《我,大明长生者,历经十六帝》 第1章 我,被时间遗忘的变数 洪武十五年,夏末。 马皇后病重,太医束手无策,朱元璋为了治好马皇后,下令寻找仙人张邋遢,不料张邋遢提前跑路,锦衣卫只好拉他的倒霉蛋弟子顶缸。 一辆豪华马车在土路上驶过,留下两行浅浅车辙印儿,炎炎夏日,车轿里却一点也不燥热,冰块上镇着西瓜、酸梅汤,坐垫柔软舒适。 李青坐在车轿里,非但没有享受的感觉,反而愁容满面。 不错,他就是那个倒霉蛋! 此刻他心中万马奔腾,糟老头子不讲武德,一声不吭就跑了,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偌大的太医院都没人能治好马皇后,他能治好? 李青心里没底,这次进宫只怕是…凶多吉少! 掀开轿帘望了望,上百名大内带刀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虎视眈眈,李青心里最后一丝逃跑的念想也没了。 “李先生,可有什么需要?” 锦衣百户拨转马头,与车轿平行,满脸和气。 李青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心里愈发惴惴不安,现在对方有多客气,将来就有多残忍。 他对明史了解不算多,但锦衣卫还是知道的,这个机构可不是善茬,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 念及于此,心里不由再次对无良师父口吐芬芳,这是人干的事儿? 郁闷了好一会儿,李青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自救。 其实自救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治好马皇后的病。 说来简单,可哪有那么容易,不然朱元璋也不会满天下的找‘仙人’了。 想起这位历史上杀气最重的皇帝,他心里不由又是一寒,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剥皮充草的结局了。 李青抓了抓头发,肚子忽然‘咕噜噜’响了起来,他随手拿起冰镇西瓜一拳捶开,西瓜凉甜多汁,十分爽口。 李青一边吃,一边思考该如何应对。 突然,他想起无良师父偷偷跑路前对他说的话。 【徒儿,我卜算了一下你的命格,得出十二字批语: 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你是一个充满变数的人,也是被时间遗忘的人。】 我又不是孙猴子……李青愤愤地咬了一大口西瓜,“还充满变数,还被时间遗忘……嗯?” 李青顿住,擦了擦嘴角上的西瓜汁,暗道:“难道我是穿越者的身份被老头子知道啦? 因为穿越所以充满变数,因为整个人都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时间难以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细细想来,他穿越也有十年了,十年来他的身体、外貌,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生病也未曾有过。 记得刚穿越那会儿,他一连五六日没吃过东西,仍是生龙活虎,虽然很饿,却不影响身体机能。 难道这就我金手指……李青讷讷无言,心中吐槽:“可这个金手指貌似没多大用啊! 我又没有孙悟空的本事,被砍了头还能自己长上。 这些年跟着师父修行,最大的建树就是修出了真气,可这真气也不跟仙侠小说里的那样,能以一敌百、敌千,甚至敌万。 靠武力根本行不通! 老头子说的变数…该如何解呢?” 突然灵光一闪,他终于悟出了所谓变数是什么了。 穿越本身就是变数! 虽说他对明史不太了解,不过对明朝的大事件、弊政,还是知道的,真到穷途末路之际,未尝不能以此换取生机。 想到这儿,李青稍稍放下心来,逮着果盘儿一阵旋。 再苦不能苦肚皮,誓死不做饿死鬼…… …… “头儿,这位李先生太能吃了,嘴还挑得很,咱们的盘缠都见底儿了。”一锦衣卫有些气急败坏。 锦衣百户嘴角抽了抽,正欲开口,就听轿子中之人说道:“一只烧鸡、二斤猪头肉、一壶酒,谢谢!” “头儿……” “去买!”锦衣百户咬了咬牙,“还有一日半的路程,兄弟们凑凑,今天晚上不住宿了,连夜赶路争取在明日下午赶到京师。” 他是真扛不住了,皇上给的经费一半都进了这位爷的嘴,出公差没捞着油水不说,还得往里搭钱。 堂堂天子亲卫, 满朝公卿哪个遇上他们不是陪着小心? 尤其是改编锦衣卫后,更是风光无两,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但这位可是仙人张邋遢的亲传弟子,还得指望人家治皇后娘娘的病,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群锦衣卫勒紧裤腰带,凑了几两,用作李青接下来一天的生活费。 李青也想通了,反正能不能活,能活多久尚且不知,舒坦一天是一天。 这些年在道观日子过的贫苦,平日连点荤腥都没有,好不容易逮着了,还不得把这些年欠下都补回来? 接过递上来的酒肉,李青道了声谢,开始大快朵颐,没多大会儿就造完了。 锦衣百户看得人都傻了,明明是两顿饭的量,你一顿就给造完了,就不怕撑死? 李青拍拍肚皮,半躺在轿子里,“味道还行,晚饭和夜宵也按这个规格来,我先睡会儿,没什么事儿不要打搅我。” 说罢,也不管这人作何反应,直接呼呼大睡。 锦衣百户怔了片刻,旋即沉声道,“加速赶路,务必在明日中午前抵达京师。” 马车瞬间加速,平稳的马车立即颠了起来,李青不满地撩开轿帘,“慢点儿~” 锦衣百户拳头硬了硬,强笑道,“李先生见谅,皇后娘娘凤体欠佳,时间不等人。” 说完,再也不多看李青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 …… 翌日,中午。 朱红宫门前,李青尽管心里有了些谱,却仍心慌的厉害,“那什么…这都到饭点儿了,吃过饭再进宫吧?” “请李先生即刻面圣。”锦衣百户冷着脸,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带路吧!” “先生请跟我来。”百户叮嘱,“不要四处张望,看着脚下的路便是。” “明白了。”李青轻轻点头。 马上就能见到一代传奇朱元璋,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想看看这位到底是不是鞋拔子脸,但终究是忐忑更多些。 李青一路想着心事,直到前面的人停下,他才惊醒过来。 锦衣百户隔着门行礼,“微臣刘强前来复命。” “吱呀~!” 殿门打开,一个手拿拂尘、面容白净的小太监出来,嗓音略带尖锐:“进来吧!” “哎。”李青吸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大殿。 大殿富丽堂皇,大气敞亮,李青无瑕多看,就被正前方的鎏金玉台上中年男子吸引了。 男子身材魁梧,并不是什么鞋拔子脸,方脸大眼、五官端正,虽上了年纪,却十分英挺,不怒自威。 小太监低声提醒,“还不快快见礼?” 李青猛然醒过神儿,连忙学着电视上看到的戏码,撩袍行礼。 “草民拜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声音浑厚,充满威严,朱元璋从椅上起身,“你师父哪儿去了?” “回…回皇上,草民也不知道。”李青硬着头皮答道。 他是真不知道,瞥眼瞧见朱元璋面露不悦,又补充道,“师父他老人家可能去了江西。” 朱元璋瞧了小太监一眼,后者会意,稽首、后退几步,走出大殿。 对不起了师父,我也没办法呀……李青暗暗祈祷:“你老人家快来吧,我是真的扛不住啊!” 就在李青祈祷之际,刚退出大殿的小太监慌里慌张地扑进来,跪在地上,神情悲恸。 “皇上,娘娘病情又加重了。”小太监带着哭腔,“娘娘服了药后,竟呕出所饮饭食,然后…不省人事……” 第2章 暴躁的朱元璋 李青心中一沉,他知道马皇后病重,却也没想到会病重到这个地步。 这…分明是大限将至的征兆啊! 莫说是他,就算他那个邋遢的师父来了,也于事无补。 哪有什么仙人,只不过是个很能活的糟老头子罢了,李青对自己师父还是了解的,厉害确实厉害,但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离谱。 朱元璋呆了一下,随即方寸大乱,全然没了一丝帝王气势,满脸惊怒交加,但更多的是慌张、恐惧。 “废物,全他娘的是废物。”朱元璋咆哮,“皇后要是有个好歹,一个也别想活!” 说着,‘蹬蹬蹬’来到李青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跟咱走,治好了皇后,咱给你封侯、赏万金! 治不好……” 朱元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幽冷的眸光,摄人心魄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青几乎是被拽着往前走,感受着搭在腕上那只大手颤抖,他的腿肚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治好了封侯赏金,治不好剥皮塞草? 乾清宫。 太医、宫女跪地恭迎圣驾,李青不想跟着受大礼,抽了抽手,没抽掉,只得坦然受之。 朱元璋理也不理众人,拉着李青径直往里走。 宽敞的大殿十分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嗒嗒嗒……’如在心脏上擂鼓。 少顷,李青心惊胆战地踏进皇后寝宫。 榻上,妇人倚在床头,双眸半睁,小宫女从水盆里捞出棉帕拧了拧,轻柔地给她擦拭面颊。 见状,李青稍稍松了口气,人已经醒了,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小宫女见皇上进来,连忙下拜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朱元璋摆了摆手,疾步上前将妇人拥入怀中,小宫女知趣地退到一边。 李青刚想也跟着退出去,却听朱元璋道,“妹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咱将张邋遢的弟子找来了。” 李青挠了挠头,下拜行礼,“草民李青,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马皇后虚弱地回了句,继而对朱元璋道,“医者能医病,却医不了命,别为难人家了,让他回去吧!” “说甚胡话呢,你就是病了,一定能好起来的…啊。”朱元璋声音发颤,“好日子长着呢,你可不能死了。” 马皇后笑容苦涩,“人哪有不死的啊?” “咱不管,你就不能死。”此刻的朱元璋,哪里还有半分皇帝模样,就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咱是皇上,咱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李青午饭还没吃,此时一大把狗粮下肚,倒也没那么饿了。 “李青!” “啊…草民在。” “愣着干嘛,还快快给皇后看病。” “是,草民遵旨。” 李青上前几步,伸出双指搭在马皇后腕上,屏息凝神分析着病理,良久,缓缓舒了口气。 “如何?”朱元璋紧张的问。 李青点头,“能治!” “好!”朱元璋露出喜色,保证道,“只要你能治好皇后,咱有重赏。” 我只是说能治,可不是说能治好……李青满心无奈,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得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草民需先了解之前御医的诊治过程,方可对症下药。” 朱元璋轻轻点头,“什么时候可以医治?” “明天!” 李青解释道,“今日娘娘服了太医开的药,体内还有药物残留,若再服草民开的药只怕会起反效果。” 顿了顿,又道,“娘娘有病在身,不宜饮食大补、荤腥之物,吃些米粥、米汤便可。” 朱元璋不懂医术,不过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神情大为缓和:“好,咱这就去让人去办。” 说罢,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身对马皇后道,“妹子你先歇着,你也听到了,你的病可以治好,放宽心。” “嗯。”马皇后点点头,轻声道,“皇上莫要因为臣妾贻误国事。” “好好,不误,你放宽心休息便是。” 一旁的宫女连忙上前扶皇后躺下,见她睡下,朱元璋才迈步出了大殿。 两人来到外面,之前的小太监立即迎上来行礼,朱元璋吩咐:“通知御膳房做些米粥、米汤送来,另,去将之前太医开的药方找来。” “奴婢遵旨。” 小太监答应一声,迈着小碎步急急去了。 “咕噜噜~” 听到御膳房,没吃午饭的李青,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朱元璋斜睨了他一眼,“跟咱走吧!” “哎。” …… 辗转来到御书房,朱元璋走到奏折堆积如山的御案上坐下,朝李青道,“饭等会儿就好。” 说完,也不待李青作何反应,自顾自地批阅起奏折。 不得御令李青也不好坐下,傻愣愣的站着很是无聊,便时不时瞥向朱元璋。 对于这位布衣皇帝的传奇,他十分感兴趣儿,这可不是史书上的笔墨字画,而是活生生的人,开局一个碗,结果一个国,纵观历史也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不过,眼前的朱元璋和史书上的洪武大帝出入甚大,批阅奏折时非但不是气定神闲,反而脏话连篇,含娘量极高,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娘的,写的都是啥呀。”朱元璋愤愤地将奏折丢到一旁,气道:“通篇都在拍马屁,这样的官儿留他何用,传咱的口谕,让这上疏之人回家种地。” 侍候着的小黄门连忙捡起奏折,行了个礼匆匆去了。 朱元璋骂骂咧咧几句,继续批阅,期间出口成脏。 李青暗道,“史书上说,洪武朝的官不好当,看来此言倒是非虚。 不过该说不说,这朱元璋批阅奏折的效率确实很高,嗯…也难怪,丞相都没了他不干谁干?” 两刻钟后,两小黄门拎着食盒进来,轻声唤道,“皇上,该用膳了。” “嗯,放那儿吧!” 朱元璋头也不抬,继续批阅,直到一刻钟后才抬起头,起身来到餐桌前坐下。 夹了口菜,似是很合口味,接着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对李青道,“你,过来吃吧!” “……草民谢皇上隆恩。” 剩饭就剩饭吧,总比没得吃强……李青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是造。 不愧是御膳房出品,味道可比外面酒楼强多了。 “嗝儿~” 四荤、四素、两汤,朱元璋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全进了李青肚子。 小黄门震惊的望着李青,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放肆的人呢,就连几位功勋卓着的国公,也没有这么无礼过。 朱元璋倒不甚在意,见他吃饱喝足,放下手中的奏折,问道:“皇后的病,你何时能治好?” “这个草民也不敢妄下结论。”李青硬着头皮道,“草民会竭尽全力。” 朱元璋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还是那句话,治好了皇后的病重赏,治不好……你应该明白。” “明白,明白……” 这时,之前的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御医开的药方找来了。” “给他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将厚厚一沓药方交给李青。 李青接过药方,一张张的看着,从中了解马皇后的医治过程。 药方几乎都是走的慢药调理的路子,坦白说,这并无不妥之处,但马皇后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时间调理了。 这个道理,想来那些御医也知道,可他们也没别的办法,慢药调理治不了病,下猛药则会立即要了命。 李青能感受到御医们的无奈之处,不由暗暗苦笑。 老实说,单论医术,他不比御医强哪去,甚至还多有不如,不过针对马皇后的身体状况,他倒是有个不错的治疗方案。 朱元璋虽说一直在批阅奏折,却也时不时的看向李青,见他看完了药方,开口道: “可有治疗之策?” “有!”李青肯定地点点头,“敢问皇上,宫中可有五弦琴?” 第3章 以琴为药,技惊四座 “五弦琴?” 朱元璋皱着眉头,“琴不都是七根弦吗?” 李青解释,“琴本来是五弦,后来周文王加了根文弦,周武王加了根武弦,才变成了七弦琴。” “这样啊!”朱元璋挠了挠头,奇怪道,“你的意思是五弦琴可以治皇后的病?” “嗯…”李青点头,“药(药)字中有乐(乐),人有五脏,乐有五音,音乐发明之初就是治病用的,本草加上音乐,才是真正的药,二者结合可事半功倍!” 朱元璋听得一愣一愣的,讷讷道,“此等言论,咱还是头一次听说, 小桂子,带人去后宫、教坊司找寻一下,看有无五弦琴,若没有,立即着京师最好的乐器工匠打造,绝不能耽误明日李先生给皇后看病。” “奴婢遵旨。” 朱元璋罕见的对旁人用上了敬语,昔日打天下时,也只有李善长、刘伯温等少数文人,享受过此待遇。 他之所以这么客气,主要是李青的论述让他重燃希望。 而李青,之所以解释的这么细,就是为了让朱元璋明白原理,一来可以引起他的重视,二来,不至于被误会成‘仙人’。 虽说皇帝希望百姓信神信佛,因为这样才方便统治,但若真的有‘神仙’出现在他面前,他绝对会起杀心。 昔日,他师父张邋遢曾说过,若有一天卖与帝王家,不要轻易展露真本事,假的不要紧,哪怕被看出来了也无多大关系,不过是丢饭碗罢了, 可要是显露真手段,定会引起帝王忌惮,招来横祸! 但李青目前的状况,不拿出真本事是绝对不行了,只能先给朱元璋打一针预防针。 若是眼前的危机度不过,哪还有以后啊! 朱元璋对李青是愈发满意,连日来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笑道,“李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咱无有不允。” 李青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皇上,可否准许草民闲暇之余在京城逛逛?” “嗯…行吧!”朱元璋补充道,“必须等皇后病情稳定了。” “那是自然。” 朱元璋低头继续批阅,待批完手上的奏折,抬头道,“李先生都需要什么草药,咱让人去准备。” “取菘蓝二两,三碗水熬制一碗!” 朱元璋点头,等待下文,见李青迟迟不说话,惊讶道,“没啦?” “没了。”李青解释,“娘娘身体虚弱,用药过多只会给身体带来负担,目前最稳妥的法子是先调理,等身体好转后,草民才敢用其他治疗方案。” 见他一套一套的,朱元璋大感放心,露出和善笑意,“成,李先生一路劳顿,早些歇息吧。” 说着,扭头朝身后的小黄门道,“去给李先生在宫中找个住处,通知御膳房,李先生的饭食要丰盛。” “奴婢遵旨。” 小黄门不敢怠慢,迈着小碎步来到李青面前,“先生请随小人来。” 李青朝朱元璋道,“那…草民告退。” “嗯。”朱元璋点了下头,目光重新回到奏疏上。 …… “先生,以后就住这里吧!” 李青看着一排排的大通铺,一阵无语,他没想到会住在这地方。 ——太监值班房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尿骚气,着实不太好。 察觉到李青面带嫌弃,小黄门红着脸解释,“先生见谅,去势的人大多伤了尿道,淋漓不尽……” 李青见他一脸凄楚,隐隐有泪花闪缩,房中的几个太监也是自伤自怜,忙收起异色,“无妨,这里也挺好。” 小黄门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李青,继而朝屋里的几个小太监说道,“快给先生腾出一个干净地儿。” 小太监们答应一声,立即忙活起来。 不久,就弄出一个干净床铺,李青在马车上待了十几天确实累得厉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李青舒展四肢,浑身骨骼啪啪作响,连日来的疲劳一扫而空。 “那个…这位公公,晚饭什么时候好,我有些饿了。” 跟前小太监许是已经知道了他的重要性,连忙点头哈腰道,“先生莫急,小的这就去禀报。” “嗯,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太监连连摇手,一直以来都是被呼来喝去,头一次被人尊重,让他感动莫名。 两刻钟后,两个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午饭才八道菜,他这却有十六道,可见朱元璋对他的重视程度。 李青吃饱喝足见还剩好多,丢了怪可惜的,便道,“你们要不吃点儿?” 十几个太监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摇头拒绝了。 宫中规矩还挺多……李青也不再劝,躺回床铺继续睡觉。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李青就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太监们穿上制服,开始一天的劳作。 李青伸了伸懒腰,翻了个身正欲再睡,就听门外响起:“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他知道,朱标来这里肯定是为了见他,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外面。 “草民李青,拜见太子殿下。” 李青不认识太子,但也不需要认识,从服侍就能看出谁是太子。 “不必多礼。”朱标态度温和,“时间不早了,还请尽早为母后诊病。” “……” 天刚蒙蒙亮就不早了? 我还没吃饭呢……李青无奈,古人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天黑就睡,不亮就起,他来这么久还是有些不适应。 皇后寝宫,相比昨日的冷清,今天尤为热闹,皇子皇孙足有三十多个,正在一一问安。 李青不得不感叹老朱家的繁殖能力,当真恐怖。 众皇子皇孙见完礼,又对朱标行礼,磨蹭好一会儿大殿才安静下来。 李青团团一礼,然后走到桌前坐下,轻抚古琴,立即响起舒缓的音符。 好琴! 李青暗赞一声,抬头望了眼众皇子皇孙,一群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正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李青尴尬一笑,“那什么,草民要为娘娘医治,还请殿下们暂且回避。” “琴也能治病?” “你弹你的,我们不打扰便是。” “不会是装神弄鬼的吧,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用琴治病的,治不好母后的病,我砍了你的脑袋。” 安静的大殿再次嘈杂起来,有好奇的,有不相信的,还有恐吓的,弄的李青一阵火大。 朱标眉头微皱,沉声道:“安静!” 众人倏地闭嘴,大殿鸦雀无声,朱标这才问道,“李先生,这琴孤可听得?” 李青点头,“自然听得,但草民这琴是针对有病症在身之人,身体健康的听了,会有不适感。” “你尽管弹,退一步算我输!”一皇子当即立下g。 “快弹快弹,不要装神弄鬼。” 李青不再劝,“琴声响起后,任何人不得说话!” 接着,他调试了下琴弦,身上的气势骤然一变。 众皇子只觉这个草民好似换了个人,不待惊讶,第一个音节乍然响起。 “铮~!” 音符并不响亮,却让他们心神共振,心脏仿佛都漏跳一拍,生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不等他们调整,第二个音节再次响起,音符一响,众人的呼吸节奏都为之一变,只觉肺部颤动,紧跟着小腹一抽,有种岔气儿的感觉。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个音符响起,他们五脏中的一个器官都受到一次共振,极其不适。 一众皇子皇孙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一首曲子竟有如此威力,当真……不适! 李青越弹越快,音符如疾风骤雨,他们的五脏六腑仿佛和琴音共鸣,产生与之相对应的震动频率。 泛音、暗音、散音……李青进入状态,一人一琴仿若隔世,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如果张邋遢在场,定会由衷的赞上一句:“不错不错,初入天人合一境界。” 李青手指如飞,音符一个接着一个,组成一段乱中有序的曲子,自乾清宫响起,传得好远好远…… “何人在弹琴?” 朱元璋下了早朝,刚出奉天殿就听到这段特殊曲子,不由一怔,曲子并不好听,却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有人在他面前弹奏的一样! “皇上,会不会是那位李先生啊?”小桂子迟疑道。 朱元璋皱了皱眉,“走,去看看。” 第4章 得获保命符 大殿里。 众皇子已经有些遭不住了,相当不适、严重不适。 一个个气血翻涌,听的脸红脖子粗,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不过,却无一人离开。 虽说皇储已定,且牢不可破,但皇子之间还是有竞争关系,毕竟谁都想分封一个好藩地,此时离开,很容易被竞争对手冠上一个不孝的帽子。 影响前途! 那个立g的皇子距离李青最近,他首当其冲,更是不堪,扶着椅子的手都在颤抖,脸上隐隐露出悔恨神情。 其余皇子也不比他好受,后面的皇子悄悄捂住耳朵,却没起到一点作用,音符穿透力极强,直震人心。 遭老罪了! 偏偏他们还不敢出声叫停,因为这曲子好像真有用,马皇后竟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气色也明显好了一些。 李青也不好受,早饭没吃、外加真气一点点消耗,他的脸色逐渐苍白。 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到眼睑处,他却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 “铮~嗡~” 宫、商、角、徵、羽,五种不同的音节环绕大殿。 一个个音符自李青指尖发出,响彻大殿,震人心魄。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李青心中一动,知道肯定是朱元璋来了,他并未停下,依旧继续拨弄琴弦。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少顷,朱元璋走进大殿。 众皇子如见救星,忙要下拜行礼,却被朱标给摆手制止。 朱元璋见真是李青在弹琴,大感惊讶。 殿内琴音不比刚出奉天殿时大多少,他搞不懂为琴音何能传那么远,不过见自家妹子已经能坐起来了,气色也好了许多,不由大喜过望。 朱元璋瞥了眼正在弹奏的李青,自觉站到一旁,丝毫不计较其失礼之处。 渐渐的,他就感觉出了不对劲儿,之前他心思都在自己老婆身上,根本没在意这琴曲如何,这会儿认真一听,顿感气血翻涌。 再看儿子、孙子,一个个极力忍耐,许多都是面目狰狞,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众皇子如蒙大赦,无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大殿立刻敞亮不少,只有朱元璋、朱标,及两个宫女。 琴声还在继续,李青已经快要虚脱了,饥饿加上真气快速消耗,令他疲惫不堪。 “铮铮铮~~~” 琴音骤然加快,如雨打芭蕉,众人只觉五脏共振,简直不能忍受。 就在两个宫女即将忍不住叫出声时,琴声倏地一收,大殿安静下来,只有众人急促的呼吸声。 “呼呼呼……” 李青胸膛剧烈起伏,豆大的汗珠滚落,脸色煞白、呼气浓重,感觉身体被掏空。 “妹子(母后)你感觉如何?” 父子俩一同上前,无一人理会李青感觉如何。 这还有个人呢……李青无力吐槽。 “这曲子当真奇特。”马皇后轻轻点头,“我感觉好了些。” 这时,一宫女端着药汤进来,“皇上、娘娘、殿下,药熬好了。” 朱元璋起身接过药碗,这才将目光移向李青,“真就喝这一味药?” “嗯。”李青点头。 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又见两个宫女奇怪的盯着他看,这才醒悟,连忙起身,“草民……” “不要行礼了。”马皇后开口,“累坏了吧,坐下歇歇。” “谢娘娘。”李青也不矫情,顺势坐下恢复体力。 朱元璋对李青很是满意,“午饭陪咱一块吃吧!” “……谢皇上,草民惶恐。” 说实在的,他还真不想跟朱元璋一起吃饭,和天子共宴,对于旁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他却不在乎这些虚的,还不如自个单独吃来的舒服。 朱元璋笑笑,回头舀起药汤在嘴边吹了吹,“良药苦口,妹子你可得喝完。” 马皇后点头,低头将送到嘴边的药汤喝进口中,突然一怔,轻咦道,“这药不苦,还有点儿甜。” “是吗?”朱元璋乐道,“那咱也尝尝。” “药能随便尝吗?”马皇后捶了他一下。 “你看你,咱就那么一说。”朱元璋笑的开心,继续温柔喂药。 朱标咂了咂嘴,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起身道,“父皇、母后,儿臣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朱元璋摆摆手,“去御书房把咱的那份也一并处理了。” “……儿臣遵旨!” 朱标都走了,李青更没待下去的理由,忙也起身告辞,却听马皇后道,“你等一下。” 接着,朝朱元璋道,“皇上,公务要紧,别什么事儿都压在标儿身上,臣妾向先生了解一下病情就睡了。” “那好吧。”朱元璋放下空药碗,瞥了李青一眼,“稍后去御书房找咱。” “草民遵旨。”李青点头。 待朱元璋走出大殿,马皇后坐直了身子,“你们也退下吧。” “是,娘娘。”两个小宫女微微一礼,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李青见大殿上只剩自己了,有些忐忑,“娘娘……” “你过来些。” “呃…是。”李青硬着头皮上前。 马皇后直言道,“本宫还能活多久?” “娘娘放心,草民一定会竭尽全力……” “回答本宫的问题!” “……”李青就怕她问这个,他还没取得朱元璋的重视,要是被其知道自己没能力治好皇后的病,那后果…… 见他不说话,马皇后又道:“能活过中秋吗?” “能。”李青几乎是脱口而出,顿了顿,正色道,“中秋绝对没问题。” 马皇后笑了,笑得很满足,“这已经很好了。” 说着,从枕头取找出一块半尺黄绫,“这个你拿着,这是出城的文书,上面印着本宫的印玺,要是有天你觉着本宫大限将至了,就提前带着它连夜逃了吧,拿着它皇宫内外无人敢阻你, 记着,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不要轻易外出。” 李青怔怔的看着字迹娟秀的蝇头小楷,吸了吸鼻子,满心感动。 “藏好了,这能救你的命!”马皇后叮嘱。 “是,谢娘娘。”李青认真道,“草民一定竭尽全力。” 马皇后苦涩一笑,“本宫的身体自己清楚,唉…… 这辈子苦吃了,福也享了,儿孙满堂,老天已经够厚待我了,便是现在就死也没什么,只是……我一死,就没人劝得住他了。 真不想他给后人留下一个暴君的印象……” 许是身体好转,也可能是很久没有遇到可说心里话的人,马皇后说了许多,李青也插不上话,就安静的做个聆听者,不过也对朱元璋有了深入了解。 他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为以后做万全准备。 良久,马皇后吁了口气,轻笑道:“听本宫絮叨这么久想必你也烦了吧。” “不敢。” 马皇后轻叹一声,“本宫乏了,你去见皇上去吧!” “是,草民遵旨。” 李青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 御书房。 朱元璋父子俩正在批阅奏折,瞧见李青进来,同时停下手中的奏疏,“皇后(母后)身体状况如何?” 李青拱手道,“回皇上、殿下,慢慢调养有恢复的希望。” 朱元璋大为开心,“嗯,你很不错!” 顿了顿,“那琴声是怎么回事儿?” 他直勾勾的盯着李青,“若是仙家手段不能外传,也可不说,咱不罪。” 我信你个鬼哦,你这杀气都快藏不住了……李青赶紧拍起马屁,“瞒天瞒地,也不能瞒皇上……” 巴拉巴拉…… 朱元璋虽知他在拍马屁,神色却大为缓和,要的就是个态度。 “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5章 皇帝的贴身侍卫 李青略一沉吟,立即说道:“皇上,这并不是仙家手段,先前草民曾说过音乐发明之初,其核心就是为了治病, 只是周文王、周武王先后加了琴弦,使五弦琴变为七弦琴,治病的效果大打折扣,才逐渐被人摒弃,最后沦落为听曲儿赏乐之物。” 顿了顿,“皇上、殿下,即便是七弦琴,除了陶冶情操之外,也能舒缓心情,烦躁的时候听上一曲,可一定程度上减轻抑郁之气,这本身也是一种治疗,不是吗? 皇上若是不信,尽可让人去查!” 朱元璋缓缓点头,又问:“可否展示一下你的仙家手段?” 李青无奈摇头。 “不能?” “不,是没有。”李青苦笑道,“皇上,世上哪有仙人啊?” 朱元璋微微皱眉,“你不老实啊,传闻你师父张邋遢,是南宋淳佑八年生人,距今已有134年,不是仙人岂能活这么久?” “假的。”李青道。 “假的?”朱元璋一脸不信,“传了数十年,岂会有假?” 李青干笑道,“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百姓最喜夸大其词、以讹传讹,一粒芝麻也能传成西瓜, 不过师父年纪确实不小了,今年七十有三,他既是武师,又是药师,因此身体比较硬朗, 他老人家年轻时不修边幅,因此得了这个名号,皇上您想,一个浑身黝黑,又胡子拉碴的人,二十岁也有可能让人误以为五十岁。” 朱元璋摇头失笑,“原来竟是这般。” 李青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师父虽然不仗义,他却不能。 十年的相处,还有授业之恩,他岂可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朱元璋道,“那也就说无人可长生了?” 李青抱拳,“皇上万岁!” “哈哈……”朱元璋开怀大笑,“你这家伙,拍马屁却不让人厌烦……咱说过,治好皇后的病必有重赏,看你也是读过书的,到时候给你个大官当当!” 不是封侯吗? 李青一脸无语,倒不是贪图富贵,他原本也没想过那些,只是朱元璋这变卦速度也太快了点儿,让他觉得朱元璋的话是一句也不能信。 随即又释然了,发了免死铁券的人朱元璋照样说杀就杀,信他的话还不如信猪会爬树。 朱标问道,“听父皇说,你的琴声在奉天殿外就能听到,这是何原理?” 李青面不改色,“只是一种技巧罢了,难登大雅,殿下若是感兴趣,草民不敢有丝毫保留。” 朱标扫了眼御案上奏疏,苦笑摇头,他哪有时间啊! 自从废除宰相制后,父皇就没清闲过,连带着他也不得闲,这些个闲情雅致的事儿,以后怕也没机会碰了。 “方才一曲,孤观先生颇为劳累,去一旁休息吧!”朱标笑容温和,“午饭还要一会儿,若腹中饥饿先吃些桌上的点心垫垫。” “谢殿下!” 李青走到一旁位置坐下,他是真的饿坏了,捏起果盘里的糕点咬了一口,酥脆爽口,味道极好。 ‘咔嚓嚓……’ 窸窸窣窣声音响个不停,跟老鼠偷食似的,爷俩抬头盯了他一眼,李青尴尬笑笑,将声音压低了些。 不多时,两盘点心尽数进了李青肚子。 “呼~” 李青摸了摸肚皮,不禁感慨:还是宫里的东西好吃啊! 朱元璋父子都在忙公务,无暇顾及他,他便趁此机会暗暗恢复真气。 到中午饭点儿,消耗的真气总算全部恢复了。 午饭,这次没再让李青吃剩饭,三人共宴,饭食不算太丰盛,也就比昨天多了几道菜,但口味极好。 李青没有那种敬畏天子的心理,该吃菜吃菜,该喝汤喝汤,丝毫不拘束。 填饱了肚子,也没再待下去的必要了,李青起身,“皇上、殿下,草民先告退了。” 朱元璋诧异道,“下午不弹琴了?” “一天一次即可。”李青点头,“不过药汤还是要一日三服。” 却在此时,小太监轻声禀报:“皇上,锦衣百户刘强求见。” “让他进来。” 李青小声道,“那…草民就先回去了。” “不急。”朱元璋笑呵呵道,“那太监值班房气味儿大,干嘛急着回去?” 李青无语,心说:知道你还让我睡太监房? 他却不知,宫里面除了皇帝、皇子、皇孙外,根本就没男人住的地方,太医院虽在皇城,但并不在皇宫,就连太监也只有值班的才住宫中。 朱元璋不让走,李青想避嫌也不行了。 锦衣百户刘强进来,见他也在,且还和皇上、太子共宴,大感震惊,但很快就调整了情绪,跨前一步: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起来吧。”朱元璋放下碗筷,“可有要事?” “皇上英明。”刘强瞧了李青一眼,“臣确有要事。” 朱元璋好似没注意到,直接道,“讲!” 刘强略一犹豫,说道:“今日上午,查出都察院御史王海、孙成林,礼部给事中李文录,曾与胡惟庸勾结串联,现已将人及其家眷押送大牢,请皇上圣裁。” 说着,递出一封名单,小太监连忙上前接过,转呈给朱元璋。 朱元璋打开扫了一眼,便道:“先关着,暂不定罪。” “是。”刘强拱了拱手,“臣告退。” 李青暗暗心惊,胡惟庸都死两年多了,丞相制也废除了,怎么还在查啊? “想什么呢?”朱元璋突然开口问道。 李青心里一激灵,正色道,“草民在想治疗娘娘的方案。” 他暗暗警惕起来,直觉告诉他,朱元璋让他一个平民旁听这样的事儿,肯定有什么目的。 但一时间他又参详不透,只好找个托词敷衍。 朱元璋笑了笑,“你不是想在京师逛逛吗?咱带你去周围转转。” “啊?这……”李青干笑道,“皇上日理万机,草民何德何能……” 朱元璋摆了摆手,“无妨,索性今日也没什么事儿。” 朱标一听,立马不干了,你管这一大摞奏折叫无事? “父皇……” “以后江山都要交给你管理,批点奏折怎么了?” “……”朱标无奈,“父皇教训的是,儿臣遵旨。” 朱元璋这才露出满意笑容,抬步向殿外走去,李青暗暗叫苦,朝朱标拱了拱手,满心不情愿地跟上。 …… 龙辇自皇宫出发,路过皇城时,远远瞧见锦衣卫办案。 也不知这些官员犯了事儿,一个个头戴枷锁、脚挂铁链,面如死灰地挪动步子,李青暗叹:在洪武朝当官可真难啊! “他们若不触犯大明律,又岂会如此?”朱元璋冷笑。 李青点头称是,顿了一下,以好奇口吻问道,“皇上,犯事儿的罪员要是逃了,好抓捕吗?” “逃?”朱元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逃哪里去? 再说,逃跑还会连累家人,退一步说,就是诛九族,也很少有人能逃的走! 即便真逃走了,活下来的概率也小的可怜。” “这…这是为何啊?”李青一副好奇宝宝模样。 朱元璋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想逃走?” “不不不。”李青连忙摇头,干笑道,“草民还想治好娘娘,荣华富贵呢。” 朱元璋笑了笑,突然道:“你想不想做锦衣卫?” “不想……” “再想想。”朱元璋笑容逐渐敛去。 “……想。”李青心中万马奔腾,他真是服了这个老六。 短短两日就变卦三次,从封侯到大官,再到锦衣卫,职衔越来越低不说,还不给拒绝的机会。 还有王法吗? 呃…好像人家就是王法。 朱元璋笑眯眯地点点头,“既如此,从今日起,你就是咱的贴身侍卫了!” 连个百户都不是,你可真行,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有马皇后给的保命符在,逃跑并不难,大不了以后改头换面便是……李青暗暗打着小算盘。 “谢皇上恩典!” 第6章 飞鱼服、绣春刀 “逃不掉的。”朱元璋没由来的说了句。 李青一惊,莫非自己小算盘打得太响,被他听到了? 却听朱元璋继续道,“其实想逃跑本身不难,难得是你得提前得到官府的消息,这就不容易了, 就算逃了,有通缉令在,也很难保证不再被抓,就算你会易容,能借此逃脱通缉,但接下来呢? 想逃脱官府追剿,就得跑远一点儿,最好是横跨数省,不然很容易被抓,但你有通关文书吗? 假使你有,并且顺利过关,但你会当地的口音吗? 一个外人想要无声无息地融入当地,几乎不可能!” 朱元璋幽幽的看着他,“再退一步,你聪明绝顶,在引起怀疑前就学会了当地方言,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一跑就没户籍了,就算你有钱也无法建房、买田,更别说安家落户了, 还有,流民可不受大明律保护,盗匪也最喜欢流民,因为杀人越货也没人管, 你想贿赂官府办理户籍也不太可能,地方官府压榨流民不算犯罪,他们收钱不办事没关系,办了事反而触犯了大明律…… 基于此,逃跑的后果大概率只剩下两种,一是落草为寇,但又等同于和朝廷作对,生机渺茫,二是,找个荒山野岭躲起来,一辈子不下山,成为野人! 就算你抢个媳妇,你的儿子、孙子也跟你一样,只能做流民、野人!” 朱元璋舒了口气,笑问道,“所以…还跑吗?” “不跑了……啊不,草民从没想过逃跑。” 李青讪笑,他总算是知道师父一身本领在身,却不轻易下山,也不许他随便下山了。 可即便如此,仍是被锦衣卫找上了门,可见逃跑实乃下下之策。 他也理解为何马皇后嘱咐,要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不要轻易外出了。 原来古代没户口,比后世还要严重,后世黑户至少生存不是问题,这时代没户口可是连人权都没有。 唉…看来自己之前想法过于单纯了,得从长计议。 李青泛起了愁,马皇后的保命符虽说有用,却终究有限,以前他虽然也一直生活深山老林,但至少还有无良师父说说话,真要一个人躲在山林生活,他非疯掉不可。 马皇后的病他治不好,即便他师父来了也没可能治好,想活下去必须得从其他地方入手。 比如:政治见解! 他从马皇后那里了解到,朱元璋虽然手段残暴了些,却实实在在是个好皇帝,史书对他的评价也大致如此,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优秀,活下来应该不是问题。 “又在发什么愣呢?” 李青收回心神,干笑道:“草民有些不解,皇上为何要提拔我做您的贴身侍卫。” “因为你底子干净,与朝中官员无任何瓜葛。”朱元璋道,“这个理由可够?” “呃…皇上,草民也是个流民。” 朱元璋撇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以后就不是了,也不必自称草民,称臣! 还有,咱虽然杀了很多人,但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你不用担惊受怕,只要忠心,定可无恙。” “是,草…臣遵旨。” 李青暗叹:这回算是沾上了,想全身而退怕是很难。 …… 朱元璋这次真就信守了承诺,带着他在京师逛了半天,期间还买了许多小孩子玩的玩具,念叨着这个给谁,那个给谁。 李青也不知谁是谁,不过这模样的朱元璋,属实令他大感惊奇,甚至怀疑老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 回到皇宫时,朱标还在御书房批阅奏疏,人已是双目无神,一脸憔悴。 “父皇,你这玩了半天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朱标揉了揉眉心,“儿臣有些乏了。” “你乏咱也乏。”朱元璋一瞪眼,“把奏疏带回去慢慢看。” “……儿臣遵旨。” 朱标无奈,打包剩下的奏疏告辞离去。 李青见时间不早了,于是道,“皇上,臣先行告退。” “等一下,领了赏赐再走。” “是。” 李青点了点头,心中对朱元璋的印象稍稍好了一些。 不久,小桂子端着托盘进来,上面赫然是:飞鱼服、绣春刀。 原来只是锦衣卫的常服,亏我还期待呢……李青谢过恩典,退出了御书房。 —————————————— 太监值班房,一群太监迎上来大拍马屁,恭贺李青高升,那个谄媚劲儿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锦衣卫威风是威风,但论级别,充其量也就是个保镖,至于吗? 一个太监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先生可不要小瞧了这飞鱼服,它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李青奇怪道,“锦衣卫不都穿这个吗?” 见众人奇怪的望着他,李青补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太监谄笑道,“锦衣卫多了去了,能穿飞鱼服却寥寥无几,除了负责皇上仪仗的锦衣卫,仅有指挥使、镇抚使、同知、佥事能穿。” 李青怔了怔,之前逮他的锦衣卫都是身着便服,当时他还以为那些人是为了低调,敢情飞鱼服并不是锦衣卫的标配啊! 低头瞧了瞧飞鱼服,布料精美,图形考究,说是鱼却酷似蟒龙,光这一身衣服,估摸着没十来两银子也下不来。 看来朱元璋是打算用我了……李青暗暗松了口气,既然打算用,就不会轻易杀了。 脑袋又多一层保障! 李青心情不错,望着满脸谄媚的太监,露出一个和善笑意,“在下初来皇宫,对宫内很多规矩都不了解,诸位可否为在下讲解一二?” 他知道,这些太监虽是最底层,却宫内大小事物十分了解,且消息灵通,和他们打好关系,好处多多,说不定关键时刻能起大用。 这些太监也乐的巴结他,尤其是李青自始至终,都不曾表露过厌恶、鄙夷,对他们就像对正常人一样,平等处之,让他们那仅存的一点儿自尊心大受慰藉。 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番长谈下来,李青对这座皇宫了解了七七八八,顺带着,对锦衣卫也有了大概了解。 锦衣卫最高统帅是指挥使,下辖同知、佥事、镇抚使各两人,再往下是千户、百户…… —— 翌日。 李青褪去了那身带着补丁青衫,一身飞鱼服,衬得他身材愈发修长、挺拔,头戴乌帽更显得他面如冠玉,英俊不凡。 天刚蒙蒙亮,李青便去了乾清宫。 皇子皇孙正在跟马皇后问安,见到他来,先是一怔,而后如见瘟神,一脸心惊胆战。 马皇后心疼儿孙,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众皇子皇孙如蒙大赦,行了一礼,立即离开寝宫。 待他们走后,马皇后又让侍候着的宫女离开,这才将目光移向李青。 “你这后生,倒是俊俏。” “娘娘过奖了。”李青有些不好意思。 马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这身衣服穿上,再想脱下来可就难了。” 李青无言以对,沉默少顷,轻声道,“娘娘,治疗可以开始了吗?” “嗯…开始吧!” 李青深吸一口气,拨动琴弦……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个音符弹完,李青疲惫起身,准备告辞离去,朱元璋却来了。 “微臣参见皇上。” “嗯,免礼。”朱元璋匆匆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榻前,“妹子,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马皇后轻笑道,“这个李青的琴技很好。” 朱元璋回头看了李青一眼,点头道,“这身衣服蛮适合你的,你先回去歇会儿,一个时辰后去御书房,咱有事要你去办。” “微臣告退。” 第7章 朱元璋的考验 巳时,御书房。 李青如约走进大殿,“微臣李青,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疏,“咱问你,皇后的病情暂时稳定了吧?” “嗯。” “那好,这个你拿去。”朱元璋取出一张信笺,“将上面的人逮捕、审讯、下午申时前斩了!” 李青一呆,万没想到朱元璋竟是要他去抓人、杀人。 这算什么? 投名状? 李青硬着头皮上前接过,迟疑道,“皇上,微臣对皇城还不熟悉……” “咱已经安排好了,刘百户协助你一起办案。”朱元璋低头继续批阅奏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朱标微微皱眉,“父皇……” “嗯?” “唉……”朱标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李青来到殿外,锦衣百户刘强立即迎了上来,“李大人,请跟我来。” “麻烦了。”李青拱了拱手,按制对方的职衔比他大,人家给他打下手,他自不好托大。 “李大人客气,您这会儿可是钦差。” 刘强比当初‘请’李青时还要客气。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李青可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又是治疗皇后娘娘的医生,可谓是前途无量。 抛开钦差身份不谈,他一个锦衣百户也不够看。 宫门外,百十号锦衣卫已然在候命。 刘强威严道,“李钦差奉皇命缉拿罪员,尔等要尽心办事。” 说罢,将李青的名单交给下属,“去把人全抓进昭狱。” “是。” 那人看了眼名单,领着一群锦衣卫杀气腾腾地去了。 “呵呵……李大人请。”刘强重新换上笑容,“抓人的事儿有他们办,咱们直接去昭狱。” “嗯。” 李青轻轻点头,也乐得清闲。 路上,李青忍不住好奇,“刘大人,那些人都犯了什么罪啊?” “纵容地方官儿空纸盖印!”刘强小声解释,“这个现象两个月前便发现了,皇上一直压着没办,这下咱们锦衣卫总算能露把脸了,嘿嘿……” “现象?” 李青惊讶,“空纸盖印的人有很多吗?” “不是很多,几乎是全部。” “啊?” “李大人你小声点儿。” “哦,好。”李青尴尬笑笑,压低声音道,“难道要把大明各地所有官员都抓起来杀了?” “那倒不至于。”刘强轻轻摇头,“不过掌印官应该是没跑了。” “有多少?” “大明一十三省,一百五十多个府,一千一百多个县。”刘强道,“也就一千三百来号人吧!” 也就一千三……李青无言。 突然想到昨日刘强说官员勾结胡惟庸的事,李青又问:“胡惟庸案死了多少人啊?” 他隶属锦衣卫,又是皇帝贴身侍卫,刘强也没必要隐瞒,“具体没算过,估摸着应该快两万了,这个案子还在查,到最后具体要杀多少人,没人知道。” 李青暗暗惊叹,他对明史了解有限,只知道朱元璋杀了很多人,胡惟庸、蓝玉谋反牵连了好多官员,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多。 大明才多少官啊? 这么杀下去,就不怕杀的没人来处理政务吗? 昭狱。 大牢阴暗潮湿,采光极差,每间牢房里只有顶处开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阳光照射进来,光束中尘埃起伏。 空气中夹杂着屎尿味儿,臭气熏天,比太监值班房刺鼻难闻多了。 李青走在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中,听着两边牢房中传来的惨叫声、求饶声、喊冤声、咒骂声…心神悸动、头皮发麻。 太黑暗了! 刘强面不改色,好似早已习惯,有说有笑跟他介绍昭狱。 李青听在耳里,凉在心里,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囚犯,连血液都凉了。 这哪里是昭狱,分明就是炼狱! “咱…歇会儿吧?”李青实在看不下去了。 两人来到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狱卒殷勤倒茶,而后很知趣儿地离开了。 李青身在这样的地方,哪里还有心思喝茶,他忍不住道,“刘大人,方才听有人喊冤,这种情况是否要重审?” “用不着。”刘强嘿嘿笑道,“他们都认过罪、画过押,没这个必要。” “那…万一有冤案错案,岂不是枉杀了好人?” 刘强抬头望向李青,一字一顿道,“昭狱不收无罪之人!” 李青一怔,旋即明白话中意思,锦衣卫只是一把刀,至于砍向哪里,全由握刀的人说了算。 见他沉默,刘强又补充道,“锦衣卫虽权力极大,皇亲国戚、勋贵文武皆可逮捕,昭狱也不归刑部管,但也不是胡乱抓人,这些,李大人以后会明白。” 李青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都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情去怜悯别人? 午饭四菜一汤,不算丰盛,但比与猪食无异的牢饭强了太多太多,李青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草草了事,刘强倒是吃得很香。 少顷,一锦衣卫前来禀报:“钦差大人,刘大人,罪员已被抓来。” 刘强抹了抹嘴,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大人请。” 李青暗叹一声,与刘强一起前往羁押罪员的地方。 “我冤啊!” “冤枉、冤枉……” 远远就听到喊冤声,紧接着是一阵鞭子抽动的‘啪啪’声,随即喊冤变成了惨叫。 李青到时,十多个人已经被抽的皮开肉绽,夏日衣服单薄,和血肉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刘强笑道:“李大人,皇上让你主审,下官就做个陪审如何?” “嗯。”李青颔首,走到牢门前的长案坐下,吸了口气,“为何喊冤?” 刘强眉头微微一皱,没想到李青会来这么一句。 果然,李青语毕,喊冤声再次响起。 刘强暗叹一声,给一旁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几个彪形大汉进去就是一顿抽,不一会儿,这些官员就消停了。 这一来,搞的李青也不知该怎么审了,他给这些人申辩的机会,可锦衣卫不给,他也没有办法。 而且,他隐隐觉得,这次办案是朱元璋对他的考验。 思来想去,只得以定罪的口吻来给他们论罪,“你们纵容地方官员空纸盖印,蒙蔽圣上,有何脸面喊冤?” 李青虽是以定罪的形式问话,却也给了他们申辩的机会,能当京官的没几个草包,立即察觉到话中生机,连忙辩解。 “大人,山高路远,地方官来一趟京师需时良久,一个账目对不上就得返回去重新校对,可粮有粮银都有损耗,又岂会分毫不差?” “是啊大人,北方官员来一趟京师至少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账册不得涂改,官印又不能带出衙门,不如此,地方官就是跑断腿,也根本对不上账。” “大人,前朝也是这么干的,非我等臣子欺瞒圣上,这是…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啊!” 听到这些申辩,李青不由一愣,再想想这时代的交通,总算明白他们为何纵容地方官空纸盖印了。 这算是无奈之举,不如此,今年的账明年都不一定对好,不仅他们交不了差,地方官也不用处理政务了。 一旁的刘强听不下去了,照这么审下去,这些人反倒成被冤枉的了,不仅锦衣卫陷入被动,皇上龙威也将受损。 旨意可是明确表示,下午申时前连审带杀,不得延误。 可这位李钦差搞这么一出,还能杀得了吗? 这小老弟咋回事儿? 第8章 锦衣卫的审讯手段 “啪——!” 刘强拍案而起,强行打断了李青的审讯。 不能再让这李钦差审下去了,刘强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这位御前红人,直接接手。 李青被这一打搅,审讯思路也乱了,颇感无奈,但陪审同样有资格审问犯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刘强喝道:“尔等犯下欺君之罪,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巧舌狡辩,罪加一等! 还敢把大明和暴元放在一起评论,更是罪无可恕, 你们想造反吗?” 一众罪员立即面露惶恐,这顶造反的帽子扣下来,死的可不只是他们个人了,家人也会牵连其中,搞不好得灭九族! “冤枉,罪员不敢!” “大人冤枉啊,罪员无心之言,实不曾想把暴元和大明相提并论。” “哼,承认自己是罪员就好!”刘强重新掌握主动权,“尔等老实回话,可保家人无忧。” 听着这赤裸裸的威胁,李青暗暗苦笑,这么审案没有冤情才怪。 不过他也知道,这位锦衣百户是不满他的审问才强行打断,自己再抢夺审讯权,就要和锦衣卫积怨了。 他没有那么高尚,利弊得失明摆着的,索性闭了嘴。 只听刘强说道,“我问你们,纵容地方官员空纸盖印可是真?” 一群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记上,罪员承认纵容地方官空纸盖印!”刘强瞥了眼李青,似是在说:小老弟,学着点儿。 “我再问你们,蒙蔽圣上可是冤枉?” 一群人再度沉默。 “记上,罪员承认欺君!” 刘强哼道,“两罪并罚,判处斩刑,可有失公允?” “冤枉、冤枉啊……” 刘强一脸冷漠,“记上,罪员畏死,只知喊冤,不敢否认所犯罪行。” 李青无语的同时也有些钦佩,这一套下来,还真就‘合情合理’的定了罪,且让犯事儿的官员没话说。 刘强拿起供词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让他们画押!” “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 “啪啪啪啪……” 一顿鞭子下来,喊冤声彻底消停,老老实实地画了押。 刘强将满是指印的供词交给李青,“李大人,时间紧任务重,咱们赶紧去菜市口吧!” 李青吁了口气,微微点头。 行刑台。 一众官员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刽子手立于一侧,锦衣卫上前验明正身,仪式感满满。 不久,锦衣卫上前禀报:“钦差大人,罪员身份确认无误。” 李青看了眼竹筒里的火签,昔日荧幕上才可能出现的桥段,此刻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这可不是拍戏,一旦丢出去,真的会死人。 踌躇半晌,他抽出一枚行刑令,无力道,“斩!” “噗噗噗……” 刽子手拔掉罪员头上的犯由牌,手起刀落,血浆喷涌,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台下顿时一片哀嚎,家眷们抹着泪上台给他们的亲人收尸。 李青怔怔的看着,他能够体会这些家眷的此时的心情,明明早上还好好的,转眼已是天人永隔。 行刑台血红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视觉、嗅觉的猛烈冲击下,他差点没吐了。 李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行刑台,直到一股风来,他才彻底回了魂儿,炎炎夏日,他却浑身发冷。 御书房门口。 左右各站着两名锦衣卫,飞鱼服、绣春刀、螳螂腿、马峰腰,威风凛凛! 李青已经通过太监知道能穿飞鱼服的人,都不是一般的锦衣卫,见他们堵在门口,明白里面肯定在谈论机密要事。 他不好直接进去,拱手道,“劳烦通禀一下,李青前来复旨。” 几人见他也是飞鱼服在身,露出一个相对和善的笑容,接着,其中一人转身进了御书房。 过了片刻,那人出来,“皇上让你进去!” 李青点头,迈步走进御书房。 “禀皇上,罪员已伏诛!” “毛骧,可以动手了。”朱元璋看也不看他,朝中年男子道,“省府州县。犯事儿的掌印官,一个也别落下。” “臣遵旨!” 李青心里一惊,朱元璋竟然真的要全杀了? “起来吧!” 毛骧起身。 李青摸不准朱元璋说的起身,包不包含他,只得继续跪着,说实在的动不动就要下跪,他还真不适应。 “咱不是让起来了吗?” “啊?是…谢皇上。” 服了,你就不能说明白点儿啊……李青起身,掏出供词,“皇上,这是那些罪员的供词。” 小太监上前接过,转呈朱元璋。 朱元璋匆匆过了一遍,点头道,“做不得错,对了,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你的上司。” 李青抱拳行礼,“属下李青,拜见指挥使大人。” 毛骧打量了李青一眼,赞道,“是个做锦衣卫的料子,皇上慧眼如炬。” 朱元璋摇头失笑,朝李青道,“你先回去吧!” “臣…” 一千三百人,便是一千三百个家庭,李青终是起了恻隐之心,他婉言道,“皇上,微臣审讯那些罪员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臣不敢隐瞒。” “哦?”朱元璋饶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李青吸了口气,委婉将官员的那些难处一一道出,见朱元璋眉头越皱越紧,他连忙表明立场: “那些罪员欺君罔上,当论死罪,空纸盖印官员亦罪无可恕,却也… 情有可原。” 朱元璋冷笑一声,“毛骧,将他押去午门……” 掀开茶盖抿乐口茶,“廷杖二十!” 呼~ 李青松了口气,体内的真气逐渐趋于平静。 心里大骂: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儿啊? 毛骧很沉得住气,直到朱元璋说完,才拱手道,“臣遵旨。” 说罢,押着李青走出大殿。 朱标看了眼李青离去的背影,皱眉道:“父皇,他还得给母后治病呢,二十板子下来,万一……” “放心,毛骧心里有数。” 朱标无奈点头,沉默片刻,又道:“父皇,儿臣以为,李青的那句‘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在理,那么多做实事的官员都杀了,政事也会延误,不若从轻发落吧?” “那个李青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朱元璋语气严肃,“空纸盖印的危害有多大,你这个太子不明白吗? 盖了印就代表了官府许可,那可是在上面写什么就是什么,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 是,咱知道有很多官员只是为了图方便,并无祸害百姓之心,也无祸害百姓之举, 可他们还是得死! 唯如此,才能让后面的官员不敢肆意妄为!” 朱元璋直勾勾的望着朱标,“标儿你记住,想做个好皇帝,就很难做个好人, 做皇帝就不能讲理,尤其是对文臣。” “不讲理讲什么?”朱标不认同,出言反驳。 “讲背后的政治意义!”朱元璋谆谆教诲:“皇帝杀人、用人、赏人、罚人,是要看需不需要,而非对错。 就拿你那个便宜舅舅蓝玉来说吧,为人飞扬跋扈,且有许多不法之事,咱却连个训斥都不曾有过,你真当咱是给你面子?” 朱标脸上一热,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朱元璋继续道,“北元未灭,武将还有大用,那个蓝玉打起仗来颇有你岳丈的风采,这才是真实原因!” 朱标轻轻点头,“谢父皇指点,儿臣都记下了。” 沉吟片刻,又不解道,“可是父皇…你对文臣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有吗?” “有……”看着老爹危险的目光,朱标无奈改口,“有一点点。” 朱元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朱标一眼,叹了口气,仍是耐着性子解释: “标儿,纵观历史上大一统王朝的灭亡,大多都是因为文臣! 他们的危害,远高于武将,所以更要打压他们的气焰。 这些个读书人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满是圣人之言,你可莫要以为他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表面仁义道德是他们爱护羽毛,满口圣人之言是他们用来提高话语权的手段!” 朱元璋叮嘱道,“你给咱记好了,文臣可用,但不可信,更不可亲!” 第9章 哪里就疼死你了呢? 朱元璋看着自己钦定的继承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这个儿子仁厚贤明,处理政务也是一把好手,但就是心肠太软,做事不够狠辣果断,这也是他担忧的地方。 对于帝王而言,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对国计民生产生巨大影响,岂能心慈面软。 罢了,恶人咱来做,就让他做一个仁君吧……朱元璋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问道: “标儿,你觉得那个李青如何?” 朱标想了想,“此人年岁不大,但做事沉稳,且心性极好,面对父皇、母后、儿臣能做到不卑不亢。” “还有吗?”朱元璋问。 “嗯…还很有头脑。”朱标补充道,“从他刚才的谏言不难看出,他心里是不认同父皇做法,但谏言的方式却很委婉,可见此人很懂得变通。” 他面露欣赏,“心存正义,又不冲动鲁莽,品格、心性皆是上乘,只是不知他文章如何,若能通过科举,日后稍加调教,不说成为国之栋梁,却也能造福一方。” 朱元璋哼道,“他说心存正义,那意思是咱做错了呗?” “……”朱标沉默片刻,认真道,“父皇,恕儿臣无礼,儿臣以为,在这件事上您的确有不妥之处。” “你也觉得咱残暴是吧?”朱元璋怒其不争,“咱是杀了很多官,可若不是他们触犯大明律法,咱会杀他们?” 朱标反驳:“若帝王如尧舜禹汤那般,又岂会有如此多的不法官员?” “混账!” 朱元璋大怒,一巴掌就甩了上去,到了朱标面颊处又生生停下,平复了下心情,哼道: “咱杀了那么多官,可百姓的生活却越来越好,说明咱没杀错。” 朱标无言以对,父子理念不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劝不住,也不认同。 大殿陷入沉默,气氛沉闷。 见父皇脸越来越黑,朱标暗叹一声,起身下拜,“儿臣不孝。” “算了,起来吧!”朱元璋无奈苦笑,儿子的不理解,让他倍感酸楚。 沉吟片刻,“唐朝与士大夫共天下,宋朝与官员共天下,元朝唯我独尊,将百姓视作牛羊,他们最后都亡了, 而咱大明,则是与百姓共天下,科举自隋唐起便有了,可他们一年录取的考生又有多少? 这寥寥无几考生中,又有几个出身贫苦?” 朱元璋道,“是咱把科举考试完全平民化,给了寒门子弟出头的机会,考生不论出身,秀才遇县官免跪…… 咱如此扶持,就是想让这些出身寒微的人当上官后,可以让更多的人摆脱贫苦,可他们呢?” 朱元璋一脸痛心疾首,“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贪污受贿,鱼肉百姓……全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 “父皇息怒。”朱标连忙上前轻抚他的胸口,“儿臣知错了。” “你能明白就好。”朱元璋拨开他的手,“标儿你记住,文臣相轻、自古皆然,万不能为其所左右!” 朱标思考片刻,认真地点点头。“儿臣明白了。” 朱元璋神色缓和下来,“方才咱让你评价李青,你的论点不错,却没说到点子上,他最让咱看中的却不是那些。” “那是什么?” “真诚果敢!” 朱元璋道,“他不是言官,甚至连官员都不是,却敢谏言,不为邀直名,只为救人,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父皇明察秋毫,儿臣钦佩。” “行啦,你啥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朱元璋没好气道。 朱标嘿嘿一笑,“儿臣说的都是实话。” 朱元璋睨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小桂子,去把咱买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搬过来。” 接着,朝朱标道,“昨儿咱买了很多小孩玩的玩具,你一会儿拿去分给允炆、允熥他们,咳咳…还有你弟弟妹妹。” “儿臣遵旨。”朱标笑着点头。 …… “啪啪……” “啊…哎呦……” 板子一下下地落在屁股上,李青龇牙咧嘴的惨叫,整的一旁的毛骧都无语了。 他已经打过暗语了,只略加薄惩,板子明明落得很轻,哪里就疼死你了呢? 不久,二十板子打完,李青整个人都焉了,好似丢了半条命。 毛骧气急,这样带去复旨,皇上不治他的罪才怪。 “别他娘的装了,给我精神点儿。” “……”李青苦着脸道,“大人,属下没装,是真的好疼。” “你……”毛骧气得不行,换做一般手下,他早就大嘴巴怼上去了,可李青不同,皇后的主治医生,他哪里敢打? 可李青这个死样他又交不了差,只得无奈道,“皇上没打算严惩你,用不着装出一副惨兮兮模样,把你打坏了,谁给娘娘治病啊?” 李青一想也是,立即精神了许多。 毛骧瞪了他一眼,“走了。” “哎,好嘞。”李青揉了揉屁股,有真气护着,刚才的板子就跟挠痒痒似的,不过该装还是得装,不让老朱解了气,自己也不会好过。 于是装作三分疼,七分怕的模样,跟在毛骧身后。 御书房。 两人得到允准后,走进大殿,下拜行礼。 朱元璋抬头望向李青,“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李青试探道,“妄谈国事?” “知道就好!”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折,“明日为皇后治完病,去镇抚司衙门报道,做些锦衣卫该做的事儿。 这个牙牌你收好了,它是出入皇宫的凭证。” “是,臣遵旨。” 李青上前双手接过,行了一礼,步履艰难地离开大殿。 …… 翌日。 李青照常来到乾清宫弹琴,这两天真气使用频繁,且次次几乎都抽干了,虽然很累,却也变得凝实许多。 马皇后的气色好了些,不用宫女扶着,也能自己坐起来了。 半个时辰后,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响罢,房间再次归于平静。 “李青。”马皇后开口,“你家中双亲可还在?” “父母死于乱世,臣自幼颠沛流离,直到遇上师父才安定下来。”李青眼皮都不带眨的,这些托词,他早早就想好了。 “那你家在哪儿?” “前朝苛政待民,家里交不上税,从臣的爷爷辈就做了流民,家乡具体在哪儿,臣也不记得了。”李青回答的滴水不漏。 “也是个可怜人。”马皇后叹了口气,“你可想在本宫殡天之前逃出这个漩涡?” “啊?这……”李青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翼翼道,“怎么逃?” “我大明公主择夫,只要品行端正,家世清白即可,士、农、工,皆可参加选驸马,六公主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下个月就开始招驸马,你要是选上了,自可无恙!” 马皇后笑吟吟道,“本宫看你人不错,想不想参加?” “谢娘娘美意,臣惶恐!” 开玩笑,三妻四妾不香嘛,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着娶个祖宗回家。 再说了,时间难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娶妻生子岂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离世? 嗯……成家还是算了,无事勾栏听曲,岂不快哉! “咋?咱闺女就那么不招你待见?”朱元璋走来,一脸不悦。 “微臣不敢。”李青连忙行礼,解释道,“微臣才疏学浅,自知配不上公主,即便参加驸马竞选,只怕也会折戟沉沙,呃呵呵……” 朱元璋见他贱兮兮的模样就烦,“滚蛋!” 李青:“……” 用人家的时候叫李先生,用完就叫滚蛋? 对了,勾栏听曲没钱可不行! 想到此处,李青腆着脸道:“皇上,微臣之前的衣服破了,夏日炎炎,没个换洗的衣服,臣怕熏着娘娘…呵呵…” 朱元璋都惊呆了,万没想到有人竟敢赤裸裸的跟他要钱。 第10章 大明宝钞 他还是头一次遇见李青这样的人,殊不知,李青也是第一次遇见他这样的人。 李青郁闷的够呛,昔日跟着师父修行,附近村民上山求药,都会带着馍馍、大米等吃食交换,你堂堂大明皇帝,竟然一毛不拔? 朱元璋见他赖着不走,当着生病老婆的面又不好发作,于是沉着脸掏向袖口。 左掏掏右掏掏,掏了半天愣是一个子儿也没掏出来,不由尬在原地。 李青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间,大殿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李青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虽然很好笑,但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嘴角一抽一抽的,并没有笑。 娘的,这狗日的敢笑话咱……朱元璋黑脸通红,又羞又恼。 眼看着朱元璋要发飙,李青暗叹一声,拱手道:“臣那件衣服再补补还能穿,微臣告退。” “慢着。” 钱我都不要了,你还想干嘛?再不让我走,我可憋不住笑了啊! “皇上有何吩咐?” “咱只是没有带钱的习惯。”朱元璋强行挽尊,“用钱的话,去找太子。” “嗯…明白了。” “嗯?”朱元璋眉头一皱,“你什么态度?你他娘的有点不尊重咱啊!” 李青生无可恋,这位爷太tm的难伺候了,他连忙惊惧交加地磕了个头,然后大呼冤枉。 “嚎这么大声做甚,吵死了都,不知道皇后需要静养吗?”朱元璋气道,“赶紧滚。” “……微臣告退。” 走出乾清宫,李青长长舒了口气,心中吐槽:“跟老朱相处,比用真气给马皇后弹琴治病还累。” 玩归玩,闹归闹,钞票该要还得要! 御书房,李青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拮据,朱标好笑地点点头,朝贴身太监道,“去东宫取五百两来。” “谢殿下!”李青矜持道,“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 “花不完慢慢花。”朱标问道,“母后的病情如何?” “回殿下,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李青倒也没说谎,眼下确实如此。 “如此甚好。”朱标露出和善笑意,“累的话坐下休息会儿,不必拘礼。” 还是人太子会来事儿……李青道了声谢,走到一旁坐下,暗暗恢复真气,说什么这五百两银子也得全部扛走。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铜钱,按现在的物价来算,大概能抵上后世600块。 五百两银子就是三十万! 李青开心的不行,这下算是发达了。 两刻钟后,小太监返回,端着木盘上前,“殿下,钱取来了。” “交给李先生吧。”朱标头也不抬,继续批阅奏折。 李青惊诧,这一个小小的木盘装得下五百两? 看这小太监端着极为轻松,李青明白应该是银票,他倒是无所谓,银子银票都一样,只要是钱,能花就成。 “谢殿下赏赐。”李青谢过恩典,掀开木盘上盖着的黄绫,不禁又是一愣。 木盘上的确是银票,可又跟电视上看到的不同,好大一张,都快赶上a4纸了,而且上面印的也不是银两的字样,而是《大明通行宝钞》六个大字。 大字下面有两个方框,上面的方框写着‘一贯’,还有十串铜钱的图样,下面的方框是户部颁发的凭证、日期,以及印章。 李青不禁怀疑,这玩意它值钱吗? “一贯即是一两,十串铜钱代表着一千文。”朱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李青醒过神,干笑道,“微臣之前一直待在山里,不曾见过这样的货币,还以为……” “还以为是银子是吧?”朱标笑着解释:“洪武八年起,大明宝钞正式发行,而后迅速成为主流货币,这以后,民间私自以金银交易,是不被允许的。” 李青好奇道,“那以前百姓手里的金银岂不是……咳咳,臣放肆了。” “无妨。”朱标摆了摆手,解释道,“百姓手里的金银并没有作废,可以向朝廷换取同等面额的大明宝钞,任何时候都可以换取。 宝钞要是旧了,也可以用旧钞换同面额的新钞。” “这样啊,皇上英明,谢殿下解惑。” 李青心里一阵无语,总觉得老朱这么做不地道,让拿白花花的银子换朝廷的宝钞,怎么看都是百姓亏。 要是以银为本位的发行宝钞也没什么,就怕朝廷可劲儿印,那样的话,时间一长势必会造成通货膨胀,也不知老朱有没有进修过金融学。 李青看着木盘里的五百张大明宝钞,觉得还是得尽早花出去,买些保值的东西,做好抵抗通胀的打算。 毕竟他的日子长着呢,得精打细算。 思来想去,还是认为买房最靠谱! 李青评估了下风险,觉得自己把马皇后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给她强行续了命,就算到时候马皇后真的驾崩了,受牵连的概率也不大。 况且,马皇后还给了他保命符,老朱是个爱老婆的人,他也不想违背媳妇的遗愿吧? 自己再技巧性的表现一下后世的先进理念,证明自己的重要性……嗯,问题不大! 李青离开御书房,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将宝钞均匀地塞进怀里、袖子里、绑腿里、鞋子里。 财不外露,还是苟一点稳妥为好。 做好这一切,李青才回了太监值班房,打听了一下锦衣卫镇抚司衙门的位置,而后拿上绣春刀出了宫。 …… 镇抚司。 李青在门口驻足片刻,抬步向里走去,门口的锦衣卫虽然看他面生,但飞鱼服、绣春刀,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倒也没有阻拦。 刚进大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李青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属下见过刘百户。” 刘强正在训练新人,见到他来,连忙客气行礼,“李千户少礼,属下可不敢当。” “李千户?”李青一愣,随即惊讶道,“你是说,我现在是千户?” 刘强笑点头,转头道,“还不快快给大人行礼?” 数十名刚入职的锦衣卫连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见过千户大人。” “呃呵呵……免礼,起来吧!”李青有些不适应。 刘强道,“李千户请随我来,大人要见你。” “好。”李青点头。 连跨两个大院,来到内堂,李青再次见到指挥使毛骧。 “属下李青(刘强)见过镇抚大人。” 毛骧放下茶杯,起身宣读了任命圣旨,而后给了他一块腰牌,“你这个锦衣千户目前只有一百五十人,不过正在扩招,刘强是你的副手。” “千户大人多多关照。”刘强抱拳道。 李青微笑点头,朝毛骧问道:“镇抚大人,今儿有活吗?” “……”毛骧翻了个白眼,“你刚进锦衣卫,对自己的部门、下属都不了解,能干什么?” “刘强,给你上司好好了解一下咱们锦衣卫。” 说罢,径直离开。 刘强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请坐,咱们慢慢说。” “咱锦衣卫主要负责打探情报,逮捕不法官员,不受任何部门辖制,只听命皇上一人,罪犯抓到后,审讯、杀人,都归咱们管,其他部门无权干涉。” 刘强讲述着锦衣卫的超然,满脸自得之色,“说句不好听的,公侯犯了事,咱们一样照拿不误,尚书、侍郎,咱锦衣卫杀了七八个了……” 李青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问道,“怎么衙门里只有这么点儿人,咱们锦衣卫一共多少人?” “算上大人你,一共十个千户。”刘强解释,“空纸盖印的案子皇上要严办,地方人手不够用,衙门里的兄弟去帮忙了。” “对了,大人请随我来。”刘强笑道,“带你看看咱们锦衣卫的好东西。” 第11章 人情世故 夹棍、脑箍、拦马棍、钉指……听着刘强的介绍,李青不禁头皮发麻。 太残暴了! 他拿起一个满是铁钉的刷子,问道,“这个是……?” “大人好眼力。”刘强笑道,“刷洗是咱们锦衣卫的特有酷刑,用滚烫的开水浇在犯人的身上,然后趁热用钉满铁钉的铁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刷到露出白骨……” “好了,我知道了。”李青连忙打断,“这样的酷刑犯人受得住吗?” “当然受不住。”刘强自得道,“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咱锦衣卫撬不开的嘴。” 李青无语,在这样的酷刑下,铁人也承受不住,除了招供别无他法,如此做,不知有多少冤案。 好在现阶段的锦衣卫,只针对官员,不过问民间事,不然危害更大。 …… 一个多时辰后,李青对锦衣卫有了更深的认知,包括锦衣卫内部其余九位千户,同知、佥事、镇抚使的基本信息,也有了大致了解。 临近中午,李青肚皮‘咕噜噜’响了起来,“刘百户,去叫上相熟的兄弟,吃个便饭。” 人情世故,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他这个空降锦衣千户想安稳的坐下去,聚拢人心必不可少。 不然,属下个个阳奉阴违,他就成了空架子。 既已陷入‘旋涡’,只能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生存。 他没有远大的抱负,更不是圣人,只想在这个王权至上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当然,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做些好事,但若不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光同尘。 刘强笑着点头,这次他升任副千户全靠李青,若是靠他自己,怕是再熬上十年他也坐不上副千户的位子。 …… 一刻钟,李青一行十余人出了镇抚司。 “刘强,附近最有名的酒楼是哪个?” “必须是醉仙楼,在整个京师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刘强搓着手道,“不过那里的饭菜可不便宜,咱们这些人一顿饭没个十两下不来。” “带路吧!”李青怀揣五百两,根本不带虚的。 “大人阔气。” 刘强嘿嘿一笑,朝身后的兄弟道,“千户大人请客,你们有口福了。” “谢千户大人。” 众人满脸喜色,他们月俸只有二两,加上偶尔捞些油水,也不过三两上下,根本吃不起。 李青将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果然,钞能力在任何时代都好用。 醉仙楼位挨着皇城,走路不过小半时辰便到了,酒楼占地面积很大,装修华丽,分上下两层。 楼下是吃饭的地方,楼上是听曲儿的地方,此外还有单独的雅间,酒楼里的客人,大多都是勋贵、富绅。 李青刚一落座,店小二就笑脸迎了上来,先给他到了杯茶,而后才给刘强等人上茶。 “官爷,这是本店的菜谱。”店小二殷勤的笑着,他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人,谄媚而不惧怕。 李青接过菜谱翻了翻,随即放下,“把各种招牌菜都上一份儿,钱不是问题,得让我们兄弟吃饱吃好。” “好嘞。”店小二点头哈腰,“官爷稍等,小的这就让后厨去做。” 锦衣卫们一见自家千户如此阔绰,大生亲近之感,尤其是他们这支锦衣卫目前只有一百多号人,加上刘百户晋升了副千户,一下空出了十个百户的位子,可谓是机会大大。 锦衣卫是一级管一级,他们想要晋升百户,必须得看李青,对其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李青听着这些他们的奉承之语,不禁生出一种愉悦感,总算理解古人为什么对权力如此热衷了。 酒楼效率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开始上菜了,店小二及时送上两小坛酒。 “这是本店的招牌绿豆酒,不仅口感极佳,还能消暑,官爷头一次来,先尝尝看,若是喜欢以后常来,是小店的心意。” 店小二技巧性的透露了免费赠送,又给足了李青面子。 “有心了。” 李青点点头,朝众人道,“你们下午还要值班,醉酒误事,这两坛喝完就不再上了,大家多吃菜。” “大人说的是。”众人附和点头。 刘强掀开酒封,先给他倒上一杯,而后才给自己倒,“属下敬大人。” “属下敬千户大人。” 李青笑着举杯,一饮而尽,说了几句场面话,招呼众人吃菜。 烧子鹅、卤乳鸽、叫花鸭、糖醋鱼……林林总总三十多道,李青吃的尽兴,一群锦衣卫也是满嘴流油。 吃饱喝足,李青见众人还在扫荡,便也不急着离开,环顾左右,皆是非富即贵,好奇道: “刘强,这酒楼是什么人开的啊?” 刘强微微摇头,“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但传言这酒楼背后的靠山是皇家的人。” “难怪……”李青瞅了眼二楼,轻咳一声,“楼上真的只是听曲儿的地方? 哎…你什么眼神,我就是好奇。” 刘强摸了摸鼻子,“回大人,白日听曲儿,日暮降临…嘿嘿嘿……” 李青心领神会,这时代逛窑子不违律法,正所谓入乡随俗……“咳咳,贵不贵?”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刘强讪讪道,“不过肯定便宜不到哪去,这是一流青楼,属下去的都是三流……” 顿了顿,强行挽尊道,“野鸡窝也有真美人,无忧洞里都一样。” “嗯,我就问问。”李青也虚伪的表明立场。 见众人吃饱喝足,李青扬声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小跑过来,谄笑道,“官爷,一共十五两零五百文,抹个零,十五两。” 李青付了钱,带着一行人走出酒楼,回头望了眼‘醉仙楼’三个鎏金大字,暗道,“皇家开的,是老朱还是太子?” 旋即摇了摇头,两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储君,又岂会如此。 应该也不是那些皇子皇孙,他们太小了,没这个能力,成年的皇子都分封出去了,估计也不敢将手再伸到京师。 会是谁呢? 算了,管他是谁呢,别人来得,我也来得,又不白嫖。 回到镇抚司,李青看了会儿新进锦衣卫的训练日常,又在衙门里逛了一大圈儿,才返回宫中。 太监值班房空无一人,这个点儿他们都在干活,伺候人的伺候人,刷马桶的刷马桶,各司其职。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李青对这些太监也有了些了解,说起来他们也是苦命人,都是过活不下去了,才选择进宫做太监。 当然,他们也算幸运的了,最惨的是那些自阉入宫,却没选上的人。 相比明史着名太监刘瑾、魏忠贤等人,这时的太监还是相当本分的,只是皇家的家奴而已。 李青躺在床上,望着屋顶,这短短几日比他在山上十年还要深刻,时刻得担着小心,虽然物质条件提高了,但他还是更喜欢在山里静谧、悠闲的生活。 他突然想师父了。 也不知老头现在在哪儿,过的如何……李青幽幽叹了口气,拿出包袱里的师父张邋遢撰写书籍,打发无聊时光。 …… 翌日清早,李青照常来到乾清宫。 皇子皇孙见他如见瘟神,很快消失的一干二净,马皇后倚在床榻上,眯着眼聆听琴音,面色轻松,略带惬意。 一曲奏罢,李青的真气也所剩无几。 他吁了口气,“娘娘,让臣给您号下脉吧。” 马皇后轻轻颔首,把袖子撸起,“是不是要进入下一个治疗阶段了?” “娘娘英明!” 李青点头,“手指搭上马皇后手腕,凝神感受脉搏跳动。” “李青,这会儿没外人,你可否跟本宫说句实话?” 李青默然片刻,“娘娘想听什么?” “本宫还能活多久?” 第12章 开启新阶段治疗 李青再度沉默,良久,实话实说,“理想情况能过完今年,不理想的话……两三个月。” 其实马皇后得的病并不严重,就是于后世的重感冒。 但主要是她的底子太差了,身体各项机能的衰落李青无法挽回,即便是后世医疗发达,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好办法。 说起来,马皇后的年龄并不算大,只有五十岁,但早年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累,身体透支了太多,才会如此。 “再过几天就入秋了,也就是说,本宫度过中秋绝对没问题了?” “嗯,不过娘娘得按时服药,少食荤腥。”李青点点头,“从明日起,臣要给娘娘重新配药了,会很苦。” “呵呵……”马皇后轻笑道,“本宫吃过的苦可比药苦多了,只要能多看看儿孙,区区苦药又有何惧。 李青,谢谢你!” “娘娘客气,这是臣的本分。”李青矜持道。 马皇后如一个慈祥的老大娘,温和道:“你现在做了锦衣卫,可知锦衣卫的职责?” “已经知道了大概。” “有何感受?” 李青沉吟片刻,说了实话,“很威风,但…臣并不喜欢。” 不知为何,看着这张慈祥面庞,他的小心机总是难以掩藏。 马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若非因为本宫,你也不会陷进来,政事本宫也不好干涉,官场如战场,凡事多长个心眼儿。” “谢娘娘教诲,臣记住了。”李青认真道。 马皇后还想再嘱咐两句,见朱元璋进来,便止住了话题。 李青起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短短几日,自家妹子病情就有了极大改善,朱元璋也懒得计较李青昨日的无礼了。 李青知趣儿地起身,“皇上,今日天气晴朗,可以带娘娘在宫里适量活动一下,有助于病情恢复。” 马皇后时光不多了,李青想助把力气,让她剩下的日子多和丈夫多些温馨时光,也能给老朱留下些美好回忆。 同时,也可以为自己刷一波好感度,为以后做铺垫。 “好。”朱元璋尤为高兴,“妹子,咱给你穿鞋,待会儿去御花园转转吧,那里的花好看着呢……” 李青悄然退了出去,抬头望着湛蓝天空,深吸一口气,往宫外走去。 …… 镇抚司衙门。 李青叫来刘强,“附近房价……咳咳,一处宅院要多少钱?” “大人要购房产?”刘强满心羡慕。 瞅瞅人家,刚进京没几天就做上千户,买上房了。 “大人要买哪个地段的宅院?” 李青想了想,“最好离衙门、皇宫近些,可以小一些,我身上的钱也不多,四百两能在京师买处宅院吗?” 得留些钱勾栏听曲儿。 这时代的房价他也不清楚,一想想后世的房价,他心里就没谱。 “能,绝对能。”刘强拍着胸脯保证,“下午我带几个兄弟去打探一下,最迟明日保准给大人寻一处满意的宅院。” 李青叮嘱道,“可不能强迫人家,也别恶意压价,就按市场价格来。” “大人放心。”刘强笑道,“天子脚下,便是咱锦衣卫,也不得有违反律法的行为,否则一样严惩。” 李青放下心来,“那就麻烦了。” “小事儿,大人这么客气就见外了。”刘强故作不高兴的说道。 “哈哈……”属下示好,他自然要接住,笑道,“去把锦衣卫侦查、审案等书籍找来给我看看。” “是,大人稍等。”刘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很快便抱着一摞书籍再次走来,“大人,都在这里了。” “嗯,你去训练那些新人去吧,不必管我。” “是,属下告退。”刘强抱拳去了前院。 李青伸了伸懒腰,认真研读起来。 不得不说,锦衣卫并非浪得虚名,这么厉害是有理由的,抓人、侦查、审讯、行刑都是一套一套的。 对不同级别的人,用不同的手段,此外还有一本书,专门记录着行刑暗语。 李青啧啧称奇,感慨古人的智慧。 比如:【打着问】意思是不用打太重,主要针对勋贵。 【好生打着问】意思是狠狠的打,主要针对的是文臣。 还有执行廷杖时,要精准的揣度出圣意,这其中也有暗语。 【打】说明皇上只是略施薄惩。 【着实打】说明皇上很生气,要受廷杖之人伤筋动骨,至少十天下不了床。 【用心打】则是皇上要杀人了,必须要在规定板子内,把人打死。 这个是最难的,既要把人打死,还不能让受廷杖之人过于凄惨,最高境界是身上不留血,人也得死。 如此,才能证明并非皇上要杀人,而是那人身子骨弱,自己经受不住,怪不得旁人。 李青可真是…小刀割屁股——开了眼。 他没想到,这里面的‘学问’竟如此高深。 李青感慨:“看来想当上一位合格的锦衣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锦衣卫的招收条件十分苛刻,家世不清白者不要,身材矮小者不要,长得丑的不要。 对于最后一条,李青着实有些不理解,难道古代也看是看脸吃饭? 还好自己英俊潇洒,勉强能混口饭吃……李青叹了口气,继续研读。 …… 下午申时,李青返回皇宫,直奔御书房。 大殿里,朱元璋父子刚批完奏疏,正在喝茶聊天,看样子两人心情都不错。 “微臣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免礼。”朱元璋心情大好,对李青的态度大为缓和,“可是为了医治皇后之事?” “皇上明鉴。”李青点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药方,“这是新药方。” 朱元璋伸手拿起小桂子转呈上来的药方,虽然看不懂,但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后道:“小桂子,去让人按方抓药。” “奴婢遵旨。”小桂子慎重地接过药方,急急去了。 李青又道,“娘娘凤体已好转了些、臣明日要用针灸之法为娘娘医治。” 顿了顿,“为保证不出岔子,还请让娘娘换上修身的衣服。” 朱元璋轻轻点头,问道:“针灸过后,皇后是不是就好了?” “这个…”李青苦笑,“皇上,病去如抽丝,见效没那么快的……不过,针灸治疗可以让娘娘恢复的快些。” “好吧!”朱元璋叹了口气,随即道,“等治好了皇后的病,咱重重有赏。” 李青对老朱画的饼已经免疫,心里不以为然,嘴上还得说着,“谢皇上隆恩。” 朱元璋问道:“对锦衣卫了解的如何了?” “回皇上,有关条例微臣已经看过,办案、审讯的流程也有了大致了解。”李青回道。 见朱元璋心情很好,李青趁热打铁,“皇上,微臣在太监值班房不太习惯,在山上静谧惯了,一下子和那么多人住一起,晚上难以入眠,能不能住在宫外? 呵呵……臣是男子,在宫里留宿也不合规矩,您说是不?” 好小子,昨儿跟咱要钱,今儿跟咱要房,没完了是吧……朱元璋淡淡道,“男子留宿宫中确实不太合适。” 不待李青露出喜色,朱元璋紧跟着道,“干脆你也别做锦衣卫了,做个大内总管如何?” 李青:(⊙o⊙)… “皇上,微臣……也是为了以更好的状态,给娘娘诊治。”李青硬着头皮说道。 “行了,咱允你了。”朱元璋没好气道,“昨儿太子给你的钱可够买宅院?” 李青一怔,这才明白老朱是以为他在邀赏,不由一阵无语,连忙道,“够了,微臣只要一个住处就成,所求不高。” “嗯,退下吧!” 李青拱手行礼,“微臣告退。” 朱标略带埋怨道,“父皇,人家治好了母后的身体,给些赏赐也是应该。” “帝王滥行赏赐,则臣不知恩重。”朱元璋哼道,“再说了,咱可以给,但他不能明要。 这个李青是个可用之人,咱对其苛刻些,也是为了磨砺他。” 父皇你就是小气,别解释了……朱标违心道:“父皇英明!” 李青一身轻松,终于可以一个人住了,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修行真气了。 第13章 逆生九针 清早,乾清宫。 一如既往的热闹,皇子皇孙见了他依旧是如见瘟神,但这次却无一人退缩。 无他,朱元璋、朱标都在。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行了。”朱元璋打断他的行礼,“别整这些虚的,赶紧给皇后治病。” “臣遵旨。”李青顺势起身,朝朱元璋道,“皇上,针灸治疗容不得半分差错……” 朱元璋会意,挥了挥手,“都退下!” “儿臣(孙儿)告退。” 皇子、皇孙,还有伺候皇后起居的小宫女一并退了出去,宫殿里只剩朱元璋父子。 李青从木盒里取出,取出长短不一的纤细银针,而后拿出一个三寸高的玉瓶,将银针放了进去。 朱标问道:“这是在消毒吗?” “嗯。” “不都是炙烤消毒吗?”朱标诧异,他不懂医术,但这些常识还是知道的。 李青解释:“火是能消毒,但烟火气太重,效果不如臣的好。” 这是他反复蒸馏出的高度酒,度数不比酒精差多少。 静等了一刻钟左右,李青将银针取出,放在洁净的棉布上,而后端着托盘来到马皇后床前。 提醒道:“娘娘,前几针会有痛楚。” “嗯。”马皇后颔首,平静且坦然,反而安慰道,“你不用紧张。” 李青点头,深吸一口气,“娘娘,臣要开始了!” 说罢,体内真气运转,精气神提升最佳状态,半尺长的银针飒然在手,猛然刺下。 朱元璋父子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小半尺长的银针,竟刺入三分之一,着实骇人。 李青这一针又快又狠,精准的刺在关元穴之上,该穴位位于人体脐下四指处,是任脉上全身性强壮要穴,以针灸刺激,可增强脏腑功能,提高人体免疫力。 但同样也伴随风险,必须要极快,同时还得将位置、深度把握要妙到毫巅,凡有一丝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太医们才不敢轻易施针,手一抖就有可能要了皇后的命,而皇后又是女子,无法让其宽衣解带,更是大大增加了针灸的难度。 就算太医有高超的针灸水平,也没这个心理素质。 马皇后脸上浮现一丝痛楚,但身体纹丝未动,鼓励地看向李青,示意他继续。 李青吁了口气,捏起银针又是一刺,同样是脐下,和第一针相隔很近,这次是气海穴。 气海乃人体元气蕴藏之所在,以针灸刺激,可强壮元气,同时,对盆腔血液流通也有很大的提升。 李青精气神高度集中,手指不停,第二针刚刚刺入,旋即刺入第三针,中脘穴! 位于脐上四寸之处,是胃的中部,有暖胃健脾,补中益气之功效。 李青面容严肃,继续施针。 曲池穴,活络经脉、调和气血。 足三里穴,促进肠胃消化、缓解神经衰弱。 内关穴,调理气机、安神宁心。 …… 九针过后,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真气没消耗多少,但心神却严重透支。 “麻烦殿下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李青道,“半个时辰后,娘娘要服药。” “孤这就去。”朱标点头,匆匆离开。 朱元璋疾步上前,“妹子,你感觉如何?” “身上暖暖的,很轻松。” 朱元璋神色喜悦,刚要再问,李青直接打断:“皇上稍安勿躁,娘娘现在不宜说话。” 朱元璋摸了摸鼻子,讪讪的闭了嘴。 李青调整了下气息,轻轻捻动银针,刺激穴位。 半个时辰后,银针一一拔出,药汤及时端来,马皇后服了药精气神明显又好了许多。 朱元璋父子看着马皇后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速度的好转,甚至几乎与常人无异,脸上写满了震撼。 前段时日他们几乎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本以为回天乏术,却没想到李青的医术竟如此之高,竟硬生生将人救了回来。 这下,可把爷俩高兴坏了。 朱标欲行赏赐,却被朱元璋一个眼神打断了,低声道,“赏赐少不了他的,但要你母后彻底好了才行,现在赏会降低他的积极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开始画饼,“李青,等皇后的病好了,咱给你封侯。” “这都是臣子的本分。”李青矜持的说道,脸色惊喜,“臣定当尽心竭力。” 朱元璋满意的笑了,瞥了朱标一眼,仿佛在说:儿砸,学着点,这才是驭人之道。 这话若是对旁人,那是相当管用,但李青只想愉快的活着,并不热衷荣华富贵。 应付完朱元璋,李青回头问道:“娘娘,您可有不适感?” 马皇后轻轻摇头,“感觉身上暖暖的,有股热流在缓缓流动,之前常有的心悸也减轻了好多。” “那就好。”李青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总算是没出岔子。 笑道:“娘娘上午就别下床了,午饭吃些米粥、青菜,膳食忌辛辣、荤腥,下午的话可以出去透透气。 对了,门窗要常开着,让空气流通,寝宫里不要再燃香了,于身体无益。” 朱元璋立即道,“来人,将香炉撤下,窗户打开。” 殿外的候着的宫女、太监立刻进来,开窗户、搬香炉。 李青收起银针,擦拭干净收入木盒,行了个礼,退出皇后寝宫。 马皇后看着李青远去的背影,轻声道,“重八,要不是他,怕是此时你我已阴阳相隔,我的身体确实不好,他日若有意外,你不要移罪于他。”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身体不是正在恢复嘛,都会好起来的。”朱元璋理着她头发,“你可不能走在咱前面。” 马皇后笑着点头,“那你得答应我。” “好,咱答应。”朱元璋保证,“不管以后如何,咱不杀他便是。” “天子金口玉言,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放心放心。” 马皇后听着丈夫敷衍的话,不由暗叹一声,自家男人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真要杀人免死铁券都拦不住,更别说是口头协议了。 …… 镇抚司。 李青一到,刘强就送上了好消息。 “大人,宅院已经找到了,保准你满意。” “哦?在哪儿?” “在城北,距衙门不到五里,离宫门大约七里。”刘强眉毛挑了挑,坏笑道,“离醉仙楼只有两里,更妙的是就在教坊司隔壁,仅有三百米。” “嗯,甚好。”李青大喜,接着又补了一句:“距离皇宫、衙门都不远,有心了。” 刘强笑着点头,也不戳破,“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成。” 李青带上三五属下,前往城北。 宅院占地约半亩左右,相比京城动辄占地数亩的宅院,着实不算大,但房子很新,看样子也就刚建好两三年的样子。 东西各一厢房,中间是大堂,东厢前面有厨房…… 刘强说道:“小是小了点儿,但胜在位置不错,房屋也很新,原主人搬了新家,才要280两。” “不小了。” 李青很满意,相比后世的房子,这独门独院,占地半亩的住所,已经很大了。 “原主人呢?” “在附近。”刘强道,“大人稍等,我这去叫他过来。” 李青点头,打量着自己的准新家,四间房,还有一个不算小的院子,中间铺着一米宽的石子路,院墙旁种着果树。 石榴、柿子结的满满当当,还没成熟,不知道好不好吃,但看着喜人。 李青一脸欣然,穿越十年,总算是买上了房,还是在京城。 更关键的是,这时买的房连宅基地也计算在内,简直不要太划算。 “不知道老头子跑去哪了,不然也能接他过来享享清福。”李青暗暗吐槽:“真是的,一百几十岁的人了,还是爱四处瞎跑。” 第14章 搬家,勾栏听曲 李青倒是不担心老家伙,流民做了上百年,已然是老油子中的老油子,流民中的战斗机,再加上那一身本事,万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相处了十年,这突然一分开,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时代也没有手机,他想要找到喜欢四处云游的老头子,难如登天,只得寄希望老头子找他。 过了会儿,刘强领着一中年男子进来,“大人,房屋原主人来了。” “小的拜见官爷。”中年男子身着藏青色长袍,白白胖胖,生的很是富态,小眼睛习惯性的眯着,偶尔闪过一丝精明。 “起来吧。” 中年男子起身,掸了掸袍子,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凭证,“这是房契、地契、以及转卖书,官爷请过目。” 李青接过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痛快的付了钱。 “280两,你数数。” 中年男子笑眯眯地接过,“不用数了,小的一捏就知道多少,错不了。” 顿了顿,套近乎道,“也就是官爷你要,换旁人,怎么也得350两。” 李青点点头,从怀里取出宝钞,数了去七十张,“就按市场价来,你重新写一份转让凭证。” “呃……官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去写!”李青淡淡道,“我是官、你是商,你我没有情分可言。” 中年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刘强面色不善道,“大人的话你没听见吗?” “啊…是是是,草民这就去写。” 说罢,接过宝钞落荒而逃。 “这狗日的还想跟咱锦衣卫攀关系,娘的,真是活腻歪了。”刘强骂骂咧咧。 虽然不理解李青为何如此,但官场之上向来是对人不对事,不管上司做什么,无脑站队就是。 没有上司喜欢质疑自己的下属! 李青这样做也是出于谨慎,官商勾结是重罪,虽说买卖是你情我愿的事,对方也没求他办事,但终究不合情理。 今儿这七十两的便宜占了,他日对方就可能送来七百两,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保不齐哪天就要倒霉。 老朱眼里可容不得半点沙子,这个便宜要不得。 中年男子很快去而复返,重新写了一份转卖书,“官爷,给您。” 李青接过看了一眼,收入怀中,“慢走不送。” 中年男子讪讪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转头看到刘强指挥几个锦衣卫,打扫院里、屋里的卫生,李青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阻止。 过了会儿,五六个锦衣卫推着两辆木车进来,铁锅、水缸、木桶、米袋、被褥、扫帚……全是日常用品。 “你们这是干嘛?” 李青微微皱眉,他知道这些人都不富裕,这么多东西,怕是得一个月的俸禄。 刘强笑着道,“大人乔迁新居,兄弟来燎锅底儿啊!” 李青怔了怔,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辈人说过这个,所谓燎锅底,通俗说是,搬进新房子后开火做饭,大吃一顿。 邻里、同事、朋友都会来,送些米面、日常用品,大家吃吃喝喝,拉拉家常,让新家有些烟火气,不至于冷冷清清。 想到这儿,他便也没有矫情。 木桶搬进屋,注米八分满,十来个锦衣卫取出准备好的红包放在上面,水缸注水九分满,灶台换新锅…… 看着忙碌着的这些人,李青心里涌起一股温馨感。 心里对锦衣卫的固有印象也发生了转变,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残暴的是锦衣卫这个机构。 一番忙碌下来,已临近中午。 李青拿出几张宝钞,交个一锦衣卫,“去买些菜,中午好好吃一顿。” “大人,用不了这么多。”锦衣卫摆手道,“一贯钞就足足的了,还不一定用完呢。” “嗯,那就一贯钞。”李青收回多余的宝钞,“务必花完。” “属下遵命。” 锦衣卫笑着拱手,转身离去。 东厨,几个大男人生火煮米,李青刚进去,就被几人劝了出来,闲着无聊便去了堂屋。 过了会儿,刘强咳嗽着走了进来,讪笑道,“没想到这做饭比抓人还费劲儿,还是小王他们几个在行。” 李青笑了笑,“这个给你,下午帮我去官府衙门登记一下。” “好嘞。”刘强接过宅院转卖文书,嘿嘿笑道,“大人,京师一更三点宵禁,过了这个点儿不得在大街上行走,否则要挨鞭子。 不过咱锦衣卫就是监察这个的,再晚回家都没事儿。” 李青脸上一热,岔开话题,“现在咱们有多少人?” 说到正事,刘强认真起来,“目前共有一百三十二人,三十二人是最近入的职,还在培训阶段。” 顿了顿,“大人,锦衣卫的招收条件极为严格,短时间没办法一下招满。” 李青微微点头,拍了拍刘强的肩膀,“我要给娘娘治病,没那么多精力管招收的事儿,你多多上上心, 争取早日将我这个千户、你这个副千户,名副其实!” “属下遵命。” 刘强神情兴奋,干劲儿满满。 受朱元璋影响,李青也学会了画饼,不过他比老朱厚道,画的是看得见,吃的着的饼。 大半时辰后,手下的兄弟们开始上菜。 都是大男人,会做饭已是难能可贵,也不讲什么色香味俱全,菜只有三道,但很实在,满满三大盆儿。 一盆红烧肉、一盆炖羊肉、一盆炒鸡,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李青举起酒杯,笑道,“咱们这支锦衣卫目前还太弱小,我这个千户又不能常在衙门待着,辛苦你们了。” “千户大人客气,这都是属下的本分。” 众人连忙举杯回敬。 李青饮尽杯中酒,抄起筷子夹了一根羊排,软烂入味,“诸位兄弟都别客气,吃饱喝好。” “哎…谢大人。”一群人也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食量也大的惊人,一共十二个人,硬生生把一大桶米饭、三大盆肉造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众人收拾干净告辞离去。 李青回到厢房小憩一会儿,而后进了皇宫,将太监值班房里的私人物品搬了回来。 接着,又去了裁缝铺做了两身袍子,一番忙活下来,天色已暗。 李青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袍子,望着昏暗的天空,自语道:“时间还早,不如出去逛逛吧!” 一身墨色长袍的李青,更显唇红齿白、俊逸非凡,乌黑长发简单一束,自然下垂,气质风雅。 要是再配上一把折扇,怕是潘安、宋玉也要避其锋芒。 李青买了一把折扇,漫步在大街上,欣赏着红尘,享受着自由。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醉仙楼。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好奇……李青抬步走向醉仙楼。 晚上的醉仙楼,白天完全不同,一楼的桌子撤的干净,全是莺莺燕燕。 “哎呦,好俊俏的小郎君~”一个身材丰腴,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迎上来,拉着李青不撒手,媚眼如丝,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声音腻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奴家对公子一见倾心,不如移步后院客房畅聊人生,度过这漫漫长夜?” 李青感受着胳膊肘传来的绵软触感,俊脸微红,毕竟是第一次,还不太习惯。 女子见他如此如此模样,立即判断出这是一个雏儿,不由更是殷勤,越贴越近。 二十出头的女子,身材极好,模样也说得过去。 李青真气下流,直呼遭不住。 第15章 哄抬物价,天打雷劈 李青压了压火气,暗骂自己没出息,这才刚开始,就差点儿没忍住,枉他在山上修行十年。 好看的都在里面呢,兜里又不是没钱,不说找个花魁,最起码也得是个头牌吧? 李青毫不犹豫地推开身上的妹子,“对不起,你很好,但我还想找个更好的。” “你……”女子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银牙紧咬,再无刚才的风情万种,“我看你是没钱吧,老娘还不稀得伺候呢。” 说罢,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扭着小屁股转身就走。 李青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这还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晚上的醉仙楼与白天截然不同,大堂后面门户大开,长长院子里一桌挨着一桌,盏盏灯笼高高挂,穿着得体的‘体面人’三五一桌,大腿上坐着俏佳人,调情饮酒,纸醉金迷。 有钱单独一桌,妹子更是不止一个,莺莺燕燕环绕,纵情声色。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喝花酒吧……李青边走边看,不由感慨:“还是古人会玩儿。” 百姓过的苦,但有权有势的人可一点都不苦。 李青面如冠玉、风姿绰约,一路上没少遇到搭讪女子,模样、身材皆尚可,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他坚信,里面还有更好的! 醉仙楼不愧是全京师数一数二的酒楼兼青楼,这一路走来,就没看到一个难看的,稍有模样差强人意的,身材也弥补了过来,盘不靓条顺,两头总能占一头。 属实难能可贵! “公子留步。” 内院尽头,装修豪华的两层小楼前,李青被拦了下来。 小厮礼貌道,“请公子出示入场帖。” 李青一怔,没想到这时代就有了‘会员制’,抬头望了望面前的小楼,占地约一亩上下,比醉仙楼的门面小了许多,却非常很华丽。 柱子是整根的上好红木,门窗极具精致、考究,屋顶的品相极佳的琉璃瓦,上下挂满了大红灯笼,尽显奢华。 李青知道,最好的都在这里面了,来都来了,自然就不能这么回去。 摸了摸口袋,李青腰杆儿硬了起来,“入场帖多少钱?” 小厮回道:“入场帖不要钱,但要在酒楼消费五百两。” 李青暗骂:“娘的,改日再来。” 转身欲走,却听小厮又道,“公子若想进去,可以买张一次性的。” “多少钱?” “三两。” 李青痛快的付了钱,拿过‘临时会员卡’向里走去。 小楼亮堂堂的,四面上下两层都是厢房,中间留出一大片空地,中间搭了个台子,纱帐笼罩,里面坐着一个纤秀的女子。 朦朦胧胧,看不清样貌,却更增添了神秘美感,让人忍不住想揭开那神秘面纱,一睹芳容。 女子正在抚琴,琴声清婉,如涓涓溪流在心间流淌。 他寻了个空座坐下,听着曲儿,打量着周围,房间的人不多,只有四五十号人,个个衣冠楚楚,静静聆听的着琴音,十分安静。 李青挠了挠头,这跟他想的咋不一样呢? 在做的这么多人,就一个也不够分啊! 花了三两银子就为听曲儿? 李青觉得巨亏,虽然他嘴上说着听曲儿,但心里也是想被红尘污染一下的。 低头见桌子上摆放着水果、点心、美酒,他也不管煞不煞风景,当即吃喝起来。 右手边的邻桌投来不善目光,就好像在演唱会遇到煞笔在面前干嚎一样恶心。 李青回瞪了那人一样,继续吃喝,至少要把夜宵那份吃回来。 一刻钟后,琴声停息,女子袅袅起身对着众人盈盈一礼,便戴上轻纱小帽儿上了二楼,接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走上台,脸上满是市侩。 “诸位公子,想成为婉灵姑娘的入幕之宾,可要抓住机会呦,竞价开始。” 鸨儿笑吟吟道,“接下来,就看诸位公子的了。” 安静的大堂立即嘈杂起来,一人举起号码木牌,“我出五十两。” 他话音刚落,另一人便道,“六十两。” “八十两!” 李青看着桌上,小木牌上的大写数字,这才明白是干嘛用的,不由哑然失笑。 这也搞拍卖? 愣神的功夫,价格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两,李青不禁咋舌,之前硬邦邦的腰杆也慢慢弯了下来。 玩不起,真的玩不起。 “三百两!” 左手邻桌举起号码牌,直接将价格翻了一倍,嘈杂的大堂顿时一静。 李青侧目,只见旁边这位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把描金小扇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贼眉鼠眼,放着精光。 看不见这人面貌,但从声音能判断出绝不超过十五岁,还处于变声期。 李青暗骂:“毛都没长齐,凑的什么热闹? 哄抬物价,天打雷劈!” 一旁面容白净的男子,苦苦劝道:“公子咱们该回去了,再过小半时辰就宵禁……” “别废话,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模样。”小公子显然正在兴头上,傲然道,“还有谁要出价?” 能来这里的,又哪有穷鬼,只是觉得不划算罢了,毕竟平时都是百余两,但这小家伙如此嚣张,自然有人不忿。 “乳臭未干的小儿,莫要以为就你家有钱。”一男子冷哼道,“三百五十两!” “五百两!” 小公子诠释了什么才叫人傻钱多,噎得出价男子直翻白眼,纵心中不爽,但也没再出价。 讥讽道:“你一个小娃娃哪来这么多钱? 不会是来吹牛的吧?” “就是,这可不是你自己家,想说什么说什么。” “还是回去玩泥巴去吧!” 周围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哄抬物价,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放屁。”小公子羞恼,朝同行男子道,“小林去付钱。” “公子,咱们回去吧,要是被皇老爷知道,小的这条命都得搭进去。” “你不去,我这就打死你。”小公子受不得激,合上小扇就往他身上敲。 李青看到这小公子长相,瞳孔一震,惊诧道:“是你?” 他着实没想到,这哄抬物价的家伙,竟是天字第一号大地主的儿子。 朱元璋的好大儿。 李青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只记得朱标曾喊他老八。 八皇子这才把视线转过来,看到是李青,一下就慌了神,连忙展开扇子遮住脸,“不是我,不是我,李先生你认错人了。” 李青一阵无语。 这时,台上的鸨儿沉不住气了,语气略带不耐,“小公子,该付钱了。” “嗨~他哪有钱啊?” “没钱装什么大尾巴狼?” “瞅瞅,吓得脸都不敢露出来,真是笑死人了。” 八皇子哄抬物价犯了众怒,眼下有讥讽的机会,众人自然不会错过,一个个阴阳怪气起来。 堂堂皇子哪里受过这等屈辱,可偏偏又无法表露身份,他不是朱标,要是被老朱知道他偷溜出宫还来逛青楼,最轻也得十天下不了床。 但十三岁的年纪正处于叛逆期,这口气他又实在咽不下,恨恨道:“付就付,小林你快去付钱,付完咱就走。” 顿了顿,朝李青道,“李先生,今儿算我请你的,你可得帮我守住秘密啊!” 李青:“……” 见李青不答,八皇子有些恼了,“我要是挨了罚,你也别想好。” 李青更是无语,只得道,“消息绝不会从在下口中传出去。” “那就好。”八皇子放下心来,回头朝鸨儿道,“小爷我付了钱,可得把李先生伺候舒服了。” “哎呦~小公子你就放心吧。” 鸨儿一脸谄媚,有钱人她见多了,但有钱又这么傻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甩手就是五百两,竟转手让给别人,骗…赚他的钱可太容易了。 八皇子找回场子就急急走了,宫门落锁,便是他这个皇子也叫不开。 鸨儿一脸殷勤地凑到李青跟前,有钱人的朋友,自然是有钱人,对于金主她自然不敢怠慢分毫。 “公子,楼上请!” 第16章 意外收获 李青摸了摸鼻子,暗道:“八皇子来青楼又不是我指使的,就算真被老朱知道,也怪不到我头上。 再说了,钱是他儿子自愿出的,我只是把他儿子花的钱,变得更有意义罢了。” 念及于此,他不再顾忌,“头前引路。” 刚到二楼,便见楼下莺莺燕燕涌出了二十多名女子,个个盘靓条顺,档次甩开外面一大截。 想来这些就是头牌了……李青边走边看,接着是新一轮的出价,底价5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两。 和花魁动辄上百,甚至数百两相比,属实寒酸了些,但狼多肉少,一番竞价下来,也有二十余两。 李青咋舌,未来的大明宝钞如何他不知道,但就目前而言,购买力并不比低。 一贯钞能买十斤羊肉、十五斤猪肉、三只鸡、两坛酒,这些头牌一晚挣的钱,放在后世一万都不止。 此外还有前堂、前院以及白天的营收,这醉仙楼一天收入几何? 都说青楼是销金窟,他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公子,婉灵姑娘就在里面呢。” “啊…哦。”李青回过神,问道,“鸨儿,你们这醉仙楼有多少花魁?” “十二个。” “这么多?”李青惊诧,心里更是震惊醉仙楼的吸金能力。 鸨儿自得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公子莫不是以为婉灵姑娘是花魁吧?” 李青怔了怔,反问道:“不是吗?” “哎呀,当然不是!”鸨儿急了,“婉灵是清倌人,只负责喝喝酒、聊聊天、弹弹琴、跳跳舞,可不交身子。” 李青傻眼,花了五百两,竟然只能看不能吃,也太黑了吧? 虽然不是他花的钱,但仍是感到心疼,这可真冤大头冤到姥姥家了。 鸨儿见他不语,连忙解释:“公子放心,您花了大价钱,自然不会让您只吃素,房间里除了婉灵姑娘,还有两位花魁侍候您,保您满意。” 顿了顿,补充道:“花魁是不单独接客的,唯有成为清倌人的入幕之宾,才能享受到。” 李青恍然,敢情是捆绑销售。 他正欲抬步迈入厢房,一个小厮突然急匆匆走来,凑到鸨儿身前,声音压得极低,“鸨母,王海那小子又来了,点名要睡清倌人秀湘。” 鸨儿一听就怒了,低骂道,“还蹬鼻子上脸了,那混账真以为仗着那层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攀上了金枝,可以为所欲为啦? 培养一个清倌人要耗费多少精力、钱财? 刚给他一千两购置房产,现在又要断酒楼的财路,找人把他轰出去。 那位在巴蜀忙着了不得的大事,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万不会怪罪。”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压的极低,不过李青仍是听了个清楚。 鸨儿气得不行,忽然察觉李青还在跟前,忙干笑道,“公子里面请,酒楼人多事儿也多,奴家失陪。” “嗯,你忙。” 李青点点头,抬步迈入厢房。 房间古色古香,铁箱子里放着大冰块,上面镇着西瓜、酸梅汤,香炉青烟袅袅,空气凉爽、暗香。 与门外仅一步之隔,却是天差地别。 红木桌上摆放着四样小菜,两壶清酒,李青突然觉得这个钱,倒也没有白花,至少这服务还是相当不错的。 “公子来啦?”纱帐内一女子开口,声音甜酥,“劳公子稍等片刻,奴家们马上就好。” 李青看了眼朦胧的三道人影,淡笑道,“不急,你们慢慢来。” 好饭不怕晚,天色刚黑下来,漫漫长夜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李青走到桌前坐下,回想着刚才小厮和鸨儿的对话,他倒没听出什么信息,但那个‘王海’却觉得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给自己到了杯酒,举杯就唇抿了一口,忽的一怔,轻声道:“是那个卖我房子的胖子!” 李青陷入沉思,那句‘那位在巴蜀忙着了不得的大事’,让他产生了极大兴趣。 锦衣卫就是负责搞情报的,他自然要上心,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更牢固些。 李青半靠在椅子上,食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暗道: “据刘强说,传闻这酒楼是皇家的人开的,鸨儿口中那位,估计就是分封到巴蜀的皇子,皇子做着了不得的大事……” 李青面色倏地一变,旋即又摇了摇头。 老朱年纪是大了,但身子骨尚且硬朗,造反这样的事儿,众皇子别说干了,就是想也不敢想。 如此看来,‘那位’指的肯定不是皇子,既不是皇子,有和这传闻中皇家人开的酒楼有着莫大关系,又能是谁…… 金枝! 李青眼睛一亮,总算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公主! 确定了公主,‘那位’自然就是驸马了。 驸马做着了不得的大事,九成不是什么好事。 驸马都尉虽位居一品,但只是个闲散官职,虚有空名而已,驸马不能在朝为官,更不能干政。 娶了公主,地位是高了,却也断了仕途。 男人追求无非就那几种,金钱、权力、女人。 做了驸马就沾不得权力,至于女人…敢给公主戴绿帽子,就看皇子岳丈弄不弄你就完了,尤其皇帝岳丈是朱元璋。 杀女婿的事儿,他绝对干的出来! 权力、女人都搞不得,那就只有搞钱了。 李青抽丝剥茧,理出了两点。 一,酒楼背后的人是公主。 二,这位公主的驸马,正在巴蜀为非作歹。 查公主难,查驸马就容易多了,更何况线索明确,只有查查哪个驸马在巴蜀就得了,找到驸马,自然就找到了公主。 他头绪是理清了,但也纠结要不要查,毕竟是皇家的事儿,真要捅出来老朱的脸上肯定不好看。 不过,老朱丢脸归丢脸,自己要是真来个证据确凿,反而会更加安全。 皇帝做事,讲究的是政治正确,尤其是朱元璋,这种把江上社稷放在绝对第一的皇帝,女婿什么的算个屁。 李青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杯重重的击在桌子上。 干了! “哎呀~公子这是等急了吧?” 一女子掀开纱帐匆匆上前,嗓音舒缓,略带俏皮,“都是奴家的错,公子若是有气撒在奴家身上好啦~” 女子二十上下,杏眼琼鼻,皮肤白皙,身段玲珑,脸上挂着醉人的笑,嘴上说着吴侬软语,纵是雷霆之怒,也得变成绕指柔。 接着,纱帐又是一挑,有一女子走上前来,姿容绝丽,曲线妖娆,江南女子特有的气质扑面而来。 不待李青惊叹,第三为女…女孩儿轻挽纱帐,盈盈上前。 顶多也就十五六岁,鹅蛋脸儿,琼鼻高挺,瞳仁宛若山葡萄,又黑又亮,眼白没有丁点血丝,如稚童般纯净。 一袭黑色罗裙,更映的她皮肤白皙,相较于前两个的柔情似水,这个女孩则是给人一种才女独有的书卷气,仿若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大家闺秀。 以至于,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她的年纪。 李青不禁惊叹,难怪那些人会一掷百两,甚至数百两,看来是有原因的。 此一行,他对青楼女子想当然的印象,大为改观,青楼并不全是一群妖艳贱货。 这里不缺美女,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浪荡无形、媚俗于表,至少眼前三人,他看不到一丝轻佻。 甚至对刘强那句‘野鸡窝也有真美人’,都信了几分。 难怪文人墨客、财主士绅,都留恋于烟花之地,这是有原因的。 “奴家(小女子)见过公子。”三女盈盈一礼。 李青笑了笑,今晚注定不会寂寞…… 第17章 窈窕燕姬年十五 三女一男,男俊女俏,饮酒谈天,气氛和谐。 李青一身墨色长袍,鼻如悬胆,目似朗星,明明只有弱冠的年纪,却散发着而立之年才有的成熟气质,举止风雅,谈吐不凡。 这样的客人,三女也是头一次遇到,不由大生好感。 “公子真是少有的妙人,怜香在醉仙楼这么久,见了很多人,但还无人能与公子相提并论呢。” “哦?”李青笑吟吟道,“怜香姑娘,那你就说说,我到底好在哪里?” 怜香没想到李青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搭话,其余两女掩口轻笑,弄得怜香俏脸微红。 “公子好坏。”怜香嗔了李青一眼,“人家是词穷了。” “我看你这妮子是动了春心,平时你不挺能说的嘛。” “哎呀,红袖你瞎说什么呢。”怜香羞不可抑,去搔红袖的痒,厢房响起一阵娇笑声。 少顷,怜香从羞涩中清醒过来,歉然道,“奴家失礼了,公子莫怪。” “率性而为,有何怪哉?” 李青笑着举杯,饮尽杯中果酒,“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莫要拘礼,愉人愉己才是上乘。” 三女同时一怔,少言寡语的婉灵轻声道,“公子真乃君子也,来这里的客人又有几人愉人,都是愉己罢了。” “是呢。”红袖点头,巧笑道,“不过公子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您这样的人还有烦恼吗?” 李青哈哈一笑,“世人皆有烦恼! 百姓为过活烦恼,商贾为利益烦恼,士子为科举烦恼,便是帝王,也会为江山社稷烦忧。 芸芸众生,又有几人无忧无虑?” “公子如此说,倒让奴家心里好受许多呢。”怜香轻笑道,“秋闱将至,我猜公子是为了科举中第烦恼吧?” 李青摇头,“我哪有那本事?” “公子何须自谦,您这样才子必定榜上有名。” 李青笑而不语,他现在已是朝廷的编制人员,哪里还参加的了科举,当然,真要考,他八成也考不上。 一番接触下来,几女话也多了起来,四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婉灵突然醒悟,正事儿还没干呢。 她连忙起身,盈盈一礼,“公子,小女子无礼了,竟耽搁了公子这么久。” 说着,轻移莲步返回纱帐,片刻后手持红色水袖走了出来。 红袖趁机道,“公子,婉灵姑娘虽是北方女子,但长袖善舞,江南女子也无几人及得上。” 李青轻轻点头,不羁地靠在椅背上,一脸欣赏。 “小女子献丑了。” 婉灵又是一礼,接着莲步轻移,舞动水袖。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那长长的红色水袖,或投、或掷、或抛、或拂、或荡、或抖、或回、或捧、或提……当真是赏心悦目。 偶尔的回眸一瞥,实在惊艳! 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气力弱了些,尚且做不到闲庭信步,舞姿虽美,玉人儿却稍显疲惫。 李青举杯就唇,饮了口酒,缓缓吟道: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吧嗒——!” 怜香手中的酒杯掉落在桌上,红袖更是美眸睁大,俏脸尽是震撼。 她们这样的人,面对的大多都是仕林子弟,又岂会不懂诗词,甚至单论诗词,一般的读书人也鲜有人能及。 这首词的辞藻之美,意境之雅,丝毫不亚于宋词大家。 她们是懂诗词的,眼下又如此应景,更能体会到诗词中的意境。 婉灵那惊鸿舞姿,登时一顿,红色水袖缓缓坠落,人呆呆地望着李青,山葡萄般的眼眸中噙满泪水。 李青实没想到一首诗词,竟有如此威力,直接把人给吟哭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公子,这首词是您作的吗?” 婉灵声音轻颤,语气中包含期盼,略带一丝难为情,“可是…作给小女子?” 李青摸了摸鼻子,想起以前看过的穿越文抄公小说,便厚着脸皮承认。 怜香、红袖满脸艳羡,恨不得让李青也为她们吟诗一首,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做出无礼之举。 红袖问道,“公子,这首词叫什么名字?” 李青淡淡一笑,“既是送给婉灵姑娘的,那便叫《赠·婉灵》如何?” 红袖、怜香小口长大,一脸震惊,婉灵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虽然人都叫她姑娘,身子也尚且清白,但进了青楼,便是妓女,这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的,如同烙印一般伴她一生。 她万没想到,如此传世之作,李青会以她这个妓女的名字命名。 “公子请受小女子一拜。” 婉灵娇娇怯怯地行了个大礼,弄得李青更不好意思了。 红袖迫不及待地找出纸笔,将方才李青吟诵《赠·婉灵》默写下来,“公子,您看可有错字?” 李青接过,小楷娟秀工整,赞道:“红袖姑娘写得一手好字,一字不差!” 怜香凑上前,又读了一遍,俏脸上更是惊叹。 旋即娇嗔道,“公子真是没良心,你要夸婉灵夸就是了,把奴家和红袖姐论作绿叶,真是讨厌~” “呃呵呵……哪有啊?” 红袖也略带幽怨,“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我们这人间颜色,可不就是尘土吗?” “啊哈哈……是我说错了。” 李青连喝了杯酒,轻笑道,“两位姑娘莫要生气,我认罚,认罚。” 怜香故作娇哼,赌气似的别过头去,旋即又回头嫣然一笑:“天色不早了,公子也乏了吧?” 婉灵还想再聊会儿,见怜香姐姐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一礼,怏怏道,“小女子就不打扰公子和姐姐们的春宵了。” 顿了顿,“今日小女子误了公子雅兴,又无尽完应有的义务,明日公子再来,给小女子一个弥补的机会可好?” 李青:“……” 抱歉,玩不起! 却听婉灵继续道,“往后几日小女子不出面接待,公子若不嫌弃,来内堂就行,小女子让人接您。” 李青一怔,这就是说只要三两就成,这打折…都打到了粉碎性骨折,简直是跳楼价。 怜香和红袖也连忙表示,她们明日也方便。 李青有些意动,迟疑道:“这样鸨儿愿意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呀?”怜香笑嘻嘻道,“公子不来,我们也是闲着,酒楼四个清倌人,十二个红倌人,每天只有一个清倌人、两个红倌人接客,其余时间都是闲着的。” 李青大感惊奇,啧啧道:“这鸨儿倒是很良心。” “倒也不全是。”婉灵解释,“所谓物以稀为贵,虽然接客的人少,但价格高了,真要每天都全部出动,不比这样多赚多少,毕竟有钱人就那些, 接客频繁,不仅会降低了我们的身价,还会让下面头牌的价格缩水,那样她们只能抢后院的生意,而后院的就要去前堂抢生意了。” 李青恍然,这古人生意头脑可真不比后世差。 会员制、炒作、饥饿营销、捆绑销售…… 说不定后世的那些生意人,都是抄的古人的经营之道。 李青笑着答应下来,三两虽然不便宜,但绝对物超所值。 见他答应,婉灵面露欣喜,拿起桌子上的诗词,冲李青甜甜一笑,轻轻巧巧地退出了房间。 怜香、红袖,一左一右搀着他的胳膊,走向纱帐…… 第18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波水溶溶一点清,看花赏月特分明,嫣然一段撩人处,酒后朦胧梦思盈; 梢带媚,角传情,相思几处泪痕生。 妩媚而不落俗,江南女子那特有的风情,如蜜之甘,如水之柔。 李青左拥右抱,暖玉在怀,纵享娇柔…… 四更天,李青轻轻起身,给两女盖好锦缎薄被单,飘然离去。 醉仙楼外,皓月当空,星河璀璨。 李青吸了口带着凉意的空气,人也从温柔乡中回归了现实。 仅两里脚程,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家,离入宫也没多长时间了,他索性打坐修炼真气。 师父张邋遢武道双修,吃的是五谷杂粮,体验的是红尘百态,对修行一道并无禁欲要求。 不存在所谓近女色破功之类的说法,娶妻生子什么的,也无不可,万事讲究遵从本心。 两炷香后,李青缓缓睁开眼睛,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换上飞鱼服,推开门出了院子。 …… 乾清宫。 今日马皇后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李青九针过后,更是精神头十足。 “本宫没想到,竟还能有恢复的一天。”马皇后坐起身子,轻笑道,“这一身轻松的感觉真是舒泰,你还真是神了。” 李青笑言,“娘娘过誉了,是您福厚。” “你呀……”马皇后摇头失笑,旋即嗅了嗅鼻子,狐疑道,“昨夜去哪儿了?” “青楼!”李青如实道。 对这位仁厚的娘娘,他不想骗她,也无骗的必要,去青楼又不触犯律法,没什么不能说的。 马皇后皱了皱眉,教训道:“年纪轻轻就留恋烟花之地,当心亏空了身子,以后少去那种地方。” “呃…娘娘教训的是。”李青讪笑着回道。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本宫本欲撮合一下你和六公主的事儿,你这么一搞……” “微臣福薄,不敢高攀。” 李青赶紧回了句,一脸惶恐不安。 娶公主有什么好的,她有怜香巧舌如簧吗? 她比得上红袖知心可人,只需拍拍小屁股,便能心领神会吗? 不说这些,单就驸马见了公主,必须行礼这一条就不行。 驸马都尉这个头衔,或许别人甘之若饴,但他是一点也不羡慕,甚至还觉得可怜。 “罢了。”马皇后叹了口气,“你既不愿,本宫也不强求,不过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哎。”李青笑着点头,“微臣记住了。” 这时,朱元璋下了早朝走来,李青忙起身行礼,借机告退。 一出乾清宫,昨夜的八皇子便堵住了他。 “喂,昨天的事,你没说漏嘴吧?” 有求于我的时候是李先生,完事儿就成了喂,不愧是老朱的崽儿……李青拱手道,“不曾。” “那就好。” 八皇子放下心来,好奇道,“那个婉灵长的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八皇子来了兴致。 李青无奈,你一个小屁孩儿打听这么细干嘛? 他反问道:“殿下,你昨晚花那么多钱,为的什么?” “风光呀!”八皇子理所当然道,“你没看到我掏钱时,那群人一脸震惊的表情吗?” 李青:“……还有呢?” “看看那个女子究竟长啥样!” “还有呢?” 八皇子挠了挠头,奇怪道:“还能有什么?” 李青笑了笑,看来这皇家的性教育课教得比较晚,不像自己那时代,十三岁就接触到了波多老师。 “没什么,微臣还有公务要忙,失陪了。” “去吧去吧,记得别往外说就好。”八皇子挥了挥手,一脸如释重负。 李青走出皇宫时,太阳还是红色的。 这个点儿,上早朝的大臣已然下了班,可见古人起床之早。 李青一路想着昨晚鸨儿和小厮的对话,一到镇抚司衙门,就唤来刘强。 “你带上几个兄弟,去查一下昨日的那个卖我宅院的胖男人。” 刘强问道:“大人,可是宅院有问题?” “不是宅院的事。”李青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查一下他的亲属关系,不要惊动他。” 事关皇室宗亲,李青怕吓到他,并未言明为何如此。 “对了,目前巴蜀可有藩王就藩?” “没有。”刘强摇了摇头。 听到这话,李青更加确定自己推测,“去查吧,有结果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刘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李青看了一会儿新进锦衣卫的训练,随后去了后堂。 内堂,毛骧翘着二郎腿,正在大口吃着冰镇西瓜,一脸享受,见李青进来,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坐下吃瓜。” “谢大人。” 李青嘿嘿一笑,也不客气,坐下拿了一块西瓜就啃了起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大人,皇亲国戚要是犯了事儿,咱锦衣卫是不是也有权力抓捕啊?” “废话!”毛骧没好气儿道,“刘强没告诉过你吗?” 李青口齿不清道,“我就确定一下。”说着,放下西瓜皮,又拿了一块。 “你他娘的可真不客气,没别的事儿赶紧滚蛋。”毛骧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 李青吭哧吭哧啃完西瓜,抹了把嘴,正经起来,“大人,皇亲国戚中的驸马犯了事儿,也一样照拿不误,对吧?” “不是都他娘的告诉你了……嗯?”毛骧猛地站起,双手伏案,身子前倾,几乎要趴在桌子上了,“你发现了什么?” 李青受不了一个大男人离自己这么近,往后仰了仰,点头道,“还不确定,但……” “不确定就去查!”毛骧打断,说着,意味深长的盯了李青一眼,“待证据确凿后,再通禀我,在这之前,要严格保密。” 李青一怔,旋即点头称是。 “记着,无铁证之前,一丁点儿风声也不要透出去。”毛骧背过身,“你退下吧!” “属下告退。” 毛骧听着身后远去的脚步声,睿智的眼睛紧紧眯着,“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来就想拿驸马开刀,证据确凿还好,万一是个乌龙,整个锦衣卫都要受牵连。 要是妃子的娘家人,倒没多大关系,但驸马不同,有公主那层血缘关系在,可不怎么好动。 动驸马可是吃力不讨好,这家伙咋想的?” 毛骧嘀咕道,“让他搅吧,搅好了锦衣卫有功,搅不好,合该他倒霉。” 他嘴角上扬,回头坐下正欲继续吃瓜,却惊讶发现西瓜竟然一块也没剩下。 “这狗日的……” “这狗日的……”李青丢掉西瓜皮,骂道,“摆明着办好了功劳他一半,办砸了锅全由我来背。” 李青在街上买了一斤桃花酥,一边吃,一边往家走。 训练新人用不着他这个千户亲自教,待在衙门也无事可做,还不如回家躺着呢,反正也有工资。 有马皇后主治大夫这层身份,他偷偷懒也没人敢说什么,要是累着他了,手一抖把皇后扎出个好歹,谁担责? 走到家,一斤桃花酥也下了肚,李青躺回床上,拿出师父撰写的经书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便睡着了,醒来已经下午申时。 李青起来冲了个凉,换上墨色长袍,准备在京师好好逛逛,不料刚出门就遇到了手下的锦衣卫。 “属下李玉,拜见千户大人。” “嗯。”李青点头,“什么事儿。” 李玉忙道,“大人,刘百户…啊不,刘副千户以及几个兄弟被人打了。” “啊?”李青大感意外,“还有人敢打咱们锦衣卫?” “对方是我们以前的上司,也是个副千户。”李玉解释,“刘副千户之前是他的手下,就是因为没给他行礼。” 李青心道:“果然,能打锦衣卫的,只有锦衣卫。” “娘的,老子的人也敢打……”他拴上门就往外走,要是连自己的属下都护不住,他这个千户也不要当了。 李玉连忙跟上,补充细节。 “通禀毛指挥使了吗?” “说了,指挥使大人让您亲自处理。” “让我处理?”李青笑了,“好,那就我来处理。” 第19章 立威,聚拢人心 镇抚司衙门。 李青一进来,就看到了对峙的双方。 只见刘强左脸颊五道指印清晰可见,略微红肿,正一脸怒容的瞪着对面魁梧男子,对方则是鼻孔朝天,一脸你奈我何我的模样。 对方无论是人数,还是气势,都显然更胜一筹。 李青路上已经听明白了原委,所以直接上前,指着那鼻孔朝天男子道,“刘强,就是他打的你?” 刘强老脸一红,惭愧道,“是,属下给大人丢脸了……” 李青摆了摆手,直接走到那人面前,“你叫什么?” “王傲。” “呵,是挺傲的。”李青点点头,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啪——!” 他这一巴掌既快又突然,王傲显然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嘴巴。 李青这一巴掌下手极重,扇的他一个趔趄,脑袋受惯性扭向一旁,继而带动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再抬头时,嘴角已然溢出鲜血。 “一群完蛋玩意儿。”李青一巴掌打出,看也不看对方,回头朝属下骂道,“副千户被打,你们干什么吃的?” 一群人缓缓低下头,面露羞愧。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们,王傲之前是他们上司,积威已久,刚转换阵营没几天的他们,一时间惯性思维难以转变过来。 何况又是在镇抚司衙门,指挥使也在,他们害怕把事情闹大。 李青可不管那么多,把这些人骂的狗血喷头,一行人低头听着,心里却暖暖的。 他这边骂的正凶,那边王傲终于受不了了,骂骂咧咧地上前理论。 “啪——!” 李青眼也不抬,甩手又是一巴掌,继续训斥手下。 李玉等人脑袋埋得更深了,心里涌出一股感动,同时,归属感、集体荣誉感也涌了上来。 李青口吐芬芳,王傲却认为对方是在指桑骂槐,只觉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羞辱,撸起袖子就要拼命,不料刚靠近就被再次扇飞。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接连挨了三个大嘴巴,王傲彻底失去理智,咆哮道:“去你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别吵!”李青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我一会儿再来打你。” 王傲呆了呆,随即陷入癫狂,“全都给我上,揍死他个狗日的。” “住手。” 平淡的声音响起,指挥使毛骧缓步走出,半个身位后跟着一锦衣卫,千户牙牌随着这人的动作轻轻摇摆。 毛骧看了眼形势,转头道,“张靖,你的人和李青的人起了冲突,你们两个千户自己解决。” “是。”张靖拱了拱手,“属下遵命。” 李青也拱了拱手。 与此同时,王傲也恢复了冷静,嘈杂的大院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连忙抱拳行礼。 毛骧瞥了李青一眼,掸掸衣袍,施施然地从双方中间走了出去。 张靖看了看刘强,又看了看王傲,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打人几巴掌?” 王傲忍着气,低声道:“回大人,一巴掌。” “你挨了几巴掌?” “三巴掌。” 张靖点了点头,来到李青面前,“阁下初任锦衣千户,想立威本官可以理解,但拿本官的人立威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没想立威,也没想拿你的人立威。”李青淡淡道,“是你的人挑衅在先。” 张靖笑了,“不过是王傲不知刘百户…哦不,现在是刘副千户了。” 说着,看向刘强,轻笑道,“你昔日跟着本官立了些功,如今升任副千户,也合情合理,我这个旧上司,还没恭贺呢,刘强恭喜你啊!” 刘强怔了一下,按照惯例,他应该客气一番,但眼下双方剑拔弩张,他自不好笑脸相迎,可冷眼相对,又会让人觉得他刘强背恩弃义。 无论怎么做,他都落不了好。 不愧是千户,段位果然比那王傲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李青笑吟吟的接过话: “原来刘副千户昔日在张千户手下做事,如此,李某倒要好好感谢一下张千户了,为小弟培养了这么一位得力的下属。” 张靖见他自称小弟,脸色略微缓和,正欲乘胜追击, 却听李青继续道:“小弟这支锦衣卫正是用人之际,张千户好人做到底,可愿割爱,借小弟三五百人, 都是在毛指挥使手下做事,为圣上解忧,分什么你我呀?” 末了,又加了一句:“张兄以为然否?” 张靖被李青的无耻给恶心到了,偏偏又无法驳斥。 李青把先是锦衣卫的最高长官拿来做挡箭牌,接着又拿为皇上解忧说事儿,他还能怎么说? 而且,李青打着锦衣卫亲如一家的口号,他就是想吹毛求疵,也办不到。 张靖只好避而不答,将话头引向正题,“王副千户不知刘副千户高升,并划归于李千户下辖,误认为下属放肆无礼,这才出手稍加惩治……” “原来是误会。”李青恍然,轻笑道,“我也误会了,还以为王副千户是故意找茬呢。” 张靖怔了怔,突然发现论不讲理,自己远无法和面前这个小白脸相比。 无奈,只得貌似公正道,“刘强挨了一巴掌,王傲挨了三巴掌,多挨的这两巴掌怎么算? 不若这样,让王傲打回刘强两巴掌,这样也就扯平了。” 末了,学着李青刚才的话,“李兄以为然否?” “不妥!” 李青摇头,“多出的那两巴掌是王副千户咎由自取,第一巴掌打他辱骂上级,第二巴掌,打他以下犯上, 若真要论罪,只怕就不是两巴掌就能解决的事儿了。” 说罢,又推心置腹道,“张兄你可得好好管教一下,不然早晚有一天得毁在他手里。” 说理说不过,耍赖又不是对手,张靖被怼得无名火起,索性道,“既然咱们谁也说不服对方,那就按锦衣卫的老规矩如何?” 前院的摩擦他早就听到了,不及时制止,就是想探探这个新任锦衣千户的能力,毕竟刘强之前确实是他的属下, 莫名被分走了一百人,他心里当然不好受,虽说可以再招,但新人到底没有老人好用。 事儿是毛骧办的,他不能说什么,只好把气撒在李青身上。 但他实没想到李青竟如此难缠,眼下这情况,他张靖若是选择息事宁人,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什么规矩?”李青问。 “切磋!”张靖补充,“谁赢听谁的。” 李青一脸怪异,“你的意思是……打一架?” “可敢一战否?”张靖傲然道,“我也不欺负你,只出一只手,你若能坚持一刻钟,就算你赢。” 刘强急忙凑到李青面前,低声道,“大人,他的武艺在所有千户中,能排进前三,还是……” “无妨。”李青轻声说道,缓步上前,“张千户,开始吧!” “好!” 张靖摆开架势,右脚猛地一踏,借助惯性急速上前,一拳打向李青肚子左上方的位置。 他是懂打架的, 这个地方是人体的胃、肠所在,打不坏人却会很疼,常人挨上一拳,没大半天缓不过来。 李青不想墨迹,见其攻来,不闪不避,反手也是一拳捣出。 眼见两人拳头即将相撞,张靖动作一变,再次去打李青肚子。 李青动作更快,五指张开,后发先至,在张靖拳头打在自己身上之前,一掌拍在他的胳膊肘上。 轻飘飘的一拳,张靖却变了脸色,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竟不受控制的旋转,纵然极力抵抗,仍是旋转了180°。 人也从面对李青,变成了背对李青。 张靖半边身子都麻了,只这一击,他便明白自己绝不是人家对手,自己虽没下死手,人家明显也留有余地。 说说不过,打又打不过,今儿他算是栽了。 所谓输人不输面,他好歹也是千户,手底下千把号人,脸面必须得要,略一思索,计上心头。 张靖左手背在身后,负手而立,背对李青,“本官倏地想起,李大人还要为皇后娘娘诊病,实不宜切磋个人武艺, 拳脚无眼,万一一个不慎伤了李大人,贻误了娘娘病情,本官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今日之事,皆因误会而起,既是误会,那便也没必要刨根究底。” 张靖语气平和:“李大人以为然否?” 从李千户变成李大人,说明张靖已经服了软。 李青替属下出了气,还借着这个机会,把下属的心聚拢在了一起,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怨,他也不想再穷追猛打下去。 便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张大人所言,很是公道。” 说罢,朝刘强道,“我让你查的事儿,查的如何了?” 刘强恭敬道,“回大人,已经有了些眉目。” 李青点点头,“去内堂说。” 一行人从张靖身边走过,他依旧负手而立,不为所动。 王傲也从愤怒中醒悟过来,知道今儿这嘴巴是白挨了,可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捂着脸道,“头儿,这事儿就这么算啦?” 第20章 白嫖,人之天性 张靖也就是半边身子麻了,行动不得,不然非得给他几个大逼兜不可。 不过,看着王傲那肿如猪头的脸,终究是心软了几分,没好气道:“你还想咋样? 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也罢了,竟对上级出言不逊,甚至指挥手下对千户动手,人家要真上纲上线,最轻也是五十大板。 就是降官,亦或罢职也不过分,以后做事收敛着点儿。” 听到最后一句,王傲身上的那股傲气消的是个一干二净。 张靖一点也没夸张,仅凭以下犯上这一条,真追究起来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当时上了头,这时冷静下来一想,顿时生出一阵后怕,再也不敢提找场子了。 另一边。 李青拿着刘强查出的户籍资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遗憾的是,并没发现自己想看的。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刘强轻轻摇头,“王海的直系三族的身份信息都在这了,再查的话,只能查旁系信息,那样的话,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对了大人,可否卑职具体说一下要查的内容?”刘强道,“有了方向,卑职才好下手。” 李青沉吟片刻,“我想让你们查查,他有无大背景。” 李玉突然插话道,“大人,那个王海的邻居说过一嘴,王海的表妹好像嫁了个大人物,王海就是沾了她的光,才混的人模狗样。” “表妹?” 李青精神一振,“查一下这个表妹,看看她到底嫁了一个多大的人物。” “卑职遵命。” 刘强拱了拱手,带众人离开。 李青靠在椅子上,食指一下下地敲打桌面,暗道: “还是先确定目标再说吧,顺带给他们一个心理缓冲过程,直接言明让他们去巴蜀查驸马,怕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李青在衙门里静坐一会儿,见已临近黄昏,起身向外走去。 看到张靖依然背着身子,负手而立,李青好笑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靖一个激灵,身上的麻痛感骤然大减,转头看向李青,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最后不咸不淡道,“李千户好手段。” “多有得罪。”李青笑笑,转身离去。 醉仙楼。 前堂的莺莺燕燕刚正在嗑瓜子儿,还没开始接客。 后院也是刚开始,只有十来个客人,稍显冷清。 李青一路向前,走到尽头痛快地了付了三两,进入内堂。 今儿来的确实早了点儿,清倌人还没上场呢,几个头牌正在帮着鸨儿整理台子上的纱帐。 整个内堂,就他一个客人,自然一下就成了焦点。 鸨儿看到李青,先是一愣,继而一脸市侩的上前,亲热道:“哎呦~这不是李先生嘛? 今儿一天,几个姐儿都在念叨你,奴家这耳朵儿都听出茧子了。” “呵呵……”李青敷衍的笑笑,只当是鸨儿想圈他的钱。 谁料,鸨儿压根就没谈钱的事儿,直接殷勤地将他迎上二楼,然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张‘会员卡’,“李先生以后来这儿,就不用花钱了。” “啊?这…”李青干笑道,“无功不受禄,鸨儿可是……” 鸨儿笑道,“奴家就喜欢先生这种爽快的人。” 不是,我怎么就爽快了……李青连忙拉住鸨儿,“还请鸨儿明示。” “倒也没什么大事儿。”鸨儿道,“昨夜先生不是为婉灵姑娘作了一首词嘛,奴家想拿来宣扬一下,给婉灵姑娘提一提身价。” 就这? 李青一脸懵逼,诗词这么值钱的吗? 他忽略了‘名人效应’这个词,一首极品诗词搭配婉灵那样可人的清倌人,一经造势,能带来多么大的‘流量’? 醉仙楼的确是京师一流的青楼,但也不是没对手,事实上到了这种级别的青楼,大家都相差寥寥。 毕竟,谁家的姑娘不是一掐出水的那种? 若想稳坐头把交椅,必须要有一个绝对能镇得住场子的那种头牌,不能光有模样、才情,名气也是重中之重。 样貌、才情,婉灵皆是上乘,差的就是名气了,如今正巧碰上那首《赠·婉灵》可谓是珠联璧合。 基于此,鸨儿才如此热忱。 当然,她完全可以不经李青同意,直接造势,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忌惮。 因为李青姓李。 大明六国公,其中两个都姓李,一个是唯一以文臣之职,登临国公之位的李善长,还和皇上是儿女亲家,其子娶的还是皇长女。 另一个更是了不得,母亲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皇上的亲外甥。 这两个国公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是醉仙楼可以得罪的,尽管背后有金枝,也不行,毕竟见不得光。 而昨日八皇子那种撒币行为,以及对李青的态度,更让她确信李青的身份绝不一般。 五百两说撒就撒,看似人傻,却也证明了钱多,人家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花钱只为博个乐子。 还有八皇子从头到尾都遮着面,其随从更是说,若不在宵禁前赶回去,被发现的话会被活活打死。 家规如此严,权势又能差到哪去? 而且,地主老财即便是再有钱,也不敢做出打死家仆之事。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此类推,鸨儿得出结论:这位李先生,来头甚大! 李青若是知道鸨儿的这些推理,一定会感慨:老柯南了。 鸨儿见李青始终不松口,还当是自己开的条件太低,确实,一张‘会员卡’值几个钱儿? 于是道,“李先生,您看这样可好,以后,只要婉灵她们得空,并且愿意,您随时来,不收钱!” “啊?” 李青刚从懵逼中醒过神,听到这话彻底震惊,虽参详不透其中缘由,但白嫖的机会放在眼前,岂能错过。 并非他小气,白嫖是人的天性。 “那好吧!”李青矜持道。 他不好表现的太过欢喜,怕鸨儿觉得出价高,从而反悔。 鸨儿见其如此,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断。 她笑着说道:“那首词虽是公子赠予婉灵,但公子所作,肯定要署您的名字,不知公子……” 李青想了想,道:“就署李先生吧!” 毕竟现在有了户籍,出来混,还是用小号较为稳妥。 鸨儿点头,表示理解,谄媚道,“公子里面请。” 李青笑了笑,推门走进厢房。 屋子里只有怜香,正在无聊地翻着小人书,看到他进来,连忙把书藏进抽屉里。 “公子来啦?” 怜香喜滋滋地上前,“公子真是信人,奴家还以为春宵一度后,你就忘了奴家呢。” “哪能啊。”李青淡笑道,“怜香姑娘柔情似水,昨夜过后,我可是一天都茶饭不思。” 怜香羞喜的嗔了他一眼,娇哼道,“就会说好听的哄人家,公子这样的人,还会缺美貌女子吗?” 挽着他坐下,“公子稍等,奴家把红袖姐姐和婉灵妹妹叫来。” 说罢,袅袅地去了。 两刻钟后,三女一起走进来,红袖还提着食盒。 佳人相伴,美酒做陪,其乐无穷。 一番畅聊过后,怜香和红袖洗漱去了,房间只留下婉灵。 “公子,小女子为您舞上一曲,把昨夜的欠下补上。” “不用,这样聊聊天也挺好。”李青笑道,“姑娘娇弱,我哪里舍得。” 婉灵脸蛋儿倏地一红,脑袋埋了下去,如瀑青丝自然下垂,遮住了玉颜,只露出粉腻娇融的脖颈,盈盈可人。 很快她就掩去羞意,抬头继续和李青闲聊,只是少了些温婉,多了些孩子气。 “婉灵姑娘……” “公子唤小女子婉灵就可以了。” 李青从善如流,“婉灵,你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子,可有遇上过无赖? 别误会,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 听到后半句,婉灵笑靥如花,扬了扬白皙的下巴,“小女子只需喊一嗓子,立马就会有人冲进来。” 说着,瞥了李青一眼,“公子可不要有歪心思呦。” “哪里那里。” 李青摇了摇手,一脸担忧道,“可万一对方有钱有势呢?” “不怕,酒楼上面有人。” “谁呀?” 婉灵张了张嘴,但及时止住了话头。 李青心痒难搔,却仍是摆出一副理解的样子,“要是有难言之瘾,那便不说了。” 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脸失望。 婉灵纠结少顷,低声道,“小女子也是一次偶然才得知这些,公子莫要外传。” 李青忙也压低声音,“一定一定。” “公主。” 李青轻轻点头,暗道:“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却听婉灵小声补充道,“安庆公主。” 第21章 公主的悲哀 李青目光一凝,“这位公主可有许人?” “应该是许人了吧。”婉灵回道。 李青没再追问下去,轻笑道,“既有公主撑腰,那我就放心了。” “嗯…”婉灵悄悄瞥了他一眼,试探道,“公子的那首词……” “鸨儿已经给我说了。”李青笑道,“本就是作于姑娘的,若是能帮到姑娘,我自无不可。” “婉灵谢公子相赠。” 婉灵盈盈起身下拜,被李青一把托住。 “姑娘不要这般客气。” 肌肤接触,半截藕臂白皙滑嫩,李青居高临下,隐约可见一抹沟壑,睫毛细密挺翘,山葡萄似的眼睛灵动之极,琼鼻高挺,下颌娇融红润,精致的鹅蛋脸完美无瑕,美轮美奂。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婉灵那倾城玉颜毫不保留的呈现在他面前。 “咕咚~” 李青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一阵心猿意马。 旋即暗骂自己无耻,人家才十五岁啊! 短暂的肌肤之亲,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洗漱过后怜香、红袖进来,打破了这尴尬氛围。 红袖瞧见两人神色,娇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是呢。”怜香笑的很坏,“公子对做婉灵妹妹了什么?” “两位姐姐误会了。”婉灵红着脸解释,纤纤玉指捻着衣角,“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呦,这就想着人家说话啦?” “妹妹这是动了春心。”怜香调笑道,“要不晚上留下?” 红袖拍了她一下,没好气道,“慎言,若被人听了去,告诉鸨儿知道的话,妹妹可就惨了。” 清倌人要的就是个噱头,一旦交了身子,就不值钱了。 到时候婉灵少不了一顿毒打,还会被鸨儿果断抛弃,彻底沦为红倌人,她这个年纪哪里经受的起。 “开个玩笑嘛。”怜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岔开话题,“劳公子久等,长夜漫漫……” “时间还早嘛。”婉灵嗔了她一眼,“姐姐急什么?” 两女:“……” 婉灵终是脸皮薄,待了没一会儿,便怏怏地离开了。 她走后,三人也放开了许多。 怜香纤腰一扭,贴着李青坐下,提壶斟酒,盈盈奉上,“请公子满饮此杯。” “呵呵……”李青低头就唇,饮尽杯中酒,“好酒!” 怜香甜甜一笑,起身取来古琴,拨动琴弦,红袖闻曲起舞。 李青自酌自饮,听曲儿赏舞,好不快哉。 …… 四更天,两女睡熟,李青悄然离开。 回家修行了两炷香,起身赶去皇宫。 乾清宫。 诸皇子皇孙日常请安,尽管马皇后的气色日益见好,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李青等他们忙完,这才上前为马皇后施针。 “又去青楼啦?”马皇后恨铁不成钢,“天天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莫要以为年轻,可以肆意纵情,等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呃……娘娘教训的是。” 李青讪笑道,“微臣是医生,这个道理自然懂,以后注意。” 施完针,马皇后从床上坐起,问道,“这针灸每天都要进行吗?” “七天即可。”李青道,“过犹不及,微臣这针灸只是焕发娘娘生机的手段,娘娘自己才是重中之重, 放松心情,保持身心愉悦,合理饮食,少食多餐……这些对娘娘的病情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娘娘放心,微臣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不会有丝毫懈怠。” 马皇后微微点头,“本宫觉得现在好多了,可以出宫走走吗?” “娘娘要去哪儿?” “公主府。” “可以。”李青点头。 马皇后很开心,“你退下吧,本宫要更衣。” “是,微臣告退。” 李青拱了拱手,离开大殿。 刚出大殿就遇上了赶来的朱元璋,“微臣拜见吾皇万岁。” “平身吧。”朱元璋停下步子,“皇后现在的情况如何?” “娘娘正在恢复阶段。” “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 李青硬着头皮道,“这个得看情况,臣不敢妄下结论。” 见朱元璋面露不喜,解释道,“皇上,娘娘的身体什么时候彻底恢复,不完全取决于臣,娘娘自己占的因素更大。” “昂。”朱元璋显然不喜欢这个答案,却也没有为难,他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又给李青画大饼。 李青心里不以为然,还得装作一副干劲儿满满的样子,实在心累。 两人说话间,马皇后一身正服,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出大殿。 朱元璋撂下李青,几步走上前,“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马皇后笑道,“去看看长宁、长安她们。” “让她们过来就是了。”朱元璋道:“你身体还没好透,别乱跑了。” “看看女儿怎么就乱跑了?”马皇后不满道,“李青都说可以去。” 朱元璋转头看向李青,李青上前解释,“皇上,索性也不远,娘娘又不是走着去,出去散散心,有助于病情恢复。” 顿了顿,小声道,“皇上,娘娘正在恢复阶段,可不能生气,您就顺着她点儿吧。” 朱元璋无奈点头,“你去跟着,以防万一。” “娘娘去看公主,臣跟着去恐怕不妥……是,微臣遵旨。” 朱元璋冰冷的眸光略微缓和,冲马皇后道,“别累着了,早点儿回来。” “臣妾遵旨。” …… 朱元璋是个好父亲,怕自己女儿嫁到婆家不习惯,特意建了座公主府,仍有宫女、太监伺候,嫁人后的公主都住在这里。 当然,驸马是没资格住进来的,不过朱元璋也在京师给驸马置办了宅院。 明朝深受程朱理学的影响,认为男女之情是应该严加看管,皇家女子,更应为天下人作模范,公主与驸马同房都要经过女官的同意。 公主和驸马见面次数少的可怜,一个月也就那么几次。 两口子跟守活寡、打光棍没什么区别。 说来好笑,这些大儒一边极力要求女子守节,一边以男人狎妓为雅事,甚至公开场合谈论也无不妥,反而是风流的体现,可以拿来炫耀。 公主府。 皇后到来的消息很快传开,几位公主着急忙慌地前来见驾。 “临安、宁国、安庆、汝宁,拜见母后。” “起来,都起来。”马皇后笑呵呵道,“怎么不把本宫的外孙带来啊?” 几位公主笑称,孩子搬去驸马家去住了。 脸上虽带着笑,却笑的苦涩。 马皇后眉头微皱,“什么时候的事儿?” 临安公主:“两个月前,父皇下的旨。” “准是那些腐儒上的折子。”宁国公主愤愤道,“说什么公主之子女是外人,不能住公主府,真真是气死个人。 母后,你可得为女儿做主啊!” 她是马皇后的亲闺女,还是长女,说话没那么多顾忌,其余几位公主不敢说,她可敢说。 宁国公主这一说,几个公主立即附和:“姐姐(妹妹)说的是!” “回去后我跟你们父皇说说。”马皇后也有些生气,“丈夫平日见不着也罢了,如今又不让儿女陪在身边,哪有这般道理。” “谢母后。”几女开心的不行。 安庆公主察觉有一道目光时不时的瞄向自己,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母后身边跟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不由一愣。 第22章 选择 李青虽没有留胡子,但作为过来人,太监和男人安庆公主还是分得出来的。 这时,其他公主也发现了李青的‘特殊’,不由一脸惊奇。 李青团团一礼,“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微臣? “他是本宫的医生。”马皇后解释道,“前些天母后的病情加重,若不是他,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入土了。” 几位公主连忙道,“母后万福金安!” 说着,又朝李青颔首,聊表谢意。 随后就是母女间的拉家常了,李青听着这些家长里短,很是无趣儿。 …… “长安,上个月听你父皇夸欧阳伦办事得力呢,说起来,倒是苦了你们。”马皇后叹道,“刚成亲他接了巡视茶马交易的差事,两年来,都没见过几次,到现在你还没个身孕。” “都是为了朝廷,女儿不苦。”安庆公主的回答十分官方。 马皇后苦笑摇头,“回去我跟你父皇说说,让他回来歇段时间,换旁人接他的班……” “不可。” 安庆公主一下从椅上坐起来,旋即醒悟自己失态,补救道,“女儿是皇家女子,岂可为了儿女私情,贻误国家大事。 驸马巡查茶马交易事宜已驾轻就熟,贸然换人,新任官员势必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上手。 若是为了女儿一人,弃国家大事不顾,天下人如何看女儿?” 李青暗暗撇了撇嘴:女人还是得读书啊,瞧这小嘴儿,一套一套的,还真是‘为国为民’呢。 …… 临近中午,马皇后乘凤辇离开公主府,李青随行。 “李青。”马皇后掀开轿帘,招了招手,“你过来。” “娘娘有何吩咐?”李青上前。 “你不是掌着锦衣卫吗?”马皇后低声道,“派人去巴蜀,找到那个欧阳伦。” 顿了顿,“好好敲打他一番。” “啊?” “别吵。”马皇后瞪了他一眼。 “呃…是。”李青压低声音,试探道,“娘娘,是生活作风上方面,还是……?” “这还需要本宫明说吗?” 马皇后有些不悦,“茶马交易利益甚大,欧阳伦虽是进士出身,读的是圣贤书,但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所以……娘娘要微臣怎么做?”李青继续装傻充愣。 心中暗赞:马皇后年纪是大了,可一点儿也不糊涂,安庆公主那点儿道行,根本不够看。 马皇后恨恨道,“让他好好做事,莫要贪钱,这旨意够明确了吧?” 李青暗暗一叹,问道,“但要是他已经犯下滔天大罪了呢?” 鸨儿那句‘了不得的大事’绝不是说说而已。 “李青。”马皇后脸色微冷,“没有证据,凭空诬陷一品大员,你可知何罪?” 驸马都尉,从一品! “臣知罪。” 马皇后吸了口气,没有回答李青的问题,而是道,“安庆是本宫的小女儿。” “明白了!”李青微微点头。 …… 李青没有跟着进宫,也没去镇抚司,而是直接回了家。 他现在不知道如何选择,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应该遵皇后懿旨,派刘强他们去敲打欧阳伦。 至于欧阳伦如何祸害百姓,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又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放任欧阳伦继续祸害下去,明明他有能力阻止。 穿越十年,他虽极少下山,但对这个时代百姓的生活,还是了解的。 生活不是一般的难! 一季稻谷亩产2~3石,除去地租、赋税、种子、农具等,一年两熟的稻谷勉强能得到一熟。 脱粒后只有260斤上下,一对年轻夫妇正常来说,可以耕种5~6亩,也就是说辛辛苦苦一整年,只能获得1500斤上下。 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全都指望这些粮食过活,人均普遍只有200斤左右。 平均折算到每天、每顿,只有三两米,孩子、老人勉强果腹,年轻人根本不够,只能拼了命的劳作。 种桑、种麦子,亦或其他,其收成折算成粮食,都差不太多。 当然,要是自家有地,亦或沿海的百姓,生活还是可以的,至少能吃饱。 但大明有近一半的耕地,都牢牢掌控在地主手里。 青壮男子被称作家中顶梁柱,十分贴切,因为‘顶梁柱’要是倒了,一家人连生计都维持不了。 百姓生活已如此艰难,若是再出现巨贪,不知要死多少人。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句话,师父张邋遢常说。 师徒俩虽在山上修行,却也不是真正的与世隔绝,时常有村民上山求药,师父张邋遢也从未收过钱,有条件的收点儿粮食,没条件的,都是免费治病。 无论是后世接受的教育,还是这一世师父的教诲,都无法让李青说服自己,做一个纯粹的精致利己者。 再说,他是锦衣千户,查大明官员是否触犯律法,是分内之事,并不逾矩。 驸马都尉也是官员! 退一步说,就算将他归为皇亲国戚,锦衣卫一样有权力调查,只是大多锦衣卫不愿这样做罢了。 李青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缓缓道:“旨意不可违,但该查还得查!” 他十分清楚,敲打根本没有用,这人啊,一旦起了贪欲,根本收不住手。 打定了主意,李青起身出门,在街上吃了个碗凉面,前往衙门。 镇抚司。 李青一到,刘强就送上了打探来的消息。 “大人,都查清楚了,那个王海的表妹嫁给驸马都尉欧阳伦的堂弟。” “……”李青无语道,“这个王海可真是会打秋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愣是让他混的风生水起。” “倒也不全是,他那个表妹自幼父母双亡,是在王海家长大的。”刘强解释了一句,又狐疑道,“大人要查的事,该不会和驸马有关吧?” 李青暗道:一个堂弟的表舅子就有如此待遇,可见这个驸马本人多有钱了。 他问:“你怕不怕?” “真有关啊?”刘强咂了咂嘴,“怕到不至于,皇亲国戚犯在咱手里,一样拿办,只是……” “只是有些顾忌是吧?”李青替他说了出来。 刘强挠了挠头,干笑道,“确实如此。” 李青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有旨意, 你带上五十个精明强干的兄弟,前往巴蜀告诉那个欧阳伦,要用心做事,莫要贪钱。” 顿了顿,又道,“传完口谕后,化整为零,好好查查这个欧阳伦这两年的所作所为, 记着,一定要隐秘,有了消息立即派人回来告诉我,不要外传,连指挥使大人也不能告诉。” 经李青这么一引导,刘强果然会错了意。 以为后面指的令,也是奉了旨,胆气顿时就壮了起来,“是,卑职遵命。” “嗯,尽快去办吧,不管查出什么,都不要惊动他,将消息照实传回来就是。” “是!”刘强拱手道,“卑职这就去办。” …… 李青呆坐一会儿,去后堂找毛骧要了一本《大明律》,便回去了。 大明律是朱元璋制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里面的条例就是圣旨,必须要熟背下来,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处。 晚上,李青没有去醉仙楼。 但醉仙楼的后堂,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客人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高涨! 第23章 大明文坛沸腾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一年轻公子口中呢喃,“妙哉,妙哉……” 他目光明亮,“这首词…和白居易的长恨歌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意境丝毫不亚于长恨歌。”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有人吟诵两首诗词,两相对比,无论是辞藻,还是意境都难分高下,不由更是惊叹。 唐诗、宋词、元曲,大明立国十五年,却还从未出现过这种高水准,具有代表性的诗词。 在场的饱读诗书之人,都目泛异彩,仿佛看到大明文坛即将复兴。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众人反复吟诵,越品越有味道,同时也对那位婉灵姑娘更加神往。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会让那位‘李先生’欲赠浑无语? “诸位!” 一位二十出头,器宇不凡的男子起身,“在下以为,李先生的这首词,表面看是在夸赞婉灵姑娘,但实际上是在说我大明!” 众人一怔,旋即若有所思,重新解读。 窈窕燕姬年十五,今年刚好是的洪武十五年,是否意指大明建国十五年? 一树亭亭花乍吐,是否暗喻暴元入驻中原,在经受百年之苦后,如今终于枯木逢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是否在说,历朝历代与大明相比,都将失去颜色?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表面看是夸女子擅长舞蹈,可惜过于纤弱,美中不足, 可往深层次想,又似暗指大明建国十五年,尚有很多不足之处,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浅了,格局浅了啊…… 一群人开始疯狂脑补,过分解读。 不怪他们如此,古人,尤其是文人,最喜欢的就是暗喻映射,骂人听着都跟夸人似的。 妙就妙在,被这么一解读,竟毫无违和感,处处对的上。 一群人更觉得他们解对了。 李先生大才啊~! 台上的清倌人已沦为绿叶,动听的琴声更是无一人理会,都在品读这首词。 以至于,秀湘一曲奏罢,竟无一人出价。 清倌人流拍,这是醉仙楼从未有过的事情。 鸨儿也有些纳闷儿,剧本好像不对啊! 略一思索,她便明白过来,朝跟班儿道,“去让婉灵下来舞上一曲。” “鸨母,今儿不是婉灵姑娘接客的日子,她要是不愿意……” “我亲自去说。” 鸨儿知道,醉仙楼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今儿了。 一刻钟后,婉灵在鸨儿的软磨硬泡下,来到大堂舞台中央。 凌波微步,纤腰欲折,娇而不媚,隔着轻纱更增朦胧美感,大堂气氛燃爆。 有了诗词加持,更让人觉得不可方物。 一曲舞罢,出价者络绎不绝,顷刻间就到了300两,远远超出平常。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基本没人出价了,可眼下出价的却大有人在,都想一睹佳人芳容。 其中不乏已见过婉灵的人,但都想力压群雄,独占鳌头。 风花雪月,风流韵事,本就是一大谈资,出来混要的就是个脸面! 婉灵的身价猛增,最终停在了550两价格。 比前天八皇子哄抬物价下,还高了50两,几乎是婉灵平时入幕之宾的三倍。 名人效应,初见成效。 鸨儿乐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把的银子滚滚而来。 只要将名气打出来,还怕没客人来? 当然,她本来也没打算单靠婉灵一人赚钱,只是借着婉灵的名气吸引更多的客人。 就如超市促销,吸引来的顾客,并不一定会需要促销的商品,但来都来了,多少会买些其他东西。 婉灵的作用就是提高品牌价值性,走的是高端路线,而真正走量的还得看头牌、前堂、后院的那些红尘女。 “发了,这下要发了。” 鸨儿两眼放光,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今夜过后醉仙楼的名气,将会彻底盖过竞争对手。 甚至跟教坊司,也能掰掰手腕。 “秀儿,通知下去,明儿一早就开始为婉灵造势。”鸨儿道,“还有,将后堂的牌匾换了,改成《婉灵阁》,让京师最好的师傅去做,明晚务必挂上。” …… 短短一日,在醉仙楼的造势,以及当晚客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赠·婉灵》遍传京师。 文人士子,才子佳人,莫不惊叹,甚至惊动了翰林院。 大明文坛彻底沸腾! 一群饱读诗书的老学究,又是一番深度解读,拍案叫绝。 诗词几经转手,最后连同译文,由翰林院几位大学士,连名呈送到了朱元璋的御案前。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朱元璋一边读,一边看着翰林学士的注解,诗词短短数十字,译文却高达三千,甚至连作者作词时的心情,都给写进去了。 朱元璋咕哝道:“不过是首送给艺伎的诗词,有这么多学问吗?” 他有文化,但不多。 诗词歌赋也能来上两首,但终究不算擅长,这首诗词究竟表达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读不出来,却也不好直接驳斥。 毕竟下到文人士子,上到翰林学士都说是在歌颂大明,要是反驳,弄得跟他没文化似的。 “标儿,你看看这首词。” 朱标接过读了一遍,大为惊叹:“此人才情当真世间罕见……” “无需说什么才情,你看看翰林院的注解。”朱元璋道,“咱觉得有些过分解读了。” 朱标低头又看了一遍译文,良久,才开口道,“或许有点过分解读,但方向上绝对没错。” “哦?”朱元璋诧异道,“你也觉得是这样?” “父皇,诗词讲究的就是含蓄,这首词处处都对得上,肯定是作词之人有意为之。” 朱元璋缓缓点头,冷着脸道:“也就是说,这人真是借赞艺伎之名,暗喻映射大明了,好大的胆子,来人……” “父皇息怒。”朱标连忙道,“此人作下这首词,并无亵渎大明之意,反而有种痛心疾首的意味,可见此人心里还是想让大明变得更好。” “哪来的痛心疾首?”朱元璋一脸懵逼,“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朱标把诗词递给朱元璋,“父皇你看最后一句,可怜总被腰肢误! 标儿看来,所谓腰肢,指的是贪官污吏,亦或朝廷不合理的政策。 那人既如此说,肯定是有合理的策略,至少是他认为合理的,父皇不若将此人召进宫,考教一番。” 朱标欣然道,“若他真有治国安邦之策,对大明江山社稷来说,也是一大幸事,反之,可稍加惩治,让其收起傲气,安心读书,日后亦可为国效力。” “呵呵……”朱元璋欣慰的笑了,“还是标儿考虑的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小桂子,去镇抚司传咱的口谕,让毛骧明日一早,务必把人带到来。” “是,奴婢遵旨。” ———————— 镇抚司。 毛骧接到圣谕,立即行动起来,为表重视,直接把手头上的锦衣卫全派了出去。 一时间,锦衣卫密探齐出,满城找寻李先生。 第24章 有没有可能,我就是李先生? “李大人,李千户……” 屋外响起叫门声。 李青放下手中的大明律,起身来到院中,“是李玉啊,这都快黄昏了,你这么急着来,发生何事?” “大人,指挥使有令,让在京的锦衣卫去找一个叫李先生的人。”李玉急切道,“这位李先生是皇上点名要见的人, 大人,这可是咱们这一支锦衣卫立功的好机会,去晚了可就被人抢了去。” “哦,好。” 李青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待会儿天黑去醉仙楼风流了,连忙回屋挂上锦衣千户的牙牌,“走,路上说。” “这人年龄多大,哪里人,什么身份…有线索没?” “大人放心,钦差传旨的时候,卑职就在边上。”李玉嘿嘿笑道,“当时就派了信得过的兄弟去往醉仙楼了。” “好……啊?”李青停下步子,“去醉仙楼?” “嗯,诗词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现在满京城都传开了,那位作词的李先生火了,皇上要见他。” “哈? 诗词?”李青嘟囔道,“哎呦卧槽,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怎么传的这么快? 清早还好好的,不过大半天的功夫,怎么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了呢?” “大人你说什么呢?”李玉挠了挠头,随即又着急忙慌道,“哎呀,咱们先去吧。 其他锦衣卫估计也快到醉仙楼了,先一步问出那位李先生的样貌,画影图形,就多一分先机。” “皇上找那位李先生干嘛呀?”李青问。 “这卑职就不知道了。”李玉摇摇头,“圣谕只说明日一早,务必将那位李先生带进宫。 哎呀,我的大人啊,咱快点儿吧!” “不急。”李青笑道,“你们放心,这个功劳谁也抢不走,我们去镇抚司衙门。” “不…不找人啦?” “那位李先生姓什么?”李青问。 李玉想了想,“应该姓李。” 李青笑笑,“我也姓李。” “大人,我也姓李。”李玉哭笑不得。 “笨蛋!”李青瞪了他一眼,“我就是那个李先生,那首词就是我写的。” “啊?” “啊什么啊?”李青没好气道,“赶紧走吧。” …… 镇抚司后堂。 毛骧正在悠闲的吃瓜,见到李青过来,立即把瓜放进盛冰块的食盒里,还不忘盖上盖子。 擦了擦手,这才慢条斯理道,“我不是让在京锦衣卫都去找那位李先生吗? 你来这儿干嘛?” “回大人,卑职已经找到李先生了。”李青瞅着食盒,咽了咽口水。 “哦?”毛骧来了精神,见李青只顾盯着食盒,没好气道,“边吃边说。” “谢大人。”李青也不客气,掀开盖子就旋了两块,这才笑嘻嘻道,“大人,咱就是说啊,这位李先生有没有可能就是卑职呢?” “你?” 毛骧不屑的笑了笑,旋即眉头一皱,狐疑道:“真的是你?” 李青点头:“卑职可不敢诓骗上司。” 毛骧怔了怔,尽管理智上认为李青没胆子骗他,但还是有些不信,“那首词真出自你之手?” 李青好笑道:“老大,就算我敢骗你,可也不敢骗皇上不是?” “这倒是。”毛骧缓缓点头,“你小子听能耐啊,这次你可真就搅动了风云,是福是祸,且看明天皇上的态度,以及你的应对了。” “不至于吧?”李青无语,“老大,我胆子小,你可别吓唬我。” “谁吓唬你了。”毛骧翻了个白眼,“事情都闹到皇上那里去了,你真还以为只是因为一首词?” “那是因为什么?” “……”毛骧定定的看着他,“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青挠了挠头,“请指挥使大人赐教!” “皇上没召见你之前,我是不会给你泄露答案的。”毛骧重新靠回椅背上,“还有,别他娘吃了,给老子留两块。” 李青无奈收回拿瓜的手,干笑道:“老大,你不给答案卑职能理解,但好歹卑职也是您的手下,可否给一丁点提示?” “嗯……”毛骧想了想,“你且听好。” “洗耳恭听。”李青正襟危坐。 毛骧缓缓吐出两个字:“政治!” 就这? 李青愣愣道,“没啦?” 毛骧点头,“已经够多了。” “……”李青无奈起身,“那这次寻找李先生的功劳……?” “算你们的。”毛骧没好气道,“奖赏补发到你们下个月的俸禄里,还有,让你的人去把四处找人的锦衣卫叫回来。” “是。” “等等。” 李青转过身,“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小子藏的挺深啊!”毛骧哼哼道,“还有什么本事一并说出来,别藏着掖着,你本事越大,你能力越强,我越喜欢。” 李青想了想,“打架算吗?” “能打多少个?” “20个应该没问题。” “20个小孩儿,还是锦衣卫?”毛骧问。 “……锦衣卫。” 毛骧微微点头:“吹牛逼吹得跟真的一样,倒也勉强算是个本事。” “老大……”李青撸起袖子,露出肱二头肌,“我真的很能打!” “得了,你这样的体格,在咱们锦衣卫属于垫底。”毛骧没好气道,“明儿先来衙门,随我一起入宫。” 李青拱了拱手,“卑职告退。” 来到前院,把赏赐的事儿李玉等人说了一下,让他们去把寻找李先生的人叫回来,李青便回去了。 日暮降临,他也没了去醉仙楼的心思。 李青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一首诗词吗? 怎么就沾上政治的边儿了呢? 他想不通,也不李姐。 心浮气躁之下,睡睡不好,修炼也静不下心,上次只是说了句‘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屁股就挨了二十板子,这次沾了政治,能好吗? 当然,有马皇后主治医生这层身份在,万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趴在地上挨板子,很伤自尊的好不好。 而且,要是马皇后殡天,老朱很有可能翻旧账,以此要他的命。 李青觉得很艹。 四更天,李青起床洗漱,换上飞鱼服,前往镇抚司。 “指挥使大人。”李青在后堂门前刚喊了一嗓子,毛骧便走了出来。 “走吧。” “哎。”李青点头跟上,“老大,是先见皇上,还是先给娘娘治病?” “当然是娘娘的病重要。”毛骧撇了撇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还不至于让皇上罢了早朝,单独召见。” “老大说的是。” 听毛骧这么说,李青反而放了心。 …… 乾清宫。 马皇后也不过刚起床,还在洗漱,诧异道,“今儿怎么这么早?” “睡饱了,就起了来了。”李青苦着脸笑笑,“微臣拜见……” “免礼。” 马皇后拿过宫女递上的棉帕,擦了擦手,“是睡饱了,还是睡不着?” 她斜睨了李青一眼,“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李先生吧?” “呃…是。”李青硬着头皮道,“娘娘英明。” 马皇后将棉帕放回托盘,挥了挥手,左右侍女盈盈一礼,退了出去,她这才回身说道: “假借诗词暗喻映射朝廷,李青,你好大的胆子。” 李青:(⊙o⊙)… “娘娘,我没有啊!” 他一脸懵逼,却也明白了为何毛骧会说和政治有关,但自己不过是抄了首后世诗词装逼,怎么就成了映射朝廷? 娘的,真冤! “给你看看这个。”马皇后走到榻前,捏起床头的一封信纸,“这是翰林院的注解。” 李青连忙上前双手接过,这一看,不由傻眼。 窈窕燕姬年十五,指的是洪武十五年;一树亭亭花乍吐,指的是大明新气象;可怜总被腰肢误,指的是朝廷弊政…… 每句词,每个字都做了‘注解’,还写了作者表达了怎样的思想感情,甚至连作者作词时的心理活动,就足足写了五百字,比小学作文字数都多。 李青都惊呆了,他算是知道什么叫:文章美不美,全凭文人一张嘴! 诗词一共才60字,译文却高达三千,这已经不能说是过分解读; ,简直是变态解读。 偏偏解释的还有理有据,让他这个‘原作者’都无言以对。 真是… 艹了! 第25章 初谈朝政 李青总算明白为什么朱元璋要见他了,都是这群文人的过度解读。 不得不说,他们是懂阅读理解的! 妈的,自己算是被这群狗日的坑了……李青叹了口气,苦笑道:“娘娘,这些您信吗?” 马皇后轻笑道,“本宫信不信不重要,皇上信不信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京城的文人士子、翰林学士都这么以为。” 李青默然,“求娘娘教我。” “本宫教不了你。”马皇后摇头,“这首词是你作的,最终的解释权在你这儿,给你看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至于如何应对,就看你自己的了。” “呼~”李青点头,“谢娘娘告诉臣这些。” 马皇后见他很快恢复镇定,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笑问:“可以针灸吗?” “可以。” …… 两刻钟后,李青收回银针,退出乾清宫。 “你可算是出来了。”毛骧拉住李青就往御书房走,“皇上已经下朝好一会儿了,等下老实回话,莫要随意攀扯。” “……明白!” 李青无奈点头,心中吐槽: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开始甩锅啦? 御书房。 得到允准,两人联袂走进大殿。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平身。”朱元璋放下奏折,看向毛骧,“那位李先生呢?” “回皇上,臣已将李先生带来。”毛骧恭敬回道,“那首词的作者,正是微臣属下的李青李千户。” 朱元璋一怔,太子朱标也是大感诧异,一同看向李青。 李青硬着头皮跨前一步,拱手道:“回皇上,指挥使大人说的是,臣就是那首词的创作者。” “李青。”太子朱标抢先‘发难’,“且不说你的那首诗词如何,单论你以诗词暗喻影射朝廷,也是大罪一条,你可知罪?” “我……”李青本能的想喊冤,突然想起马皇后的话,到嘴边话又给咽了下去,撩袍拜道,“臣知罪,臣惶恐。” 他知道,朱标这是在帮他,把一道辩论题,直接改成了选择题。 同时也明白,此刻若是再狡辩,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让朱元璋反感。 正如马皇后所说,皇上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李青自问即便他浑身是嘴,也辩不过那群饱读诗书之人,于是索性承认下来。 朱标见他如此上道,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瞪了朱标一眼,这才不咸不淡道:“李先生说,可怜总被腰肢误,可否说说这个‘腰肢’所指的什么?” “臣惶恐。”李青恭声道,“臣是锦衣卫,无权对朝政指手画脚。” “你已经指手画脚了!” 朱元璋语气突然严厉,帝王气势轰然爆发,小黄门、侍女噤若寒蝉,尽皆下跪。 毛骧也下跪请罪,“臣御下不严,请皇上降罪。” “不关你事。”朱元璋摆了摆手,直勾勾的看着李青,“明白回话。” 李青深吸一口气,正面回答:“臣以为遇到问题,要做的是处理问题,而不仅是只处理有问题的人。 正如空纸盖印,掌印官员欺君罔上、罪无可恕,但杀了他们并没有解决问题,若不改制,以后仍会有此类事情发生。” “李青!” “你闭嘴。”朱元璋瞪了儿子一眼,回头看向李青,“继续说。” 见老朱并未动怒,李青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就好,“皇上,依臣愚见,朝廷应当再成立一个机构,专门负责账目明细。 把地方的账和户部要对的账,聚拢在这个部门,由他们负责收账、进行校对。 这一来,也省的地方官员来回跑了,节省下的时间,可以做更多的实事。” 李青解释道,“多了一个第三方机构,也会很大程度上避免徇私舞弊,更为公正。” “这个朝廷已经在做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朱元璋淡淡道,“不要以为就你自己聪明。” 李青呆了呆,旋即叹服道,“皇上圣明。” “少打马虎眼。”朱元璋根本不吃这套,“你不是挺能耐的吗? 继续说,说得好恕你无罪,说不好,哼哼……” 李青无奈,想了想,又道:“微臣以为,税收可以适当变通一下,实物缴税费时费力,不如直接收钱,这样一来不仅方便了百姓,朝廷的税收也会大大增加。” “取消实物税?”朱元璋愣了一下,旋即眼睛大亮,思考片刻又摇了摇头,“不行,民以食为天,吃穿用度的东西朝廷必须要掌控在手。” 李青暗叹:归根结底,还是大明宝钞的信用不够,就连发行者自己都这么以为,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于是退而求其次,道:“皇上,并不是所有吃穿用度的东西,都适合缴实物税,比如水果, 运输成本极大,从地方运到京师,一路上的人力、损耗,占赋税本身的过半,像这类难以长时间储存的东西,按市价换成钱,这样岂不更好?” “嗯…的确如此。”朱元璋欣然道:“这个提议好。” “还有吗?” “没了。”李青补充道,“暂时没了。” 牙膏还是要慢慢挤为好,再者,他对朝政并不了解,自己的想法究竟适不适合实施,他也没谱。 今儿只是牛刀小试,引起朱元璋的欣赏就足够了。 “嗯。”朱元璋开口道:“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啥?”李青人都傻了,“皇上,是您让臣说的啊!” 朱元璋道,“是咱让你说的,打你也不是因为这个,谁让你暗喻映射朝廷的,二十大板便宜你了。” “……谢皇上隆恩。” …… “父皇,此人眼光卓绝,见识独到,可做栋梁之才。”朱标眉头微皱,“若敲打过甚,吓得他不敢言,得不偿失啊!” “呵呵……”朱元璋笑了,“你呀,看人这方面还是欠缺火候,你莫看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此人实则有泼天之胆,这点薄惩根本吓不到他。” 朱标不敢苟同,却也没有反驳,干笑道:“父皇,不若把此人交给儿臣吧?” “瞧你这点出息。”朱元璋没好气道,“等以后整个大明都要交到你手里,急个什么劲儿?” “啊哈哈……父皇万岁。”朱标讪笑道,“儿臣只是觉得以此人的才学,做一个锦衣千户实在屈才,不若让他……” “不成。” 朱元璋断然拒绝,“标儿,你莫以为今日李青所言,旁人就看不到,事实上,这个道理地方官、甚至京官都看得明白,但却无一人上奏,你可知为何?” “因为……利益?” “不错。”朱元璋道,“一旦让他进入文官体系,他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和光同尘,而是被排挤在外,难有作为。” “只有在锦衣卫,他才能保持初心。” 朱元璋道,“非但不能让他进文官体系,还得让他咱在文官的对立面,唯有依靠圣宠才能生存,如此,方能将其完全归己所用。” 说着,他叹了口气,“残元未灭,对大明的侵扰不断,大明内部也不稳定,多地土司作乱,咱之所以很多地方沿袭元朝体制,就是想让大明快速安定下来。 其实,咱何曾不想改革,但现在的大明根本不具备改革的条件啊。” “父皇……” 朱标看着已生出许多白发的父皇,倍感心疼。 朱元璋摆了摆手,“放心吧,咱一定会在活着的时候,帮你扫除所有障碍,让你上位后,安心搞改革。” 朱标吸了吸鼻子,凝噎道,“儿臣无能。” “哎?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就是有些时候呀……这心肠太软。”朱元璋扶起朱标,顿了顿,“不过李青这个小改革,影响并不算大,可以实施。 你回头整理一下,午朝上个折子。”朱元璋叮嘱道,“记着,要技巧性透露给文臣,提出策略的是李青,让他遭人记恨。” “父皇……”朱标有些为难。 “以后你上位改革,身边必须要有一个既有能力,又绝对信得过的人。”朱元璋不悦道,“就按咱说的做。” “儿…儿臣遵旨。” 第26章 这锦衣卫千户,不当也罢 李青挨了一顿‘毒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在真气的保护,以及锦衣卫的留手下,别说受伤了,疼都不怎么疼,但他气呀。 明明提出的国策有用,你老朱也认可,为毛还要揍我?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明儿再想让我出主意,可不能了……李青躺在床上,恨恨的想着。 他心灵受到了极大创伤,唯有怜香、红袖可以抚慰。 “两天没去了,还真想她们了。”李青嘀咕,“还有婉灵,那小丫头也很可人,就是年龄太小了点儿,哎呀,想什么呢,罪过呀罪过……” 昨夜没睡好,李青没躺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口气睡到下午才醒,起身洗漱一下,换上墨色长袍,顺便把那身飞鱼服给洗了。 这老朱也够小气的,就发了这一套,连个换洗的都没有。 虽说他修行十年,体内真气运行之下寒暑不侵,但终究挡不住尘土,身上不出汗,但衣服还是会脏。 李青出门吃了碗凉面,又买了包零食,来到镇抚司,和李玉一起训练新人。 当然,大多都是李玉在教,他只是打打陪衬。 这时,毛骧阴沉着脸进来,“李青,随我去后堂。” 李青拱手称是,嘱咐李玉两句,跟着进了后堂。 “老大,这是卑职路上买的雪花糕,您尝尝。”李青从怀里取出零食,推到毛骧面前。 毛骧气得直拍桌子,“你还有心思吃,知道今儿中午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不知道!” 李青打开油纸,捏了一块,“老大你说。” “你提的议案搬到朝堂上去了。” “好事儿啊!”李青口齿不清道,“这样对百姓,对朝廷都好。” “你懂个球!” 毛骧恨不得给他俩嘴巴,“折子是太子上的,但折子上却提到了你,现在六部、都察院、翰林院,都在弹劾咱们锦衣卫乱政。” “知道吗? 你这一回,可把咱锦衣卫都带了进去!” 李青无所谓道,“老大,当时你也在场,卑职提的时候皇上明明是赞同的,圣意如此明显,还怕他们弹劾?” “呵呵。”毛骧冷笑,“若圣意真明显,就不会给他们弹劾锦衣卫的机会了。” 李青挠了挠头,“也是哈~老大,你说皇上咋想的?” “我要知道,还至于这么急吗?”毛骧无奈道,“不管如何,你以后老实点儿。 恨咱锦衣卫的人太多了,想要咱锦衣卫覆灭的人也太多了。 你莫要以为,锦衣卫对皇亲国戚,文臣武将皆有逮捕、审问之权,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事实上,咱们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等什么时候不需要了,未免不会……” 他压了压声音,“未免不会拿我们给那些人泄愤,以安人心。” 李青听到这儿,身上顿时涌出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不…不至于吧?” “天威难测,未来的事儿谁又能说的清?”毛骧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今儿就给你撂个底,这事儿真要有扩大趋势,我不会为了你把整个锦衣卫搭进去。” “理解。” 李青缓缓点头,“老大你尝尝这雪花糕,味道还不错。” “……”毛骧捏过一块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于是直接包上,准备带回家让孩子尝尝。 李青:“……” 沉默片刻,李青开口道,“圣明无过皇上,官员之所以反应强烈,其本质不过是利益受到损害罢了, 毕竟那些不易保存的东西,可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他们肯定没少拿好处,这一点皇上肯定看得明白。” “关键不在这个,问题在于皇上为何要把你、把锦衣卫牵扯在内。”毛骧微微摇头,“若是由皇上亦或太子直接说出来,群臣心中再如何不满,也不敢表露分毫。” 李青也陷入沉思,少顷,问道:“老大,锦衣卫这个机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就有了,但真正编制锦衣卫,今年才开始。” “今年?” “嗯。”毛骧点点头,突然眼中一亮,“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李青纳闷儿道。 毛骧拍了拍他肩膀,神色略带怜悯,“如今大明内有土司作乱,外有残元虎视眈眈,锦衣卫除了稽查官员,还肩负着刺探军情职责,咱们这把刀对皇上还有用。” 李青倏地醒悟,“老大你的意思是……皇上这是在针对我一个人?” “嘿嘿……我可没这么说。” 毛骧笑着起身,拿上雪花糕,哼着小曲儿离开了,只留李青一脸气急败坏。 李青就想不通了,自己不说对他老朱掏心掏肺,却也没少为他解忧,先是救了他媳妇儿,后又提出一个提高朝廷财政收入的策略。 不赏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娘的,爷还不伺候了。 李青一拍桌子,转身就出了镇抚司,去喝小酒去了。 这锦衣卫千户,不当也罢! 日暮降临,李青再临醉仙楼。 “婉灵阁?” 李青看着鎏金牌匾,嘀咕道:“名字都改了,看来婉灵也因那首词火了, 还能继续白嫖吗?” 来都来了,李青决定还是先进去看看。 他来的比较早,大堂里仅有几位客人在自酌自饮,口中谈论着《赠·婉灵》,做着解读。 李青一脸无语,直接上了二楼。 “铛铛铛——!” 李青敲了敲门。 “谁呀?”鸨儿的声音传来。 “是李先生。” 婉灵惊喜的声音响起,接着,‘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真是公子。”婉灵山葡萄似的眸子充满喜悦,“公子快进来。” 李青踏入厢房,鸨儿看到他竟安然无恙,惊得嘴巴都能塞个鸡蛋。 旋即,又是花容失色,告饶道:“李先生,您怎么还敢出来呢? 昨儿锦衣卫来了一拨又一拨,全京城都在通缉你呢,你这不是把醉仙楼往火坑里带吗?” 她是真吓坏了,锦衣卫的凶名太大了,成立时间不长,却战绩斐然,光是尚书、侍郎就杀了好几个,普通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这个机构通缉的人,她哪里敢留? 背后有金枝也不行! “公子,您大人大量……” “我昨天就去过镇抚司了。”李青笑道,“我可没被通缉。” 反正是你老朱不当人在先,就别怪我不厚道,拿你老朱的名号继续白嫖了……李青直接道,“是皇上要见我。” “皇上要见李先生?” 李青笑着点头,“要不然,今儿一天怎么没锦衣卫来这儿问我的事儿?” “是哦。” 鸨儿点点头,立即换了副嘴脸,谄笑道:“瞧我这张嘴,奴家也是担心李先生,没别的意思,李先生这样的大人物能来,是醉仙楼的福分。” 顿了顿,为难道:“只是…今儿该婉灵姑娘……” “鸨母,昨儿我已经接过客了,三日后才轮到我。”婉灵抗议道。 “婉灵呀,你的名声已打出去了,这几天你辛苦些……”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李青打断道,“鸨母,做人要厚道。” “……”你个白嫖的就别这么多事儿了,行不? 鸨儿不敢得罪李青,只得苦着脸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两天为婉灵造势,着实花费了不少钱财,而且人家就是为了婉灵而来…… 这样,婉灵只下去舞上一曲,完事儿还回来陪先生可好?” 李青白嫖本就心虚,人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婉灵嘟着嘴道,“那好吧!” “好,婉灵你准备一下,再过两刻钟人就来了,可不能马虎。”鸨儿不放心的叮嘱。 “知道啦!”婉灵怏怏地点点头。 鸨儿这才放心离去。 “公子,婉灵去把两位姐姐唤来,等楼下事了再来陪公子。”婉灵轻声道。 李青笑着点头,“麻烦姑娘了。” “都说叫人家婉灵啦。”婉灵嗔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不久,怜香、红袖赶来,见李青相安无事,欢喜异常。 三人饮酒畅聊,好不快哉。 唯一遗憾的是,两女竟一起来了葵水,晚上风流是没戏了。 这边儿聊的正兴起,鸨儿突然闯了进来,急的满头是汗,“李先生,出大事了,有人要给婉灵赎身。” 第27章 毛头小子,李景隆 鸨儿是真急了,眼瞅着醉仙楼即将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京师最有名的青楼,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岔子,她能不急吗? 最关键的是,为婉灵赎身之人来头甚大,竟是国公之子,她根本不敢拒绝。 金枝虽地位崇高,但毕竟无实权,而且也不方便出手。 平时狐假虎威,称背靠皇家吓唬世家子弟还行,真要遇到国公这类既有地位,又有实权的人物,就算那位金枝也难以摆平。 目前唯一的指望,也就只有面前这位,让皇上动用大量锦衣卫,全京城寻找的李先生了。 鸨儿急得不行,李青却相当淡定。 “有人给婉灵赎身,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李青笑道,“总比在这里卖艺来的好。” 鸨儿:“……” 她万没想到李青会如此绝情,简直……拔吊无情。 “婉灵姑娘对先生一见倾心。”鸨儿只好打感情牌,“昨儿锦衣卫来访,婉灵姑娘可是担心坏了……” “呵呵……”李青打断她,“鸨儿你若不愿,不同意便是! 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强买强卖不成?” 李青知道这青楼的靠山,见连鸨儿都顾虑重重,自然不愿牵扯其中。 鸨儿也是一脸无奈,来人已经亮明了身份,父亲是当朝国公,舅爷是当今皇上,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不同意啊! “鸨母,婉灵妹妹愿意吗?”红袖问。 “当然不愿。” 鸨儿摇头,略带幽怨,“婉灵的心思都在李先生身上,哪里会愿意。 也罢,既然李先生怕事儿,也只好委屈了婉灵,唉…青楼出身的她,即便赎了身子又能有什么地位,不见得比在青楼好哪去,说不定还会被送来送去,沦为玩物。 可惜了,她才十五岁啊!” 李青本不愿多事,但听到最后一句,终是起了恻隐之心,“对方什么来头?” 鸨儿心中大喜,嘴上却道:“听说好像跟国公有些关系。” 李青自然不信鸨儿话,想了想,道:“鸨儿你去告诉那人,不卖,他若不依不饶,我自会替婉灵出头。” “当真?” “当然!” …… 楼下大堂。 八皇子描金小扇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神色略微紧张,“景隆,咱这次会不会过了,万一被家里知道……” “表舅莫慌。”李景隆与八皇子年龄相仿,表现的却相当成熟,“我只把身份给鸨儿一人说了,谅她也不敢声张, 你放心,你的身份我可没说,出了事算我的。” “景隆~”八皇子一脸感动,“够意思。” 李景隆一脸慷慨道,“等咱们把人带回去,先让表舅你看个够。” “一起看。” 李景隆:“……” 光看有什么意思? 表舅还是太单纯了! 八皇子朱梓一脸欣喜之色,上次花了500两,却连对方什么样都不知道,这次务必要见识一番庐山真面目。 见鸨儿下楼,急忙道,“景隆,老鸨下来了。” “表舅你且看好。” 李景隆自得一笑,缓步上前,“鸨儿,考虑的如何了?” 他十分自信,自己已经撂了底儿,只要老鸨脑袋没有秀逗,绝不敢拒绝。 鸨儿的确心存顾虑,但想到如今婉灵对于醉仙楼的重要性,以及李青的承诺,壮着胆子道: “公子,实在抱歉,婉灵是醉仙楼的招牌,她若走了,酒楼生意势必一落千丈,不若公子看看其他清倌人……” “你可想好了?” 李景隆脸色沉下来,“信不信明儿我就让你这醉仙楼关门?” 这话纯属恐吓,莫说他不敢,即便他有这个胆子,他那谨慎的老爹也不会让他胡来,还会赏他最爱吃的大嘴巴子。 鸨儿沉默片刻,再次让步,“公子你看这样可好,秀湘也是清倌人,奴家把她赠给公子如何?” “老子不差钱。” 李景隆恼了,他是比八皇子成熟,但仅限于男女之事,别的地方都差不多,此刻纨绔脾性大发,直接耍起了赖。 “我就问你,你放不放人?” “……抱歉!”鸨儿鼓足勇气道。 这下,李景隆彻底怒了,老子是国公、舅爷是皇上的他,竟然被一个青楼老鸨数次忤逆,他哪里受得了。 “来呀~” 李景隆一指台上,“把她给我带下来。” 大堂顿时一静,尽管众人心里不爽,却无一人敢说话,他们不傻,能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的人,绝对来头甚大,绝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几个书童打扮的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 婉灵小脸雪白,看着逼近的几人,山葡萄似的眼睛尽是惊恐,在青楼她还能护住身子,一旦被赎了身,连身子也护不住。 青楼出身的她,面对这样的权贵家,注定做妾都不够格,只能做玩物,日后免不了被当做货品送来送去。 而且李景隆幼稚放浪,又有李青珠玉在前,她自然看不上眼。 可纵然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于这种局面,又能有什么办法? 婉灵绝望地回头忘了一眼二楼,却正好和二楼走廊的李青来了个对视。 “李先生……” 婉灵轻唤一声,想让其为自己做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对方来头甚大,李先生招惹的起吗? 即便招惹的起,他会为自己一个妓女出头吗? 下一刻,她的眸子就充满了惊喜。 “住手!” 李青声音不大,但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几个李府仆从即住了手,倒不是怕了李青,而是他们也不愿这样做,事情传到府上,他们绝逼倒血霉。 现在有人给了台阶,他们自然乐得借坡下驴。 李景隆肺都快气炸了,屡次三番的被人顶撞,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再也压不住火气。 一个嫖客也敢坏他好事,真当他好欺负? 娘的,一个个都跟我作对,我可是在表舅面前夸下了海口,要不回人以后还怎么混?李景隆回头安抚道: “表舅你且放心,今儿谁也留不住她,我说的。” “咦?表舅,表舅……” 李景隆在人群中巡视一圈儿,也没看到表舅影子,纳闷道, “你们看到表舅了吗?” 几人摇头,表示没看到。 “公子,咱们回去吧,这事儿要是让老爷知道,小人……” “住嘴!”李景隆还道是表舅对他失望,更是恼火,“人我要定了,给我把那女子拉下来。 快去!” 家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我看谁敢!”李青一声轻喝,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台子上,“天子脚下,谁敢强买强卖?” 大堂顿时一阵惊呼,有惊叹他武艺高的,也有惊讶他胆子大的,全都一脸欣赏之色。 他们不敢得罪李景隆,但见有人敢,当然是要支持。 这些人都是冲着婉灵来的,李景隆上来就赎人,他们自然同仇敌忾。 李景隆见众人都一脸不善的看着他,又看李青武艺不凡,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可事已至此,此刻他偃旗息鼓,他又觉得下不来台。 “你很会打吗?你会打有个屁用啊? 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 你哪个道上的?” 李青嗤笑道,“自然是大明这条道上的,你哪条道上的?” “我……” 李景隆噎了一下,纵然恼怒,却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报家门,这里可是青楼啊! 李青微微一笑,“原来只是个少不经事的毛头小子啊! 念你年纪尚轻,给你个机会,现在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你既往不咎?”李景隆气笑了,同时心里也有了底,认为李青这是忌惮的表现,“我若不回去呢?” 李青没有再废话,径直上前,直奔李景隆。 李景隆连忙喝道:“挡住他!” 家仆立即上前挡住李青,但下一刻就飞了出去。 李青一把揪起李景隆,淡淡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来头多大,犯了事我一样照抓不误。” 皇嫡女安庆公主的驸马,他都敢下手,也不差多一个权贵纨绔。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不可一世的李景隆,被拎鸡仔儿似的拎了出去。 李府家仆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呆愣片刻,立即急头白脸地追了出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醉仙楼外,暮色降临。 早已不见李青身影,几人面面相觑,个个面如土色,其中一人颤声道: “快,快去请国公大人!” 第28章 各方震动 李青一走,寂静的大堂顿时沸腾起来。 “你们说那位李先生是什么路子,竟如此神勇。” “没听人家说是大明这条道上的吗?肯定是官府的人啊!” “让那小子狂妄,这下挨收拾了吧? 哈哈……该,真是大快人心。”有人幸灾乐祸,大感解气。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未必,那小子不敢自报家门,不见得就是怕了,或许正是因为来头过大,有所顾忌。” “有道理,不过该说不说,这位李先生真乃性情中人,说抓就抓,一般人可没这个气魄。” “是啊!”众人点头。 突然有人惊呼:“李先生? 该不会就是那个《赠·婉灵》的李先生吧?” “嘶~!” “极有可能,那个李先生为婉灵姑娘作诗,这个李先生为婉灵姑娘出头,十有八九就是同一个人。” “鸨儿,鸨儿……刚才那个李先生和《赠·婉灵》的作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众人也顾不上风花雪月了,一个个吃瓜心切。 鸨儿苦着脸点头,“诸位莫要再讨论这些了,还是办正事儿吧!” “秀儿,去把窑姐儿们叫来。”鸨儿敷衍一笑,“奴家先失陪了。” 说罢,不顾群情汹涌,进纱帐拉着婉灵匆匆上了楼。 这会儿婉灵从惊惧中清醒过来,拉着鸨儿手急问道:“鸨母,那人到底是何来头,李先生会不会受到牵连?” “这个……”鸨母目光闪躲,支吾着不搭话。 怜香、红袖对视一眼,劝道:“鸨母,李先生毕竟是为了婉灵,为了醉仙楼出头,让我们知道真相有何不妥?” 鸨儿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人的父亲是当朝国公,他舅爷是当今皇上。” “啊?” 几女傻眼,她们知道连鸨儿都不敢招惹的人,势必来头甚大,但没想到对方的身份竟如此显赫。 婉灵心思电转,突然道,“鸨母,如此大事,难道不该让咱们背后的‘大人物’知道吗?” 怜香、红袖不知大人物是谁,但醉仙楼背后有大人物她们是知晓的。 只因…… 鸨儿经常挂在嘴边:“咱上头有人!” “婉灵说的是。”红袖道,“鸨母,这样的大事儿,万不能隐瞒不报。” 怜香也跟着劝:“鸨母,你要不报上去,出了事可就要你一个人担担子了,时间不早了,再晚可就宵禁了啊。” 被几女这么一说,鸨儿也觉得自己不能隐瞒了,这么大的事她做不了住,也无法做主,只能让金枝拿主意。 念及于此,她深吸一口气,“你们老实待着,将门拴好,我这就去通禀。” 她冷冷一笑,“对方来头的确够大,但也不见得咱们醉仙楼真就怕了,有事就喊一嗓子,谁敢乱来只管让小厮去打,就说是我说的。” 说罢,风风火火地出了房间。 婉灵三女对视一眼,都是满脸忧虑,但她们确实帮不上忙,只能祈祷。 …… 皇宫。 八皇子朱梓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他,朱梓,被兄弟举报了! 朱元璋手持长鞭,手腕一抖,‘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朱梓魂儿都要飞了。 虽然没挨在身上,但更让他恐惧。 “父、父皇……” “啪——!” 又是一记鞭花,鞭梢在朱梓面前不足半尺的位置炸响,吓得他脸都绿了,这要是甩在脸上,不破相才怪! “啧啧啧……有出息,真是有出息。” 朱元璋怪笑道,“咱十三岁的时候,只想着放好牛,吃饱饭,你比咱强多了。” “父皇恕罪。”朱梓连连磕头,“都是李景隆教唆儿臣去的,不关儿臣事啊。” 该说不说,八皇子确实不地道。 人李景隆虽然人品不咋地,但对他这个表舅还是很够意思的。 奈何,外甥对舅舅仁义,舅舅对外甥无情。 果然,老朱一见儿子这么没骨气,更是恼怒,狠狠一鞭子下去。 “啪!” “啊呀……” 朱梓疼的脸都白了,单薄的袍子直接被抽破,看得众皇子胆战心惊。 “父皇息怒……” 朱标面露不忍,求情道:“八弟年轻不懂事,且还是初犯,还望父皇从轻发落。” “父皇息怒。” 众皇子也连忙下跪求情,“莫打坏了八弟(八哥)。”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咱再问你,是谁让教唆你去青楼的?” “李、李景隆。” “啪——!” 又是狠狠的一鞭子,朱梓两眼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却听朱元璋继续道,“是谁教唆你去的?” 连挨了两鞭子,朱梓就是头猪,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是儿臣自己去的,千错万错都是儿臣一人的错。” 朱元璋脸色略微缓和,“咱再问你,今天真是你第一次进青楼?” “是……不是。” 朱梓实在吓坏了,索性全都说了出来。 朱元璋收起鞭子,淡淡道,“算你识相,你那个贴身太监都交代了,刚才你要是再敢搪塞,咱非抽死你不可。” “儿臣知错,儿臣再也不敢了。” 朱梓都快吓死了,连连求饶。 朱元璋收起鞭子,幽幽道:“李景隆强行把人赎回去啦?” “儿臣不知。”朱梓如实道,“当时李先生也在,见李景隆要强买强卖,他便出面阻止,儿臣离开时两人还在对峙。” “李青?” 朱元璋一愣,嘀咕道:“这厮还真是……” 旋即又笑了,“也好,有所求更好。” …… 曹国公府。 “什么? 那兔崽子竟带着八皇子去青楼了,不但强行买人家的妓女,还他娘的被官府抓啦?” 李文忠两眼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本本分分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英明一世,咋就生了个这样的儿子呢? “老爷,快去找人把景隆捞出来啊!”妇人惊慌失措道,“景隆怎么能在那种地方过夜……” “捞你娘的腿,老子迟早要毁在你娘俩手里。” 李文忠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好半晌才平复心情,问道:“那狗日的真是被官府的人带走的?” 家仆怯懦道,“回国公爷,小人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官府的人,但少爷曾问他是那条道上的,他说是大明道上的。” 李文忠皱了皱眉,气归气,终究是自己儿子,若被官府抓了倒无所谓,正好以此消消他的气焰,但要是被歹人绑票了,那后果…… “那人叫什么,什么模样?” “鸨儿喊他李先生,二十岁上下,样貌…和少爷平分秋色,瞧着器宇不凡。” “二十岁,李先生……”李文忠目光一凝,喃喃道,“该不是给妗子看病的那位吧?” 他下令道:“去让亲卫统领去镇抚司昭狱看看,若那个狗日的真被锦衣卫抓了,就让他好好在那儿待着,不要管他。 另,去找些荆条来!” “锦衣卫?”妇人大惊,连忙道,“老爷,你不赶紧把景隆捞出来,找什么荆条啊?” “捞捞捞……捞你奶奶的腿儿。”李文忠破口大骂:“老子明儿负荆请罪去。” …… 公主府。 “你不该来!” “公主,酒楼出事了。”鸨儿简短解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安庆皱了皱眉,“李景隆? 李先生? 那李先生长什么模样?” 鸨儿效率极高,寥寥几语就把李青的外貌特征说了个大概。 是他? 安庆眼中讶色一闪而过,“他把李景隆带走了?” “嗯,公主殿下,这事儿该如何收场啊?” 安庆想了想,道:“明儿我进宫一趟,酒楼照常营业,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顿了顿,“那位李先生…结交一下。” “啊?”鸨儿心头一震,“公主殿下也认识他?”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安庆公主淡淡道,“好好做事,少不了你的好处,酒楼最近如何?” “生意可好了。”鸨儿眉飞色舞道,“殿下我跟你讲哦……” 安庆听得频频点头,脸色也从多云转晴。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想不到这位李先生不仅医术通神,才学也非常人能及,以后尽量满足他的需求。” “是,奴婢记下了。”鸨儿恭敬道。 …… 昭狱。 李景隆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气势却丝毫不弱。 嚣张道:“现在放了本少爷,本少爷或许能饶你一命,不然……” “姓名?”李青问。 “看来你小子是……” “啪——!” 李青再次问道:“姓名?” “老子跟你拼了……” “啪——!” “姓名?” “老子叫李景隆!” 第29章 泼天的胆子 “李景隆?” 李青微微一怔,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旋即瞳孔猛地一震,脱口道: “大明战神?!” 李景隆也是一呆,很快回过味儿来,肿起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意,看来自己‘知兵’的事儿已是人尽皆知。 他突然没那么恨李青了,尽管挨了几个大嘴巴。 “知道就好。”李景隆傲然道,“还不快快放了本少爷?” 李青一脸古怪,他还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大明战神’结缘。 “少废话,大明律载有明文,以武力胁迫、缚人者,杖八十。” “放屁……”李景隆大怒,却见李青扬起巴掌,气势又弱了下来,“我何时缚人了?” 李青摇头道:“是本官及时阻止才没让你得逞,但并非你主动终止,所以还是要罚的。 念在没造成恶劣影响的份儿上,本官判罚二十大板,你可服气?” “呵呵……你敢打我?” 李景隆不屑道,“你可想清楚了,我爹是国公,当今皇上是我舅爷,你打我试试看?” 李青没惯着他,上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抄起板子就是打。 “啪啪……” 直到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疼,李景隆才终于相信面前这个男人,根本不受任何威胁,简直长了一颗泼天的胆子。 他想反抗,但被李青戳了几下,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可别后悔……哎呦…我日你大爷。” “叫吧,叫破喉也没人来救你。”李青嘿嘿坏笑,手上的家伙事儿一刻也不停。 “住手!” 十余名甲胄鲜明的魁梧汉子走上前来,其中一人道,“本将来自曹国公……” “等会儿再说。”李青手上板子不停,“没看我在忙公务吗?” “李虎,把这混账给我拿了。”李景隆嚎叫道。 李虎深深的看了李青一眼,脸上浮现一抹恼怒,“我让你住手!” “大明律载有明文,妨碍公务,包庇罪犯者,与犯人同罪。”李青一边打着板子,一边警告:“锦衣昭狱容不得尔等放肆。” “你……”李虎噎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李景隆又气又疼,破口大骂道:“孙贼,有种报上名来!” “锦衣千户,李青。” 李青打完板子,这才朝牢门外的众人说道,“你们夜闯昭狱,是奉了皇命吗?” 又是一顶逾矩帽子扣下来,十余人的气焰顿时消退大半。 李虎拱了拱手,“本将是奉了曹国公的命令。” “曹国公有权力辖制锦衣卫?”李青反问。 “……自然是没有。” 李虎一阵火大,但也不敢嚣张了,面前这锦衣千户绝非善茬,左一个大明律,右一个皇命,一个回答不好就会留下把柄,还会给国公招灾引祸。 其余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是恶狠狠的等着李青。 李青根本没放在心上,淡淡道:“既不是奉了皇命,那夜闯昭狱便是重罪,李玉,把他们给我绑了。” “大人……” “绑了!” “是。”李玉硬着头皮道,“来人把他们绑了,押进大牢。” “谁敢?” 李虎真火了,昔日跟着国公、皇上打天下,啥场面没见过,何曾受过这气。 身后的十来个国公府亲兵,也是一脸怒不可遏,右手已然握住刀柄。 李青扫了一行人一眼,淡淡道:“你们可想好了,刀一旦拔出来,事情将再无回转的余地。” 他现在不怕得罪人,反正老朱已经把他推到了官员的对立面,即便他想和光同尘,也没机会了。 死他且死不了,马皇后在,他就在。 大不了被罢黜,这锦衣千户他也不稀罕! 李青无欲则刚,管你是谁,惹得老子不爽,你也别想好过。 再者,他是按大明律执行的,即便这些人恼火到了极点,也不敢真和锦衣卫开战。 果然,李虎一行人确实不敢。 拔了刀,性质就变了,到时候恐怕就是国公也保不住他们。 李景隆眼睁睁看着救兵一个个被缴械,押进大牢,气愤的同时,又感到恐惧。 他发现这个李青,好像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惹了他,准没好果子吃。 当下也不敢嚣张了,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屁也不敢放一个。 李玉把李青拉到一边,小声道,“大人,这回咱们闯大祸了,曹国公可是皇上的亲外甥啊!” “不是咱们,是我。” 李青宽慰道,“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办事是公罪,不追究责任。” 李玉心中一暖,干笑道:“大人对大明律的了解还真是……详细啊!” “那是,不了解大明律如何办案?”李青轻笑道,“你们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看着就成。” “大人……” 一群人感动莫名,李玉道,“大人秉公执法,应该不会受牵连,不过,听属下一句劝,大人以后还是……不要再这般了。” 李青问:“锦衣卫是不是上能缉拿皇亲国戚,下能抓捕文臣武将?” “是。”李玉点头,“但若真这么干……” “那就成了。”李青道,“既然有这个权利,又有何惧?” 他却不知,现阶段的锦衣卫,还远无法和历史上的锦衣卫相比。 锦衣卫真正凶名远扬,是在洪武后期,朱元璋大肆屠戮功臣,才真正达到权力巅峰,做到了皇亲公卿也照拿不误。 现在的锦衣卫主要就是稽查官员贪腐,以及刺探军情,也就胡惟庸案露了把脸。 但只要是不牵涉胡惟庸案的勋贵,锦衣卫都不主动去查。 毕竟圣意不明,毛骧也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皇上没主动让查,他要是硬查,一个弄不好前途就没了。 那些可都是为大明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查他们实非明智之举。 大家做事,靠的都是揣摩圣意。 李青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在李玉看来,这简直是自毁前程。 “都回去吧,我心里有数。” 李青打发李玉等人离开,靠在椅上,取出《大明律》研读起来。 …… 清早。 李文忠双眼通红的起身,亲兵一夜未归,他已大致猜出了真相。 难道皇上要对勋贵动手了么……李文忠一脸忧虑,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把捆好的荆条系在身上,出了国公府。 …… 乾清宫。 李青今儿来的有些晚,见安庆公主也在,略感诧异。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免礼。”马皇后心情极好,朝安庆道,“等针灸后再聊。” “好的。”安庆笑吟吟地点点头,“麻烦李先生了。” 李青干笑道,“公主殿下客气,都是臣子的本分。” 他心说:等以后查出你男人的罪证后,不知你还会不会这般客气。 两刻钟后,李青收起银针,正要嘱咐马皇后两句,便见朱元璋跟前的小太监匆匆进来。 “李先生,皇上命你诊治完娘娘,即刻前往御书房。” 李青心中一动,点头道:“我这就去。” 安庆眼珠转了转,拉着马皇后的胳膊,撒娇道,“母后,女儿好久没见父皇了,您陪我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去,怕父皇责怪我乱跑。” “嗯…好。” “谢谢母后。” ~ 御书房。 李青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背负荆条的魁梧汉子,不由想起了廉颇。 “微臣拜见吾皇万岁,太子千岁。”顿了顿,“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 朱元璋没说话,朱标开口道: “平身。” “谢殿下。” 李青立起身子,便听朱标继续道,“李青,这位是曹国公。” “卑职见过曹国公。” 李青抱了抱拳,心中有些了然。 朱元璋抿了口茶,问道:“听说你把李景隆抓了?” 李青正欲搭话,安庆公主挽着马皇后走了进来,笑嘻嘻道:“父皇,女儿想你了”。 “你这丫头怎么来了?”朱元璋不悦道,“成天瞎跑个什么劲儿?” “女儿想你了还有错?”马皇后没好气儿道。 “就是就是。”安庆笑着道,“安庆拜见父皇,皇兄。” 朱标上前扶起她,温和道:“一家人还来这套做甚。” “不能坏了规矩嘛。”安庆笑着说。 看到李文忠,她故作惊诧道,“表哥你也来啦,你这是……?” 第30章 都是高端玩家 李文忠老脸一红,起身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免礼。” 马皇后眉头微皱,“文忠你这是干嘛?” “回娘娘。”李文忠讪讪道,“微臣教子无方,昨日他竟拐着八皇子去了青楼,还做出…强买强卖的混账事儿,幸亏李千户及时出手,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臣回去后,定当严惩!” 马皇后微微点头,“景隆这次的确过了,不过你这也……把荆条去了吧,不硌得慌吗?” 李文忠讪讪地瞅了朱元璋一眼,见其没有表示,连忙道:“臣皮糙肉厚不碍事儿,等他回家,臣一定好好管教。” “他还没回家?” 李文忠点头,看向李青。 李青拱手道,“回娘娘,李公子在昭狱呢。” “你把他抓昭狱去啦?”马皇后满脸惊讶。 安庆也是大感意外,她没想到李青竟会如此果决。 “那逆子活该。”李文忠连忙道,“李千户秉公办事,处理的很是妥当。” 顿了顿,“微臣的亲兵想来也犯了事儿,等他们回去,臣一定多加管教。” 马皇后更是惊讶,“李青,你把曹国公的亲兵也抓啦?” 是他们送上门去的……李青拱手道,“回娘娘,他们夜闯昭狱。” 李文忠心中大骂李青不讲武德,他自觉已经够客气了,万没想到对方非但不领情,还给他扣上这么一大顶帽子。 毛骧一脸古怪,他对自己这个下属也是相当无言。 李文忠连忙解释:“皇上,昨晚李千户抓人的时候,并未着锦衣卫官服,臣怕犬子被歹人所劫,便让亲兵去牢里看看,实无别的意思。” “不过是小娃娃年少轻狂罢了,无甚要紧。”朱元璋开口了,一发话就给事情定了调子。 李文忠长长舒了口气,连忙表明态度,“臣教导无方,臣有罪。” 毛骧也立即迎合圣意,主动背锅:“微臣御下不严,锦衣卫小题大做,负主要责任。” “呵呵……”朱元璋轻笑道,“锦衣卫态度严谨,何错之有?” 毛骧一怔,李文忠赶紧接住黑锅,“皇上英明,都是犬子的错。” 朱元璋笑道,“小孩子嘛,可以理解,朱梓那混小子也去了。” “八皇子是受了犬子蛊惑。”李文忠再次主动背锅。 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有错? 都是臣子的错! 李青看着眼前的一幕,暗道:“高端局就是高端局,没一个甩锅的。” 朱元璋失笑道,“行了,这事儿就翻篇了,不过那烟花之地……” “父皇喝茶。” 安庆俏生生地递上一杯茶,趁朱元璋接茶的间隙,似是无意道:“女儿昨日听公主府上采买果蔬的小太监说,醉仙楼流传出一首《赠·婉灵》 其意境之高,不亚于白居易的《长恨歌》,恭喜父皇,咱大明初见盛世之兆。” “盛世?” 朱元璋被这两个字吸引了注意,但很快摇头失笑,“一首诗词,怎么就跟盛世挂钩了呢,你这丫头…拍马屁也不是这个拍的啊!” “女儿才没有拍马屁。”安庆甜甜道,“历朝数唐最为繁盛,盛唐又以开元为最,所谓盛世,文治、武功、文化,缺一不可。 父皇武功威震寰宇,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文治上,与民休息,恢复生产,国家日益强盛,百姓逐渐富足, 只有文化上稍逊,但如今不同了,《赠·婉灵》这样的诗词出现,不正是预示着大明文坛也将复兴吗?” 安庆笑道:“文治、武功、文化三者皆具备,不是盛世是什么?” “哦?哈哈……” 朱元璋尽管知道闺女在拍马屁,仍是忍不住大乐,试问哪个帝王,不想缔造一个盛世,供万世敬仰?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臣等恭贺皇上。” “好了好了,都起来。”朱元璋笑着摆手,“现在的大明和开元盛世差远了,玄宗晚年虽有瑕疵,但他开创出的盛世,实乃古今之最,比不了啊!” 安庆却道:“玄宗武功远无法与父皇相比,文治上…大明建国不过十五年,再过十年,未必就比不上他, 他唯一胜过父皇的就是在位期间,文化极尽璀璨,如:李白、杜甫、白居易……都是那个时代的人。 可咱大明不也出了位李先生吗? 姑且算五五开吧!” 安庆说着,不经意间瞥了李青一眼,与此同时,朱元璋、马皇后、朱标、毛骧,一起看向李青。 只有负荆请罪的李文忠不知所云,显得有些不合群。 李青矜持的笑笑,他知道这公主多半知道了他的事,只是两人并无交集,在此之前也仅有一面之缘而已,不知安庆公主为何要这么帮他说话。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只听安庆继续道,“兴许景隆也是受了那李先生的启发,想去青楼找找灵感,作上一首诗词佳作罢了。 毕竟连诗仙李白,都是烟花之地的常客,才子风流,何须扼杀? 景隆有此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好家伙,饶了一大圈,原来搁这儿等着呢。 安庆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既拍了皇上的马屁,又卖给他一个人情,同时也为曹国公解了围,而她的真实目的,又有几人想得到? 李青暗叹:“看来上次把这位公主想简单了,这娘们儿也是个高端玩家。” 朱元璋果然没再提处理醉仙楼的事,抿了口茶,朝安庆道: “父皇和你皇兄还有公务要忙,去陪你母后走走吧。” 安庆笑道:“女儿遵旨。” 李青三人连忙行礼:“微臣告退。” …… 昭狱。 李景隆侧着身躺着,双眼满是血丝,大牢气味难闻,又有蚊虫叮咬,他这一夜遭老罪了。 忽见一排腿来到牢门前,立即抬头望去。 “爹?” 李景隆差点儿喜极而泣,急忙挣扎着站了起来,“爹,你可来了,儿子苦啊!” 李文忠握着拳,黑着脸,一言不发。 只待牢门一打开,立即就是一个箭步上去。 “啪~” “砰!” 先是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而后又是一个黑虎掏心。 父爱如山,李景隆实在承受不起,佝偻着身体趴在地上,直吐酸水。 李文忠仍不解气,照着屁股连踹数脚,疼得李景隆嗷嗷叫。 “我再也不敢啦~!” 毛骧朝李青扬了扬下巴,二人进入大牢,拉住欲大义灭亲的曹国公,好言相劝,救李景隆如水火。 稍后,那些亲兵也被释放。 李文忠抱拳赔罪,称自己御下不严,毛骧也连忙表示锦衣卫也有不妥之处,双方好一通客套。 待他们离开,毛骧道:“跟我去衙门后堂。” “哎。” …… “李青你这次赌对了,皇上对你的做法很满意。”毛骧恢复轻松神色,嘴角带笑。 我可没赌,就是单纯的看那混小子不爽……李青矜持道;“都是指挥使大人栽培。” “行了。”毛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接着,意有所指道:“看来皇上是想让锦衣卫这把刀,变得更锋利点儿,你大可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李青眼睛一亮,“老大,你的意思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对驸马……” “咳咳咳……今儿早上吃了隔夜咸菜,肚子有些不舒服。”毛骧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放手去干。” 李青看着远去的毛骧,无奈苦笑。 毛骧的意思很明显,你尽管去干,立了功我分大头,同时,我也会帮你兜底儿。 可要兜不住的话,你自己倒霉,不关我事。 李青倒没觉得毛骧无耻,今儿他已经见识了高端局,也算是领略到了官场之道。 ——身为下属,就要有背锅精神! 上级不会给明确指示,因为意见明确了,一旦做错了事,就是他的责任了。 总之一句话:干得好你有汤喝,干不好锅是你的。 事实上,就连毛骧也是靠着揣度圣意,才得出‘皇上想把锦衣卫这把刀变得更锋利’的结论。 既然如此,那就干吧! 也算没辜负手上的权利,实在不行,大不了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等老朱挂了再出来。 李青吸了口气,坏笑道:“那我就真放开手脚了!” 第31章 女儿家的脚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镇抚司前院。 李青叫来李玉,“现在咱们一共还有多少兄弟?” “回大人,除了刘副千户带走的50人,还有158人。” “好,暂时就这些吧。”李青道,“你即刻带上人前往巴蜀,配合刘强稽查驸马都尉欧阳伦。” 李玉一怔,“大人……” “嗯。”李青点头,“放手去查吧,务必事无巨细,出了事我担着。” “可是……”李玉咽了咽唾沫,艰涩道,“人家可是驸马啊! 咱真要对驸马下手吗?” 李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看着李玉,最终,李玉在他凌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卑职遵命。” 李青这才露出笑意,“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出发,好好查,用心查。” “是!”李玉拱手称是。 顿了顿,“大人,曹国公的事儿……皇上没有责罚您吧?” “本官秉公执法,皇上为何要责罚?”李青笑道:“放心去查吧,锦衣卫有这个权利,只要按规矩做事,总不会有错。” “卑职明白了。” …… 出了镇抚司,李青在饭馆儿吃了碗阳春面,回家修行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 李青洗漱一下,换上墨色长袍,拿起师父留下的医书看了起来,为马皇后下阶段的治疗做准备。 不知不觉,已经暮色降临。 李青伸了个懒腰,闲来无事,除了去醉仙楼,他也没其他地方可娱乐了。 君子十大雅事:书法、焚香、品茗、听雨、赏雪、候月、酌酒、莳花、抚琴、寻幽;李青独爱寻幽、探幽。 婉灵阁,已是济济一堂。 李青一到,众嫖客立即行注目礼,一些胆大的上前搭讪,询问他《赠·婉灵》的注解。 弄得他一阵无语,若真说注解,翰林学士满分,这些人80分,他这个‘作者’及格都够呛。 无奈,他只得故作高深道:“有感而发罢了,哪有什么注解?” 这时,鸨儿就殷勤地迎了上来,“先生你可来了,婉灵她们可担心你了,随奴家去二楼吧。” 李青点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上了二楼。 厢房。 冰块、美酒、小菜……比以往更精致、用心。 “先生稍等,奴家这就把婉灵她们几个唤来。”鸨儿谄媚道,“红袖、怜香来了葵水,要不奴家再叫两位花魁服侍先生?” “不用了。” 李青轻轻摆手,风流不一定非要桃源问津,夜听箫声也不失为一大雅事。 鸨儿笑吟吟道,“公子还真是……深情呢,奴家失陪。” “深情?”李青玩味笑笑,坐下自斟自饮。 不多时,三女联袂而来。 见李青安安稳稳地坐在桌前饮酒,不禁又惊又喜。 “公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李青笑道,“坐,都坐吧。” 三女轻轻巧巧地坐下,怜香给李青添了杯酒,忍不住好奇道:“公子,昨晚你把那人抓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啊?” “也没什么,关进牢里打顿板子,今早就给放了。”李青举杯饮酒,随意说道,“我又没特殊癖好,还能怎么他?” “……” 婉灵眸子愈发晶亮,“看那人来头不小,公子不怕被他报复吗?” “一个毛头小子,怕他作甚。”李青好笑道,“放心吧,他以后应该不敢再来闹事了。” 闻听此言,几女更是感觉李青来头甚大。 婉灵挺翘的睫毛眨了眨,盈盈一礼,“公子稍等,婉灵去准备一下。” 怜香、红袖看着婉灵的背影,若有所悟,满心艳羡。 不多时,婉灵去而复返,一袭墨色褶裙,裙裾比以往略短,露出粉嫩白皙的小腿,愈发显得亭亭玉立。 明眸皓齿,活色生香,令人眼前一亮! 李青也是头一次见这个模样的婉灵,装束略微改变,气质却较之以往大相径庭。 少了分稚气,多了分柔媚。 尤其是那一双赤足,脚掌娇小可爱,薄薄的,脚趾如果实般颗颗饱满,十分匀称,李青莫名有种抱在怀里把玩一番的冲动。 婉灵脸蛋儿微红,冲李青嫣然一笑,甩袖起舞。 白皙笔直的小腿儿粉致盈盈,纤细的腰肢扭动间尽显妩媚,琼鼻高挺,眸如点漆,不可方物。 偶尔回眸一笑,李青便是心神一荡。 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若不是亲眼所见,李青打死也不相信这个年纪的女孩会有如此风情。 妙,妙不可言。 李青也顾不上和怜香、红袖闲聊了,满眼都是婉灵那曼妙的舞姿。 许久,婉灵缓缓停下,红着脸走到门口穿上绣鞋,羞答答地坐下来,满心紧张的等着李青反应。 李青反应很大,手拍的呱呱响:“好,跳的真好,婉灵姑娘天人之姿,倾国倾城,世间罕见。” “公子谬赞了。” 婉灵略显羞涩,抬头飞速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似是期待什么。 李青怔了怔,旋即有所了悟。 这妮子,多半是想让他吟诗一首了。 但诗词这东西,讲究的是应景,不是随便来上一首就行。 既要应景,又要是明代以后,李青一时间也想不出来。 婉灵见他长时间不说话,期待的眸子渐渐浮现失望,随后雾气氤氲。 李青大感无语,刚要硬着头皮拽上两句,却听红袖道,“公子,女儿家的脚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知道,我这不是正想词儿的吗?李青好笑地点点头。 怜香笑道,“那公子还不去把鸨母叫来,给婉灵赎身?” “哈?” 李青一脸懵逼,“赎身?” “不然呢?”红袖揶揄道,“公子还想不认账不成,亦或不喜欢婉灵?” “啊?这……” 我又没怎么滴她,怎么就不认账了? 李青突然有种强买强卖的感觉,看个脚就得负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再说了,又不是他要看的。 不过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渣男的意思。 于是道:“婉灵姑娘娇俏可爱,我当然喜欢,奈何……囊中羞涩啊!” 这是实话,以婉灵如今的身价,他在锦衣卫干到老朱驾崩,也是万万赎不起。 再说,就是真有那钱,他也不想给婉灵赎身。 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这样的事他不会干。 “公子这样的家世,还会缺钱吗?”怜香一脸不信。 李青无语:“你当我是什么,高富帅吗?” 红袖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这个新鲜名词的含义,反问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虽然他又高又帅,但跟富实在不沾边儿。 一直沉默的婉灵,蓦然抬头,鼓足勇气道,“婉灵有些私房钱,以公子的权势……” “权力是公器,怎可谋私?”李青理智拒绝,“若是那般,我和昨日那毛头小子又有何异?” 婉灵身子一颤,强笑道:“是婉灵痴心妄想了,公子莫怪。” “不怪不怪,呃…你别哭啊!” 李青觉得很艹。 他来青楼图的就是个轻松愉悦,双方公平交易,没有心理负担,可被这么一搞,性质就变了。 “那什么……我晚上还有些事儿,改日再来哈~”李青起身便走。 “公子……” 婉灵轻轻扯住李青的衣袖,泪眼婆娑,一脸哀婉。 李青苦笑,“婉灵姑娘,非李某嫌弃于你,实在是……我有难言之隐啊!” “难言之隐?” 婉灵眨了眨眸子,眨掉了泪花,一脸惊诧的看向怜香、红袖。 二女摇头:“公子很强!” 李青:“……” 第32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李青知道,今儿要是就这么走了,很可能会出事儿。 十五六岁的年纪最容易冲动,万一她想不开,那可真就成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李青缓缓坐下,喝了杯酒,道:“红颜弹指老,刹那之芳华, 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褪色,直至消失不见。 我不是看不上你,更不是欺你身份,只是不想徒增伤感罢了,你……能听明白吗?” 婉灵摇头,怜香、红袖也是一脸不解。 李青又饮了杯酒,突然有些感伤,觉得长生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无论是眼前的三女,还是其他人,终将变老,直至死去。 唯他一人在世间长生,看着认识的人一点点变老,一个个离开,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恐怕就是他那神通广大,且特别能活的师父,终有一天也会离他而去。 到那时,自己又当如何? 这一刻,就连杯中的美酒也变得苦涩起来。 良久,李青叹道:“婉灵姑娘,有些事我不便言明,但有一点可以告诉你,我这样的人……是不能成家的。 若你真要一个说法,那我送你一首诗词好了。” 李青饮了口酒,缓缓吟道: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言罢,李青起身离开。 醉仙楼外。 李青看着漫天璀璨的星辰,心里稍稍感到一丝慰藉,至少,还有它们一直陪伴自己。 宵禁已经开始,大街上静悄悄的,皎洁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一连几日,李青都没有再去醉仙楼。 不过他虽然没去,醉仙楼却尽是他的传说。 无他,那首词太惊艳了。 不仅在醉仙楼火了,在整个京师都传得沸沸扬扬,文人士子莫不惊叹,翰林学士亦是不吝赞赏。 庆幸的是,这次没有人再过度解读。 就连一向寡恩的朱元璋,都对他大为褒奖。 文化,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礼仪之邦的华夏,它标注着一个时代,会被史官记录流传于后世,是时代的符号。 朱元璋自然乐意见得,洪武朝也出来几个大诗人,好给自己脸上贴金。 马皇后的针灸治疗暂告一段落,经过这些天的治疗,她的病情已稳定下来,短期只要好好休养,万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天,朱元璋单独李青,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你很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都是臣的本分。”李青矜持道。 “这些假惺惺的套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咱最烦的就是套话。”朱元璋道,“不说别的,单是治好皇后的病,也绝对是大功一件。” “说吧!想要什么?”朱元璋和颜悦色,“尽管说,咱无有不允。” 李青想了想,“皇上若执意要赏微臣,那便赏些钱吧。” “钱?” 朱元璋哈哈一笑,“你就这点出息?” “呃呵呵……微臣的确没什么大志向。” “不能没有。”朱元璋不悦道。 他现在看李青是越看越满意,想着自己百年之后,朱标有这样的人才辅助,定可将大明在提升一个高度。 “你上次提的那个议案,已经开始实施了,根据户部的估算,全部落实下去,至少能每年给国库额外带来200万两的赋税。” 朱元璋沉吟道,“咱不是小气的人,之前也答应过你,治好皇后的病,给你封侯。 不过……封了候,你就不好再掌锦衣卫,要不你再等等?” 李青拱手道,“臣一切听皇上安排。” 他感觉的到,老朱这次并非是在画饼,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赏他,更想重用他。 朱元璋见他与封侯失之交臂,却无半分失望、不满之色,不由更是满意。 “放心,咱说给你的,早晚会给你。”朱元璋道,“除了钱,你还想要什么?” “没了。”李青笑嘻嘻道,“微臣就想吃些美食,喝些美酒,别的无甚要紧。” 朱元璋莞尔一笑,这个家伙倒是实诚的紧。 他揶揄道:“仅是喜欢美食、美酒吗? 美人不喜欢?” 李青脸上一热,讪笑道:“臣放浪无形,臣知罪。” “年少风流,人之常情嘛。”朱元璋轻轻摆手,“不过频繁去青楼,多少影响名声,以后还是尽量少去,那个什么婉灵你要是喜欢,赎回家便是。 出一次钱,总比次次出钱强!” 朱元璋过过苦日子,很会精打细算。 可他却不知,李青都是白嫖,根本不掏钱,也不知婉灵的身价,一晚就得数百两,真要赎人,他赏的那点儿钱完全不够看。 “皇上说的是,臣以后少去。” 朱元璋点点头,瞧了眼一旁的小桂子,后者立即捧着一个大木盒走到李青面前。 “这些钱足够你花好久好久了。” “臣谢皇上赏赐。”李青行了一礼,接过木盒,见朱元璋低头忙公务,告辞离开。 回到家,李青打开木盒,开始数钱。 不多不少,整整一千两。 现阶段大明宝钞的购买力很稳定,即一贯钞买一石米,这些钱确实不少了。 中午,李青在酒楼美美搓了一顿儿,又买了些水果、零食,回到家边吃零食,边看大明律。 无要紧事,锦衣卫千户不用时刻待在衙门,李青也不想过朝九晚五的日子,一般都是打了卡就回来了。 不过,其他锦衣千户可没李青这般轻松,虽然他们也不是一直待在衙门,但所负责地域的大事小情,都要及时处理。 有的一出差就是数月,甚至更久。 李青之所以这般轻松,主要是身上还兼着,马皇后主治医生的身份。 吃吃喝喝又是一天,夜幕降临,几天没去醉仙楼的李青,有些痒痒的,但想到如今自己在醉仙楼的名气,他又放弃了。 转头去了离家最近的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主管乐舞和戏曲,同时也是官办妓院。 其规格,比醉仙楼还要高一个档次,但比醉仙楼要良心多了,李青只花了二十两,就包了个头牌。 而且还盘靓、条顺、会来事! 于是乎,接下来半个多月,李青晚上都宿在教坊司,夜夜换新娘。 不过时间久了,他也有些心疼钱了。 毕竟之前白嫖惯了,这下生生嫖掉了一座宅院,能不心疼吗? 第二晚,他去了醉仙楼,也不是为了省钱,只是想和怜香、红袖叙叙旧罢了。 李青尽管许久没来,但他的热度一直不减。 刚进来就被人堵了,一群人也不顾台上的清倌人了,盯着他双眼冒光。 “李先生,那首词的名字叫什么?” “李先生,你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作出那样凄美的词?” “李先生,卖诗词吗?我高价收!” …… 李青被一群热情似火的大男人围着,心里别提多膈应了,哼哈应付了几句,便悄然释放真气推开众人,往二楼走去。 一群人犹自不愿放弃,直到小厮横在楼梯前,这下无奈回到座位,嘴上依旧在讨论着李青的诗词。 现在李青在醉仙楼的名气,丝毫不亚于清倌人,更有甚之。 但被一群大男人狂热,他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厢房里。 时隔二十多天,三女再见李青,都是欣喜不已。 怜香埋怨道:“公子好狠的心,奴家还以为你把我们忘得干净呢。” “呵呵……公务繁忙。”李青笑道,“这不是刚忙完就来了嘛。” 婉灵盈盈起身,歉然道:“前些天婉灵多有冒犯,请公子不要见怪。” “都过去了。”李青笑道。 二十多天不见,婉灵发生了些许变化,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还是那般惊艳,却多了分纤弱。 李青暗暗一叹,看来自己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婉灵似是察觉出了他的心里活动,连忙道:“小女子偶感风寒,食欲不振,和公子无关,你能来婉灵就很开心了。” “这样啊!”李青点头,“我也懂得一些医术……” “铛铛铛——!” 一阵敲门声响起,“大人,李大人,你在里面吗?” 李青一怔,旋即听出这是刘强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抱歉,失陪一下。” “公务要紧,公子去忙,小女子已经好了。”婉灵懂事的说道。 怜香、红袖也起身表示:“公务要紧。” 李青轻笑点头,“那我改日再来。” 三女颔首,“公子慢走。” 李青一出门,就看到了黝黑的刘强,立即道:“回家说。” 一刻钟后,李青拴上门,拉着刘强来到堂屋,这才道:“查出来了吧?” “嗯。” 刘强重重地点点头,“驸马都尉欧阳伦,所犯罪行之大,令人发指。” 第33章 欧阳伦之罪 李青让刘强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慢慢说。” “哎。”刘强接过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大人,驸马都尉依仗自己皇亲身份,遣使手下、家奴,以不到市场价一半的低廉价格收购茶叶,致使茶农苦不堪言,间接害命无算。 低价收购的茶叶后,又私自贩至关外,获取暴利!” 李青目光一凝,“这么大的事儿,官府就一点也察觉不出?” “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刘强苦笑,“官府门清,但根本就没人管,或者说没人敢管,欧阳伦可不是一般的驸马都尉,安庆公主是皇上的嫡女啊!” 李青皱眉:“茶农告官,官府也不管?” “告官的茶农不是打板子,就是被关大牢,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敢告官了。” 李青突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随即又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这不是后世的法治社会。 “你接着说。” 刘强吁了口气,继续道:“欧阳伦摊子铺的极大,每次出关都是数十辆马车,不交税,还硬闯关卡。 遇上‘不开眼’的巡检税吏,直接就打,光是打死的就有十几人之多,布政司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 “害民、杀官、走私,哪样都能要了他的命。”李青不解,“为什么就没人敢上奏朝廷呢?” 刘强诧异的瞥了李青一眼,讷讷道:“大人,你不会真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吧?” 李青哑然,无言以对。 刘强叹道,“卑职之所以在短短时间就有如此建树,主要是欧阳伦的罪行太大了,大到他根本无法掩盖。 但有皇上这层关系,没人敢拿他如何,毕竟…… 皇上也不想他女儿当寡妇吧?” 大明推崇程朱理学,对女子十分苛刻,改嫁会受到世俗鄙视,公主代表的皇家脸面,更是无法改嫁。 哪怕今儿成亲,明儿驸马就死了,公主也不能再嫁他人。 欧阳伦娶的是当今皇上嫡女,储君朱标的亲妹妹,也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李青沉吟道:“若普通人私自贩茶,如何论罪?” 刘强道:“一经发现,无论数量多少,诛九族!” “这么重?” 李青诧异,后世都以为古代动不动就诛九族,事实上并非如此,其实大多情况下都是只杀罪犯一人,夷三族已是了不得了。 毕竟古代人口不多,哪能一言不合就诛九族。 刘强解释:“大人,茶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远高于盐铁,它可是制约关外夷族的不二法门……” 听了刘强的解释,李青总算知道茶的重要性了。 茶叶具有丰富的营养价值,蕴含大量维生素、氨基酸、矿物质等元素。 而关外因气候、海拔问题,瓜果蔬菜难以存活,只有通过茶叶来补充人体必需的营养元素。 大明的茶叶拿到关外,可不是用大明宝钞结算,就连金银都行不通,而是以马匹为主、牛羊为辅进行交易的。 因此,又称茶马交易! 关外夷族不是喜欢喝茶,而是需要茶,必须依靠茶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油、盐、酱、醋、茶。 茶还是调味品,炖牛羊肉的时候放一些,除了补充营养元素,还能去除腥膻味,把肉的变得更好吃。 对关外的那些人而言,茶是堪比黄金的存在。 可以说,茶叶是制约关外夷族的最佳手段,甚至比刀兵还要有效。 了解了这些,李青更觉得欧阳伦罪行之大,不可饶恕,说是通敌叛国也不为过。 李青冷笑道:“动辄几十马车的往外运,仅是这一条,就够他死上十次。” 这么大规模走私战略性物资,换做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容忍的,更何况是杀伐果决的朱元璋。 刘强仍有顾虑,“这事儿要不要禀告指挥使大人?” “证据确凿吧?” “嗯。”刘强取出证词,“这些都是茶农、税吏的口供,证据方面大人尽可放心,只要皇上允准去当地彻查,大量的认证物证立即会涌现出来,驸马根本遮不住。” “好。”李青点头,“明儿我会把此事上报给毛指挥使。” 刘强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的大事一个锦衣千户根本扛不住,他和李青休戚相关,实不想看李青出事。 “对了,查案时有无惊动欧阳伦?” “这个……”刘强讪讪道:“卑职也不敢保证。” 李青想了想,“你辛苦些,稍后去公主府守着,有情况立即禀报给我。” “是。” …… 翌日,镇抚司。 毛骧看到李青呈上的罪证,也不禁骇然变色。 他知道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公侯勋贵,真要查的话没几个干净的,但也没想到驸马欧阳伦竟如此嚣张。 李青拱手道:“指挥使大人,眼下该如何处置?” 毛骧沉默片刻,扭头道:“去把在京的千户、佥事、同知、镇抚使全都叫来。” “是。”几个侍卫拱手称是,转身离开。 大堂上,只剩李青、毛骧二人。 沉默良久,毛骧缓缓吁了口气,“这次事情大条了啊!” “证据确凿,不上达天听吗?” “……”毛骧没好气道,“我有说不通禀皇上吗?” 顿了顿,“那个欧阳伦毕竟是皇上的女婿,事关皇家颜面,必须要谨慎对待。 你即刻回去换上飞鱼服,一会儿商讨出个妥善的法子,我们一起联名上奏!” 李青点头,“好,我这就去。” 他明白,毛骧是打算拉上所有人来扛了。 一个时辰后,四位千户、一位佥事,一位同知,两个镇抚使,聚集在大堂,翻来覆去地看着罪证。 众人看完罪证,目光全都移向李青。 在他们看来,李青就是个愣头青,上来就怼皇亲国戚,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欧阳伦不单单是驸马都尉,同时还代表着皇亲国戚这个团体。 这次对欧阳伦出手,无异于表明锦衣卫是要朝皇亲开战了,这其中的利害可想而知。 临安公主,下嫁韩国公李善长的长子李祺; 宁国公主,下嫁汝南侯梅思祖之侄梅殷; 汝宁公主,下嫁吉安侯陆仲亨之子陆贤; 大名公主,下嫁骁骑卫指挥佥事李英之子李坚,成亲后李坚更是被封为前军都督府事。 驸马团阵容之豪横,令人咋舌,没有明确圣意,现阶段的锦衣卫不想,也不敢招惹他们。 镇抚使张衡开口道:“李千户有何高见?” 李青抱拳道:“卑职以为,既已查明,自然是要上达天听,否则这欺君之罪,咱们锦衣卫如何承受的起?” 张衡反问:“咱们?” 李青暗暗苦笑,没有再搭话,而是看向毛骧。 毛骧叹了口气,“他一个人扛不住,稍后咱们一起上奏。” 佥事刘明皱眉道,“大人,且不论这样会得罪那些皇亲国戚,欧阳伦犯下如此大罪,把皇上的圣明也玷污了, 此事一旦捅出来,皇上必将颜面扫地,锦衣卫虽办案有功,但仍不免使皇上心中不快,毕竟,皇上可没让咱们查驸马, 且朝中文武对锦衣卫素来有怨,如今再跟皇亲团体结仇…… 锦衣卫前程堪忧啊!” “刘明,你的意思是……隐瞒不报?”毛骧脸色沉了下来,“知情不报的罪名,锦衣卫更是承担不起。” “卑职不敢。” 刘明连忙解释,“卑职的意思是……拉巴蜀的一众官员拖下水,大家一起扛,让他们分摊火力。” “我同意刘佥事的策略。”张衡道,“瞒天瞒地也不能瞒皇上,但凡事都可变通,欧阳伦犯下如此大罪,他们还想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再者,驸马罪行一旦公开,那些个官儿也得倒霉,现在让他们跟锦衣卫一起扛,事后清算时,他们的罪行也会减少一部分,那些人断然不会拒绝。” 毛骧神色缓和下来,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那就这么办吧,张靖,你带锦衣卫去巴蜀……” 他话刚说到一半,刘强就一头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人…驸马…都尉欧阳伦,和安庆公主一起进宫了。” 第34章 锦衣因我而更强 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包括那位佥事刘明。 李青起身,团团一揖,“诸位大人,没时间了,驸马欧阳伦之事因我而起,我一人扛下就是。” 千户张靖之前跟他有些过节,讥讽道:“你一个人扛? 你扛得动吗?” “扛得动!”李青淡淡道,“我还是娘娘的主治医生。” 众人一怔,细细琢磨一下,发现或许真有可行性,不过谁也不愿先发表意见。 他们不想扛,但也不好说出让一个锦衣千户去顶缸的无耻之言,一时间默在那里。 “我跟你一起。” 毛骧开口道,不是他仗义,而是作为锦衣卫一把手,他根本没有推卸的可能。 就算李青真想全扛,他毛骧也无法全身而退。 事实上,李青查驸马欧阳伦是他默许的,目的想借此扩大锦衣卫的影响力。 本想投石问路,却不曾想,竟掀起了滔天巨浪。 欧阳伦的犯的罪行,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大到即便皇上想保女婿都保不住。 众人面面相觑,刘明问道:“李青,你为何要这样做?” “皇亲国戚、文臣武将,锦衣卫皆有稽查职权,卑职可有做错?” 刘明脸上一热,也不好再说什么。 张靖哼道:“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官场的水深着呢,你一个刚入职的千户就想搅动风云,简直痴心妄想,这下好了,把整个锦衣卫都搞的被动了。” 李青看他也不顺眼,当下不再客气:“你张千户不敢做的事我做,你张千户不敢管的人我管, 飞鱼服、绣春刀,上拿皇亲、下缉污吏,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一席话说出来,众人只觉振聋发聩。 李青不再理会张靖,抱拳道:“诸位大人,或许李某这次会给锦衣卫带来一些麻烦, 但, 锦衣卫将因我而更强!” 傲然言罢,李青收起桌子上的罪证,转身出了大堂。 毛骧深吸一口气,扫了眼众人,紧跟着出了大堂。 几位镇抚使、佥事、同知相互递了个眼神,轻轻点头。 刘明朗声道:“诸位,锦衣卫能否再进一步,就在今日了,不能指挥使大人和李青他们单独扛。” 张衡瓮声道:“进宫!” …… 飞鱼服、绣春刀、螳螂腿、马峰腰。 能当上锦衣卫高层的人,除了能力出众之外,统统有一副好皮囊,而且个个武艺不俗。 几位镇抚使、同知、佥事行在最前面,端的威风。 四位千户紧随其后,也是仪表堂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街道疾驰。 一行人很快追上了毛骧,却不见李青身影。 毛骧见他们跟了上来,急道:“李青那混小子跑地太快了,快点儿跟上。” 想起当初李青的豪言壮语,毛骧嘀咕道,“那小子该不会真能打二十个吧?” ~ 李青脚下生风,一路急奔,生怕被欧阳伦夫妇恶人先告状。 一进宫,李青就直奔御书房,不料却扑了个空。 略一思索,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乾清宫。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李青到时,朱元璋一家人正谈笑风生,阖家欢乐呢。 女儿捶肩、女婿递茶,老朱舒服得不要不要的,笑声朗朗。 朱标、马皇后也是一脸轻松愉悦,嘴角带笑。 谁道皇家无亲情? 李青深吸一口气,施礼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平身。”朱元璋心情很好,指了指一旁的年轻男子,“这是咱的驸马。” 李青咂了咂嘴,拱手道:“下官见过驸马。” “李大人莫要多礼。”安庆接过话头,“李大人来此,可是为了给母后看病?” 不是,揭发你老公来的……李青摇头,“是公事。” “公事?”安庆怔了一下,旋即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初,笑道,“刚才与父皇谈天,听闻你就是那位醉仙楼李先生,李千户可真是深藏不露呢。” 最后四个字,她语气微重,警告意味十足。 欧阳伦微笑道:“那两首诗词,堪称绝艳,李先生大才。” 李青笑笑,不接这两口子的话,朝朱元璋道,“皇上,臣有要事禀报。” 安庆笑容一僵,不悦道:“你一个千户能有什么事儿? 父皇好不容易得闲,有什么事让毛骧处理便是,父皇装的是天下九州,哪有空管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且退下吧!” “安庆!”朱标瞪了妹妹一眼,看向李青,“有什么公事?” 李青看了马皇后一眼,干笑道:“娘娘,请您回避一下。” “放肆!”安庆怒道,“李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驱使母后。” 她拉着朱元璋的胳膊,恨恨道:“父皇,你治不治他的罪?” 朱元璋也有些不悦,“李青,你有到底什么事儿?” 李青无奈,取出怀里的罪证,双手奉上,“驸马都尉欧阳伦,横征暴敛,以超低价格收购茶叶,而后又大批量走私关外, 所遇关卡概不缴税,且还殴打巡检税吏,光是打死的税吏就高达十七人, 间接害死百姓无算。” 此话一出,大殿气氛陡然一变。 欧阳伦瞬间变色,安庆惊怒交加,朱标、马皇后一脸不可置信,朱元璋也是大为错愕。 “父皇……”安庆吧唧一跪,开始喊冤,眼泪哗哗的流。 还一个劲儿的指责李青无中生有、凭空捏造、胡言乱语、无可救药…… 朱元璋一时间有些迷糊,虽然在一众驸马中,欧阳伦的家世最低,但其学历是最高的,进士出身。 他对这个寒门出身,才华横溢的女婿感官很好,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婿,会做出如此恶劣之事。 安庆泣声道:“父皇,李青整日待在京师,除了嫖妓,还是嫖妓,就算驸马真有过失,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而且还不报给锦衣卫指挥使,直接上达天听,父皇你说他安的是什么心?” 安庆哭的那叫一个惨,演技放到后世,不说拿小金人,也足以碾压流量小花。 “父皇…您忘了杨宪了吗?” 朱元璋脸色倏地一变,看向李青的目光也不善起来,“李青,咱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骗咱。” “皇上,这些罪证都是查有实据,您要不信,大可让锦衣卫去查!”李青十分坦然。 朱元璋将信将疑,走上前一把夺过证词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沙包大的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安庆两口子手脚冰凉,那些事儿没抖落出来不是掩藏的好,而是没人敢查,真要去查,一查一个准。 “父皇,这都是李青的奸计,他就是想往上爬……” 这时,殿外响起一阵洪亮的声音。 “微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微臣锦衣卫镇抚使张衡, 微臣锦衣卫佥事刘明……有十万火急之事,启奏圣上!” 朱元璋已经从震惊、愤怒中冷静下来,他自问看人很准,李青绝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 而且,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用诬陷驸马这样的昏招。 现在又听在京锦衣卫高层全来觐见,心里已然对证词上的内容信了八分。 他目光幽冷的看向欧阳伦,后者牙关打颤,浑身哆嗦,却仍强撑,心存侥幸。 安庆公主一边哭,一边喊冤,心中也藏着侥幸的心思,认为锦衣卫不敢让父皇过于难看。 朱元璋呼出一口抑郁之气,沉声道:“进!” 少顷,一行九人走进大殿,下拜行礼,而后力挺李青。 众口一词,就连朱标和马皇后也不得不信,李青所言句句属实了。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啊……”欧阳伦再无一丝侥幸,磕头如捣蒜。 安庆公主跪着挪到朱元璋跟前,拉着他的衣袖,梨花带雨,“驸马一时糊涂,求父皇开恩……” 朱元璋一把甩开,震怒道:“将欧阳伦押进大牢,严加审问。” “毛骧。” “臣在!” “命在京锦衣卫即刻赶往巴蜀,给咱事无巨细的查。” “微臣遵旨。” “李青,你来审问欧阳伦。”朱元璋恨声道:“无需顾忌什么,就按锦衣卫的流程来,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安庆都哭成了泪人,凄楚道:“求父皇……” 朱元璋恼怒道:“别叫咱父皇,咱没你这样的父皇。” 第35章 纵使我走私茶叶,殴打官吏,但我欧阳伦一样是驸马都尉! 昭狱。 欧阳伦恢复了镇定,看着李青的眼神充满不屑,“你就等着倒霉吧!” “该倒霉的是你。” 李青拿出供词,“洪武十四年春,你贩私茶三十五辆马车,路过关卡时,家奴殴打巡检税吏,致使税吏张二蛋、刘铁柱丧命,你可认罪?” 欧阳伦鼻孔朝天,冷笑连连,“李青,你不会真以为能置我于死地吧? 纵然我走私茶叶,殴打官吏,我欧阳伦一样是驸马都尉! 公主在,我就在! 皇上最多免我的职,可你就不一样了。” 他怨毒道,“我的那些连襟个个有权有势,等从这里出去,你就等着被我们报复吧!” “你那些连襟?”李青笑了,“你可真看得起自己,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人家凭什么帮你?” 欧阳伦坦然道:“是,我是没那个本事,但安庆有啊! 而且你别忘了,安庆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小女儿,娘娘和太子一定会保我无恙。” “执迷不悟!” 李青轻轻摇头,朝牢门外的陪审刘强道,“记上,驸马都尉欧阳伦承认贩私茶、殴打官吏致死。” 转过头,接着问道:“我再问你,你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茶农茶叶,茶农报官,你却指使地方官暴力镇压,致使茶农难以生计,间接害命无算,你可认罪?” 欧阳伦冷哼:“公主没来之前,我不会再说一个字。” 事到如今,欧阳伦仍如此嚣张,且有恃无恐,可见他在巴蜀是何等霸道了。 李青怒气上涌,沉声喝道: “回话!” 好一声喝。 上一刻还无限嚣张的欧阳伦,顿时脸色惨白,心脏仿佛被大锤猛然击打,甚至连灵魂都在悸动。 他不自禁后退两步,一个立足不稳跌坐在地,蓦然抬头,看向李青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鬼使神差道:“我…我认罪。” “李青!”远远传来一声娇喝,安庆公主俏脸寒霜,提着裙裾快步走来,“李 千 户!” 李青起身拱手,“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安庆见他礼仪不失,脸色略微缓和,“审案暂告一段落,你回去吧!” “敢问公主殿下,这可是皇上的旨意?” “你……”安庆眼眸微眯,狠狠的瞪着李青。 李青也不惯着她,“若非皇上旨意,恕下官难以从命,下官正在审问钦犯,还请公主回避。” “李青……”安庆气结,伤心道:“本公主看错你了。” “……”可别这么说,搞的跟咱俩有一腿似的,李青面无表情,“请公主回避。” “皇后、太子有旨意。”安庆道,“暂停审讯,将驸马移送驸马府,等巴蜀查出实情再审。” 李青拱了拱手,“恕难从命。” “你敢抗命?” “锦衣卫只听命皇上一人。”李青不咸不淡道,“皇上令我审讯驸马欧阳伦,下官怎好半途而废?” “你……” 安庆纵有苏秦之才,对上油盐不进的李青,也是无可奈何。 只好朝刘强等人道,“你们先退下,本公主和你们李千户有话说。” 刘强一行人面面相觑,随后看向李青。 “不用听她的,就在这儿待着。” 李青对安庆道,“公主若有话,不妨等下官审完案子再说。” 安庆很悲愤,她还从没被人如此顶撞过,见实在说不动李青,也顾不上公主仪态了,干脆撒起了泼。 李青顿感头疼,到底是公主,他还真不能拿安庆如何,对方撒泼打滚、胡搅难缠,案子今儿是审不下去了。 “呼~” 李青吁了口气,拿起已审出的罪状送到欧阳伦面前,“画押!” “不画!” 欧阳伦见老婆来了,又傲娇起来。 娘的,还治不了你了。 李青火大,冷声道:“按大明律,罪犯不在口供画押,立杖八十! 来人,给我打!” 欧阳伦声音微颤:“公主救我。” “李青你敢!?” “打!” 几个锦衣卫略一犹豫,抄起廷杖冲进大牢。 欧阳伦真的怕了,大叫道:“公主快救我。” 安庆公主也慌了,她没想到李青竟敢真的对驸马用刑,梗着脖子就往大牢冲。 “挡住她。” 十来个锦衣卫立即结成人墙,把牢门堵得死死的。 “啊呀……”安庆公主肺都快气炸了,“李青,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青不为所动,“行刑!” “啪啪啪啪……” 欧阳伦被两个锦衣卫用杀威棒摁在地上,另外两个锦衣卫,举起板子就往他屁股上招呼。 欧阳伦疼得死去活来,小傲娇很快粉碎,“我画押,我画。” “不能画。”安庆喝道,“你先忍住,我这就去找皇兄、母后。” “我……我忍不住啊!” 安庆看着这个不争气的驸马,一脸恨铁不成钢,“哪里就疼死你了呢,等着,我一会儿就带人来。” 说罢,恨恨的瞪了一眼李青,提起裙裾就往外冲去。 欧阳伦疼得嗷嗷叫,但也确实忍住了,他也知道,一旦画押事情就再无回转的余地,眼下他也只有寄希望于老婆了。 老泰山靠不住,不过大舅哥和丈母娘还是可靠的,有他们在,欧阳伦自觉应该无事。 八十板子下去,欧阳伦丢了半条命。 这还是单纯的‘打’,要是‘着实打’不用八十板子就能要了他的命。 如果是‘用心打’只需二十板子,就能让他见阎王。 李青走到欧阳伦面前,“你画不画押?” “不画!”欧阳伦也卯上了,“我就不信你敢打死我。” “确实不敢。”李青轻笑道,“不过,我可以继续用刑啊。” “上拶刑!” 拶(zan)刑,俗称夹刑,用拶子套进手指或脚趾,再用力收紧,非常人能忍受。 不过这在锦衣卫里酷刑里,只能算是一般,比这个残忍的多了去了,尤其是‘洗涮’,先用滚烫的开水浇,浇完用铁刷子涮,直至涮的只剩白骨。 少顷,欧阳伦十指被夹,随之收紧,欧阳伦那本就不硬的骨头,片刻就屈服下来。 “停啊……快停下,我画,我画还不成吗?” 看着面前的供词,欧阳伦满心悲愤,却也不敢再嚣张,老老实实地画了押。 李青收起供词,满意的笑了笑,朝刘强等人道:“今日就先审到这儿,你们出去吧!” 刘强等人知道,老大这是在变相的保护他们,感激地点点头,拱手退了出去。 这些人都有家室,妻儿老母靠着他们养活,李青不想他们被迁怒。 小半时辰后,朱标匆匆赶来,安庆却没跟来。 本来半死不活的欧阳伦立即精神起来,爬到牢门口哭诉道,“皇兄,李青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还请皇兄给我做主。” “别叫孤皇兄,孤没你这样的……妹夫。” 朱标差点儿嘴瓢,赴老爹后尘,还好及时改了口。 他看也不看欧阳伦,朝李青道,“李先生,随孤进宫。” 李青心中一沉,“殿下,可是娘娘……” “嗯。”朱标脸色不太好看,“快随孤进宫。” “好。” 路上,朱标解释了一下事发经过。 原来安庆公主去乾清宫哭诉时,朱元璋也在,见女儿一个劲儿地给欧阳伦开脱,更是怒火中烧,也要治安庆的罪,直接令太监把她关了起来,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 马皇后本就为闺女未来担忧,又见老朱连自己女儿也不放过,急火攻心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李先生,母后他不会有事吧?”朱标紧张的问。 李青加快脚步,“娘娘的病体已经恢复许多,应该不会有碍。”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没底,在乾清宫他之所以让马皇后回避,就是为了不让她情绪激动。 却不料,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 第36章 要是连欧阳伦都能放过,那大明朝就没有天理了 乾清宫。 马皇后安静地躺在榻上,朱元璋方寸大乱,嘴上一个劲儿的说软话。 “咱错了,咱错了还不成吗? 妹子你快醒来吧,咱不治安庆的罪了。”朱元璋保证道,“这样,只要你醒来,咱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妹子,你可别吓咱啊!” 朱元璋是真急了,那种即将失去挚爱的煎熬再次涌上心头,他的心慌极了。 这时,朱标气喘吁吁地被李青拉进寝宫,“父皇,李先生来了。” “李青来啦。”朱元璋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李青你快看看咱妹子这是咋了?” 李青快步上前,搭上马皇后手腕,片刻后,稍稍松了口气。 “皇上放心,娘娘并无大碍。” “好好好。”朱元璋如释重负,“那你快把皇后救醒。” 李青点头,抬手在马皇后脚上的涌泉穴点了一下。 涌泉穴有生命之泉的美称,也是肾经的起始穴位,可有效治疗头疼、昏厥等症状。 “嗯……” 马皇后呻吟一声,脸上浮现一抹痛苦,随后缓缓醒来。 准确来说,她并不是被救醒的,而是被疼醒的,李青刚才那个力道,就是肾脏正常的人也会感到非常疼,更何况是马皇后。 李青也是没办法,常规治疗需时良久,马皇后底子本就不好,若晕厥时间过长,他怕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因此才下狠手。 “妹子,咱不治安庆的罪了。”朱元璋挤开李青,温声道,“你别生气了,好好养身子。” “呼~” 一口抑郁之气呼出,马皇后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听了朱元璋的话,轻轻点头:“那欧阳伦你打算怎么处理?” 朱元璋沉默片刻,道:“他犯下的罪不可饶恕,要是饶了他,日后还会有更多的欧阳伦,大明律也将形同虚设。” “有罪自然要罚。”马皇后道,“削为庶民也好,发配流放也罢,我只希望你能饶他一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元璋又恢复了帝王风范,“这件事没的商量,后宫不得干政,妹子你……哎呦,你别翻白眼儿啊!” 马皇后惨然道:“长安才十八岁啊,难道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法不容情,只有苦了她了。” “你……”马皇后气结,“你走,我不想再见你。” “咱走可以,但你得好好养伤。” “不用你管。” “你……唉。”朱元璋无奈苦笑,“好,那咱走。” 朱标宽慰道,“母后,你安心修养,我这就去劝劝父皇。” 马皇后苦涩一笑,自己丈夫是什么人,没有比人她更了解,一旦决定的事儿,根本没有挽回的可能。 她挥了挥手,“本宫乏了,都退下吧!” 宫女行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李青道:“娘娘,让微臣再给你针灸一番吧?” 马皇后轻轻颔首。 李青走到一旁橱柜取下木盒,开始给马皇后针灸。 …… 两刻钟后,李青收起银针,消毒后连同木盒放回原处,“臣告退。” “你等一下。” 李青脚步一顿,讪讪道:“娘娘,微臣的确按照你的意思敲打驸马了,但他已经铸下大错,无法挽回了啊!” 马皇后轻叹一声,“算了,这事儿也怪不得你,是驸马不争气,只是……苦了安庆那丫头。 李青,你也觉得欧阳伦必需死吗?” 李青默然片刻,缓缓道:“要是连欧阳伦都能放过,那大明朝就没有天理了。” 马皇后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静了好一会儿,李青小声提醒:“娘娘你现在需要保持一个好心情。” “本宫的女儿都要守寡了,你让我保持好心情?” 饶是马皇后脾气好,此刻也动了怒,脸都气红了。 “娘娘你可别生气……”李青生怕她有个好歹,连忙劝道,“这未必是件坏事,尽早发现,及时止损,欧阳伦这样的败类哪里配得上公主?” 顿了顿,“所谓,失之东墙得之桑榆。” 马皇后一怔,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再给安庆寻个夫君?” 不待李青回答,马皇后又道,“这不可能的,百姓家女子改嫁都会收到鄙视,更何况是皇家?” 李青问:“脸面重要,还是安庆公主的幸福重要?” “当然是安庆的幸福重要。”马皇后苦笑,“可事关皇家颜面,哪是本宫一人可定的,皇上他万不会同意,朝中大臣也会极力劝阻,我可怜的…咳咳……” “那她要不是公主了呢?” 李青和安庆谈不上交情,对她观感也很差,但事关马皇后病情,他也不得不帮她一把。 “不是公主?”马皇后眼睛一亮,沉吟道:“若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她的脸色逐渐多云转晴,“这件事给万不能外传。” “微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那娘娘你……” “本宫会注意身体的。”马皇后声音轻快起来,“你退下吧!” …… 走出乾清宫,李青长长舒了口气,要是把马皇后搭进去,那可真就悲剧了。 “李大人。”小桂子迎上来,“皇上口谕,令你去御书房见驾。” 李青点点头,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 李青一进来,朱元璋就急问道:“皇后的身体如何?” “皇上放心,暂时无碍了。” “那就好。”朱元璋放松下来,“欧阳伦审出眉目了吗?” 李青取出供词,“这是已经审出的罪证,请皇上过目。” 朱元璋接过,看过之后淡淡道:“明日正午,斩了,你去行刑。” “呃……皇上,不继续审了吗?” “还有必要吗?”朱元璋扬了扬手中的供词,“光是这些就够诛他九族了,咱开个恩,只杀他一人,不过赃款要全部追回来,等斩了欧阳伦,由你领办。” “微臣遵旨。” ~ 出了皇宫,李青没有直接回家,转身去了衙门。 不管如何,今儿那些上司也算义气,论迹不论心,不论们出于什么目的,今天他们确实帮了自己。 李青想着当面道个谢,趁他们离开前请吃个饭,聊表谢意。 人情世故什么的,虽然俗套了些,但却很有用,后世也是如此,可谓经久不衰。 镇抚司后堂。 一众锦衣高层济济一堂,个个一脸喜气。 见李青进来,毛骧起身道,“呦,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刘明、张衡等人起身看向他,轻轻颔首,露出和善笑意,就连跟他不对付的张靖,也强挤出一丝微笑。 毛骧笑道:“你小子这次又赌对了,本官没看错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 李青懵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谦虚道:“此次事件非下官一人之功,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愈发和善,试问,谁不喜欢有锅自己扛,有功大家分的下属、同事呢? 毛骧道:“有功就是有功,你不必过于自谦,这次咱们锦衣卫的确要因你而扬名了。 本来是打算给你摆个庆功宴,但皇上催得急,等查完巴蜀的事,再给你补上。” 他嘿嘿笑道,“用不了多久,这次事件就能震动朝野,圣意已明,从今以后咱们锦衣卫将真正意义上,做到上拿皇亲、下辑污吏!” 众人摩拳擦掌,满脸振奋。 毛骧道:“大家准备一下,稍后去巴蜀办案。” 顿了顿,“李青,娘娘的病情暂时无碍了吧?” “嗯。” “既如此,那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李青干笑道:“大人,皇上令我明日监斩欧阳伦,并追缴赃款。” “明日就斩?”毛骧神色大喜,“这样的话,明儿咱们锦衣卫就能震动朝野了,对了,你现在手里没人了吧?” “没了。”李青摊了摊手,“都去巴蜀还没回来,就只剩个副千户,所以还得给各位大人借一些来。” “李老弟要多少?” “我出一百。” “我出二百。” 毛骧轻轻摆手,“这样太零散了,你们还按原计划赶往巴蜀,张靖你留下,协助李千户一起办案。” “是,卑职遵命!” 毛骧呵呵笑道:“张衡、刘明……你们点派人手,稍后立即行动, 好了,都去忙吧!” “是,大人。” 一行人拱手应是,一脸喜气地走出大堂。 出了镇抚司,张靖问道:“李大人,追赃是明日斩了欧阳伦后,还是立即开始?” 张靖很客气,经此一事他也看清了,日后李青成就绝不可能只是个千户。 抛开李青的能力、胆魄不谈,光是这一身飞鱼服就证明了很多东西,要知道,千户可是没资格穿飞鱼服的。 再跟李青对着干,那他就真是不开眼了。 李青想了想,“你先去集结弟兄,下午咱们就开始查,早一天开始,缴获的赃款也更多些。” “好。”张靖点头,抱拳一礼,“我这就去。” 李青也回了一礼,“辛苦了。” 双方本也没什么仇怨,既然对方主动释放善意,他自不会揪着不放。 临近中午,李青准备去好好搓一顿,犒劳一下自己。 路过醉仙楼时蓦地一怔,这才想起来,醉仙楼也是驸马欧阳伦的产业。 第37章 抄家 醉仙楼菜肴一如既往的可口,李青的食欲却不怎么好。 今日过后,醉仙楼将不复存在! 李青饮了口酒,暗暗寻思如何安排婉灵、怜香、红袖她们。 一日夫妻百日恩,李青虽然和她们并非夫妻关系,但……没少日,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醉仙楼他保不住,却也想给她们找个好去处。 别看婉灵她们在醉仙楼风光,可脱离了这里,她们将举步维艰。 在这个男人为尊的时代,再有才情的女子也难有作为,尤其是青楼女子。 醉仙楼查抄后,她们的命运只有两条: 一,被卖到给达官显贵做发泄工具, 二,转卖到其他青楼继续干老本行。 相比之下,李青还是觉得让她们干老本行比较好,至少在青楼婉灵她们还有些人权,要是卖到富贵人家,那可真就身不由己了。 这时代,连妾室都能送人,更何况是从青楼买回去的妓女,要是主家是个变态……那结局更惨。 吃过饭,付了钱,李青起身去了皇宫,这事儿还得先问问老朱的意思。 御书房。 朱元璋依旧很忙,许是累出了火气,一边处理奏疏,一边口吐芬芳,朱标早已习惯,一旁的几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大气儿也不敢喘。 “微臣李青,拜见吾皇万岁。” “嗯,平身吧!”朱元璋放下奏折,“有什么事儿?” 李青拱手道,“皇上,那醉仙楼和公……欧阳伦有关,若查实,该当如何处置?” “醉仙楼?”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怒道,“他娘的,那畜生连这生意也做,真是把皇家的脸面丢尽了。” “父皇息怒。”朱标连忙劝道,“既是赃物,查抄充公便是,您又何须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动怒?” “殿下英明。”李青干笑道:“只是……财产好办,那些妓女该当如何处置?” 朱标想了想,一时间也想不出妥善法子,于是看向朱元璋,“父皇,您看……” 朱元璋叹了口气,“愿意从良的从良,不愿意从良的……弄去教坊司。” 顿了顿,“李青你看着办,尽量……利益最大化。” 听完朱元璋的意思,李青松了口气,“微臣明白。” “嗯,去吧。” ~ 下午,镇抚司。 张靖把手下所有兄弟集结于此,除去抓掌印官的人,一共650人。 “李大人,你是皇上钦点的办案官,如何做你来吧!” 李青点头,“先去查欧阳伦直系、旁系,所有亲属的住址,务必在明日正午前查出个眉目,待斩了欧阳伦,立刻开始对其进行抄家。” “还有吗?”张靖问。 “留下二百人,随我去驸马府抄银子,那里可是大头儿。” 张靖点头,立即给下属分工,还大方把下属交给刘强,让他领头去查。 户籍这个东西查起来虽没有后世那般简单,但也不算太难,户部都有备份,尤其是欧阳伦,他作为驸马,其身份背景朝廷自然早就查过了。 刘强带着几百号人,风风火火地出了镇抚司,去户部查卷宗去了。 李青、张靖带着锦衣卫直奔驸马府。 …… “你们要干什么? 这是驸马府知道吗? 谁上你们进来的?”驸马府管家上来就是夺命三连问,态度嚣张到了极点,“就是锦衣卫也不行。” “去你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张靖一巴掌甩了上去,直接把管家打的原地转了三圈儿,后槽牙都掉了两颗。 欧阳伦都要被斩了,他自然没什么顾忌,扇了一巴掌犹不解气,又补了一拳。 管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叫道:“锦衣卫擅闯驸马府,还动手打人啦,快去禀告公主……” “砰!” “什么东西。”张靖一脚将他踢晕,啐了口唾沫,“兄弟们,把驸马府给老子围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说罢,忽觉自己太抢风头了,连忙对李青道,“李大人,你看……” 李青道,“100人围驸马府,100人搜查赃物。” 说着,他蹲下身子,在管家身上点了几下,管家肥胖的身子抖了抖,少顷,悠悠醒来。 “府上的账本拿来我看。” 管家犹自狂妄,恨声道:“得罪了驸马,便是你们锦衣卫也要承担不起。” 李青懒得废话,伸手在他身上猛戳几下,管家立即满地打滚儿,疼得死去活来。 “你干了什么,快给我解开。” “账本在哪儿?” “我去拿,你快给我解开啊。” 李青又在他身上点了几下,管家放松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歇了一下,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向大堂走去。 “李大人好手段。”张靖赞道:“刚才那是点穴功夫吗?” 李青点头,诧异道:“张千户也知道点穴?” 张靖嘿嘿笑道,“那当然,不过点穴都是内家功夫,没有师承可没的学。” “内家功夫?”李青来了兴致,“咱们锦衣卫有会内家功夫的吗?” “嗯,佥事刘明练的就是内家功夫,咱们锦衣卫中属他最能打,曾创下三板子打死人,罪犯身上却无伤痕的先河。”张靖艳羡道,“内家功夫,端的厉害!” 李青轻轻点头,暗道:不知这内功和真气孰强孰弱,有时间得了解一下。 过了会儿,驸马府管家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走来,恭敬地递了上来,怯懦道:“大人,我家驸马可是触犯了王法?” “嗯,明儿就斩。”李青翻起账本,“你老实交代,或可免罪。” “皇上要斩驸马?” 管家眼珠子都快瞪掉了,身子一软,直接给跪了,“大人饶命,小人今年开春来到驸马府做管家,真不知道驸马犯了什么事儿啊!” “你今年开春才来?”李青惊讶道。 “是啊……”管家点头如捣蒜。 张靖解释,“李大人,这欧阳伦和公主是去年年底成的亲,不过欧阳伦之前就在这座宅院住, 封了驸马之后,又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了一些,成了驸马府。” “是啊大人,我是周保的妻弟。”管家连连叩头,“他之前是府上的管家,后来去了巴蜀就让我来了。” 这时,百十号锦衣卫先后过来,一共抄出宝钞800贯,白银300两,5石黄米,10石白米,一些不算珍贵的古玩字画。 李青、张靖大跌眼镜,实不相信偌大的驸马府就抄出这点儿东西。 就算多上百倍,也不符合贩私茶的驸马身家。 钱去哪儿了? 张靖皱眉道,“李大人,这不符合常理啊!” 李青想了想,道:“会不会他把钱放在其他地方了,比如…他的直系亲属?” “应该不会。”张靖摇头,“贪污的案子我办了不少,但无一例外,赃款都是在罪员家里抄出来的,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贪的钱,谁会放在外面,便是至亲也不行。 账款八成就在驸马府,只是咱没找对地方。”他朝属下道:“再去查,看看有无地窖,暗道之类的。” 说罢,又看向那管家,森然道:“再不老实交代,明儿带你一起上行刑台。” “大人饶命。”管家吓得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李青摆了摆手,他看得出来,这胖管家是真不知情。 账本一页页地翻着,他忽然被一页朱红色记载账目吸引了。 【洪武十三年,夏,进黄米十石,白米三十石。】 【洪武十三年,秋,进黄米十二石,白米五十七石。】 【洪武十三年,冬,进黄米三十五石,白米两百八十九石。】 …… 【洪武十五年,夏,进黄米八十七石,白米六百七十五石。】 李青皱眉道,“府上有多少人?” “回大人,驸马不常回来,府上一共二十多个下人。”管家老实回道。 “二十几个下人一季吃得了这么多粮食吗?” “啊?这……”管家哭丧着脸,“这些账目是周保记的,实际没有根本没有这么多,应该是被他贪了。” 顿了顿,“他每次往府上运米,都把我们赶出去,完事儿后才准许我们回来,一定是他贪了。” 张靖疑惑的看了李青一眼,不理解他为什么揪着这点儿米不放。 李青道,“张千户,你不觉得这很不合理吗? 周保是欧阳伦的心腹,殴打税吏致死的就是他,帮着走私的也是他,作为办实事的一把手,他会看上这点儿粮食? 就算他真贪小便宜,会记在账册上吗?” “有道理!”张靖点头。 可有道理归有道理,他还是不明白李青到底想表达什么。 此刻,李青已经确信赃款就在驸马府。 他朝管家问道:“那些人运完米后,有什么反常吗?” “反常?”管家想了想,突然道,“还真有,每次运完米,总有几人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 “湿漉漉?”李青心中一动,“府上的井在哪儿?” “在后院。” 李青点头,“张千户,咱们过去看看,如果我所料不差,赃款应该就藏在井中。” “啊?”张靖惊讶道,“这…这不太可能吧?” 接着,猛地惊呼:“李大人,你的意思是,那黄米白米……?” 李青轻轻点头,一字一顿:“黄金白银!” 第38章 朝野震动,锦衣扬名 井栏很大,由花岗岩砌成,井口口径足有一米二,几乎是正常水井的两倍。 张靖低头看着粗大的井口,问道:“李大人,你说欧阳伦会把银子丢进水里吗?” “那么多银子,真要丢进井里,早就填满了。”李青摇头,“他肯定在井壁开了条暗道,我下去看看。” 李青深吸一口气,直接跳了进去。 张靖唬了一跳,连忙让人去拿绳子,趴在井口焦急道,“李大人你小心点儿,井壁湿滑,等系上绳子再探查。” “无妨。”井中传上来李青的声音:“下面视线不好,有火折子吗?” “有的。”管家急于表现,连忙跑到厨房拿了火折子来。 张靖一把接过,“李大人接好。” 李青稳稳接住下坠的火折子,打开吹了一下,井里立即亮堂起来。 扫视一周,并无发现异常,李青双腿略微一松,身体自由下滑一米有余,而后平稳止住。 李青边看边摸,一点点排查,身体也越来越往下。 一直坠落到离井水面不足两米的位置,他总算是发现了端倪,井壁半米见方的位置,石砖明显有移动过的痕迹。 真气运行,并起双指,李青直接插进缝隙,而后用力一抠,硬生生抠下来一块石砖。 取下第一块,后面的就轻松多了,没一会儿,就把石砖全扒拉下来。 “咚咚咚……” ~ 一刻钟后,李青手脚并用,跃出井口。 “张千户,派人去通知指挥使,让他请皇上来吧!”李青拍了拍手,“咱们家伙儿没带够,再带些马车来。” “好,我这就让人去。”张靖点头,“李大人,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我就进去这一小会儿,哪里知道? 不过,据我推断,应该和账本上的吻合。” “账本?” 张靖连忙拿起地上的账册,快速翻到米粮那一页,开始汇总。 不久,他就得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喃喃道:“黄米178石,白米1980石,我滴个娘嘞!” 一石米150斤,一斤16两,可见欧阳伦谋利数目之大。 张靖总算知道李青为什么要让皇上来了,如此大的数目,他们两个千户哪里能自行查抄,没大人物看着,他自己心里都忐忑。 …… 下午申时,朱元璋、朱标、毛骧联袂而来。 朱元璋上来就问:“李青,那狗日的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李青没敢直接让他看账本,毕竟具体数目,抄出来才知道。 “回皇上,井口下面有一条暗道,里面堆满了金银,不计其数。”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挥手道:“咱抄,一个子儿也别落下。” “遵旨。” 皇上、太子、指挥使都在,锦衣卫干劲儿满满,一个百户脱得赤条条,绑上绳子下了井。 金银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送,累了就换人,毛骧在一旁监督。 抄上来的金银,立即统计在册,而后暂时堆在地上。 “呼啦啦……” 看着越堆越多的金银,朱元璋的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乍一看是高兴,仔细看又觉得是愤怒,再看,好像又成了高兴……总之,很复杂。 一个时辰后,两个时辰后…… 火把燃起,抄家不停。 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卯时…… 直到第二天上午巳时,总算是把欧阳伦的老底儿给抄干净了。 一共抄没:金,四十七万两千八百两。 银,四百七十五万,两千四百六十两, 珍珠玛瑙120斗……” 加上零零散散东西,总值大概在950万两。 朱元璋眼都直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看好的女婿会贪腐到如此程度。 洪武十三年,他让欧阳伦去巴蜀、陕西历练,洪武十四年,他把女儿许配给欧阳伦,洪武十五年…… 抄出950万两! 朱元璋恨的后槽牙都咬碎了,继杨宪之后,他再一次被人耍了。 而且,更为彻底,连他自己闺女都搭上了。 从欧阳伦去巴蜀、陕西到现在,不过两年时间,仅仅两年就贪了这么多钱,可见其有多恶了。 去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好,朝廷税收粮2750万又2789石,一石即一贯钞,也作一两。 加上工商税、棉麻税等赋税,朝廷一共收入近3500万两,把他高兴的一宿没睡着。 可一个欧阳伦,只用了两年时间,就贪墨了大明一年赋税的近三成,他如何能忍? “李青。” “臣在。” “改斩刑为凌迟。”朱元璋眸光幽冷,“不能让他死的那么痛快,还有,那个醉仙楼也尽快查抄,以及他的亲属,一个也别放过,给咱抄的干干净净。” “毛骧。” “臣在。” “欧阳伦绝不止只贩私茶,也绝不止就他一个人,顺着这条线给咱查仔细了,记着,不管牵扯到谁,找抓不误。 你亲自去走一遭,务必把这一地腐鼠全都给咱犁出来。” “微臣遵旨。” 朱元璋说罢,无力的挥了挥手,“账款装车,回宫。” ~ 午朝。 朱元璋公布欧阳伦罪行,而后颁发凌迟刑罚,且一并把安庆也治了罪,将她从皇室宗亲的家谱上抹去,剥夺其公主身份,贬为庶民。 奉天殿上,满朝文武莫不震惊。 不等他们发表意见,朱元璋再次颁布诏书。 【锦衣卫扩招三千人,着李青为新任镇抚使,两个月后将进行吏治清查,一旦发现贪污腐败者,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公侯勋卿,一律严办,概不姑息!】 大殿上,群臣再次哗然!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满朝公卿,淡淡道:“莫说咱不讲情义,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谁屁股有屎,赶紧给咱擦干净。 咱给你们机会,可你们也得珍惜,到时候若是再查出来,该杀的杀,该徒的徒,该流的流。” 顿了顿,森然道:“该灭族的灭族!” 满朝文武莫不惊惧交加,有些东西不清查还好,真要上纲上线,又有几个干净的? 锦衣卫, 这三个大字,笼罩在他们心间挥之不去,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们恐惧莫名。 皇嫡女安庆公主及驸马欧阳伦,都被锦衣卫拉下马了,还有他们不敢干的事儿吗? 况且,圣意如此明显,锦衣卫自然更有恃无恐! 李青,满朝文武深深记住了这个名字,心中问候他的祖宗八辈儿。 暗骂:“这个狗日的,上次提了个不易保存的税收,折合成钱的策略,断了俺们财路,这次皇上要吏治清查,肯定也是他个狗日的出的坏水儿。” 心里骂归骂,但满朝公卿脸上却并未表露分毫,跪地高呼:“皇上圣明!” 菜市口。 欧阳伦终于迎来了他的审判。 罪行宣读后,李青丢出竹筒里火签令,两个刽子手一左一右上前,开始行刑。 到了这一刻,欧阳伦终于怕了,却为时已晚。 他恐惧着大嚎大叫,但很快嘴巴就被一团破抹布堵住,直接塞进了他的喉咙里。 乌亮的小刀轻轻一拉,疼得他整个人都要扭曲起来,可固定在木架上的他,根本无法动弹半分。 台下看热闹的百姓不计其数,皇上杀的人多了,但杀女婿还是头一遭,而且还是凌迟,不过,听完欧阳伦的罪行,他们更是觉得驸马死有余辜。 一刀、两刀、三刀…… 欧阳伦很快成了血人,百姓们的猎奇心理也渐渐消退,不忍再看这残忍的一幕,纷纷离去。 李青也看不下去这血淋淋的场面,和一旁的张靖聊天转移注意力。 “醉仙楼那边如何了?” “李大人放心,两百多号兄弟已经暗中将其围了起来,看得死死的。”张靖嘿嘿笑道,“没人能转移赃款。” 李青点头,“你去看这些,让兄弟们不要惊动百姓,还有,找到老鸨,叫她晚上继续营业。” “好。” “还有,办好了差事皇上自会有赏,但谁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乱来,别怪我这个办案钦差不讲情面,让兄弟们管好裤腰带。” “是。”张靖抱拳道,“李大人放心,兄弟们心里有数,我这就过去。” 李青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看向行刑台…… 凌迟进行到日暮结束,欧阳伦一共被割了689刀,最终丧命,结束了他罪恶且短暂的一生。 李青叹了口气,回家换下脏兮兮的飞鱼服,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精神好了许多。 换上墨色长袍,前往醉仙楼…… 第39章 想给窑姐儿赎身的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醉仙楼人满为患,生意依旧火爆,津津乐道的谈论着今日新闻。 李青立于二楼走廊,俯视下方,欣赏着下方台上婉灵的舞姿。 鸨儿一脸欲哭无泪,怯怯地站在李青一侧,满心惶恐。 驸马被凌迟,公主被贬为庶民,醉仙楼的靠山彻底没了,她再也无法颐指气使的来上一句: “咱上面有人!” 李青转头问另一侧刘强,“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大人放心,已经围起来了,就等你一声令下了。”刘强拱手道,“卷宗也查出来了,欧阳伦的十几个直系亲属都在京师,双亲在老家徽州,卑职已命人去查抄了。” “嗯。”李青点头,看了眼红着眼的张靖,笑道,“辛苦了,忙活完今晚,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张靖矜持道:“不碍事儿,办皇差不辛苦。” 李青笑了笑,回头朝鸨儿道,“醉仙楼这么好的生意,你就只上缴三万两,等会儿要是再搜出钱财来,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鸨儿苦着脸道:“先生……啊不,大人,奴家手里真就这么多,其他的都交给前公主了啊!” “交了多少?” 鸨儿想了想,道:“大概十来万两。” 顿了顿,“清倌人、花魁、头牌的私房钱加起来也有不少,大人若是要搜,最起码能搜出来一万两以上。” 李青揶揄道:“单是清倌人,一天就能挣几百两,她们那么多人加在一起,才一万多两,你们可真够黑的啊!” “呃呵呵……”鸨儿赔笑道,“也就婉灵得了大人的诗词,才能一天挣几百两,以前可挣不了这么多,再说了,这是前公主定的,奴家就是个管事儿的啊。” 李青没再计较这些,问道:“这个点儿,该来的都来差不多了吧?” “大人明鉴。”鸨儿合时宜的拍了记马屁。 李青瞥了眼刘强二人,“开始吧,嫖客、妓女一个也不要放走,但也不要伤害他们,把人赶去后院。” “是,大人。”二人领命离去。 …… 一刻钟后,外面嘈杂起来,尖叫声、求饶声、争辩声……此起彼伏。 婉灵阁内的嫖客不明发生了何事,也都慌张起来,少顷,数十名带刀锦衣卫冲进来,顿时大堂一团乱。 “安静!” 李青声音清朗,极具穿透力,嘈杂的人群为之一静,不约而同的看向二楼走廊。 “是李先生。”有人惊呼。 “什么李先生,是李大人才对。”有眼力见儿嫖客反驳道,“那个…李大人,小人只是来狎妓的,没触犯律法吧?” 李青微微一笑,“当然没有。 你们放心,本官不是要治你们的罪,醉仙楼是前驸马都尉欧阳伦的产业,现本官奉旨查抄,只要大家配合调查,万不会有事。” 听他如此说,众人缓缓松了口气。 “大人,要我们怎么做?” “去院里,和嫖客站在一起,不要喧哗、不要走动,等办完事自会放你们离开。”李青淡淡道,“所有人即刻去院里,不得延误。” 婉灵透过纱帐望向二楼,愣怔良久,缓缓走下木台。 寻常需花费数百两才能一睹芳容,此刻却是毫不保留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有锦衣卫虎视眈眈,众人也没心思欣赏、惊叹了,老老实实地出了大堂。 磨蹭了一刻钟,婉灵阁内总算安静下来。 张靖走上二楼,拱手道:“李大人,外面已经准备停当。” “嗯。”李青道,“带人把所有厢房搜刮一遍,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明白!” 李青吁了口气,缓缓下楼。 大院里,男人、女人分两队站好,约莫有七百人,女子多些,大概四百多点儿。 李青跳上木桌,提了口气,声音悠扬:“醉仙楼是前驸马欧阳伦的非法所得,现要查抄。”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你们放心,朝廷不会为难你们,现在,愿意从良的上前三步。” 少顷,有人挪动步子,接着,越来越多女子缓步上前。 半刻钟后,人群分成两队,愿意从良的女子大约一百五十人,还不足一半。 李青接着道:“愿意从良的,分红尘女、头牌、花魁、清倌人,站好!” 一群女子顺从地分队站好,只有一个清倌人,三个花魁,七个头牌,余者尽皆是普通红尘女。 李青暗道:“看来这高端妓女,大多都不愿意从良啊! 也是,外人或许觉得青楼女子可怜,但她们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吃得好、住得好,接触的也是富贵人家,舒坦日子过惯了,自然不愿轻易舍弃。” 他看向那些不愿从良的人,道:“不愿意从良的,会被送去教坊司,你们想好了吗?” 一听要被送去教坊司,一众红尘女立即变了脸色,那里是罪官家眷的去处,可比青楼的管理严格多了。 一入教坊司,就连贱籍都不是了,直接成了奴籍。 士、农、工、商、贱、奴;虽说进入教坊司也可以被赎身,但教坊司是不接待商人的,农、工,又没经济能力,所以几乎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 那些人一般都不愿给教坊司的女子赎身,因为教坊司的女子都有一个‘罪员家眷’的标签,容易授人把柄。 就算赎出来了,也一样是奴籍,除非得到皇帝特赦。 可以说,进了教坊司更没有人权! 李青哪里清楚这些道道儿,还在纳闷儿为何一提教坊司,这些妓女颠颠儿地往前跑呢。 婉灵愣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选择,却被红袖拉着上前几步。 “妹妹,别痴心了。”怜香小声劝道,“他是什么身份?纵使真的喜欢你,也不会给你赎身的,他还这么年轻,又岂会为了咱们这种人坏了名声?” 红袖也是一叹,“是啊!他这样的人哪里会缺美貌女子。” 婉灵气苦道:“我不甘心,我要问问他。” “别做傻事……”红袖一个没拉住,婉灵便提着裙裾小跑出去。 两女愣了一下,忙也提起裙裾去追。 “锵啷~!” 锦衣卫拔出佩刀,冷冷道:“止步,回去!” “收起刀,莫吓着人家。” 刘强在那锦衣卫头上拍了一下,他前天晚上来醉仙楼找李青时,往厢房里瞅了一眼,见过三女模样。 “你们有何事?” 怜香忙笑着说:“官爷别恼,婉灵她…她肚子不舒服。” “快去快回。”李青缓步走来,“外面有锦衣卫,不要试图逃跑。” “小女子没有不舒服。”婉灵轻轻摇头,怔怔的看着他,“小女子不知该如何抉择,还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个主。” 李青自然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他是真赎不起,清倌人的赎身价格,最少也得好几千两,他哪有那个钱? 他的钱估计也就勉强够赎怜香、红袖其中一个,但日子还过不过? 不是你不好,是哥真没钱。 “你们仨去教坊司吧!”李青一次性给三女做了主。 他不清楚教坊司的门道,只知道是官方青楼,觉得比被人赎走要好一些,起码还能保持原有的生活,不至于以后被送来送去。 婉灵小脸一白,怜香、红袖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李青没那么多时间和她们墨迹,“你们先在这儿待着,等我安排完她们再说。” 他命人用桌子拼出一个台子,叫上鸨儿,而后指了指红尘女队伍,“先上来二十个。” 片刻后,二十个红尘女爬上木台。 李青朝鸨儿道,“她们这样的,赎身需要多少银两?” 鸨儿想了想,“大概每人二十两。” “嗯。”李青回头朝那些嫖客道,“二十两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机会难得,走过路过……” 他台词儿还没念完,就有人按捺不住,“大人,我要三个。” “我来五个。” “我要八个。” 李青乐道:“别急,多着呢,谁先交钱谁先选。” 嫖客立即掏出大明宝钞,摇着手臂道,“有钱,小人有钱。” 生意如此火爆,也是李青始料未及,只得道:“想给窑姐儿赎身的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第40章 赏官、赏钱、赏女人 李青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老朱那句‘利益最大化’,但同时这样也有另一个好处,至少能给这些窑姐儿赎身的,都能养的起。 虽然朝廷赚了钱,但也给她们找了个家。 真要是把这些女子直接打发出去,她们还真不好过活。 张靖收钱,刘强写收据,李青按手印儿。 两个锦衣千户,一个副千户,拉起皮条来,业务能力那叫一个高。 鸨儿直呼内行! “大人,这波儿小人不喜欢。”一嫖客好不容易排上了队,又不满意剩下的几位窑姐儿,试探地问道,“能不能换一批?” 张靖眉头一皱,“你当这是菜市场吗?” “无忧洞里都一样。”刘强哼道,“二十两你还想啥?” 李青面无表情,“不满意重新去排队,但到时候买不买的到,就看你的造化了。” 嫖客回头望了眼队伍,一咬牙:“给我来俩。” “这就对了嘛。”张靖笑嘻嘻道,“交钱。” 刘强写下双方姓名,下交易价格,李青按了手印儿,“明儿记得去衙门给她们登记,不然钱可就白花了。” “小人明白。”那人点头哈腰道,“这个小人还是知道的。” 说着,上前挑了俩还算中意的,搂着软乎乎的,那叫一个爽,突然又有些后悔了,“大人,剩下那俩我也要了。” 一个二十两,平时也就够嫖个十几次,但买回去可就成自己的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一次掏钱,总比次次掏钱强。 “我说你咋那么多事儿。”刘强骂骂咧咧,又重新写了一份儿字据。 …… 两个时辰后,近三百名红尘女被赎身。 接下来就是头牌了,一个一百五十两,且概不讲价,但嫖客却觉得实在良心,毕竟平时一次就得五两,还不包含酒水。 只是大多人都没带这么多,毕竟大明宝钞面额最大才一贯,袖口虽大,但装太多也碍事。 针对这种情况,李青表示可以先立下买卖字据,明儿拿钱来领人。 又忙碌了半个时辰,头牌们也有了个归宿。 接着就是了怜香、红袖这种级别的花魁了,按鸨儿的说法,五百两都是最低价,千两也不高。 李青折中取了个八百两的价格,十个花魁很快售罄。 最后是重头戏——清倌人。 依旧是拍卖,价高者得。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角逐,三个清倌人共计拍出一万二千八百两的高价。 忙活完这一切,天都快亮了。 两天一夜没合眼,饶是李青有真气养身,也困得厉害。 抄驸马家的锦衣卫,交完差就回去睡了,在这里的都是刘强带去调查卷宗的人,真正意义上两天一宿没合眼的就李青和张靖。 张靖是真遭不住了,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李青让人打盆水来,洗了把脸,睡意渐消。 伸了伸懒腰,李青朝那些嫖客道:“宵禁解除了,都领着人回去吧! 记得去衙门登记,拍下头牌、花魁、清倌人的,赶紧回来将钱交上,把人领走。” 一群人连连称是,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醉仙楼。 “大人你休息会儿吧!”刘强关切道。 “无妨,等交了差,一次性睡个痛快。”李青摆了摆手,回头瞧了眼一群姿色上佳的女子,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除了他钦点的婉灵她们三个,其他女子竟无一例外的选择了从良。 难道…教坊司很可怕? 抱着这个疑问,李青来到三女面前,问道:“你们想不想入教坊司?” 婉灵凄然道,“我们有选择吗?” 李青挠了挠头,“你们要是不愿,一会儿那些人来了,我帮你们找个好买家。” 婉灵赌气地别过头去,轻哼道:“大人,你为什么就不敢给我们赎身呢? 是……没钱吗?” 李青:“……” 扎心了。 这时,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子,领着四个没胡子的男人走来。 李青一眼就认出,为首之人正是老朱的贴身太监——小桂子。 他连忙上前将张靖拍醒,“传旨钦差来了,精神点儿。” 张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到李青的话,立即精神起来,两天一宿没合眼,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小桂子迈着小碎步上前,双手拿起木盘上的圣旨缓缓打开。 “李青、张靖听旨!” “微臣听旨。”二人上前行君臣礼。 刘强等锦衣卫也呼呼啦啦地跪了下来,那些女子稍一愣怔,连忙跟着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李青忠心耿耿,踏实能干,欧阳伦走私案居功甚伟,做事严谨,心细如发,朕心甚慰。 现,着李青升任锦衣镇抚使,赐飞鱼服一套,赏宝钞一千贯。 张靖等人协助办案有功,赏宝钞八百贯。 钦此!” “臣领旨谢恩。” 二人起身,李青上前接过圣旨。 小桂子又从袖中取出一张信封,小声道:“皇上的密旨,你一个人看。” 李青心中一动,点头称谢。 张靖接过赏赐,打开盒子给四个小太监一人一张宝钞,给小桂子两张。 皇上行赏,给传旨小太监一些好处,是不成文的规矩。 几个太监连连推辞,客气地将宝钞收进袖口,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李青见状,也各自给了谢礼。 待传旨太监走后,李青来到无人处,打开了信封。 【你小子干的不错,咱很满意。】 上来就是一句很接地气的夸奖,李青忍不住一乐,这老朱说话真有意思…… 他继续往下看。 【给你两个月时间招人,到期必须给咱招够三千人。 皇后的病还没好彻底,你这个镇抚使不能远走,就在京师咱专门查京官,以及皇亲国戚,继续发扬你的冲劲儿,给咱往狠了查。 不管牵扯到谁,咱给你做主! 醉仙楼查封了,你心里是不是不好受? 行了,那个婉灵咱赏你了,要是喜欢,再挑几个也无不可。 不过,咱交代的事儿你可得办好。】 李青一脸古怪的收起了信,心中腹诽:“要是老朱知道一个婉灵,至少值五千两,还会赏吗?” 君王赐不可辞,又是白给,他要是再不矫情,就说不过去了。 来到婉灵三女面前,李青道:“稍后去我家!” 三女一怔,婉灵眸中惊喜一闪而逝,试探道,“大人是说……” “做丫鬟愿意吗?” “愿意。”三女果断干脆地点头,满脸意外之喜。 李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刘强面前,“待会儿交完差,你去巴蜀一趟,把兄弟们都叫回来。” “是,卑职领命。” 刘强喜得不行,李青升了官儿,他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高兴。 张靖一脸艳羡,抱拳道:“恭喜李大人高升。” 李青笑道:“这次多亏了张千户,等忙完了,我请张兄喝酒。” 两人客套一番,各自来到桌前坐下,等着最后赎金。 那些嫖客没让他多等,很快就拿着钱赶来赎人。 张靖收钱,刘强写字据,李青按手印儿,不到两刻钟,就把生意做完了。 统计了一下,赃款共计六万八千五百两,此外还有许多珠宝首饰,估摸着能值三千两上下。 还有一个酒楼,光是这醉仙楼就能值个十来万两,不过这东西他可不好找买家,只能交给朝廷处理。 …… 皇宫。 朱元璋听了查抄醉仙楼的过程,点头道:“干得不错,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剩下的抄家事宜,让张靖他们去干。 这两天你也累坏了,回去好好歇歇,歇足了,立即开始扩招锦衣卫。”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皇上,那经费……” 朱元璋提笔写了个条子,盖上玉玺交给他,“去户部让他们拨款。” 李青接过,“微臣告退。” 出了宫,他来到镇抚司安排了一下,而后去醉仙楼接上三女,回到家时,已经临近中午。 “你们先挤挤,明儿我再去买两张床。”李青撂下一句话便回屋了。 他是真困了,沾床就睡,一口气从中午睡到第二天清晨。 “舒服~” 李青精神饱满,舒展了一下四肢,浑身舒泰。 “老爷醒啦。”几女正在打扫院子,见他出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打水的打水,润毛巾的润毛巾。 “我自己来。”李青一时间还不适应这么被人伺候,接过怜香的手上的毛巾,胡乱抹了抹,“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老爷,婢子煮了粥,吃过早饭再忙公务吧?”婉灵劝道。 “你们吃吧。”李青放下毛巾,便出了门。 三女对视一眼,少顷,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第41章 别有一番滋味 户部。 李青出示牙牌,“本官新任锦衣卫镇抚使李青,找你们大人有公事。” 衙役仔细瞧了眼牙牌,点头哈腰道,“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 过了会儿,一个身穿绯色官袍,胸前补子上绣着孔雀的中年男子,随衙役走出门来,笑道:“阁下便是李青,李镇抚使?” “是我。”李青点头,“阁下是……” “本官户部侍郎郭桓。”郭桓抱拳笑道,“李镇抚使行霹雳手段,破获欧阳伦走私案,为朝廷除去这一大毒瘤,可喜可贺,以后户部税收定会创下新高。” “郭侍郎谬赞了。”李青抱拳还礼,“下官冒昧前来,实有公事。” 郭桓含笑点头,“里面请。” 户部大堂,两人分宾主坐下,衙役送上茶水。 李青取出朱元璋给的条子,“这是皇上批的锦衣卫扩招经费,郭侍郎过目。” 郭桓确认无误后,问道:“李镇抚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两个月招三千人,工程量不可谓不大,李青时间不充裕。 “本官稍后就让人去入账。”郭桓道,“户部拨款流程较多,加上正在清点、入账欧阳伦贪墨的财物,嗯…明日清早不耽误吧?” “不耽误。”李青起身道,“那就麻烦了,下官告辞。” 郭桓也站起身,“李镇抚慢走。” 李青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了还有件事儿,于是又折返回来。 “李镇抚还有公事?” “倒也不是,有些私事。”李青讪讪道,“醉仙楼有三个女子被我领回家了,还没给她们转户籍呢。” “哦?哈哈……李镇抚可真是年少风流啊。”郭桓爽朗笑道,“小事儿,你说说她们的身份信息,本官即刻让人去办。” 李青说了一下三女的基本信息,拱手道:“麻烦了。” “李镇抚客气,这本就是户部的职责。” 两人寒暄几句,李青告辞离开。 郭桓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婉灵? 想来便是那首《赠·婉灵》中的女子了,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那可是醉仙楼最有名的清倌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这事儿有文章可做,到底是年轻啊,你一个刚做了一个多月的锦衣千户,哪有那么多钱给清倌人赎身? 做官要和光同尘,你这样锋芒毕露、断人财路,我们也很难办啊!” …… 京城大街上。 李青疯狂买买买,床、被褥、毛巾、澡盆……最后来到女子成衣铺。 红袖、怜香她们的尺寸他了如指掌,毕竟把握过那么多遍,很轻松就给她们挑好了。 不过婉灵的尺寸他不是很清楚,他没上过手,只能估摸个大概。 褶裙、肚兜儿、云袜、绣鞋……月事布,各买了好几套。 报上住址,付过定金,他又买了些瓜果菜肉,回到家时,已临近中午。 李青把东西放到桌子上,问道:“你们会不会做饭?” “婢子会煮粥。”婉灵道。 怜香、红袖红着脸摇头,她们哪里做过饭,之前都是吃现成的,但都表示可以尝试着学。 “那就试试吧。”李青也不想次次下馆子。 几女认真地点头,起身拎起菜,斗志昂扬的去了厨房。 半个时辰后,四菜一汤摆上桌面。 卖相不算好,李青夹起一块肉尝了尝,味道很一般,还有些偏咸,不过第一次做饭就能如此,也算不错了。 “坐下吃饭。” 婉灵诧异道,“老爷让我们跟你一块吃?” “一块吃吧,家里没那么多规矩。”李青道,“你们平时打扫打扫卫生,给我洗洗衣服、做做饭,其他就没什么了。” 几女点头,“是,老爷。” 李青好笑道,“我有那么老吗?” 红袖忍着乐,“不叫老爷叫什么啊?” “我年长你们些,叫……先生好了。”李青道,“吃饭吧。” 三女乖巧坐下,饭菜算不上好吃,比醉仙楼差远了,但她们吃的很香甜。 吃过饭,几女收拾碗筷,李青回到厢房小憩。 听着外面叽叽喳喳,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比以前冷冷清清好多了。 躺了一会儿,困意逐渐上涌,李青睡了过去。 直到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叫他,才悠悠醒来,起身来到客堂,“什么事儿?” “先生,你是不是买了很多东西啊?”怜香指了指外面。 李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上午买的那些东西都堆在门口了,伙计们正在等着要钱,看那架势,马上就要开骂了。 他连忙上前,给各店家伙计结清尾款。 店家伙计走后,几女才从房间出来,见一大堆东西,几乎都是她们用的,心里暖暖的。 “先生,这一大包里面是什么啊?”红袖问。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怜香费力地提起来,婉灵帮忙拖住下面,两人合力搬进院里。 三女围在一起,好奇地打开大包袱,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肚兜、月事布;绯红色、米白色,格外显眼,不由红了脸。 此外,还有绣鞋、褶裙、云袜、和褶裙搭配的筒裤…… 她们没想到李青会给她们买这些东西,又是感动,又是难为情。 “都是日常用的。” 李青笑道,“每人三套,都是根据你们的尺寸买的,回去试试就知道是谁的了。” 怜香、红袖嗔了他一眼,抿着嘴道,“谢谢先生。” 婉灵悄悄瞥了眼李青,心里纳闷儿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尺寸的,难道说……他的眼睛是尺子? 李青不偏不倚,买了三张床,把之前原房主留下的那张拉出来做了劈柴。 几女帮着搬东西,忙活了小半时辰,所有东西都待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临近中秋,院里柿子红了,石榴也红了,硕果满满,跟小红灯笼似的,很是喜人。 小院被打扫的很干净,看着清爽舒心,李青拉了张椅子坐在果树下,看着师父写的书,喝着婉灵沏的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下午申时,李青起身赶往宫里。 眼下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马皇后的身体! 这才是重中之重,相比之下,扩招锦衣卫都得靠边站。 乾清宫,李青给马皇后号过脉,宽慰道:“娘娘只需安心调养,保持好心情,和儿孙们过年不成问题。” “本宫也觉得身体恢复的还可以。”马皇后轻轻点头,脸上笑意轻松,全然没了死了女婿的难过。 李青稍稍放了心,病人心情愉悦、放松,他这个大夫也会减少很多治疗困难。 聊完病情,两人便聊起了天。 马皇后很喜欢和李青聊天,丈夫、儿子整日忙着处理国家大事,皇子皇孙又太小,宫女们对她只有敬畏,时刻注意着礼节, 也只有李青这个年岁不大,却很成熟,且对皇权没多大敬畏心的人,才聊得来。 两人聊了许久,马皇后叹道:“整个皇宫只有你才会把本宫当做老妇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李青面容一肃,一本正经道:“臣不敢,皇上是太阳,娘娘是月亮……” “行了行了。”马皇后被逗得一乐,“你呀……” 叹了口气,又道:“现在皇上给你升了官儿,看来是打算重用你了,这样也好,到时候本宫故去,你也不会被牵连了,不过…… 本宫希望你以后办案,除了秉公执法之外,还能有一颗怜悯之心,如果不是必死的大罪,尽量给人留条活路,少造些杀孽。” “臣谨记。”李青苦笑答应,“娘娘,很多时候锦衣卫是做不了主的。” 马皇后沉默,良久,叹道:“本宫明白,若你以后能成为皇上心腹,帮我劝着他些,好吗?” “好。” “谢谢。”马皇后笑了,抬头望了眼照射进来的橘色阳光,笑道,“傍晚了,你回去吧,莫要辜负手上的权利。” “臣明白。”李青起身告辞。 乾清宫外,橘红色的夕阳看起来是那般美好,可它的一角却已隐入栖霞山,正如马皇后的身体,看着气色尚好,实则…… 李青轻轻一叹,抬步迈下台阶…… ps:有些事,第二章晚上更,过两天恢复三更,宝子们支持下,新书上架求个五星好评!谢谢啦(*^▽^*) 第42章 招聘启示 晚饭依旧是四菜一汤,味道亦没多大改善,不过卖相好了一些,也不偏咸了。 李青很满意,按这个势头发展,用不多久,饭菜就会可口起来。 吃过饭,几女起身收拾碗筷,婉灵道,“先生,婢子温了洗澡水。” “我昨儿早上刚洗过,你们洗吧。”李青摆了摆手,“忙一天了,洗洗睡吧!” 婉灵小脸倏地一红,轻轻应了一声。 ~ 家里一共两间厢房,李青住一间,三女住一间,中间就隔着一间客堂,几女洗澡的水花声清晰传进他的耳中。 李青在房间看书,几女在另一间洗澡,他哪还有心思看书啊! 日暮降临,天色暗淡下来,旖旎的洗澡声渐渐归于平静,李青松了口气,注意力再次集中在《大明律》上。 作为执法人员,律法必须要精通掌握,这是最基本的素质。 这时,门外响起红袖的声音:“先生,我们能进来吗?” “进…进来吧!”李青坐直了身子。 “吱呀~” 门被推开,三女娇娇怯怯地走了进来,衣着略显清凉,洗浴后,皮肤愈发粉腻娇融,脸蛋儿微红。 李青承认,他带三女回来有睡的成分,但……此刻多少有些放不开。 三女也是如此,在青楼双方是买卖身份,一个花钱买开心,一个挣钱卖开心,虽然她们没收过李青钱,但关系就是那么个关系。 可眼下不同了,买卖变成了主仆,她们也不好再拿出青楼时的狐媚子手段,尤其是婉灵,未经人事的她更显慌张,纤纤玉指捻着衣角,都不敢抬头看人。 李青起身多燃了几根蜡烛,干笑道,“长夜漫漫,不如…跳舞?” 三女点头,舞动身姿,但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舞姿也略显僵硬,全然没了往日的风情,也就那雪白的脚丫儿能看。 这时代女子裹脚还未兴起,三女都是一对天足,娇滴滴、嫩嘟嘟,小巧又不失肉感,戳中了他的xp。 一曲舞罢,三女还是拘束忸怩,李青见状,也没了那种心思。 “昨晚一夜没睡,今儿又忙了一天,都回去睡吧!” 几女以为他心中不悦,正欲补救,却见李青躺回床上,双眼微眯,“我也累了。”语气充满中老年男人的无力感。 “婢子告退。”三女怏怏退了出去。 …… 翌日。 李青匆匆吃过早饭便去了户部,户部侍郎爽快拨了钱,一共一万五千两。 拎着钱回到镇抚司,他开始着手扩招事宜。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二十六卫之一,现役锦衣卫很多出自军武,开始只有五六千人,后来又扩招了数千,共有一万人。 但为了保持锦衣卫的超然性、独立性,朱元璋规定,锦衣卫招收必须要在百姓中挑选,不得从军中选拔。 李青对这些不清楚,但有张靖帮忙,他也轻松不少。 “咱们锦衣卫的招收人才,要经过严格筛查,不仅要求年轻力壮,其本人也得无触犯律法的前科……”张靖巴拉巴拉的说着。 李青一边听,一边记,最后将招收条件分类,配上锦衣卫的待遇,以后世招聘启示的格式,做成了一张表。 经张靖确认无误后,他将其收好,到街上买了笔墨纸砚,便回了家。 “你们都会写字吧?”李青问。 三女点头,她们不是一般的红尘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写个字自然不在话下。 “帮我写些东西。” 李青把笔墨纸砚放在桌上,取出招聘启示,“就按这个样式写,每人写五十份儿。” “好哒。” 几女见能帮上忙,感觉很高兴,撸起袖管儿便誊抄起来。 临近中午,150份儿招聘启示誊抄完成,三女揉着手腕起身去做饭,李青将‘传单’收起,拉张椅子靠在果树下,坐等吃饭。 三女慧质兰心,上手极快,午饭味道明显好了一些。 李青很满意,“在家要是觉得烦闷,可以出去逛逛,不过……记得把自己打扮的丑一些。” 说着,又从袖口里取出十张宝钞,“这个你们拿着,家里需要什么东西就买,用完给我说一声。” “先生,婢子有钱。”红袖红着脸解释,“那晚查抄醉仙楼的时候,婢子见势头不对,就把私房钱全塞在衣服里了。” 婉灵暗暗惋惜,她的私房钱最多,但当时正在跳舞,根本没时间去拿,一张宝钞也没能带出来。 “你带出来了多少?” “一百多两。”红袖道,“先生稍等,婢子这就去拿。” “婢子也有。”怜香也跟着起身回房。 少顷,两女拿着私房钱交给李青。 婉灵因为自己没能带出钱而感到自责,饭都吃不香了。 李青想了想,又把钱给了她们,“这本你们的钱,你们自己留着花吧!” 两女摇头,“我们人都是先生的,钱自然也是先生的,奴婢私藏钱财,是会被打板子的。” “还有这规矩?”李青挠了挠头,换了个说法,“那就当我赏你们的,说后遇到自己喜欢的,就买回来。” 顿了顿,将十张宝钞给了婉灵,“既然她们都有钱,那这些就给你了,不要推辞。” “嗯…谢谢先生。”婉灵接过宝钞,叠起放进荷包。 吃饱喝足,李青回到房间眯了一会儿,而后带上‘传单’开始在满大街的张贴。 客栈、酒楼、粮油铺……哪里人流量大贴哪里。 李青张贴完,回到镇抚司坐等应聘者上门。 月薪一两,包吃住,出差有餐补,还是公差,顿时吸引了很大部分年轻人。 镇抚司前院,慕名而来的百姓络绎不绝。 效果比李青预料的还要好,要是照单全收,最多三日,就能招满三千,来报名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主要归功于他招聘的话术。 当然,他并没有虚假宣传,只是把实话说的更诱人而已。 李青见人实在太多,便道:“你们的身份会被二次核实,要是发现有犯罪前科,从重论处。” “大人,我们都是良民啊。” “是啊,俺们祖上几代都是种地的。”一个汉子自豪的说。 这时代,农户仅次于读书人,社会地位很高。 锦衣卫月俸一两,一年就是十二石粮食,可比种地有出息多了,吃的还是公粮,他们自然乐得加入。 其实,天子脚下治安本就很好,这里生活的百姓远不至于饿肚子,触犯律法的还真没几个。 这时代的法律可比后世严多了,但凡不是难以过活,一般人谁也不敢触犯律法。 “都排好队。”李青朗声道,“乱插队的直接剥夺应试资格。” 说着,走到书桌前坐下,“一个一个来。” “大人,我叫李铁蛋,19岁。”男人解开上衫,炫耀道,“您看俺这腱子肉。” 李青指了指一旁的石碾子,“能将其抱离地就过关。” 石碾子不大,但二百六七十斤还是有的。 李铁蛋也不含糊,上去就将其抱离地面。 李青提笔记下,“摁手印儿,半个月后前来报到。” “下一个。” “大人,我叫刘大柱,我一顿……啊不,我一口气能耕二亩地。”说着就去石碾子。 “不错,摁手印儿,半个月后来报到。 下一个!” “大人,你别看我又瘦又矮,其实我……” “抱歉,你不达标儿。”李青面无表情道。 不是他挑,锦衣卫对形体也有要求,矮瘦弱小的不要,之所以以貌取人,是因为体格太差的话,不仅影响朝廷形象,还唬不住人。 “大人……”男人不甘心,“我有劲儿。” 李青微微摇头,“你看刚才那两位,大眼一看就知道有劲儿,你说我是要高大威猛有劲儿的,还是又矮又瘦有劲儿的?” “下一个!” …… 李青从下午申时,一直忙到天色大黑,排队的人还有许多。 伸了伸懒腰,起身道,“今儿都到这儿了,明儿早些来。” 众人一脸失望,但也不敢说什么。 李青心情不错,原本以为锦衣卫的招收会很耗时间,眼下看,最多四五天就能把人招满。 半个月后刘强他们也该回来了,让他们这些老人负责训练,自己也能继续悠闲。 李青嘀咕道,“身为上位者,不用面面俱到,只要抓住重点,把握大方向即可。” 说罢,一路哼着小曲儿,往家走去。 家里饭菜已做好,李青一到家几女就开始盛饭盛菜,他跟大爷似的往那儿一坐,不禁感慨: 还是古代好啊! 第43章 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 吃过饭,李青一推饭碗,径直回房,临到门口时,补了一句: “我累了,都睡吧!” 多么充满无力的一句话,三女面面相觑,轻轻点头。 然而,李青回屋没多久,房门就敲响了。 红袖脸蛋儿微红,支支吾吾道,“先生神勇无匹,便是累了,想来也能…婢子斗胆……” “进来吧!”李青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拉着她进了屋。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根蜡烛,在火苗上融了融,粘在上面,回身道:“帮我捶捶肩吧。” “嗯…” 红袖点点头,绕到李青身后,粉嫩小拳一下下捶着,力道很轻。 “力气大些,先生吃劲儿。” “是。”红袖加大了些力气。 过了会儿,见李青始终没有表示,红袖心里有些失落: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进了门就不稀罕了吗? “先生……”红袖支支吾吾,想提醒他办正事。 李青却恍若未闻,自顾自道:“不用老想着取悦于我,先生没那么难伺候,做好自己便可。” 红袖轻轻点头,眸中泪光盈盈。 听到低不可闻的抽泣声,李青转过头,轻笑道:“至于吗?” “婢子……好开心。” 李青唏嘘不已,抬手刮去她脸上的泪珠,起身将她抱起,低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红袖挽着他的脖子,声细如蚊:“嗯…” …… 翌日。 李青吃过早饭,匆匆去了门,三女收拾碗筷。 怜香将碗叠在一起,用肩膀撞了撞红袖,“姐姐,昨晚美了吧?” “哪呀?” 红袖白了她一眼,眸子亮晶晶的,“你这妮子别净想那事儿,先生才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呢。” “那是姐姐手段不够,”怜香哼道,“不信,今晚换我。” “你这妮子……”红袖好笑点头。 婉灵也不禁莞尔,嘻笑道:“看来怜香姐姐很自信呢。” “那是。”红袖瞥了眼婉灵,“前人之鉴,后人之师,要不要姐姐教你?” 婉灵有些难为情,“你们聊,我去把锅碗刷了。” “别走啊。”怜香一把拽住她,“你多学着点儿,以后用的上。” “嗯…”婉灵听进去了,红着脸坐下,“怜香姐你说。” 、…… “都安静点儿!”李青喊道:“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谁再大声喧哗,直接滚蛋。” 一嗓子下来,嘈杂的人群立即鸦雀无声,队伍也变得整齐起来。 李青这才露出满意笑容,“下一个。” 他这回算是过足了面试官的瘾,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应聘者里面没有后世把他淘汰的面试官,不然他非得让那人瞧瞧,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面试到中午,才告一段落,李青数了数,人数已近七百人。 “下午去宫里看看吧。”李青伸了伸懒腰,在衙门口贴了张‘明日再来’的告示,便回去了。 简单吃了个午饭,李青小憩一会儿,起身赶往皇宫。 给马皇后号过脉,又开了新方子。 一套下来,把马皇后搞的有些紧张,“本宫不会是大限将至了吧?” “没有的事儿。”李青安慰道,“娘娘身体好着呢,臣这只是保险起见。” “真的?” “当然。”李青信心十足地点点头。 马皇后放松下来,舒了口气,道:“你现在忙不忙?” “忙!” “……”马皇后噎了一下,“那能不能抽些时间。” 人都这么说了,李青还能说什么,“娘娘有何吩咐?” “你这么会说,帮本宫去劝劝安庆,她现在整日寻死觅活的,本宫看着就揪心。” “哈?”李青差点儿没把舌头咬下来,“不不不,臣哪有这个本事,再说了,她估计都恨死我了。” “还不是你惹的祸?” “……娘娘,你这话就不讲理了。” “你要抗旨?” “……”李青无奈道,“娘娘让我劝只会适得其反,不过,臣倒是有一个法子,娘娘可以一试。” “你且说来听听。” “无限接近死亡,方能领悟生存的真谛。”李青道,“让她死上一次,她就明白活着的美好了。” 马皇后微微皱眉,“比如说……” “蹦极!”李青就是这么穿越的。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原理,听的马皇后眉头直跳,“这样真的行吗?” “只要绳子结实,其实也没什么危险,不过要计算好绳子的长度,可能会受些小伤。” 马皇后沉吟良久,点头道:“成,本宫这就让人去弄。” “娘娘可别说是我说的。”李青补充道:“一定要她相信,皇上是要处死她,这样才能起到效果。” “行,反正重八在她心里也不是个好父亲。”马皇后点头,“就这么办,你回去忙吧!” “哎。” 李青起身出了大殿,不过他却忽略了一个细节,这时代的绳子,可比不上后世那种蹦极专用绳弹性好。 傍晚,寻死觅活的安庆被捆的结结实实,几个宫女把她高高的吊在桅杆上,太监宣完圣旨,宫女松动转盘。 “啊呀……” 安庆头朝下,急速俯冲,魂儿都飞了。 就在脑袋距离地面仅有一米时,硬生生的止住冲势,她感觉自己的腿都要被扯掉了。 不等她痛苦嚎叫,身体又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荡了起来,随即脑袋重重地撞在桅杆上,安庆两眼一翻,就此不省人事。 太监、宫女吓得脸都绿了,连忙上前把她解了下来。 事后,经太医检查,安庆小腿骨折,且已脑瘫。 ————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 李青被钦差押送进宫,一帝一后一储君,眼神喷火,杀气腾腾。 马皇后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皇上、娘娘、殿下,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公主救过来。”李青路上已经从小桂子口中得知事情经过,连忙道,“桅杆只有五米高,绝不会脑瘫,估计就是脑震荡。” “啥是脑震荡?”朱标问。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还问这问那。”朱元璋咆哮道,“李青,你他娘的愣着干嘛?还不快救人。” “是是是。”李青自知理亏,也不敢说二话,连忙上前查看病情。 看着安庆额头肿的跟个寿星老似的,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先是把她老公整死了,现在又差点把她整死,虽说前者死有余辜,后者非他本意,但……终究是太损了点儿。 小腿骨折不算太严重,养上俩月也就好了,主要是脑震荡。 李青在她头上的百会穴扎了一针,而后又在脚底的涌泉穴扎了一针,两针过后,安庆幽幽醒来。 “我再也不敢啦!” 安庆猛地嚎了一嗓子,吓得李青一哆嗦,差点把刚要拔出的银针插回去。 “父皇别杀我,我错了,我不寻死了,别杀我……” 朱元璋连忙上前,安慰道:“父皇不杀你,以后可莫要再想不开了,为那个畜生寻短见不值当,以后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 马皇后也跟着劝,安庆哭的稀里哗啦,却也没了寻死的念头。 朱标松了口气,怕妹妹瞧见李青情绪激动,连忙拉着他来到殿外。 “李青,安庆差点被你害死,你可知罪。”朱标一脸不善。 “……臣知罪!” 朱标瞧了眼负责宫廷仪仗的锦衣卫,“拉下去,打二十大板,着实打!” “殿下……” “孤罚了,皇上便不会罚了。”朱标淡淡道。 李青怔了一下,无奈点头。 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安庆不过是死了丈夫,外加差点儿香消玉殒而已,自己搭上的可是娇嫩的屁...股蛋儿啊! 李青结实的挨了顿板子,朱标赐了金疮药,又找人抬着软轿来,“这段时间由他们负责你的出行。” “谢殿下。” 李青拱了拱手,被人抬着出了皇宫。 回到家时,天色已然大黑。 婉灵三女忧心不已,见他被抬着回来,更是花容失色。 李青不理她们的关心,回头道,“劳烦几位公公了。” 婉灵年纪不大,却很有眼力见儿,连忙上前给几个小太监每人一张宝钞,太监们笑得跟花一样。 为首的太监笑道,“李大人好生休息,咱家明儿再来。” 说着,深深望了婉灵一眼,暗赞:“好漂亮的女子,跟仙女似的,可惜…… 没鸟用!” 几个小太监一离开,婉灵立即跟去门口拴上门,这才跑到李青身边,问道:“先生你还好吗?” 李青摆了摆手,“没事儿。” 说完,就起身下了轿子,“去吃饭吧!” 几女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如此,但都懂事的没有再问。 吃过饭,大胆的怜香主动去了李青房间。 第44章 摊牌 清早。 小太监如约而至,抬着李青前往镇抚司,软轿一颠一颠儿的,还挺舒服。 京官无论官职大小,出行都是坐轿子的,哪怕生活拮据,也都会打肿脸充胖子,好歹是个官,脸面得要。 其实以镇抚使的俸禄,养几个轿夫根本不成问题,但李青觉得没必要,距离衙门、皇宫都不远,没必要花那个钱,而且家里也住不下那么多人。 人少些,私人空间就多些。 一上午的时间,李青又招收了近四百人,总人数已经过千,于是下午他就开始摆烂了。 抄家交给了张靖,他现在无事一身轻,老朱交代的两个月招满三千人,在‘招聘启示’的宣传下,根本不是问题,他也没必要那么赶。 中午小憩时,怜香羞怯地进了李青屋,弥补了昨晚过失。 下午,李青品茗、读大明律,惬意充实。 如今‘风头正紧’,皇宫他暂时没法去了,只能待在家享受海棠听雨、临溪而渔、月下吹箫、洞转花溪……平淡且有趣。 期间,婉灵也曾壮着胆子,羞答答地摸进了他屋,但被他赶了回去。 太小了,下不去手。 平淡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中秋,锦衣卫的三千人也招够了,就等刘强他们回来,便能开始训练。 院里的柿子红彤彤的,几女踩着梯子采摘了两大篮子,放上一个苹果,过两天就能吃了。 摘完柿子,三女又‘打扮’一番,出门买了酒菜、月饼回来,忙活了一下午,做了好多菜。 晚上,四人在院里饮酒赏月,抚琴弄曲儿,分食月饼…… 李青很喜欢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但也知道想要保持这样的生活,首先得把差事办好,于是第二天便进了宫。 马皇后心情极好,女儿不寻死觅活了,昨晚又和儿孙们团团圆圆过了个中秋,也没再计较李青的过失。 “娘娘,明日就要进行下一阶段的针灸了。”李青提醒道,“针灸期间不能再随意出行了,您要有什么要办的,赶紧办了吧!” “这么快吗?”马皇后惊讶道,“李青,你老实说,本宫现在的身体如何了?” “还好。” 马皇后皱了皱眉,“这叫什么话,本宫问的是还有多少时间?” 李青苦笑,“这个臣哪里说得好,很多情况都是不可控的,娘娘你这就强人所难了。” “你说个大概。”马皇后道,“本宫有权知道自己寿命几何吧?” 李青无奈,“理想情况下,能到过年。” “不理想呢?” “腊月前后。” 马皇后轻轻点头,“也就是说,本宫只剩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啦?” “嗯。” “真短啊!”马皇后叹了口气,随即又释然了,“也很好了,要不是你,本宫估计已经入土了。” 李青见她心情不好,安慰道:“娘娘只要保持好心情,兴许能到来年开春儿。” 马皇后苦涩笑笑,“对了,要是你的那位师父来了,能不能给我延长一些时间?” “很难。”李青摇头,“他也是人,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神。” “是啊,医能医病,却医不了命,是本宫贪心了。”马皇后微微一叹,认真道:“就剩这么些时间了,我不想整日待在寝宫里等死。 我要常出去看看,陪陪儿孙们。” 李青顿感头疼,“娘娘,你要这样的话,可能……” “这是我的选择!” “……”李青拗不过她,只好道,“那臣回去再重新修改一下治疗方案。” “嗯。”马皇后神色缓和几分,“放心吧,不管如何,在本宫临死前,都会给你求的太平,不会让皇上移罪于你。” “谢娘娘。” 乾清宫外,李青长长叹了口气,心情颇为沉重。 其实,若是马皇后肯听话,他有把握让她捱过今年,但那样…她会饱受病痛折磨。 不过,他尊重马皇后的选择。 将心比心,要是换了他自己,也不愿一直躺在床上等死。 “李青。”朱标快步走来,“母后的病情如何了?” “娘娘凤体暂时无忧。”李青拱了拱手,“即将就要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了。” 朱标皱了皱眉,不悦道:“你怎么搞的,前段时间母后明明就要康复了,现在病情怎么又有加重的趋势?” “……”李青默然片刻,索性说了部分实话,“殿下,娘娘的身体已是积重难返,眼下只能维持。” “什么?”朱标大怒,“你不是说过能治吗?” “是能治,但治不好。”李青实话实说,“殿下,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臣真的尽力了。” “你……” 朱标气得想打人,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能维持多久?” “这个臣也没有把握。” “走,跟孤去见皇上。” “臣还有事儿。”李青连连摆手,他是真不愿意面对老朱。 朱标哪里管他愿不愿意,拉着他就往御书房走。 御书房,朱元璋得知自家妹子命不久矣,立即就慌了,他可没朱标那么温和,张嘴就来: “治不好娘后,你也别活了。” 李青一见这架势,索性直接摊牌,提前打个预防针,总比到时候马皇后殡天再说实情来的好。 “皇上,你就是杀了我,也救不回娘娘。”李青十分坦然,“微臣只是个凡夫俗子,并不是神仙,人命终有尽头……” “咱不管那些。”朱元璋杀气腾腾道,“皇后殡天之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李青懒得再辩,即便他浑身是嘴,碰上个不讲理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朱元璋无能狂怒一阵儿,渐渐恢复了理智。 “皇后还有多少时间?” “大概……两个月!” “啥?”刚冷静下来的朱元璋再次咆哮:“就两个月啦? 你他娘的会不会看病?” 李青见老朱如此模样,心里反而有些庆幸此刻说了实话。 不然到时候老朱一怒之下,真砍了他也说不定,现在老朱就是再恼,也不会轻易杀他,等慢慢接受也就好了。 “必须让皇后再活十年。”朱元璋霸气道。 李青沉默。 “那就五年。” 李青依旧不语。 “两年,不能再少了。”朱元璋冷哼道,“你不要挑战咱的极限。” 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么,还能讨价还价……李青一脸悲痛:“皇上,恕臣无礼,娘娘已然病入膏肓,谁来了也是一样。” “我去你娘的……”朱元璋恼了,拔起御座旁的宝剑就往李青身上招呼。 卧槽!!! 李青唬了一跳,他可没有那种‘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心理,连忙躲闪。 龙泉宝剑锋锐无比,老朱又在气头上,这要是挨上一剑,不死也得残废。 真气也不好使! 他越躲,朱元璋越怒,剑剑奔向他的要害,朱标想劝都劝不住。 李青一边躲,一边往殿外跑,口中嚷嚷道:“子曰:小棒受,大棒走。 皇上是大明的君父,微臣这个做子民的,又岂能陷君父于不义? 臣不是怕死,是顾全君父的名声……” 他脚下生风,跑的那叫一个快。 老朱都五十多了,哪里追得上,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李青身影。 “混账,混账啊……” 朱元璋气得冒烟儿,逮着树一阵乱劈乱砍。 李青也顾不上宫廷礼仪了,在宫中一路狂奔,出了宫门一溜烟儿地直奔回家,拴上门,靠在门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太阔怕咧~ 心惊胆战的等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钦差传旨,李青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看来老朱已经冷静下来了。 “先生,你这是咋了?” “没事儿。”李青轻轻摆手,“被人追杀了。” “大人现在是镇抚使,谁敢追杀你。”怜香叉着腰,哼道,“真是活腻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 三女:(⊙o⊙)… “不用怕,其实也没什么。”李青安慰道,“皇上气消了也就好了。” 婉灵担忧道,“先生真没事儿吗?” “放心好了,真有事儿我早跑了。”李青笑了笑,“去做饭吧!” 看他还有心情说笑,三女放下心来,提着菜篮子忙活去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三女的厨艺日益精进,饭菜有模有样,味道也可口起来。 午饭后,李青开始研究治疗方案…… 第45章 画饼 李青将师父给他留下的医书,一点点的复习,而后又对之前规划的治疗方案,做了部分修改。 再三确认无误后,心里算是有了底。 “当归三钱、川芎两钱、白芍三钱、熟地黄三钱、党参十钱、白芷五钱、陈皮九钱……” 李青这次的药方多达二十余种,全是药性温和的滋补类草药。 之前不给马皇后滋补,是因为那时她的底子太差了,虚不受补,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已经可以进食补药了。 这也是李青能打的最后一张牌,待下次马皇后虚不受补时,便是大限将至之日。 忙活完,天已经黑了。 明儿就要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了,李青也没了风流的心思,晚上睡了个素觉。 翌日。 天刚蒙蒙亮,李青穿好衣服,来到院子时,婉灵已经做好了早饭。 “先生吃了早饭再去忙吧。”婉灵挽着袖管走过来,“婢子蒸了肉包子,昨儿去买了些咸菜,可下粥了。” “起这么早?”李青讶然。 说着,伸手擦去她鼻尖儿上的面粉,打趣道,“都成小花猫儿了。” 婉灵轻‘嗯’一声,小脸红扑扑的,“人家没侍奉先生,自然要从别处找补回来。” “呃…你现在还小……”李青不知该如何接话,顺手拿起两个肉包,“我去忙了。” 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婉灵小嘴儿嘟起,低头看了看,不免又有些气馁,暗叹: “先生说的是,确实小了些,和两位姐姐比的确差了不少。” 她有些气恼,但这也不是她想长大便能长大的,伸手握了握,嘀咕道:“虽比不上姐姐们,但也还可以了吧?” …… 乾清宫。 李青将药方交给侍奉着的小宫女,而后取出留在寝宫里的木盒,“娘娘,要开始针灸了,前几针会有些痛楚。” “没事儿。”马皇后吸了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开始吧。” 李青先以之前的治疗方式,给她针灸了一遍,而后道,“娘娘,该扎背部了。” “嗯。”马皇后翻过身,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放松心情。” “哎。”李青笑笑,捏起一根银针,透过衣物精准的刺在第二腰脊椎上。 此处为命门穴,施以针灸刺激,可有效促进血液循环,调节心肾功能,平衡阴阳。 李青轻轻捻动银针,马皇后脸上立即浮现一抹痛楚,逐渐加重。 少顷,李青停止捻动银针,又捏起一根刺在了肾俞穴上。 肾为身体之本,肾气的强弱和疾病、衰老,有着直接关系,在此穴位针灸,可补益肾元。 接着是志室穴,此穴位亦有增强肾元,补精益气之功效。 稍后是委中穴、承山穴、太溪穴…… 两刻钟后,李青拔出所有银针,对其进行消毒,同时长长舒了口气,针灸可不是个轻松活,位置、深度,少有差池,便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好了吗?”马皇后问。 李青点头,“煎药还需一段时间,臣为娘娘弹上一曲如何?” “嗯,辛苦你了。” 李青走到一旁,取下五弦琴,拨动了下琴弦,很快进入状态。 针灸外加琴音共振,让马皇后有种通透感,仿佛身体压着的千斤巨石,正在一点点消弭。 小半时辰后,宫女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小心地喂给马皇后。 李青一曲奏罢,这才发现朱元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微臣……” “跟咱出来。” “……好嘞。”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前殿,朱元璋这才道,“皇后的病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嗯,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让太医诊治。” “他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生怕担丁点儿责任。”朱元璋很烦躁,顿了顿,“你师父到底在哪儿?” “臣不知道。”李青道,“事实上,他老人家就算真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当然,他也抱着不给师父招灾引祸的心思。 “民间把他传的那么神,他也没办法?”朱元璋有些不信。 李青苦笑道,“百姓能看起病的不多,他们口中的好郎中,和真正意义上的好郎中天差地别。 再说,师父他老人家岁数大了,七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能针灸?” 朱元璋默然良久,“可以让咱妹子活过今年吗?” 李青点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那样的话…娘娘会受些罪,而且,娘娘也不愿意那样。 她想在最后的时光,陪陪儿孙,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儿,而不是一直缠绵病榻,直至大限到来。” 朱元璋听后再次沉默,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儿逐渐敛去,看起来更苍老了些。 “她受的苦够多了,别再上她受苦了,但……也要让她多活一段时间。” 这一刻,朱元璋的不再高高在上,语气充满祈求、渴望;好似一个普通家庭的丈夫,不舍妻子离去,对大夫的请求一般。 李青郑重道:“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 朱元璋没有再说什么,抬步迈向内殿。 看着他那稍显佝偻的背影,李青轻轻一叹,没有跟着进去,在殿外静立一会儿,出了皇宫。 晌午,刘强等人从巴蜀赶了回来。 李青没在家吃,领着一群人去了酒楼。 酒饱饭足,李青带着众人来到镇抚司,将锦衣卫已经招满的事儿给他们说了一下,“我呢,要经常来往皇宫,给娘娘治病,训练新人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刘强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尽心竭力。” “训练新人,我们有经验,大人你就瞧好吧!”李玉跟着道。 李青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单,“刘强,本官正式任命你为锦衣千户。” “卑职遵命。”刘强单膝跪地,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 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个百户,如今摇身一变已然成为千户,怎能不激动,看似只升了一级,但手下管着的人直接多了十倍,权力也大了十倍。 若不是李青,他熬上十年也不见得能坐上千户之位。 “好了,起来吧。” 李青继续道,“李玉,任命你为代千户,试用期两个月,到期限本官会根据你的表现,再做安排。” “是,卑职遵命。” 潜台词如此明显,李玉自然听的明白。 想转正,好好干! “张龙,任命你为代千户。” “王谦,任命你为代副千户。” “刘浩,任命你为代副千户。” …… 在场的都是之前给李青燎锅底儿那些人,也是他手下能力最强,资历最老的锦衣卫。 不过,受老朱影响,李青也习惯性地给众人画了张看得见、吃的着的大饼。 “后天是新人报道的日子,好好训练新人,将咱们这支锦衣卫尽早壮大起来。” “是,大人。” 李青看着干劲儿十足的众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名单,你们提前分一下,别到时候有意见,分好就定下了。” “是。” 刘强几人围在一起,按名单上的名字你一个,我一个的分。 李青起身道:“一路奔波也累了,分完就回去休息吧,后日早些来,有什么问题告诉我,不用送了。” 他现在没时间着手训练新人,只能交给刘强、李玉他们。 不过,只要他牢抓人事权,这支锦衣卫便能一直受他掌控。 人事调度权,才是重中之重,不然六部之中,吏部也不会那般超然,力压其余五部一头。 第46章 朱元璋过寿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没有过度关注锦衣卫的发展,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治疗马皇后的事情上。 针灸、弹琴、开药…… 一晃,一个月过去。 期间,他使尽手段,效果也非常显着,马皇后的病情很大程度上稳定住了。 朱元璋每天也会抽出一部分时间,用来陪马皇后,老两口没事儿逛逛御花园,逗逗孙子,其乐融融。 李青摘了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借此离两口子远了些,给他们留下独处空间。 不是他要当这个点灯炮儿,老朱非让他跟着,他能有什么办法。 “李青,你快过来。”朱元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来啦!” 李青丢下手里的花,快步上前,“怎么了皇上?” “咱妹子能吃水果吗?” “少吃一些还是没问题的。” “那就成了。”朱元璋道,“小桂子去取些新鲜水果来。” “奴婢遵旨。”小桂子颠颠儿地去了,不一会儿,就提着一篮子晶水果匆匆赶来,“皇上,水…水果。” 朱元璋拿起一个橘子,剥好皮,掰下一瓣儿送到马皇后嘴边,“啊~” “哎呀,我自己会剥。” “咱剥的甜。”朱元璋一本正经道。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再拒绝,张嘴吃下丈夫送上来的橘子。 “嗯,真甜。”她一脸享受,“好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想吃咱再给你剥。” “一个就够了。”马皇后叹道,“尝尝味道就行了,吃多了我也消化不掉。” 说着,朝李青道,“你也吃些,味道不错。” 我狗粮都吃饱了……李青干笑道,“臣不渴。” “让你吃你就吃。”朱元璋没好气道,“咱最烦矫情的人了。” “哎,谢皇上。” 李青不再客气,直接开造。 马皇后道:“李青,过两日就是皇上的寿辰了,本宫也想参加,你开味药让本宫气色变好些。” “妹子你就别参加了。”朱元璋劝道,“到时候让樉儿、棡儿、棣儿……在京师多留几日便是。” 马皇后轻声道:“最后一次了,我想参加。” 朱元璋张了张嘴,转而看向李青,“会不会有副作用?” “只是一日的话倒也无妨。”李青咽下橘子,“不过皇上寿辰过后,娘娘需静养两日。” 马皇后笑道:“两日就两日,你去开药吧!” “那…臣告退。” …… 户部。 给事中王文禄,语气焦急:“侍郎大人,应您叮嘱,卑职这段时间一直在留意李青的势力发展。 他们以少带多,老人带新人,其发展速度不可谓不快,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急什么?”郭桓不悦道,“沉住气,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话虽这样说,但他也有些慌,李青的动向及其势力,他时刻密切关注,又怎会不了解这些,他也急。 不过他能做上侍郎的高位,又岂是泛泛之辈,深知此时动手毫无胜算。 马皇后的病需要李青医治,即便犯下滔天罪行,皇上也会为其遮掩,根本没成功的可能。 “这个李青,倒真有两把刷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三千人招齐,并训练的有模有样,他娘的……”郭桓低声咒骂。 “侍郎大人,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啊!”王文禄道,“手下的那些人吃肉吃惯了,现在让吃素,他们哪里受得了,属下都快弹压不住了。” “再让他们忍一段时间。”郭桓道,“最近个把月,李青一直整日整日的往皇宫里跑,如果我所料不差,娘娘的病情应该是加重了。 等娘娘殡天之日,便是他人头落地之时。” 郭桓斜睨了王文禄一眼,“放心吧,想让李青死的不止咱们,那些勋贵、皇亲,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就算咱们不动,他们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李青做大。” 王文禄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过两天就是皇上寿辰了,要不要在宴席上恶心他一把?” “嗯……”郭桓沉吟片刻,“行,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哪些是我们的潜藏盟友,他不是会作诗吗? 你在翰林院人缘不错,到时候逼他给皇上献诗一首,他若做不出,便给他安一个不敬皇上的罪名,那些看他不爽的人也会站出来帮忙; 他若做的出,你们就过度解读,往政治上带。” 他冷笑道,“弄不死他也能恶心死他,等到他大祸临头的那天,还可以当做罪证。” “哎呀呀……”王文禄两眼放光,钦佩道,“侍郎大人高见,卑职这就去联系在翰林院的好友。” “等一下。”郭桓叮嘱道,“别露了底儿。” “大人放心,这个卑职明白。” “嗯,去吧。” 郭桓看着王文禄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有些事一旦做了,再想抽身就难了。 现在就算他想‘金盆洗手’,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答应,下面人会推着他往前走,他不往前走,那些人便会把他踩在脚下。 正如王文禄所言,肉吃惯了,让改吃素,谁受得了? 那些人也正是看中了跟着他有肉吃,才聚拢到他门下,让他有了今日的地位。 毕竟……就靠那点儿俸禄,怕是素都吃不上。 身处权力漩涡中心,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况且,他郭桓,也不想吃素! —— 朱元璋寿辰在即,各地大员、藩王,纷纷前来为皇上贺寿,谁也不想错过这个讨好皇上的机会,京师热闹起来。 菜市口,处决罪犯的行刑台冷清下来,空印案涉及的官员暂时幸免于难,被关押起来。 皇帝过寿,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虽不至于举国欢庆,但京师的各个商铺,都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李青走在大街上,看着到处张贴的贺词,啧啧惊叹。 九月份的天,晚上已有了些凉意,李青买了几床毯子,又给三女添了两身厚些的衣服,自己也做了几套。 大明宝钞还是很耐用的,朱元璋父子赏的钱,到现在仍有两千两的剩余。 ~ 九月十八。 马皇后面庞红润,气色极好,凤冠霞帔,尽显贵气、慈祥;喝了李青开的汤药,身体有股元气稳稳的托着她,竟不见一丝病态。 今日皇帝不早朝,但官员们来的比平时还要早些,李青从乾清宫出来,到宴席时,已是人潮汹涌。 奉天殿外广场,摆了足有两百桌,京官、地方大员、勋贵、皇室宗亲,分区域坐下,太监宫女来回穿梭,送上瓜果点心。 教坊司来了许多人,摆弄着乐器。 毛骧、张衡、刘明等人也从巴蜀赶来,为皇上贺寿。 帝后还未到,正菜自然是不上的,众人吃茶谈天,好不热闹。 李青搓着手,今儿这宴席规格,可比后世同学聚会规格高多了,还不用随份子,真是美滋滋。 “李青,这边儿。”刘明招了招手。 “来啦。” 李青来到桌前坐下,抱拳笑道,“各位大人好啊!” 几人还礼,笑容和气,李青晋升的事儿他们已经知晓,但并没有感到不快。 一来,李青并没有分他们的权,二来,李青是把锦衣卫影响力扩大的头号功臣,他们也是受益者。 毛骧笑道,“短短一个多月,就把人招齐了,还训练的有模有样,干得不错。” “老大过奖了。” 谈笑几句,李青看向不远处的一桌,小声问道:“那些身穿莽蟒龙袍的,就是已经就藩的藩王吧?” “嗯。”刘明接过话,“个子最高的是秦王殿下,魁梧些的是晋王殿下,抱着小皇子那位是燕王殿下……” “别谈论这个了。”毛骧打断道,“说些别的。” 李青笑嘻嘻的解释,“卑职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皇家的事莫好奇。”毛骧瞪了他一眼,“谈些锦衣卫的事儿。” “好嘞。” 李青应付几句,目光却不自觉看向不远处的燕王…… 第47章 燕王朱棣 此刻的燕王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十分英挺,和朱元璋有着六分相似。 这就是未来的永乐大帝吗?李青继续观察。 这位的传奇经历,以及功绩,丝毫不比他老子朱元璋差。 尽管他不是历史系学生,但对永乐大帝的事迹还是了解的。 大一统王朝,唯一一个造反成功的藩王! 六下西洋,扬国威于万邦,通运河、迁都北京、五征漠北、万国来朝、编撰永乐大典…… 纵观华夏历史数百位皇帝,朱棣的功绩绝对能进前十,甚至有明史学者认为能进前五。 毕竟,在后世公认的盛世只有三个,开元盛世、永乐盛世、康乾盛世。 不过现在的燕王,显然还没那种心思,正好玩地捉弄他的十七弟。 锦衣卫是天子近臣,双方也就十几米的距离,李青静心下心来,调动真气,可以清楚地听到谈话内容。 “十七弟,来尝尝四哥在元人手中缴获的佳酿。”朱棣从腰间取出一个酒葫芦,笑的很坏,“好喝着呢。” “四哥,你能别揉我的脸吗?”只有五岁的小十七哭丧着脸,满是委屈,“疼~” “那四哥轻点儿。”朱棣又‘亲热’地捏了捏,疼得小家伙眼泪都出来了。 晋王来了兴致,“老四,把十七弟借我玩会儿。” “不给。”朱棣果断拒绝,把葫芦口送到小十七嘴边,“喝了酒,四哥就不揉你脸了。” 小十七怯怯道,“四哥说话可得算数。” “当然。” “好,我喝。”小十七抱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旋即哇的一声就吐了,不断咳嗽,小脸通红,不断吐口水。 烧酒自宋以后便有了,元时蒸馏酒大兴,度数比不上后世,口感也不如后世白酒那般辛辣,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难以接受。 “哈哈……”朱棣大笑道,“怎么样?好不好喝?” “不,不好喝。”小十七挣扎着从他腿上跳下来,愤愤不平道,“四哥太坏了。” “就是,老四你也太损了。”晋王伸开双臂,“朱权,来三哥这儿。” “好哒。”小朱权冲四哥扮了个鬼脸,投入三哥怀抱,但很快他就后悔了,“三哥,我不要喝酒了。” 晋王笑脸一沉,“四哥的酒喝得,三哥的酒就喝不得? 你看不起三哥是吧?” “我,我没有。”朱权带着哭腔,“我要回后宫去。” “想回去也成,把酒喝了。” 八皇子看不过去,劝道:“三哥,十七弟他还小……” “上一边去。”晋王眼一瞪,“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 李青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一大家子真有意思,不过该说不说,老朱是真能生。 小十七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说不定比老朱的孙子还小些,这身子骨真够可以。 经过这会儿观察,他发现老朱家的儿孙们还是比较和谐的,除了秦王一直鼻孔朝天,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其他人都很和气。 过了会儿,朱标领着两个儿子走来。 众皇子立即起身,燕王也不坏了,晋王也不横了,秦王那高傲的头也低下来了,“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不用拘礼,今儿是父皇的寿辰,都坐。”朱标笑着说。 小十七一见主心骨来了,立马告状:“皇兄,三哥四哥欺负我。” 朱棣解释道,“大哥,我跟小十七闹着玩儿呢。” “对对对,我和老四看十七弟可爱,就逗逗他,谁知他不经逗。”晋王也连忙笑着解释。 这时,一直拿鼻孔看人的秦王开口道:“确实,老三老四跟小十七闹着玩儿呢,也就是灌了小十七一肚子酒而已。” “嗯?” 朱标眉头皱了起来,不悦道:“你们俩咋回事儿,小十七才五岁,能喝酒吗?” 两人一怔,扭头恨恨的等着秦王。 秦王依旧鼻孔朝天,“小十七,二哥说的对不对?” “对。”小十七狂点头,拉着朱标的衣角,誓要把仇报了。 朱棣干笑道,“大哥,我是给小十七喝了口酒,但他都吐了出来,要说灌酒……那是三哥干的。” 晋王:(?`?Д?′)!! 哎呀呀,这可太有意思了……李青往嘴里丢入一瓣橘子,继续吃瓜。 大庭广众之下,朱标也没上纲上线,只轻斥两人几句,然后给两个儿子介绍几位在外王叔。 “允炆(允熥)见过秦王叔、晋王叔、燕王叔、周王叔。” 几位藩王一脸和气,朱棣抱起朱允炆,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儿,“我乖乖的大侄子,你长得可真快啊。” 朱允炆‘哇’的一声就哭了,搞的朱棣一脸不知所措,连忙把他放了下来,讪讪道: “大哥,我可没吓他啊!” “你是没吓他,但你长得就吓人。”晋王刚被摆了一道,趁机揶揄。 说着,抱起朱允熥举高高,“允熥,怕不怕?” “不怕。”朱允熥昂着小脑袋,“晋王叔再举高些。” “好嘞。” 晋王刚欲有所动作,却听小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他连忙放下侄子,站得板板正正。 李青也收回了目光,与此同时,所有官员都站起身子,停止谈话,嘈杂的场面顿时一静。 少顷,龙辇缓缓行来。 明黄色轿帘掀开,朱元璋、马皇后挽手走了出来。 群臣撩袍拜道,“臣等参见吾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恭祝皇上万福金安,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朱元璋却不按常理出牌,待群臣念完贺词,并未让众人起身,而是道: “只给咱恭祝,不给皇后恭祝吗?” “……”群臣连忙补上,“恭祝皇后娘娘,千福金安,千寿无疆,凤体康泰……” 朱元璋犹自不满意,想要群臣把千改成万,却被马皇后阻止了。 “平身吧!” “谢皇上。” 朱元璋拉着马皇后坐下,瞧了眼一旁的小桂子,小桂子微施一礼,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少顷,宫女、太监开始上菜,与此同时,负责宫廷礼乐的教坊司忙活起来,生日宴正式开始。 李青看着一道道丰盛菜肴,馋的直咽口水,今儿这席吃的肯定过瘾,也不用担心有人兜菜。 “别流哈喇子了。”毛骧没好气道,“皇上没动筷子之前,给我忍着。” “……明白。”李青无奈点头。 两刻钟后,菜肴上齐,由朱标带头,诸藩王、皇子上前朱元璋贺寿。 老朱这一大家子可真够大的,好在桌子足够长,不然还真坐不下。 一众皇子皇孙,光是祝寿就祝了两刻钟。 接着是勋贵,然后是吏部、礼部……可把李青饿坏了。 他今早上连婉灵的肉包都没吃,就是为了等这一顿好的,眼下一桌子好菜,却只能看不能吃,别提多郁闷了。 临近中午,这个寿总算是祝完了。 终于可以开吃了……李青瞧着朱元璋的动作。 却在此时,一个翰林学士起身朗声道:“听闻新任锦衣镇抚使,李青李大人,博学多才,善作诗词。 今儿皇上过寿,各部都献上了新贺词,唯独锦衣卫跟在人后,拾人牙慧,这可有些说不过去啊! 不若李大人代锦衣卫,吟诗一首。”他抱了抱拳,“给皇上,也给我等助助兴如何?” 李青眼睁睁的看着朱元璋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去,心里气得直骂娘。 锦衣卫众人听到‘拾人牙慧’一词,不由老脸一红。 刘明低声道:“李老弟,咱们锦衣卫都是粗人,你上吧!” “赞美皇上。”毛骧点明主题。 我就是个蒙事儿的,赞美皇上的诗词,还得是明朝以后,我上哪儿想去……李青一脸无语。 “老大,我作不出来。” “完蛋玩意儿。”毛骧低骂道,“在青楼你不是一套一套的吗?” 户部给事中扬声道,“李大人才华横溢,就不要吝啬了。” “是啊!李大人莫要藏私。” “李大人莫非不愿给皇上献诗?” ……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言辞也越来越激烈,一口一个李大人,句句蕴含杀机。 毛骧眼睛一眯,刘明、张衡等人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他们是粗人不假,但不代表他们蠢,对方显然是有预谋,就是冲着他们锦衣卫来的。 “你能不能行?”毛骧轻声问道。 李青转头望向朱元璋,老朱没有任何表示,反而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他嘿嘿笑道,“赞美皇上的诗词没有,不过回怼那群狗日的诗词,倒是有一首。” “……” 另一边,朱标看越来越多的人声援,以大势胁迫李青作诗,轻声道: “父皇,各部这是不满锦衣卫权势过大,想以李青为突破口,对锦衣卫出手了。” “嗯。”朱元璋点点头,依旧一副看戏模样,甚至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第48章 强势反击 朱元璋的不作为,更是让官员们有恃无恐,言辞愈发激烈,好似李青要是不做首诗,就犯了滔天之罪一般。 马皇后蹙了蹙眉,“重八,今儿是你的生日,可别……” “妹子你放心,咱不是要如何,只是想借此考验一下李青。”朱元璋道,“李青是个可堪大用之人,但对于官场的明争暗斗还稚嫩的很,尚需磨炼。” 马皇后听他说李青可堪大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也不再劝。 离朱元璋较近的几位藩王,听到父皇竟对一人有如此高的评价,全都望向正处于风口浪尖儿的李青那一桌。 朱棣扯了扯朱梓,低声道:“八弟,哪个是李青?” “就那个最年轻的。”朱梓给他指了指,“不过,李先生的诗词确实很惊艳。” “李先生?”朱棣诧异道,“你叫他李先生?”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父皇和皇兄都叫过。”朱梓小声嘀咕。 朱棣一脸不可思议,不由再次看向李青。 见其处于风暴中心,却仍镇定自若,轻轻点头,“确实是个人物。” 李青抿了口茶,朝毛骧道,“老大,要不要开怼你一句话。” 毛骧:“……” 他偷瞧了眼皇上,又暗自揣摩一番,最终点头,“怼,皇上既已扩招锦衣卫,肯定是要大用的,不用顾忌。” 张衡、刘明早就忍不了了,见老大吐口,立即补上一句:“怼死这群狗日的。” 李青嘿嘿一笑,起身向朱元璋拱了拱手,接着朝着率先发难之人,道:“阁下何人?” “户部给事中,王文禄。” 妈的,下一个就从你头上查……李青点头,“既然王给事中非要本官作诗一首,那本官就遂了你意。” 他直勾勾的看着王文禄,语气略带嘲讽: “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 一句话,就把王文禄怼的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红。 声援的那些官员脸色也不太好看,大家都是聪明人,李青的嘲讽又如此明显,他们自然听的明白。 是皇上要扩招锦衣卫,也是皇上要肃贪腐之风,你们耍这些小把戏根本没用。 李青继续道,“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又是一句讥讽,暗喻众官员有贪污受贿之举,不知满足,皇上已经给你们机会了,你们得了‘一帆风’,应该尽早收手。 王文禄惊怒交加,其他官员心中也是又惊又惧,同时也很愤怒。 李青不管他们如何,继续吟道,“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这句话的意思更明显,你们不生事,自然无事,你们害人,终究受害。 朱元璋眼睛明亮,越听越上头,毛骧、刘明等人也大感解气。 你们他娘的要是心里没鬼,怕我们锦衣卫做甚? 李青茕茕孑立,语气阴阳:“冤家宜解不宜结。” 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一脸恣意狂狷:“各自回头看后头!”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当着天子的面,李青强势反击,丝毫不加掩饰的威胁一众官员。 不管是想看李青出丑的,还是替李青担心的,全都傻了。 谁也没料到,李青居然敢在皇帝的生日宴上,如此猖狂,以锦衣镇抚使的身份,明目张胆的训斥他们。 尤其是最后一句,如雷霆炸响,让他们发虚的心更加慌张。 甚至有些官员,待听了最后一句后,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朱元璋也没想到,李青非但没有被吓唬住,反而作诗一首,强势反击。 如果让他给李青的这场考试打分,他会毫不犹豫的打满分,无懈可击,堪称完美。 朱元璋对李青更加满意了,他需要这种既有才能,又有冲劲儿,且有泼天之胆的人才。 不仅他需要,仁厚的朱标更需要。 “标儿。” “儿臣在。” 朱元璋轻声道,“日后打压勋贵,惩治不法官吏,亦或推行新政,唯此人可一往无前!” 朱标一怔,轻声回道:“儿臣谨记。” “呵呵……”朱元璋微微一笑,朗声吟道:“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 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 “好诗,好诗啊。”朱元璋笑声朗朗,“李青这首诗真的很不错,众卿以为如何?” 众卿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皇上圣明~!” “哈哈……耽搁了这么久,咱都饿了。”朱元璋拿起筷子,笑道,“都别客气。” 群臣拱手行礼,“谢皇上!” 总算是能吃饭了,李青不再客气,拿起猪肘子就是啃,吃的那叫一个香。 毛骧笑骂道:“你他娘的可真会吃,净捞干的。” “老大你吃。”李青递上啃了小半儿的肘子。 “去去去,别恶心我。” 李青笑嘻嘻道:“那卑职就不客气了。” 说着,咬了一大口,“嗯,真香!” 刘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怼的漂亮。” 张衡话不多,举杯道:“牛逼!喝酒。” “喝。”李青举杯与他一碰,一饮而尽。 御酒爽口,御膳美味,他吃的很开心,但有些人却对着美酒佳肴食不下咽。 郭桓重重地放下酒杯,目光幽冷,脸色阴沉,内心既是恼火,又无奈,同时恐惧。 他没想到,这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竟会如此难缠,面对众官员的集体发难,不仅轻松化解,还能反将一军。 这下,即便他们想过度解读,也办不到了,李青已经把话挑明,赤裸裸地怼他们,再做过度解读,往政治上带,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做贼心虚。 而且,皇上的态度也很明显,就是站在锦衣卫这边,要严惩贪腐之风。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马皇后的身体竟然有康复的迹象,他着实始料未及。 “娘的,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蹦哒出来的?”郭桓郁闷的都快吐血了,两个月的时限没剩多久了,他根本来不及收手。 之前摊子铺的太大,如今已是积重难返,只要锦衣卫揪出一个,便能顺藤摸瓜,把他们全扯出来。 锦衣卫的酷刑,可比刑部严厉多了,指望手下宁死保全他,根本不现实。 郭桓慌了,这一刻,他真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事实上,慌的不止他,很多人都慌。 官员的俸禄实在太低,除了开国公侯,大家日常吃穿用度根本就不够,又有谁不贪,只是贪多贪少罢了。 郭桓深知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抢在锦衣卫前面出手,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寻找更多的盟友,拉更多人下水。 然而他却忘了,提出问题的这个人并不是李青,而是朱元璋。 同时,他也忘了,在他之前就有一个人想过这个办法,并且实施了出来。 然而,朱元璋的处理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全杀掉。 那个人,便是大明最后一任丞相,胡惟庸! 不过现在的郭桓已是乱了方寸,根本没想这些,也不敢想,这已经是他能打的最后一张牌了。 郭桓抬头望着周围的人,发现大多都是酒肉不香,魂不守舍,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皇上已经杀了那么多官员,总不可能一直这么肆无忌惮地杀下去,没有官员,谁来帮他治理江山? 郭桓自我安慰:“科举补充的官员,根本就赶不上皇上杀的速度。 前段时间的空印案,还有最近的欧阳伦案,两桩案子的罪员加起来,没有两千,也有一千八,大明哪有那么多官让他杀? 不会的,皇上肯定只是想敲打一下,并不是要赶尽杀绝,只要我们人数够多,就算是皇上,也会投鼠忌器。 对于帝王而言,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郭桓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只能选择性的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判断。 第49章 这家人,可太有意思了 午时末,宴席方散。 群臣再次上前行礼,恭贺,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离场。 毛骧汇报了一下办案进程,然后带着刘明等人再次赶往巴蜀。 几位藩王跟着朱元璋进了内宫,李青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朱标故意落后众人,和他平行,“李青,母后的身体……还有多少时间?” “大概一个半月。” “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青默然,缓缓摇头,“微臣已经尽力了。” 朱标也沉默了,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务必尽最大努力。” “臣一定。” “唉……”朱标叹了口气,顿了顿,“孤观母后方才难掩疲惫,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殿下放心,是药劲儿过了。”李青解释,“不过今儿娘娘确实累了些,接下来的几日要在寝宫静养了。” 说话间,两人追上大部队,跟着来到中殿。 秦王、晋王、燕王、周王,先后上前,给朱元璋、马皇后行礼参拜。 马皇后确实累了,但兴致很高,拉着几个藩王唠家常,朱元璋都插不上嘴。 这场面,李青也不好乱说话,只能做背景板。 忽然察觉有人时不时地瞥向自己,李青抬头,正好和朱棣来了个对视。 朱棣笑了一下,李青也笑了下,少顷,二人很有默契地撇过头去。 作为藩王,跟天子近臣结交属于犯了大忌,同理,天子近臣跟藩王结交也是大罪。 “棣儿。”马皇后和秦王、晋王聊完了话,看向朱棣。 “儿臣在。” “北平苦寒之地,还要时常和北元打仗,苦了你了。” “为国效力,儿臣不苦。”朱棣的回答十分官方。 朱元璋看了朱棣一眼,对这个儿子他也十分满意。 马皇后笑笑,“对了,高炽那孩子多高了,瘦了没?” “差不多这么高。”朱棣比划一下,干笑道,“没瘦,更胖了。” “胖点儿好,虎头虎脑的多可爱。”马皇后笑吟吟道,“高煦呢?” “高煦?”朱元璋挠了挠头,“高煦是哪个?”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棣儿就藩那年,妙云二胎都怀了六个月,自己的孙子都不记得,你可真行。” “啊?这……”朱元璋也不敢还嘴,赔笑道,“徐达家那妮子还是可以的,又给咱添了个孙子。” 说着,眼神不善的看向朱棣。 朱棣一见老爹要拿他出气,连忙道:“父皇,高煦出生时,儿臣向您报喜了啊!” 朱元璋老脸一红,他整日忙着国事,儿孙又那么多,他哪里全记得住,但刚升腾的火气,又难以压下,“谁让你起这个名儿的?” 我儿子,我还不能起名啦?朱棣欲哭无泪,却不敢辩驳。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学问浅,还请父皇赐名,儿臣回去就给他改了。” “干嘛呢?”马皇后不悦道,“这名字挺好的,不用改,再说了,煦字带水,也符合你定的规矩啊。” “妹子你不懂。”朱元璋道,“棣儿在北平,直面北元,元属木,所以名字中最好带个火,克制北元。” 李青听得满心无语,同时也有些好笑。 老朱是懂五行的。 朱元璋不爽道,“既然你母后说好,那便不改了,不过以后再有男丁,必须要带火。” “儿臣谨记。”朱棣连忙应承,顿了顿,“妙云已怀了身孕,大夫说八成是个男婴,还请父皇赐名。” “又怀了?”朱元璋讶然,点头道,“徐达家的妮子真不错,回头找他喝顿酒去。” 沉吟片刻,“就取名为遂吧! 遂,有木遂之说,木遂取火于木,正好以北元为木,暖咱大明。” “哎呀呀……父皇圣明!”朱棣连忙拍马屁。 李青看着这一大家子,不知为何,总是想笑,他把这辈子遇上的伤心事儿,全都想了一遍,嘴角仍不可遏制地上扬。 这家人,可太有意思了。 “你笑什么?” 李青一怔,拱手道,“回秦王,下官没有笑。” 不待秦王再说什么,连忙朝马皇后道,“娘娘,您该休息了。” 秦王朱樉见李青不把他当回事儿,很是不爽:“母后要不要休息,轮得到你说话吗?” 话刚说完,他就察觉有道冰冷的目光看自己,转眼瞧见是朱元璋,心中一突,连忙低下高傲的头颅。 朱标轻轻一叹,解释道:“母后身体有恙,李青是母后的主治太夫。” “母后病了?” 几位藩王大惊失色,连忙询问其病情。 马皇后轻描淡写道,“不碍事,你们一路奔波而来,也不轻松,都回去休息吧!” 几人缓缓点头,朱棣朝李青道,“务必要医治好母后。” 李青拱手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对马皇后道,“娘娘,回寝宫让臣再给您针灸一番吧!” “嗯。” 马皇后轻轻点头,“标儿,你几个弟弟轻易不来,你们兄弟好好叙叙旧。” “儿臣遵旨。”朱标点头,望了李青一眼,领着几个兄弟出去了。 朱元璋脸上的轻松之色,顷刻间消失,搀着马皇后往乾清宫走去,李青跟在后面。 马皇后确实累了,李青针灸到一半儿,她就睡着了。 还是朱元璋帮着翻动身体,才完成了针灸。 “李青,皇后的病情真有你说的那般严重?” 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家妹子会在一个多月后,离他而去。 “臣定当竭尽全力,尽可能的……” “真就没有办法了?”朱元璋不甘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治好咱妹子,咱都在所不惜。” 李青苦涩道,“皇上,恕臣无能。” 这时,朱标匆匆走来,先是询问了一下马皇后的身体状况,而后向朱元璋道: “父皇,母后时日无多,不若让几位弟弟留下来吧,陪她走完这最后一段时光。” 也就一个多月了,几位藩王赶回藩地,还没缓过神,就得重新赶回来。 朱元璋无力地点点头,“行吧,你母后的病你可有给他们说?” “还不曾。” “说说吧,让他们勤进宫,还有,让那些小崽子们多来乾清宫。”朱元璋道,“别他娘的请个安就走。” “儿臣明白。”朱标点头。 “李青……” “皇上。”李青认真保证,“臣一定尽心尽力。” 朱元璋苦涩一笑,轻轻点头,事实上,他何尝不知自家妹子大限将至,但……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人叫重八了,他就害怕,心也空落落的。 “都出去吧。”朱元璋走到床前坐下,将马皇后的手放在掌心,“咱要和妹子说说话。” “微臣(儿臣)告退。” …… 出了皇宫,李青本欲回家,想了想,转身去了镇抚司。 前院大堂。 锦衣卫新晋高层汇集于此,个个精气神十足。 李青道,“训练的如何了?” “回大人,最多到年底,便能单独办案。”刘强解释,“九成以上都是新人,想一个多月就达到老人的水准……不太现实。” 李青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吁了口气,道:“皇上可没给我们那么多时间。 距离两个月的期限,只有十多天了,训练不能停,但案子也得办,明儿你带些老人,去查查那个户部给事中,王文禄。” “是,卑职遵命。” 有仇不报非君子,李青可不是大善人,对方都明目张胆的要他难堪了,他自不会忍气吞声。 李青暗暗冷笑:“老王头,你最好底子够干净!” 第50章 我可经不起考验 小院。 三女正在剥石榴吃,不知在谈论什么,婉灵小脸儿红扑扑的,见李青回来,连忙起身上前。 “先生回来啦。” “嗯。”李青取下乌帽,递给婉灵,“洗一下,放起来吧!” 这玩意儿他平时不戴,只是今日是朱元璋的寿辰,不戴显得不重视。 婉灵点头,“先生晚上吃什么?” “你们吃吧,我不饿。”李青确实不饿,宴席上就属他吃的最多,“对了,以后你不用起那么早,我早上在外面吃。”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婉灵虽是丫鬟,但作为后世的三好青年,李青并没有士大夫那种不把下人当人的心理。 准确来说,他是把三女当做自己秘书了,有事秘书干,没事儿……咳咳咳。 虽然他不发工资,却也把她们当做正常人来尊重。 早饭吃饱吃好也就二十文,没必要让一个小姑娘,凌晨三四点就起床蒸包子、煮粥。 “先生,是婢子做的难吃吗?” “不不不。”李青摇头笑道,“太辛苦了,不划算。” 婉灵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痴痴道,“先生对婉灵真好。” “呃……我去看书了,你们继续。” 李青径直进了屋,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大点儿的女子哪来的如此风情? 那双眼可真勾人,晚上千万别来,我可经不起考验。” 看了会儿大明律,他继续攻读医书,试图找出能再给马皇后续命的办法。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李青对这个慈祥、和蔼的娘娘也有了感情,马皇后给他的感觉,就像邻家和气的老大娘,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撇开利害关系,仅从个人感情出发,他也想让其多活一段时间。 良久,李青遗憾地叹了口气,师父留下的医书就那几本,他早已不知翻了多少遍,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 “唉…要是师父他老人家要是在,兴许还有可能,我是真没招了。” 李青气苦道:“这老头子真是铁石心肠,离开两个多月了,都不来看看我。”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普通流民想混进来确实不容易,但以张邋遢的本事,根本不是难题。 “这糟老头子……亏我还想带你享享福呢。”李青郁闷地将医书丢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中午饮了些酒,很快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黑。 火苗一下下的窜着,房间怔怔地望着屋顶,想着心事。 突然意识自己可没点蜡,连忙坐了起来,接着便看到了床边的婉灵。 “先生睡醒啦。”婉灵笑道,“先生不到酉时便睡了,婢子就知道先生子夜会醒,锅里有米粥、包子,婢子去热一下。” 李青咽了咽口水,“夜里凉,你穿这么薄不冷吗?” “婢子不冷。”婉灵脸红红的,脑袋不自觉低了下去。 少顷,又昂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让自己看起来更饱满一些。 哎呀呀……遭不住啊! 婉灵穿得真的很薄,除了内衬的肚兜,只有薄薄一层轻纱,宛若后世的透视装。 白嫩的肌肤清晰可见,胸线微露,弧度不算大,却很吸引人。 她脸蛋儿发烫,脖颈晕红,又凑近了些。 蜡烛火苗不停的上窜,李青火苗也在不断上窜,吭哧半天,“去热饭吧,我有些饿了。” 婉灵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先生稍等。” “呼~”李青松了口气,自语道,“再等等吧,等过了年……” 没一会儿,婉灵端着木盘进来,包子、米粥、小咸菜,味道不错。 “厨艺越来越好了。”李青给予肯定,“很不错。” “先生喜欢就好。”婉灵很开心,拖着香腮怔怔的望着他。 李青砸吧砸吧嘴,“那什么,这么晚了,回去睡吧。” “婢子…还不困呢。” “……”这就有些欺负人了,咱老李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碗一推,“就把碗洗了。” “哦,好。”婉灵点头,把碗筷放在木盘上,去洗锅刷碗。 李青吃饱,睡饱,又被小妮子一刺激,一点儿也不困了,来到院子洗漱一下,欣赏夜景。 不久,婉灵盈盈上前,“先生,不再睡了吗?”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屡次三番送到嘴边,李青也只好不客气了。 他一把搂过婉灵,对着红润的唇瓣便吻了上去。 绵软、香甜…… 婉灵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经过怜香红袖的言传身教,她已经知道先生玩的野,也做好了各种准备,可……在院子里,她属实没料到。 许久,她才得以喘息,晕陶陶的,小脸比灯笼还要鲜艳。 李青放开她,“回去睡吧,明儿不用早起,我不在家吃。” “哦哦,婢子知道了。” 婉灵喘了口气,预想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心情复杂,有放松、有失落;回味方才,又有些小甜蜜。 点了点头,步伐凌乱地小跑进屋。 …… 天蒙蒙亮,李青从静坐中苏醒,一夜修行,让他精神饱满。 在街上吃了顿早饭,跑步赶往皇宫,以他的速度,从家到皇宫一刻钟都不用,但没必要跑那么快。 一刻半钟后,李青抵达宫门前,正巧遇上同样进宫朱棣。 官员不得和藩王结交,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李青拱了拱手,“见过燕王。” “嗯。”朱棣点点头,“李先生是来给母后治病的吗?” 李青没想到燕王朱棣会叫他李先生,呆了呆,才点点头。 两人没再攀谈,径直入了宫,一路上再无话语。 乾清宫。 皇子皇孙济济一堂,没一会儿,亲王、晋王、周王也先后赶到,宽敞的寝宫变得稍显拥挤。 李青见众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团团一礼,开始赶人,“下官要为娘娘诊治了,诸位殿下还请回避。” “你诊治就是,我们又不打扰。” “母后病重,我们要时刻陪在身边。” 李青暗暗苦笑,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受了老朱的指示,平时可没见他们这么孝顺。 “都出去吧。”马皇后道,“等李青给本宫看完了病再进来。” “母后你放心,我们绝不出声打扰。” “是啊,儿臣想陪着您。” 马皇后摇头失笑,“是皇上让你们来的吧,不用听他的,你们该忙忙,不用时刻陪着。” 众皇子拱手行礼,但没一个离开。 马皇后可以说不用听,他们却不敢真不听。 李青见这些龙子龙孙都没离开的意思,也不再理会他们,取过针盒,给马皇后针灸。 两刻钟后,他收起银针,瞥了众人一眼,“接下来要弹琴了。” “你弹便是。” 众皇子很硬气,取出早已备好的棉花团儿,塞进耳中,一脸得意。 朱棣等几位藩王有些懵,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堵耳朵,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琴音响起,初闻不觉有什么,但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浑身气血翻涌,五脏六腑好像都在跟着琴音的频率在震动。 那滋味,简直和醉酒时,胃里翻江倒海有一拼,不是一般的难受。 他们不好受,那些有准备的皇子皇孙,也不比他们好受多少,琴音的穿透力太强了,尽管他们把耳朵堵得死死的,仍无法隔绝。 有用,但用处不大。 朱棣忍得难受,伸手扯过离得最近的大侄子,把他耳朵中棉花团取了出来,给自己堵上。 朱允炆猛然回头,正好看到四叔一脸‘慈祥’的对他笑,脸白了一下,接着强挤出一丝笑容,再次背过身去。 秦王、晋王见状,立刻有样学样,一个欺负八弟,一个欺负十七弟,唯有周王比较仁厚,没有做出坑侄、坑弟之举。 两刻钟后,琴音停下,所有人都长舒了口气。 几个藩王看向李青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第51章 疯了 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样曲子,单靠琴音便能让人产生强烈的不适感,简直匪夷所思。 这个李青……果然有些东西,秦王开口:“这是什么曲子?” “治病用的曲子罢了。”李青随口解释,“此曲并非乐曲,是下官针对娘娘的病症,调理娘娘病情的曲子。” 不过,这些藩王可不比皇子皇孙,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好忽悠。 况且,宴席上朱元璋对李青大为褒奖,无形中给他加了层滤镜, 他越说的轻描淡写,几位藩王越觉得他深藏不露,只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显本事。 朱元璋是什么人,几位藩王再清楚不过,除了开国的那几个国公,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而李青,不过年及弱冠,却能让其盛赞,更是说出可堪大用之语,可见一斑。 “你既有治疗病症的曲子,自然也有陶冶情操的曲子了。”晋王道,“不若弹上一曲,让母后舒缓心情如何?” “李先生来一首。”八皇子朱梓拱火,“俺们刚才受老罪了。” “是啊,来一曲。” 你们受罪关我屁事,都说让你们走了……李青一脸无语,“不会。” “母后的面子你也不给?”秦王脸色不善。 李青无奈,对于这群龙子龙孙,他也发作不得,只好看向马皇后。 “来上一曲吧。”马皇后见难得热闹,兴致很高,“弹得不好一起不要紧。” “臣遵旨。” 李青暗道,“要不是当着马皇后的面,我非给你们弹个十面埋伏不可。” 重新调音,拨弄一下琴弦,再次进入状态。 一曲高山流水,高山密林琴悠悠,江河水缓天际流,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一曲下来,众人只觉身体、心灵极致放松; 压力、焦虑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缓解,整个人都变得空灵起来,就连脾气暴躁的秦王,都是一脸静谧,脸上露出享受之色。 这首曲子,有着养护身心之效,马皇后听完也倍感舒心,“以后针灸完,再弹上一首这样的曲子。” “娘娘愿意听,臣弹上一曲便是。”李青起身把琴放好,拱手道,“娘娘,微臣还有些公务……” “去忙吧!” 李青拱了拱手,离开寝宫。 朱棣瞧了眼李青离去的背影,拐了周王一下,拉着他退出人群,轻声道: “五弟,你擅长音律,这个李青和你相比,如何?” “我不如他。”周王眼中难掩欣赏之色,“他的琴艺已臻至化境。” “那你想不想跟他讨教一番?” “这个……”周王有些意动,迟疑道,“这不好吧,藩王和官员……” “怕什么,又不是私下结交,拉上大哥便是。” 周王点头,喜道:“这样最是稳妥,还是哥哥想的周到。” “呵呵……”朱棣笑道,“知道你喜音律,以后琴艺大成,抽空去北平给哥弹上一曲。” “哥哥真好。”周王很是感动。 “你是我亲弟弟嘛,哥不对你好对谁好?” …… 镇抚司。 李青品着茶,等了小半时辰,刘强一行人匆匆赶回。 “如何了?” “回大人……”刘强神色有些古怪,“王文禄病了,病得很严重。” “这么巧?”李青玩味道,“他得了什么病?” “疯病。”李玉补充道,“就是疯了。” 李青:“……” 刘强尴尬道,“问题是给他治病的医生,都一口咬定他疯了,至于他是不是装的,也鉴定不出来啊!” 李青皱了皱眉,大脑这个领域,就是后世也没完全攻克,在这时代更是难以判定。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疯的人。 装疯虽然赖皮了些,却不失为一步好棋。 “具体表现是什么症状?” “怕冷。”李玉道,“我们早上到他家时,他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在院里烤火,还浑身打着哆嗦。” 如今虽是深秋,但白天气温并不低,裹棉被烤火确实很不正常,符合疯子的操作。 李青沉吟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疯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心里绝对有鬼。 先让他疯着吧,从他的关系网入手。” “是。” 几人拱手称是,刘强问道,“要不要先拿了他? 咱们锦衣卫有先羁押,再审讯之权。” “不必。”李青摇头,“现阶段正是锦衣卫发展的重要时期,不能给百官留下把柄。” “大人,那厮多半是装的。”李玉嘿嘿笑道,“到时候一遍酷刑下来,还怕他不招?” 李青苦笑摇头,“你能想到,对方也能想到,就算审出供词,并签字画押又能如何? 他疯了,至少我们无法证明他没疯,疯子的话是做不得数的。 真要那么做,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势必会大作文章,到时候我们反而被动。” 几人一怔,旋即叹服道:“大人英明。” 李青摆了摆手,“继续查吧,对于王文禄……明松暗紧,对他,以及他的家人、仆人,都要时刻关注。 给事中这个职位,品卑而权重,他是个重要人物。” “明白。” 闲聊几句,李青起身去往偏院、昭狱等地方,查看新人的训练进度。 锦衣卫的培训很复杂,有体能训练,有审讯技巧,有行刑手法,有规章制度…… 其中,最残忍的便是昭狱刑罚了,都是用活人当练习对象,不仅罪犯备受折磨,行刑的新人也很煎熬。 李青在昭狱待了没一会儿,便退了出去,再看下去中午都没法吃饭了。 …… 回到家,李青办了张椅子在果树下看书,东厨灶烟袅袅,身后玉手捏肩,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逐渐淡去。 两刻钟后,红袖上前道:“先生,吃饭了。” “嗯。”李青放下医书,拍了拍肩上的小手,伸了个懒腰,“今儿阳光正好,在院里吃吧。” “那婢子去搬桌椅。” 少顷,婉灵、红袖把桌子搬到他跟前,怜香上菜。 李青屁股都不用挪动一下,直接开吃。 他现在也就吃饭不用人喂,做a亲力亲为,其他的事儿,都是几女做,简直不要太享受。 还是古代好啊……李青感慨。 吃过饭,李青碗一推,又靠回了椅子,手拿医书,翘着二郎腿,背后的按摩再次开始,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但还没舒服多久,钦差就来了,让他即刻进宫。 李青吐槽:这该死的封建时代,午休时间都没有。 “好的,我这就过去。” 皇宫,中殿。 除了老朱,一大家子都在,李青上前见礼。 朱标笑道,“李青,听闻早上你在乾清宫一曲,让人如沐春风,心情舒爽,不若再奏一曲,让孤也听听。” “……”敢情大老远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听曲儿? 李青突然有种和婉灵三女‘同病相怜’的感觉,几女伺候他,他伺候老朱一家。 “周王喜音律,想向你讨教一番琴艺,你可莫要藏私。”马皇后轻笑道,“你弹的琴,本宫爱听。” 李青还有什么可说的,就弹呗。 他在山上十年,整日闲的蛋疼,除了采药、练武、学医之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琴音上了。 一曲奏罢,众人叹为观止,周王更是化身迷弟,向他讨教琴艺。 李青心里堵得慌,他现在是锦衣镇抚使,兼皇后主治医生,兼教授琴艺,兼陪玩儿…… 这么多工作,老朱却只发一份儿工资,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陪玩陪了一下午,李青身心俱疲地告辞离去,想着自己要不要学学王文禄,也疯上一把。 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又有人敲门。 “谁呀?” “卑职刘强。” 李青声音稍稍缓和,“进来吧!” 婉灵三女见自家先生有公事,便进屋去了。 少顷,刘强推门进来,拱手道,“大人,疯了,和王文禄关系密切的人都疯了。” 第52章 朱元璋的态度 “都疯啦?”李青惊诧道,“全部疯了?” “是啊!”刘强苦笑,“对方这一招可真够无耻的,直接把关系网切割了,现在没法再从王文禄这条线往下查了。” “嗯…无耻是无耻,但也有用。”李青点头。 刘强想了想,道:“大人,要不要上报皇上,他们现在一疯,公务是没办法处理了,拿着俸禄不办差,咱们虽不是吏部,但也可以上奏。” “不用。”李青想了想,“皇上让咱们查案,咱们查案便是,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错,这些个事儿,就交给吏部的人去处理吧?”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青靠回椅子上,轻笑道:“不查了。” “啊?” 刘强大感意外,见李青不似说笑,劝道,“大人,要是就这么放过他们,咱们锦衣卫的名声……” “那个王文禄下午还烤火吗?”李青问。 刘强咂吧咂吧嘴,叹了口气,道:“王文禄应该是真疯了。” “哦?”李青诧异道,“怎么说?” “他不仅烤火,他还……” “还怎么?”李青皱眉道,“别婆婆妈妈的,快说。” 刘强表情怪异道,“他还吃屎,吃了一大坨,据属下的人说,怕不有一斤。” “……我日。”李青被恶心得不轻,中午饭好悬没吐出来,“是真的吗?” “监视王文禄的都是老人,而且他们都看到了,就在门口吃的。” 李青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屎是真的吗?” “啊?这……”刘强一脸干笑,“这就不清楚了,总不能让咱兄弟再尝尝吧?” “倒也是。”李青点头,没再掰扯真屎假屎的事儿,“不管他了,案子也不用查了。” 顿了顿,“从明儿开始,带上所有新人,就在六部衙门、翰林院、都察院等地晃悠,不查案,但给他们一种在查案的感觉。 还有,顺便‘不小心’透露一些我们掌握的信息,让他们听到,记着,一定要是‘不小心’。” 刘强一怔,旋即喜道,“大人这一招高啊! 不过…咱们没掌握信息啊,要是说错可就露馅了。” 李青想了想,“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那个王文禄肯定底子不干净,他不干净,他上面的人也干净不到哪去,比如……户部侍郎郭桓。” 户部的高官,李青就认识一个郭桓,这屎盆子只能往扣在他身上。 “大人,那万一弄错呢?” 李青笑道,“他们赖皮,咱们也可以赖皮,真要弄错了,不承认便是。 反正,他们也没办法证明咱们说过。” “好。”刘强点头,“卑职这就去安排,找俩心腹散播出去。” 李青叮嘱道,“一定要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去,太刻意这招就没用了,另外,为了提高可信度,去户部衙门口转悠的人要多些,频率也要高些。” “卑职记下了。” 刘强抱了抱拳,嘿嘿笑道,“大人这一招实在是高,不查案却胜似查案,估计用不两天便会有人沉不住气,那郭桓若真有贪污之举,定会被人告发。” 李青微微一笑,“但愿如你所言。” —— 晚上,李青小酌几杯,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去了教坊司。 家里虽有,也给,姿势也够,但偶尔下个‘馆子’也不错。 教坊司。 李青一到,就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秦王,一个是李景隆。 俩人手拿描金小扇遮着脸,隐藏在人群之中,和众人一起争魁首,价格一度飙到二百两。 他看了会儿热闹,便径直上了二楼,魁首什么的,他也不甚稀罕,毕竟魁首也是花魁,只是名气更大而已,质量差别并不大。 一个二十两,一个二百两,哪个性价比高,不言而喻。 他可没有皇帝、国公级别的老子,日子得精打细算。 不过,堂堂藩王,竟然来教坊司寻花问柳,令他着实意外。 看来这秦王也不是啥好鸟,李青腹诽一句,付了钱,挑了一个有眼缘的花魁,搂着进了厢房。 …… 玩儿了半宿,李青性尽起身,教坊司离家只有几百米,没有留宿的必要。 出乎意料的是,三女都还没睡,在客堂聊天剥着石榴吃,见他回来,起身娇娇怯怯的叫了声,“先生。”语气充满幽怨。 不知怎的,李青竟有种偷腥被发现的感觉,干笑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等先生呢。”怜香的嘴都能挂油瓶了,咕哝道,“家里的又不要钱。” “……”李青哭笑不得,摆出老爷架子,在她莹白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回去睡吧。” “喔。” 李青回到房间,开始考虑办案的事。 从寿宴上群臣的表现来看,心虚的官员不在少数,真要全部严办,这些个京官至少能砍掉一半。 老朱虽说要严办,但具体严办到什么程度,他心里也没谱,尺度拿捏不到位,差事办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问问老朱的意思。 不是他不愿意背锅,实在是这口锅太大了,他背不动。 欧阳伦虽然地位高,但无关痛痒,朝廷离了他照样能运作,但这些个京官不同,他们大多都是办实事的,全部拿了,国家政务也会停滞。 就像病人长了个脓疮,直接剜掉会要命,置之不理又会持续蔓延。 他不是医生,他只是医生手中的手术刀,朱元璋才是医生,究竟是不是要剜,要剜多少,后者说了才算。 …… 翌日,乾清宫。 针灸、弹琴,李青忙了近一个时辰,才从乾清宫脱身。 接着,直奔御书房。 朱元璋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道:“什么事儿?” “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请皇上明示。” “说。”朱元璋继续一心二用。 李青吸了口气,“是否严查在京官员,但凡涉及违法之事,一律严打严办,绝不姑息?” “这不是废话吗?”朱元璋不满地抬起头,“李青,咱看中的就是你敢做敢拼。” “臣明白。”李青点头,“但……臣斗胆,有一言如鲠在喉,还望皇上恕罪。” 朱元璋没好气道,“有屁就放。” “……”李青拱手道,“臣以为,酌情处理更为恰当,寿宴时皇上也看到了,那么多官员都排挤锦衣卫,肯定心中有鬼,若是全部拿办,政务定会大受影响。 惩治贪腐是为了吏治清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若是因为肃贪,耽误了国家大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朱元璋幽幽道,“你是说,让咱姑息养奸?” “臣不是那个意思。”李青摇头,“臣只是觉得大局为重。” “怎么?你怕啦?” 李青笑了笑,道,“皇上,臣若是怕,就不会拿欧阳伦,若是怕,就不会在寿宴上说那一番话。” 朱元璋轻轻点头,神色缓和许多,“你所担心的事儿,咱又岂会想不到? 别以为就你聪明,你想到的咱能想到,你想不到的咱一样能想到,照办即可,绝不姑息!” 李青忙作出一副受敲打的模样,“臣明白,臣惶恐,皇上圣明。” “嗯。”朱元璋脸上浮现笑意,对于李青,他是真的很满意,“本来想等你查出个眉目再做安排,不过既然你来问了,咱就给你交个底。”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挥了挥手,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无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要查,要严查;要办,要严办。”朱元璋杀气凛凛,态度极为明确。 顿了顿,又道,“不过,不得动重刑,别把人玩残了,他们要死,但得并不是即刻死,下一任官没接手之前,他们还得干活儿呢。” 李青目瞪口呆,这操作……资本家看流泪,周扒皮直呼内行。 第53章 郭桓的应对 户部,郭桓听着外面的动静,内心慌地不行。 锦衣卫要来抓人了吗? 尽管他已经做了关系切割,还向王文禄等人保证,只要他们按照自己的指示去做,保他们及家人无恙,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但心里还是没底。 他扶着椅子,腿肚子直打颤,手心更是沁满了汗,甚至已经做好,锦衣卫进来逮捕他的准备了。 许久,衙门的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小,最后远去消失不见,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直提着的心也放松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平静了好一会儿,郭桓逐渐恢复过来,清了清嗓子: “来人!” 门外的衙役循声进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看看,外面的锦…刚才谁在外面喧哗。” 衙役领命离去,少顷,赶回来禀报:“大人,刚才锦衣卫来了,不过现在又走了。”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郭桓摆了摆手,长长舒了一口气。 自我安慰道,“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权,日常巡视很合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无需紧张。” 话虽这样说,但端起茶杯的手,还是止不住的抖,他想让自己镇定点儿,却根本做不到。 皇上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只要自己的那些事儿被抖落出来,万没有活命的可能。 他深刻明白,就算皇上投鼠忌器,不敢冒着江山不稳的风险,处死所有官吏,但他这个户部侍郎,无论如何也难以活命。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李青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连驸马都敢下手,我这个侍郎他肯定不放在眼里……郭桓屁股还没坐热,又站了起来。 心道:“要不行贿于他?” 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掐灭了,“行不通! 李青日后必定前途无量,皇上摆明了要重用他,他又岂会接受我的贿赂,给他行贿等于不打自招。 威胁他贪污受贿,假借抄家之名,把清倌人、花魁带回家? 也不行,且不说有没有用,一旦威胁,我也就暴露了。 娘的,这该如何是好?” 郭桓心乱如麻,贪钱的时候有多爽,现在就有多难受,甚至比贪钱时还要难受。 一旦事发,别说钱了,命也得搭进去。 这时,户部郎中刘华匆匆进来,满脸惊慌失措,连行礼都顾不上了,“郭大人,大事不好……” “小声点儿。”郭桓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去内书房说。” “哎,是是是。” 两人来到书房,郭桓喝退衙役,关上门,回身急吼吼道,“哪里出问题了?” “有人告发你!” “啥?” 郭桓脸都白了,差点儿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大人莫慌,那人没得逞,被我提前发现,命亲信抓了起来。”刘华连忙解释,并上前扶住他,生怕他抽过去。 “你他娘的……不会一口气儿把话说完吗?”郭桓气得想打人,咬牙道:“那人是谁?” “礼部员外郎,张谦。” “是他?”郭桓一听更来气了,“这狗日的,两个月前才分给他一大笔钱,居然敢告发老子,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刘华急道,“大人,现在不是泄恨的时候,锦衣卫在六部、都察院等部门来回转悠,大家已经是草木皆兵。 今儿张谦不告发,明儿李谦也会告发,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啊!” 郭桓强制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刘华沉思片刻,阴狠道:“干脆咱一不做二不休。” 说着,在脖子上做了个下划的动作。 “杀了他?” 郭桓眼睛一亮,“好主意,只要李青死了,换个人来查这案子,万没有他无法无天,不过…… 要是被查出来,咱们头上又要加一条罪了。” “哎呀,我的大人啊!”刘华苦笑,“加不加这一条,以咱们贪的数额,都是抄家灭族,您咋就想不明白呢?” 郭桓一怔,旋即点头:“你说的对,可问题是……有人肯做吗? 谋杀朝廷命官,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咱肯给钱,也没人愿意干啊!” “大人放心,下官有办法!” 刘华嘿嘿冷笑:“半个月前,江浙的茶税进京,负责押送的税吏中,有下官暗中提拔的同乡,他们现在还没走,让他们做。” “有多少人?” “十五人。”刘华道,“他们不是京师的人,只要给他们一大笔钱,他们一定肯做。” 郭桓点头,“钱我出,每人一千两够不够?“ “绝对够了。”刘华笑道,“这么多钱,足够寻常人家一辈子花销了,他们肯定能干。” “好,你去告诉他们,先给二百两,事成后再给八百两。”郭桓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老刘,我们没有退路了。” “大人放心,他们都会功夫,绝不会出现意外。”刘华道,“不过,皇上既然决定要查,断然不会因为死了一个李青就收手,后面怎么办?” 郭桓笑了笑,“李青死了,这支锦衣卫的主心骨也就没了。 接下来,皇上肯定会先追查杀人凶手! 等他回过神想要继续查下去,毛骧他们也到了巴蜀,圣旨送去到他们赶回来,这中间浪费的时间,足够本官从容布置。” “大人高见。” 刘华放下心来,“对了,要不要把尚书大人也拉进来?” “当然少不了他。” 郭桓冷笑,“他也贪,只是胆子太小了,干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买卖’,我手里有他的罪证,只要给些甜头,他自会跟我们站在一起。” “对了,你也别闲着,去联系我们阵营的各司郎中、员外郎、还有各地到中央缴纳课税的官员,告诉他们, 把嘴给我闭紧了,大家都是同一根绳上蚂蚱,谁他娘的也别想独善其身。” “好。”刘华重重点头,“大人,勋贵那边儿……” “等李青身死的消息传出来后,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们拉进来。”郭桓叹了口气,“李青那厮做事太过无法无天,勋贵也怵他。” 刘华不可思议道,“这……不至于吧?” “你懂什么?” 郭桓没好气道,“前段时间李景隆嫖妓,就是因为和李青抢女人,被他直接关进了昭狱,曹国公让亲兵去昭狱交涉,他把亲兵也给关了。” “啊?这……”刘华惊奇道,“曹国公咽的下这口气?” “具体详情我不知道,但结果是曹国公负荆请罪,李青却相安无事。” 郭桓骂道:“这个家伙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我甚至怀疑…他是皇上的私生子。” 刘华一惊,“也就是说,咱要杀的皇子?” “九族都他娘的搭上了,还管他是不是皇子?” 郭桓把刚才刘华劝他的话还了回去,“你赶紧去安排,今晚就让他见阎王。” “是,下官告退。” 郭桓缓缓坐回椅上,紧张的心情逐渐平复,少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李青啊李青,我也不想杀你,但你不死,我就得死,这就怪不得我了。” 他暗暗盘算了一阵儿,愈发觉得可以从容度过难关。 侍郎大人的风度再次重现,一脸轻松地走出书房。 …… 傍晚。 李青一推饭碗,起身回房,伺候了老朱一家子一整天,可把他累够呛。 “婉灵她们三人伺候我一个,我一个人却要伺候一大群,我连丫鬟都不如。” 他躺着床上郁闷了一阵儿,叹了口气,拿起医书看了起来。 马皇后的身体日益衰退,大限之兆越来越明显,他必须得做好应急准备。 眼下已是深秋,白天时间越来越少,没多久天色就黑了,李青起身点了根蜡烛,继续翻医书。 一连看了两个时多辰,书都快翻烂了,还是没能找出给马皇后续命的办法,他不禁有些气馁。 难道就这样了吗? 他所求不高,只希望让马皇后能过了这个年,但眼下看……怕是不行了。 李青有些烦躁,起身披上袍子出了房间。 今夜没有月亮,夜空漆黑如墨染,连稀落的星星都不见,让想看个夜景舒缓心情的他,更加郁闷。 少顷,小院起了风,秋凉的爽快吹在身上很舒服,李青很享受这种感觉,躁动的情绪逐渐平稳。 …… “沙沙沙……” 院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悄然响起…… 第54章 月黑风高夜 李青心中一动,察觉出少许异样,立即凝神去听。 沙沙声很听,和风声夹杂在一起,几乎细不可闻,但耳目聪慧的他还是听出了不寻常。 这声音……就像有人攀登院墙时,鞋子和泥砖摩擦出的声音一样。 李青警惕心大起,立即望向墙头儿。 宅院不大,他坐在门口,离院墙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但天太黑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也吃不准院墙上有没有趴着人。 不过,李青并没有动,他一身墨袍,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要他不动,对方也发现不了他。 李青调动体内真气,精气神攀升到最佳状态,盯着院墙眼都不眨。 果然有人! 他心中一凛,尽管十分模糊,但他还是看到墙头上的模糊黑影,有了轻微移动。 李青如此高调,不是没想过有人置他于死地,但他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手段。 天子脚下,暗杀朝廷命官,简直是泼天的胆子。 他依旧没动,他还吃不准对方有多少人、院子有没有被包围、有没有热武器。 大明的火器虽远比不上后世,但这黑灯瞎火的,对方暗戳戳地给他来几枪,一样能要了他的命。 生死关头,李青的肾上腺素急速飙升,五感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院墙上的人影有了动作,他们动作十分轻巧,一个接一个的翻过墙头,跳进院子。 在真气及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李青的视力愈发锐利,隐隐能看出这些人的衣着。 全是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黑巾包头,脸上只有一寸宽的距离暴露在外,露出双眼。 一行人翻进小院后并未第一时间上前,而是先观察了一阵儿,才轻移脚步缓缓逼近。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步伐轻盈,动作统一。 近了,又近了,尽管他们动作很轻、很慢,但一共就十几米的距离,没一会儿就到了李青跟前。 这时,他们也发现了异常,但还不待他们发难,李青就率先暴起。 “砰——!” 太快,太突然了。 黑衣人刚察觉到门口坐着个人,下一刻,李青便出了手,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最前面的一个汉子首当其冲,只觉身体好似被大公牛狠狠的撞了一下,不等他有所反应,整个人就高高荡了起来,急速向后方飞去。 “咔嚓嚓…噗……” 李青这一脚没有丝毫留手,直接是奔着要命去的。 黑衣人身在半空,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整个胸膛都塌陷进去,身体倒飞出去,砸到五六人,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李青一击得手,片刻不敢犹豫,又是一拳捣出。 “啪——” 势大力沉的一拳,狠狠的击在黑衣人的心窝,黑衣人佝偻起来,心脏被震碎,背后的夜行人爆出一个大洞。 说来话长,实则只有电光火石之间的间隔。 连续两击过后,李青并未再攻击,而是身体一闪,远离刚才的位置,怕有人在暗中放冷枪。 黑衣人又惊又怒,本以为势在必得的一次暗杀,却不料人还没杀,己方就先折了两人,立即取出匕首扑了上去。 李青立即抽身而退,乱斗之中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小动作,他只能大开大合。 同时,不断变换位置,防止有人放冷枪。 双方一言不发,招招要对方性命。 一把匕首斜刺里杀将上来,李青微微侧身,左手探出扣住那人手腕,用力一带,旋即猛然一个提膝,击在那人下巴上。 “咔嚓嚓……” 下颌骨被击碎,上下牙齿暴力撞击,那人的舌头被自己咬掉小半截,极度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忍受。 “啊呀……” 惨叫声划破寂静夜空,下一刻,他就被李青夺过匕首,一刀封喉。 一行人再次杀上来,刀刀要命。 李青一个旱地拔葱,越出包围,反手掷出手中匕首,直接插进一人头颅。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李青就先后解决四人。 严格来说,这是李青第一次杀人,但他根本没时间体会杀人的感觉,得手之后立即向一边掠去。 抄起晾衣服的竹竿,一记横扫千军。 “噼里啪啦……” 他用力过猛,竹竿直接劈开断为数截,但效果也十分显着,一杆子打到一群。 李青再次变换方位,暗处依然没有人行动。 他渐渐相信,暗杀自己的就眼前这些人,不由松了口气。 就在他放松的时候,一个黑衣大汉猛然暴喝:“去死吧!” “嗖嗖嗖……” 劲弩的破空声袭来,李青不敢大意,立即跃起躲避,其中一支箭矢插着他的脸皮划过,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嗖嗖嗖……” 他脚刚一沾地,又是一连串破空声袭来。 李青猛提起真气,再度跃起,但这次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一支箭矢直接贯穿他的手臂,另一支贯穿大腿。 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劲弩的射速又是齐发,他根本无法完全避开。 李青身体暴退,再次拉开距离,与此同时,又是一连串的箭矢射向他,他一个鹞子翻身,扑向一旁,箭矢尽皆射在他刚才所处的位置。 箭矢插进地面,尾部轻颤,发出铮鸣,威力可见一斑。 院子里这么大动静,几女自然惊到沉睡中的几女。 “有人要暗杀先……”怜香小脸雪白,声音发颤。 婉灵小手一把捂住她的嘴,轻颤道,“小点儿声,不要让先生分心。” 红袖爬起来想去点蜡,被婉灵阻止了。 怜香急道,“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 “院里都是歹人,咱们一旦出去,送命不说,要是被挟持用来要挟先生,就帮了倒忙了。”婉灵虽然也十分害怕,但相对冷静。 “那怎么办?”红袖道。 婉灵张了张嘴,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办法。 “我去给先生送武器。”怜香是个急性子,直接冲出房间,两女想拉都拉不住。 怜香跑到李青屋里,摸到绣春刀就往外跑,被赶来的婉灵、红袖拉住了。 黑灯瞎火的,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怎么送? 这时,黑衣人察觉到了房间里的响动,立即有两人往房间冲。 李青轻叱一声,拔地而起跃过两人,刚一落地反身就是两脚,将二人踹了回去。 身体受伤,体力、真气消耗严重,他自己也被反震之力,震退了几步,一屁股跌进客堂。 “啊……” 女子特有的高分贝尖叫响起。 “别吵吵,把刀给我。” “先生?”怜香慌忙递上绣春刀,“先生你没事吧?” 李青来不及搭理她,接过绣春刀便冲了出去。 “锵啷~” 刀在手,他底气也壮了许多,打到现在,他已基本确定暗杀自己就这些人,尽管受了伤,但内心逐渐镇定下来。 黑衣人伤亡过半,但同伴的惨死让他们恼火至极,此刻只剩六人,却仍不肯退去。 李青也杀出了火气,刀法大开大合,擦上即伤,碰上即残。 一刻钟后,李青又斩四人,但他也摇摇欲坠,体力消耗严重不说,在剧烈活动之下,伤口不停往外冒血。 更要命的是,那箭矢居然淬了毒,他的左臂和右腿都麻了,并且还在蔓延。 “呼呼呼……” 李青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面色更是苍白无比。 “暗杀朝廷命官,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也敢?”李青冷声道,“是谁指使你们的?” “休想拖延时间。”一个黑衣人挥着匕首刺来,“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你今儿个必须死。” “噗嗤……” 绣春刀脱手而出,从前胸刺入后背探出,黑衣人离李青近在咫尺,却无法有下一步动作,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不断抽抽。 剩下那个黑衣人转身就跑,十五个人死了十四个,尽管李青一副山穷水尽的样子,他也不敢再赌了。 “想跑?” 李青冷笑,夺过面前黑衣人的匕首,一记小李飞刀甩出,精准的刺入那人后脑。 “扑通~” 黑衣人应声倒地,抽搐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李青大口喘着粗气,“点、点上灯吧!” 少顷,红袖举着蜡烛,三女快步走来,待看到他浑身是血、脸色煞白,一下就哭了。 “还没死呢,哭什么哭?”李青喘了口气,“现在什么时间了?” 婉灵吸了吸鼻子,“大概丑时。” 李青点头,“离开宫门还有一个半时辰,婉灵你去我屋里拿上我的牙牌,去……” 缓了口气,“去镇抚司,告诉值班的衙役,找刘强刘千户,告诉刘强,让他去宫门守着, 宫门一开,立刻进宫面圣,就说我快死了。 让皇上快点儿派太医来……快,快去。” “好好,先生你坚持住,婢子这就去。” 婉灵抹了把眼泪,回房拿着镇抚使牙牌,匆匆出了门。 第55章 这位镇抚,太过彪悍 怜香、红袖见自家先生奄奄一息,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跪坐在他跟前,哀哀哭泣。 哭的李青心烦意乱,“别哭了,我不是还没死的吗? 想让我多活一会儿,就安静点儿,别打扰我了。” 两女连忙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看着她们这副模样,李青既烦躁,又感动,“莫哭了,我一时间还死不了,你们回屋休息吧。” 红袖抹了抹眼泪,“先生,婢子扶你回房躺着吧,外面凉。” “不用了,我现在不能乱动。”李青在臂弯、大腿点了几下,让血液流速降下来,“不要吵,保持安静。” 接着,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眼睛开始修行真气。 …… 奉天殿。 朱元璋身穿黄龙袍,迈入大殿。 群臣立即行礼,高呼万岁。 “众卿平身。”朱元璋摆了摆手,缓缓坐了下来,“有紧要事快呈上来,若没有,留折待阅。” 马皇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朱元璋虽不愿懈怠政务,但也想多挤出些时间陪她。 群臣面面相觑,纷纷取出袖中的折子,双手奉上。 小桂子走下玉阶,一本一本地收进小箱子里。 这时,站殿将军进来禀报:“禀皇上,锦衣千户刘强,称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圣上。” 朱元璋本来就要喊退朝了,听到这话,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来,“让他进来吧!” “嗒嗒嗒……” 刘强大踏步走上大殿,“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不待朱元璋说平身,刘强就急吼吼道,“皇上,出大事了,镇抚使李大人夜里遭歹人暗杀,身受重伤,毒素发作,已危在旦夕。” “什么?” 朱元璋猛的站起,暴怒道:“谁干的?” “微臣已命人去查了。”刘强急道,“皇上,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让太医去救李大人啊,要是晚了……” 朱元璋惊醒过来,“对对对,小桂子你快去太医院,把御医叫去李青家,还有,让他们带上解毒的草药。” “是,奴婢遵旨。” 小桂子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敢有丝毫耽搁,平日的小碎步也不走了,迈开腿就往外跑。 大殿上,群臣全是一脸愤怒,谏言朱元璋一定要彻查此事。 朱元璋被他们吵的一阵心烦,“别他娘的聒噪了,这事儿咱一定会彻查!” 他冷冷的扫了眼众人,哼道:“少他娘的猫哭耗子假慈悲,李青死了,你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别让咱逮到是谁,不然咱扒了他的皮。” 说罢,扬长而去。 朱元璋一路小跑儿地来到乾清宫,挤开众皇子,来到马皇后榻前,“妹子,你还好吧?” “臣妾还好。” 马皇后虚弱笑笑,“今儿李青怎么没来啊?” “他…他有些政务上的事儿。”朱元璋安慰道,“待会儿喝了药,你先睡,今儿不针灸了。” “父皇,什么事儿比母后的身体还重要啊?”朱梓问道。 “是啊父皇,母后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 几位藩王也是一脸不解,但都选择默不作声,朝政上的事儿,他们这些就藩的皇子可不敢乱发言。 朱元璋回头吼道,“都滚出去,不要影响你们母后休息。” 众皇子一缩脖子,“是,父皇。” “是李青出事了吗?”马皇后问。 “不是,他好着呢。”朱元璋嘿嘿笑道,“咱给他安排了个差事,他去办差了,不过三两天就能回来,妹子你不用担心。” 马皇后叹了口气,“别骗我了,重八你每次对我撒谎都是这种傻笑,他是不是遇害了?” 朱元璋怔了怔,默然点头,“什么都骗不过你,他昨夜被人暗杀了。” “啊?”马皇后脸色一变,“他…他死了?” “妹子你别激动。”朱元璋连忙道,“还没呢,只是受了伤,咱已经派御医去救他了。” 马皇后神色略微缓和了些,“一定要把他救回来,他才二十岁……” “妹子你就别担心这个了,好好养病,咱一定会尽力救他。” 朱元璋拍了拍她的手,见宫女端着药进来,伸手接过,“妹子你先喝药。” 马皇后从他手上接过药碗,“我自己喝,你去看看李青伤得重不重。” “那好吧!”朱元璋起身道,“喝完药就休息,不要担心李青那小子,他可不像短命鬼,咱看人还是很准的。” ~ 朱元璋刚走出寝宫,就迎面撞上了朱标。 “父皇,大事不好,李青他……” “咱已经知道了,御医已经过去了。”朱元璋杀气腾腾道,“这事儿肯定是朝中大臣干的,娘的,别让咱逮到是谁。” 朱标缓缓点头,“父皇,恨他的人太多了,您…不应该把他放到群臣的对立面。” “你是在怪咱?” “儿臣不敢。” 朱元璋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走吧,咱们先去看看那小子。” “好。” …… 李家小院。 十五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静静躺着,殷红的血迹一片一片的,空气中充满了血腥气味。 李青端坐在门口,双眸紧闭,左手已然发紫。 “不许大声说话。”李玉守着大门,见几位御医过来,连忙上前叮嘱,“保持安静,不要制造声响。” 御医们点点头。 李玉这才轻轻打开门,领着御医进院,“都看着些脚下。” 尽管御医们知道锦衣镇抚使遭人暗杀,但也没料到场面会如此血腥,一个个腿肚子发软,胃里翻腾。 同时,也暗暗心惊,这位镇抚使牛逼啊! 一个人反杀十五人,而且还是在对方有弩箭的情况下。 御医上前把了脉,眉头习惯性的深深皱起,良久,摇了摇头,走向一旁。 随即,另一个御医接手。 李玉上前,低声问道,“我家大人如何了?” 御医捋了捋胡子,“镇抚使大人还活着,但……中毒太深了,下官无能为力。” “你……” 李玉想要发作,又害怕吵着自家大人。 毕竟怜香明确说过,李青不得受到丁点儿打扰,不然他也不会留一院子尸体在这儿了。 这时,一个锦衣卫轻手轻脚地进来,对李玉附耳道,“大人,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李玉点点头,连忙走了出去。 少顷,朱元璋、朱标,在大内侍卫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看到一院子的尸体,老朱也是大感震惊。 他倒不是震惊于眼前的血腥场面,当年他打天下时,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和陈友谅决战时,鄱阳湖的水都染红了,相较而言,眼下只是小儿科。 他震惊的是李青的武力值,简直…太彪悍了。 朱元璋自问功夫不差,死在他手上敌人别说十五,一百五都不止。 可若夜里被人偷袭,对方还有淬了毒的劲弩,他绝对做不到李青这样,别说是他,就是大明第一武将,正当年的徐达也做不到。 能彪悍到这个地步的,也只有故去的常遇春,以及张定边了。 朱元璋不禁对李青的喜爱又多了一层,暗道:“你小子可别真死了啊,咱还要重用你呢。” 他走到几个御医跟前,打断他们行礼,轻声道,“李青伤势如何?” 几位御医满脸惭愧,拱手道,“臣无能。” 朱元璋忽的升起一股子怒气,这也无能,那也无能,啥都治不好,要你们有何用? 见他要发火,李玉连忙小声提醒,“皇上,李大人危在旦夕,受不得惊扰啊!” 朱元璋狠狠地瞪了太医一眼,缓步上前观察李青伤势,朱标也跟着凑近观察。 且不说,李青的才能,单是只有他能治马皇后的病,父子俩也不想他有任何意外。 只见李青左手已经紫中带黑,面色更是煞白,且嘴唇发乌,显然是毒入骨髓,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迹象。 父子俩面面相觑,皆是满脸苦涩。 却在此时,即将踏上黄泉路的李青,突然开口说话了。 爷俩猝不及防,一屁股蹲在地上,一脸惊骇。 第56章 这家伙命真硬 不怪爷俩一惊一乍,实在是李青此刻的状态太过吓人。 分明是中毒已深,即将咽气的架势,二人哪里想得到,他居然还能说话。 这家伙的命,是真他娘硬啊……朱元璋一脸惊叹。 “雄黄五钱、巴豆两钱、麝香十钱,三碗水熬制一碗。” 李青说完,再度陷入沉默,好似刚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朝御医道,“快去弄。” “微臣遵旨。” 太医齐齐一拱手,连忙打开带来的大药箱,按方抓药,然后一头冲进东厨,开始熬药。 “李青,你现在感觉如何?”朱元璋关切道,“还挺得住吗?” 李青:“……” 他刚刚那一句话说出来,苦苦坚守的心脉也出了纰漏,毒素已经蔓延进去少许,哪里还敢再说话。 不过,他确实挺无语的,这时代的毒,种类并不算多,往箭矢上淬的毒更少。 一般都是蛇毒、蜈蚣毒、蜂毒……等十余种。 在他想来,太医只需望闻切,再不济取些血验验毒,然后对症下药也就是了。 哪想到自己苦苦支撑,太医却上来就给他判了死刑,直接不治了。 他却不知,太医看病一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上来先判个死刑,若是皇上硬要他们治,治死了也怪不得他们,反正都说了治不好。 再说了,李青模样的确吓人,他们也确实没想着治,号脉只是做做样子,皱眉、摇头更是常规操作。 唯有如此,李青死了才合情合理,而一旦治好,则更显得他们水平高。 这波,属于你笑我医术不行,我笑你不懂人情世故。 太医治病首先考虑的不是病人利害,而是自身利害。 其实马皇后大病之初,要是太医下几剂猛药,可能也就好了,万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就把身体拖成这样。 就是因为他们太过谨慎,开的都是药性很温和的药方,导致病情一误再误,到最后想下猛药也晚了。 古代大多皇帝,都栽在这上面。 说实在的,马皇后要是死了,他们被砍头真不冤。 “父皇,还是别打扰他了。”朱标轻声劝道,“李青自己就是医生,他可能在用某种方法抵抗毒素,需要安静。” 你看人家多懂事! 李青虽然闭着眼,但神志一直清醒,默默给朱标点了个赞。 朱元璋点了点头,走到一旁,朝李玉道,“赶紧去查,尽快查出幕后指使。” “微臣遵旨。”李玉拱手称是,顿了顿,轻声道,“刘千户已经在查了,微臣怕对方再来补刀,所以……想在这儿守着。” “嗯…也是。”朱元璋点头,旋即不悦道,“你们可真行,自家大人都快被人弄死了,愣是屁都不放。” 李玉不敢反驳,连连请罪。 其实这也怨不着他们,大明建国十五年,还从未发生过在京师重地,暗杀朝廷命官的事件。 谁也想不到,对方竟如此丧心病狂。 朱元璋又扫了眼打坐的李青,只见他嘴唇发黑,手臂发黑,面容憔悴,毫无血色。 但不知怎地,总觉得李青死不了。 咱的直觉一向很准,这小子且活呢……朱元璋吸了口气,“标儿,我们回去吧,还有一大堆政务需要处理呢。” 朱标轻轻点头,对李玉道,“在这儿好好守着,有新情况立即进宫禀报。” “是,殿下。” …… 小半时辰后,几个太医捧着药,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为首一人对李玉道: “大人,下官等人可是严格按照,镇抚使大人的方子开的药啊!” “本官知道。”李玉自然听得懂弦外之音,脸上浮现厌恶之色,“按镇抚使大人的方子,再配几剂药,你们暂且回去吧。” “哎,好。” 几人乐呵呵的答应,打开药箱,按剂量又配了几包交给李玉,“大人收好,下官告退。” 李玉把药碗放在李青跟前,走到门口,轻唤道,“三位姑娘,皇上他们都走了,你们出来吧!” 婉灵冒出头,见院子里冷清下来,稍稍松了口气。 她们哪里见过皇上、太子这样的人物,生怕自己失了礼节,为自家先生招灾引祸。 再说了,他们只是丫鬟,并不是李青的妻妾,更不是女主人。 这才索性进了屋,让自家先生的下属接待。 “麻烦大人了。”婉灵欠身一礼。 “姑娘客气。” 李玉递上药包,轻声道,“这是给大人解毒的药,三碗水熬制一碗即可。” “好,小女子记下了。”婉灵试探着问道,“刚才真是我家先生在说话吗?” “嗯。”李玉点头,“大人神志尚且清醒,姑娘赶紧给他喂药吧,我去招呼兄弟们把院子围起来,以防歹人再来。” 眼下天色已是大亮,光天化日之下,对方敢来的可能性极小,但他可不敢有丝毫懈怠,要是再被人闯进院子行凶,那他也不用干了。 “嗯,好,有劳大人了。” 婉灵微微欠身,走到李青跟前端起药,轻声唤道,“先生,你要是能听见婢子说话,就张张嘴。” 少顷,李青嘴唇微张。 见状,婉灵稍稍放了心,拿起汤勺在唇边吹了吹,开始给李青喂药。 ~ 户部,内书房。 郭桓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出了纰漏,“老刘,这次要是杀不死李青,以后他宅院势必护卫森严,可就没有机会了!” “大人放心,下官为以防万一,特意让人在箭矢上淬了巨毒。”刘华阴恻恻道,“剧毒蛇加剧毒蜈蚣,就是头牛也能毒死。” “那就好。” 郭桓脸色略微缓和,“这件事儿肯定没完,可别让人查到你头上。” “下官已做了万全准备。”刘华笑道:“再说,人全死了,他们又不是京师的人,现在死无对证,锦衣卫不可能查到我头上,毕竟……恨李青的那么多。 锦衣卫便是再不忿,也不能闭着眼抓人吧?” “哦?哈哈哈……”郭桓大为开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顿了顿,“尚书大人已经搞定,我稍后去工部一趟,你也别闲着。” “下官明白。”刘华点头。 二人全然不见了昨日的慌张,相视一笑,俨然已是智珠在握模样。 …… 中午,小院。 正在打坐的李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伴随着咳嗽,人也幽幽醒来。 “先生,你醒啦。”婉灵喜极而泣,紧张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都需要婢子做些什么?” 李青面色灰白,满脸疲倦,“毒素暂时稳定住了,你去再熬一副药。” “好,婢子这就去。” 怜香、红袖脸上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先生,婢子扶你进屋歇息吧。” “先不用。” 李青喘了口气,“去让李玉把院子里的尸体处理了。” 说完,再次闭上眼。 傍晚,李青再次醒来,脸上依旧苍白,但嘴唇已经不再发乌,手臂也从紫黑变成了暗红。 怜香搬了张椅子,红袖上前帮忙,两女搀着他坐下,“先生,您想吃些什么?” “晚上我就不吃了。”李青轻轻摇头,“去把外面的李玉叫进来。” “婢子这就去。”红袖答应一声,小跑出去,不一会儿领着李玉进来。 “大人你好些了吗?” “嗯,无大碍了。”李青问道:“有头绪了吗?” 李玉尴尬地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刘千户已经把这些人的样貌画影图形,兄弟们满城查线索。” 顿了顿,“皇上说,大人要是醒了,第一时间通知他。” 李青点点头,“行,你去跟皇上说一声吧。” 想了想,又道:“把贪污案的重心放在户部,他们是管钱的,贪起钱来比其他部门更方便。 还有,明儿一早继续去六部施压。” “卑职遵命。” ~ 乾清宫。 马皇后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双眼闭着,从早上睡下,到现在一直没醒…… 第57章 朱元璋哭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老子养着你们有何用?”朱元璋火冒三丈。 太医战战兢兢地磕头,“皇上,娘娘的病都是李青李大人在治,臣等贸然接手,只会让娘娘的病情恶化。” “是啊皇上,娘娘千金之躯,要是有个闪失,臣等便是万死,也难赎罪其万一啊!” “皇上,非臣等不肯尽忠,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 一群人连连甩锅,中心思想很明确,这病俺们真治不了,只能让李青来。 朱元璋那个气啊,他又岂会看不明白这些人在甩锅,冷笑道:“治不了是吧? 行,来人,拖下去砍了。” “皇上饶命,饶命啊!”一群人脸都绿了,“臣等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 话说到一半,就被侍卫拖了出去。 朱标面露不忍,劝道:“父皇,这样不是为母后增添业障吗?” “业障?” 朱元璋眉毛一挑,接着眼睛一亮,“你这一说,咱倒是想起来了,去把京师附近所有的有名高僧召进宫,为你母后祈福。 对了,传旨去江西,让龙虎山天师来一趟。 佛道两家都要来!” 古人迷信,朱元璋也不例外,常规手段行不通,他只能寄希望于神佛了。 “好,儿臣这就去安排。”朱标点头,急急走出寝宫,顺便把那些个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朱元璋看着面容憔悴的马皇后,急得满脸狰狞,一会儿坐在榻前和她说话,一会儿又甩着大袖无能狂怒。 宫女太监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喘。 这时,小桂子迈着小碎步匆匆进来,“皇上大喜啊!” “喜?” “是啊皇上。”小桂子颠颠儿道,“锦衣李千户禀报,李青已经醒了。” “李青醒了?”朱元璋惊喜交加,“快,快把他叫来。” “呃……是是是。”小桂子嗫嚅道,“皇上,李千户说,李青情况不是很好……” “那就抬他进宫!” 自家妹子朝不保夕,朱元璋哪里还顾得上李青如何,“用咱的龙辇,快他娘去。” ~ 李青真是服了,自己刚从鬼门关回来,朱元璋就让他进宫给马皇后治病,简直不是人。 但皇命难违,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乘龙辇进宫。 朱元璋看着脸色不比马皇后强多少的李青,脸上浮现一丝歉然之色,关切道:“你还好吗?” “不太好。” “……”朱元璋搓了搓手,讪讪道,“皇后从早上睡下,直到现在还没醒,你快赶紧看看。” 李青被小桂子搀着走到床前坐下,待搭上马皇后手腕,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 “你怎么也跟那些太医一样?”朱元璋语气不满,声音微颤,“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吗?” “病来如山倒啊!”李青叹息,“娘娘的身体比臣预估得还要严重,可能也就……” “你可以的。”朱元璋出声打断,“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咱无有不允。” 李青一脸苦涩,让小桂子取过针盒,在马皇后头顶上的百会穴上扎了一针。 百会穴,是手足三阳经和督脉之会穴,又称诸阳交汇。 可即便如此,马皇后依旧没醒。 李青眉头皱的更深了,斟酌了一下,又在她脚底的涌泉穴上来了一针狠的。 少顷,马皇后幽幽醒来。 “李青,你怎么来了?”马皇后虚弱笑道,“没事就好。” 朱元璋快步上前,挤开李青,“妹子你感觉如何?” 马皇后缓缓呼了口气,虚弱道,“重八,我怕是不行了。” “别说胡话,没事的,没事的……”朱元璋挤出一丝笑,声音微颤,“咱让标儿去请京师附近所有的高僧去了,有他们给你祈福,一定会转危为安,你就放心好了。 对了,咱还请了龙虎山的张天师,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李青眼眸低垂,微微别过头去。 朱元璋哭了,泪水顺着皱纹流淌而下,滴滴滑落,看起来更苍老了。 太监宫女尽皆跪下,脑袋深深埋着,低低啜泣。 “多大人了,还哭呀~”马皇后笑着说道。 “咱没哭。”朱元璋强行挽尊,但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最终痛哭出声,“你可不能死喽,你死了咱咋办啊?” “好好,我不死。”马皇后像哄小孩儿似的说着,想伸手帮他擦眼泪,手举到一半,却又无力垂了下来。 这时,小桂子端着上前,带着哭腔,“皇上,娘娘的药熬好了。” 朱元璋扶起马皇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伸手接过药,“妹子喝药了,别怕苦。” “嗯。” 马皇后虽知喝药已然无用,但还是把一碗药喝个精光。 “重八,陪我说会话吧。” “好好,妹子你想听咱说什么。” “呵呵……什么都行。” …… 两刻钟后,马皇后沉沉睡去,朱元璋轻轻把她放下,掖好被角,盯着看了许久,才缓缓起身。 “李青,随咱去御书房。” “臣遵旨。” 李青拄着拐棍小桂子,跟在后面。 到了御书房,朱元璋让他坐下,然后屏退所有人,这才问道: “皇后还有多少时间?” “三至五天。”李青如实道。 “你说过还有一个月的。”朱元璋怒气冲冲,“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吗?” 李青:“……” “你为什么不说话?” “……” “说话。” 李青叹了口气,“臣无话可说。” “你……”朱元璋气得一拳擂在桌面上,茶杯震起一寸高,胸口起伏剧烈,杀气腾腾的瞪着李青。 李青一脸坦然,无所畏惧。 良久,朱元璋败下阵来,语气带着祈求,“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哪怕…哪怕再延长几日也行啊!” 李青蹙眉想了会儿,“臣回去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找出其他办法。” “好。”朱元璋保证道,“延长一日,咱赏你一千两。” 李青对大饼早已免疫,甚至懒得做样子,“臣定会尽力。” 朱元璋继续画饼,“你是有功的,咱以后会重用你。” “臣谢皇上。” 见画饼效果不大,朱元璋又打感情牌,“身体怎么样? 哪里不舒服? 想吃些什么? ……” 李青疲于应付,只好装作一副备受感动模样,并指天发誓:“臣一定尽心竭力!” 朱元璋这才放心,又关切道,“好好养伤,你进出宫就乘咱的龙辇, 对了,这个带上,御膳房的桂花糕,可比外面好吃多了。” “谢皇上。” 李青很感动,不是感动老朱对他的好,事实上,老朱是什么脾性,他早就摸清了,他是感动这对儿帝后的感情。 回到家时,夜已深了。 怜香红袖扶着他进屋,婉灵递上热腾腾的汤药。 李青喝完药,肚子终于有了反应,去茅厕拉了几次,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时间不早了,都回去睡吧。”李青道,“外面有锦衣卫巡视,不会再有危险了。” 三女见他面色好转,总算是有了笑脸,乖巧答应。 李青躺在床上,拿起医书继续点灯熬油。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蜡烛换了两根,仍是没找出续命之法。 叹了口气,李青吹熄蜡烛,望着屋顶,静默无言。 渐渐地,一股困意上涌,正当他即将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接近。 李青立即精神起来,身体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今夜有月光,外面又有锦衣卫巡逻,可对方已然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可见其武功之高。 此刻他身体虚弱,只有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趁其放松之时一击必杀。 一旦失手,死的就是他了。 李青身体绷紧,手心沁满了汗,同时也十分恼火儿,没完没了了是吧? 俄顷,那人吹了口气,尽管他闭着眼,仍能感觉屋子里亮堂起来。 “呼~” 又是一口气,这是吹灭火折子的声音。 就是现在! 李青突然暴起,床头边的绣春刀飒然出鞘。 “给爷死!” 锋锐的刀锋划破空气,嗡嗡作响,这势大力沉的一刀,便是来人身穿铠甲,李青也有信心将其砍成两截。 然而,来人只用一只手,就让刀稳稳地定在半空,连颤动一下都没有,仿佛直接定格。 “好小子,连师父也砍是吧?!” 第58章 张邋遢 李青定睛一瞧,面前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可不就是自己画圈圈诅咒的师父吗? 穿越十年,九成以上的时间都是和老头子度过。 如今虽只分离两个多月,可再次相见,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李青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话: “师父,你咋更邋遢了?” “你…你这逆徒!” 张邋遢本来情绪已酝酿到位,准备给徒儿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听到此话瞬间破防,咬牙道: “刚见面就砍师父,现在又埋汰师父,你小子骨头痒了是吧?” “错了错了。”李青连连赔笑,“师父你快请坐,你饿不饿呀?” “有点儿。” 张邋遢拉张椅子坐下,打量了一下房间,点头道:“你小子混的可以啊,这就买上房子了? 隔壁三个女娃都是你媳妇儿?” “哪呀?”李青干笑道,“她们是我的丫鬟。” “真就只是丫鬟?” “……好吧,有时候也做些什么。” 张邋遢轻轻点头:“道法自然,一切遵从本心即可,但也不要太过纵欲。” “弟子谨记。” “嗯……嗯?”张邋遢眉头倏地一皱,“你脸色不太好看啊!” 不待李青回答,便道:“是中毒了吧?” “师父慧眼如炬。”李青苦着脸道,“胳膊腿儿都被毒箭贯穿了,差点儿咱们就阴阳相隔了,你老人家咋不早一天来呢。” 张邋遢伸手探向李青手腕,少顷,淡淡道:“行了,死不了。” “……”李青递上老朱赏的桂花糕,“师父你先吃些东西,弟子有事儿跟你说。” 张邋遢捏起一个尝了尝,“嗯,这糕点味道真不错。” 他吃得很开心,“是关于马皇后吗?” “师傅你可真是神了。”李青连忙送上一记马屁,“马皇后已病入膏肓,我治不了了,你有没有办法?” “我……咳咳…茶。”张邋遢噎得直翻白眼儿。 李青好笑地递上杯茶,轻抚师父后背,“师父啊,弟子是真没招了,你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用了。” “让你平时不努力修行,这会儿知道找师父啦?”张邋遢放下茶杯,拍拍手上的残渣,“行,今儿师父就再教你一招。” 真有招? 李青眼睛一亮,佯装生气道,“师父你果然对我留一手。” “……不是为师不教,是你达不到条件。” “那师父你要亲自出手?” “不不不。”张邋遢嘿嘿笑道,“你揽的活当然你治,为师自在惯了,可不想被栓在这儿。” 李青无奈道,“问题是马皇后命若悬丝,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我没时间学了啊!” “这你不用担心,很简单的。”张邋遢笑眯眯道,“来,把手给我。” “给。”李青把手伸到他面前,初时,只觉掌心温热,但很快就感到一股精纯的真气顺着手掌流入身体。 手腕、小臂、肩膀……最终蔓延至全身。 百年的真气可不出盖得,相比较而言,李青点儿修为真不够看。 “好舒服的感觉,师父,你该不会真是神仙吧?” “屁的神仙。”张邋遢嗤笑道,“我可活不过你。” “呃……”李青尴尬笑笑,随即又来了精神,“那个……师父啊,你说我这是咋回事儿啊?” 张邋遢收回手,叹了口气,“看看自己的伤口。” 李青连忙撸起袖子,这一看,不禁傻眼。 箭矢整个贯穿留下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再看大腿,也是如此。 下午拔的箭,晚上就好啦? “师父牛逼啊!” “去你的,为师的真气可没这么神奇,主要是你自身的原因。”张邋遢抿了口茶,幽幽道,“现在的你,不在正确的轨迹,等你回到原有轨迹,可能就正常了。 又或许,你永远也回不到正确的轨迹了,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改变了一些东西,越往后你改变的越多。 除非你远离权力中心,但……你愿意吗?” 李青微微摇头,“师父,弟子不是那种贪图富贵之人。” “为师知道。”张邋遢问道,“你放得下权力,可你放得下它吗? 在山上的时候,你就整天看,不就是看它吗?” “弟子……也没有师父想的那般高尚。”李青轻叹道,“能改变就改变,实在改变不了,也不强求。” 张邋遢笑着点头,“你能这样想,为师很欣慰。” 说着,叹了口气,“这一路的艰辛,师父没办法陪你走完,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师父,难道连你也不能长生吗?” 张邋遢苦笑,想了想,终是说了句箴言:“大势不可逆,需顺势而行,莫要钻牛角尖。” “弟子明白。” 李青很失落,忽然有种极致的孤独感。 “师父你身体还好吧?” “放心吧,再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张邋遢嘿嘿笑道,“且活呢。” 李青被小老头这模样逗得一乐,负面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顾好眼前才是正经。 “师父,用真气疗伤可让马皇后活多久啊?” “这个不好说。”张邋遢捏起一块桂花糕,继续吃着,“具体得看情况。” “好吧。”李青叹了口气,又道,“可弟子修为不够,做不到用真气疗伤啊!” “我传给你啊!”张邋遢笑眯眯道。 李青一怔,“那你呢?” “即便真气耗光,修行一两天也就回来了。”张邋遢笑道,“再说了,为师这百年功力,你也接不住,三成便足以。” “也是哈~” 李青放了心,“师父你说说真气疗伤的具体细节吧。” “嗯。” …… 四更天。 张邋遢起身,“我得走了,等明晚我再来。” “师父,你就住下吧。”李青起身挽留,“让徒弟尽尽孝心。” “算了,我不习惯。”张邋遢摇头拒绝。 见他执意要走,李青只好取出一叠大明宝钞,“师父你拿着,想吃啥就买。” 这次张邋遢没拒绝,毕竟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仙人也得吃饭,饿肚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行了,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待在京师,帮你治疗皇后的病,放心吧。” “嗯,好。”李青笑着答应。 有师父在,他很踏实,这种有人遮风挡雨的感觉,真的很好。 一炷香后,敲门声响起。 “门没栓,进来吧。” 片刻后,小桂子一行人抬着龙辇进来。 “李大人醒了就好。”小桂子谄笑道,“还请大人快快登上龙辇,去宫中为娘娘诊治。” “嗯。”李青抬步上了龙辇。 小桂子一脸震惊,嘀咕道:“昨夜还一副要死不活模样,这就跟没事儿一样啦?” “可以抬轿走了吗?” “啊,可以可以……”小桂子清了清嗓子,“回宫。” …… 宫门口。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橚,四兄弟来到宫门口,简单寒暄了两句,一起进了宫。 “李青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从宫门到乾清宫有挺长一段路,朱棡起了个话题。 “嗯。”朱棣满脸欣赏之色,“听说他夜里遭人暗杀,然后反杀了对方十五人,一个都没跑掉,端的厉害。” “呵,厉害又能如何,中了剧毒又能撑得过几天?”朱樉不屑道。 朱棡摇头道,“二哥你消息太滞后了,昨夜李青就醒了,并且还被父皇召进了宫。” “老三,你在宫里有眼线?” “我草!”朱棡脸都绿了,“老二你可别瞎说啊,我也只是听说,这话要是传到父皇……我去,父皇来了。” 朱樉原本还想揶揄两句,待听到最后一句,连忙站的板板正正。 旋即发现前面空空如也,不由大怒,“老三你敢诓我?” “后面。”朱橚提醒,“二哥你看后面。” 朱樉瞥了一眼身后,待见到老爹的龙辇缓缓驶来,刚升起的嚣张立即消失,一脸谦恭。 四位藩王一字排开,对龙辇行注目礼。 片刻后,龙辇驶近,眼见距离差不多了,四人一撩袍袖,恭声道: “儿臣……” “啊呀……王爷快停下。”小桂子骇了一跳。 天灰蒙蒙的,他方才也没看清是几位藩王,等临近发现时,几人已经开始撩袍了。 小桂子急得结巴起来,“跪、跪……” 几个藩王无语,到底是跪还是不跪啊? 得,保险起见,还是跪吧。 “跪不得啊!”小桂子带着哭腔道。 第59章 今儿我没来过 “王爷,不是皇上,不是皇上啊!”小桂子尖叫道。 四人本就带着迟疑行礼,速度自然不快,一听说龙辇里坐的不是父皇,当即反应过来。 朱棣小腿发力,脚尖猛地一蹬地面,硬生生止住即将触地的膝盖。 身体前倾的同时,右手搭上朱橚的肩膀,用力一带,既抵消了惯性,又帮朱橚解了围。 朱棡反应也不慢,就势双手撑地,来了个漂亮的前空翻。 秦王朱樉昨夜去了教坊司,今儿精神不佳,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跪下了。 情急之下,他连忙抄朱棡作业,双手撑地,也想来个前空翻。 然而,昨晚做了半宿俯卧撑的他,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 这波,属于反应过来了,但没完全反应过来。 不但行了礼,还是规格最高的大礼。 “哈哈哈……” 朱樉愤然扭头。 三兄弟一脸担忧,“二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朱樉回过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哈哈哈……” 朱樉再回头,三兄弟满脸关切,“二哥你摔疼了没?” “……不疼。”朱樉咬了咬牙,愤然走向龙辇。 “哈哈哈……” “我草,你们没完了是吧?”朱樉回头大吼。 他很悲愤,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这么大的人,都要破防了。 但朱樉看到并不是三人嘲笑的嘴脸,而是饱含深情的关切,他刚要发泄的一肚子邪火,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朱樉不再理会三人,怒气冲冲地大踏步上前,愤然掀开轿帘。 “呦,是秦王呀。”李青启齿一笑,“下官有礼了。” 嘴上说着有礼,身体却没有任何表示,斜倚在柔软的明黄色锦缎上,跟个二大爷似的。 朱樉怒极:“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本王竟敢如此怠慢。” 李青怔了怔,旋即就势一躺,哼唧唧道,“公公,我心慌的厉害,快,快去请御医。” “二哥,你闯大祸了。”朱棣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 朱棡补刀:“老二啊,李青中了剧毒,母后又危在旦夕,目前只有他能治,他要是有个好歹,父皇饶不了你。” “二哥你孟浪了。”朱橚眉头紧锁,摇头叹息。 朱樉:(⊙o⊙)… “你们看着的啊,我可没挨着他。”朱樉连连解释,狂傲之色顷刻消失,声音发颤,“你快别装死,赶紧打起精神来…… 我草,讹人是不?” 李青‘挣扎’着抬起头,“快,快请御医……” 说着,脑袋再次垂了下去。 “哎!哎!哎我草。”朱樉脸都绿了,“别吓人噻,我可没碰你一指头儿啊!” 小桂子脸也白了,李青的伤势有多重,他是知道的,李青真要有个好歹,他也得跟着倒霉。 一时间也顾不上朱樉身份了,气道,“奴婢要如实上奏。” “可别……” 朱樉一把拽住他,强笑道:“今儿我没来过。” 接着,看向朱棣三人,“你们也没见过我。” 说罢,撒丫子就往外跑,哪里还顾得上找场子。 李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我,我感觉好了些,快送我去乾清宫。” “是是是。”小桂子小鸡逐米似的点头,“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快,快走啊!” 龙辇再次抬起,急奔乾清宫。 朱棣三人对视一眼,连忙加快步伐跟上。 …… 乾清宫。 马皇后眼睛半睁,气若游丝,朱元璋坐在她身边,温声说着话,众皇子伫立一旁,满脸忧伤,默不作声。 “皇、皇上,李青来了。”小桂子快步上前禀报。 “快,快宣他进来。”朱元璋神色大喜,朝马皇后道,“没事,没事了,妹子你坚持住,李青肯定想到救你的办法了。” 少顷,李青被两个小太监搀着,走进大殿。 众皇子立即站向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李青你怎么这副样子?”朱元璋见他脸色比昨夜还要难看,关切道,“你还能针灸吗?” 李青轻轻摇头。 小桂子见皇上一脸不善的瞪着他,心中一紧,连忙解释: “皇上,李大人本来还好,都是被秦王吓的。” “秦王?”朱元璋瞥向朱棣几人,“他人呢?” “二哥说,我们没见过他。”三兄弟异口同声。 朱元璋呆了一下,旋即牙齿咯咯直响,“好,好啊。” 李青虚弱道,“皇上莫急,臣想到为娘娘医治的其他办法了。” “真的?”朱元璋转怒为喜,“是什么?” “过程复杂,解释起来太麻烦。”李青强撑着道,“臣刚才和秦王殿下闹了误会,此刻心绪不宁,不能再受外界因素丁点儿打扰,还请皇上和众皇子暂时离开。” “好,你安心治病。”朱元璋安慰道,“秦王那儿你不用担心,咱给你做主。” 他起身摆了摆手,“都退下,谁要敢发出丁点儿声响打扰到李青,咱砍了他。” 说完,又对马皇后道,“妹子你好好看病,咱一会儿再来。” 片刻后,寝宫空荡荡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马皇后虚弱道,“李青,你不应该把话说太满的,我的身体我知道……” “娘娘放心,臣是真有办法。” 李青安慰道,“娘娘你闭上眼睛。” 马皇后苦笑,“我怕我闭了眼,就醒不过来了。” “有我在,就是牛头马面来了,也得给我退避三舍。”李青信心十足道。 马皇后被逗的一乐,缓缓闭上了眼睛。 约莫半刻钟后,她便睡熟了。 李青深吸一口气,开始按照师父的教他的真气治疗法,给马皇后医治。 …… 半个时辰后。 马皇后悠悠醒来,面色不再那般苍白,稍微有了一丝血色。 “娘娘,你感觉如何?” “感觉……”马皇后想了想,“好像身体里有股热气,在经脉中流淌,很舒服,感觉好多了。 这是针灸的效果吗?” “嗯……算是吧。” 马皇后轻笑道,“李青,谢谢,你又一次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嘿嘿……臣最喜欢跟阎王抢人了。” “你呀。” 马皇后一乐,身体里有那股元气托着,她也有了些力气,竟能自己坐起来。 “真的好多了,我甚至感觉可以出去走走。 李青……可以吗?” 看着她一脸希冀的目光,李青点头答应。 “不过,只能走半个时辰,还请娘娘谅解。” “好,就半个时辰。” ~ “吱呀~” 门开了,看着橘红色的骄阳,马皇后一脸欣然,嘴角挂着浅笑,贪婪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轻声道:“真好。” 清晨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柔和温暖,她的精神头更足了。 守在殿外宫女、太监见娘娘不仅醒了,而且还能下床走路,不由又惊又喜,嚷嚷道: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脑子活络的太监,当即跑去给朱元璋报喜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朱元璋匆匆赶来,与此同时,众皇子也先后赶到。 看着重新焕发生机活力的马皇后,脸上全都是惊喜莫名。 朱元璋快步上前,拉着马皇后的手,激动道,“妹子,你感觉如何?” “臣妾好多了。”马皇后轻笑道,“陪臣妾走走吧。” “哎,好。”朱元璋吸了吸鼻子,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肩膀,说着话,往一旁走去。 众皇子停顿了一下,在后面跟着。 一个有眼力见儿的太监,上前扶着李青,跟着大部队走,但没走多远,就被小桂子截了胡。 小桂子谄笑道,“大人注意脚下。” 李青点头,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鼻青脸肿的朱樉。 第60章 咱一定要赏你 此刻的朱樉,好不狼狈。 左眼乌青,右脸红肿,鼻孔上塞着棉花球,隐隐有血迹渗出,整个人都蔫了。 他显然是得到了老朱最诚挚的父爱,感动得涕泪横流。 见他如此凄惨,李青歉然一笑,投以同情,且充满善意的目光。 朱樉却误以为他在挑衅,气得棉花球都喷了出来,一脸要他好看模样。 李青一看这厮还敢跟他呲牙,当即脸一白,接着脚下踉跄,催促道:“公公快些,秦王要追上来了。” 小桂子扭头瞥了朱樉一眼,旋即加快脚步。 与此同时,朱棣、朱棡、朱橚以及附近的几位皇子,都惊奇地看向朱樉。 朱樉又恼又怕,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的事儿, 诽谤,他诽谤我啊~” 朱棡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二,你这就不懂事了。” “二哥真勇啊!”朱棣嘿嘿怪笑,“看来刚才父皇对你的关爱还是少了些。” “真没有啊~”朱樉都快哭了,“老四你是知道我的,二哥我一向待人宽厚……哎,你们仨别走啊。” 不说还好,一说三人走的更快,生怕被这个没眼力劲儿的老二牵连。 就连年幼的小十七朱权,都知道躲他,朱允炆更是宁愿跟着四叔,也不跟着他。 所有人都疏离他,朱樉整个人都崩溃了。 小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呲牙……李青别过头去,欣赏皇宫风景。 宫殿辉煌,朱漆红木连成一排,屋顶的琉璃瓦映着阳光,炫然夺目,威严气派,但也有接地气的地方。 比如……菜园子。 皇宫里竟有菜园子?李青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确实是菜园。 萝卜、菠菜长势极好,黄瓜有些过了季节,叶子泛黄,但仍在努力的结果,小黄瓜带着黄花,浑身长满毛刺儿,露水晶莹。 看得李青食欲大开,想摘摘下一颗尝尝鲜。 这时,马皇后驻足,欣然中带着遗憾,“以后怕是没机会再侍弄这些东西了。” “有机会,有机会的。”朱元璋安慰道,“等你好了,咱们一起侍弄。” 见她稍显疲惫,朱元璋道,“歇歇再走吧。” “嗯,好。” 小太监连忙上前,将一直搬着的椅子放到二人面前,朱元璋扶她坐下,看着长势极好的菜园子,笑了笑: “去摘几根黄瓜来。” “孙儿去摘。”朱允炆第一个冲了出去,比小太监还积极。 其他龙子龙孙见状,也连忙跑去摘黄瓜。 “都回来,允炆一个就够了。”朱元璋笑骂道,“别糟蹋了咱的庄稼。” 众人暗骂自己失了先机,却也只好折返回来。 不一会儿,朱允炆用袍子兜着黄瓜回来,拿起一根最水灵的在衣服上蹭了蹭,先递给马皇后。 “皇奶奶,给您。” 马皇后接过,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遗憾道,“好孩子,可惜看不到你长大了。” “皇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朱允炆眼眶红红的。 朱元璋也满心酸楚,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家妹子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了,想彻底恢复,根本没有可能。 叹了口气,扬声道,“李青。” “臣在。”李青拄着小桂子上前。 “皇后能吃黄瓜不?” “可以。”李青点头,“娘娘不用忌口,只要不进食过多就行。” 朱元璋心中一突,不怕医生让忌口,就怕医生说想吃啥就吃啥。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到李青如此说,心里不免难受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朝小太监道,“给李青也搬张椅子。” 小太监恭声应是,立马给李青搬了张椅子,扶他坐下。 “给你黄瓜吃。”朱允炆递给他一根黄瓜,“但你一定要治好皇奶奶的病。” 李青怔了怔,接过黄瓜,点头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瞥了小家伙儿一眼,见其眼睛红红的,满脸伤心模样,心里也吃不准他是不是装的,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个五岁大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机。 朱允炆把剩下的黄瓜分给弟弟,以及朱梓、朱权、朱棡、朱橚……到朱棣时,刚好没了。 朱棣砸吧砸吧嘴,他倒不是争这根黄瓜,只是单纯觉得,小家伙这是不给他这个四叔面子。 干啥呢这是? 埋汰四叔是吧? “大侄子。” “啊?”朱允炆一哆嗦,“四、四叔莫恼,侄儿这就去摘。” 朱元璋瞪了朱棣一眼,“瞧你把允炆吓的!” “父皇,我没有啊……”朱棣欲哭无泪。 这一刻,他和秦王朱樉共情。 …… 小半时辰后,马皇后回了寝宫。 李青号过脉,又开了一副药,嘱咐一番离开大殿。 “李大人,皇上让你去见驾。”小桂子迎上前,扶着他道。 “嗯,走吧。” 御书房。 朱元璋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奏折,“你现在如何?” “还好。”李青强笑道,“不过是毒素未完全清除,伤口也没涨好罢了,不耽误给娘娘治病。” 朱元璋见他如此模样,脸上罕见浮现一丝心疼,“确实辛苦你了。” 顿了顿,“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皇上隆恩,臣有吃有喝,什么都不缺。” 如此大好机会,都不邀功轻赏……朱元璋悸动了一下,脸色愈发和善,想了想,“你那小院太小了点儿,咱赏一座大的。” “不用,真不用。”李青连忙摆手。 距离教坊司只有三百米,这样的黄金地段,他可不想舍弃。 再说了,要那么大院子干啥,又住不过来。 “不行,咱一定得赏你点儿什么。”朱元璋道,“说,想要什么,不能不要。” “……”李青想了想,道,“皇上若执意要赏,那就赏些吃的吧,御膳房的糕点真不错。” 朱元璋呆了呆,接着哑然失笑,“你这家伙…… 好吧,小桂子,往后一日三餐,点心瓜果什么的,都要按时给李青送去。” “奴婢遵旨。” 朱元璋起身,来到李青身边坐下,问道:“皇后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臣也不知道。”李青这次学乖了,只是道,“望皇上谅解,娘娘的身体已经……臣会尽最大努力,但具体能坚持多久,臣也没有把握。” 这次朱元璋没有动怒,他看得出来,李青的确是尽了全力。 沉默良久,朱元璋道: “案子开始查了吧?” “嗯。”李青点头,这是公务,没有隐瞒的必要,把自己计划说给他听。 “这一招不错,只要持续施压,总有人扛不住。”朱元璋冷笑道,“现在户部的那个给事中,以及跟他关系不错的官员已经疯了,咱就不信还能全疯了不成? 呵呵……真以为疯了就万事大吉啦?” 顿了一下,朱元璋继续道,“查案的事情,交给下面去做,你身为镇抚使,只负责大方向的把控即可,重心还得放在诊治皇后的事上。” “臣明白。” “还有……”朱元璋道,“严查,但……暂不严办,掌握其罪证便可,先不抓人。” “啊?”李青不解道,“皇上,这……” 朱元璋摆了摆手,仰脸叹息:“她不想咱成为一个暴君,咱也不想让她带着不安离去。” 李青点点头,“臣明白了。” 好一会儿,朱元璋平静下来,“回去好好修养。” “臣告退。” …… 中午,小院。 八菜两汤,御膳房出品,味道不用说,便是之前的醉仙楼也比不上。 李青胃口大开,吃的很开心。 三女一边品尝,一边暗暗做笔记,为以后也做出这样的美味努力。 吃过饭,李青轻咳两声:“那个……红袖,一会儿来我屋一趟。” 第61章 这丹药不是你在身上搓出来的吧? 看着李青进屋,三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间,讷讷无语。 昨天才从鬼门关回来,今儿就要桃源问津,吃得消吗? 婉灵担忧的望了眼红袖,“姐姐,那个…不累人吧?” “放心,姐姐有数。”红袖道,“我累点儿就是了,万不会让先生劳累。” 怜香叮嘱道,“让先生安逸就行,你就别顾自己了。” “你这妮子……我是那种人吗?”红袖瞪了她一眼,“你们收拾吧,我过去了。” ~ 房间。 李青装模作样的看着书,瞥眼瞧见红袖进来,翻了页书,淡淡道,“把门带上。” “吱呀~!” 红袖关上门,缓步上前,轻声道:“先生,你身体还没好,还是不要那般了。 婢子想出一个新玩法,既不让先生劳累,又能有一样的体验感。” “新玩法?” 李青放下医书,“说来听听。” 红袖没有说话,而是从背后拿出一个红石榴,接着,将其掰开,取出果粒。 弄了一小把,塞进口中,腮帮子鼓鼓的,俏生生的看着李青。 “啊?这……”李青瞬间明悟,一脸道貌岸然,“那就按你的来吧。” …… 两刻钟后,红袖吐出糜烂的石榴果肉,喘了口气,道: “先生好好养身子,等你好了,婢子怎么都可以,不过这几天可不行。” 顿了顿,“怜香也不会同意的。” “行,那就等几天。”李青笑着答应。 其实他已经好了一半儿,但这种玩法很新奇,想再多体验几次。 “那先生休息,婢子就不打扰了。” “嗯,一个时辰后过来叫我。”李青枕好枕头,“下午我有公务。” “好的先生。”红袖退出房间,把门带上。 这两天李青遭了大罪,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眼睛一闭、一睁,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骨头啪啪作响,舒服的李青呻吟一声,“爽。” 来到院子里洗了把脸,李青开门喊了一嗓子:“来个人!” 少顷,几个锦衣卫赶来,“属下见过镇抚使大人。” 现在的小院,一天十二时辰,各有一支百人锦衣卫巡视,防卫极好。 “去把刘强、李玉叫来。” “是。” 见自家先生要忙公务,三女搬来桌椅,放上茶壶、茶碗便进了屋。 小半时辰后,刘强、李玉匆匆赶来。 “卑职见过大人。” “都坐吧。”李青指了指椅子,“查出幕后指使了吗?” 两人谢坐,尴尬道,“暂时还没。” 刘强解释,“目前可以确定,那些人并不是京师本地人,至于来自哪里,还需要详查。” 顿了顿,“其实卑职倒是有一个省心的办法,只是……” “不用顾忌什么。”李青倒了两杯茶,轻轻推过去,“有话直说。” 两人忙伸手接过,刘强喝了一大口,道:“从守城将军入手,那些人又没长翅膀,守城的将士肯定见过他们。” “你的意思是……把守城的将士抓紧昭狱审讯?” “不错,卑职已经询问过守城的将士,但都说没见过。”刘强冷笑道,“如果卑职所料不差,他们肯定得了背后指使者的好处。” 李青沉吟少许,“成,那就抓,尽早将这个背后之人揪出来。” 顿了顿,“对方肯定不会给大头兵行贿,不要大动干戈,把负责守城的几个高级将官抓了就成。” “卑职遵命。”二人拱手应是。 李青抿了口茶,问起关于贪污案的事:“六部、都察院这些,可有人沉不住气,主动投案告发?” “暂时还没有。”李玉摇头,旋即笑道,“不过也是草木皆兵了。” 刘强拱手道,“大人,若想见效快,还得主动出击,直接先抓一批人,剩下的肯定麻爪。” “不行!” “大人,对那群人无需心慈手软……” “有旨意。”李青道,“咱们只查案不抓人,收集罪状即可。” “啊?”二人一脸不解,“那这样的话,收集罪状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啊! 而且,不抓人收集罪状又有何用?” 李青一口饮尽杯中茶,道:“圣意如此,照办就是。” 两人苦笑,拱手道:“是,大人。” 谈完公务,又闲聊一阵儿,二人告辞离去。 …… 傍晚,宫廷御膳如约而至。 李青挑了两道丰盛的荤菜,给师父留着,然后才招呼三女吃饭。 “晚上早些睡,听到有陌生人说话,也不要奇怪。”李青给几女打预防针。 三女疑惑的点点头,“知道了先生。” 吃过饭,红袖弹琴,婉灵跳舞,李青小小娱乐了一下,便回房看书去了。 《大明律》 李青一连翻了一个多时辰才合上,大明律是朱元璋定下的,但里面的条例并不完全出自朱元璋的手笔。 其中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就存在的律法。 “总算是看完了。”李青把大明律放到一边,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等师父。 约莫过了两刻钟,张邋遢姗姗来迟。 李青连忙起身,请他坐下,好笑道:“师父,你稍微捯饬一下啊,咱们现在有钱了。” “流氓就得有流氓的样子。”张邋遢不以为耻,“为师做了上百年的流氓,流氓的基本素质不能丢。” 李青听着这些歪理,哭笑不得,“行吧,您老人家喜欢就好。”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菜肴,“皇上赏的御膳,你尝尝。” “有好吃的不早说。”张邋遢埋怨道,“早知道我就留肚子了。” 说着,上前拿起烤鸭,啃了起来。 “……师父你可别撑坏了。” “瞧你说的,我胃口好着呢。”张邋遢大快朵颐,“御膳就是不一样,这烤鸭的火候拿捏的相当到位。” 李青见他吃的开心,自己也很高兴,“明儿还有呢,师父你爱吃什么,我让御膳房去做。” “你有那么大面子?”张邋遢一脸惊奇,随即明悟过来,想了想,“来只烤羊腿吧!” 李青翻了个白眼,“吃得完吗?” “吃不完我带走。” “……” 一刻钟后,张邋遢吃饱喝足,从破烂的领口里摸索一阵儿,“这个给你。” “啊?这……” 李青傻愣愣的接过,看着弹珠大的灰褐色丹药,讷讷道,“师父,这丹药不是你在身上搓出来的吧?” “去你的,这是当年为师在龙虎山和牛鼻子打赌,他输给我的。”张邋遢道,“你底子虚,这东西对你有好处。” “真的假的?”李青一脸不信。 “不吃给我。” “不给。”李青连忙塞进嘴里,嘟囔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对自己徒弟也抠……我去,好苦啊! 师父,这东西是你什么时候得到的?” “好像是二十多年前吧。” “哎呦卧槽,都过期啦你还让我吃!?” “别吐。”张邋遢捂住他的嘴,“老牛鼻子炼丹还是有一手的,就算时间久了,一样有效。” “呜呜……咕嘟~” 李青一不留神就给咽了下去,生无可恋道,“这下要闹肚子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张邋遢没好气道,“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李青摇头,“都二十多年了,还能有什么……我去,我肚子好热,啊呀…… 师父我坚持不住啦! 感觉肠胃都要烧穿了,这是毒药吧?” “毒你个头啊。”张邋遢一掌拍在他的后背,沉声道:“抱元归一,让为师来引导你的真气。” “嗯,师父你可得快点儿。”李青满脸痛苦,“我快顶不住了。” “少废话,痛也忍着。” …… 小半时辰后,李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滴滴滚落。 张邋遢收回手,笑问道:“感觉如何?” “难受。” “我问的是现在。”张邋遢瞪了他一眼道,“你偷着乐吧,运转真气感受一下。” 李青照做,过了会儿,倏地睁开双眼,一脸震撼。 “真气运转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感,一个周天下来比之前快了三成,这也太牛了吧?” 李青嘿嘿傻乐,“师父,这玩意儿你还有没有?” “你当是糖豆啊?”张邋遢翻了个白眼,“等我啥时候见了龙虎山天师,再问他要一颗,这东西只有天师会练,不过下一颗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嗯嗯,那弟子先谢过师父了。” 顿了顿,“这东西如此神奇,定然珍贵,万一对方不给呢?” 张邋遢笑笑,“打一顿就给了。” 第62章 道衍 乾清宫。 李青远远就看到一群和尚,在大殿前的广场打坐,一个个肥头大耳脑瓜锃亮,极具观赏性。 “咚咚咚……” 木鱼一下下敲着,数十名僧人宝相庄严,坐在蒲团上嘴唇蠕动,也听不清到底在念叨什么。 李青好奇道,“公公,这些和尚是干嘛的啊?” “给娘娘祈福的。”小桂子解释道,“这些可都是京师有名的高僧呢,过几天国师也会来。” “国师?”李青惊诧道,“咱大明朝有国师?” 小桂子点头。 “是谁啊?” “正一教主护国阐祖大真人。”小桂子道,“现任天师是洪武五年封的,皇上还敕建了大真人府,道教是正宗教派,可不是佛教能比的。” “原来如此。”李青点头。 看来朱元璋虽然信佛,且做过和尚,但对国教这件事儿上,还是遵从了汉文化的传统。 “等等……”他眼睛一亮,“你是说张天师也要来?” “嗯。” 我去,这不就有了吗? 李青暗暗怪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天师什么时候能到啊?” “这个……”小桂子想了想,“从京师到龙虎山有一千多里呢,便是八百里加急也差不多要两天,来回怎么也得五日吧。” 李青点头,拄着小桂子进了大殿。 一到马皇后寝宫,众人立即给他让出一条路,秦王朱樉也不呲牙了,躲在人群里当透明人。 李青缓步上前,朝朱元璋道,“皇上,臣要给娘娘诊治了,你们先回避一下吧。” “咱不能看?” “……倒也不是。”李青干笑道,“只是皇上在场,臣难免有些紧张,保险起见还是……呵呵……” “好吧。”朱元璋轻轻点头,挥手道:“都出去。” 顿了顿,回头道,“外面高僧的诵经声、木鱼声会影响你吗?” “最好安静一下。”李青笑道,“也不差这一会儿不是?” 少顷,大殿安静下来,随即,外面的诵经声也停了。 “娘娘,你睡会儿吧。” 马皇后瞥了他一眼,道,“连我也要瞒?” “哪能呢?”李青讪笑道,“睡眠中治疗,效果更好。” “行吧!”马皇后没再说什么,缓缓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 半个时辰后,李青出了寝宫。 殿外广场,朱元璋正对几位藩王做思想教育,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四人频频点头。 这时,朱棣见他出来,连忙挥了挥手,轻喝道: “敲起来,念起来~” 一群和尚立即拿起小木槌,一下下敲着木鱼,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朱元璋看到李青出来,也不顾上跟几个儿子上思想课了,走上前道: “皇后怎么没出来啊?” “娘娘还在休息。”李青拱手道,“等醒了,皇上可以再陪娘娘出来适当活动一下。” “那就好。”朱元璋紧张的神色缓缓放松,他还以为李青的新疗法,只有一次效果呢。 接着,转头朝朱棣几人道,“你们几个就坐在这儿听经,哪也别去。” 说完,回过头,“李青,你陪咱走走。” “臣遵旨。” 李青回头望了眼那群和尚,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头上,给一盏盏灯泡儿似的,很是晃眼。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略一犹豫,状似无意道,“藩王要学习佛法吗?” “那玩意儿有啥好学的。”朱元璋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咱是让他们修身养性,一个个的……除了周王性格温和,另外那仨一个比一个暴躁。” “尤其是老二!” 李青心中一动,暗道:“姚广孝不会就在那群人中吧?” 对于这个人物,他多少听说过一些,朱棣靖难的主要策划者,永乐大典的编撰人之一。 甚至有人说,若是没有他的蛊惑,朱棣还真不一定造反。 李青不是不喜欢朱棣,相反,在他看来,单论治国而言,朱棣做的比朱元璋更出色。 但他不想再看到大明烽烟再起,这可不是史书上的一段文字,都是活生生的人,仗一旦打起来,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我能阻止吗? 李青陷入沉思,心里不由想起师父的箴言:“大势不可逆,需顺势而行。” “想什么呢?” “啊?哦…”李青回过神,拱手道:“皇上,臣是学道的,对佛法也很有兴趣,可否允准臣和那些和尚交流一下?” “这有什么? 随你!”朱元璋笑道,“不过,你这道心不够坚固啊,人都说佛道不两立,你一个学道的,竟然对佛学有兴趣,真是……” 顿了顿,“过几天张天师会来,你可以跟他交流交流。” 李青嘿嘿一笑,“会的,会有交流的。” “对了皇上,臣让人抓了守城将军。” “是关于暗杀你的案子?”朱元璋问。 “嗯,皇上明鉴。” 朱元璋点点头,“抓了就抓了,你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咱喜欢。” 李青尴尬笑笑,一时间也搞不清老朱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两人走了一阵儿,又谈了会儿朝政,以及马皇后的身体情况,小太监上前禀报娘娘醒了,这才结束话题。 “咱去陪妹子了。”朱元璋伸了个懒腰,“你好好养身体,年纪轻轻蔫不拉几的可不好。” 李青笑着点头,目送老朱走远,返回乾清宫前殿广场,准备看看那些人里有没有姚广孝。 …… “敢问高僧姓甚名谁?”李青采用最简单的办法,直接问。 那和尚见他一身飞鱼服,刚还和皇上有说有笑,不敢有一丝怠慢,连忙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道: “贫僧法号智因。” “……”李青好笑道,“本官问的是你的俗家名字。” “贫僧自幼出家,没有世俗名字。” 啊?这…… 李青傻眼,姚广孝的法号叫什么来着? 又或者说,姚广孝一名,是其还俗后才起的? 亦或是……朱棣靖难成功后赐的名? 他有些头大,他又不是明史专家,对于大明朝,除了十六个皇帝之外,最熟悉的就是太监了。 比如:郑和、王振、曹吉祥、汪植、刘瑾、魏忠贤。 没办法,大明朝的太监太出名了。 而相关明史的影视,太监甚至比皇帝还出名。 龙门飞甲里的雨化田,那句:【你东厂管得了的我要管,你东厂管不了的我还要管!】 可谓是霸气侧漏,其原形就是成华年间的汪植。 李青对正史不甚了解,大学那会儿闲得无聊,他也想尝试过学习一下,不过后来又放弃了。 究其原因就是明史太乱了,没有统一的说法,甚至正史和正史之间,都有很多矛盾之处。 一部明史,清朝修了近百年,其真实性可想而知。 “叨扰了。”李青呼了口气,又问向另一人,“高僧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智能。” “可有俗家名字?” 胖和尚脸红了红,支吾道:“李二狗。” 几个藩王见他挨个问和尚名字,都是一脸怪异,几人听不下去佛经,便饶有兴趣的看着李青。 李青一连问了十几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有些气馁。 燕王上前问道:“李青,你问这些僧人姓名干嘛?” “回燕王,他们时常出入皇宫,统计一下,方便管理。”李青张嘴就来。 朱棣点头,没再说什么。 李青继续挨个问,最后来到一个中年和尚面前。 “高僧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道衍。” “道衍?” 第63章 有你这样审案的吗? 李青奇怪地的看了他一眼,人家都是智、慧,咋到你就成道了? “高僧可有俗家名字?” “有的。”道衍点头,“贫僧姓姚,名……” “哗啦啦……” 话说到一半儿,他手上的珠串突然断开,一颗颗念珠落在青石板上,滚落好远。 李青怔了怔,道衍脸皮子抖了抖。 “姚什么?”李青心头狂跳,这是唯一一个姓姚的,沉声道:“如实说来。” “大人对贫僧起了杀心?” 道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奇怪的看着他,“如果贫僧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没有的事儿。”李青平复心情,淡淡道,“请你配合本官工作。” 道衍轻轻点头,平静道:“贫僧幼名天僖,法名道衍,字斯道,又字独闇,号独庵老人、逃虚子,不知大人喜欢哪个?” 李青见他一脸坦诚,索性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那你有没有用过姚广孝这个名字?” “没有。” 道衍回答的干脆,“大人身穿飞鱼服,执掌锦衣卫,想查贫僧还不容易?” 李青哈哈一笑,找补道:“本官只是例行询问,高僧莫忧,你们继续,继续哈~” 说着,向朱棣等人拱了拱手,转身拄着小桂子上了龙辇。 朱棣看着龙辇离去的方向,自语道:“姚广孝?怎么有种既视感呢?” “老四你认识?”朱樉斜睨着他。 “不认识。”朱棣摇头,“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奇了怪了。” 朱棡笑道,“佛道不两立,也可能是这个李青,小时候被一个叫姚广孝的坑过。” “你怎么知道李青是道教出身?”朱樉道,“老三,你果然在宫里有眼线。” “哥,我亲哥……有你是我的福气。”朱棡脸都黑了。 “这不稀奇。”朱棣接过话,“这些和尚个个肥头大耳,生活水平显然不低,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坑蒙拐骗的事儿肯定没少干,不然哪来的香油钱? 他们的日子,可比道士过的舒坦多了。” “这话不错。”朱樉点头附和:“父皇还说过,他们既吃肉又娶媳妇儿,真的是……咱们跟着这群人学个什么劲儿。” “你这话咋不敢跟父皇说?”朱棡拆台。 朱橚道,“你们小声点儿,人家还正给母后祈福呢。” 众和尚:“……” 就当我们死了吧! ~ 李青回到家,在小院发了会儿呆,旋即又释然了。 没必要这样吃力不讨好,只要看好朱棣就行了,再说,只要朱标不死,朱棣也不会反,用不着揪着一个姚广孝不放。 有空给朱标看看身体,得防患于未然……李青暗暗打算。 半晌午。 刘强、李玉一脸喜气的前来禀报: “大人,背后指使查出来了!” “哦?”李青来了精神,“是谁?” “户部郎中刘华的管家行的贿,让其保密。” “刘华?”李青对这个人没啥印象,但既已查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抓。” 人都要他命了,他自不会再客气。 “以他为突破口,顺藤摸瓜,将这群害群之马统统揪出来。” “然后……” “然后抓人!?”刘强抢答。 “然后把情报交给我。”李青白了他一眼,“不是说了吗? 现在不大肆抓人,更不大肆杀人! 没看那些犯了死罪的官员,被押送进京后,直接关进了大牢,都没有处斩吗?” “好吧!”刘强干笑道,“卑职记下了。” 李青叮嘱:“天黑了再抓,动静小点儿,掌握了证据,也不要表现出来。” “是,大人。” “还有……找些人去打听京师附近的寺庙,有没有叫姚广孝的僧人。” “打听和尚?”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纳闷儿,“卑职遵命。” 李青点点头,“先这样,你们去忙吧!” “卑职告退。” …… 户部。 刘华一脸惊慌失措,“大人,守城的将官被抓进昭狱了,这可怎么办啊?” “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郭桓不悦道,“你还说那个李青必死呢,瞅瞅你干的好事儿。” “我……” 刘华苦着脸道,“我也没想到锦衣卫竟如此难缠,竟然会想到从守城将军入手,大人,你可得拉下官一把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抓的。” 郭桓大怒:“昨天抓的你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啊!”刘华无奈道,“下官总不能,让人一直去城门口守着吧?” “他会不会供出你?” “这个……”刘华叹了口气:“只是利益往来,那几个又不是咱们的人,哪里守得住秘密?” 郭桓果断道:“老刘,你即刻回去,装疯!” “啊?”刘华心凉半截儿,凄然道:“大人是要放弃卑职吗?” “现在只有装疯才能逃过一劫。”郭桓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锦衣卫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要是不装疯,昭狱的苦你吃的了?” “我……” “放心,李青猖狂不了多久了,娘娘病情加重,估计也就十天半月的命。”郭桓冷笑道,“届时,就是咱们反击的时间。 光是治死了皇后娘娘这一条罪责,就能置他于死地,到时候本官再想办法接你出来。” 顿了顿,“装疯还有活路,不装疯咱们一起玩完,你选哪个?” 刘华咬了咬牙,点头道:“好,下官就豁出去了。” “这才对嘛。”郭桓笑眯眯道,“放心好了,等风头过了,本官会想办法给你寻摸个差事。” “如此,就谢过大人了。”刘华尽管满心不甘,却也只能接受。 想了想,又不放心道,“万一对方执意抓人,并严刑逼供该如何是好? 毕竟那个家伙,可是睚眦必报啊!” 郭桓也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断然道:“若真那样的话,你实在顶不住,就招几个无关痛痒的角色,行刑一结束继续装疯。” “好,下官听大人的。”刘华心一横,答应下来,“还望大人说话算数。” ~ 刘华回去就开始了疯人之举,非说自己是条鱼,待在水缸里不肯出来。 李玉二人晚上去的时候,老刘已经泡的浑身发白,皮肤褶皱。 “好嘛,又来这一招。”刘强冷笑,揶揄道,“我说本家啊,你这也太逊了,就不能想些新鲜招数吗?” 刘华:“嘿嘿嘿……咕嘟嘟……” 又是傻笑,又是玩儿水,忙的不亦乐乎,根本就不搭理他。 李玉懒得和这样的人废话,直接道,“据守城将军供述,那些行刺镇抚使大人的杀手,是你老家来的, 而且你还行贿,让人帮忙隐瞒杀手信息,你有何话要说?” 刘华继续嘿嘿嘿,对一群锦衣卫视若无睹。 一个家眷求饶道:“大人,我家老爷失了智,不如等他病好了再说吧?” 李玉淡淡道,“疯病可不是免罪金牌。” 说着,冷笑连连,“咱们锦衣卫有的是治疯病的办法,你放心,去了咱锦衣卫,保准治好他。” “来人,把户部郎中刘华,给我绑了。” “别、别把我拉出来。”刘华疯癫道,“我会渴死的。” 说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似呼吸不上来似的,那演技……只可惜早生数百年,不然绝对是影帝级别。 …… 昭狱。 李青端坐于牢门口,看着五花大绑的刘华,轻笑道:“先给刘郎中来道开胃菜。” “是大人。” 李玉拱了拱手,接过下属的廷杖走了进去,吓得刘华连连倒退。 “我是皇上钦点的户部郎中,你敢对我行刑?” “啧啧啧……”李青乐道:“这不挺正常的嘛,难道你不知道我们锦衣卫有‘打着问’的特权?” 说着,目光幽冷:“给我打!” “啪啪啪……” 李玉是老人了,廷杖力度拿捏得的十分到位,既打不死人,又能让人痛不欲生。 “停一下。”李青道,“换个花样,上拶刑。” 少顷,刘华手指、脚趾被竹竿夹紧,随着刘强、李玉发力,顿时疼得他哭爹喊娘。 李青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的看着,过了会儿,又道:“给刘郎中来道硬菜。” 李玉拔出烧的通红的烙铁,嘿嘿怪笑着往上攮,刘华脸都白了,恐惧到了极点,同时也很愤怒。 不是说打着问吗? 你光打不问是几个意思? 有你这样审案的吗? 刘华悲愤大吼:“你倒是问啊!” 第64章 触目惊心 “呃……我没问吗?” 李玉尴尬回头,“那个大人啊,你好像确实没问。” “好吧!”李青清了清嗓子,“说,暗杀本官的是你还是你背后的人?” “不是我,也不是我背后的人。”刘华哪里敢承认,行刺命官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连忙甩锅,“你们抓错人了,是我管家给守城将军行贿,不是我。” “嘿!”李青冷笑,“露出鸡脚了吧? 你管家行贿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这……”刘华自知失言,立即找补,“我偶然间听到的,正要上报呢。” “李玉。” “卑职在。” “攮他。” “哎。”李玉嘿嘿一笑,通红烙铁立即攮了上去。 “滋~@#¥……” 大牢里冒起阵阵白烟儿,一股烧死老鼠的味道传来,李青挥了挥衣袖,“说不说?” “真不是我……啊…呀!” 刘华悲哀的发现,侍郎大人说的办法根本没用,锦衣卫的酷刑,根本就不是他能承受的。 “我说本家啊!”刘强挽着鞭花,阴恻恻道,“你倒是疯啊!怎么不疯了?” 刘华试探道,“我是一条鱼……” “啪啪……” “哎呦诶…别打了,我没疯,我没疯。”刘华锦衣玉食惯了,根本受不得酷刑,“我交代,我要举报。” 李青摆了摆手,提笔道:“说。” “徽州知府,霸州知府,杭州知府,以及当地御史沆瀣一气,贪污粮税,多收少纳贪污数额高达百万两。” 刘华本来计划供出一些知县小官,以免皮肉之苦,但李青不讲武德,上来就是一顿大刑伺候,他这也是没办法,不让李青满意,他自己就得遭罪。 这才临时改口,供出一些有分量的官员。 “不错不错。”李青提笔记下,继续道,“接着说。” “说什么?” “刚夸你不错,咋又糊涂了呢?”李青脸一板,“李玉,再给刘郎中上道硬菜。” “别,别别别……”刘华带着哭腔,“李大人想知道什么,还请明示。” “嗯。”李青满意的笑了,“我问你,除了刚才那些官员,还有谁贪污受贿?” “这个……”刘华眼睛转了转,干笑道,“下官就是个郎中,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了。” 李青笑着点头,“上刷洗!” “刷洗?”刘华听到这两个字,心情稍稍放松。 讪笑道,“不用洗,不用洗,下官来的时候刚在水缸里泡了半天,身上干净着呢。” “哈哈哈……”刘强大笑,“本家,你以为是给你洗澡啊?” “难道不是……那什么是刷洗?”刘华惊恐起来。 李玉道,“少废话,你选个刷洗地方,是胳膊还是腿?” 莫不是往伤口上撒盐水? 刘华思虑再三,踢了踢受伤最轻的右腿,“就它吧。” “好,有骨气。”刘强点头,转身来到牢门外,拿起碳炉上冒着烟儿的茶壶,李玉取出满是细小铁棍儿的铁刷子。 接着,刘强上前浇着滚烫的开水,李玉用力刷着皮肉。 此等酷刑,便是铁人也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刘华,只坚持了数息功夫,便举旗投降。 “我交代,我都交代。” 李青让两人停下,一脸温和:“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咱们心平气和多好? 说吧!” 刘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户部员外郎,礼部员外郎,刑部郎中,都察院右都御史……皆贪墨不法,数额庞大无比。” “具体多少?” “这个下官真不知道,不过二百万两是绝对有的。” 李青点头,将供词记录在案,“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呢? 这么多人都贪了,管钱袋子的一、二把手没贪?” 刘华脸色一变,连忙道,“下官只是个郎中,侍郎、尚书贪没贪我没资格知道。” “少来,他们整天上朝面圣,调控部门大小事宜,根本没时间贪,贪污也只能让你们这些下属去做。”李青不想跟他废二遍话,“继续行刑。” 刘华彻底慌了,郭桓是他能打的最后一张牌了,要是将其供出,那以后谁捞他? 可不供出来,眼下这一关他就过不了,开水浇在腿上,又被铁刷子刷去血肉,简直比死还难受,他哪里扛得住。 “李青,你他娘的别得意。”刘华破防,“娘娘殡天之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呵呵……” 李青玩味笑笑,“我死不死,且不说,但你是死定了,还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我去你大爷的!” “哎?火气不要这么大。”李青也不生气,推心置腹道,“能来昭狱是你的福气,本官欲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接受?” “你? 你给我机会?”刘华一脸不可思议:“你不计较我暗杀你的事儿啦?” “我这个人向来记仇,不可能不计较。”李青提笔记下,嘴里嘀咕着:“刘华亲口承认,派人暗杀李镇抚使。” “草你大…啊@#¥……” 李玉冷哼道,“嘴巴再不干净,骨头给你刷出来。” 刘华脸色煞白,脸上、身上汗珠密布,疼的他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他大口喘着气,“那你说,怎么给我机会了。” “你的命我救不了,当然,我也不想救。”李青笑道,“不过,只要你表现够好,你九族的命或许可以保住。”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大可以不信。”李青无所谓地摇了摇罪证,“你扛得住,这些人都扛的住? 到那时,你连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了。” 李青淡淡道,“我会不会死暂不说,但你们这些人肯定会死在我前面,你可想好了,是同僚重要,还是家人重要。” “就是,我说本家啊,一样是贪钱,凭什么你就得搭上九族?”刘强跟着劝。 李玉也道,“要完一块儿完,他们贪的钱分给你一分了吗?” 刘华怔了怔,好似明悟了什么,缓缓摇头,“没有!” “大声点儿。”李青喝道,“他们让你背锅,给你好处了吗?” “没有!”刘华大吼。 极度不平衡的心理疯狂滋长,刘华的防线彻底崩塌,破口大骂:“娘的,凭什么老子一家老小被砍头,你们逍遥法外? 我交代,我全交代! 户部侍郎郭桓,是主谋!是他让我装疯的。” “呼~”李青微微一笑,重新靠回椅背,笑眯眯道:“慢慢说。” “李玉,给刘郎中倒杯茶。” …… 半个时辰后,李青缓缓停下笔,贪污罪员之多,数额之大,实在触目惊心。 郭桓和各司郎中、员外郎、各地到中央缴纳课税的官员,蛇鼠一窝,采取多收少纳、捏报侵欺手段,贪污国库物资折合成钱,高达一千五百万以上。 各省、府、州、县,皆有官员牵连在内。 李青皱了皱眉,“不该不会是你胡乱攀咬吧?”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查。”刘华冷笑,“俸禄就那么点儿,又有几个不贪的。 你还要不要听?我这儿还有呢?” 李青沉吟片刻,“你继续说。” 又过了两刻钟,刘华终于停止了滔滔不绝,叹道: “这是我知道的所有贪污官员,到了这个份上,我犯得着搭上九族,哄骗你们吗?” 李青微微点头,刘华确实犯不上,可这涉案人数,贪污金额,也着实太多了点儿。 “这只是我知道的,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刘华嘿嘿笑道,“若是彻底清查,贪污官员、钱粮数额,一定更大。” 他笑的开心,仿佛已经看到好多人,给他陪葬了。 李青收起供状,嘱咐道:“今晚的事儿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你放心,若他们贪污,本官不会放过,只要内容属实,你的九族绝对无恙。” “好,我就信你一回。”刘华除了相信李青,也确实没了其他办法。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丢给李玉一瓶金疮药,“给他抹上,别让死了。 另,今晚的事暂时给我烂在肚子里。” 二人拱手:“卑职明白!” 李青收好供词,转身出了昭狱。 …… 清晨,枯坐一夜,战战兢兢的郭桓,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锦衣卫没来抓人,他知道,这是刘华扛住了。 想到这位下属的付出,他不禁生出一阵感动: “老刘还是个忠厚人啊!” 第65章 古人嫁女真早 乾清宫。 李青照常给马皇后治疗,完事儿后,来到前殿广场看和尚诵经,一盏盏光头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颇具观赏性。 朱樉、朱棡不在,只有朱棣、朱橚兄弟俩耐着性子听经,从表情看,他们备受煎熬。 李青上前打了个招呼,坐下听了一阵儿,也颇感无趣。 抬头瞥了道衍一眼,见其行为规矩,与朱棣也相距甚远,便也打消了疑虑。 …… 御书房。 朱标正在批阅奏疏,听太监禀报李青求见,立即道,“宣。” “臣李青,参见……” “你身体还未恢复,不用行礼了。”朱标摆了摆手,“坐吧。” “谢太子殿下。”李青坐下,看着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的朱标,暗叹:这位太子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些。 朱元璋这些日子,早朝也就走个过场,朝中大小事宜几乎都落在了朱标身上。 按理说,监个国也没什么,但没有丞相,没有内阁分忧,这担子就太重了。 老朱是个工作狂,宛若铁人一般,但朱标显然没他的底子好,也没他那么抗压。 “母后身体如何?”朱标放下奏疏,仰靠在椅上,脸上的疲倦难以掩饰。 “娘娘尚好。” “嗯,那就好。” 朱标轻轻点头,眼睛缓缓眯上,右手轻轻捏着眉心,良久,再次睁开,拿起一道奏疏,继续批阅。 “你来找孤何事?”朱标一心二用。 “殿下你脸色不太好,可否让臣给你号号脉?” “孤身体并无不适,只是有些疲乏。”朱标失笑,“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李青点头,轻笑道:“防患于未然嘛。” “嗯…也好。”朱标伸出胳膊。 李青上前搭上其手腕,凝神感受脉搏跳动。 “孤没病吧?”朱标见他眉头越皱越深,心里多少有些慌,“孤能吃能喝,就是操劳了些,身子有些乏,旁的就没什么了。” 李青收回手,点头道:“殿下身体健康,并无病症。” 没病你皱眉干嘛,吓我一跳……朱标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孤还有公务要忙,没别的事,你且退下吧。” “……臣告退。” 回到家,李青躺在床上,心绪不宁。 朱标的确没病,身体也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指标,但就以明前他的工作量,以及承担的压力来看…… 积劳必定成疾! 但他又不能在这事上指手画脚,朱标是储君,地位牢不可破,老朱对其寄予厚望,让他提前接手朝政合情合理,他一个锦衣镇抚使能说什么? “唉…难搞啊!”李青苦笑摇头,轻声自语:“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吗?”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保一下朱标。 虽然朱标注定是个文皇帝,其功绩也难以追得上永乐,但他不死,朱元璋便不会大清洗,也没有靖难这长达数年的一仗了。 他喜欢永乐大帝,但永乐这一脉出了太多奇葩皇帝。 叫门天子朱祁镇、贪玩皇帝朱厚照、一心修仙朱厚熜、宅男皇帝朱翊钧、木匠皇帝朱由校。 最终,崇祯吊死煤山。 …… “先生。” 门外怜香的声音,将李青拉回现实。 “进来吧。” 怜香推门进来,反身拴上门,“先生你好些了吗?” “好不好,试试不就知道啦?”李青拍了拍大腿,“过来坐。” 怜香小脸红了红,轻轻巧巧地坐在他腿上,怕压着他,只有小半屁股挨着。 暖玉在怀,李青又不是柳下惠,自然要做些该做的事儿。 怜香见他要来真的,连忙道:“先生还未康复,婢子用别的法子可好?” 说着,摇了摇雪白脚丫儿。 李青许久未曾探幽,还是想本垒打,但先来道前菜也无不可。 “嗯,也好。” —————————————— 龙翠点进凤为头,衬出莲花双玉沟; 穿花径,上小楼,玉蝶纵横解人愁…… 怜香钗斜鬓乱,嘟着嘴道,“先生真是……要是红袖姐知道,肯定要说我了。” “我好没好,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李青伸了个懒腰,“我睡会儿,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了。” 怜香怕他再控制不住自己,连忙穿好衣服落荒而逃。 到了门口,又转回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儿?” “先生,婢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李青笑望着她。 怜香抿了抿嘴唇,试探道,“先生为何不…不让婉灵侍候?” “她还小。” “还小?”怜香不解道,“她都快十六了!” 李青笑道,“快十六就算大啦?” “可不是嘛。”怜香道,“女子十四而天癸至,来了葵水便可嫁人,富裕人家嫁女稍微晚些,但一般都不会超过十六,便是…… 便是公主,也都是在十六岁这个年龄段,选的驸马。” 怜香劝道:“婉灵真不小了,先生一直晾着她,她心里也不好受,心理压力很大。” 李青:“……” 见怜香说的认真,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午饭后我找她谈谈。” “嗯。”怜香松了口气,“那先生休息。” 说着,转身将门轻轻关上。 李青哑然失笑,自语道:“古人嫁女真早啊!” 睡了大半时辰,李青精神抖擞,这些天他就没睡过好觉。 半夜师父给他渡真气,清早他再把真气渡给马皇后,睡眠时间大幅度缩水。 尽管如此,他仍能感觉得出,马皇后的身体已是一天不如一天,支撑不了多久了。 叹了口气,李青穿好衣服,来到院里洗了把脸。 过了会儿,御膳准时送达,清蒸鱼、卤乳鸽、烤鸭、烧鸡……好不丰盛。 李青吃的满嘴流油。 吃过饭,他拉张椅子坐在果树下,拿上一本书,喝着清茶,悠闲惬意。 怜香、红袖收拾完便回了屋,婉灵在他身后按肩。 “先生看的什么呀?” “大明律。”李青随口说道。 突然想起了还有正事儿没做,轻轻拍拍她的小手,“不用按了,搬张椅子来,我有话跟你说。” “嗯,好。” 婉灵心中一喜,连忙办了张椅子,坐在李青面前,“先生请说。” “怜香都跟我说了,其实你也想太多。”李青道,“我之所以不碰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你和她们不同。” 婉灵低头瞧了瞧,不免有些自卑,确实不同。 “她们是红倌人,你是清倌人,而且你年龄还小。”李青沉吟道,“你身子清白,脱了贱籍、换个地方,完全可以和寻常女子一样嫁人为妻。 我不碰你,也有这层考虑。” “婉灵不要嫁人,只求侍奉先生一辈子。”婉灵泫然欲泣,“先生不要赶我走。” 李青怔了怔,轻轻点头,“我只是给你多一条选择,并不是要赶你走。” 顿了顿,笑道:“还没十六就很大了吗? 不见得吧,在我看来怜香红袖她们也不大,不过刚二十出头而已。” “嗯,先生说的是。”婉灵不知他要表达什么,只好附和。 李青略一思量,算是给了句承诺,“等过了年。” 过了年……婉灵领悟潜台词,心里又羞又喜,声细如蚊:“婢子…都听先生的。” “嗯,你们几个都有午睡的习惯,去休息吧。” “是,先生。” 婉灵盈盈一礼,步伐轻快地回了屋。 李青轻轻一叹,睡怜香、红袖,他没有一点儿负担,因为她们本就是红倌人,即便脱离了他,也是一样。 而且,至少在他这儿,不会被送来送去。 但婉灵不同,睡她多少会有些心理负担。 旋即,李青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人家小姑娘都愿意,他一个大男人还墨迹个什么劲儿? 婉灵这么可人,真拱手送人,他反而还有些舍不得呢。 第66章 天师进宫 接下来的几天,李青清早给马皇后治病,回来补觉,生活很规律。 郭桓那边儿也没闹出什么动静,除了疯掉的王文禄等一些小虾米,一切正常。 李青让锦衣卫巡视的力度减小大半,以训练新人为主,情报已经掌握,没必要再浪费精力。 马皇后的身体又差了些,渡过真气后,也只能出来走上两刻钟,便没了精神。 御书房。 朱元璋皱眉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李青眼眸低垂,默然不语。 “你再想想。” “臣…遵旨。”李青无奈答应。 事实上,他早就没招了,要不是师父来了,估计这会儿马皇后都埋了。 可即便是他师父,也终究是人,哪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 这时,小桂子进来禀报:“皇上,张天师到了。” “哦?”朱元璋眼睛一亮,“快宣他进来。” “是,奴婢这就去。”小桂子退出大殿,约莫一刻钟后,领着一位身穿道袍,三十上下的男人进来。 “微臣拜见吾皇万岁。” 道教是本土教派,龙虎山又是道教鼻祖,其影响力不可谓不大,便是前朝,都尊其天师为国师,朱元璋也不能免俗。 不过,他对佛道两派,都一直采取打压策略,之前两家享受的特权,几乎被尽数收回。 就拿现在的天师来说,除了顶着一个国师的虚衔,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 “免礼。” 朱元璋道,“给天师赐座。” “谢皇上。” 等他坐下,朱元璋道,“皇后身体抱恙,请天师为祈祷上天,为皇后续命。” “臣必当竭尽全力。” “这话咱都听出茧子了。”朱元璋瞥了李青一眼,哼道:“你就说能不能做到。” “……”张天师硬着头皮道,“皇上,可否允准微臣,看看娘娘病情?” “可以。”朱元璋起身道,“跟咱来。” 李青稍作停留,也跟了上去,探探这位天师的底,也方便师父下手。 乾清宫。 张天师给马皇后号过脉,神情变的怪异起来。 “皇上,不知是哪位太医给娘娘治的病?” 朱元璋一愣,反问道:“你是说,治病手段有误?” “非也。”张天师习惯性地摇头,随即又觉得失礼,连忙道,“给娘娘治病之人,医术通神,微臣想与其探讨一番。” 朱元璋轻轻点头,瞥了李青一眼,“就是他。” 李青拱手道,“下官见过张天师。” 所说张天师没有丁点儿权力,但毕竟国师头衔摆在那儿,莫说是他,便是毛骧也得礼敬三分。 “大人客气。”张天师见其一身飞鱼服,也不敢托大,连忙还了一礼。 顿了顿,朝朱元璋道,“皇上,娘娘正在休息,微臣想找个僻静处,好好和这位大人了解一下娘娘的病情。” “行吧。”朱元璋挥了挥手,“小桂子,给他们找个僻静处。” ~~~ “吱呀~” 房门关上,张天师拱手道,“在下天师府第42代天师,张正常,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下官李青。” “李大人。”张正常点点头,“冒昧请问,李大人师承何人?” “啊?这……”李青讪笑道,“下官师承何人,貌似和娘娘病情无关吧?” “有关。” 张正常道,“令师真气雄浑,若能由他亲自为娘娘医治,兴许效果更好。” 李青诧异的望了他一眼,疑惑道:“天师怎么就知道,下官师父真气雄厚呢?” “呵呵……”张正常笑道,“我观李大人不过弱冠之年,根本不可能具备如此雄厚的真气,还请大人坦言相告。” 李青暗赞:不愧是天师,仅通过号脉就能发现这么多,眼睛是真毒啊! 他叹了口气,“家师真气雄厚不假,但现在娘娘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眼下已是最佳的治疗方式了。” 说着,反将一军:“国师身为天师府天师,难道也没有办法?” “我……”张正常噎了一下,别过头道,“自然是有的。” 对方一身飞鱼服,显然是天子近臣,他要说没办法,估计立马就得倒霉。 张正常有些头大,他能感觉的出来,这位李大人的师父水平要比自己高,但对方油盐不进,他也没办法。 他是国师不假,却也不敢强迫天子近臣。 事实上,从号过马皇后的脉之后,他就已经确定,这病…他治不好! 他却不知,李青说的也是实话,真气再雄厚,病人承受不了也是白瞎。 “既然天师有办法,那下官就放心了。”李青拱手道,“娘娘的病,就全仰仗国师了。” 张正常一看他要撂挑子,哪肯愿意,当即道: “本天师会祈祷上天,为娘娘续命,但这个过程时间较长,还要劳烦李大人继续会娘娘诊治。” 多了一个分摊火力的人,就少一分危险,这个道理他老张还是明白的。 李青暗暗苦笑,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张天师也没招。 想了想,开口道:“下官既要忙于公务,又要为娘娘诊治病情,实在疲惫不堪,听闻天师一粒丹药,便能活死人肉白骨,不知…呵呵……” 这波,李青明要。 面对此等的行为,张正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终究是掏出锦盒,忍痛取了一粒丹药。 “此丹药具有固本培元,滋养精气之效,同时,对修行真气也有莫大好处。” “多谢国师。”李青接过,眼睛却死死盯着锦盒。 张正常无奈,又取出一粒,黑着脸道,“两粒足矣,多服无效。” 不急,反正早晚都是我的……李青笑眯眯地接过。 接下来,两人就马皇后的病情进行探讨。 张正常虽然口口声声说要祈福上苍,为马皇后续命,但其重心一直放在治病上面,显然,他对自己这一套,也没什么信心。 一番畅谈过后,两人一起出了皇宫。 李青亲自送张正常回到住处,这让后者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同时,觉得自己之前太小气了些,于是又取出一枚丹药,聊表谢意。 不过这次,李青婉拒了。 张正常更是认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索要丹药,也是为了更好医治马皇后的病,并不是为了私欲,现在自己和他也算是同一条战线,时不宜太过小气。 于是,他一咬牙,又取了两粒。 李青不要,他非给。 三辞三让之后,李青无奈收下。 回去的路上,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对方人不错,自己却要师父抢人家丹药,着实有些不仗义。 “那就……让师父下手轻点儿吧。”李青嘀咕道,“只取丹药就成,毕竟人家也不容易。 咱老李,可是个忠厚人啊!” …… 晚上,李青抱着羊腿,静等师父过来。 一直等到子夜时分,张邋遢才姗姗来迟。 “师父你怎么才来啊?”李青道,“羊腿都凉透了。” “不碍事,凉了有劲道。”张邋遢也不挑,接过羊腿大快朵颐,“还是宫里的菜好吃。” 李青劝道,“师父,干脆你就留下来得了,咱以后不做流氓了。” “为师不习惯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张邋遢摇头拒绝,“但时候你安然无恙,为师便走。” “安然无恙?”李青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心里大受感动。 同时,他也有些不放心,轻声道:“真要那样的话,师父你可千万别冲动,法场可不是那么好劫的。” 张邋遢呵呵:“百余年的功力,要是连法场都劫不了,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他举起油乎乎的大手,在李青肩膀拍了拍,“不用怕,天塌了师父扛着。” “师父……”李青眼睛湿润,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意思在师父面前哭鼻子,于是转移话题道: “张天师来了!” 第67章 血光之灾 “在哪儿?” 张邋遢眼睛贼亮,“好久没拿天师练手了,快说快说。” “在接待外使的驿馆暂住,皇宫往西,顺着主路五里左右。”李青道,“师父你取了丹药就成,就别打人家了。” “这就看他识不识趣了。”张邋遢嘿嘿道,“为师也不是粗鲁的人。” 李青一脸奇怪,“趁其不备,直接拿了便是,管他识不识趣?” “趁其不备直接拿?”张邋遢恼了,“那叫拿吗? 那叫偷! 为师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能仗着有一身本事为所欲为,为师是个流氓,不是小偷。” “……抢的性质比偷还严重。”李青翻了个白眼,“不信你看大明律。” “谁说抢了。”张邋遢没好气道,“师父一向是以德服人。” 看着他那摩拳擦掌的模样,李青一阵无语。 “好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张邋遢将羊腿放到桌上,“坐好,赶紧让为师给你渡真气,我都等不及了。” 两刻钟后,张邋遢坏笑着离去。 …… 张正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很清楚,马皇后的命根本救不了,而一旦皇后殡天,他这个国师也将受到牵连,轻则天师府受斥责,名誉扫地,重则…… 张正常豁的起身,取出卜算用的龟甲、石子,净手后深吸一口气,准备给自己卜上一卦。 “历代天师保佑,护我龙虎山度过此劫……”张正常念念有词。 “哗啦啦……” 包浆石子落在龟甲上,接着,自由落地。 张正常屏息凝神,开始解卦。 一刻钟后,他的脸上开始冒冷汗。 ——-血光之灾! 更要命的是,应在今日。 “不会吧?”张正常脸色难看,“从皇后娘娘的脉搏、面相来看,还能再活几天,不应该突然殡天啊! 就算真殡天,也跟我没啥关系啊? 我刚进宫,还没来得及祈福呢。 再说了,我是国师,即便被皇上迁怒,也不至于被砍头吧。” 张正常喃喃自语,最终得出结论:这一卦不准。 “呼~!再来一卦!” “还来呢?”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张正常一激灵,“谁?” “小声点儿,大半夜的别吵到别人睡觉。” 张正常见是个邋里邋遢的小老头,微微一怔,“阁下何人?” “这你不用管,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 张正常一脸好笑,同时也放下了警惕,要是连一个糟老头子都应付不了,他也不要做这个天师了。 “我看你是打秋风的吧?” “放屁,老头子刚吃了宫廷御膳。” “……我说老人家,咱能别吹牛了吗?”张正常一脸好笑,“我都还吃上呢,你…算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面额五百文的宝钞,“拿去买些吃的吧。” 张邋遢恼了,“打发要饭的呢?” 他虽然是个流氓,但不是乞丐,一向自食其力,云游时,要么帮人家修个房顶,要么帮人治个病,从不吃白食。 张正常心情本就不好,见对方死缠烂打,也是火大,“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啧啧啧……”张邋遢直摇头,“天师一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你……”张正常气急,刚欲发火,突然醒悟过来,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的房间,绝不是普通人。 “我天师一脉,怎么就一代不如一代了?”他冷静下来,准备盘盘小老头的道。 张邋遢拉了张椅子坐下,嗤笑道,“天师老头子见的多了,但一天卜两卦的还是头一次见。” 张正常脸上一热,旋即猛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又打量了他一番,拱手道: “可是邋遢真人当面?” 这诨号是啥时候兴起的呢……张邋遢有些郁闷,但也没否认,“赌不赌?” “不知真人赌什么?” “打一架!”张邋遢道,“我赢了,你把你身上所有的丹药给我,回头再给我炼一枚天师丹……” “不赌。”张正常果断摇头。 他爷爷就被张邋遢打过,这糟老头子坏的很。 “好小子,看不起我老头子是吧?” “不……” “看招。” …… 一刻钟后,张正常鼻青脸肿,一脸生无可恋,他算是知道血光之灾应在哪儿了。 “真人,你以大欺小。” “这个给你。”张邋遢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经书,“这是老头子的修行心德,你天师府虽不缺经书,但看了我这本,肯定能让你有所收获,总之,绝对比你的这些丹药值钱。” 张正常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连忙接过经书翻看起来,喜道: “哎呀,真人早说啊,咱们直接换不就是了。” “老头子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找你练练手不行吗?” “……”张正常还能说什么,连他爷爷都打不过人家,也只好认栽。 顿了顿,“天师丹的材料极其难寻,可能得个一年半载,还请真人理解。” 张正常把经书怀中,生怕对方再要回去。 “行,不过得两颗,老头子一年后去取。” 张正常一咬牙,点头道:“成。” …… “徒儿,这些丹药你慢慢吃,不过天师丹得等明年了。” “不急。”李青乐呵呵的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足有三十多粒,更是惊喜,“谢谢师父,师父你也尝尝。” “我用不着这玩意儿。”张邋遢摆了摆手,拿起啃剩的羊腿,“走啦。” ———— 清早。 乾清宫前殿。 李青一到,就看到和尚对面又起了一场,全是道士,为首的之人正是天师张正常。 只是张正常此刻多少有些不正常,鼻青脸肿,眼睛一只大,一只小,明显是被暴揍了一顿。 李青汗颜,师父到底是把人家给揍了。 他有些心虚,装作一副十万火急模样,进了乾清宫。 寝宫,马皇后醒着,正在跟朱元璋说话,众皇子静静听着,十分乖巧。 “李青来啦。” 马皇后看他已经不需要人扶,轻笑道,“身体恢复得如何?” “托娘娘福,已经无大碍了。” “那就好。”马皇后点点头,轻声道,“重八,你们先出去吧,李青针灸期间,不能被打扰。” 朱元璋点点头,拍拍李青肩膀,转身走出大殿。 片刻后,大殿安静下来。 “娘娘刚和皇上聊了那么久,想必也累了,先睡会儿吧。”李青道。 马皇后叹了口气,“本宫有话问你。” “娘娘请说。”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正常一天?”马皇后道,“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但我活不了几天了,你能不能做到。” 顿了顿,“你放心,本宫绝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李青一脸无奈,“娘娘,那样你可能就只能活一天,甚至撑不到晚上。” “一天就一天!”马皇后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最多也就三五日的时间了,这样整日昏迷着,一天清醒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时辰,还不如让我好好享受最后一天呢。 拜托了。” 李青苦笑,“娘娘,你这样让臣很为难啊!”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马皇后保证道,“绝不会牵连于你。” 李青纠结良久,缓缓点头:“不过今日不行,我得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娘娘你先睡吧。”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我都要死的人了,还看不得?” “……好吧!” 李青不再墨迹,搭上她的手腕,传渡真气。 马皇后默默感受着,一脸惊奇,“这就是你医治我的方式?” “嗯。”李青点头,“其实这个也并不稀奇,真正的修道之士,多多少少都会一些,不过,还请娘娘保密。” “你是怕引起皇上忌惮吧?”马皇后点头,“嗯,重八的确猜忌心重了些,放心好了,重八他都说你是个可堪大用之人,本宫自然会保你。” “谢娘娘体谅。” 第68章 最后一招 马皇后渡过真气后便睡下了,这一睡就再也没醒。 傍晚,朱元璋再也沉不住气,将李青紧急召回宫中。 “咱妹子都昏睡一整天了,你快看看是怎么回事儿?”朱元璋慌的厉害。 李青心中一沉,连忙搭上马皇后手腕,凝神感受脉搏跳动,少顷,内心缓缓松了口气,但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皇上,娘娘她已经……” “给咱救醒。”朱元璋强势打断,“救不醒咱要你好看。” 李青沉默片刻,“微臣回去再想想办法,明日给皇上答复。” “咱妹子还撑的到明日吗?” “撑的到。”李青点头,随即苦涩道,“皇上,你总得给臣一些时间吧?” 朱元璋来回踱了几步,咬牙道,“行,明日你要是想不出来办法,别怪咱翻脸。” “臣明白。” 对于老朱的恐吓、画饼,李青早已免疫,波澜不惊。 他知道老朱这种行为,既不是要杀他,也不是要赏他,而是想让他更好的给马皇后治病。 其实马皇后之所以昏睡不醒,并不是无法醒来,而是她不想醒。 她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李青不受牵连,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硬生生被救活一日,远比明显还能坚持几日,却只能再活一日效果要好。 心理落差足够大,她被救醒后,李青的功劳才会显得越大,受牵连的可能性也会更小。 李青明白马皇后的良苦用心,也更加坚定了帮她一把的想法。 …… 晚饭后,李青一口气吃了五颗,从张天师那儿打劫来的丹药,精气神攀升至从未有过的状态。 今晚,他准备尽可能的接收师父真气。 相处这么久,他对这个慈祥的娘娘也有了感情,这是最后一次了,李青想全力以赴,尽可能地让她多活一些时间。 哪怕多半个时辰,多一刻钟也好。 子夜,张邋遢如约而至。 一见李青状态,老头子眉头就皱了起来,“混小子,为师辛辛苦苦弄来的丹药,你当糖豆吃? 细水长流懂不懂?!” “师父,马皇后不行了。”李青道,“这是最后一次传渡真气,弟子不想她留有遗憾。” 张邋遢没好气道,“她我管不着,但你我必须管,哪有你这么服用丹药的?” “就这一次。”李青保证道。 “再说了,我体质特殊,受了贯穿伤都能很快恢复,多服用几颗丹药又有什么打紧?” “……你就作吧。”张邋遢叹了口气,“你想让她恢复正常一日是吧?” “嗯。”李青点头,“师父,你有没有办法,给她延长一些时间?” 张邋遢想了想,“她是已命在旦夕,还是尚有几日时间。” “硬熬的话,还能熬上几日。” “这样的话……到时候可以给她服一颗丹药。”张邋遢道,“理想状态下,能让她活六个时辰。” 李青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你盘膝坐好,抱元归一。”张邋遢沉声道,“莫要逞强。” “弟子明白。” 李青坐好,屏息凝神,“师父,让弟子看看你的全部实力吧!” “嘁~”张邋遢撇了撇嘴,双手抵在他的后背,真气轰然爆发。 仅一刻钟,就达到了往日渡真气的水准。 “师父继续!” 背后手掌继续发力,雄浑真气持续输入,李青只觉四肢百骸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有种一拳打碎石碾子的膨胀感。 又是一刻钟,李青经脉已趋于饱和,渐渐有种疼痛感。 “师父,几成了?” “快四成半了。” 师父真气之雄厚,远超他的预料,不到一半他都快坚持不住了。 李青咬了咬牙,“再来,弟子还能坚持。” 张邋遢也没客气,雄厚的真气持续不断地输入李青体内,不过,速度柔和了许多。 …… “几成了师父?” “五成半。” “再来。” “几成了。” “六成。” “再来。” “不来了。”张邋遢收回手,没好气道,“再来你经脉就撑爆了。” 李青缓缓睁开眼睛,大口喘了几口气,苦笑道:“师父,你真气是真多啊!” “百年功力,岂是你能想象的?”张邋遢哼道,“行了,我走了。” 顿了顿,“过两天你没上断头台的话,我就走了。” “不走行不行啊?”李青不舍道,“我养你啊!” “为师有手有脚,身子骨强健,还用不着你养。”张邋遢道,“等我在外面玩腻了,再回来看你。” 李青埋怨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四处漂泊,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这你就不懂了,云游也是一种修行。” 张邋遢爽朗一笑,扛起羊腿就走。 …… 四更天。 李青总算是平复了体内激荡的真气,起身来到小院欣赏夜景。 眼下已是秋末,气温逐渐降低,风吹在身上,带着微微凉意,人也精神了许多。 一炷香后,小太监抬着龙辇过来,李青起身上了轿子。 乾清宫。 今日来的人格外多,除了皇子皇孙外,一众妃子也来了,以至于偌大的寝宫,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朱元璋一夜没睡,一直守着马皇后,仿佛更苍老了。 “皇上,李青来了。”小桂子轻声细语道。 朱元璋黯淡的眸子恢复了几分光亮,“宣!” 过了会儿,李青挤开众人,来到马皇后榻前。 “李青,你想到办法了吧?”朱元璋死死的盯着他,生怕他说出否定之语。 “嗯。”李青点头,“不过,这是臣最后一招了。” 他必须得把丑话说前头,“皇上,娘娘已命如悬丝,只在朝夕之间,臣只能焕发娘娘最后的生机,换言之…… 娘娘只有今日了。” “只有今日了。”朱元璋喃喃重复了一句,忽的大怒,“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李青眼眸低垂,不再言语。 “说话啊!”朱元璋吼。 声音在大殿回荡,他甚至有些失心疯了。 皇子皇孙,公主妃嫔,尽皆跪地,大气儿也不敢喘。 李青还能说什么,这真是他最后一招了,这时候要是打肿脸充胖子,那可真就是找死了。 “皇爷爷息怒。”朱允炆壮着胆子提醒,“皇奶奶受不得惊扰。” 朱元璋听到这话,稍稍平复了些,但还是一脸不甘心,“李青,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皇上,若是再耽搁下去,臣也没办法了。” 李青将老朱的心理预期再次降低,“而且,臣也没有万全把握,能救醒娘娘。” 朱元璋身子一颤,再看自家妹子,确实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当下,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 “你刚说过,可以让咱妹子再活一天,要是做不到,便是欺君之罪。” “臣明白。”李青懒得跟他掰扯,“时间紧迫,臣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 朱元璋满含期望的看了他一眼,又觉得刚才说话有些重,可能会吓到他,影响发挥,于是改口道: “你不要紧张,救醒皇后,咱会重重的赏你。” 你可别扯了,你啥时候兑现过诺言……李青都烦他了,“皇上,不能再耽搁了。” “好好,咱这就出去。”朱元璋挥了挥手,“都出去。” 少顷,寝宫安静下来。 李青取出针盒,上来就是逆生九针。 九针过后,又在其它能焕发生机的窍穴接连施针,他把所有本事都使了出来。 之前顾忌,是为了细水长流,但最后一次,没有顾忌的必要了。 毕竟,今日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两刻钟后,马皇后悠悠醒来,见是他,脸上露出笑意,“谢谢。” “娘娘,先别说话。”李青道,“该渡真气了。” 说着,他取出一枚丹药,“娘娘你先含在嘴里,等承受不住的时候,再咽下。” “嗯,好。” …… 第69章 马皇后·崩 朱元璋并未远走,包括众皇子皇孙,都在乾清宫前殿候着。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朱元璋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平时李青诊治,多说也就半个时辰,如今都一个时辰过去了,仍是不见他出来。 一些嫔妃见苗头不对,悄悄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生姜,做好痛哭准备。 又过了两刻钟,李青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朱元璋疾步冲上前,拉着他的手,颤声道:“如何了?” “幸不辱命,娘娘已经醒了。”李青疲倦道,“皇上,你一个人过去吧。” “好。”朱元璋撒开他,就往里走。 众人不好跟着,只能看向李青。 李青来了这么久,皇子皇孙还是认不全,更别说这些嫔妃了,只好团团一揖,“下官有礼了。” 朱允炆起身给他搬了张椅子,怯生生道:“你坐下休息会儿吧!” 李青确实累坏了,道了个谢,坐在椅上恢复真气。 大约一刻钟后,朱元璋、马皇后联袂走来,众皇子大为错愕,嫔妃更是神色复杂。 马皇后面色红润,步伐稳健,完全就是个正常人,哪有一丝病态。 一时间,众人望向李青的眼神都变了。 李青没有理会这些人异样的目光,缓缓从椅上坐起,和众人一起行礼。 “免礼。”马皇后心情极好,“大家不要守在这儿了,该忙忙去吧。” 众人缓缓起身,看向朱元璋。 “都回去吧。”朱元璋道,“樉儿、棡儿、允炆、允熥留下。” “儿臣(臣妾)告退。” 李青见众人都走了,摸了摸鼻子,“微臣告退。” “你留下。” “……臣遵旨。” 马皇后道,“重八,把标儿,长宁、长安也唤来吧!” “嗯,好。”朱元璋自无不允,瞥了小桂子一眼,后者立即心领神会,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宫女端来瓜果点心,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李青显得格格不入。 过了会儿,朱标匆匆赶来,大半时辰后,宁国公主、安庆公主也到了,李青更是如坐针毡。 那个死了老公的,可是每每看向他,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 不是说剥夺她的封号,贬为庶民了嘛……李青无奈的想着。 “好久没这么聚过了。”马皇后兴致很高,见他一脸拘谨,笑道,“不用拘礼,喜欢什么吃什么。” “哎,谢娘娘。” 李青点点头,伸手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自动忽略了某位怨妇。 朱樉、朱棡话不多,安庆的注意力都在李青身上,几乎都是长子朱标,长女长宁在打热闹。 朱元璋见几人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心里一阵火大,‘砰’的一拍桌子,“一个个的哑巴了是吧?” “你干啥呀。”马皇后白了他一眼,“好不容易聚一次,你还发火。” 朱元璋苦涩一笑,放缓语气,“好,咱不发火。” 说着,看向几人,叹道:“你们母后的生命就只剩一天了。” “什么?” 朱标大惊,其余几人也是大惊失色,就连安庆也把目光移到了马皇后身上,满脸不可置信。 “人哪有不死的啊!”马皇后很坦然,“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 “母后,你气色分明尚好,怎么会……”朱标看向李青,“李青,这是怎么回事儿?” “标儿。”马皇后道,“要不是他,我早就入土了,他已经尽了全力。” “母后……” “皇奶奶,孙儿不要你死。”朱允炆哭出了声。 他一哭,气氛瞬间悲伤起来。 就连一向孤傲的朱樉,眼睛也湿润了,两个公主更是梨花带雨。 马皇后没好气地瞪了朱元璋一眼,“都是你惹的祸,干嘛非要说出来啊?” 朱元璋也想哭,但终究是忍住了,哑声道:“哭什么哭,让人心烦。” “好了,都别哭了。”马皇后打趣道,“我这不是还没死的么,有眼泪等我死了再哭,都不哭了,啊~” 两位公主渐渐止住了哭,只有朱允炆还在无声落泪。 “这孩子。” 马皇后把他抱到腿上,捏了捏他的鼻子,“莫哭了,给奶奶笑一个。” “嘶嘶嘶…嘿嘿嘿……” 李青砸吧砸吧嘴,继续吃橘子。 中午。 御膳尤为丰盛,菜肴上百道,一共十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孩子,李青虽然是个大胃王,但也吃不下这么多,连三分之一,都没吃掉。 马皇后惋惜道,“做太多了,根本吃不了。” “咱是皇上,偶尔奢侈一把还不行啦?”朱元璋佯装不悦,“咱还嫌少呢。” “瞧把你能耐的。”马皇后撇了撇嘴,“把这些分给下人,别倒了。” “好,听你的。” 吃过饭,马皇后道,“下午咱们出去逛逛吧,不要兴师动众,换上寻常衣服,四处走走就好。” “好,听你的。” …… 京师大街上,锦衣卫换上百姓衣服,怀揣利刃,袖藏劲弩,混在人群之中,暗暗将朱元璋一大家子拱卫在中间。 马皇后买了很多东西,儿子、闺女、孙子都有礼物,就连李青都混了一个平安符。 虽然是地摊货,但寓意非凡。 “妹子,你不给咱买个东西吗?” “急什么?我不得好好想想吗?” “好,咱不急,你慢慢想。”朱元璋温和道。 马皇后选了半天,最后给他选了个木头痒痒挠,很便宜才二十文,是所有人的礼物中,最廉价的,但朱元璋非常喜欢。 一连逛了近两个时辰,才兴尽而归。 回到寝宫,马皇后的精气神大幅度下滑,看得朱元璋一阵心慌。 “妹子,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不了,我还有话要说。”马皇后道,“标儿。” “儿臣在。”朱标上前两步,跪在她跟前。 马皇后抚摸着他的头,笑道:“这些日子你都瘦了,以后要劳逸结合,莫累坏了身子。 你父皇这个人呀,太过严苛,你不用事事都听他的,该坚持的要坚持。” 朱标轻轻点头,“儿臣知道了。” “樉儿。” “儿臣在。” “你从小就调皮,以后性子收着些,莫要给你父皇、大哥添乱……” “儿臣谨记。” “棡儿。” …… 马皇后一个个的交代,每个子女的脾气、秉性,她都了如指掌,针对性的做了嘱托。 李青看在眼里,颇感触动,虽然不一定有用,但马皇后做了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善良。 她说了好多话,气色更差了,体内元气消耗得所剩无几,说话都打颤。 “妹子你别说话了。”朱元璋连忙扶着她,“靠在咱怀里休息一会儿吧。” 马皇后缓缓摇头,“我一会儿就能睡了,还想…还想再跟你说说话。” “好,你说,咱听着呢。”朱元璋握着她的手,眼泪不受控制的下流。 “妾…想求皇上一事。” 最后时刻,马皇后说话变得官方起来。 “百件,万件咱都答应。” “嗯。”马皇后露出一抹轻松之色,“妾求皇上收敛杀戮之心,宽以待人,少杀,慎杀。”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马皇后继续道: “惟愿皇上求贤纳谏,慎终如始,愿我大明子孙皆贤,臣民所得,妾虽死犹生……” 马皇后的手无力垂下,眼眸黯淡,再无一丝光亮。 这个史上最仁慈,最贤明的皇后,就此长眠。 尽管李青使尽手段,终究还是没让她度过洪武十五年。 第70章 哭丧 “母后……!” 朱标大恸,长宁、长安泣不成声,朱樉、朱棡潸然泪下。 “吵什么呀?” 朱元璋嗓音充满疲惫,语气颇为平和,“你们母后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重新拉起马皇后的手,自语道,“都说让你休息会儿再说,这下好了,话说到一半就睡着了,看把几个孩子吓的。” “李青。” “啊,臣在。” “给咱妹子开药。” “臣…” 李青望向朱标,朱标正伤心呢,哪里顾得上他。 “皇上,娘娘她已经……” 顿了顿,轻声道,“娘娘已经殡天了。” “放屁!”朱元璋大怒,“咱妹子手还热乎乎的呢,快开药,再敢胡说咱砍了你。” 李青沉默,老朱不愿接受现实,他能有什么办法? 朱标泣声道:“父皇,母后已经殡……” 迎上朱元璋那冰冷的眼神,他后面几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无声落泪。 “咱妹子没死,她的手还热乎着呢。”朱元璋极力证明,“标儿,你摸摸,你娘手还热着呢。” “父皇……” 朱标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母后已经殡天了啊!” 长宁、长安、朱樉、朱棡也跟着大哭不止。 朱元璋呆呆的看着他们,良久,他猛的起身,大踏步地来到李青跟前。 “李青听旨,咱命你立即救醒皇后。” 李青眼眸下垂,无言以对。 “李青听旨!” “皇上…节哀!” 朱元璋听到‘节哀’二字,仿若五雷轰顶,站都站不稳了,李青连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朱元璋又大踏步地回到榻前,“皇后听旨,咱命你立即醒来。” “父皇,母后已经去了,别打扰母后安宁了。”朱标拉着他的胳膊哭劝道。 “滚开。” 朱元璋一把甩开他,急吼吼地往外冲去。 朱标连忙跟上,李青眼看老朱失心疯了,也赶紧跟了出去。 “和尚听旨,通知佛祖,让咱妹子醒来。” “道士听旨,告诉天上的神仙……” 朱元璋话没说完,突然脸色一红,随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亏得李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乾清宫外的和尚、道士们,一见这架势,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不管是信道的,还是信佛的,尽皆跪倒在地,神色悲恸。 李青一手扶着朱元璋,却见朱标也有晕的架势,连忙道,“太子殿下,你可不能再有事了。” 母后驾崩,父皇悲痛昏厥,加上连日来的身心俱疲,朱标确实遭不住了,但他知道,此刻他万不能再倒了,硬生生扛了下来。 “孤没事。”朱标摆了摆手,“李青,你赶紧给父皇医治,孤…孤去安排别的事。” 说着,一步三摇地返回乾清宫。 傍晚时分,马皇后驾崩的消息传遍皇宫,整座皇宫哭声不止。 皇后崩逝,属于国丧,天下臣民都要为其服丧,自然是瞒不得的,消息很快辐射整个京师,并持续蔓延。 酒楼、饭馆张罗着挂上白布,青楼更是全部歇业。 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官员们听闻马皇后崩逝,尽皆骇然。 …… 乾清宫,偏殿。 李青给朱元璋针灸了一番,又渡了一些真气,总算是解了他胸中的抑郁之气。 但李青没敢让他醒过来,他实不愿一个人面对老朱,于是让小桂子去把朱标请了过来。 “父皇没事吧?”朱标匆匆赶来,满脸紧张。 “皇上已经无恙。”李青问道,“殿下,现在要不要让皇上立即醒过来?” 朱标沉吟良久,缓缓点头,“迟早要面对,孤一个人实在应付不过来,让父皇醒吧。” 李青不再犹豫,捏起银针,在朱元璋脚心扎了一针。 少顷,朱元璋悠悠醒来。 “父皇。”朱标挤上前,凄然望着他。 “是标儿啊!”朱元璋坐起身子,拉着朱标的手,心有余悸道,“咱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你娘死了,可把咱吓坏了。” “父皇……”朱标眼睛通红,哑声道,“母后她…的确殡天了。” 朱元璋顿时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冲出门去。 朱标呆了呆,立即跟上。 “呼~”李青叹了口气,收起银针,走出偏殿。 紧接着,便听到朱元璋悲恸大吼。 他没有再进去,一直在殿外候着,直到天色渐黑,朱标才从殿内出来。 疲倦道:“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 ———— 三女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前,一脸如释重负,“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婉灵担忧道,“先生,皇后娘娘殡天,皇上不会迁怒于你吧?” “应该不……”李青诧异道,“你们也知道了?” “嗯。”红袖解释,“婢子刚从街上回来,现在整个京师都知道了。” 说着,回屋拿出一条孝带,“婢子买了孝带,先生你系上吧。” 李青这才注意到,三女腰间都系了一条白布。 皇后崩逝,举国服丧,何况他还吃着老朱家的饭,李青接过孝带回了房。 “先生,晚饭你不吃了吗?”婉灵跟了进来。 李青翻了个身,“今儿太累了,你们吃吧,我要好好睡一觉。” “喔。”见他脸色疲倦,婉灵乖巧点头,“先生半夜要是饿了,叫婢子一声。” “嗯,去吧。” 李青挥了挥手,倒头就睡,他确实累了,这一觉睡的香甜无比,直到婉灵叫他才醒。 天已是蒙蒙亮,李青不敢耽搁,胡乱扒拉了几口饭,系上孝带便往外冲。 “先生等一下,这个你拿着。”婉灵贴心地递上一块生姜。 李青一脸莫名其妙,“那这个干嘛?” “万一哭不出来,抹一下就哭出来了。” “啊?这……”李青想了想,伸手接过,急奔皇宫而去。 …… 皇宫一片缟素,大老远就听到乾清宫方向哭声震震。 来晚了?! 李青心下一惊,立即快步赶去。 他确实来晚了,但也不算太晚,文臣武将分两排跪在殿前广场,在小桂子的指引下,哭的抑扬顿挫。 他默默寻了个位置,隐藏在人群中,滥竽充数。 马皇后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但也确实做不到嚎啕大哭,尤其是文臣,真可谓是撕心裂肺,涕泪横流。 甚至,有几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昏厥过去,被同僚弄醒后,还能接着哭。 李青都看呆了。 说这些人虚伪吧,那眼泪可是货真价实,说他们真心吧,每每小桂子喊停,他们都能及时刹车。 “哭!” 小桂子一扬拂尘,哭声陡然加大,如疾风骤雨倾泄而下。 不仅是殿外的文武百官,殿内皇室宗亲也是一样,李青也搞不懂为何哭丧还有这种讲究。 “停。” 嚎啕声顿消,改为啜泣,如和风细雨。 过了会儿,小桂子又是一扬拂尘,“哭!” 李青跟着干嚎,心道:“难道这样做,是为了保持哭声有节奏性?” 正想着呢,突然感到一股阴冷的目光,正冷冰冰注视着他。 李青蓦然抬头,只见郭桓满脸鼻涕泡儿,直勾勾的看着他。 第71章 你死我活 郭桓很快撇过头去,跟着节奏继续哭丧,但这一瞬间的对视,李青读出了太多信息。 文臣要对他动手了! 准确说,不止是文官,而是贪污受贿的所有官员。 对此,李青早在当初老朱生日宴时,便预料到了,并不是很意外。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确实不失为一步好棋,他是皇后的主治医生,现在马皇后崩逝,不管如何,他都有不可推卸责任。 这时候朱元璋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这些人自然肆无忌惮,哪怕公然上疏弹劾,甚至更过分一些,直接请旨杀他,也不算太过分。 历来皇上、皇后这种级别的人物病逝,都得死上一批太医,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 李青嘀咕:“娘的,这群狗日的,真会挑时候!” 不过,他并不是很慌,老朱残暴不假,但是个明白人。 况且,老朱还要肃清贪污之风,打击贪官污吏,自己这把锋锐的刀,他绝不会就此舍弃,至少现在不会。 李青看得明白,朱元璋处心积虑地把他推到群臣的对立面,就是为了让他孤立无助。 而老朱这样做,目的也很简单:举目皆敌,除了一心一意的给咱办事,你将别无出路! 呵呵,谁先倒霉还不一定呢……李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哭!” 小桂子带着哭腔的尖锐声,再次响起。 “娘娘……!” 群臣悲恸大哭,如杜鹃啼血,肝肠寸断,眼泪哗哗地下流,只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别的可以作假,可那眼泪是实打实的流。 李青看得真切,这些人可没用什么‘道具’,是真的在哭。 他却不知,在这孝道大于天的时代,皇后娘娘崩逝,不哭是大不孝,必须要哭得悲痛。 要是不够伤心,甚至会被政敌拿来大做文章,而且,还是一弹劾一个准。 皇帝是君父,皇后是国母,百善孝为先,母亲死了你都不伤心,说明你这个人也不咋地。 李青受其感染,眼睛也逐渐湿润,但远做不到如群臣那般,眼泪如洪水泛滥。 为显得合群,他只好暗戳戳地把婉灵给他的生姜拿了出来。 大袖掩面,趁机往眼皮上一抹……李青眼都红了,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 临近中午,哭丧告一段落,在小桂子的组织下,群臣有序地起身。 接着,殿内的龙子龙孙一个个披麻戴孝,抽抽搭搭地走了出来。 朱棣、朱橚、朱梓……双眼通红,边走边哭,小十七在后面跟着,一身孝服孝帽的他,跟个吉祥物似的。 朱标、朱樉等人没有出来,继续在灵堂守着。 一刻钟后,朱元璋失魂落魄地走出来,群臣见状,立即跪地痛哭。 朱元璋木然的看着,好一会儿,开口道:“都散了吧,回去好好处理公务,明日早朝照旧。” 说罢,转身回了殿中。 群臣又哭了一阵儿,才抹着眼泪,依依不舍地往宫外走。 李青见没人要他留下,跟着一起出了宫。 一路上,背后凛冽的目光不断,李青一脸淡然,仿若未闻。 大街上,百姓人均一条孝带,酒楼、饭馆也都是半营业状态,跑堂的不再吆喝,摆摊的也少了很多。 京师一片萧索。 回到家,闻着熟悉的饭香,李青低落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先生,坐下歇歇。”婉灵递上一杯茶,“饭马上就好。” “嗯。”李青接过茶,抿了一口,靠在椅上闭目养神,思考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 …… 户部。 郭桓意气风发,满脸含笑的望着尚书曾泰。 “尚书大人,这次李青是必死无疑了,下官昨夜已经知会礼部员外郎,刑部郎中,吏部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等一众分量级官员。 明日早朝,便是咱们发起总攻的时刻!” “嗯,好。”户部尚书点头,“你们尽管去做。” 郭桓笑容一僵,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淡淡道:“下官希望,尚书大人能领衔上奏。” “郭侍郎。”曾泰不悦道,“一个小小的锦衣镇抚使,用得着本官亲自上奏吗?” 郭桓讥笑道:“曾尚书这是想置身事外?下官那十万两……” “你……” 曾泰脸色一变,旋即换上一副笑容,“你误会了,本官又岂是只让下属冲锋陷阵,自己无动于衷的人? 只是…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那个李青可不太好对付。” 他神色凝重,“要知道,驸马欧阳伦他都给干下来了,就连曹国公也在他手里吃过亏,皇上明察秋毫,又对他偏爱有加,即便本官一起上奏,也不一定有效,不如…… 先让几个无关痛痒的角色探探路,我们再伺机而动。” “没时间了。”郭桓断然摇头,“娘娘殡天,皇上以后再杀人就没了顾忌,若不趁着这个机会,一举置李青死地,等他掌握了主动权,倒霉的就是我们。” “罪名呢?” 曾泰皱眉道,“你不会真以为,他是皇后的主治医生,就能把皇后崩逝的所有罪过,都推到他身上吧?” “为什么不呢?” 郭桓反问,“以皇上对娘娘的感情,只要我们扇风点火,略加构陷,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 曾泰看着这个贪钱一流,政治水平却一点也不合格的下属,气得直冒烟儿。 但他底子不干净,现在又上了贼船,想退出已是不能,只得耐着性子道:“若是一般的御医,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李青不是御医,他是锦衣卫! 皇上提拔李青,是因为他的胆子够大,他来惩治贪腐不会有丝毫留手。 李青能拉欧阳伦下水,能让曹国公吃瘪,靠的是什么? 是皇上啊!” 曾泰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郭桓一眼,苦笑道,“真以为皇上那么好糊弄的吗?” 郭桓呵呵一笑,“若是下官有他贪污的证据呢?” “哦?”曾泰眼睛一亮,急问道,“真的假的,数额几何?” “自然是真的。”郭桓冷笑道,“之前欧阳伦案时,李青查封醉仙楼,给自己留了两个花魁,一个清倌人。 而那个清倌人,便是《赠·婉灵》一词中的婉灵。” 郭桓慢条斯理道,“那个婉灵可是醉仙楼清倌人中的头牌,赎身的话至少也得上万两。” “不至于吧?”曾泰也嫖过的,“教坊司魁首都没这么贵。” 郭桓取出早已备好的证据,“这是醉仙楼三位清倌人的赎身价格,均价在4000两,婉灵是清倌人中的头牌,怎么也得翻一番吧? 加上那两个花魁,上万两绝对是有的。” 曾泰接过证据一看,顿时喜形于色,“好啊!皇上要是知道,他委以重任的肃贪先锋,自己就是个大贪官,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顿了顿,狐疑道:“这东西不是你作假的吧?” 郭桓笑道:“这是当时,那些给窑姐儿赎身的人来更改户籍时,下官备份下来的,真的不能在真了。” “那就好。” 曾泰心放回了肚子,“这样的话,李青确实是必死无疑了。” “那大人……” “明日我同你们一起上奏。” 郭桓满意的笑了,“如此最好不过。” …… 吃过饭,李青第一时间去了昭狱。 “刘华!” 刘华听到有人叫自己,缓缓抬头,看到是李青,满脸诧异:“你真的无事?” “那是自然。”李青笑道,“伤好些了吗?” 刘华没理会这个,而是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明日早朝。” 李青道,“到时候我会将你招的那些东西尽数上奏,本官会向皇上言明,这些都是你主动交代,以此给你九族消罪。” 刘华轻轻点头,朝李青行了个大礼。 李青结结实实受了,淡淡道:“皇上听闻后,势必会来一趟,你若反水,你和你的九族都得死” “放心,我没那么傻。”刘华冷笑道,“他们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李青微微一笑,朝李玉道,“今晚你亲自在这儿守着。” 既然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那便你死,我活吧……李青嘴角噙着冷笑。 回到家,他重新整理了一下罪状,开始恢复昨日过度接收真气留下的后遗症。 …… 第72章 这都不死? 翌日,奉天殿。 朱元璋临朝,群臣高呼万岁。 “众卿平身。” 朱元璋缓缓坐于龙椅之上,俯视群臣,神情漠然。 小桂子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一扬拂尘,“百官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户部主事第一个站了出来。 朱元璋淡淡瞥了他一眼,“准奏。” “皇上,娘娘身体向来康泰,如今突然崩逝……”说着,他呜咽低泣,“定是为娘娘诊治的御医玩忽职守,才至于此。” 他没有说是谁,但在场之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脸上看不出息怒,神色颇为平淡,但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 郭桓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眼神瞟向曾泰。 但曾泰并未理会他,此时发言,为时尚早,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身居高位,揣摩圣心是必修课,即便是对手犯了必死的大罪,也得把握好说话的时机,不然,很容易惹得皇上不快。 皇后刚刚崩逝,皇上愿不愿意即刻杀人,尚且未知,他自不会在圣意还不明朗前发言。 “臣附议。” 曾泰沉得住气,可有人沉不住气,礼部员外郎出班了。 “皇上,娘娘年仅五十,若不是庸医误诊,又岂会……臣请皇上彻查。” “彻查?”朱元璋缓缓开口,“彻查谁?” “给娘娘诊病之人。”礼部员外郎泣声回道。 朱元璋点点头,“给皇后治病的人是李青,你的意思是彻查他?” 礼部员外郎略一犹豫,点头道,“皇上英明。” “呵呵……”朱元璋嘴角牵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正欲说话,站殿将军匆匆进来禀报:“皇上,锦衣镇抚使李青,称有十万火急之事上奏。” 郭桓没想到,李青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来,悄悄望了眼殿外,内心更是兴奋。 李青啊李青,这时候你也敢来,真是想不死都难。 “一个个的,都耐不住性子啊!”朱元璋微微摇头,“让他先候着。” “是。” 站殿将军拱了拱手,缓步退了出去。 朱元璋扫了群臣一眼,道:“觉得李青有罪的上前一步。” 群臣错愕,户部主事、礼部员外郎最先反应过来,立即踏前一步,旋即,有人跟上。 朱元璋数了数,共计二十余人上前,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尚书,这让他很是意外。 按理说,这个段位的人,不应该如此冒进才是。 “曾泰,你也觉得是李青有罪?” “皇上明鉴!”曾泰拱手道,“李青以权谋私,贪污赃款上万两,臣有确凿罪证。” “贪污?” 朱元璋目光一凝,“贪污上万两,还证据确凿?” “正是。”曾泰义正言辞,“若臣诬陷,愿受反坐之罪。” “微臣可以为曾尚书作证。”郭桓出班道,“若臣所言不实,甘愿与曾尚书同罪。” 一尚书,一侍郎,皆一口咬定李青以权谋私,贪污上万两,并愿承受不实后果,朱元璋心里也起了疑心。 这个李青……难道咱又看走眼了吗? 朱元璋愈发脸色难看,沉声道:“让那混账进来。” 一听皇上连称呼都改了,郭桓差点笑出声。 小桂子尖声唱道:“宣李青觐见。” 李青大踏步地走进大殿,撩袍拜道:“微臣李青,参见吾皇万岁!” 顿了一下,见朱元璋没让起来,只好道:“皇上命臣稽查贪官污吏,臣不敢懈怠,现已查明……” 朱元璋打断道,“李青,户部尚书、侍郎,皆弹劾你以权谋私,贪污赃款上万两,你有何话要说?” 他恨铁不成钢道,“咱给你的钱不够使吗?” 李青一呆,看着杀气腾腾的老朱,心里直犯嘀咕:我靠,这波…预判错了? 老朱还真要杀我? 等等,贪污? 老子啥时候贪污过? 李青拱手道,“皇上给的钱够使,臣家里还有好多呢。” “那你还贪?” “臣没有贪。”李青摇头。 顿了顿,“敢问皇上,臣在哪里贪了钱?” 老朱一滞,瞥眼看向郭桓、曾泰。 郭桓一见时机到来,当即也不顾上尚书大人了,撸起胳膊自己上。 “李青,你查抄醉仙楼时,将里面的红尘女,尽数拍卖给了嫖客是吧?” 李青淡淡道,“醉仙楼是欧阳伦的贪污赃款,里面的红尘女亦是,下官将其拍卖出去,充盈国库,有何不妥?” “并不无妥。”郭桓慢条斯理地笑笑。 他很享受这种当着皇上、文武百官的面,一点点捏死对手的感觉。 “请你正面回答本官的问题!” “不错。”李青点头。 “皇上,他说谎。”郭桓拱手道,“李青私自扣留醉仙楼的头牌清倌人一人,花魁两人,直接占为己有。” 他取出‘罪证’,“这是他给几女改户籍时,留下的证据,请皇上预览。” 李青一呆。 朱元璋也是脸色古怪。 两人都没想到,这个贪污上万脏款,说的是这个事儿。 傻了吧? 郭桓看着满脸错愕的李青,心情简直不要太美。 小桂子走下玉阶,接过罪证呈给朱元璋。 朱元璋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郭桓,你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皇上,李青扣留的清倌人,是醉仙楼清倌人中的头牌,仅她一人,就至少值八千两,加上那两位花魁,足有上万两!” 郭桓连忙道,“臣这里还有其他清倌人的交易价格,那几个不出名的都能卖四千两呢。” 说着,又递上一封罪状。 小桂子呈上去,朱元璋却是连看也懒得看了,人就是他赏的,他还能说什么。 但他也没想到,一个青楼妓女竟如此值钱。 郭桓还道是老朱不信,立即道,“皇上,那个清倌人就是李青那首《赠·婉灵》中的女子,她真值那个价。” “李青以权谋私,假借抄家之名,霸占青楼妓女,臣恳请皇上严办。”郭桓重重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户部主事、礼部员外郎等二十余人,也尽皆跪了下去。 不过,除了他们二十多个,其他人都是选择默不作声。 都是老油条,他们敏锐的察觉出,皇上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 以平时的了解,人证物证俱在,受弹劾之人也不辩解,这会儿应该都拖出去了,等不到下朝,就会人头落地。 可李青还是好好的,并且,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圣意不明,他们可不敢乱发言。 曾泰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但他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恳请皇上圣裁!” 朱元璋尬住了,皇帝给臣子赐婚是美谈,皇帝赏臣子妓女就太掉价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用密旨进行赏赐了。 “李青,你可有话要说?”朱元璋眼神不善地瞪着他。 李青读懂了老朱的意思,立马接锅:“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算你识相……朱元璋淡淡道,“责罚的事容后再议,说说你的十万火急之事吧!” “皇上……!” 郭桓都惊呆了,贪污上万两,竟然容后再议? 这还是朱元璋吗? 曾泰心中一沉,他段位高郭桓一个档次,明白李青死不了了。 娘的,这都不死? 群臣也是震惊不已,马皇后崩逝,李青竟然一点都没受到牵连,甚至连个责骂都没有。 这也罢了,贪污上万两,竟然一句‘容后再议’就了事了,简直颠覆了他们的三观。 这个李青,到底是什么来头? 曾泰此刻万念俱灰,悔的肠子都青了,要是不接郭桓那十万两,他最多也就是个砍头的下场,可现在…怕不是要灭族。 郭桓此刻也回过味儿了,但他实在不甘心,冒着朱元璋大怒的风险,再次奏请: “请皇上严办李青!” 朱元璋没理会他,朝李青道,“说说你的十万火急之事吧!” “臣遵旨。” 李青拱了拱手,瞥了郭桓一眼,暗暗冷笑:这回终于轮到我了吧? 第73章 一人贪杀一个,万人贪杀万人 “户部郎中刘华贪污受贿,损公肥私,并买凶暗杀微臣,已被锦衣卫臣抓获!” 李青拱手道,“刘华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在微臣的感化下,欲将功折罪,尽数供出所知同伙,仅是在京官员便有三十余人。” 郭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他仍抱着侥幸心理。 自我安慰道:“老刘是个忠厚人,不会供出我的!” 但下一刻,他的脸就绿了。 只见李青随手一指,“据刘华供述,户部侍郎郭桓为主谋! 他联合户部郎中,礼部员外郎,吏部侍郎,户部给事中……与各地到中央缴纳课税的官员,结成贪污团伙。 采取多收少纳、捏报侵欺等手段,贪污本应该属于国库的物资,各省、府、州、县,都有官员参与。” “李青!”郭桓色厉内荏,“你可知构陷朝廷三品大员,该当何罪?” 他是真慌了,尽管极力忍耐,腿肚子仍是止不住的抖。 不仅是郭桓,那二十多个上前一步的官员都是肝胆欲裂,因为李青那一长串名单中,赫然就有他们。 “皇上,臣冤枉啊!” 一群人扑腾腾地跪下,“李青公报私仇,胡乱攀咬,皇上莫要听他一面之词。” “都起来,都起来。”朱元璋笑呵呵道,“放心,咱不会听他一面之词,都别怕哈~” 朱元璋虽然在笑,但脸上却无半点笑意。 看到这一幕,就连没被牵扯在内的臣子也战战兢兢,他们明白,有人要倒血霉了。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郭桓到底是个侍郎,他深刻明白,辩解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最后的结果定然是皇上彻查,东窗事发。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皇上,臣弹劾李青贻误娘娘病情,致使娘娘殡天,以权谋私,霸占青楼妓女,凭空捏造,构陷朝廷命官,数罪并罚,理应当斩!” 李青暗暗撇了撇嘴,都他娘快吓尿裤子了,还硬撑个什么劲儿啊? “皇上莫要信他。”礼部员外郎颤声道,“户部的刘华明明都疯了,一个疯子的话,岂能作数。” “是啊皇上,刘华真疯了,好多人都可以作证。” “疯人之言,万不能采信啊皇上!”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群人跪地高呼,磕头如捣蒜。 …… 郭桓画风逐渐跑偏,肺都快气炸了,都这个时候,还管刘华疯不疯干球! 当务之急,是把李青往死里弄。 你们他娘的这么一辩解,问题直接就从李青死不死,变成了刘华疯没疯。 真是一群猪脑子……郭桓气得吐血。 奉天殿乱哄哄的,小桂子都看不下去了,尖声道:“安静!” 别说,他这一嗓子还挺管用,大殿很快安静下来。 郭桓偷偷瞧了眼龙椅上的朱元璋,见其一脸玩味,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顿时血都凉了。 “李青,可有罪证?”朱元璋问。 李青点头,从怀里取出早已整理好的供词。 小桂子走下来双手接过,转呈给朱元璋。 “皇上……” “谁再吵,直接拉出去砍了。”朱元璋杀气腾腾,目光森寒。 郭桓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言语一声,偌大的宫殿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朱元璋一页页的看着,足足看了小半时辰,才缓缓抬起头。 “李青。” “臣在。” 朱元璋把供词放在一边,“那个刘华到底疯没疯?” “并没有。”李青如实道,“装疯只是他用来脱罪的手段,哦,对了,据刘华说,是郭桓让他装疯的。” “你……” 郭桓手指李青,浑身哆嗦,‘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朱元璋没理会他,想了想,道:“传旨,把刘华带上殿来。” 完了,全完了……这一刻,郭桓再无一丝侥幸,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不止是他,其余二十多个官员,也是面如土色。 朱元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下面人贪腐他早已有所预料,不过贪污的人数,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轻轻叹了口气,朝群臣道:“咱给你们的俸禄够不够使?” 群臣面面相觑,躬身行礼:“回皇上,够使!” “那就好。”朱元璋点点头,靠在龙椅上,再不发一言。 两炷香后,刘华被带进大殿。 老刘一见昔日同僚个个面无人色,望着他的目光充满祈求,心里就暗暗快意,老子受刑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知道怕啦? 再见李青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他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走向,当即撩袍拜道: “罪臣刘华,参见吾皇万岁!” “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给咱事无巨细的说一遍。”朱元璋道,“不许攀扯,更不许遗漏,念你首个揭发,咱可以适当减轻一些罪责。” “谢皇上隆恩。” 刘华‘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开始交代。 朱元璋一边听着,一边核对手上的供词,两相对比,虽不完全一样,但基本相同。 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郁。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朱元璋问。 刘华迟疑道,“皇上,这些都是臣知道的,还有一些……不确定。” “尽管说。” “臣还听闻,郭桓郭侍郎征税时,巧立名目,额外增加了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数种赋税。” 朱元璋一直很平静,即便是听到那么多人贪污,也没有失态。 但听到库子钱、神佛钱等字眼儿,脸色终于变了。 这是几十年前,才有的赋税! 他就是被这些赋税弄得家破人亡,最终走上了造反之路。 “郭桓!” 大殿拢音,这一声爆喝如闷雷炸响,摄人心魄。 “臣…不,罪臣在。” 郭恒惊颤道,“皇上饶命,臣一时糊涂,臣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命啊……!” “认罪就好!”朱元璋怒极反笑,“李青。” “臣在。” “他的九族一个也不准放过。”朱元璋咬着牙道:“把这个郭桓给咱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臣…遵旨。” 郭桓听到宣判,两眼一翻,当场抽了过去。 其余二十多个官员也没强太多,有人求饶,有人磕头,甚至有人失禁,奉天殿乱作一团。 “嘭——!” 极品玉石纸镇狠狠摔在御案上,晶莹玉屑横飞,嘈杂的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朱元璋怒发冲冠,血灌瞳仁:“拖下去,杀! 空纸盖印涉案官员立即诛杀! 曾参与勾结胡惟庸谋反,一个不留!” “李青!” “臣在!” “查,从上往下查!”朱元璋状若癫狂,“贪官污吏一个也别放过,放过一个,拿你的人头抵!” “臣…遵旨。” 李青本想提醒他,下家还没上任,现在杀了就没人干活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老朱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得顺毛撸,索性人不算太多,也就二十多个,想来应该无甚要紧。 李青拱了拱手,退出大殿开始摇人。 朱元璋双手撑着御案,身子前倾,几乎都要趴在桌子上了,他睥睨着群臣,语气森寒: “你们敢贪,咱就敢杀! 一人贪杀一个,万人贪杀万人,绝不姑息~!” …… 第74章 父子掐架 “噗噗噗……”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血红喷涌。 早上还乐呵呵上朝的二十余名官员,此刻皆成了刀下亡魂。 马皇后刚殡天,老朱就食言了,不过老朱并不是无差别杀戮,除了郭桓这个首犯诛九族,其他罪员的家人并未被牵连。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些罪员家眷要么流放充军,要么去服徭役,也没落着好。 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刘华下场算好的,留了个全尸,郭桓就惨了,被刮了一千多刀才毙命。 与此同时,之前羁押大牢的罪员,被一并拉上了行刑台,菜市口再次热闹起来。 刽子手从上午砍到晚上,砍得大刀卷刃,砍得头皮发麻,手软脚软。 而这,才是刚开始…… 李青忙碌起来,杀人、抓人、抄家……一刻也不得闲。 毛骧他们还在巴蜀,京城就李青这一支锦衣卫,加上刑部也牵连在内,朱元璋可着他使劲儿用。 锦衣卫人不算少,算上李青招募的这一支,足有一万三千人。 可负责的事儿也多,监视土司,刺探北元情报,巡查边疆,稽查天下百官……均摊下来,并不富裕。 数日后,马皇后下葬。 朱标、朱樉、朱棡、朱棣……八位年龄大的皇子扶灵,一路上,文武百官披麻戴孝,坠在后面嚎啕大哭。 这一次,他们哭的更伤心。 …… 参加完葬礼,李青再次投身到抄家的工作中。 仅郭桓一人查抄出来的赃款,折合成税粮就高达450万石。 此外,户部尚书,吏部侍郎,礼部员外郎……等二十余名官员,各抄出来数万到数十万不等的赃款。 仅抄这些官员的家,就足足忙活了一个月。 值得一提的是,疯掉的户部给事中王文禄,也没能逃过一劫,被老朱一纸令下,砍了脑袋。 入冬了,抄家也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针对郭桓一案的彻底清查了。 李青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老朱的意思。 毕竟牵连面太广了,具体严办到什么程度,他不好自作决定。 御书房。 李青说明来意,朱元璋陷入沉思。 最终,划定了一个界限:贪污五十两以上者,斩! “涉事官员除了办实事的,一律就地处决。”朱元璋淡淡道,“办实事的官员,暂不斩首,白天处理公务,晚上押送大牢。” 朱标皱了皱眉,反驳道:“父皇,如此做,那些犯了死罪的官员整日战战兢兢,还能办好差事吗?” “干不好直接砍!”朱元璋道,“难不成还放过他们?” “倒也不是。”朱标拱手道,“儿臣觉得,可以给他们一个激励政策,比如,戴罪期间若政绩斐然,可以免去一死,后继官员上任,革去官职也就是了。” “幼稚!” 朱元璋不悦道,“这样的话,势必会有很多官员为了政绩不择手段,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而且,一旦贪官免死,便很难起到震慑作用。”朱元璋冷笑,“咱就是要让这些官员知道,贪污的下场!” “父皇……” “不用说了。”朱元璋断然道,“低于五十两这个标准,咱可以不杀,改判徒刑。 标儿,这是咱能容忍的极限。” 朱标深深叹了口气,苦涩道:“父皇,你忘了母后的嘱托了吗?” “没忘啊!”朱元璋无奈道,“可标儿你也看到了,不是咱非要杀人,而是他们自己找死,咱总不能看着他们祸害百姓,无动于衷吧?” 朱标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许久,他轻叹道,“父皇,我大明官员的俸禄…是不是稍微涨涨,比起宋元,他们的俸禄确实是少了点儿。” “给再多他们也嫌少!” 朱元璋摇头道,“再说,咱给他们的俸禄足够使了,他们还花不完呢。” “……”朱标:(¬_¬) “你这是什么眼神?” “父皇,日子经不起算,油盐酱醋茶,吃穿用度、子女教育……所有花销加起来,官员们的俸禄的确稍显不够。” “还不够?”朱元璋眼一瞪,“好,那咱就跟你掰扯掰扯。” 皇帝太子要掐架,这样好戏李青自然是不能错过,面上眼观鼻鼻观心,暗地里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吃瓜。 正方辩手率先开口: “标儿我问你,咱大明一个七品官的年俸多少?” “90石。” “90石,一人一餐按八两米,这够不够?” “够了。” “一餐八两,一日一斤半,一年下来3.5石足矣,咱开的俸禄足够一个七品官养活二十多口子了。” 朱元璋哼道,“这还是按照壮年男子的饭量算的,事实上,老人孩子根本吃不了这这么多,而且他们也没这么多人养活。” 一套组合拳下来,反方辩手朱标有些招架不住。 李青也听得暗暗点头,这么算话,确实不少了。 过了会儿,反方辩手朱标冷静下来,开始反攻。 “父皇,他们不吃菜吗?” “吃菜也够。” “不吃肉吗?”朱标反问,“堂堂朝廷命官,吃个肉不过分吧?” “昂,不过分,隔三差五改善一下,也是够的。”朱元璋气势稍弱。 朱标继续道,“妻儿老小,一年做一身衣服不多吧?” “不多。” “逢年过节,高堂过寿,丰盛一下必须要吧?” “昂,要的。” “官员需坐轿,养两个轿夫不过分吧?” 朱元璋开始露出‘疲态’,面对朱标的攻势,他气势越来越弱。 这账咋越算越多呢? 朱标见火候差不多了,祭出杀招: “年俸90石不假,但官员能尽数拿到吗? 有四成被父皇…咳咳,被朝廷折换成别的东西,例如绢布、棉布,甚至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换算成粮食,根本不值那么多!” “啊?这……” 朱元璋老脸通红,被儿子怼的有些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 “就算真捉襟见肘,也不是他们贪污的理由,咱给他们官做,是让他们为民谋福,不是大鱼大肉!” “父皇说的是。” 朱标也发觉怼的有点狠了,连忙顺毛撸,“官员贪腐,必须惩治,父皇并无不妥之处。” 顿了顿,“父皇,惩治贪腐目的不外乎是吏治清明,但官员俸禄低,也是贪腐的诱因之一,儿臣建议可以适当涨一涨。” 朱元璋陷入沉默。 朱标见他不说话,又道,“父皇,官员贪腐之人这么多,难道他们都是上任就想做贪官吗? 并不见得! 在儿臣看来,除了部分生性贪婪,大多官员还是想做好的,只是有些受生活所迫,这才……” 他叹了口气,“当贪腐成风后,即便是想做清宫的人,也不得不贪一些,不然会被人所不容。” “父皇,官场有句话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什么话?” “和光同尘!” 朱元璋怔了怔,缓缓点头,“好,那就涨,三品以下俸禄涨两成,五品以下涨三成。” “父皇英明。”朱标欣喜道。 李青也合适宜的拍了几马屁,“皇上英明!” 朱元璋嗤笑一声,“行了,这件事儿是标儿你提出来的,就由你去拟旨吧!” “父皇……这,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这个位置早晚是你的,去办吧!” “儿臣遵旨。”朱标点点头,起身出了御书房。 朱元璋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儿,突然看向李青,“你觉得太子如何?” “啊?”李青连忙一脸惶恐,“臣怎敢评价?” “咱让你说。” “太子殿下胸有韬略,仁厚贤明。” “是啊,仁厚贤明。”朱元璋点头,旋即又轻轻摇头,“要是少些仁厚就更好了。” 第75章 家丑 朱元璋靠在椅上发了会儿呆,叹道:“案子查的如何了?” “京师已基本清查完毕。”李青取出名单,“六部、都察院等部涉事官员共五十二位,查抄赃款897万,地方官员还未开始清查!” “唉!这么多贪官,这么大的数额……”朱元璋有些感伤,“难道真是咱这个皇帝做的不好,才会有这么多贪官吗?” 见老朱一脸沧桑,满脸落寞,李青颇有感触,轻声安慰:“皇上,历朝历代都有贪官。” 朱元璋苦涩笑笑,“地方清查让下属去做吧,你就待在京师,给咱好好看着勋贵公卿。” “对了,你去王府一趟,把秦王他们几个唤来。” “臣遵旨。”李青拱手,退出大殿。 …… 马皇后已经安葬,几位藩王自然也是时候回去了,待在京师,他们也不痛快。 几人听说父皇召见,当即一脸喜气地随李青进宫。 朱元璋对几个儿子挨个训了一遍话,然后招来十多个和尚。 “一人选几个带回去。” 四人:“……” “父皇,儿臣就算了吧?”朱棣讪笑道,“儿臣隔三差五就和北元打上一场,实在信不了佛。” “谁让你信佛了?” 朱元璋没好气道,“是让你们修身养性,少给咱惹祸。” “行了,你们慢慢选,李青,陪咱出去走走。” “是。”李青点头答应,瞥了那群和尚一眼,不太情愿地跟上老朱。 …… 下午,几位藩王离京,李青有心想看看朱棣选的和尚,但藩王、官员需要保持距离,他也不好出面相送,只好作罢。 六部的高级官员各有折损,其中户部折损最大,尚书曾泰、侍郎郭桓、郎中刘华、给事中王文禄……被杀十余人,只剩一个右侍郎苦苦支撑。 不过,人虽然少了,公务却没落下。 各部官员们加班加点,玩命狂干,不敢有丝毫怨言。 郭桓贪污一案的风波,造成的影响并不算大,朝廷依旧在正常运转,政务也不曾懈怠。 正应了那句话:地球离了谁,都照样会转! 与此同时,刘强、李玉、张龙三人,各带八百下属,去地方清查郭桓贪污同党。 李青反而清闲下来,坐在石榴树下,捧上一杯热茶,享受生活。 这些日子,整天不是忙着杀人,就是忙着抄家,也确实累了。 张邋遢自那晚以后,再也没有露过面,李青知道,老头子早就云游去了。 “唉…又剩我一个人了。”李青摇头叹气。 “先生又叹气呢。”婉灵给桌上的茶杯续满茶,“日头马上就下去了,先生待会儿回屋吧。” “嗯,晚上吃什么?” “怜香姐说做红烧肉吃呢。”婉灵嬉笑问道,“池子里还有条鲤鱼,要不再炖个鱼羹?” “成。”李青笑道,“去弄吧。” “嗯。”婉灵轻快地去了,跑了两步,回头俏皮道,“先生,再过两个月就过年了呢,要不要提前买些年货呀?” “哪有提前俩月置办年货的?”李青没好气道,“炖你的鱼羹去。” “喔~” 婉灵怏怏点头,“婢子这就去。” 见小丫头闷闷不乐,李青这才回过味儿来,不由一脸好笑。 小半时辰后,红烧肉,鱼羹做好,三女把桌椅搬到李青跟前,他屁股都不用挪动一下。 自马皇后殡天后,他的御膳待遇便取消了,不过三女吃了御膳,厨艺也与日俱增,味道虽还比不上御膳,但相差并不大。 李青吃得满嘴流油,大夸几女厨艺见长。 冬天天黑的很快,吃过饭没一会儿,天色就黯淡下来。 “先生,回屋吧。”红袖轻声道。 “月亮出来了,我赏会儿月,你先回去吧!” 眼下虽已入冬,但金陵城的气温并不算低,李青很享受晚风吹在身上的感觉。 红袖没再劝,立在他身后轻柔按摩。 晚风扬起她的发丝,不时敲打着李青面颊,痒痒的。 这段日子他整日杀人、抄家,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气,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怕吓到三女,一直未曾让她们侍候。 憋闷这么久,如今只觉红袖的头发丝,都变得性感起来。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变化,红袖贴得更近了些,发丝触碰脸颊的频率越来越高。 李青豁然转头,莹润的红唇便送了上来。 绵软、香甜,甘之如饴。 红倌人,太会了。 纱橱月上,红绫被翻波滚浪; 汗如雨降,鸳鸯枕上少癫狂…… —————— 清晨。 李青早早起了床,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拳,去了镇抚司衙门。 刘强他们去地方办案,带走了一大部分,仅剩五六百人供他驱使,监察百官。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刚经过清洗,官员们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似的,不用费太大精力。 李青日常安排了一下事务,便去了皇宫。 御书房。 朱元璋很轻松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朱标忙的一塌糊涂,形成鲜明对比。 “微臣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免礼。”朱元璋放下茶杯,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疏,“这个你看看。” 李青上前接过,看过之后不禁愣在那儿,“皇上,这秦王……” “家丑啊!” 朱元璋叹道,“你去把他给咱逮回来,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就不要兴师动众了,你一个人去。” 李青问道:“秦王要是不会来怎么办?” “他敢?” 朱元璋眼一瞪,“你传咱的口谕,他要是敢不回来,咱剥了他的皮。” 李青点头,“臣遵旨。” “去吧!”朱元璋叮嘱道,“他要是敢撒泼,直接先揍一顿。” 李青:“……” 别看老朱这么说,可他知道这厮最是护短,能不动手,最好还是不动手的好。 不过,这秦王确实胆大包天。 在藩地搜刮金银,强抢民女,大兴土木,当街杀人……这要换个人,估计回来就上断头台了。 李青对这位经常鼻孔看人的藩王没什么好感,却也没想过,他竟如此恶毒。 去镇抚司衙门牵了匹马,李青翻身上马去追朱樉。 藩王来京有完整的仪仗队,因此行路速度并不快,李青到下午便追上了。 朱樉见他追来,奇怪道,“什么事儿?” “秦王,皇上让你回宫一趟!” “回宫?”朱樉眉头一皱,“宫里怎么了?老三老四也回去吗?” 李青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道:“皇上命下官带秦王回宫。” 朱樉挥退左右,看向他道,“你总得说说是什么事儿吧?” “皇上只说让秦王回宫。”李青淡淡道,“还请秦王配合。” 这下,朱樉再迟钝,也明悟问题出在哪儿了,破口大骂: “哪个狗日的打我小报告?!” “……”李青道,“还请秦王随下官进宫。” “我……”朱樉瑟缩了一下,干笑道,“你代我告诉父皇,都是误会,我回去就改,以后绝不再犯。” 他是真不敢直面老朱。 李青懒得跟他废话,“皇上口谕,让秦王殿下即刻回宫,难道秦王敢抗旨不成?” “口谕?”朱樉嘿嘿笑道,“拿圣旨来,不然我可不认口谕,谁知道是不是你假传的?” 李青笑了,“这话我再说最后一次,随我回宫,不然……” “不然如何?”朱樉冷笑,“你当我是吓大的,李青,你算个什么东西,你……” “砰——!” 朱樉身体佝偻,嘴巴长得老大,口水都喷出来了。 不等他摔到,就被李青提溜起来,“不然我可要动手了。” 第76章 悲催的朱樉 “咳咳咳……” 朱樉剧烈咳嗽,眼泪都呛出来了,“李青你…咳咳,你他娘活腻了吗?” “我也不想打你啊,可是你不听话哎。” 李青摊了摊手,“我不管那些,反正你得给我回去。” “你混账!” 朱樉气得吐血,“来人,把他给我拿了。” “谁敢?”李青脸色沉了下来,“皇上口谕,传秦王即刻回宫见驾,谁敢拦阻,本官剁了他的脑袋!” 一群人面面相觑,谁愿不敢打头阵。 “出了事我担着。”朱樉吼道,“把他给我……” “你可闭嘴吧!” 李青抬手在他脑袋上‘铛铛铛……!’一阵乱敲,如暴雨倾盆,敲得他眼冒金星,涕泪横流。 太疼了,朱樉感觉敲自己脑袋的不是手指头,而是铁棍。 堂堂藩王,洪武皇帝的嫡次子,他何时吃过这样的亏,被老朱打那没话说,但被一个小小的锦衣镇抚使给揍了,他哪里忍得了? “李青,天王老子也留不住你,我说的!” 朱樉气急败坏,回头骂道:“再不上前帮忙,你们以后就别干了。” “王爷,这位大人有皇上口谕啊!” “假的。”朱樉保证道,“出了事我兜着,你们尽管动手。” 李青被这厮搞的无名火起,直接就是一记重拳。 “嘭——!” “假的是吧?” 朱樉踉跄后退,一脸不可思议,甚至忘了疼痛。 “嘭——!” “你兜着是吧?” “嘭——!” “尽管动手是吧?” …… 李青说一句,揍一拳,打的朱樉抱头鼠窜,侍卫都惊呆了,竟没有一个人敢阻拦。 好一顿胖揍,揍的朱樉都不吭气了。 “起来。” 李青把他拎了起来,但他很快又软了下去。 我靠,不会打死了吧? 李青连忙按向朱樉的手腕,感受着那稳健的脉搏,他缓缓松了口气。 他没有弄醒朱樉,直接把其放在马背之上,朝众人道,“皇上只让秦王回宫见驾,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回去吧!” 一群人见王爷都揍被趴下了,哪里还敢说二话,匆匆行了一礼,重整仪仗,拉着空马车回藩地去了。 反正是皇上召王爷回宫的,他们回去也能跟王妃交差。 李青翻身上马,急速赶往宫中。 …… 临近傍晚,李青终于回到京师。 宫门落锁在即,他不敢犹豫,直接把马骑到了宫门口。 “殿下醒醒,到家了。” 朱樉迷茫地睁开眼,看到朱红色的宫门,脸都绿了,甚至都不跟李青计较了,翻身上马就要夺路而逃。 “拿来吧你。” 李青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其提了下来。 接着,阴恻恻地凑到他耳边,“殿下,皇上可是说了,你要不回宫,他剥了你的皮。” 朱樉身子一颤,嘴唇都哆嗦。 众所周知,剥皮在朱元璋这儿,从来不是什么形容词。 当然,他倒不会剥了自己儿子的皮,但做贼心虚的朱樉被吓麻了,听成了‘皇上让你回宫,他要剥了你的皮’。 顿时两眼一翻,直接吓抽了。 “喂喂?秦王殿下?” 李青推搡几下,见他是真晕了,只好将其背了起来。 “麻烦帮我看一下马。”李青亮了一下牙牌,“皇上召秦王有急事,还请快快放行。” “是是是,大人请。” 守宫门就是锦衣卫,和李青隶属同一部门,又岂会不知风头无两的李青,只匆匆瞥了眼牙牌便直接开了宫门。 李青背着一百多斤,健步如飞。 …… 御书房。 朱樉刚被放下,老朱就脱下鞋,往他脸上招呼。 很快,朱樉就被硬生生抽醒了。 “我日你大……”朱樉张嘴就骂,待看见抽他的是朱元璋,连忙刹车,求饶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朱元璋没搭理他,就是一个劲儿的抽。 朱樉本就不算小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嘴角溢出鲜血,眼都睁不开了。 “父皇,你歇歇吧。”朱标看得心头狂跳,照这么打下去,真会把人打死。 朱元璋喘了两口气,把鞋底子递给朱标,“你抽一会儿。” “啊?这……”朱标苦笑道,“父皇,再打下去,樉弟他万一有个好歹……” “死了才好呢。” 朱元璋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抽,直到朱樉双眼迷离,这才停下来。 “标儿,去把那些小崽子们都叫来。” “是,儿臣这就去。” 朱标匆匆一礼,走出御书房。 李青知道老朱这是要树立一个典型,皇家的事儿他不想多掺和,于是拱手道: “皇上,宫门即将落锁,臣就先回去了。” “你今儿就别回去了。”朱元璋摆了摆手,踮起一只脚穿鞋,穿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穿上,有些火大。 “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不知道扶着咱点儿吗?” “……”李青上前扶住他。 朱元璋磕磕绊绊地穿上鞋,这才发现鞋已经破了,不禁满脸肉疼,“这是咱妹子给咱做的鞋啊!” 说着,走上前踹了朱樉两脚。 朱樉已经是迷离状态了,脑袋跟猪头似的,瘫在地上双目无神。 “皇上你消消气。”李青扶着老朱坐下,劝道,“歇会儿再打吧!” 他倒不是心疼朱樉,这种人打死了也活该,他担心的是老朱的身子骨。 朱元璋已经不年轻了,这段时间历经媳妇病逝、朝廷腐败,现在亲儿子又为非作歹,对他的心理冲击太大了。 “咱没事儿。”朱元璋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两刻钟后,龙子龙孙尽皆到场。 朱梓瞅了地上的朱樉一眼,狐疑道,“这谁呀? 怎么穿着二哥的衣服?” “……八弟,这就是你二哥。”朱标无语道。 “啊?”朱梓大惊失色,连忙抱起朱樉,兄弟之情四溢,吼道:“是谁? 是谁打伤了二哥?” “是咱!” “父……父皇?”朱梓一呆。 其余想效仿朱梓的皇子,立即打消了兄弟情深的戏码。 朱梓就势把朱樉重新放回地板,站到一旁,一副我和他不熟的模样。 朱元璋没理会这个小插曲,起身道:“秦王朱樉,在藩地大兴土木,收刮金银,强抢民女,恶贯满盈,你们说该如何办?” 众皇子眼眸低垂,皆不发一言。 他们以后也是要就藩的,谁不想做土皇帝啊,主张严办的话,就是为自己挖坑。 朱元璋见没一个人说话,心里更气,这些小家伙儿的心思,他要看不出来,那他也不用当这个皇帝了。 他冷笑道:“你们以后就藩了,也想学他是吧?” “儿臣(孙儿)不敢!” 朱元璋玩味笑笑,瞥向正一脸好奇盯着二叔看的朱允熥,“允熥,你说说,以你二叔犯下的罪,应该如何处置?” “啊?我……” 朱允熥瑟缩了一下,怯怯地看向朱标。 “皇爷爷问你话,老实回答。”朱标温声道。 “是。”朱允熥低着头道,“应该罚。” “怎么罚?” 朱允熥好似学渣遇到班主任考教,小脸满是惊慌,脑袋埋得更深了,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道: “罚俸禄,罚不许出门,罚,罚……” “好了好了,说不出来就别硬撑了。”朱元璋好笑地摇摇头,“允炆,你说应给怎么罚?” “回皇爷爷话,孙儿以为……”朱允炆抬头看着朱元璋,认真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朱标亦然。 “朱允炆!” 朱标有些惊怒,他没想到这个性格温吞的儿子,会说出这种狠辣的话。 第77章 人心不足 血浓于水,朱樉是他亲弟弟,弟弟犯错他这个当大哥的很痛心,可从来没想过让他死啊! 他觉得打一顿,好好训斥一下,再做出惩罚,让其改过自新也就好了,但被自己儿子这么一搞,就不是训斥那么简单了。 众皇子一脸惊诧,全都不可思议地看向朱标。 在他们看来,朱允炆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有人教的,至于教的人是谁, 不言而喻! 朱标看着弟弟们一脸复杂、不解,甚至有些气恼的神情,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他能体会到这些弟弟的心情:皇位是你的,我们不跟你抢,也抢不了,我们就藩做藩王都不行吗? 都是父皇的崽儿,你总不能一口汤都不让我们喝吧? 朱允炆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子不教、父子过,朱标知道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了,不然以后这皇宫怕是不安宁了。 “混账……!” 朱标大步上前,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嘴掌。 “啪——!” 这一巴掌没有丝毫留手,抽的朱允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人都懵了,好一会儿,眼泪才哗哗的流。 “标儿,你这是做甚?”朱元璋不满的瞪了朱标一眼,脸上满是心疼。 “父皇。”朱标单膝跪地,拱手道,“童言无忌,还望父皇莫放在心上。” 朱元璋笑了笑,“干嘛不放在心上,这孩子说的也没错啊!”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神色一紧。 “父皇,二弟他罪不至……” “好了。”朱元璋起身,“秦王作恶多端,祸害百姓,触犯国法,不能因为是咱的儿子就姑息放纵。” 顿了顿,“暂先剥夺封号,将其幽禁京师!” 这下,李青都惊了。 秦王……没啦? 众皇子更是惊讶莫名,他们没想到父皇竟会这么决绝,对亲儿子都能如此无情。 其实朱元璋一开始,并没想要如此严惩,不过听了孙子的话,又联想到之前的驸马欧阳伦,这才决定动真格的。 皇亲国戚,若不严惩,以后他们将更加肆无忌惮,而地方官也会愈发不敢得罪,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 “莫用这种表情看着咱。”朱元璋淡淡道,“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情,以后你们若犯,和他下场一样。” 朱标跪奏道:“父皇三思啊!” “不用劝了,咱意已决!”朱元璋道,“明儿咱就让工部着手建一座王府。” 他冷冷的扫视众人,“藩王要是在藩地为非作歹,京师王府就是他永远的家。” 众皇子心神狂震,尽皆骇然变色。 朱元璋走到朱允炆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好了,都回去吧!” “儿臣(孙儿)告退。” 众皇子心怀忐忑地退出大殿。 “父皇,真要如此严惩吗?”朱标问。 “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朱元璋叹道:“欧阳伦为何能以驸马身份,大张旗鼓地走私? 不就是因为有皇家这层身份吗?” “可樉弟他是咱朱家……” “谁也不行。”朱元璋厉声道,“文官可杀,将帅可斩,藩王亦可废,唯咱大明江山不可有丝毫动摇!” “今日放过朱樉,他日会有更多的朱樉!” “父皇……” “甭说了。”朱元璋断然摆手,顿了顿,叹道,“标儿,咱老了,你心肠太软,有些事儿,有些规矩,咱必须得在死之前帮你做了,这样才方便你以后治理。” 朱标苦涩点头,“那西安怎么办?” “让其长子继承爵位。” “可二弟长子才三岁啊!” 朱元璋道,“又不让他理政,好好享福便是,就这么办。” 朱标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父皇已神情不耐,只好作罢。 “儿臣告退。” “把这个混账一并带走,咱不想再看见他。” “是。” 朱标出门叫了两个太监,把神情迷离的朱樉带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冷清下来,只剩李青和朱元璋二人。 李青拱手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你辛苦了,先坐吧!”朱元璋示意他稍安勿躁,扬声道,“来人。” 少顷,两个小黄门应声而入。 “去准备一桌酒菜,咱要喝两杯。” “奴婢遵旨。” 小黄门退出大殿,两刻钟后,提着丰盛的菜肴进来,摆盘、验毒后,再次退了出去。 朱元璋走到桌前坐下,回头望了李青一眼,“过来陪咱喝点儿。” “呃…臣遵旨。” 李青很是意外,万没想到老朱留他,竟是让他陪酒。 这种情况……得加钱啊! 御酒清醇,御膳可口,除了老朱摆着一张臭脸有些影响食欲,其他哪哪都好。 “哎……”朱元璋放下酒杯,满脸落寞。 李青连忙给其添了杯酒,他知道老朱是想找人说说心里话,但他不愿掺和这些个事儿。 “李青啊!”朱元璋略微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臣在。” 见实在躲不过去,李青只好主动道,“皇上为何叹气?” “你说,咱这个父亲是不是太狠了点儿?”朱元璋问道。 “这个……”李青沉吟片刻,“皇上英明。” 朱元璋脸色更臭了,“咱最烦这些套话,说些实话,这儿没外人,不管说什么咱都无罪。” “皇上的确英明啊。” 李青放下筷子,认真道:“皇上是秦王的父亲,但同时,也是天下人的父亲。 儿子欺负了儿子,作为父亲,自然要严惩为恶的一方,给受欺负的一方主持公道。” 朱元璋怔了怔,缓缓点头,“你这个比喻倒也恰当,唉……子不教父之过,终究是咱这个当父亲的没做好。” 他怅然若失,“藩王为祸一方,贪官污吏横行,大儿子、二儿子都欺负小儿子,咱真的是…身心俱疲啊!” 朱元璋饮了口酒,苦涩道:“咱就是一个农民,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即便做了皇帝,也未曾想过一展雄图,千古流芳,咱呐……” 李青给他满上,朱元璋接着一饮而尽。 继续道,“咱只想百姓不再饥寒交迫,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 咱把科举平民化,朝廷取士,不问出身只看成绩,咱就想呐,受过切肤之痛的人出来做官,一定能做个清宫,可结果…唉! 咱不想让子孙后代,再受咱受过的苦,咱给他们封王,让他们一辈子锦衣玉食,可他们……也不让咱省心啊。” “儿子儿子管不好,官员官员管不好,天下仍有饥寒交迫的百姓……咱这个皇帝,真够失败的。” 朱元璋满脸苦涩,他十分不理解的问,“你说,他们为什么就不肯知足呢?” 李青苦笑:“皇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永远不会知足的,人性本就如此!” “是啊!永远不会知足。”朱元璋叹道,“咱杀了那么多贪官,贪腐者仍是前赴后继,确实啊!” 李青给他添了杯酒,朱元璋立即举杯就唇,兴许是喝急了,他剧烈咳嗽起来。 “皇上你少喝点儿。”李青劝道。 “无妨,满上。” 李青轻叹一声,又给他倒了一杯。 朱元璋老了。 头发已经发白,皱纹愈发深邃,眼睛也不再那么明亮,令人揪心。 他一杯接着一杯喝,很快就有了醉意,口中喃喃叫着妹子,哭得稀里哗啦。 最后, 呼呼大睡! 他是发泄了,可李青就苦了,一夜没睡觉。 翌日,天蒙蒙亮。 朱元璋悠悠醒来,见李青还在一旁陪着,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李青。” “啊臣在。”李青忙道,“昨儿臣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元璋老脸一红,他昨夜是喝醉了几分,但并未断片儿,发生了什么事儿,他都知道。 短暂尴尬之后,他迅速镇定下来。 “毛骧他们应该快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咱交给你一个新差事。” 李青:“……” 又有新差事,老朱家的饭真不好吃啊! 第78章 过年 “敢问皇上,要交给臣什么差事?” “监视藩王!” 朱元璋俨然又恢复了帝王风范,“晋王、燕王、周王,以及以后就藩的藩王,都要在监视之内!” “啊?”李青一呆,“让臣监视诸位……” “不错。”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尽管做,有咱给你撑腰呢。” 李青挠了挠头,他倒不是怕,只是觉得意外,没想到老朱现在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了。 秦王朱樉这次,可真是开了个好头,以后朱棣他们哥几个怕是不好过了。 “什么时候开始?” “过了年吧!” 朱元璋见其毫不畏惧,神色愈发温和,他就喜欢李青这种做事不瞻前顾后,不怕惹麻烦的性子。 李青点点头,又道:“那臣是留在京师,还是亲自去到几位殿下的藩地……?” “这个你自己决断。” 朱元璋道,“只要可以做好差事,留在京师还是去往藩地都行。” “臣明白了。” …… 回到家,李青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想着过了年先去哪儿。 或许是永乐大帝的名头太响,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催促:去北平,去北平! “先生,中午吃什么?” 怜香一袭麻布衣,拎着菜篮子准备出门买菜,粗布麻衣把她姣好身段遮的严严实实,白皙的脸蛋变得黝黑不说,还凭空多了好些个雀斑。 李青失笑道,“让你出门打扮丑些,也没必要如此丑化啊!” “婢子这不是怕给先生招惹麻烦嘛。”怜香嘻嘻笑道,“只要先生知道婢子美就行了,别人怎么看,婢子才不在乎呢。” “你这妮子……”李青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取出几张宝钞,“多买些好吃的。” 怜香点头,却没接钱,“婢子有钱。” “给你就拿着,你都是我的,还客气什么?”李青把宝钞塞给她,“买些蜜枣果饯什么的零食,家里不差钱,日子没必要太精打细算。” “嗯,婢子知道了。”怜香秋波盈盈。 “去吧!” 李青靠回椅上继续悠哉,捧上一杯清茶,坐在树下思考人生。 在山上悠哉十年的生活,他早已习惯这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也十分喜欢。 这段时间杀人、抄家,一刻不得闲的生活,他是够够的,好在,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李青伸了伸懒腰,肩上一双玉手轻轻按摩,他不禁感叹:“还是咸鱼好啊!” “咸鱼?” 婉灵好奇道,“先生,你喜欢吃咸鱼吗?” “比喻。”李青笑道,“就是自甘堕落、毫无追求的意思。” “这样啊。”婉灵懵懂地点点头,随即道,“先生志向远大,才不是咸鱼呢。” “哦?哈哈……” 李青乐不可支,“你那说说,我怎么就志向远大了?” 婉灵小脸一红,支吾道:“婢子一介女流,哪里能猜到先生心中所想。” “呵,小嘴儿真甜。” “那…先生要尝尝吗?”婉灵壮着胆子道,俏脸发烫。 这妮子,屁大点儿就会勾人了……李青没理会她,准备留着过年。 中午,有了他的交代,饭食异常丰盛。 李青吃的开心。 昨夜他一夜未眠,吃过午饭便睡下了,一口气睡到傍晚才醒。 闲着无聊,便去镇抚司逛了一圈。 活干不干,上班打卡的基本操守还是要有的,工资不能白拿。 他这个锦衣镇抚司是四品官,虽然只是从四品,但工资确实可以了,年俸240石,算上涨的两成,一年288石。 说实话,真心不低了。 人人都说明朝俸禄低,但仔细算的话,明朝俸禄虽远比不上宋元,但真心不低。 大明宝钞现阶段的购买力也相当稳定,一贯钞一石米。 按照后世的物价,一贯钞差不多顶得上700块。 他这一年的年俸,足有二十万。 且还是税后,足够他和三女吃好喝好,衣食无忧。 当然,若是供车夫,养家仆,娶一群小老婆,确实不够,但以他目前的状况,绝对够使。 朱元璋是不够大气,但有一点他没说错,他发放官员的俸禄,从道理上来说的确够用。 奈何,所有官员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我做了官,我一大家子都不用干活,朝廷必须得供起来。 他们却不想想,干活的就他一个人,人老朱为何要养活他们一大家子? 你娶20个小老婆,也让老朱给你养? 这不是扯淡吗? 就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人云亦云,都说明朝俸禄低。 事实上,明朝中期由于货币超发,通货膨胀,官员俸禄确实低,甚至生活艰难。 但至少在洪武朝,官员的俸禄的确是够用的,朱元璋说花不完,还真不是自吹自擂。 人老朱,是经过严格计算的。 …… 日子一天天过着,平淡且充实,怜香红袖千娇百媚,什么都会,这样的生活很幸福。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去教坊司奢侈一把,嫖个花魁什么的,给生活添些乐趣。 不知不觉,已是年关。 由于马皇后殡天,年关比以往冷清了很多,但对于李青来说,这样的年已经很有年味儿了。 腊月二十九。 小院打扫的纤尘不染,贴上对联,挂上小灯笼,虽不能披红挂绿,但看起来相当喜庆。 几女穿着对襟小袄,在院子忙来忙去,李青捧上一杯清茶,在一旁看着,心情放松愉悦。 “先生,刚出锅的肉包子,你尝尝。” 婉灵用油纸包着两个热腾腾的包子,迈着碎步小跑过来,雪白肉包一颠一颠儿的,好几次都快跳出来了。 李青拿起一个,稍稍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嗯,暄软鲜香,比外面的好吃多了。” “先生喜欢就好。”婉灵眼睛眯成了月牙。 李青三下五除二吃完包子,觉得意犹未尽,又把另一个也给吃了。 “先生留着些肚子,过会儿还要吃饭呢。”婉灵道,“一会儿吃饺子。” “饺子、包子差不多,都是面皮加馅儿。”李青笑了笑,“午饭我不在家吃了,得去拜访一下同僚。” 毛骧、张衡、刘明他们已经回来了,此外,刘强、李玉他们也赶了回来,只留一少部分人继续办案。 大过年的,人情世故少不了。 今、明儿属于过年,衙门没几个人,李青直接去了毛骧家。 毛骧家很热闹,一众同知、佥事、镇抚使等锦衣高层都在。 “诸位大人都在啊!”李青提着礼物,朝毛骧笑道,“老大,这东西放哪儿啊?” 身后管家朝毛骧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毛骧嘴角抽了抽,“知道你拿礼物了,给管家吧。” 李青好似这才发现管家,惊诧道,“哎呀,原来你在这儿啊,早知道我就不拎过来了,这把我给累的。” 管家:我跟了你一路,你他娘死抱着不撒手,怨我吗? 二十两的礼呢,李青多少有些肉疼,见毛骧看都不看,直呼血亏。 早知道这样,他就送便宜货了。 众人重新落座,少顷,下人送上酒菜,一群人喝酒吃肉侃大山,很是热闹。 “李青,你是饿狼吗?”毛骧没好气的叫了句,“别吃了,我有事给你说。” “呃呵呵……”李青放下筷子,“老大你说。” “关于你的新差事,皇上跟我说了。”毛骧擦了擦手,道,“郭桓一案的地方清查,你和张衡交接一下,过了年,忙你的去吧!” “好嘞。”李青笑着答应,继续吃喝。 张衡好奇道,“李青,皇上给你安排新差事了?” “啊!” “方便说说吗?”张衡一脸八卦,刘明等人也满脸好奇。 毛骧摆手道,“都别问了,以后你们会知道的,喝酒喝酒……” 第79章 只打高端局 下午申时,李青无饱六饱地回了家。 婉灵贴心地送上一碗醒酒汤,一碗下肚,李青神清气爽。 “先生,半个时辰前刘大人他们来过,你不在,又走了。”婉灵接过碗,“他们说明日再来拜访。” “嗯,我知道了。”李青点点头,“我去睡会儿,晚饭叫我。” “喔,好。” 目送李青进屋,小妮子驻足片刻,脸蛋倏地红了,接着,回房找两位姐姐取经去了。 …… 暮色降临,李青悠悠醒来。 今晚除夕,虽然没有春晚,但守岁习俗自古就有,吃完饭,几人嗑着瓜子儿,闲聊打发时间。 婉灵精心打扮过,愈发娇艳可人,在烛光的映衬下,玉颜粉腻娇融,看得李青火热不已。 怜香笑嘻嘻道,“先生,天还早呢,这就迫不及待啦?” “就是呀。”红袖跟着打趣儿,“婢子和怜香也不差呢。” 说着,挺了挺胸脯。 “那…一起?”李青试探着问。 怜香嘟着嘴道,“婉灵都等好几个月了,我们哪好意思跟她抢啊?” “是呢。”红袖笑吟吟道,“我们可不讨人嫌。” “两位姐姐好讨厌。”婉灵脖子都红了,“人家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说着,羞怯的看了李青一眼,低低道:“只要先生喜欢,婢子都可以。” 李青有些意动,想了想,又觉得婉灵毕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还是私密一些好。 “那什么……改日弥补你们俩。” 两女笑着点头,红袖道,“先生明儿一早,还得进宫给皇上拜年呢,确实不宜太过纵情。” 李青笑了笑,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 “一人一个,留着买喜欢的东西。” “先生,这……” “大过年的,总不能再让我收回去吧?” 几女轻轻点头,伸手接过,“谢谢先生。” 李青发完红包,突然无良的想着,老朱会给他包个多大的红包。 随即又打消了憧憬,以老朱的性子,能有十两就不错了。 几人嗑着瓜子聊着天,一直到子夜时分,两女才回房。 大堂只剩婉灵,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按理说,李青也是老手了,但这种类似入洞房的情景,却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紧张。 婉灵见他不动弹,只好强抑羞意,“先生,回屋吧!” “嗯,好。” 厢房里。 婉灵低着头,纤细手指捻着衣角,红着脸不说话。 都这会儿了,李青要是再让人家主动,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勾起婉灵下巴,吻了上去。 良久,才分开。 看着羞不可抑的婉灵,情不自禁地吟道: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婉灵晕陶陶的想着:先生怎么诗兴大发,不应该是兽,兽…大发吗? 见吟诗并未达到效果,李青索性也不再道貌岸然。 窗外的月光,逐渐朦胧起来。 …… 玉形相,暗脂香,两两巫峰最断肠; 鸳鸯解,整巽裳,花娇难禁蝶蜂狂…… —————— 四更天。 李青坐起身子,婉灵紧跟着坐了起来,猫在他的怀里,“先生要进宫了吗?” “是啊。”李青抚了抚她的青丝,“你好好歇息。” “嗯,好。” 婉灵抬头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下,眼眸中有着溢出来的依恋。 这一瞬间,李青竟有种恋爱的感觉,但很快被他驱散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好休息,我走了。” …… 奉天殿前,广场。 李青到时,所有官员基本都到了,扫视一周,来到锦衣卫所在区域。 “你小子,每次都迟到。”毛骧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有没有时间观念?” “嘿嘿嘿……皇上不是还没到嘛。” 李青嬉皮笑脸,心里吐槽:皇上不急太监急。 约莫两刻钟后,朱元璋、朱标联袂而来,群臣屈身行礼,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起身,精神振奋。 这也不难理解,这场面就如后世公司年会,到了发年终奖的时候,谁不激动? 接下来,大明公司董事长——朱元璋,先是发表了年度总结,内容很庞杂。 大致内容是,今年大明公司盈利几何,砍了多少人,哪里做的可以,需要继续保持,哪里做的不行,需要立即矫正。 巴拉巴拉…… 接着,展望未来。 其核心思想就俩字儿——画饼! 老朱演讲功力还是有一手,丝毫不亚于后世某位大神的《听懂掌声》。 奉天殿广场,掌声雷动。 李青都听嗨了。 日上三竿,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发红包。 具体谁都发了多少,李青也不知道,不过看一众官员都呲着牙花子,应该是比往年丰厚不少。 李青也得了一个红包,他是个急性子,直接就打开了。 二十两宝钞! 一个月的月俸,确实不少了,比他预想得高多了。 一系列流程后,群臣陆续离开皇宫。 李青没走,不是他想留,而是老朱有话要与他说。 等人走完,他这才上前,“皇上。” “嗯。”朱元璋道,“郭桓的案子可有交接好?” “呃…还不曾。”李青干笑道,“这不是过年嘛,大过年的,大家难得清闲两天,嘿嘿嘿……” 朱元璋脸色古怪,这还是头一个敢当着他的面,这么光明正大的磨洋工呢。 但那句‘大过年的’说出来,他也不好发作。 只好道,“行吧,过了元宵节,务必把所有事情交接完毕,立即给咱行动起来。” “保证完成任务!” “昂。”朱元璋脸色缓和,“说说你的计划吧?” 李青:(⊙_⊙)? “啥计划?” 朱元璋刚缓和下来的脸色,直接黑了,咬牙道,“你说呢? 把咱的话当放屁是吧?” 见老朱撸袖子,李青连忙找补,“有计划,有计划,皇上你听我说。” 李青张嘴就来,“臣以为,秦王那边可以适当先放松一些,毕竟……呵呵,重点放在晋王、燕王、周王身上,对他们要严格一些, 而几位藩王之中,属燕王最为特殊,其就藩地是元朝大都所在,直面北元,臣想亲自去一趟。 除了监查燕王是否不法之外,臣还想顺势查探一下北元情报。” 李青巴巴地说着,“北元一日不除,咱大明一日不稳,臣愿身先士卒,鞠躬尽瘁……” 这话可算说到老朱心坎里去了,脸色再次多云转晴。 “嗯,你能这么想,咱很欣慰。”朱元璋露出笑意,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好干,咱不会亏待你的。” “是,为了大明,臣愿肝脑涂地。”李青一副鹰犬嘴脸。 …… 午后。 刘强、李玉、张龙几人前来拜年。 李青给这些手下发了个红包,用的是公款。 他这么做也不算逾矩,几人清查郭桓案尽心尽责,给些奖赏也是应该。 吃吃喝喝之后,李青把新差事给几人说了一下,三人一听说是监察藩王,个个脸色骇然。 “不用顾忌什么。”李青仰脸望天,逼格满满:“我们这支锦衣卫,只打高端局!” 三人拱手称是,看着镇抚使大人,满脸崇拜。 李青自进京以来,还真没打过低端局,对手个个不简单,但最后全被他挑了虾线。 跟着这样的老大,出去都比其他人有面子。 第80章 迷人的危险 聊了一个多时辰,李青安排如下: 刘强负责晋王,李玉负责周王,张龙负责秦王,三人各带500人前去几位藩王藩地,京师留500人坐镇,他自己带着1000人前去北平。 “通知还在地方办案的兄弟,元宵节前务返回京师。”李青道,“元宵之后,正式行动。” “是。”三人凛然领命。 刘强问道,“大人,万一藩王真有不法之举,如何应对?” “不要应对,有问题往上报!” 李青想了想,又道,“若事情十万火急,直接回京面禀皇上,若不那么紧急…需先通知我。” 顿了顿,“毛指挥使那边,也尽量通知到位,但行动指令必须以我为准。” “是,大人。” 三人拱手称是。 几人走后,李青重新躺回靠椅上,继续晒太阳。 舒坦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可不想浪费。 三女从房间出来,捏肩捶背,起舞弄曲,好不安逸。 李青悠哉游哉,“元宵节后,我要出趟远门,时间的话……短则数月,长则半年!” “先生要去哪儿呀?” 三女动作顿住,满脸不舍,“是公差吗?” “嗯,公差。”李青安慰道,“去哪儿就不告诉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小院周围会有锦衣卫巡视,不会有安全隐患。” 三女对视一眼,落寞点头。 “都别闷闷不乐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李青摊手道,“食君之禄,总得为君分忧不是?” “先生说的是呢。”婉灵轻轻点头,叮嘱道,“出门在外,先生莫要亏待了自个儿。” “放心吧!”李青好笑道,“我到哪儿都不是吃亏的人。” …… 平淡且安逸的日子总过得很快,转眼,元宵节已过。 李青飞鱼服、绣春刀,骑在高头大马上,丰神如玉,英姿勃发。 三女红着眼送出门,痴痴望着他。 “好了,都回去吧。”李青挥了挥手,转过头一扬马鞭,“驾!” “唏律律……” 碗口大的马蹄扬起,很快消失在几女视线中…… 城外。 千名锦衣卫早已在此等候,李青一到,立即吩咐:“分成十支百人队,一个月后,北平 集合。” “是,大人。” ———— 北平,燕王府。 朱棣听着内堂媳妇儿撕心裂肺的痛呼,急得抓耳挠腮,来回踱步,但脸上却无太多喜色,反而有股抑郁之色。 王府添丁,本是大喜之事,可他的脑海中却有句话,始终挥之不去。 【贫僧才疏德浅,没有什么礼物好送,愿送殿下一顶白帽子。】 这是道衍原话。 自从听了这句话,他就茶饭不思,吃睡不香。 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想,根本没可能,但这句话好似有种魔力,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如同致命毒药! 危险,但……迷人。 “哇哇……” 婴儿呱呱坠地,嗓门哄亮,显然是个男婴。 老妈子喜气盈盈地跑来道喜,朱棣却充耳不闻,直到下人们一同道喜,他才真正回过神来。 取出准备好的红包一撒,急急奔向内堂。 火红炭盆儿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表面结了一层细腻的灰烬,房间温度足比外面高了十几度。 饶是如此,榻上女子仍是大被裹身。 女子脸上沁满了汗水,鬓发贴在脸颊,细密睫毛交,轻轻眨动间,愈显娇弱,疲惫。 “妙云……” 朱棣拉起她的手,理着她散乱的青丝,温声道:“辛苦你了。” 徐妙云嘴角露出一抹甜笑,母性光辉尽显,才二十岁的她,已经给朱棣生了三个儿子。 “殿下,是个男孩儿。” “嗯。”朱棣笑着点头,“父皇说,若是个男孩儿,就取名为‘燧’。” 他捏了捏三娃子的稚嫩脸蛋儿,笑道,“朱高燧。” 小家伙很给面子,给了个笑脸,让朱棣抑郁的心情得到极大缓解。 “父皇起的真好。”徐妙云很开心。 王妃已然诞子,下人们便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一家三口。 “殿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徐妙云十四岁便嫁给了朱棣,一眼就看出他藏着心事,“是要起战事了吗?” “没有的事儿。”朱棣笑着摇头,哪敢说出实情。 纵然对老婆是百分之一百二的信任,但这种事情岂是能说出口的,别说说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徐妙云还道是他不忍自己担心,劝道:“妾身已经无碍,公务要紧,殿下若因妾身贻误了大事,便是臣妾的过错了。” “真没公务。”朱棣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这是太激动了。” 两人感情极好,可谓是青梅竹马,徐妙云出生之日,就给老朱预定了儿媳,年仅十一就被召进宫。 培养了几年感情,二人顺利完婚。 在朱元璋众多儿媳中,徐妙云是老朱唯二最中意的儿媳。 另一个,是朱标的正妃,开国名将常遇春之女常氏。 徐妙云可不是一般的勋贵之女,她父亲是大明开国第一武将徐达,她入宫后更是常侍在马皇后左右,被马皇后当亲女儿一样对待。 她虽是女子,但自幼好读书,老朱都曾亲自夸她为女诸生,受父亲影响,兵法战策一道也颇有造诣。 战事上,朱棣都时常向她讨教。 “真没事吗?”徐妙云狐疑道。 朱棣笑着点头,岔开话题,“这次进京,我发现岳丈他老人家真的老了,等你恢复了,我带你回去看看。” “嗯,好。”徐妙云轻轻点头,“父亲他身子骨还好吧?” “尚好,一顿能吃一只鸡。” 聊了许久,徐妙云倦意上涌,沉沉睡去。 朱棣唤来奶娘、下人侍候,而后出了王府。 “殿下,去哪儿啊?”轿夫问。 “庆寿寺!” …… “殿下,你来啦。” 道衍微笑行礼,一脸气定神闲,仿佛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朱棣定定的看着道衍,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他失望了。良久,他缓缓叹了口气,盛气凌人的气势逐渐敛去。 “本王要与高僧请教佛法,谁也不得打扰!” “是。” 侍卫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朱棣拿起一个蒲团,坐在道衍面前。 道衍依旧平静如水,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朱棣空有一身本事,遇上这个老和尚,却有种无处使力的憋闷感,最终,他还是先沉不住气。 他语气冰冷:“放弃你那天方夜谭、大逆不道的想法,胆敢再出忤逆之语,本王必斩下你的头颅!” “贫僧记住了!” 道衍微笑点头,看不出一点惧怕。 顿了顿,“大逆不道贫僧承认,但何来天方夜谭之说?” 朱棣冷哼道,“本王只是个藩王,你却……” “贫僧会望气,王爷有大帝之资!” “你还说?!” 朱棣条件反射性的环视左右,又惊又怒,“闭嘴,闭上你的臭嘴。” 不怪他如此谨慎,这话要是传到老朱耳朵里,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自己是什么下场。 秦王被圈禁的消息他已收到,他可不想去给老二作伴。 甚至,真要上纲上线,他连跟老二作伴的机会都没有。 朱棣可不是当初的朱元璋,除了造反别无出路。 他有自己的藩地,有忠于自己下属,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造反? 代价太大了! 尽管那顶白帽子对他有着致命诱惑,但朱棣可不想赌上全部身家,去搏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皇位。 他脑子没秀逗,这可不是元末天下大乱的时代,造反纯粹是在找死。 道衍闭了嘴,仍是笑意盈盈的望着他,看得朱棣怒火中烧。 “真当本王不敢杀你吗?” “殿下当然敢!”道衍微笑道,“殿下杀贫僧如探囊取物,只需拔出腰间佩刀,照准贫僧的脖子用力挥下,贫僧的头颅也就掉了。” “锵啷~!” …… 第81章 混进燕王府,初识小胖墩儿 “卧槽,真冷啊!” 热气自口中喷出,迅速凝结成霜,随即消失不见。 李青搓了搓手,体内真气悄然运转,身上的寒意逐渐敛去。 他甩开大部队,日夜兼程,换马人不歇,疾驰大半个月终于到了北平。 “北平和金陵真是冰火两重天啊!”李青感叹,“都过年开春了还这么冷,这要是三九天,没个地暖空调,百姓们都是咋过的啊?” 这时代的北平,和后世的繁华大都市天差地别,目之所及,一片萧索。 他已经换了墨色衣衫,漫步在大街上,先吃了个饭,而后顺手把牵着的马给卖了。 北平和金陵简直没法比,大街冷冷清清的,商铺也少得可怜。 李青一连逛了近两个时辰,愣是连个像样的青楼都没看到。 最后,他按之前计划的区域,找了家客栈。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 “呦,听客官口音,可不像本地人啊?” “家里是做皮货做生意的,我来这边考察一下。”李青张嘴就来,从怀里取出路引。 跑堂的伙计许是不识字,倒拿着路引装模作样的瞅了一会儿,笑道,“客官路上请。” “嗯。” 客栈装修一般,但房间很大,李青看着也很满意。 “来一壶烧酒,四样小菜。” 李青道,“再来一桶热水,我要洗个澡。” “好嘞,客官稍等。”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没多大会儿,就端着热菜上来了。 卤好的羊杂加热,配上葱花,就着大饼,那叫一个香。 南方菜讲究的是精致,北方菜讲究的是实惠,四样小菜可真不少,李青都吃撑了,关键是还很便宜。 吃饱喝足,又洗了个热水澡,李青一身轻松。 此处距离燕王府不远,也就五六里的脚程,李青歇了一晚,第二天开始忙正事儿。 燕王府门口。 搭着戏台,周围汇聚了好多百姓看热闹。 李青凑上去稍一打听,才知道燕王喜得贵子,邀百姓看大戏。 这时代的戏子几乎全是男子,便是女角儿,也男人扮的。 别说,抹上腮红,化上妆,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戏腔一出,当真是雌雄莫辨! 李青朝身边一百姓道,“这唱戏的是只在外面唱,还是里面也唱啊?” 那人见他衣着华丽,不敢怠慢,笑道,“当然是里外都唱啊! 里面的才是正戏呢,可比外面精彩多了。” “说得跟你看过似的。”身旁的男子揶揄,两人应该相熟,说话比较随便。 这人不服气道,“你个棒槌,没见过还不会想啊?” 李青道了个谢,没再理会二人的斗嘴,悄然摸去了后台…… “哎哎哎,干什么呢,看戏去前面看去。” 李青刚到后台就被一阵往外轰,他也不恼,取出几张宝钞分给几人,笑道:“打听个事儿,你们和里面的戏班子是一起的吗?” “昂,怎么了?” 拿人手软,宝钞在手,几人神色缓和下来。 “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李青解释道,“我家里以前也是干这个的,后来有了钱儿就金盆洗手了,但祖宗的手艺不能丢不是?” “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进去,登台表演!”李青图穷匕见。 “这可不……行吧!” 领班接过一小沓钞票,脸色更加缓和,“我只能给头儿说说,具体他愿不愿意,我可说不好?” “同意的话,还有报酬。”李青点头,“我不差钱,就是想试吧试吧,回去能吹牛就成。” “好吧,你都会什么?” 李青想了想,道:“我能连做二百个空手翻不喘气。” “这么牛?” 领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信,却也没让他现场表演,“行,我进去说说,等着吧!” 事实证明,钞能力在任何时候都有用。 领班很快去而复返,表示可以带他进去,但…… 李青都懂,立即付上尾款,而后道,“给我先化化妆。” 朱棣见过他,暴露身份就得不偿失了。 一刻钟后,李青来到王府门口,被侍卫搜身后,跟着领班儿光明正大的地进了燕王府。 “真大啊!”李青惊叹。 这燕王府占地面积少说也有200亩,内部构造比不上皇宫奢华,但很朴素大气,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戏台处。 “在这儿等着吧,我去找头儿。”领班儿说了一句,便急急去了。 李青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这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你也是来唱戏的吗?” 李青回头,见是个四五岁大的小胖墩儿,好笑地点点头。 “是啊,你也是吗?” 唱戏也有小孩登台的桥段,加上小胖墩儿长得就喜庆,李青并未多想。 “我不是。”小胖墩儿憨态可掬,幼稚脸上却隐隐透着几分成熟,他背着手道,“我是看戏的。” 这小孩儿真可爱啊……李青忍不住上了手,在他肥嘟嘟儿的脸上捏了捏。 q弹q弹,手感极好! 小胖墩儿都惊呆了,怔怔的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你敢捏我的脸?” “开个玩笑,别生气嘛。”李青又捏了捏,“真舒服。” “你还捏?!” 小胖墩儿生气地扒拉开他的手,“我要打你屁股。” “你看你,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气可不行。” “我……”小胖墩儿噎了一下,随即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竟也不那么气了,“那你让我也捏捏你的脸。” “不成。”李青果断拒绝,“把我妆弄花了咋办?” “对哦。”小胖墩点头,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你能捏我,我不能捏你,这我不就亏了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好笑道,“这样吧,你不是看戏的吗?一会儿我给你表演个节目,保证精彩。” “嗯,好。” 小胖墩儿很好说话,点头答应。 “真可爱啊!”李青还想再捏捏。 小家伙儿发觉他的意图,连忙后退几步,哼道:“我的脸可不是面团捏的。” “哈哈……” 李青乐不可支,见领班儿过来,问道:“这孩子也是你们戏班子的吗?” 领班瞧了眼小胖墩儿,微微摇头,“王府里面的戏班子没有小孩儿。”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忽的一变。 见他脸色变化,李青也突然有所明悟。 不是吧? 这小胖墩儿……该不会就是历史上的明仁宗,朱高炽吧? 他试探道,“这位…小公子,你是燕王殿下的什么人啊?” “我他爹。” 小胖墩儿仰着下巴,得意道,“是不是很意外?” 李青讷讷道,“是挺意外的,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是他…说反了,他是我爹,我是我爹的长子。”小胖墩儿及时改口。 “小的见过世子殿下。”领班直接就给跪了。 “起来吧。”小家伙儿年纪不大,但或许是吨位的原因,人很有气势。 李青一脸惊奇,环顾四周,竟没一个下人跟随,惊诧道:“世子殿下,你…出来没有侍卫跟着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胖墩儿翻了个白眼儿,“再说,这是我家哎,笨蛋。” 这时,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快步跑来,见小胖墩儿有说有笑,神色略微放松,“世子殿下,你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又没出门,不碍事的。”小胖墩儿朱高炽小大人似的说道。 接着,他看向李青,“你的精彩节目是什么?” “空手翻!” “嘁~”小家伙儿意兴阑珊,“就这啊?” “我能翻200个,不带歇的那种哦。”李青补充。 “这么厉害?”小家伙儿来了兴致,“快翻快翻…哦,还是先等等。” 他回头朝少年道,“三宝,去把父王母妃叫来一起看。” 第82章 痛苦的朱棣 李青听说朱棣要来,本能的心虚。 接着,又释然了,他都画成这熊样了,便是老朱当面,也够呛能认出来。 “喂,你蹲下来。”小胖墩儿朱高炽拽了拽他的袍子,“我昂着脸说话太累了。” 谁让你吃这么胖的……李青无奈蹲下身子。 小胖墩儿肥嘟嘟儿,胖脸儿红润白净,特别讨喜,李青费了好大毅力,才强忍住捏他的脸的冲动。 “世子今年几岁啊?” “四岁半了!”朱高炽一屁股坐在地上,朝他招了招小手,李青只好跟着坐在地上。 “还是这样舒服。”朱高炽伸了伸胳膊腿儿,朝李青道,“你真能一口气翻200个吗?” 他不放心道,“我都让三宝去叫父王母妃了,要是你做不到,我会很没面子的。” 你脸这么大,怎么会没面子呢……李青忍着笑,“放心好了,绝对让你有面子。” “那就好。”朱高炽放了心,“你要是翻的好,我有赏的。” “你?” “莫小瞧人,我有钱。”朱高炽拍了拍胖乎乎的肚皮,“过年的压岁钱多着呢。” 李青笑着点头,“世子大气。” “那是。”朱高炽得意一笑,旋即,一脸新奇的看着他,“你很特别诶。” “哦?哪里特别?” “你都不怕我。” 李青笑吟吟道,“世子这么可爱,哪里就吓人了呢?” “对哦。”朱高炽点头,他忽然喜欢上这个大花脸了,“要不你留在王府吧,和三宝一样,跟我玩儿。” 李青挠了挠头,“我呀,我四处漂泊惯了,不喜欢老待在一个地方。” “跟着本世子,顿顿吃好的。”朱高炽拍着胸脯保证。 沉甸甸、颤巍巍,证明他没说谎。 “这……”李青笑道,“这样吧,我考虑考虑,等戏唱完再给世子答复。” 朱高炽刚要再劝,瞧见父王母妃走来,连忙起身行礼,“父王,母妃。” 李青跟着起身,“见过燕王殿下,见过王妃。” 朱棣拉着一张臭脸,没搭理他,徐妙云轻轻摆手,“免礼。” “父王,他能连翻200个跟头呢。”朱高炽献宝似的说道。 “昂。”朱棣依旧臭着一张脸,拉张椅子坐下,“这有什么,父王还能连砍200个元人呢,一点世子的样子都没有。” “父王吹牛。”朱高炽嘀咕道。 “嘿!”朱棣本就不好的脸色直接黑了,“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 “母妃。”朱高炽委屈地跑到娘亲身后。 “乖儿子。”徐妙云弯腰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有些生气道:“殿下,府上大喜,你摆脸子跟谁看呢,若要纳妾纳便是了,妾身又不会说什么,没必要如此。” “不是……”朱棣干笑道,“为夫没这个意思,我就是…只是心情不太好。” 说着,看向李青,没好气道:“你不是能翻吗?去翻,翻不到200,要你好看!” 行,你等着,别让我抓到你的小辫子……李青拱了拱手,转身走向戏台。 朱棣心情很糟糕,这几天他就像魔怔了似的,脑袋里都是那妖僧的蛊惑之言。 明明他一刀就能剁了那厮的人头,却就是下不了手,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昨晚更是做梦梦到登基,差点说梦话说漏了嘴。 这种日子太煎熬了。 他好后悔,如果再选一次,他打死也不会带道衍回来。 自从那日‘白帽子’之语后,他原本非常的美好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色彩。 他现在的内心就如面临深渊,明知踏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但身体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蛊惑,“跳,跳下去。” 再这样下去,朱棣感觉自己非疯掉不可。 “娘的,都是那秃驴!” “什么秃驴?”徐妙云听到他的嘀咕,好奇问道,“是和尚吗?” “不不不。”朱棣连连摆手,旋即又觉得自己太刻意了,改口道,“父皇不是让我学佛嘛,妙云你也知道,我就一武将,砍人还行,哪里学的了佛啊!” “你呀,原来是为这事儿发愁啊?”徐妙云失笑道,“父皇让你学佛,不是真让你学,而是想让你修身养性。” 顿了顿,“其实,妾身也是赞同学佛的。” “你也赞成?”朱棣不解道,“为何啊?” “殿下杀伐不断,虽是为国尽忠,但终究是手上染血太多,让佛祖给你消弭业障也是好的。” 朱棣嗤笑道,“我的女诸生,你也信这个?” 徐妙云脸一红,嗔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没坏处。” “母妃快看,他要开始翻跟头了。” 朱高炽大呼小叫道。 夫妻俩的对话就此中断,一起看向戏台。 李青一身短打扮,看起来相当利索,见小胖墩儿望来,冲他一笑。 接着,小腿绷紧、发力,腰间一扭,身体凌空360度旋转,稳稳的落在原先战力的地方,一气呵成,分毫不差。 就在触地的刹那,足尖再次一点,借助力道,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又翻了一个。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动作标准且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性,每一次都能落在原点。 李青越翻越快,如风车一般,极具观赏性。 小胖墩儿朱高炽看得一脸兴奋,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叫好,就连朱棣也频频点头,嘀咕道: “确实又两把刷子。” 李青一连翻了近两刻钟,远远超过200之数才缓缓停下。 “三宝,你去把他叫过来。” “是,世子殿下。” 小世子对李青的喜爱又多了一层,转头对娘亲道,“母妃,儿子想留他做儿子的玩伴,好不好嘛。” “玩玩玩,就知道玩儿。”朱棣不悦道,“书还读不读了?” “儿子不会耽误读书的。”朱高炽保证道。 “殿下。”徐妙云蹙眉道,“你干嘛老是对高炽发火,他又没犯错。” 朱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暴躁了,但又拉不下脸认错,悻悻道:“慈母多败儿,你就宠吧!” 好嘛,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温良恭顺的徐妙云一下就炸毛了,她倒没有大吵大闹,只是阴阳怪气道: “殿下不就是想纳妾嘛,不就是嫌弃妾身年老色衰,不漂亮了嘛,好,过两天妾身就回金陵去,不在这儿讨人嫌了。” 说着,抹起了眼泪,“你纳十个也好,纳二十个也罢,妾身都管不着,也不管了。” 朱棣随朱元璋,多少有些怕老婆,一见媳妇儿抹眼泪,当即就软了。 “哎呀,妙云,为夫真没那个意思。”朱棣陪着小心,“我是怕高炽贪玩儿,荒废了学业,我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 “那是你读书不用功,看看人家五弟,听说都出书了呢。”徐妙云撇嘴道,“都是在一个学堂念的书,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朱棣也不恼,嬉皮笑脸道,“谁让你太迷人呢,当初净看你了,哪里看得进去书啊!” 徐妙云俏脸倏地一红,啐道:“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浑话呢?” “嘿嘿嘿……为夫最爱看你脸红。” 朱棣见她不抹眼泪了,长长舒了口气,转眼又见三宝领着李青过来,他好歹是个王爷,不想在外人面前跌份,于是起身道: “行了,我听你的去学佛,你们看戏吧!” 说着,抬步便走。 “殿下,你去哪儿呀?” “庆寿寺!”朱棣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青瞥了眼朱棣离去的方向,心道:“庆寿寺?” 第83章 你,道衍,是个反派 庆寿寺。 朱棣、道衍相对而坐。 “殿下又来了。” 道衍看着精神不佳的朱棣,笑的很开心,“殿下,你气色不太好啊!” 朱棣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心头火就按捺不住,气吼吼道,“都是你!本王本来自在逍遥,都是你妖言蛊惑!” “殿下若无念想,又岂会因为贫僧一句话,就失了平常心?” “你……” 朱棣恨不能一刀剁了他,骂道:“佛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阿弥陀佛!” 道衍念了句佛号,满脸慈眉善目,看得朱棣一阵无语。 良久,朱棣终是先沉不住气,开口道: “如今天下大定,储君地位牢不可破,本王哪来的大帝之资?” 道衍眼睛瞬间明亮,双眸好似有火苗跳舞,比佛前烛光还要夺目。 燕王,终于动心了! “等!” 道衍目光湛湛:“等到时机到来的那一天!” 他似乎很有耐心,反而安抚朱棣,“殿下莫要操之过急,机会肯定会来的,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时刻准备着,准备着迎接时机到来的那一天。” “……”朱棣无语道,“那你他娘的提前告诉本王干啥?” 顿了顿,“你今年多大了?” “再过两年便是知命之年了。” 朱棣揶揄道:“都快五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我就不明白了,你这年纪,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何况,你还是个和尚!” 他倒不是咒道衍,这时代,活个五六十都勉强算是高寿了。 “贫僧自信能活到改天换日的那天。” “……”朱棣发现面前这个老和尚有些不可理喻,甚至不能用常理度之。 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道衍呆了呆,陷入短暂迷惑。 过了会儿,他缓缓开口:“贫僧出生于乱世,自幼便发下宏愿,定要终结这乱世。 但群雄四起时,我太年轻了,等到我学有所成之时,天下已定,我不甘心就这么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执拗,“贫僧自问不逊色于诸葛孔明,青田刘基!” 道衍目光灼灼的看着朱棣,一字一顿道,“贫僧不为什么,只为一展胸中抱负,为殿下夺取天下!” 朱棣惊呆了,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人,尤其是,对方还是近五十岁的老和尚。 望着一脸坦然的道衍,他又不得不信,世上真有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他相信道衍,因为道衍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真君临天下,夺去皇位,道衍能得到什么? 都快五十的人了,等到自己登上皇位,道衍就算还活着,也成了糟老头子,就算给他荣华富贵他能享受几日? 给他女人,他玩得动吗? 这下,换朱棣沉默了。 许久,他才道:“诸葛孔明最终未能挽救汉室江山,青田刘基也落个兔死狗烹下场!” 还有句话他没说,无论是诸葛亮,还是刘伯温,人家都是在做大善事,是为挽救天下苍生,是正面人物,是英雄! 你,道衍,是个反派! 道衍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但并未在意,只是微笑道:“殿下,这顶白帽子你接不接?” “你就是个疯子!” “呵呵……”道衍坦然点头,“我就是个疯子。” “……”朱棣有些气急败坏,面对这个老和尚,他总是无法静下心来,他不接道衍话茬,冷哼道:“父皇让本王研习佛法,以后还是多说说和佛经有关的东西吧!” 顿了顿,“你能被选中为母后祈福,佛法定是极好,从今以后,你便担任庆寿寺住持吧,本王会捐些钱财,重建庆寿寺。” 说罢,也不理会道衍,转身就走。 道衍看着落荒而逃的朱棣背影,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他明白,朱棣,贪念已起。 …… 傍晚。 李青心有余悸地出了燕王府,看小胖墩儿没追出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原来,跟三宝一样陪世子玩儿,是有条件的。 比如,得把裤裆里的那一嘟噜去掉! 太阔怕咧~! 戏班班主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兄弟,明儿还来不?” 李青想了想,问道:“你们这儿戏唱多久啊?” “十天呢,今儿才第一天。”班主道,“这样吧,从明日起,以后每天给你开二两工钱。” 没办法,谁让世子喜欢呢。 到时候燕王府指缝里随便漏点儿,就顶得上他们忙活一年,相比而言,一天二两简直就是毛毛雨。 “我考虑一下。” 属下也还得十来天才能到,李青闲着也是闲着,混进王府提前探探路其实也不错。 但小胖墩儿的热情,实在让他难以招架,其他还好说,做太监……他实在忍不了。 “哎呀,一天二两还想啥,来吧!”班主拉着他好一顿劝,弄得他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明儿我要有时间,肯定过来捧场。” 李青顺手抄起一个花脸面具,“对了,庆寿寺在哪儿啊?我想去上柱香。” “离这儿不远,从王府往东四里半就是。” “谢了。” …… 回到客栈吃了饭,又洗了个热水澡。 暮色降临,李青戴上面具,悄然溜了出去。 庆寿寺僧人不多,都是混口饭吃,天黑都睡觉了,只有正庙里有稀疏的烛光,以及冷清的木鱼声。 “咚咚咚……” 节奏轻缓,但很稳定。 李青一袭墨色长袍,戴着花脸面具在屋檐上观察了许久,见寺内无人走动,悄然进入正庙。 他闪身从窗户钻了进去,小腿发力,一个旱地拔葱爬上房梁,整套动作十分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随即,便看到了正做功课的道衍。 “是他?” 毕竟之前排查时,就道衍一个姓姚的,他对这个和尚印象颇深。 此刻的道衍满脸祥和,那慈眉善目的模样,还真有得道高僧的姿态。 “咚、咚、咚……” 木鱼声逐渐放缓,最后停下。 道衍睁开眼睛,微笑道,“施主进庙为何不走正门?” 李青心中一惊,被发现啦? 凝神望去,他否定了自己想法,面前这个和尚,就是一个普通人,他自信绝不会被发现。 “贫僧从施主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想来,我们应该是见过。” 李青依旧不语,他隐隐觉得对方真发现他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道衍停了片刻,再次敲响木鱼。 两刻钟后,他缓缓起身,“施主若无旁的事,还请离开吧,贫僧要回房休息了。” 李青纠结片刻,粗着嗓子开口: “燕王来找你了?” 道衍目光一凝,没有立即搭话,而是看向房梁。 李青这次没有刻意回避,回望着他。 少顷,道衍作答:“是。” “找你干嘛?” “学习佛法?” “是吗?” “是。” 又是一段沉默。 良久,李青点点头,“叨扰了。” 说罢,转身离去。 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道衍就是姚广孝。 但,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此人对历史的影响力,无与伦比,李青也不敢草率行事。 回到客栈,他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杀了姚广孝很容易,但他必须要考虑杀掉他的后果。 若是姚广孝死了,朱棣还会造反吗? 还会有永乐大帝吗? 还会有仁宣之治吗? 换言之,朱标会英年早逝吗? 朱允炆会当皇帝,并且…削藩吗? 若后两个条件成立,那即便他杀了姚广孝,朱棣一样会造反。 无他,建文逼的。 站在历史走向的十字路口,李青十分迷茫,他好想找个人问问,哪怕不能帮他拿主意,只倾诉一下也好。 可惜,师父不在。 第84章 论迹不论心 翌日,燕王府。 李青一到,小胖墩儿就迎了上来。 “你来啦!”朱高炽搓着胖乎乎的小手,“想好了吗?跟着本世子有肉吃。” “……”李青哭笑不得,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你就这么喜欢我呀?” 朱高炽被捏脸也不生气,认真道,“捏了我的脸,就是我的人了。” 你又不是大姑娘,被我睡了,讹人也不带你这么讹的啊……李青无奈道,“世子殿下,在下是有家室的人,真不能做你的大伴。” “那…那你再给她们找个家不就行了?” 李青:“……” 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小胖墩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脸色讪讪,怏怏道:“但我不想你走诶。” 看着满脸不舍的小胖墩儿,李青也生不起气来,想了想,道:“我会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你要想我,可以让人找我啊!” “真哒?” “当然,我从不骗小孩儿。” “拉钩。”朱高炽伸出胖乎乎的手指。 “拉钩!” “那你叫什么啊?”朱高炽喜滋滋道,“我到时候好让人你去寻你。” “我叫……” 出门在外用小号,这是基本素养,李青想了想,道,“青先生!” “一听就不是真名。”朱高炽不满意。 “只要能找到我不就得啦?” “也是哦。”朱高炽点点头,没再计较。 …… 朱高炽很仗义,中午在袖子里藏了俩鸡腿儿,给李青送来。 “吃吧,明儿还有。” “谢啦。”李青也不客气,拿着啃了起来。 朱高炽痴痴的看着他……手中的鸡腿儿,不停咽口水,弄得他好笑不已。 “一人一个。” “嗯,好。” 朱高炽接过,吃得香甜。 李青奇怪道,“你在家都吃不饱吗?” “嗯。”朱高炽有些委屈,“父王嫌我吃得多,母妃也让我减肥,还真吃不饱。” “……不过,你确实该减减肥了。” 朱高炽摊了摊胖乎乎的小手,“可是我饿啊!” 李青满脸黑线。 吃完午饭,朱高炽道,“下午你别上戏台了,陪我玩儿吧?” “嗯,好。” 吃人嘴软,和小胖墩儿一起,接触朱棣的可能性更大些,他也乐得如此。 下午申时,李青再见朱棣。 朱棣脸色没昨儿臭了,抱着小儿子,跟媳妇有说有笑。 李青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是家长里短,甚至政事都没提过一句。 时间一晃,便到了傍晚。 朱高炽依依不舍道,“明儿还来啊!” “一定。”李青点头答应。 回到客栈,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李青拿起本书打发时间。 这时,房门突然敲响。 “铛铛铛……” “谁呀?” “客官,有人找。”店小二的声音响起,“说是你的伙计。” 李青心中一动,扬声道,“门没栓,让他进来吧!” “吱呀~!” 门被推开,副千户王谦、刘浩联袂走来。 “真是你们啊!”李青露出笑意,朝店小二道,“我们有生意上的事要谈,你且退下吧!” “哎。”店小二问道,“这两位客官要不要住店?” 李青想了想,“隔壁有空房的话,给他们开一间吧!” “有,有的。”店小二喜滋滋的应了声,“小的这就去整理。” 房门关上,王谦在门口静立好一会儿,才大跨步地来到李青面前,与刘浩一起行礼: “卑职见过镇抚大人。” “起来吧。”李青轻轻摆手,“你们来的挺快的嘛,有多少兄弟到了?” 王谦干笑道,“回大人,拢共才百十号人,卑职是怕大人缺人手使,先和老刘一起过来了,大部队还在后面,估摸着得个十来天。” 二人是当初燎锅底儿的那些人,都已相熟。 李青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道:“既然来了,那便开始查吧,先从燕王在民间的名声查起。” 顿了顿,“对了,庆寿寺多注意一下!” 二人拱手应是。 刘浩迟疑道,“大人,贸然来了这么多陌生面孔,加上口音不同,想必用不多久,燕王便会察觉,到那时…咱们如何应对?” “无妨,他知道也就知道了。” 李青无所谓道,“本来这事儿就做不到完全隐蔽,做好本职工作便可,其他的不用管。” “是,大人。” 简单布置了一下工作内容,李青便打发二人去休息了。 …… 接下来的几天,李青化身暖心大哥哥,每天和小胖墩儿腻在一起,俩人友谊与日俱增。 小朱高炽特别讨喜,他也确实喜欢小家伙儿。 王府没有皇宫的规矩多,朱棣夫妇对儿子的教育方式,偏向放养式,除了每日固定时间要学功课之外,其他时间都是秉承着‘孩子开心就好’的理念。 小朱高炽过得还是比较潇洒的,可比皇宫里的朱允熥、朱允炆兄弟强多了。 这也不难理解,一个是皇室教育,一个是王室教育,体系都不一样。 既不当皇上,又不做入朝做官,用不着那般严格教育,真要做得太好,太有上进心,反而引人忌惮。 其实不止朱棣一家,其他藩王也是如此。 这也是朱元璋希望的,你们享福就对了,别他娘的瞎折腾。 藩王地位显赫,查起来也特别容易,短短几日,燕王在民间的名声就被查得七七八八。 “没有名声?” 客栈里,李青得知调查结果,很是意外。 王谦点头,“确实如此。” 刘浩补充道,“燕王不和百姓打交道,大多精力都在元人身上,因此,在民间的几乎没有什么名声。” 顿了顿,又道:“真要论起来,也算是有好名声了。” 他干笑道,“藩王不为祸百姓,已经算是好人了。” 李青怔了怔,苦笑点头,“这话说得倒也在理。” “不过,燕王御敌于边疆之外,可谓是一直在做善事,按理说,百姓应该感谢他才是啊?” 王谦笑道,“之前听刺探情报的兄弟说过,元人未曾到边境祸害,燕王就率兵打了出去,卑职估摸着,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再说了,他一个藩王用得着跟百姓表功吗?” “有道理!” 李青缓缓点头,心里对朱棣感官更佳。 同样藩王,燕王朱棣可比秦王朱樉强了太多太多。 “庆寿寺那边儿呢?” 自上次露过身形,李青便没再去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把道衍剁了。 “前日燕王去过庆寿寺一次,待了大概一个时辰,这两天没再去。” 李青问道:“你们可有暴露?” “没有。”王谦摇头,“兄弟们全来了,可能会引起燕王警觉,但现在就这点儿人,要是还隐藏不住,那咱们锦衣卫也太逊了。” 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大人,庆寿寺在翻修,据手下打探的消息,是燕王出的钱。” “嗯,我知道了。” 李青伸了伸懒腰,“忙了一天,都去休息吧!” 二人拱手:“卑职告退。” 李青躺在床上,幽幽叹了口气,“或许朱棣已经有了那种心思,但应该也只敢有心思。 论迹不论心,至少他目前一直在做好事,也不曾做过祸害百姓之举,我倒没必要挑这个刺儿。 还是做点儿实事吧! 等人到齐,让兄弟们深入漠北刺探军情,到时候给元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85章 你为何总带着面具? 朱元璋曾说过,打败北元不在打败他们本身,而在找到他们。 事实上,在入主中原近百年后,元人体内的黄金血脉已经逐渐淡去,再不复昔日成吉思汗的凶猛。 黄金家族,已名存实亡! 正面作战,现如今的元人根本不是大明对手。 但问题是漠北草原广袤,想找到他们绝非易事,而元人在屡战屡败的情况下,也学聪明了,根本不和明军正面冲突。 不然,以如今大明的国力,早就把北元瓦解了。 李青眉头微蹙,自语道:“想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刺探北元情报的锦衣卫,之所以建树不大,不仅仅是边外苦寒,老朱的抠门也占一部分原因,光画饼,人怎么会有干劲儿呢? 必须得拿出点儿实际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奖赏足够大,不缺肯吃苦的人。” …… 十日后,人马到齐。 李青召集两位副千户、十位百户,商讨刺探元人情报的策略。 众人兴致都不高,因为去漠北实在太苦了,不仅是生理上的苦,心理上也是如此,谁也不愿离开大明,背井离乡。 “大人,您不是说,咱们是来监视燕王的吗?” “是这样没错,但光监视燕王,可用不了这么多人,本官也没必要大老远跑这一趟。”李青道,“刺探北元情报,也在工作范围之内。”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点头。 “去塞外出公差有补助!”李青补充道。 一听说有钱,众人有了些兴致,但也只是有了些。 “大人,多少啊!” 李青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 “五两?”刘浩眼睛一亮,“这样的话,下属们肯定愿意。” 李青摇头,“不是一共五两,而是出差期间,俸禄翻五倍。” 他目光扫了一圈,“你们也是一样!” “啊?” 众人目光一凝,这下就连刘浩、王谦也是目光湛湛,心向神往。 锦衣卫威风是威风,但基本没油水可捞,大家都是吃死工资的,工资翻五倍,谁不心动啊! “大人,卑职愿意去。”一个百户率先表态。 伴随着他的表态,众人全都表示为了大明,愿意身先士卒。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这积极劲儿和刚才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看来还得是钱管用啊! 老朱让他扩建锦衣卫,拨了五万两,除去发了几个月的俸禄,如今还有小四万。 李青腰杆很硬,“都别急,听我说完。” “五倍俸禄可不是白拿的,每支小队必须要在每天记录行进路线,并绘制成地图。”李青道,“山川、河流、主路、支路……一样也不能落下!” “没问题!”众人满口答应。 虽说艰难了点儿,但一想到五倍工资,这点艰难就不算什么了。 “本次刺探情报为期四个月,只要尽心办事,回去后俸禄足额发放。”李青笑道,“到时候,本官会根据各支小队的成绩,另外行赏。” 顿了顿,“若哪支小队探出元人大本营,在本官这儿,奖励直接翻一倍,事后皇上行赏,再拿三成!” 一听奖赏如此丰厚,众人哪还有半分犹豫,若非是在客栈,说话不方便,他们非得兴奋的大嚎大叫不可。 “大人,这次去几支队伍啊?” 李青笑道:“监视藩王用不了多少人,留下一支百人队,其余的人都去。” 顿了一下,“公平起见,抓阄,留下的兄弟也不要有怨言,出去的兄弟立了功,留下的一样有汤喝。” 众人点头,十中九,要是抓到留下,只能怪自己手气不好。 这十分公平。 一刻钟后,九人欢喜一人苦笑,还有俩人跃跃欲试。 王谦、刘浩搓着手道,“大人,要不我们也去吧?” 李青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叮嘱道:“你们此行是为了获知对方情报,但若是暴露,那么获得的情报将会一文不值,因此,隐藏是你们的第一要素。 扮成皮货商也好,扮做草药商也罢,我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明白吗?” “明白!”众人点头。 “嗯,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李青道,“不用再来辞别了,准备停当就出发。” “是,大人。” …… 天气逐渐变暖,李青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平时钓钓鱼,偶尔去勾栏听曲儿,闲来无聊之时,也会和小胖墩儿来个约会,日子平淡且安逸。 监视燕王也一直在进行,但并未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朱棣并无造反的意图,也无造反迹象,除了时常去庆寿寺,别的也没什么了。 一切都很安定。 这天,一个白净少年找上门,称世子想他了。 李青和少年也算是相熟了,轻笑道,“三宝你等一会儿,换身衣服就来。” “嗯,还望青先生快些,莫要让世子等久了。” “马上就好。” 一刻钟后,李青走出客栈,朝三宝道:“走吧,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 “马上就入夏了,能不热嘛。”三宝笑笑,随即,好奇道,“青先生,你为何总带着面具啊? 认识这么久,我都还没见过你的真实样貌呢?” 三宝年岁不大,却很成熟,在王府与其他下人也有所不同。 虽然他也是下人,但是个有些地位的下人。 “我呀,我怕世子见了我真实样貌,派人把我逮住,拉去做……”李青顿住,尴尬道,“抱歉啊三宝。” “没事,我早就释然了。”三宝轻笑摇头,十分豁达。 李青心里过意不去,主动岔开话题,“三宝你多大了啊?” “十二岁了。” 三宝似乎感觉出他在内疚,笑道:“青先生不必挂怀,其实现在的生活我很知足,不仅衣食无忧,还能读书识字,世子、王爷、王妃待我极好,如同家人。 这样的生活,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李青鼓励道:“三宝识文断字,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谢谢。” 三宝笑着点头。 许是在王府的待遇极好,三宝和皇宫中太监有很大不同。 他不像宫中的那些太监一样,习惯性地弯着腰、脸上挂着讨好、谄媚的神色,相反,他脸上总是带着对生活向往之色,一点儿也不自卑,整日充满正能量。 当然,这归功于燕王一家,他们对三宝真心不错。 两人有说有笑,一路来到燕王府。 刚进府门,便见朱棣和道衍出来,两人脸上都挂着平和笑意。 三宝连忙上前行礼,恭敬道:“三宝见过王爷,见过大师!” 李青也抱拳一礼:“王爷,大师!” 他心里直打突,他这副面具,之前在庆寿寺和道衍打过照面,虽然当时灯光昏暗,且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但难免不会被认出。 二人驻足,道衍果然看出的了端倪,露出惊讶、了然神色,不过他并未揭穿。 只在李青身上停留片刻,便看向三宝,眼中满是赞赏。 “王爷,三宝与佛有缘,贫僧想收其作为弟子,不知……?” “好说。”朱棣豪爽一笑,“三宝,你可愿拜大师为师? 大师的本事可大着呢,这可是大好机会啊!” “三宝愿意。” 三宝一脸喜气,连忙就要行拜师礼。 道衍一把托住他,笑道:“佛门不讲这些,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准备,改日为师再来。” “是,大师…啊不,师父。” 三宝略微迟疑道,“要剃头发吗?” “哈哈……”道衍笑着摇头,“你这样的人才若是出家,就太可惜了,做个俗家弟子就好,不用剃度,也不用忌口。” “嗯,谢师父。”好学的三宝十分开心。 朱棣看了一眼李青,眉头微皱,问出了三宝问过的问题: “你为何总带着面具?” 第86章 重大情报 李青怔了一下,拱手道,“殿下,草民有自己的生活,与世子结缘纯属偶然,草民喜欢世子,却也不想打破自己的生活。” 朱棣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道衍打断。 “殿下,庆寿寺正在修缮,有很多事都要贫僧处理,先失陪了。” “好,我送大师。” 朱棣没再搭理李青,迈步和道衍一起走了出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李青脚步顿了顿,和三宝一起走进王府庭院。 小胖墩儿还是那个小胖墩儿,更胖了些,也长高了一点点,依旧那么讨喜。 “你来啦。”朱高炽一把拉住他,“我发现一个好玩儿,快走快走。” …… 李青在王府待了大半天,出门的时候已是傍晚。 他没有回客栈,而是在街上逛了起来,直到天色大黑,转身去了庆寿寺。 工人已经收工回家,庆寿寺再次恢复冷清,只有正庙亮着烛光,敲着木鱼。 李青没有再翻窗户,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你来了。” 道衍停下手中的功课,抬起头一脸微笑的看着他,“坐。” 李青深吸一口气,坐在道衍面前的蒲团上,奇怪道,“你知道我要来?” “嗯。” 道衍点头,轻笑道,“今日一见面,贫僧就算到施主晚上必定会来访。” “这么会算?”李青哑然失笑,“既然你这么会算,那你算算……” 他笑容一收,眸光灼灼道,“你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道衍笑了,一如既往的淡然,“可以!” “我要杀你,根本不用刀。”李青淡淡道。 “贫僧知道,但施主已经没了杀意。”道衍望着他,“上次在皇宫的时候,施主很平静,但杀意纯粹,那应该是贫僧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然,现在的施主,气势虽盛,却没了杀贫僧的决心。” 李青心神一震,他没想到自己的底细也被道衍看穿了。 这个和尚,当真不简单! “你既已知晓我身份,为何不告诉燕王?” 道衍坦言:“贫僧怕吓到他。” 李青沉默少顷,“这里没有外人,说些敞亮话吧!” “好。”道衍点头答应,“施主先请。” “燕王与你频频交往,不是简单的学习佛法吧?” “不错。” 李青精神一振,他没想到道衍竟真的如此坦诚,立即追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更好的治理藩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治理是皇上的事,他一个藩王用得着如此吗?”李青淡淡道,“燕王这么做,已是逾矩。” “非也。”道衍摇头,“皇上分封诸王,本就有此意,藩王在自己藩地拥有管理权,施主若是不信,回去大可问问皇上。” 李青噎了一下,又道:“除此之外呢?” “没了。” “我不信!” “可这就是事实。”道衍无奈苦笑,“施主之所以不信,是因为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人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潜意识的判断。” “比如,贫僧若说是和燕王商议谋反,那施主大概率便信了!” 李青望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股有力使不出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不得不承认,人家段位确实比他高。 “我不是和尚,这些佛理对我没用。”李青道,“我只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道衍笑着点头,“施主真乃真人也。” “……”李青索性不装了,“你到底有没有劝燕王谋反之举?” “有没有不重要。”道衍道,“重要的是燕王并无谋逆之举。” 他坦然道,“燕王不是三岁小孩,更不是傻子,他是一个正常人,且还是藩王,只比皇帝低一级的存在。 为了根本不可能的更进一步,搭上所有? 正常人谁会这么干?” 道衍问道:“你说,他拿什么谋反? 就凭三卫? 这怕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了!” 他自信道,“施主大可向皇上进言,说燕王谋反,皇上若是相信,不用施主用刀,贫僧立即当着佛祖自尽。” 李青暗暗苦笑,他明白道衍说的是实情,就算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朱棣谋反,除了换来一阵嘲笑之外,不会有一人相信。 他要是个明朝土着,他也不信朱棣未来会反。 因为,明朝的藩王权力和汉晋时期的藩王差别太大了! 造反成功的几率,比买彩票中头奖还低。 老朱让他监视藩王,并不是怕藩王谋反,而是怕他们祸害百姓。 若是他告诉老朱,你家老四未来会反,老朱估计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他自己还会落个离间皇家亲情的罪名。 “呼~”李青叹了口气,盯着道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道衍沉默片刻,没有给予否认,“莫说贫僧一人劝,便是整个王府的人劝,燕王妃夜夜吹枕边风,也是万万劝不动的。 以施主的才能,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青再次沉默,这场辩论赛,他输的体无完肤。 道衍说的是实话,朱棣反不反,根本不取决于他一个和尚,甚至不取决于朱棣自己,而是取决于朝廷。 李青走了,他没有再管道衍和朱棣之间的暧昧,而朱棣也的确没有谋反的意图、迹象,他甚至都想回金陵了。 但刺探北元情报的工作进行了一大半,即将接近尾声,他也不好走开,只好继续无聊的枯燥生活。 白天钓鱼,晚上听箫,隔三差五跟朱胖胖玩玩游戏,和三宝聊天解闷儿。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已是盛夏。 李青去王府的频率也高了许多,无他,王府有‘空调’。 房间里镇着冰块,冰块上镇着西瓜、酸梅汤等冰饮,那叫一个舒爽。 小胖墩儿很是慷慨,一拍胸脯:随便吃,随便喝! 颇有地主家傻儿子的豪气。 …… 这天,副千户刘浩从漠北回来,前来见他。 “塞外苦寒,辛苦你了。”李青给他倒了杯茶,简单慰问了几句。 刘浩颇为受用,取出缝在衣服里的羊皮,“大人,幸不辱命,这是卑职这几支队伍绘制的地图。” 李青接过仔细看了起来,山川、河流、丘陵……一应俱全,就连他这个对地图不太了解的人,都有种一目了然的感觉。 “做的不错。”李青看过几张羊皮地图,点头表示赞许,“这几个月兄弟们受苦了,回去后,俸禄足额发放。” 刘浩肤色都黑了几圈,确实没少受苦,听到李青这话,顿时咧嘴一笑,觉得苦没白吃。 “见王谦他们了没?”李青问。 “没有。”刘浩摇头,“我们进入漠北后就分开了,卑职也不知道王谦的东向,不过,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李青想了想,道:“再等等吧,等他们回来。” “是。” …… 十日后,王谦带领的那一队锦衣卫也赶了回来,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发现了元人主力! “消息可靠吗?”李青惊喜莫名,“对方多少人?领军的是谁?” 面对李青连珠炮似的发问,王谦有些无所适从,吭哧半天才道:“大人,消息绝对可靠,但对方具体多少人,领军的是谁,卑职就不知道了。” 他解释道,“卑职们怕惊扰了对方,根本没有接近。” “好吧。”李青略微有些失望,“你估计大概有多少人?” “大概的话……根据帐篷、牛羊群来看,怎么也有个三五万人,甚至更多。” 王谦取出羊皮,“这是绘制的地形图,去元军主力的路都标注出来了。” 李青接过看了一遍,但地理一塌糊涂的他,根本不知道元人主力的具体位置。 沉吟片刻,他断然道,“通知下去,明日回金陵!” 第87章 钱花的真值 一个月后,金陵。 又逢夏末,距离下山已满一年,这一年经历的事儿,比他在山上十年还要多。 李青小小的感慨了一下,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镇抚司。 衙门内堂。 毛骧正翘着二郎腿吃瓜,见李青进来,嘴巴张得老大,西瓜汁直往外流。 “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不是想老大你了嘛。”李青笑嘻嘻地坐下,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拿起西瓜就啃,“嗯,真甜,还是老大你会享受。” 毛骧逐渐缓过神来,笑骂道:“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吓老子一跳。” 顿了顿,“既然回来了,还是先去皇宫复旨吧,态度要端正。” “老大说的是。”李青笑道,“请老大跟卑职一起吧。” “嗯?” “有肉吃。”李青眨了眨眼。 毛骧一愣,旋即心领神会,但还是有些不理解,“你监视藩王,能有什么肉?” “元人!” “元人……”毛骧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走走走。” 他大手拍着李青肩膀,甭提多亲热了,“你小子还是可以的,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看出来了。” 李青:“……” …… 皇宫,御书房。 朱元璋父子正在批阅奏折,见二人联袂而来,都是一脸惊讶。 “李青,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紧要!”李青拱手道,“臣来不及请示,还请皇上恕罪。” “紧要?”朱元璋目光一凝,怒气冲冲道,“可是燕王也有害民之举?” “不是燕王,是元人。”李青取出九支小分队汇总的地形图,“皇上,臣查到元人主力了。” “啥?” 朱元璋直接惊得坐起,朱标也是惊喜交加,连忙凑上前细细观察地形图。 “去往元人主力的路线,用红线标注出来了。”李青为父子俩介绍,“据探查,此处的元人数量大概在三到五万,也有可能更多,为保万一,下属们并未靠近,只能得出一个大概信息……” “好,好啊!” 朱元璋抚摸着地图,如同摸着一件稀世珍宝,激动道,“这地图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属下们一步步走,一笔笔画的。”李青没有揽功,如实道,“900人,历经四个月,最后进行的汇总。” “当赏!” 朱元璋喜不自禁,不仅仅是发现了元人主力,还有这地形图,绘画实在太过详细,有了这个东西,明军进入漠北将不再是睁眼瞎了。 打仗,尤其出兵塞外,地图太重要了。 朱标赞赏的看了李青一眼,笑道:“父皇早就让人深入漠北绘制地图,却一直没有太大建树,不曾想你只用了半年,就绘制出了如此详细的地图。” “太子殿下谬赞了,这都是臣应尽的责任。”李青矜持道。 接着,又在心里补了一句:都是你老子太抠门,舍不得使钱,要是钱到位,估计地图早就绘出来了。 “功就是功,不必自谦!” 朱元璋的目光从地图上拔出来,看向李青难掩欣赏之色,“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咱无有不允。” 又来这招,你就不能直接赏吗? 我真是服了! “那个……皇上啊。”李青干笑道,“赏不赏的先不说,臣这边有账需要您给报销一下。” “报账?”朱元璋哑然失笑,“成,你说。” 李青把锦衣卫出差的待遇仔细说了一遍,“此次俸禄补助一共花了两,加上臣之前答应给出成绩小队的赏赐,前后共计两万五千余两, 之前皇上拨了五万两,除去这些花销,以及半年来其他下属的常规俸禄,只剩不到八千两了。” 他不好意思笑笑,“臣手里所余经费,只够再发两个月的俸禄,皇上您再发点儿经费吧?” 朱元璋:(⊙_⊙)? 900人,四个月,俸禄两万五千多两? 你他娘可真是花钱小能手! 但平心而论,这两万五千多两花的是真值,就算再多十倍,他也能接受。 老朱虽然抠门儿,但大事上不糊涂,“没问题,经费一会儿咱再批给你两万,你稍后做个账交给毛骧去核实。” “臣遵旨。” 为保持锦衣卫的独立性,锦衣卫的俸禄并不是去户部领,而是锦衣卫高层给下属发放。 不过,一样要入账,也有专门的锦衣卫核查俸禄发放问题,但和六部没有牵扯。 朱元璋笑道,“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李青无奈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不敢奢求赏赐。” “让你说你又不说,真是虚伪。”朱元璋笑骂道,“罢了,你不是爱吃爱喝嘛,那咱赏你一万两随你花销。” 顿了顿,取下随身携带的团龙玉佩,“这个也一并赏你了。” “谢皇上。” 李青接过,随手放进口袋,看得毛骧艳羡不已。 不过,毛骧作为锦衣卫一把手,锦衣卫立下如此大功,他自然也有肉吃,除了褒奖之外,也获得了不菲的赏赐。 朱元璋心情极好,“天色还早,李青,你陪咱出一趟门。” 说着,朝朱标道,“标儿,奏折你一并处理了吧!” 朱标无奈点头,“儿臣遵旨。” 李青见老朱心情好的不得了,说道,“臣还有一些公务要上奏皇上。” “什么公务啊?” “关于四位藩王的。” “嗯,准奏。” 李青拱手道,“秦王那边一片平静,晋王……有不法之举,有侵占民田、侵占民宅的行为,但也给了百姓相应补偿,不过仍是百姓吃亏。” “老三也该敲打敲打了。”朱元璋点头。 “周王乐善好施,对百姓极好。”李青继续道,“周王酷爱读书,对医书尤为感兴趣,夏初时,周王曾召集藩地有名的郎中,着书《保生余录》两卷,反响极好。” 几位藩王之中,周王朱橚人品远远领先一大截,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好藩王! “橚儿性格温和,为人敦厚。”朱元璋露出笑意。 朱标也笑道,“五弟可称一代贤王。” “燕王呢?”朱元璋问。 “燕王不与百姓亲近,但也没有害民之举,和百姓相安无事。”李青如实回道,“不过,最近燕王似乎对佛学很感兴趣,时常去王府旁的庆寿寺,也常邀请寺内住持进府。” 说着,他以开玩笑的口吻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跟见不得人似的。” 朱元璋目光一凝,猛然看向李青,却见他一脸好笑,轻轻摇头,神色疑惑,随即又释然了。 笑骂道:“说话不过脑子,以后注意点儿!” “呃…是是是,臣惶恐。”李青笑容一收,拱手称是。 心里却暗暗叹息:老朱果然不信。 朱标更是连异色都不曾表露,显然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李青这么说已是极限,他不好说太明,因为朱棣的确没有谋逆之举。 至于他有没有想法……想法在人家脑子里,他哪里能知道去。 “好了,陪咱出趟门。”朱元璋收起地图,率先走出大殿。 李青朝朱标拱了拱手,转身跟上。 …… “皇上,去哪儿啊?” “魏国公府。” 李青一怔,去找徐达? 老朱该不是要徐达挂帅,去征讨北元吧? 不应该啊,徐达走路都不利索了,身子骨远远不如老朱,他还能出征吗? 第88章 君明臣贤 魏国公府。 徐达领着一大家子来到前院,行君臣大礼。 “快起来,快起来。”朱元璋连忙上前搀起徐达,“身体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徐达挥退众人,朝朱元璋笑道,“年轻时造的太厉害,现在年纪大了,全还回来了。” 二人来到亭子坐下。 “见过魏国公。”李青抱拳一礼。 “免礼。”徐达轻轻颔首,转眼看向朱元璋,“皇上,看着这些后生,臣才觉着自己是真老了,唉,岁月不饶人呐。” 徐达满头白发,身材依旧魁梧,却已有佝偻之态。 这是李青第二次见徐达,上次给马皇后哭丧时远远见过一次,这次近距离接触,他更感觉得到,这位大明第一武将是真老了。 “天德,好日长着呢,这才享几天福啊。”看着年迈的徐达,朱元璋颇为触动,“你可得保重身体,别到时候咱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臣尽力。”徐达笑着点头。 “什么臣不臣的,又不是朝堂之上,还按以前的称呼。”朱元璋不悦道,“妹子走了,咱现在是越来越感觉孤独,汤和那厮说是回家探亲,这都一年多了也不回来,娘的,改明儿咱得把他叫回来。” 徐达笑呵呵道,“我倒是挺羡慕他的,说实在的,要不是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我都想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 “咋?你也想躲咱远远的?” “哎呦,我的老哥哥啊!”徐达连连喊冤,“我啥时候躲过你啊?” 朱元璋脸色缓和下来,看着尽显老态的徐达,也不忍再吓他,温声道:“好好养身体,等好了,咱哥俩好好喝一场。” “嗯,好。” 两人叙了好一会旧,徐达主动问道:“老哥哥这次来不光看看我吧?” “确实有事。”朱元璋神秘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从大袖中取出地图,“打开看看。” 徐达疑惑点头,将地图在石桌上展开,待看清内容,顿时惊喜出声,“这是漠北草原的地形图?” “不错。” 朱元璋道,“红线标明的是,通往元人主力的路线。” “好啊!”徐达眼睛都拔不出来了,“与元人作战,不在于打败他们,只要能找到他们,就算赢。 老哥哥,这是谁的手笔?” 朱元璋朝李青扬了扬下巴,“就是他。” 徐达看向李青,赞道:“这一份地图,比上万精兵还要有用,你很不错。” “国公谬赞了。”李青连忙谦虚两句。 徐达笑了笑,转而看向朱元璋,“老哥哥,我是真老了,打不动了啊!” “瞧把你吓的。”朱元璋没好气道,“放心好了,不让你挂帅,出个主意还不成?” “呃呵呵……”徐达干笑,沉吟片刻,道:“老哥哥,只要情报属实,无需什么缜密战策,直接出其不意打他娘的就是,元人根本不是咱大明的对手。” “那你觉得谁挂帅合适?”朱元璋问。 “这我就……”徐达本能想推辞,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考虑少顷,“既然老哥哥问了,那我就有说啥说啥。” 顿了顿,“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我推荐燕王朱棣挂帅。” 朱元璋蹙眉沉思片刻,缓缓道:“棣儿他尚且年轻,虽和元人打过交道,但毕竟稚嫩,在军中威望也不高,不太合适啊!” “那就派个老将做主帅。”徐达道,“老哥哥,打天下的这批兄弟都老了,是时候培养下一代了。” 朱元璋沉吟少许,轻轻点头:“这倒也是,嗯…行,那就让朱棣去打这一仗。” 李青悄摸瞥了眼徐达,老实说,后者的举荐让他非常意外。 内举不避亲,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你光明正大的站女婿,就不怕老朱忌讳吗? 徐达是六公之首,这个段位的人,不应该想不到这个啊? 确定了人选,朱元璋也不再谈论军情,转而又叙起了旧,忆往昔峥嵘岁月。 直到傍晚时分,才乘龙辇离开。 徐达望着朱元璋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良久,轻轻一叹。 长子徐辉祖上前搀起他,低语道:“父亲,您不该举荐姐夫的,这…这犯忌讳啊。” “呵呵……”徐达苦笑,“你都能看明白的事,为父又岂会看不明白?” “那父亲为何……?” “你为什么就不想想,皇上为何让我举荐人选?” “因为您是六公之首?”徐辉祖试探着道。 “不,因为我是燕王朱棣的岳丈。” 徐辉祖诧异道,“父亲,你的意思是……皇上本来就是想要姐夫挂帅?” “答对喽。” 徐辉祖更懵了,“既然皇上已有心仪人选,为何还要大老远来一趟,让您举荐呢?” “因为……唉。”徐达苦笑道,“皇上不放心咱们家啊,现在为父主动递了个给他一个把柄,可以方便皇上秋后算账。” “啊?”徐辉祖脸色巨变,颤声道,“父亲,你…你既已知晓,又为何要送上这个把柄呢?” “主动送上把柄,赤诚相见,皇上反而会放心许多。”徐达叹道,“有把柄,就好整治,对皇上来说,好整治的人不算麻烦。” “相反,没把柄的人才是麻烦。”徐达认真道,“儿子你记住,若是皇上想整一个人,而这个人有无把柄可抓,那么这个人必定倒大霉。 因为这样的人,只会犯一条罪,那便是‘谋反’。” “孩儿……记住了。”徐辉祖总算理解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他忧心不已,“父亲,皇上会对咱家出手吗?” “大概率不会。”徐达拍拍儿子的肩膀,“不用太过担心。” 徐辉祖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你刚不是说,皇上对咱们家不放心吗?” “哈哈……” 徐达忽的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皇上他呀,对谁都不放心。” …… “李青。” “臣在。” “咱回去后会拟一道旨意,明儿你进宫带上,去北平宣旨,这次作战你也去。” “啊?这……”李青真是服了,暗骂:“一天都不让我歇着是吧?” “皇上,臣只是锦衣镇抚使,这不太合适吧?”李青为难道,“再说了,臣也不会打仗啊!” “你可真抬举自己。”朱元璋笑骂道,“还不知好歹。” 顿了顿,“你以为咱让你去,是让你打仗去的? 咱是让你镀金去的,有了这次之行,你以后晋升就顺理成章了。” 李青一滞,随即一脸惊喜,“谢皇上栽培。” 他暗暗打鼓:老朱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朱元璋看着满脸感激神色的李青,心道: “不用谢,反正你在文官那儿已经彻底臭了,这次再和武将、勋贵争功,文武双方都会恨极了你,整个朝堂将再无你容身之地,日后除了死命跟咱,跟咱的标儿一心一意,你别无生路。” 两人各怀心事,四目相对,都是咧嘴一笑。 呈现出一幅君明臣贤、双向奔赴的画面。 …… 第89章 温馨 “吱呀~” 李青推开门,踏入小院。 “先,先生?”婉灵怔怔的看着他,揉了揉眼睛,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是我,我回来了。”李青笑着道。 婉灵这才确信不是做梦,俏脸写满了惊喜,纵身奔向李青。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婉灵好想你。”婉灵怔怔的望着他,眼波盈盈。 “我也想你们呀。”李青擦去她的眼泪,“莫哭了,都不好看了。” “嗯。”婉灵轻轻点头,小脸微红。 少顷,怜香红袖从房间出来,见到自家先生回来,顿时又惊又喜。 “先生!” “嗯。”李青笑道,“走,进屋说。” 来到客堂坐下,三女托着香腮,就那么痴痴的看着他,搞的他都有些难为情了。 “咳咳…那什么,晚饭做了吗?”李青笑道,“我还饿着呢。” “先生想吃什么?” 李青大爷似的说道:“不用太丰盛,红袖来个红烧肉,怜香来个排骨汤,婉灵来个鱼羹就成。” “婢子这就去做。”三女起身,跑去东厨开始忙活。 叮呤咣啷…… 往日冷清的小院,一下子热闹起来,充满烟火气,李青靠在椅子上,倍感舒心。 饭做好时,已经天色大黑。 李青是真饿了,逮着佳肴就是一顿炫。 “你们也吃啊,别光看着我吃。” “我们不饿。”三女笑吟吟道,静静地望着他,一脸满足。 李青好笑不已,继续吃喝。 一刻钟后,李青吃饱喝足,赞道:“厨艺不错,比外面饭馆做的还好吃。” 婉灵开心道:“先生喜欢吃,婢子以后天天做。” 李青苦笑,“我明儿就走了。” 婉灵笑容一僵,怜香红袖亦是喜色敛去。 “先生你又要出公差?” “嗯,皇命难违,不去不成啊!”李青感叹。 “那…要多久啊?” 李青想了想,“放心好了,年前一定回来,兴许不用到年底。” 他没打过仗,甚至没有见过古人行军,哪里知道这一趟需要多久? 三女情绪低落,好不容易有个家,心里有了归属,好日子没过多久,李青一走就是半年,刚回来一天,又要出走半年,她们心里着实不好受。 婉灵率先收起情绪,展颜道,“皇上器重先生,这是好事,公务要紧。” “先生无需挂怀婢子三人,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红袖握着粉拳,鼓励道,“先生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大官儿。” 怜香眼睛红红的,“先生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们就像小媳妇儿,给丈夫的临别赠言一样。 虽然几女的身份只是丫鬟,但李青从不曾对她们冷眼相待,也很尊重她们,寻常官家老爷对正妻,也不过如此。 在她们的心里,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男人。 见气氛有些伤感,李青笑道,“先生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不是看你们哭鼻子的,都开心点儿。” 三女点头,展颜一笑,煞是好看。 闲聊一会儿,三女起身收拾碗筷,而后打水清洁身子。 李青趁机也冲了个凉,靠在果树下的躺椅上赏月。 天穹之上,皓月当空。 李青吹着夜风,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过了会儿,三女搬来桌子,点上蜡烛,摆上瓜子蜜饯,四人边吃边聊,笑语不断。 …… 清早。 李青起床推开门,客堂餐桌上摆放着包子、鸡蛋、米粥,小咸菜……好不丰盛,都是几女自己做的。 木架上有打好的洗脸水、棉帕,洁净的丝瓜瓤子上放好了食盐。 几女后半夜就起床开始做饭,一直忙活到现在。 这些李青自然知道,但他并未阻止,让她们做些什么,她们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些。 “先生,赶快洗漱一下,吃饭啦。” “嗯,好。” 李青洗漱,坐下吃饭,气氛温馨。 …… 皇宫,御书房。 李青一到,小桂子就送上了圣旨。 朱元璋放下手上的动作,抬头道,“经费和赏赐咱已经打过招呼,你直接去户部领便是,漠北草原的地图还不够完善,探查工作要继续。 还让之前的老人去探查,待遇就按你之前定下的,咱给你兜着。” “臣遵旨。” “还有,告诉朱棣,让他好好干,打好这一仗咱有重赏。” 放心,你画的饼我一定给他送到……李青拱手,“臣遵旨。” 朱元璋叮嘱道,“你是本次战役的监军,有权过问军事,不要畏手畏脚,该断则断,当驳则驳!” 啥都不懂,我敢瞎指挥嘛……李青无奈拱手:“臣明白!” “嗯,旁的也没什么了。”朱元璋补充道,“此次出兵有宋国公冯胜挂主帅,燕王朱棣统领实事。” 李青一愣,旋即明白要义。 说白了,冯胜就是个‘吉祥物’,真正负责打仗的是朱棣。 出了皇宫,李青第一时间先把经费和奖赏领了,而后才去宋国公府宣旨。 从宋国公府出来,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镇抚司,兑现自己承诺。 李青这画饼手艺,还是跟老朱学的,但他比老朱厚道,画的饼都能兑现。 一众属下领到丰厚的奖赏,个个喜笑颜开,欢喜不胜。 李青趁热打铁,“皇上有旨,探查工作继续,待遇和先前一样,你们可愿意?” “卑职愿意。” 刚拿了钱,正是干劲儿足的时候,他们哪会不愿意,去塞外苦是苦,但赏赐这么丰厚,苦也就不苦了。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朝刘浩、王谦道,“休息一日,明儿一早出发北平。” “卑职遵命。” 二人拱手称是,王谦问道:“大人,你这次不去了吗?” “去,我今儿就走。” “卑职与大人一起吧!”王谦说道,“路上也有个照应。” “是啊大人。”刘浩跟着道。 “我有别的事,你们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不用管我。”李青摆摆手,“好了,难得清闲一日,都回去和家人团聚吧,歇足了好好办事。” “是,卑职告退。” 待他们离开,李青又去了内堂,跟毛骧和几位同僚告了个别。 一通忙活下来,已是中午。 回家吃了个午饭,他把剩下的赏赐交给三女,“该吃吃,该花花,不要把自己饿瘦了,先生我喜欢肉乎乎,软绵绵的。” “婢子记住了。” 三女红着眼答应。 婉灵吸着鼻子道,“先生,家里原本的钱就足够多了,根本用不上这些,穷家富路,还是你带着吧。” “我带的有。”李青笑道,“再说了,出公差自然要花公费,花自己钱太亏了。” 三女被逗的噗嗤一乐,离别伤感也淡了几分。 李青笑道,“好好生活,办完公差我就回来了。” 简单交代几句,李青骑上高头大马,策马扬鞭。 他没有和冯胜一起,数万人马出兵,粮草器械什么的需要提前准备。 虽然这事是朱棣负责,不需要李青操心,但他也得先把圣旨传到不是。 一路疾驰,换马不歇,只用了半个多月,他便再次赶到北平。 这一次,李青没有任何伪装。 飞鱼服、绣春刀,手持圣旨,迈入燕王府大门。 …… 第90章 你为什么不认我? “儿臣(儿臣妾)孙儿朱高炽,恭请圣安!” 李青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圣躬安!” 接着,取出圣旨,缓缓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燕王朱棣作战勇猛,颇具帅才,朕甚喜之,封征元副帅,统领五万兵马,深入漠北草原,与主帅宋国公冯胜、监军李青通力配合,元人主力决战。 燕王朱棣统领实事,尽快调度粮草器械,待大军抵达北平,立即出兵。 钦此!” “儿臣,领旨!” 朱棣双手上托,难掩激动之色。 李青将圣旨交给朱棣,待其起身,拱手道:“下官见过燕王、燕王妃、小世子。” “免礼。”朱棣笑道,“李先生金陵一别,好久不见。” “燕王客气。”李青干笑道,“好久不见。” 小胖墩儿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昂着脸看着李青,小眼睛里尽是疑惑。 他总觉着父王口中这位李先生,跟他的好朋友青先生是一个人。 小孩子的直觉准的可怕,李青察觉出异常,连忙道,“此次战役非同寻常,还请王爷早作安排,下官就不打扰了。” “李先生莫急。”朱棣邀请道,“还请府中一叙,说说敌军情报,本王也好心中有数。” “呃…也好。”李青硬着头皮答应,“王爷请。” “哈哈……请。”朱棣笑声朗朗,当先转身走向正殿。 李青跟上,屁股后跟着小胖墩儿朱高炽。 大殿,二人分宾主落座。 朱胖胖也有模有样地坐在一旁,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青。 看得李青七上八下,一阵头大! “高炽,父王有公务要忙,你出去玩儿去。” “喔,好叭。”朱高炽怏怏点头,起身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冷不防的喊了句:“青先生。” 李青差点脱口答应下来,还好他反应快,借饮茶掩饰了过去。 心里暗暗无语,这小胖墩儿平时看着怪仁厚的,咋还蔫坏蔫坏的呢。 “王爷,世子这是……?”李青故作惊讶。 “哦,之前有个戏子,常来府上和小儿玩耍。”说着,朱棣看了李青一眼,“别说,你们身材看着还真差不多。” “是吗?”李青笑吟吟地看向小胖墩儿,“世子若是喜欢,下官忙完了公务,陪你一起玩会儿好不好?” “不用管他。”朱棣摆摆手,“高炽你去找三宝玩儿去,不要耽误父王公务。” “是。”朱高炽乖巧点头,退出大殿。 李青暗暗松了口气,取出怀中的地图,“殿下,这是此次征讨北元的地形图。” “这…这详细的地图?”朱棣大感震惊。 只瞧了一眼,他便看出其中门道,立即把地图在桌面展开,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喜欢。 “这地图是哪儿来的?” “是探子耗时良久,一点点绘制而成。”李青说的含糊。 朱棣也没细问,他现在满眼都是地形图。 好一会儿,他才从地图上移开眼神,问道,“这地图本王可以拓印一份吗?” “地图本就是征元用的,当然可以。”李青笑道。 朱棣笑容更甚,问道:“对方的情报朝廷知道多少?” “王爷请看地图。”李青指着红线标注的路径,“这就是通往敌军主力途径,对方人数大概在五万上下,可能多一些,也可能少一些。” “情报属实吗?”朱棣急问道。 李青点头。 “好啊!” 朱棣大喜,有明确的目标,有精准的路线,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宋国公什么时候出发?” “下官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准备了,估计应该往出发了十来天。”顿了顿,李青又补充道,“对了,此次作战全是骑兵。” “全是骑兵?” 朱棣目光大盛,这仗真是…想输都难。 他甚至都觉得太简单了,彰显不出自己的水平。 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起身道,“既然宋国公带领的都是骑兵,且已行军十日,估计最多再有半月就到了,看来本王得抓紧调动军需了。” 朱棣笑道,“具体作战计划,等宋国公到后,咱们再一起制定可好?” 李青点头:“王爷忙,下官告辞。” “哎?李先生是监军,调动军需你不看着,本王反而不踏实。”朱棣笑道,“稍后,本王让下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李先生直接住在王府得了,这样也方便本王调度。” 朱棣如此坦诚,倒让李青刮目相看。 “那就…叨扰了。” “哪里话,都是为了大明嘛。”朱棣笑道,“先生一路劳顿,休息一日吧,本王计算一下粮秣器械所需数目,明儿咱们一起去衙门。” “嗯,好。”李青笑着答应,顺便把老朱画的饼转交朱棣,“王爷,皇上说了,打好这一仗,他有重赏。” 朱棣咧嘴大乐,旋即又绷住了。 正色道:“元人屡次犯我大明边境,本王作为戍边皇子,理应为国征战,万不敢邀赏!” “……”李青配合道,“王爷一心为国,虚怀若谷,下官佩服。” …… “李先生,您住这间吧!”三宝领着李青来到前院客房。 小胖墩儿一直跟着,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青。 李青心虚的厉害,这小家伙眼睛不大,眼神是真毒啊! “有劳了。”李青抱拳道。 “先生客气。”三宝连忙还礼,见他一脸疲倦,笑道,“先生早些休息,晚饭过会儿送来。” 说罢,便拉起朱高炽往外走。 但,没拉动。 “世子,咱们回去吧。” 朱高炽摇摇头:“三宝,你不觉得他和青先生很像吗?” “和青先生像?” 三宝瞧了李青一眼,突然也觉得两人神似,但他远比小家伙儿成熟,一个是数万大军的监军,一个是戏子,两者身份天差地别,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世子你认错了,我们回去吧!”三宝朝李青歉意一笑,“李先生和世子的一个朋友很像,世子把你认成他了。” 说着,蹲下身子劝道:“世子,莫打扰客人休息,马上要吃晚饭了,今晚有鸡腿儿哦。” 听到吃的,小胖墩儿眼睛贼亮,又瞥了李青一眼,点头道:“那好吧!” “呼~终于走了。” 李青躺倒在床上,满心无语,差点儿就栽在一个小孩儿手里了。 晚饭很丰盛,八菜,两汤,一壶酒,李青吃的满嘴流油,一路奔波他确实累了,伸了个懒腰倒头就睡。 刚要睡着,门就被推开了。 小胖墩儿‘噔噔噔’跑到床前,不高兴道,“你为什么不认我?” 李青叫苦不迭,咋还沾上了呢? “世子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就是你。”朱高炽十分笃定,也很伤心,“上次你不告而别,我让人找了好几日,这次你又装作不认识我,我把你当好朋友,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李青暗暗惭愧,但嘴上却咬死不认,“真是你认错了。” “那你把这个戴上。”朱高炽拿出之前李青戴的同款面具。 “啊?这……”李青傻眼,实在没料到小家伙儿还有这一手。 戴是不可能戴的,认也不可能承认的。 “不是我,我不戴这么幼稚的东西。” 朱高炽气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这就喊父王过来,你偷偷潜入王府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等着,我就不信父王让你戴你还敢不戴。” “哎,别走啊。”李青有些慌,“有话好说。” 虽然很滑稽,但他的确被这个小胖墩儿拿捏了。 朱高炽回头,气鼓鼓的瞪着他。 李青无奈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你既然把我当朋友,又为什么要让我为难呢?” “谁让你不认我的。”小家伙儿伤心坏了。 “我…我有苦衷啊!”李青拉着小胖墩儿坐下,“我来这儿是刺探元人情报的,不能暴露身份,不然皇上会砍了我的脑袋。 我来王府是为了看看戏班子里,有没有藏着元人,相处这么久,我可曾打听过王府的事?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是…是这样啊!”朱高炽缓缓点头,有些不理解道,“我又不是元人,你干嘛不能认我?” “多一个人知道,我脑袋就多一分危险。”李青道,“我告诉了你,你再告诉其他人,万一被隐藏的坏人知道咋办?” 李青惨兮兮道,“我现在为了你,可是豁出命了,作为朋友,你得为我保守秘密啊。” “你放心,我绝对不往外说。”小家伙很感动,拍着胸脯保证:“父王、母妃、三宝我都不告诉。” 顿了顿,嘿嘿笑道,“这是咱俩的小秘密,就咱俩知道,多刺激啊!” 倒也不用说的跟偷..情似的……李青点头,“好朋友,讲义气。” 第91章 这个监军蛮不错 打发走小胖墩儿,李青无聊的想着:算了,燕王知道便知道吧,反正监视他是老朱的旨意,他知道也不能如何。 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翌日。 李青早早起床,饭吃了一半儿,朱棣就匆匆赶了过来。 “是本王来早了。” “是下官起晚了。”李青拍了拍手,“公务要紧,我们出发吧!” 朱棣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纸,“李先生先看看这个,确定无误后,咱们再去衙门调度。” 李青接过一看,好家伙,伙食方面:稻米十万石,小麦三万石,猪八千头,羊五千只…… 器械方面:箭矢五万发、炮弹五千颗,铅弹一万发……林林总总加起来,折合宝钞三百五十余万两。 这还不算军饷,以及战后抚恤。 古代打仗竟这么烧钱吗? 朱棣见他面露异色,笑问道:“李先生可有异议?” 李青缓缓摇头,这些事后都是要上报朝廷的,朱棣敢这么做,就证明合乎情理。 不过他有些奇怪,“王爷,咱们大明士兵的伙食…这么好的吗?” “士兵伙食好坏,是分时候的。”朱棣耐心解释,“当初天下大乱,父皇他们起义时,只要有口吃的就成,现在不一样了,天下大定,民心思安,战士们去拼命,要是吃的还不如在家好,哪还有斗志可言?” 李青点头,“谢王爷解惑。” “那咱们……?” “哦,王爷请。” …… 北平是军事重地,这里有兵工厂,军械库、粮仓,调度起来很轻松。 李青突然发现他这个监军权力还真不小,竟然还要他一同签字画押,没有他的署名,光朱棣一个人,调不动任何东西。 也不知是监军本就如此,还是老朱给他的特殊照顾。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明朝藩王的权力确实不大。 朱棣作为戍边藩王,的确有武装,但只有三个护卫,这里一个护卫不是指一个人,而是三千人至一万九千人。 理论上,一个藩王最高能拥有五万七千人。 但具体有多少,不是藩王说了算,而是朝廷说了算,因为护卫的俸禄是朝廷发的。 朱棣由于面向北元,地理位置特殊,级别比其他人高些,但三卫加在一起,也只有两万四千人。 不过一般常规作战,不会用到藩王护卫。 护卫的职责是保障藩王安全,准确的说,他们是王府保镖,并不是正规军。 是朱元璋怕儿子们受欺负,花钱给儿子雇的保镖。 但有时候也会被征用,朱棣的三卫就经常被征用,有时候他自己手痒了,也会领着三卫去草原上逛逛。 不过这次有明确目标,精准路线,朱元璋恐错失良机,这才全部用的精锐骑兵。 李青跟着朱棣忙活了几天,对明朝军事也有了浅显的了解,至少知道了调粮找谁,调火器找谁…… 同时,他对朱棣也有了些了解。 朱棣是一个很喜欢打仗的人,除了有立功心理,他对打仗本身,也有着狂热的偏爱。 这些天,他走路都带风,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一连忙了四五日,军需事宜总算告一段落。 其实李青这个监军,压根没起到多大作用,意见一个不提,就是签签字,画画押。都是朱棣在忙,但他不以为耻。 不懂瞎指挥才可耻,他准备继续发扬这种精神。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不懂绝不装懂,这是李青的行事准则。 古人如何打仗,他是一窍不通。 电视剧上的那一套,他可不敢胡乱拿来套用,战场上,瞎指挥会死人的。 老朱让他来镀金,可不是让他指挥战斗的,打仗交给国公、藩王,他跟着喝喝汤就成。 忙活完军需,李青又咸鱼下来,和小胖墩儿打得火热。 小胖墩儿确实义气,真就谁也没说,为李青守住了秘密。 …… 五日后,宋国公冯胜率大军赶来。 李青、朱棣一起将老国公迎进王府。 “哎呀,年纪到底是大了,这仗还没打呢,一路行军就受不了了。”冯胜刚一落座,就摆明了态度。 这个段位的人,行事都讲究一个‘稳’字,圣意如此明显,他自不会抢朱棣风头。 “殿下有何妙策,不妨说说。” “老国公当面,朱棣何敢班门弄斧?” “哎?殿下莫要谦虚。”冯胜笑道,“殿下经常和元人作战,对他们的熟悉程度比我强多了,我的那些套路已经过时了。” 朱棣见老家伙不说,只得道,“那晚辈就献丑了,说的不对之处,还请国公指正。” 沉吟少顷,他缓缓开口: “此次作战与以往不同,我们有精准的目标和途径,且做足了准备,在我看来,只需做到以下两点便可, 一是快,迟则生变,元人与我汉人不一样,他们没有固定的住处,都是哪里的草涨势好,他们去哪儿。 二是隐秘性要做好,如今的元人已是惊弓之鸟,方圆附近必定遍布密探,而且他们还有海东青这种天然眼线,五万人马想在草原完全隐藏太难了。 我的意见是,距离目标五百里时,改为夜间行军,再近些时,马蹄裹布将暴露的风险将至最低。” “殿下高见。”冯胜点头,“如此甚为妥当。” 朱棣矜持笑笑,“都是些浅显的兵法常识,国公谬赞了。” 顿了顿,见冯胜也没个战术补充,便看向李青,“李监军可有高见?” 李青拱手,“殿下高见,如此甚为妥当。” 冯胜瞥了眼李青,这才想起本次出征还有个监军,不过他并不在意,朝朱棣道:“殿下,可否说说对敌之策?” 朱棣点头,“本次我方占尽优势,胜只能算及格,必须要大胜才算得上圆满。” “所以……?” “围而不打,进行招安!”朱棣目光湛湛。 “嘶~!” 冯胜原本古井无波的脸色终于变了,“殿下,这样太冒险了啊!” “国公放心。”朱棣解释道,“肯定是以赢为战略目标,招安只是一个策略,并不是非要执行。” “嗯。”冯胜这才放下心来,眼神难掩赞赏,“殿下敢打敢拼,却又不失谨慎,如此甚为妥当。” 朱棣谦虚一笑,随即又认真道:“只要我军行动隐秘,在敌军警觉前形成包围之势,招安未必就行不通。” 接着,他看向李青,“李监军可赞同本王的策略?” “殿下敢打敢拼,却又不失谨慎,如此甚为妥当。”李青拱手道。 冯胜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李青,旋即又是一乐。 这个监军…还蛮不错。 至少,比不懂装懂,还瞎逼逼的监军强多了。 确定了战术、战略方针,接着就是规划行军路线了。 李青跟个哑巴似的,一言不发只喝茶,要么就剥橘子吃,大半天下来,两盘水果被他炫的干净。 最后,朱棣起身,定了调子:“大军休整一晚,明日出发!” …… 晚上,李青收拾好床铺,刚准备睡觉,门就被推开了。 小胖墩儿抱着枕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李青诧异道,“你不会是想跟我睡吧?” “明儿你就要和父王去打仗了,我想跟你聊聊天儿。”小胖墩儿满脸担忧,“你可不能战死了啊!” “我谢谢你啊!”李青翻了个白眼,掀开被子,“入秋了,外面凉,进来说话。” “哎,好嘞。” “对了小胖,你来我这儿,王爷王妃知道吗?”李青问。 “没事儿,我平时都是和三宝一起睡的,今晚我骗他说和父王一起睡,他总不能去敲父王母妃的门吧?” 李青好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那是…哎呀,你别捏我呀。” “小胖,你这肉咋长的啊?” “还能咋长,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 第92章 你拿这个考验监军? 大军出征。 五万人马连成一排,绵延数里,行军十分安静,除了马儿偶尔的鼻息声,以及‘嗒嗒嗒’的马蹄声,再无其它。 李青扭头望了眼身后的大军,战士们没有想象中满脸战意,以及必胜的决心,所有人脸上都异常严肃。 这不是演习,更不是演戏。 仗一旦打起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活下来。 回过头,李青轻轻叹了口气,拿起袖中的鸡腿儿啃了起来。 这是临行前,小胖偷偷塞给他的,还有两个拳头大的橘子。 大军虽都是骑兵,但和李青事先预想万马奔腾的场面不同,行军速度并算不快,战马不疾不徐的走着,速度和奥运竞走差不多,一个时辰也就行个四十里左右。 加上埋锅造饭,士兵睡觉时间,一天下来行不了多远。 五日后,才正式进入广袤草原。 青草绿意盎然,视野极具开阔,一股风来,草浪连成一片,煞是好看,连心情都变好了。 马蹄踏过,青草弯下了腰,很快又昂起头来,接着再被踩下去,但用不了多久,它们会再次昂首挺胸。 这是大自然赋予它们的顽强生命力。 秋天行军,气候最是宜人,但李青仍感觉严重不适。 白天秋老虎毒辣,晚上又特别的冷,整日在马背上颠簸,骨头都有种要散架的感觉。 暮色降临,朱棣下发全军休整军令。 将士们埋锅造饭、安营扎寨、喂马的喂马、方便的方便。 李青也是才知道,行军打仗排泄竟有严格规定,可不是想撒就撒,想拉就拉,必须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事后还要进行统一掩埋。 倒不是为了环保,而是隐藏踪迹。 一路下来,仗还没打,李青就倍感疲倦,浑身刺挠。 营帐内。 宋国公冯胜坐于帅座,朱棣坐于他的左手位,二人规划进军路线,李青静静地听着,看着,吃着,一言不发。 “还有大约一千二百里路,就到目标附近了。”朱棣指着沙盘,目光湛湛,“国公,要不要进行分兵,以包围之势进军?” 冯胜抿了口茶,盯着沙盘望眉头微皱,“此处的确最适合分兵,但…殿下,能招安固然好,不过,咱可不能打着招安目的去打一仗啊!” “不费一兵一卒是上策,可要是出了纰漏……”冯胜严肃道,“我方占尽优势,若再有差池,如何向皇上交代?” 老家伙知道朱棣想立大功,但他不一样,到了他这一步,已经是进无可进,万事只求一个‘稳’字。 必胜的一仗,要是让敌军突围跑了,那乐子就大了。 朱棣是皇子,顶多被训斥一顿,受些不痛不痒的惩罚,他就不一样了,搞不好这个国公都保不住。 谨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他可不想阴沟翻船。 他是这支大军的主帅,出了事他第一个顶黑锅,实在不愿铤而走险。 冯胜生怕朱棣立功心切,连忙劝道:“殿下,皇上对你寄予厚望,万不可让他失望啊!” 他这话意思很明显,皇上摆明了想培养你,你老老实实的打完这一仗,好处少不了你的,可别整出幺蛾子。 朱棣自然也明白,但如此大好机会,他不想只交出一份及格答卷。 不过,冯胜到底是大军主帅,虽说自己才是主角,但也不好公然违抗主帅。 朱棣有些不甘心,将目光看向李青,“李监军,你有什么高见?” 李青咽下口中的食物,不理会朱老四连打眼色,开口道:“下官以为,国公言之有理。” 老朱意思很明确,就是让他来镀金的,打赢了这一仗,老四吃肉他喝汤。 就算是真不费一兵一卒,他还是喝汤,他当然不想冒险。 这波,他站老冯头儿。 主帅、监军意见统一,朱棣也无可奈何。 “好吧,那就按国公的意思办!” 冯胜见朱棣听劝,稍稍松了口气,闲聊几句便回营休息去了。 李青造完果盘里最后一块冰镇西瓜,打了个饱嗝儿,拱手道:“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下官告退。” “别急啊!”朱棣从腰间取出酒袋,“长夜漫漫,整两杯,睡得香。” 李青:“……” 你拿这个考验监军? “殿下,军中好像不能饮酒吧?” “谁告诉你,军中不能饮酒的?”朱棣诧异道,“父皇登基之初,就全面解了禁酒令,这些你都不知道?” 李青挠了挠头,“打仗还能喝酒吗?” “那有什么不能的?”朱棣笑道,“酒能缓解军营的苦闷,酒能激发士兵的豪情,酒可是好东西啊!” “喝酒不会误事吗?”李青奇怪道。 朱棣失笑,“喝酒不会误事,醉酒才会误事。 出征之前,士兵都会备上一个大酒袋,打发一路行军的苦闷,可谁也不会上来就一口气喝光,喝酒不违反军令,但喝醉可是要被严惩的。” “原来如此。”李青点头。 想想也是,军营本就苦闷,又是去战场拼命,士兵们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若再不让因两口酒解压,很可能会出乱子。 这时代的酒,可没有后世白酒的度数高,没那么容易醉。 “所以……来两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青嘿嘿笑道,“不能干喝吧?” “等着,我去让人弄只羊腿来。” 朱棣一见小伙儿挺上道,顿时露出满意笑容。 监军的权力可不小,搞定了李青,那战略回旋的余地就大了。 他还是想交一份满分答卷。 …… 烤羊腿色泽金黄,滋啦冒油,拿刀子一划拉,香气扑面而来。 朱棣给李青满上,轻轻一碰,“来,干。” “干。” 李青一饮而尽,咧了咧嘴,大快朵颐。 “别光吃啊,喝酒。” “喝喝。” 半个时辰后,朱棣有了几分醉意,李青却依旧红光满面,十分清醒。 “殿下,酒喝完了,今儿就到这儿吧?” “别呀,这才开始,本王还没尽兴呢。” 娘的,我就不信降服不了你……朱棣豪爽道,“来人,再搬一坛酒来。” “殿下,这不好吧!?” “没事儿,放心喝。” 一个时辰后,朱棣面颊通红,已有了七分醉意。 李青却状态依旧,能吃、能喝、能吹牛。 “殿下,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睡了。”李青讪笑道,“改日,改日哈~” 朱棣一脸无语,白搭了两坛好酒,事儿却没办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等一下。” “殿下可还有事?” “嗯。”朱棣索性不装了,直接摊牌,“本王还是觉得招安是上策。” 李青缓缓摇头,“下官以为不妥。” “……” 朱棣都惊呆了,不是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吗? 你就算不同意,也不用如此直接吧? 娘的,白瞎了两坛好酒,那羊腿老子几乎没动,你个狗日的……朱棣强压怒气,“有何不妥?” 李青叹了口气,一脸真诚:“殿下,皇上对你寄予厚望,万不可让他失望啊!” 这话咋听着这么耳熟呢? 朱棣挠了挠头,再回过神时,李青已经飘然出了营帐。 …… 接下来的几天,朱棣全程黑脸,没再跟李青说过一句废话。 吃人嘴不软,跟这样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李青倒也乐得自在,整日欣赏着大草原的风景。 天空湛蓝,草原无垠,风儿吹过,牧草低伏。 美,太美了。 李青暗叹:这要是后世,开着越野车来这里自驾游,定是极好的。 哦,对了,后世的我,买不起越野车。 离目标越来越近,行军也由白天改成了晚上,将士们的神情愈发严肃。 李青心潮澎湃,既紧张,又兴奋。 第93章 海东青 天蒙蒙亮,大军停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距离目标只有二百里了,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就连马儿的鼻息都略显急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大军寂静,除了必要的声响,甚至连交谈都不曾有。 李青躺在草地上,望着湛蓝天空,怔怔出神。 天空好蓝,云朵好白,老鹰飞的好高…… 他正感慨呢,突然听到朱棣的惊呼声:“是海东青,快,取我五石弓来!” 李青连忙起身,便见朱棣搭弓拉箭,手臂肌肉高高隆起,青筋毕露,大弓‘嘎吱吱’响个不停。 “嗖~!” 箭矢划破空气,直冲碧波蓝天而去。 “草他娘的,射偏了。” 朱棣急吼吼道,“谁拉得动五石弓,快来把那畜生射下来,本王重重有赏。” 五石弓非常人能用,朱棣从小不缺吃喝,体魄极为强健,却也只能射出一箭,一箭过后再无余力。 李青见他如临大敌,上前道,“殿下,一只鹰而已,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 “你懂什么?这可是海东青!”朱棣对他意见很大,当下也没个好脸色。 冯胜解释,“元人有训鹰之法,可以和鹰隼进行简单交流,海东青有万鹰之神的称号,是元人天然的眼线。” 他也有些慌,但更多的是惊喜,“海东青可比同体型的黄金还要珍贵,元人主力定然在附近。” “殿下,这鹰隼飞得太高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冯胜急道,“不然等它飞走让敌人有了准备,甚至逃跑,可就得不偿失了。” 朱棣脸上的肌肉一阵突突,显然在做利益取舍,好一会儿,无奈苦笑,“全速进军!” “等一下!” 李青皱眉道,“大军行了一夜,已经疲倦,再全速赶路即便到了敌人面前,又有几分战力?” 他不懂军事,但他不瞎,大军分明已是人困马乏状态。 “你懂个锤子。”朱棣气道,“敌人要是跑了,你承担的起吗?” “不就是一畜生嘛,看我把它射下来。”李青接过五石弓,张弓拉箭,少顷,拉弓如满月。 “嗖~” “我日,差一点儿。”李青骂道,“天空没有参照物,跟在山上打猎不一样。” 朱棣暗道一声可惜,真就差那么一点点。 悠闲的海东青惊慌起来,一个盘旋就要飞走。 “再来一箭!”李青不敢迟疑,一把将箭矢从朱棣战马上固定箭壶中抽出,再次搭弓拉箭。 “嗖~” 箭矢呼啸而出,但这次差得更远了些,海东青彻底惊了,原本近乎静止的翅膀扇动,眼看就要飞走。 “殿下,借马一用。” 朱棣还没得及说话,只觉身体一轻,随即周围景物旋转,等醒过神来,人已经下了马。 “驾!” 李青真气运转,狠狠拍了一记马屁,战马嘶鸣一声,尥蹶子就蹿,不可谓不快。 但李青清楚,战马的速度可远比不上老鹰,他最多只有半分钟的时间。 “嗖~!” 一箭不中,李青毫不犹豫,再次搭弓,顷刻间又连射两箭。 “嗖嗖~” 终于,第三箭不负众望,射中了海东青的一只翅膀。 海东青死命扑腾翅膀,但五石弓箭矢远比一般箭矢粗壮,翅膀又被贯穿,失去了平衡,只挣扎了片刻,它便急速下坠。 “这狗日劲儿真大啊。”朱棣一脸惊叹。 随即,脸上被喜色笼罩。 终于,消弭了暴露的风险。 李青得手后并未返回,而是朝海东青坠落的方向追去。 这玩意儿那么金贵,他想尝尝味道。 跑出近三里路,总算逮着了还活着的海东青。 “好家伙,这么大?!”李青惊叹。 这只海东青近一米高,两翅展开2米多长,头部羽毛白色,缀有褐斑,上体均呈暗灰色;胸部褐红色,缀有褐斑,尾部纯白色,雄壮而又不失美观。 李青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动物,拎起掂了掂,少说也有十二斤打底,除去皮毛内脏,也绝对够吃。 “今儿早餐就你了。”李青嘿嘿一笑,拨转马头往回赶。 “唧啾!” 海东青轻叱,如铁钩一般的喙猛地啄向他。 “都这会儿了,还不老实。”李青一把握住它的脑袋,用力一捏,‘咔嚓嚓’一阵响,海东青安静下来。 回到军前,李青将海东青往地上一丢,朝一士兵道,“让人烤了它,一会儿送来。” 朱棣上前一瞅,海东青脑袋已然崩碎,大呼可惜:“暴殄天物啊,你杀了它干啥呀?” 李青一脸疑惑,难道这时代也有动物保护条例? “可惜了了。”朱棣一脸肉疼,“这么大的海东青,皮毛又是一流,虽然被驯服了,但做个观赏之物,也是千金难求啊!” “死都死了,还是物尽其用吧!” 李青翻身下马,轻笑道,“烤好了殿下和国公也尝尝,味道应该不错。” 朱棣:“……” 冯胜:“……” 小半时辰后,烧烤海东青送来。 朱棣啃得比谁都香,老国公冯胜虽上了年纪,但牙口极好,撕下一只腿就是造。 他们地位显赫,山珍海味没少吃,但像海东青这样的野味还从未吃过,自然不想错过。 其实味道并不算极佳,跟野鸡差不多,但这玩意儿太稀有了,给了它极大加成,俩人直呼香嘞很。 吃饱喝足,对招安念念不忘的朱棣,再次劝说起来。 “200里的距离,一夜便能赶到。”朱棣劝道,“国公,明明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利益,干嘛废而不用呢?” 冯胜也有些心动,眼下的情况,的确让他看到了招安的可行性。 思虑半晌,轻轻点头:“不过,还是要做好战的准备!” “那是当然。”朱棣大喜,“国公放心,自然是要以赢的前提下,实行招安,若事不可为,就打他丫的。” “嗯。”冯胜呼了口气,道,“不过仍不可大意,海东青虽然稀有,但不能保证今儿就遇不到了。” 朱棣拍着李青肩膀,笑道:“你行的,对吧?” 可恶,男人怎能说不行,这厮真是太狗了……李青黑着脸点头。 …… 一天下来,再也没遇到海东青,夜幕降临,休整过后的大军再次精神抖擞。 “再给马蹄加一层布,前半夜慢行保存体力,后半夜全力冲刺!”冯胜下达军令:“明日决战!” 做着招安的打算,同时也要做好战斗的准备,才是上上之策。 老将冯胜依旧稳健! 军令下达,五万大军行动起来。 一夜平静,天蒙蒙亮时,距离敌营已只有二十里,一只海东青在大军头顶盘旋,朱棣视若无睹。 这个距离,就算海东青立即飞回去报信儿,也赶不及。 二十里,十五里……近了,又近了…… 终于,在距离元军大营十里时,遇到了小股元人骑兵,只有五百上下,应该是例行巡逻的。 “锵啷~” 朱棣抽出佩刀,“杀上去,一个不留!” “杀……!” 五万对五百,没有任何悬念,不到半刻钟就将这支巡逻小分队踏平。 李青疑惑道,“不是招安吗?” “这点儿人太少了,不值得浪费时间。”朱棣笑了笑,朗声道:“全速行军,包围敌军大营。” “驾……!” 人如虎,马如龙,五万兵马驰骋草原,气势如虹! 骑兵的优势在这最后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心脏擂鼓,摄人心魄。 第94章 你是懂画饼的 元人大营,歌舞升平。 妙龄女子穿着清凉,扭动腰肢,桌子上摆着马奶酒,烤全羊,一片和谐。 太尉乃儿不花左拥右抱,举起一杯马奶酒倒入女子胸口,而后品尝起来,惹得女子娇笑连连。 一旁的年轻人满脸怒色,却是敢怒不敢言。 他强压下火气,干笑道,“太尉大人,皇上令你入冬前去大明劫掠一番,为过冬做准备,如今已是深秋,时间不多了啊!” “哎呀,急什么?”乃儿不花笑道,“回去告诉皇上,让他放宽心,入冬前保证给他送上肥美的牛羊,美艳的汉人女子。” “皇上不要美貌女子。”年轻人催促道,“还请将军整肃军队,即刻出发,我也好回去复命。” “使者莫急。”乃儿不花使了个眼色。 身边女子立即上前,卖弄风姿,弄得年轻使者一阵火大。 “出兵我一定会出兵,但出兵之前得先养精蓄锐不是?”乃儿不花笑着道,言语间全然没有对皇上的恭敬。 北元如今已有分崩离析征兆,手握重权的大将心思都活泛起来。 乃儿不花手握三万精兵,自然有关起门来自己做老大的心思,只是还不想当这个出头鸟罢了。 使者哪里看不出来,可他也没有办法,只得继续说软话: “皇上说了,太尉大捷后,封您做丞相。” “哎呀呀……谢皇上。” 乃儿不花敷衍一句,埋头继续喝奶酒。 “你……!” 使者豁的起身,把身上女子推向一旁,怒气冲冲道:“太尉大人就不怕皇上对你用兵吗?” “怕呀。”乃儿不花笑道,“我也没说不去啊!” “那你出兵啊!”使者气吼吼道。 “再等等。” “等什么?” “我也不知道等什么,就是想再等等。”乃儿不花摊了摊手,竟是连装也懒得装了。 “好,好啊!” 使者怒极反笑,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慢着,我有让你走吗?”乃儿不花面带讥讽,“还以为是在中原那会儿呀,现在世道变了,你这样顽固不化,可是要吃亏的。” 使者面色一变,惊怒道:“你还敢杀我不成?” “你算个什么东西,杀了又何妨?” “你敢?”使者色厉内荏,“我…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数万大军就在外面驻扎,你杀了我,也别想好。” “你可别吹了。”乃儿不花乐道,“哪呢?你倒是让他们来啊!” 话音刚落,外面马蹄声大作,万马奔腾发出‘嗒嗒’声交织在一起,震心脏突突直跳。 帐外一片哗然。 “哎呀,误会啦!” 乃儿不花脸色大变,忙换上讨好嘴脸,“我跟使者开玩笑呢。” 那年轻使者也是一脸惊诧,他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竟然应验了。 他刚要说话,一名将领匆匆进来,焦急道:“太尉大人,不好了,明军杀上来了。” “是明军?” 乃儿不花怔了一下,旋即更急,“奶奶的,人都到家门口才发现,你们干什么吃的?快集结大军,随我……” “太尉大人,咱们已经被包围了。”来人苦着脸道,“明军人数足有五万之多,还全是骑兵,装备极为精良,明军主帅已经放话,只要我们接受招安,条件丰厚。” 乃儿不花听完手下的汇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皮子一阵抽抽。 五万明军,还全是骑兵,这还怎么打?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赢。 “等等,条件丰厚?” 乃儿不花抓住重点,“什么条件?” “他们说让将军前去面议。” “不去。”乃儿不花果断道,“让他们主帅过来,否则免谈!” …… “稳了!” 朱棣露出轻松笑意,雁形阵已然成型,打与不打全在己方,可谓是占尽先机。 冯胜也是满脸轻松,这一仗,比想象还要容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万没有失手的可能,即便元人突然出兵,且突围出去,一样难以逃脱。 大局已定! 接下来,就看元人识不识趣了。 少顷,十余名明军士兵策马奔来,离老大远便匆匆下马,上前单膝跪地,“殿下、国公,对方主帅让我军主帅前去面议。” “我去!”朱棣道。 “殿下不可。”冯胜哪里敢让燕王亲身犯险,“殿下千金之躯,万不能有闪失,让副将王虎去吧!” “还是我去吧!”朱棣摇头,“国公,不是我要逞强,王虎他根本代表不了朝廷,说话束手束脚,一次招安不成,便没了招安的可能。” “那我去。”冯胜断然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殿下犯嫌。” “我去。” “我去。”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李青作为三把手,光看着也不好意思,于是便客气一下:“要不我去?” “好,你去!”二人点头。 李青:(⊙_⊙)? “我和你一起去。”朱棣补充道。 “殿下。” “国公。”朱棣认真道,“旁人代表不了朝廷,我必须去。” 冯胜猛摇头:“万一对方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啊!” “对方又不知道我的身份,没事儿的。”朱棣道,“国公,你能代表朝廷吗?” “我……” 朱棣突然的上纲上线,让老家伙语塞。 “就这么定了。”朱棣微微一笑,“一个时辰我没回来,立即总攻。” “李监军,随我走。” “……好嘞。” 李青暗骂自己多嘴,怏怏地跟上。 两刻钟后,来到元人帅帐,二人将佩刀交给侍卫,进入营帐。 “哪个是头领?” 朱棣扫视一周,大马金刀坐下。 “你们主帅呢?”乃儿不花见是两个年轻人,眉头皱了起来,“你们毫无诚意,没什么好谈的了。” 李青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位头领竟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随即又释然了,大明立国仅十多年,元人之前生活在中原,会说汉话并不稀奇。 “好,那便不谈了。”朱棣也不惯着他,起身就要走。 李青精气神攀升至最佳状态,眼睛紧紧地盯着乃儿不花,确保发生异变,第一时间拿下他。 “等一下。” 乃儿不花脸色难看,“说说条件吧!” “这就对了嘛。”朱棣笑眯眯道,“我们汉人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我明军占有优势,肯坐下谈判,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少废话。”乃儿不花怫然道,“你们俩能代表明军,代表朝廷,代表大明皇上吗?” “能!” 朱棣点头,“我是皇上钦点的谈判官,可以代表皇上做一些决定。” 你可真是张嘴就来……李青暗暗无语。 但乃儿不花真就信了,脸色顿时好看不少。 李青心中惊诧,暗道:“这家伙也太好哄了吧?” 他却不知,在这皇权至高无上的年代,根本没人敢打着皇帝的口号,扯虎皮拉大旗。 就算是冯胜来了,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严格来说,朱棣这已经是逾矩了,但他是朱元璋的亲子,又是为国尽忠,倒不会被上纲上线。 “我要大明朝廷三品武将官职!”乃儿不花道。 “你有多少兵?”朱棣问。 “三万精兵,全是骑兵精锐。” “没问题。” “我要继续全权统领这支军队。” “这我不能答应。”朱棣果断拒绝。 乃儿不花并不意外,他原本也没想过这些,只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统领两万,对大明听调听宣,马首是瞻。”乃儿不花道,“这是我的底线,若这个条件都满足不了,那只有打了。” 朱棣摇头。 “一万五,不能再少了。”乃儿不花咬牙道。 朱棣依旧摇头。 “这也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这个我做不了主。”朱棣摇头失笑,顿了顿,开始画饼: “可能皇上会同意,甚至让你全权掌握也不是不可能,但前提是你得接受招安。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打!但那样的话……结局如何,你也应该知道。” 朱棣大饼一个接着一个,“若你能立下大功,日后加官进爵,也绝非难事。 草原有什么好的? 整天风刮日头晒,你图个啥呀? 来了大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巴拉巴拉…… 乃儿不花哪里遭得住,已经沉浸在朱棣给他描绘的大饼里不可自拔,甚至开始憧憬未来。 李青瞥了眼朱棣,暗叹:你是懂画饼的! 第95章 圆满 小半时辰后,乃儿不花在一轮又一轮的大饼攻势下,已是无可无不可。 “咱们是不是该签个文书啊?”乃儿不花搓着手道。 他对汉人的那一套流程还是清楚的,知道白纸黑字,盖上印章才具有法律效应。 “当然没问题。”朱棣十分豪爽,“取纸笔来,我们这就签订文书。” 李青听到这儿,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仗结束了。 没有想象中的浴血奋战,拼命搏杀,惊心动魄的场面;看似戏剧,却又水到渠成。 少顷,翎羽蘸着羊血,双方就招安事宜达成了意见统一。 双方签完流程,又进行了一番友好互动,约定明日一早,开始交接。 晚上,在明军、元人阵营中央处,开了个篝火晚宴。 篝火劈啪作响,元人提供了丰盛的牛羊肉,马奶酒;明军也取来瓜果,烧酒;双方将领吃吃喝喝,气氛融洽。 双方的士兵喜气盈盈,打仗意味着流血、牺牲,能不打仗谁也不想打仗,眼下的结果再好不过。 明军不用血战,回去后还能获得奖赏,元人也找到一份新工作,不用再整天待在草原风吹日晒,可谓是双赢。 李青喝不惯马奶酒,不过烤牛肉味道极佳,他没少吃,穿越这么多年,这玩意儿他还是头一次吃。 这时代,牛是最得力的农耕工具,杀牛的罪行,不比杀人轻多少,没人敢做牛肉生意。 翌日,双方开始正式交接。 这一仗的收获可真不少,共计收获元军三万算上女人、孩子,有五万之多。 此外,还有战马三万五千匹,牛八千五百余头,羊两万八千多只。 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便结束了这一仗,还收获如此大,这一仗绝对称得上是功德圆满。 朱棣很开心,他终究是交了份儿满意答卷。 派遣一支小队,日夜兼程前去京师报喜,大军开始往回赶。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风景美如画。 朱棣豪情壮志,英姿勃发。 过了这么久,白帽子的诱惑已经渐渐淡去,皇位的确足够诱人,但他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太梦幻了! 不过,姚广孝的出现,给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他可以做最有为的藩王。 皇室宗亲开枝散叶的能力太强了,日后不知会有多少藩王出现,他要给自己,给儿孙攒下一份雄厚的家产。 相较于朱棣意气风发,李青就显得无精打采了。 无他,行军速度太慢了。 牛羊、女人、孩子,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如同蜗牛在爬一样。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已是寒冬,大军也终于抵达北平。 北平的冬天真的好冷,李青真想立即赶往金陵,但身为监军的他,又无法脱离大军,只好忙着暂住在北平,和朱棣把未用完的军需,几乎没动用的器械,进行交割。 与此同时,朝廷派人来进行缴获战利品交接,他也跟着忙得不可开交。 还好,北平虽冷,他有小胖。 小家伙跟个火炉子似的,身上暖烘烘的,捏起来软乎乎的,可舒服了。 晚上,小胖墩儿抱着枕头如约而至。 李青掀开被子,“进来说话。” “好嘞。”小胖熟练地钻进被窝,露出虎头虎脑的脑袋,“青哥,父王说,你们明儿就要去京师复旨了,是吗?” “是啊。” 李青捏了捏他的脸蛋儿,笑道,“你会不会想我?” “当然,你以后还会来北平吗?” “嗯,会来。” “那就好。”小胖墩儿放下心来,顿了顿,开心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也要去京师。” “你也去?”李青奇怪道,“你去金陵干嘛?” “走亲戚啊!”小胖墩儿嘿嘿笑道,“父王要带母妃去看望外公,母妃已经答应带着我了。” “那好啊!”李青也很开心,“到时候我有空去找你玩儿。” “你说的啊,说话得算话。” “那当然了,我啥时候骗过你。” …… 清早,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在脸上,李青眼皮抖了抖,悠悠醒来。 抬头看了看小胖,还在呼呼大睡,打着鼻鼾,嘴巴蠕动着,应该是梦到好吃的了,哈喇子直流。 “小胖,醒醒。”李青推了推他,“再不起来,就要被发现了。” “哎呀,再让我睡会儿嘛。”小胖墩儿翻了个身,继续大睡。 恰在此时,朱棣的大嗓门响起。 “李监军,李监军你醒了没?” “醒啦!”李青条件反射性地回了一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那本王进来了。” “哎呦,等一下,我还没穿衣服呢。”李青连忙推小胖。 小胖听到老子的声音就醒了,胖乎乎的脸上尽是慌张,“青哥,怎么办,父王要来了。” 李青也有些慌,“别怕,有我呢。” 说完,他忽觉有些不对劲儿。 自己慌个毛啊,躺在床上的是朱棣儿子,又不是他闺女,自己也不是偷人,没必要啊! “小胖你快起来,给你父王开门。” “我不去。”小胖墩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罢,钻进被窝瑟瑟发抖。 “好了没?”朱棣略显不耐的声音响起,“马车已经备好,就等你了。” “这就来。” 李青连忙穿上鞋袜,起身开门。 干笑道:“殿下,早啊!” “国公已经来了,大军整备待发,别磨蹭了,吃过早饭咱就走。” 说着,朱棣无意间瞥了眼床铺,好大一坨,还在抖,顿时脸色就变了。 “殿下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李青连忙解释。 可朱棣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大踏步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正欲发飙的他立即傻眼。 好大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胖脸皱巴巴的笑着,“父王,早啊!” “高炽?”朱棣都惊呆了,“你…你怎么在李青床上?” “我,我昨晚上找青哥聊天儿,聊的晚了就在这儿睡了。”朱高炽嗫嚅道。 “青哥?”朱棣扭头:(¬_¬) “殿下,世子想听你的英雄事迹,又不忍打扰你休息,这才来我这儿。”李青讪笑道, “各论各的哈~”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棣揪起好大儿的衣领,“你瞎跑什么?” 小胖墩儿弹蹬着胳膊腿儿,哇哇大叫:“我再也不敢啦。” “啪啪……” 朱棣连乎十几巴掌,这才放下他,瞥了李青一眼,不悦道,“以后再大半夜瞎鸡儿乱跑,腿给你打断。” “知……知道了。”小胖瑟瑟发抖。 朱棣冷哼一声,“都别磨蹭了。” 待他走后,小胖墩儿才抬起头,歉意道,“对不起啊青哥,我没能护住你。” “没事儿。”李青摆了摆手,问道,“疼不疼?” “我肉厚,不疼。” “……” ———— 小半时辰后,大军出发,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前往京师。 这次速度奇快无比,只用了二十多天,便赶到京师。 李青、朱棣、冯胜,一同进宫复旨,元人首领乃儿不花也跟着几人进了宫。 御书房。 朱元璋一身明黄色团龙袍,坐于椅上,一脸威严,朱标静立在他一侧,满脸和气,父子俩形成鲜明对比。 “微臣(儿臣)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平身。” “谢皇上(父皇)。”三人起身。 乃儿不花单独下跪行礼,朱元璋却没第一时间让他起身。 “你就是北元太尉,乃儿不花?” “回皇上,我已弃暗投明。”乃儿不花深暗有奶便是娘之道,立即道,“臣现在是大明的武将。” “哈哈……”朱元璋开怀大笑。 朱标也是哑然失笑,“平身吧!” “谢太子殿下。”乃儿不花起身,恭敬道,“皇上,臣有大礼要敬献皇上。” 第96章 乃儿不花的礼物 “大礼?” 朱元璋来了兴致,“说说看。” “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乃儿不花道。 朱元璋目光一凝,豁的起身,“说,只要情报属实,咱有重赏。” 李青三人一脸意外,没想到这乃儿不花还藏着这一手。 乃儿不花自得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幅羊皮地图,“这是北元皇帝所在区域,误差不超过三百里。” “误差三百里……”朱元璋眼睛愈发明亮。 元人和汉人不同,他们基本没有固定住所,即便是皇帝行宫也是如此,只要有肥沃的草场,扎个帐篷,便是皇宫了。 三百里的误差,已经很小了。 朱元璋盯着地图看了良久,豁然抬头:“当真?” “回皇上,这是臣在北元皇帝派遣的使者身上搜出来的,不会有假。”乃儿不花自信道,“或许连三百里误差都没有。” 乃儿不花到底是在中原混过的,投名状这东西门清,知道若想在大明更好的生活,必须得捅老东家一刀。 “很好。”朱元璋大喜,想了想,道:“乃儿不花听旨。” “微臣听旨。”乃儿不花激动坏了,当即叩了个响头。 “咱封你为顺明伯。”朱元璋道,“他日若能大败北元,爵位晋升世爵。” 顿了顿,又补上一张饼,“日后军功积累,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明朝的爵位只有三种,公、侯、伯;爵位又有世爵和流爵之分,流爵只能自己享受,死了也就没了,但世爵不同,可以一直传下去,子孙万代,与大明同在。 世爵,是所有官员都艳羡的存在。 乃儿不花心里多少有些落差,他本以为凭这份厚礼,能混上个侯爵呢,那可是北元皇帝啊! 不过仔细想想也释然了,毕竟刚归顺,能有如此待遇,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只是个伯,但好歹是个贵族。 “谢皇上隆恩。” 乃儿不花磕头谢恩。 “平身,你以后驻扎北平。”朱元璋笑吟吟道,顿了顿,“辅助燕王抵御北元。” “臣遵旨。” 乃儿不花起身,朝朱棣拱了拱手。 朱棣微微颔首,内心激动不已,这三万铁骑以后可都是由他来指挥、调遣了,连带着,被乃儿不花藏一手的郁闷也消失了。 朱元璋心情极好,此次战役可谓是大捷,不仅收获了大量的牛羊,还平白得了三万兵马,更重要的是乃儿不花这份礼物。 有了这东西,彻底击垮北元将不再困难! “冯胜,你这回干得不错。”朱元璋笑道。 “皇上谬赞了。”冯胜连忙道,“战术、战策都是燕王殿下策划的,招安更是燕王以一己之力促成,老臣愧不敢当。” 圣意如此明显,老冯头哪敢贪功,立即把所有功劳推给了朱棣。 “此一役仅耗费稻米五万石,麦子两万石,以及一大部分肉食,军火器械一个没动,战损几乎没有,原本300多万两的军需预算,实际算上军饷也只花不到百万,全赖燕王殿下。” 朱元璋爽朗大笑,看着英姿勃发的儿子,心下更是满意,“棣儿这次做的极好,比父皇预想的还好。” 朱棣矜持道:“为国尽忠,是儿臣的职责。” “有功就是有功,四弟何须自谦?”朱标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为兄忙完,咱哥俩喝一杯。” “是,太子殿下。” “嗯?” “额…谢大哥。”朱棣改口。 “好了,明儿中午咱在奉天殿外摆庆功宴,冯胜你去告诉参战的各部将官,明儿都来。”朱元璋笑的很开心。 这一仗付出的代价极小,得到的收获却超乎想象的大,自马皇后殡天,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开心。 “李青,你也来,这次多亏了你的情报和地图,咱要重重的赏你。” 你们老朱家,是天生的饼画达人吗?李青拱手道,“谢皇上隆恩。” …… 年关将近,京师再次热闹起来,大街上,春联、鞭炮、烟花……各种年货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 李青买了二十两的烟花,又买了几挂鞭炮,这才大包小包地回了家。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一如既往的干净,果树上挂着红色小灯笼,很是喜人。 三女听到动静,忙不迭从房间出来,见果然是李青,顿时眼波盈盈,雾气氤氲。 李青笑着上前,“外面凉,进屋说。” 三女点头,接下大包小包,迎着他来都屋子坐下,怜香上来就问:“先生,你不会回来一天又要走吧?” “哪能呢?”李青好笑道,“就是牲口也有闲着的时候不是,有公务也是年后的事了。” 听他这样说,几女放下心来。 “先生你饿了吧,婢子去做饭。” 李青确实饿了,他不仅饥饿,还饥渴,今年探幽的次数相比去年大大降低,下半年更是一次未有。 “去吧,晚上多烧些热水,都好好洗个澡。” 三女脸蛋倏地一红,她们自然听得懂潜台词,“是,先生。” 怜香红袖睨了他一眼,扭着小屁股去东厨做饭去了。 婉灵为李青倒了杯茶,然后给他按肩。 “还是家里舒服啊!”李青捧着热茶,满脸享受。 金陵位于江南,气候比北平要舒服太多,冬天虽然也冷,但远达不到北平那样,刮风跟猫咬人似的感觉。 李青将茶杯放在桌上,拉住肩膀小手轻轻一扯,婉灵轻呼一声栽进他怀里,脸蛋儿晕红一片。 “先生……”婉灵羞不可抑。 李青把她放在腿上,笑道,“让我看看婉灵胖了没?” “才没有呢。”婉灵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人家注意着呢。” “不见得吧?”李青坏笑道,“我咋瞅着胖了呢。” 说着,轻轻捏了捏她。 “先生。”婉灵抬头,红唇微张,眼睛拔丝。 “唔……” 许久,李青从甘甜中抬起头来,轻笑道,“回屋吧。” 婉灵羞得抬不起头,埋进他怀里,小脑袋拱了拱,算是答应了。 李青微微一笑,抱着她进了屋。 …… …… …… “饭都做好了,先生还没好。”怜香嘴角都能挂油瓶了。 红袖好笑道,“我看先生火气旺着呢,别患得患失了,你的那份儿少不了。” “哎呀,红袖姐你乱说啥呀,我才没有患得患失呢。”怜香被说中心事,顿时有些下不来台,羞恼道,“你就不想?” “想呀。”红袖大方承认。 怜香:“……” 好一会儿,李青扶着婉灵来到客堂,嗅了嗅鼻子,赞道: (╯▽╰ )好香~~ “先生说的是婉灵妹妹,还是婢子做的饭菜啊?”怜香揶揄道。 “哦?” 李青一呆,随即失笑,“都香!” 两女噗呲一乐,婉灵脸如红布,脑袋都快埋进桌子底下了。 红袖小声提醒:“先生,婉灵妹妹尚且径浅,需要怜惜着些。” “先生很怜惜呢。”婉灵红着脸替李青解释。 结果两女笑得更凶了。 婉灵这才意识到上当,不由又羞又恼,“两位姐姐真讨厌,我回屋了。” “别呀,忙活了这么久,不吃饭怎么行。”红袖拉着她,“好了,姐姐不笑了,赶快吃饭吧。” “吃饭吃饭。”李青搓了搓手,开始大快朵颐。 吃过饭,李青靠在椅子上稳了稳饭神儿,洗了个热水澡,朝清洁后的两女道: “走,进屋。” …… 李青这一觉睡的好香,身体和心理都得到了极致放松,一口气睡到半晌午才醒,一路奔波的疲倦尽数褪去,整个人精神抖擞。 走出房间,红袖立即送上热水,毛巾,婉灵拿着丝瓜瓤子立在一旁。 洗漱过后,怜香及时递上杯热茶,生活不要太美好。 “今儿皇上摆宴,我就不在家吃了。”李青在婉灵的帮助下,换上飞鱼服,“对了,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多买些年货,这个年要热热闹闹的。” 三女甜甜一笑,“知道啦。” 第97章 永青侯 奉天殿广场。 数十名将领汇集于此,宴席摆的不多,只有五桌,但规格却一点也不低,山珍海味好不丰盛。 朱棣,冯胜都已经来了,李青又迟到了。 还好,他不算太迟,至少比老朱来的早。 李青和这些武将不算熟,大部分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也没和他们寒暄,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开席。 两刻钟后,朱元璋、朱标联袂而来,众人起身行礼。 “平身!” 朱元璋兴致很高,瞥了一眼李青,见其坐在角落,招了招手:“李青,过来坐。” “谢皇上。”李青无奈起身,他真不想跟老朱坐一桌,吃席时太影响发挥了。 朱元璋落座,美酒立即送了上来。 把酒倒满,朱元璋举起酒碗,“此战功德圆满,诸卿辛苦,咱敬你们。” “敬皇上!” 众将起身,异口同声,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朱元璋爽朗一笑,放下酒碗瞥了一眼小桂子,后者立即会意,行了一礼,退出宴席。 少顷,一群太监手托木盘过来,上面放着大大的红包,以及珠宝玉器。 李青瞧着那厚厚的红包,暗暗称奇,老朱对文官抠搜,对武将可真不小气。 根据厚度推算,每个红包怕不有300两,加上珠宝玉器,怎么也有个500两。 众将领了赏更是开心,一个个呲着牙行礼谢恩,宴席气氛高涨。 朱元璋笑了笑,朗声道:“冯胜听旨。” “臣听旨。”老冯头连忙撩袍拜倒。 “此一役,你居功至伟,赏精米两千石,丝绸二百匹,羊百只!” “谢皇上隆恩。”冯胜一脸喜气,这赏赐可真不少了,总价值比一年的年俸还要高。 “朱棣听旨。” “儿臣听旨。” “此次能成功招安,你功不可没,为朝廷节省了大量经费,咱拿出一部分作为赏赐。”顿了顿,朱元璋轻描淡写道,“赏一百万两。” 好家伙,到底是亲儿子啊! 李青人都傻了,将领五百两,国公赏了大概五千两,到了儿子,直接就是百万两。 这差别……也太他娘大了吧? 这还没完,朱元璋继续道,“你驻守北平,直面北元,咱将招安的三万铁骑交予你统领,务必不能让北元踏入大明一步。” “儿臣领旨谢恩。”朱棣恭声应道。 众将神色如常,并未表露出羡慕、嫉妒神情;人家是藩王,是皇帝亲子,他们哪里比得了,能获得五百两的赏赐,他们就很满足了。 差距太大,根本就不会有不平衡心理。 朱元璋拍了拍朱棣肩膀,轻笑道,“棣儿,好好干!” “是,父皇。” 朱棣被这一拍,好似喝了两坛烧酒,脸孔涨红,身子轻得像四两棉花,几乎要飘起来了。 李青暗暗撇嘴,暗道:画饼人终究被饼所困,姜还是老的辣啊! “李青听旨。” “啊…臣在。” 终于轮到我了,老朱你可得给点儿干货啊……李青拱手道,“臣听旨。” “此番大胜全赖你这个监军!”朱元璋道,“身为监军,你当断则断、当驳则驳,咱很欣慰。” 朱棣:? 冯胜:?? 众将:??? 当断则断,当驳则驳? 他断个球,驳个鸡儿! 只听朱元璋继续道,“李青听封! 赐封你为永青侯,年俸一千两百石!”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傻了,李青也傻了。 虽说从他进宫的那天起,老朱就画着封侯的大饼,但他从未想过,老朱会真的兑现。 坦白说,这一仗他的确没有出谋划策,几乎全程打酱油。 当然,功劳也有,比如射杀那只海东青,避免了明军过早暴露,从而为招安做了铺垫。 但就算将此战的功劳全算他一人头上,也不足以封侯! 一时间,李青成为全场焦点。 众将不服! 血战十数年,助朱元璋打下江山的将领那么多,也才28人封侯,他李青何德何能? 只跟着大军转悠一圈,回来就封侯,他们如何能接受。 虽然不是世爵,但也是个候啊! 燕王是皇子,他们没话说,但李青一个小小的锦衣镇抚使,怎么就能封侯呢? 皇上钦封,众将不敢反驳,但李青封侯,谁心里也不服,甚至脸上的不满都掩藏不住了。 李青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苦笑道,“皇上,臣担当不起啊!” “咱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朱元璋扫了一眼众将,“你们可有意见?” 众将连忙拱手:“皇上英明!” “好了,吃饭吧!”朱元璋笑吟吟地动了筷子。 满桌的山珍海味,众将却都没了胃口,甚至连李青自己也是食欲不振。 麻蛋,老朱坑我! …… 中殿大堂。 朱元璋、朱标、朱棣,爷仨围着桌子坐下,宫女送上醒酒茶,知趣地退了出去。 “棣儿。” “儿臣在。” 朱元璋道,“此次一共招安三万铁骑,回去后将其分成三支,一支交由乃儿不花统领,另外两支,提拔两个元人将官统领,不能让一家独大。” 顿了顿,“弄根骨头吊在三人前面,让三人形成竞争关系,适当的扶持弱的,打压强的,这样你才能更好的控制。” “父皇英明!”朱棣叹服,“儿臣谨记。” “嗯,另外再给三人配上副将,实权仍让他们掌握,这样才能发挥出战力,但也要慢慢渗透他们。”朱元璋抿了口茶,道,“咱给你两年时间,务必要把这支军队,训练成真正忠于咱大明的军队,有没有信心?” “儿臣有信心!”朱棣保证道。 “很好!” 朱元璋满意的笑笑,“李青这一战表现如何?” “……回父皇,李青他…没什么表现。”朱棣讪笑道,“战术、战策上,他从未出过主意,对儿臣、宋国公的策略,也都全部赞同,几乎没什么作用。” 朱元璋轻轻点头,“不懂绝不装懂,知道大局为重,孺子可教也!” 朱棣:“……” 父皇为何对李青如此偏爱,他百思不得姐,但眼下正是父皇对他感观最佳的时候,他自不会泼冷水。 于是道:“不过此次战役,李青确实居功甚伟,要不是他及时射杀,元人的天然眼线海东青,招安未必能这么顺利实施。” “他能射下海东青?” 朱元璋惊诧道,“那玩意儿飞那么高,他都能射下来?” 朱标也是一脸惊奇,他虽大部分精力都在文政上,但作为大明的接班人,军事也没有落下过,自然知道元人的海东青。 朱棣点头,尽管他对李青‘吃人嘴不软的’的行为,十分鄙视,却也不得不承认李青的本事。 “五石弓,连开五箭,箭箭拉如满月,当真是天生神力!” 朱元璋笑意更甚,“元人的海东青最是难缠,看来下次总攻,还得让他去了。” 朱棣目中精光一闪,起身下拜:“父皇,儿臣愿为大明身先士卒!” “呵呵……起来,快起来。”朱元璋笑呵呵道,“有你表现的时候,不过这次…你还是别去了,管理好乃儿不花的那支大军,才是你当下要做的。” 朱棣有些失望,不甘心道,“父皇,儿臣做个副帅,不,做个先锋便可。” “贪多嚼不烂。”朱元璋的笑意敛去。 朱棣心中一凛,忙拱手称是。 朱元璋这才重新露出笑意,“行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去看看你岳丈去吧,老家伙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你也尽尽孝心。” “是,儿臣告退。”朱棣拱了拱手,又朝朱标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明儿来皇宫一趟,咱兄弟单独喝两杯。”朱标道。 “好,弟弟明儿一定来。”朱棣笑道,“那大哥先忙,我走了。” “嗯。” 目送朱棣离开,朱标轻声道:“父皇,总攻您准备让谁挂帅?” “蓝玉!” 第98章 锦衣卫,挺你! 朱元璋抿了口茶,幽幽叹道:“徐达、文忠老了,遇春、邓愈故去,冯胜沉稳有余却冲劲不足; 能胜任主帅者,唯蓝玉一人!” 朱标轻轻点头,敏锐察觉到父皇如此做的深意。 “那大胜后……?” “封公!”朱元璋道,“蓝玉经过战火洗礼,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他还年轻,日后能扛大旗者,非他莫属。” 顿了顿,“更重要的是,他是你的妻舅,有他帮你压着,那群文臣就蹦跶不起来,以后你施行新政、推行国策,阻力会大大减小。” 朱标微微一怔,看着父皇苍老的面孔,花白的头发,倍感心酸,他明白,父皇这是在给他铺路呢。 “父皇……” “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朱元璋看得很开,温声道:“天下大定,需要大治,待解决北元后,便是文臣的舞台了。 标儿你记住,这群饱读诗书的文人,远不像他们表现的那样忠君爱国,武将跋扈,但都是表面上的,文臣则不同; 他们藏得更深,心思更龌龊、更贪婪;通常会以大道理掩藏真实目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心比武将要脏的多。 他们的危害远比武将要大,你以后登基,必须要以武抑文!” 朱标缓缓点头,这话要是搁以前,他听听也就过了,但进士出身的驸马欧阳伦,以及郭桓贪墨案的相继发生,让他看明白了文臣。 书读的越多,懂得越多,心就越大,人也越贪婪! 朱元璋见儿子听进去了,心下欢喜不胜,他就怕儿子太过仁厚,日后被文臣蒙蔽,导致朝纲败坏,江山不稳。 “蓝玉封公的事,你找个机会透露给他。”顿了顿,朱元璋又补充道,“就说是你向咱极力推荐,并磨了好久,咱才勉强答应。” “父皇……”朱标吸了吸鼻子,眼睛湿润。 朱元璋笑了笑,又道:“日后多注意允熥的教育,这孩子打小没了娘,你多上上心,要是雄英还在……唉! 咱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允熥能像允炆那般懂事就好了。” “儿臣以后会注意,加强对允熥的教育。”朱标神色黯然,轻轻点头。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虽说朱元璋更喜欢朱允炆,但王朝继承最讲究法理,朱标之后,顺位继承者,唯朱允熥一人。 加上与和常、蓝两家的关系,朱允熥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 朱元璋算不上好人,但绝对称得上好皇帝、好父亲。 不仅把儿子的心操了,对孙子的教育问题,也没落下。 ………… 小院。 李青坐在果树下,仰脸望天,久久无言。 散场时,那一道道嫉妒、愤懑、甚至蕴含杀气的目光,让他头疼不已。 封侯了,但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李青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只求安安稳稳,有吃有喝就成。 当然,若是可以,他也想在力所能及下,做些利国利民的善举。 可现在文臣武将得罪个遍,以后势必举步维艰。 老朱真阴啊……李青轻叹。 朱元璋的用(险)心(恶)良(用)苦(心),他哪里看不出来,摆明了让他做孤臣。 好消息是老朱真要重用他,坏消息是,他可能会被玩死。 “先生喝茶。”婉灵笑盈盈地捧上一杯热茶。 自家先生被封了侯,小妮子别提多开心了,怜香红袖也是喜气盈盈,打理着钦差送来的赏赐,讨论着待会儿再去赶个集,一定要把这个年过好。 李青接过茶抿了一口,随即又放下了,如今四面楚歌,甚至处处杀机,他哪里还有心思过年啊!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镇抚司衙门一趟,如今,他最大的依仗,就是锦衣卫了。 “先生要出门?”婉灵诧异道,“快到饭点儿了,不吃了饭再忙吗?” “中午我不在家吃了。”李青挥了挥手,走出院子。 ———— 镇抚司,李青笑嘻嘻地递上一杯热茶,“老大你喝茶。” 毛骧瞥了他一眼,揶揄道:“永青侯的茶,我可消受不起。” “……”李青干笑道,“老大你也知道啦?” 顿了顿,立马表忠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在老大你这儿,我永远是小李。” “行了行了。”毛骧接过茶,笑骂道,“老子不好男风,以后少说这种肉麻话。” 李青:“……” 不过毛骧既然喝了茶,就证明他依然站自己,锦衣卫依旧可以依仗,这让李青心里踏实不少。 毛骧放下茶杯,道:“一会儿我组个局,你请大家吃个饭。” 顿了一下,“其实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皇上摆明了要重用你,百官再如何厌烦你,也不会在你圣眷最隆的节骨眼儿动手。” 李青苦笑点头:“话是这么说,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怕什么?”毛骧轻哼道,“咱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 “老大,你真好。” “别这么恶心行吗?”毛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接着,意味深长道:“锦衣卫需要一个门面。” 李青愣了愣,缓缓点头:“卑职明白!” “嗯。”毛骧见李青如此上道,嘴角露出笑意,起身道:“行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摇人。”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钱带够了吗?” “够够的。”李青拍着胸脯道。 半个时辰后,锦衣同知、佥事、镇抚使到齐,众人寒暄几句,相约来到鸿湘楼。 李青封侯,这些人也是艳羡不已,甚至有些小嫉妒,但李青终究是锦衣卫的人,且为锦衣卫立过大功,谋取了不少福利,心里的排斥性并不大; 加上毛骧的力挺,李青的保证,一顿饭下来,众人心里的负面情绪便烟消云散了。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吃吃喝喝过后,一行人的关系俨然恢复如初。 “大家都别走哈,晚上教坊司,一人一花魁,兄弟请。”李青打着酒嗝,一脸豪爽。 一听晚上有花魁睡,众人眼神立即明亮起来,态度愈发亲热,“李兄弟仗义!”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李青笑道,“哥几个稍等一会儿,兄弟结了账,咱们就去教坊司。” 目送众人走出雅间,李青揉了揉笑僵的脸皮,起身去结账。 …… 子夜。 李青从花魁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回了家。 三女还没睡,聚在客堂里嗑着瓜子,聊着天,见他回来,怜香忙盛了碗醒酒汤。 李青接过尝了一口,温度适中,‘吨吨吨’一饮而尽,顿觉胃里舒服很多。 “时间不早了,都回去睡吧。” 三女怏怏点头,怜香小声咕哝:“家里就有,先生干嘛花那冤枉钱。” “……”李青翻了个白眼,“走,跟先生进屋。” “好哒。”怜香立即笑意盈盈,“婢子这就去给先生暖被窝。” 李青哑然失笑,又和婉灵两女闲聊一会儿,才进屋。 没过一会儿,怜香浅唱低吟的呢喃声响起。 红袖婉灵对视一眼,暗叹:果然,会叫的鸟儿有肉吃。 翌日,清早。 李青在院里打了一套拳,神清气爽地去了镇抚司衙门。 昨天李青大出血,但效果也非常明显,张衡、刘明等人态度愈发和善,到底一起嫖过娼,关系已然更进一步。 爷们儿聚在一起,话题永远少不了娘儿们。 李青作为老嫖客,在这方面很有话语权,一番谈论下来,彻底融入了几人的圈子。 中午又喝了场小酒,人情世故拿捏的相当到位,几人不是那种吃白食的人,都做出了承诺。 锦衣卫,挺你! 搞定了上司、同僚,李青心里稍稍有了些谱。 出了衙门口,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睡个回笼觉,半路上却遇到了小胖。 小胖一见到他就来气,“说好的找我玩儿呢?” “我忙啊!”李青满脸好笑,接着,看向一旁的三宝,“你们这是准备逛街去吗?” 三宝笑着点头,拱手道,“见过永青侯。” “呃呵呵……三宝少礼。”李青诧异道,“你也知道了?” “父王说的。”小胖抢答,“话说你封了侯,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个饭?” “……”李青无语道,“你还缺吃喝?” “一码归一码!”小胖道,“你是东道主,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可乎?” 李青颇感好笑,劝道:“你是燕王亲子,我是朝廷官员,咱们不宜走得太近,让人瞧见不好。” “是啊!”三宝也跟着劝道,“世子还是莫要为难永青侯了。” “一起吃个饭都不成啊!”小胖墩儿很是郁闷,“那你之前答应找我玩儿,都是骗我的是吧?” “啊?这……”李青一脸尴尬。 这时,一锦衣卫百户赶来,解了他的围,“大人,皇上命你即刻进宫。” “好,我这就去。”李青点头,回头朝小胖墩儿歉意笑笑,“小胖,我要进宫一趟。” “去吧去吧。”小胖墩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待李青走远,他拉了拉三宝的袖子,“三宝,咱们也进宫吧!” “还是别了吧。”三宝劝道,“世子若想进宫,不妨与王爷、王妃一起。” “你不去,我自己去。”朱高炽迈开小短腿儿就跑。 三宝急得直跺脚,连忙朝身后护卫道,“快去禀告王爷,我去追世子。” …… ps:朋友结婚忙了一天,一会儿还有个局,青红尽量早些回来,再更一章,但应该会很晚了,宝子们可以明儿再看,抱歉哈~~~ 第99章 蓝玉 御书房。 朱元璋放下手中奏疏,不悦道:“早上怎么没来?” 你也没说让我来啊,大过年的还不兴偷偷懒……李青干笑道,“这不是封侯了嘛,昨儿个和一众同僚庆祝了一下,今儿起晚了。” “庆祝?”朱元璋眉头微皱,“你小子有些飘了啊!” “哪能呢?”李青讪笑道,“现在恨臣的人那么多,微臣不抱紧锦衣卫大腿,和同僚打好关系,往后被人整死都不稀奇。” 老朱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咳咳…嗯,咱就喜欢你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掖着的人。” “……”李青拱了拱手,“不知皇上唤臣来,是为了……?” “你监军做的不错,年后有一场大仗,你想不想去?” “臣不想去。” “你再想想。” 那你问我干球?李青一阵火大,“什么时候啊?” “三月初。”朱元璋道,“听棣儿说,你箭法超群,不仅使得动五石弓,还能连射五箭,到时候元人的海东青,就交给你了。” “臣遵旨。”李青无奈点头,“主帅是还是燕王吗?” “一会儿就你知道了。”朱元璋笑道,“先坐吧!” 李青就坐,等了小半时辰,太子朱标领着一名魁梧的壮年男子进来。 “末将蓝玉,参见吾皇万岁!” 李青目光一凝:这就是蓝玉? 只见蓝玉约莫四十上下,魁梧雄壮,生的极是粗犷,给人一种好似他随时都要抽刀砍人的感觉,尽管他没带刀。 之前李青倒是和其打过照面,但只是匆匆一眼,当时也并不知他就是蓝玉。 “平身。” 朱元璋笑道,“蓝玉,这位是永青侯;李青,这位是永昌侯。” 李青笑笑,抱拳一礼。 蓝玉瞥了他一眼,很是敷衍的抱拳还礼。 “皇上,不知召末将进宫,所为何事?”蓝玉恭敬道。 他当然知道进宫干嘛,太子朱标已经都跟他说过了,但面上还是得象征性的问一下。 “蓝玉,年后要与北元决战,你可愿带兵出征?” 蓝玉单膝跪地,恭声喝道:“愿为大明身先士卒!” “嗯,很好。”朱元璋笑问道,“你需要多少大军?” “回皇上,十万足矣!” “咱给你十五万,务必一举击垮北元。” “末将领命!”蓝玉沉声道:“不破敌军,末将提头来见皇上。” “好!”朱元璋赞道:“有你姐夫的风采,此战大胜后,咱重重有赏!” “为国尽忠是末将职责。”蓝玉话说的矜持,但脸孔已经激动的涨红。 封公啊! 此一战过后,他将与徐达、李善长等人平起平坐,不止如此,蓝玉还明白,属于他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他如何不激动? 他压抑的太久了,一直被徐达几位老将压着,他根本就没有施展的机会,哪怕做的再好,也只会被人称作常遇春第二。 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徐达他们几个太他娘强了。 生在这个将星云集的时代,是他的悲哀,但庆幸的是,他还年轻,如今,他的机会来了。 “末将定不会让皇上失望。”蓝玉近乎发誓般的说道。 朱元璋笑着点头,他启用蓝玉,除了为儿子铺路之外,也正是看中了这点。 没有人比蓝玉更渴望胜利,更渴望证明自己,更渴望摆脱姐夫常遇春的光环。 “咱相信你!”朱元璋爽朗一笑:“备酒宴!” …… 魏国公府。 朱棣正给老丈人敬酒呢,忽闻儿子要进宫,顿时火冒三丈:“把他给老子叫回来!” 徐妙云柳眉一竖,“你跟谁称老子呢。” “我……”朱棣本就惧内,又是当着在老丈人家,哪敢放肆。 何况,当着老丈人的面如此说话,确实不妥,他连忙补救:“我是说高炽呢,岳丈,女婿可不是跟你那啥啊!”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徐达都尴尬了。 徐达摸了摸鼻子,说道:“高炽嫡长子,也是皇孙,去见见自己的皇爷爷没什么不妥。” 对于讨喜的大胖外孙,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小胖虎头虎脑的,太招人待见了。 朱棣讪笑道,“岳丈,高炽他只是个孩子,在王府随意惯了,我怕他有失礼之处,惹得父皇不快。” “我和高炽一起进宫。”徐妙云道,“既来了京师,我这个做儿媳的,自然要去拜见父皇。” “嗯,不可失了礼数。”徐达点头,“妙云你是得进宫一趟,别忘了给娘娘上柱香,昔日娘娘对你那般疼爱。” “女儿知道。”徐妙云轻轻点头,瞥了朱棣一眼,“我进宫啦。” “去吧去吧。”朱棣没好气道。 徐达皱了皱眉:“妙云你放肆了。” “女儿错了。”徐妙云不敢犟嘴,委屈改口,“殿下,贱妾可以进宫拜见父皇吗?” 还贱妾……朱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去吧,路上慢点儿。” 皇宫门口,不远处。 三宝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小胖。 “世子咱们回国公府吧?” “三宝,我都忘了皇爷爷长啥样了。”小胖怏怏道,“我也是皇爷爷的孙子,怎么就不能见他呢?” “世子当然可以见了。”三宝耐心劝道,“但要王爷、王妃的陪同下才行,宫中的规矩多,万一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好吧。”小胖有些意兴阑珊。 本来这次他对金陵之行充满期待,结果,青哥却不能跟他亲近,皇爷爷也不能见,心里别提都失落了。 “三宝,我们回去吧。” “世子莫难过。”三宝吃力地抱起小胖,宠溺地理了理他散乱的发丝,“一定能见到皇上的。” “嗯,三宝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三宝抱得动。”三宝笑笑,将他往上颠了颠,转身往回走。 刚走了约莫一里,就看到了燕王的坐轿行来,轿帘掀开,徐妙云笑道,“高炽上轿来,娘亲带你去见皇爷爷。” “真哒?”小胖高兴坏了,从三宝怀里出溜下来,颠颠儿地上了轿子。 “三宝再见。” “世子再见。”三宝笑着挥了挥手,替小胖开心。 …… “你们一个是主帅,一个是监军,单独喝一个。”朱元璋兴致很高,劝起酒来。 “是,皇上。” 二人举杯,蓝玉的酒杯高出一大截,拿杯脚砰李青酒杯。 李青也不是吃亏的主,在即将碰杯的一刹那,突然抬高手臂,与蓝玉酒杯持平,甚至隐隐高出一点儿。 “叮~” 李青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蓝玉脸皮抽了抽,也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抱拳道:“皇上,此次征讨北元,末将有十足信心,但……” 瞥了李青一眼,继续道,“战场不比其他,主帅若无绝对的权威,仗打起来便会束手束脚,甚至事倍功半。” “你有绝对的权威!”朱元璋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谢皇上!” 蓝玉放下心来,轻蔑地扫了一眼李青,“还望李监军到时服从本帅安排。” 李青淡淡道,“若事事皆由蓝帅安排,还要我这个监军干嘛?” 朱元璋骂道:“仗还没打呢,你俩这是闹哪样?” “臣知罪!”二人拱手赔罪。 朱元璋冷哼道:“仗一旦打响,由蓝玉全权做主,李青你不能掣他的肘。” “其余军中事宜,李青有监察之权,驳斥之权,蓝玉你不能搞一言堂!” “是,皇上。” 朱元璋这才重新露出笑意,举起酒杯:“喝酒。” “敬皇上。” 这时,小桂子迈着小碎步进来,轻声道:“皇上,燕王妃带着世子前来拜见。” “是徐达家那丫头啊!”朱元璋点点头,“让她过来吧!” 李青、蓝玉见皇上要见客,起身道:“臣告退。” “先别走,酒哪有喝一半的。”朱元璋笑道,“一会儿接着喝。” 二人瞅彼此都不顺眼,实不愿再喝下去,但又不好拂老朱面子,只好拱手应是。 少顷,在小桂子的引领下,徐妙云牵着小胖进来。 “儿臣妾拜见父皇万岁。”徐妙云下拜行大礼,“参见太子千岁。” 小胖路上已经听娘亲说过如何行礼,也跟着跪下:“孙儿朱高炽,参见皇爷爷,皇爷爷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他圆圆滚滚的,跪下磕头颇为费劲儿,虽然很努力了,但大礼还是行的不伦不类。 “平身。” 朱元璋对自己的后代特别偏爱,根本不计较这些,连忙上前把大胖孙子抱了起来。 “谢父皇。”徐妙云盈盈起身。 朱元璋没搭理儿媳,注意力全都在小胖身上。 略微拘谨的小胖,愈显憨态可掬,萌的不行,老朱也不管胡子扎不扎人,上去就是吧唧一口,稀罕道:“好家伙,你这一身膘咋长的啊?” “回皇爷爷话,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小胖如实道。 “噗哈哈……”老朱乐不可支,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朱元璋呲着牙花子,抱着小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那就一个开心,哪还有一丝皇帝样子。 “皇爷爷你放我下来吧?” “转晕啦?”朱元璋笑问道。 “不是,我还没谢你呢。” “哈哈……不用,不用谢。”老朱乐的合不拢嘴,吧唧吧唧又是几口。 隔辈亲,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青暗叹:我的小胖不干净了。 第100章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朱元璋满眼都是大胖孙子,哪还有喝酒心思,弄得李青、蓝玉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好不尴尬。 爷俩亲热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舍得放下小胖。 孙子是可爱,但抱久了也累。 “高炽,今儿别走了。”朱元璋满脸慈祥,“晚上陪爷爷睡。” 小胖挠了挠头,转眼望向母妃。 徐妙云见父皇如此喜欢儿子,心下十分欢喜,但儿子尚且年幼,在王府自在惯了,对宫中礼仪也不熟悉,生怕弄巧成拙,委婉道: “父皇喜欢高炽,儿臣妾常进宫拜见便是。” 朱元璋有些不悦,“怎么,怕咱亏待了高炽。” “儿臣妾不敢。”徐妙云连忙施礼,“高炽年幼,尚不懂宫中的规矩,儿臣妾怕他……” “什么规矩?”朱元璋霸气道,“咱的规矩便是规矩。” 徐妙云还能说什么,“儿臣妾遵旨。” 顿了顿,“父皇,儿臣妾想去娘娘灵牌前上炷香。” 朱元璋怔了一下,神色变得温和,“嗯,去吧。” “燕王妃随奴婢来。”小桂子忙做了请的手势。 徐妙云看向儿子,嘱咐道:“高炽,不可调皮。” “儿子记住了。” 徐妙云轻轻点头,接着又是一礼,随小桂子走出大殿。 朱标上前逗了逗侄子,取下随身携带的玉佩,“高炽,拿着。” “谢太子殿下。” “叫大伯。” “谢大伯。”小胖乖巧改口,眼神却瞟向一旁。 蓝玉一脸纳闷儿,这小胖子老看我干啥? 朱元璋顺着小胖的目光看去,这才想起还有酒局等着他,这场酒局非同寻常,又是他让二人留下的,倒也不好赶人。 于是扯着小胖,来到酒桌前下,朝二人道:“来,咱们继续。” 二人拱了拱手,重新落座。 小胖看着一桌子丰盛菜肴,馋瘾又犯了,盯着烧鸡直流口水。 朱标瞧见,撕了一只鸡腿给他,小胖接过,吃的香甜。 “高炽,在家吃不饱吗?”看着跟饿狼似的大孙子,朱元璋很是心疼,这吃相和他那时候有一拼,像是经常饿肚子一样。 小胖委屈点头。 “真吃不饱?”朱元璋怒了,他太清楚挨饿的滋味了。 如今自己做了皇帝,孙子却连饭都吃不饱,他如何不怒,“来人,去把朱棣那混账给咱叫来,咱倒要问问,朝廷每年给他那么多俸禄,他都花哪儿去了。” “不是的,皇爷爷你误会了。”小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连忙解释,“是父王嫌我太胖,让我减肥呢。” “胖点儿怎么了?”朱元璋气道,“朱棣这厮…真是气死咱了。” 朱标劝道:“父皇息怒,高炽他…确实有些偏胖,四弟也是为了高炽好。” “就算真要减肥,那也不能饿肚子啊!”朱元璋怒道,“不吃饱饭,哪来的力气减肥?” 他心疼坏了,宠溺的捏了捏小胖的脸,“以后想吃什么跟爷爷说。” “嗯,谢谢皇爷爷。”小胖怯怯道,“爷爷还是别让父王来了,不然我回去要挨揍。” “他还敢打你?” 朱元璋火气蹭蹭往上蹿,“你放心,爷爷给你做主,他敢打你一下,咱打断他的狗腿。” 说着,又给小胖撕下一只鸡腿,“敞开了吃,必须吃饱。” 给孙子偷完食,朱元璋这才举杯:“喝酒。” “敬皇上。” 李青、蓝玉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酒过三巡,小胖也吃饱了,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青。 蓝玉这才意识到,小胖子刚才不是看他,好奇道,“世子,你认识李青?” “嗯,青…他和父王去打仗前,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我经常找他玩儿。”小胖牢记李青嘱咐,并未说出之前李青混入王府的事。 可想到宫外李青说的话,他又有些失落。 “皇爷爷,李青说他是朝中官员,我是世子,以后不能在一起玩儿了,让人瞧见不好。” 朱元璋诧异的望了眼李青,轻笑道,“你这家伙,还挺会逗孩子玩。” “臣知罪。”李青连忙解释,“之前在燕王府小住,和世子来往多了些,并无意接近世子。” “呵呵……”朱元璋摇头失笑,“倒也不用如此上纲上线。” 之前李青上疏告诉过他,为了监视燕王,曾扮做戏子混进过燕王府一段时间,期间和世子有所来往,知道李青也是为了公务。 “来,继续。” …… 朱元璋酒量不错,也好酒,一直喝到申时末,朱棣到来才告一段落。 朱棣接到旨意,就知道肯定是被好大儿坑了,一路上骂骂咧咧,可真见到老朱,又温顺的跟个兔子似的。 “儿臣拜见父皇。” “嗯。” 朱元璋满脸不爽,也不让他起来,“听说,高炽在家连饭都吃不饱?”、 朱棣:“……” 家丑不可外扬,朱标见父皇要发飙,起身朝李青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好好歇几天,过完年开始着手军备事宜。” “臣告退。”二人拱手称是。 李青没吃到瓜,有些小小的遗憾。 出了皇宫,蓝玉淡淡问道,“你懂打仗吗?” “不太懂。” “既然不懂,就不应该过多干涉军务。”蓝玉沉声道,“此战非同小可,你可明白?!” 李青原本也没想过干涉军务,但蓝玉的态度让他很不爽,“我是监军,有过问军务之权,驳斥之权。” “你……” 蓝玉气得不行,可这是朱元璋说的,他还真不好反驳。 重重一跺脚,冷哼道:“别以为被封了侯,就真能和开国28侯平起平坐了,你还差的远呢。” 李青没有反驳。 蓝玉话虽说的难听,但却是事实。 那些开国功臣的功绩不容忽视,李青能封侯靠的不是军功,而是圣眷,莫说蓝玉不服,满朝文武就没一个服气的。 当然,这也是朱元璋希望看到的局面。 李青看得明白,朱元璋让他继续做监军,并不是真要他插手军务,而是为了让蓝玉收敛一些。 他是锦衣卫镇抚使,而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朱元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蓝玉:你小子别太过分,你的一切所作所为,咱都会知道。 蓝玉当然也明白,就是明白,心里才不舒服,他不敢对朱元璋发泄不满,只能拿李青出气。 可李青也不做软柿子,谁想捏就捏。 基于此,仗还没开打,主帅和监军的梁子便结下了。 两人剑拔弩张,对峙了许久,最终,蓝玉做出让步。 不是他大度,而是他太渴望胜利了,“军务的事你可以过问,但皇上也说了,战斗一旦打响,我有绝对的权威,你不得掣我的肘。” “那是自然。” 李青不是非要咄咄逼人,只是不爽蓝玉的跋扈,见对方服软,当下也给了个台阶。 这一仗太重要了,他当然希望能赢。 “如此再好不过!”蓝玉冷哼道,“正月初四开始筹备。” 李青颔首,转身离去。 …… 李青封侯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满朝文武听闻,无一人服气,武将骂骂咧咧,文臣上疏弹劾。 誓要在年前,把这个讨人厌的毛头小子拉下马来。 锦衣卫动作很快,密探四出,凡事上疏弹劾的官员,事无巨细的清查。 离过年没几天了,本来一片祥和的庙堂,再次风云涌动。 李青为了避嫌,并未让手下参与查案,整日躺在小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坐月子似的。 面对风起云动的局势,他显得异常平静,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群臣会这么快动手,连个过年都等不及了。 李青暗叹:毛骧还说群臣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对我发动攻势,看来还是高看了这群人,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啊! 随即,他冷笑起来,“想弹劾我,也不看看自己的屁股干净不干净。” 第101章 集体开火 锦衣卫如此为卖力,和之前李青的大出血有很大关系。 但更重要的是,锦衣卫需要一个门面,同时,也想利用这次机会,再度扩大锦衣卫的影响力。 双方斗法,朱元璋又岂会不知,但并未阻止,他也想提高锦衣卫的影响力。 原因无他,朱元璋老了。 他想给儿子把路铺平,就必须得扶持出一股独立的势力出来,锦衣卫文武两不沾,且只听命于他一人,自然是最佳选择。 锦衣卫效率极高,仅两日光景,就数位官员查出不法行为。 证据确凿之下,朱元璋也没客气,当即剁了几人脑袋。 李青屁事儿没有,弹劾他的人却连年都没过去,群臣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们并未退缩,而是继续扩大弹劾面。 弹劾目标不再是李青,而是整个锦衣卫。 经过这两年的发展,锦衣卫的权柄和影响力,已经大到群臣无法容忍的地步。 他们明白,若任由锦衣卫野蛮发展下去,自己不会有好下场。 不仅文臣这般想,武将也是如此。 因此,一向不和的双方达成了统一战线,集体向锦衣卫开火。 文武联手,即便以锦衣卫如今的权势也吃不消,高压之下,锦衣卫变得更加团结。 毛骧等锦衣高层明白,若是节骨眼儿上认怂,那锦衣卫的权势将会一落千丈。 身处权力中心,不进则退! 他们也豁出去了,管你是文臣还是武将,你弹劾我,我就查你,查你的家人,查你的一切。 锦衣卫的疯狗乱咬人,让百官苦不堪言,但也对其更为痛恨。 双方矛盾再次升级! 眼看短短数日,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朱标坐不住了。 “父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事儿,翻不了天。”朱元璋不以为意,打算继续看戏。 朱标叹了口气,劝道,“水至清则无鱼,望父皇三思,再者,即便要用重典,也不应该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啊!” 他语气带着祈求,“郭桓案已经杀了那么多,再杀下去,可就真没干活的人了,等等吧,等官源补充后再查,行吗? 况且大军出征在即,不宜寒了武将的心啊!” 朱标说的入情入理,朱元璋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成,那就先暂停一下。” 顿了顿,严厉道:“水至清则无鱼这种话,不应该出自你这个太子之口,若是连你也这么想,那咱大明朝的‘水’可真就清不起来了。” “儿臣失言,请父皇责罚。” “算了,以后注意点儿。”朱元璋摆了摆手,“身居上位者,万事不可得过且过,你对官员仁慈,便是对百姓残忍。” “儿臣明白,可……” “可咱也太刻薄寡恩了是吧?” “儿臣不敢。”朱标连忙请罪,“儿臣是怕伤了群臣的心。” 朱元璋不屑一笑,“他们的心在民心面前不值一提! 得他们的心有个屁用。 前朝倒是不失臣心,娘的,但凡是个当官的,个个脑满肠肥,放屁都流油,可结果呢?” 朱元璋怒道,“官员横行不法,百姓重税缠身难以过活,你爷奶姑伯全被活活饿死,更可气的是咱爹娘种了一辈子地,死了却连个安葬的地儿都没有…咳咳……” 老朱之所以这么痛恨贪官污吏,就是因为他有切肤之痛,这才严刑峻法。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朱标连忙轻抚他的胸口,一脸自责。 朱元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标儿你记着,只要百姓过的好,江山便能坚如磐石,反之,即便群臣对你感激涕零,百姓民不聊生,一样会造反。” “儿臣谨记。” “好了,咱没事。”朱元璋道,“大后天就过年了,提前给他们放个假,让他们都消停点儿,你去宣旨吧!” “儿臣遵旨。” …… 一纸令下,激荡的庙堂再次平静下来,老朱只用了一句‘大过年的’,便和平解决了此事。 不过,平静是平静了,但这事儿没完,双方闹这么大,一方不大出血收不了场。 眼下,只是暂时休战罢了。 李青也没闲着,事情因他而起,他为避嫌不方便出手,但人情世故得做到位。 于是,拉上同僚去了教坊司。 无忧洞里一番畅玩,一行人关系更胜往昔,已然到了穿一条裤子的地步。 一晃,又该过年了。 腊月二十九,贴春联,挂灯笼,小院一片大红,很是喜庆。 几女蒸包子、包饺子、炸丸子……忙得脚不沾地,但忙得开心,忙得幸福。 粉嫩的脸蛋儿上沾着粉面,可人的紧,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年味儿十足。 晚上,李青取出之前买的烟花,打开火折子吹了吹,点燃引线。 “呲……” 烟花引线很快燃尽,在三女一脸期待的目光中绽放。 “砰砰砰……” 烟花升至夜空,发生爆炸,炸出无数火星,形成一朵花儿的形状,煞是好看。 这时代的烟花比不上后世,却也没差太多,各种形状的烟花都有,观赏性极佳。 三女的脸被映的红红的,洋溢欢喜的甜笑,溢出来的开心。 李青为追求视觉冲击,都是同时点好几个,二十两的烟花,不到一刻钟便放的干净。 “先生,还有吗?”三女意犹未尽。 “没……”李青摊了摊手,刚蹦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就被爆炸声淹没了。 抬头望去,好大一朵烟花。 京师不缺有钱人,舍得花钱买烟花的太多了,很快四面八方就百花齐放。 目之所及,尽是燃放的烟花。 莫说三女,李青也是惊叹不已,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朝三女道: “在院里看得不清楚,走,去房顶上看。” 婉灵遗憾道,“先生,家里的梯子不够长。” “没事儿,我带你们蹦上去。”说着,李青一把抄起她,小妮子习惯性地挽住他的脖子,一副任君采摘模样。 草,看什么烟花啊……李青暗暗后悔,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也不好食言。 香了个嘴儿,他调动真气,双腿猛地一发力,“起。” 婉灵只觉地面景物瞬间降低,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稳稳地在房顶了。 “先生,你…你会飞?”小妮子惊讶坏了。 “哪呀,这叫轻功。”李青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坐好,我去把红袖怜香弄上来。” 三女身姿轻盈,李青毫不费力地将她们抱了上来。 坐在屋顶看烟花,视觉效果顿时提高数倍,四人望着燃放的烟花,一脸欣然。 京师有钱人确实多,烟花一朵接着一朵,让人目不暇接。 最后,皇宫方向也放了起来,异常绚丽,烟花质量全方位碾压,但只放了不到两刻钟便停下了。 “老朱还是一如既往的抠。”李青嘀咕了一句,继续看其他方向。 但见过皇宫燃放的烟花后,其他的烟花就入不了眼了,没看多大一会儿,便意兴阑珊。 夜深了,一股风来,寒意愈发明显。 “我们回房吧!” “嗯,好。”三女也尽了兴,婉灵红着脸道,“先生,今晚守岁,婢子三人有曲目献给你。” “哦?” 李青试探道,“是我想的那种曲目吗?” “嗯呐。”怜香娇哼,“保证比教坊司要好。” 红袖傲娇道:“家里的才是最好的。” 李青笑着点头:“那好,我们去守岁。” …… …… …… 除夕夜。 怜香低唱,红袖奏箫; 婉灵鬓乱金步摇,李青作词韵最娇…… 第102章 老朱不懂经济 大年初一。 奉天殿前广场。 大明公司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年终奖环节,群臣自然积极,早早便来了广场,个个一脸喜气。 李青为避免贻人口实,这次也来的很早,等得很是无聊。 一直到半晌午,朱元璋结束了儿孙的拜年,这才姗姗来迟。 接下来,还是去年的一套: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画完饼,发完红包,群臣山呼万岁,喜气盈盈地回家过年。 …… “皇上留臣,有何吩咐?” “过完年就要准备北伐事宜了,你这个监军可有腹案?”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臣不懂军事,腹案的话……确实没有,要不你换个人?” “混账!” “……臣知罪!” “你……”朱元璋郁闷地挥了挥衣袖,“你看不出咱是在培养你吗?”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老朱你画的饼我真的吃不完啊……李青心累道: “皇上你也看见了,前几天百官群情汹涌,都和锦衣卫干起来了,起因就是我这个永青侯,再这么下去,我早晚得被玩死。” “慌什么?”朱元璋一瞪眼,“咱在,你就在。” 那你要是不在了呢?李青不好明说,于是道,“皇上,臣才疏学浅,真的不值得如此栽培。” “行了,咱知道你有本事,也明白你在忌惮什么。”朱元璋冷笑道,“不就是怕咱死了,会被清算吗?” 你知道就好……李青拱手道,“皇上万岁。” “少来这套。”朱元璋没好气地摆摆手,“放心好了,咱既打算培养你,肯定会在死前给你做好安排。” 顿了顿,敲打道:“咱看中的就是你敢打敢拼,且对咱坦诚相待,不做丝毫隐瞒,若是你无法保持赤子之心,那咱也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朱元璋道,“你且记住,你越不怕死越死不了,但你要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那你就真的活不长了。” 这可是你说的……李青拱手道,“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说!” “皇上,你赏燕王殿下那一百万两宝钞,以及平时对群臣的赏赐,包括这次红包,是不是都是让人额外印的?”李青问。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话说的,不印哪来的宝钞?”朱元璋一脸纳闷儿。 “不是,臣的意思是,这些钱都是在皇上决定赏人之前,才让人印的吗?” 朱元璋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青暗道果然,轻叹道:“皇上你印钱是根据什么印的?” “印钱还要根据什么?”朱元璋不解道。 “……”李青彻底无语。 这老朱……是真不懂经济学啊! “皇上,货币超发会引起通胀,后果极其严重。”李青一脸严肃,“轻则朝廷信用降低,重则…江山不稳!” 朱元璋听到后面四个字,本能就要大怒,但见李青一脸认真,又忍住了,问道:“啥是通胀?” 李青想了想,“皇上,咱们找个僻静处,臣再解释给你听,可好?” “嗯…去中殿吧!” …… 中殿,二人一到,宫女便连忙奉上热茶,朱元璋挥了挥手,她们立即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青点点头,“通胀就是物价上涨。” “这不会。”朱元璋语气十分笃定,“一贯钞一石米,咱定的死死的,谁敢乱涨价,咱砍了他。” “……”李青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沉吟片刻,他问道:“皇上,你能印一百万宝钞,你能让大明凭空多出一百万石粮食吗?” “你这不是扯淡嘛,咱又不是神仙?” “这就是了。”李青反问道,“既然皇上不能让大明多出一百万石粮食,又为何印一百万两宝钞呢?” 朱元璋眉头深深皱起,好似突然明悟了什么,但灵光刹那消失,他没能抓住,迟疑道:“这其中有必然联系吗?” “当然有。” 李青重重点头,抬出从果盘里抓出五个橘子,“臣举个例子,假如咱大明一共有五个橘子,有五贯钞,那么一贯钞买一个橘子很合理对吧?” “昂。”朱元璋还是没听明白,“所以呢?” 李青继续道,“假如橘子还是五个,而宝钞变成了十贯,甚至一百贯呢?” “你这说法不对。”朱元璋执拗道,“咱说了,一贯钞一石粮,没人敢乱涨价。” 咋就说不听呢……李青气够呛,于是换了一种说法:“皇上,大明宝钞最后是不是要流到百姓手中?” “这不废话吗?”朱元璋无语道,“要是不能全国流通,那还叫大明宝钞吗?” “那好,在原有的基础上,咱举个例子。”李青道,“假如大明一共五个橘子,五贯钞,五个百姓, 一人一贯钞一个橘子,平时互相交易,各取所需。 这时,宝钞增加到一百贯,每个人分多少?” 朱元璋算账能力还是很快的,秒答:“二十贯。” 顿了顿,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不过还是执拗道:“咱定的物价,谁敢不听?” “自然不敢。”李青顺着他的话说,“假如我是五个百姓其中之一,我手里有二十贯,我要把五个橘子全买了呢?” 朱元璋一听就怒了,“娘的,你全买了,人家吃啥?” “我有钱啊!”李青嚣张道,“我乐意。” “你……”朱元璋不干了,“你不能全买了。” “为何不能?”李青总算是逮着了,哪肯就此放弃,“难道大明宝钞不能买东西?” “能买,但你这样做,别人还活不活了?” “钱在我手里,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朱元璋骂道:“你吃的完吗?” “吃的完。”李青点头,“皇上我表演给你看哈~” 说着,他便剥起了橘子,咔咔一阵炫,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五个橘子就下了肚。 朱元璋人都傻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暴怒:“咱大明一共就五橘子,你他娘的全给造了,老子剁了你。” 老朱你入戏太深了……李青吓了一跳,连忙道,“刚才只是举个例子,现在皇上应该明白货币超发的危害了吧?” 朱元璋怔了怔,缓缓平静下来。 李青认真道,“货币超发,物价必涨,若货币超发,朝廷还强行抑制物价,则后果更为严重!” 他砸吧砸吧嘴,“比如,刚才那五个橘子。” 朱元璋沉默了,他试图打败李青的言论,但终究没能做到。 许久,朱元璋重重叹了口气,苦涩道:“按照你的说法,咱印了一百万两,等于从百姓手里抢了一百万,咱…咱成了天下最大的强盗了。” “呃……差不多…咳咳。”李青干笑,暗暗舒了口气,老朱终于听懂了。 朱元璋再度沉默,又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这么看的话……朝廷以后还不能印钱了?” “倒也不是。”李青摇头,“一个橘子,一贯钞,大明有多少橘子,就印多少钞,这是基本原则。” 见老朱心情低落,他劝慰道:“在皇上的英明治理下,以后大明的橘子会越来越多,为保证货币流通,宝钞自然要多印一些,当然了,原则还是要遵守的。” “嗯。” 朱元璋轻轻点头,脸色好看了不少,同时,看向李青的眼神也变了。 他现在已经彻底明悟,越发能感觉的出,李青这一番言论的重要性。 再想想李青先前说的‘轻则朝廷信用降低,重则江山不稳’,当真是一点也不夸张。 唉!咱终究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成了天下最大的贪官……朱元璋伤心的想着。 “皇上…你没事吧?” “无事。”朱元璋幽幽叹了口气,接着,拍了拍李青肩膀,毫不掩饰赞赏之色,“你这一番谈论,价值千万金。” 李青脸上一喜,“所以…皇上是打算赏我黄金?” “……”朱元璋干咳两声,开始画饼:“你放心,只要好好干,咱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李青早已百饼不侵,甚至反过来给老朱画了一张: “皇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第103章 传家宝 “你是如何明白这些的?” 朱元璋对李青这一套理论惊为天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还从未意识到这些。 这一刻,李青在他心中的地位再次拔高! 再联想到之前李青提出,不易保存的赋税直接用钱来代替的策略,愈发觉得此人可堪大用。 咱百年之后,标儿有这样的人尽心辅佐,那咱也就放心了……朱元璋神色越发温和,也更加坚定了培养李青的决心。 李青挠了挠头,干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钻研!” “钻研?”朱元璋面露疑惑。 “就是细致入微,费尽心思的研究。”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皇上对臣如此宠信,臣无以为报,整天就想着如何报复…咳咳,报答皇上,如何为国尽忠,想呀想的,就想出来了。” 顿了顿,又甩出一张大饼:“臣一定不骄不躁,继续保持。” “好!”朱元璋大感欣慰,“钻研的好啊!” 他现在看李青,是越看越满意。 这样既忠心,又敢打敢拼不怕得罪人,同时还有大才的臣子,便是一向对臣子苛刻的老朱,也找不出半点儿毛病。 更重要的是,李青还年轻,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朱元璋暗暗想着:兴许他能干到咱孙子那一辈儿。 “李青你很不错。” “皇上过誉了。”李青矜持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了皇上,为了大明……” 巴拉巴拉…… 无形之中,李青又给老朱画了一张大饼。 他突然喜欢上这种给人画饼的感觉了,看着一脸受用,频频点头的老朱,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画饼人终究被饼所困! ————致朱元璋。 一番畅谈,李青‘无意间’透露了些许后世的先进理论,朱元璋不明觉厉,不由心花怒放,对其更加亲热。 “也别太过操劳,适当休息放松很有必要,注意身体。”朱元璋一脸关切,心说:咱儿子、甚至咱孙子还得用呢,咱得爱惜着点儿用。 在他心目中,李青俨然已经成了传家宝。 两刻钟后,俩人都被对方的大饼喂得无饱六饱,心满意足地走出中殿。 朱元璋道,“好好过年,过完年好好干。” “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 小院。 李青一开门,就看到了两张熟悉面孔。 “你们怎么来了?” 小胖笑嘻嘻道,“青哥你不用害怕,皇爷爷允的,咱们可以一起玩儿。” “三宝见过永青侯。” “呃呵呵……三宝少礼。”李青笑笑,朝一旁局促的红袖道,“去做饭吧,今儿来了个客,要丰盛些。” “是,婢子这就去。”红袖松了口气,盈盈一礼进了屋。 李青招呼二人坐下,给他们添了杯茶,对三宝道,“真是皇上允诺的?” 三宝点头,笑道:“若无王爷、王妃同意,三宝岂敢带世子来?” “也是。”李青放下心来,朝小胖道,“这次在京师待多久啊?” “母妃说过了十五。”小胖开心道,“还有半个月呢,你可得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李青好笑道,“成,没问题,看来皇上很喜欢你啊!” “那是。”小胖得意道,“现在父王都不敢打我了。” 李青没好气道,“别太狂,等回北平试试?” 小胖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不在意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倒看得开。”李青无语,心里吐槽:真是心宽才能体胖。 家里置办很多年货,午饭尤为丰盛,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小胖那叫一个开心,自从那日见了皇爷爷,他就实现了吃喝自由,再也不用节食减肥了。 “青哥,你媳妇儿不仅长得好看,厨艺也好。”小胖赞道。 正在上菜的婉灵俏脸一红,小声解释:“世子误会了,婢子只是丫鬟。” “丫鬟?”小胖嘀咕道,“丫鬟都这么漂亮吗? 那嫂子……” 婉灵被一个五六岁小胖子夸赞,说不出的别扭,送上菜连忙跑开了。 “别看了。” 李青敲了一下小胖,“想什么呢?” “嘿嘿……”小胖笑道,“我可算知道青哥为啥不愿进王府陪我玩儿了。” 顿了顿,又道:“青哥,嫂子呢?” “还没呢,娶那玩意儿干啥?” 当着三宝的面,李青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深谈,抬头笑道,“来者是客,三宝你别站着了。” “就是,又不是在外公家,三宝你就别再遵守那些规矩了。” 小胖不由分说地把三宝拉到桌前坐下,“咱们一起吃。” “好吧。”三宝迟疑了一下,便也不再推脱,朝李青道,“谢永青侯款待。” “不用谢,他应该的。”小胖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朋友来了,他不得好酒好菜招待呀。” 李青忍着笑,“小胖你还会喝酒?” “偷喝过一次,但不好喝,后面就没再喝了。”小胖夹了一块儿红烧肉,大口咀嚼着,“哪有肉好吃啊!” 李青莞尔,“等你长大了,说不定就喜欢了呢,三宝,咱俩喝点儿?” 三宝客气婉拒,带着世子,他哪里敢饮酒。 李青没有劝酒的习惯,笑道:“那吃菜吧!” 吃吃喝喝,又聊了许久,小胖才不舍地起身,“青哥,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找你玩儿。” 扫了一眼小院,又道:“你这家太小了,皇爷爷和外公发了我好多压岁钱,我送你一座大宅院吧。” 小胖还是一如既往的阔气,比只会画饼的老朱强多了。 “不用,我有钱。”李青笑道,“家里没几口人,用不了那么大的宅院,小点儿好,小点儿温馨。” 送走小胖和三宝,李青在院里晒了会儿太阳,刚准备回屋补个觉,小桂子就来了。 “永青侯,皇上命你去曹国公府一趟。” 李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大过年的,去曹国公府干嘛? “敢问公公,皇上令我去曹国公府所为何事?” “曹国公病了。”小桂子道:“都病了好几个月了,今儿突然病情加重,惊动了皇上,你快随奴婢去吧。” “哎,好。”李青不敢怠慢,“劳请公公带路。” …… 曹国公府。 李文忠躺在床上一脸病容,朱元璋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唤着他的小名,满脸的责怪、心疼。 “保儿,病了为何不早些告诉咱?” “皇上日理万机,臣不忍让您担忧。”李文忠轻笑道,“臣也没想到这一病……咳咳咳…臣以前从未生过大病,看来这次……” “不许胡说。”朱元璋打断他,“咱让人去找李青了,他一定能治好你。” 李文忠苦笑,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了,李青若真有神通,也不会医不好马皇后的病。 他年龄并算不大,今年才四十五岁,但多年的战火,对身体的透支太过严重,如今暗疾集中爆发,哪里吃得消。 “皇上,臣怕是扛不过这道坎了,以后不能再为大明分忧解难…”缓了口气,他伤感道,“皇上要保重龙体…咳咳咳……” “不要说话了。”朱元璋轻声安慰,“放宽心,一定会没事的。” 老朱是个血族观念很重的人,李文忠是他姐姐的儿子,他的亲外甥,同时,也是他的义子,且立下过赫赫战功。 如今看着外甥一副大限将至模样,他心里实在难受的紧。 拍了拍李文忠手背,朱元璋回头道,“李青怎么还没来啊?” 话刚落音,小桂子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皇上,李青来了。” “别磨蹭了,快让他进来!”朱元璋急吼吼道。 第104章 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李青分开众人,快步上前,“微臣参见……” “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快给保儿看看。” “保儿是……哦,是是是。”李青恍然,忙上前几步搭上李文忠手腕。 旋即,眉头深深皱起。 朱元璋最烦太医皱眉,见李青这般模样,当下坐不住了,“能不能治?” “能治!”李青点头。 “那就治啊!” “……皇上,可否容臣考虑一下,如何开药?” 朱元璋闷闷道:“昂,快点想。” 李青斟酌一番,开了一副汤药,而后道,“府上可有针灸用的银针?” “有的。”李景隆忙道,“我这就去取。” 其他人朝朱元璋行了一礼,也跟着退出房间,忙着招呼人去抓药、煎药。 房间顿时敞亮起来。 朱元璋问道:“保儿身体无大碍吧?” “这个……”李青尴尬地挠了挠头,“国公病的有些重。” 李文忠怔了一下,轻笑道:“大过年的,皇上就别在臣这儿待着了,沾了晦气就不好了。” 朱元璋明白他的心思,给医患留下独处空间,“好吧,保儿你好好养病,咱先回去了。” “臣……” “好好躺着,别行礼了。”朱元璋拍了拍他的手,起身瞥了一眼李青。 李青朝李文忠拱了拱手,缓步跟上。 走出门口,朱元璋停下步子,“给曹国公诊治完,来宫里一趟。” “臣遵旨。” 朱元璋叹了口气,缓步向外走去。 目送朱元璋离开,李青重回房间。 刚到床前,李文忠便问:“我这病治不好了,是吧?” 李青怔了一下,宽慰道:“下官会竭尽全力。” 遥想刚来京师时,去醉仙楼白嫖跟李景隆结梁子,李文忠负荆请罪,那时这位国公还是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却不想,仅过了一年半,便已是英雄迟暮。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锦衣卫是搞情报工作的,他对这位国公的事迹,也知道个大概。 年少从戎,平定江南,征讨北元……可谓是战功累累,即便在将星璀璨的时代,也绝对称得上闪耀的一颗。 李文忠长长吁了口气,“我还能活多久?” “这个……下官不敢保证。”李青拱手道,“这得看具体情况。” 经历马皇后一事的教训,他现在不敢再把话说太满了,病来如山倒,根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大致情况你总得给我说说吧?”李文忠保证道,“你尽管说,我承受的起,绝不会怪罪于你。” 李青:“……” 见他不说话,李文忠又道:“能活一个月吗?” “好好调养,理想状态下,可以的。”李青斟酌一番,算是勉强给了个承诺。 李文忠点点头,陷入沉思。 少顷,李景隆抱着木盒匆匆进来,“李先生,治好父亲的病,李府有厚礼相赠。” 许是年长了些,又或许是老爹大病不起,让这位纨绔成长了许多,今日的李景隆,再不复那日醉仙楼的跋扈,对李青十分礼遇。 “下官定当尽力。” 李青点头,接过木盒打开,消毒后,开始针灸。 小半时辰后,李青收起银针,又嘱咐了一番,拱手告辞。 “景隆,去送送李先生。”李文忠状态好了许多,对儿子使了个眼色。 李景隆点头称是,做了请的手势,“李先生请。” “李公子客气。” 李青对李景隆的转变有些不适应,毕竟当初结的梁子可不浅,不仅把这厮关进昭狱,还痛扁了一顿。 如今李景隆礼遇有加,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真想来一句: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 李景隆送李青到门口,从怀中取出一块精致羊脂美玉,客气道:“大过年的,麻烦李先生跑一趟,小小心意,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李公子太客气了。”李青轻笑道,“下官是奉旨给国公诊病,何谈麻烦,只是尽应尽义务罢了。” 说完,拱了拱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波,他属实被李景隆给整不会了。 李景隆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无奈收起美玉,长长叹了口气。 父亲病情每况愈下,让这位少年纨绔一下成长了许多。 可以依靠的‘城墙’要倒了,他如何不慌? 返回府中,见下人熬好了药,李景隆上前接过,端着汤药进屋亲自喂父亲喝药。 “父亲,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吗?” 李文忠看着眼眶通红的儿子,欣慰的笑了,“景隆长大了,也懂事了,咳咳……” “父亲……”李景隆连忙把药碗放在一旁,轻抚他的胸口,将枕头垫高一些,让老爹枕着更舒服,眼泪扑簌簌的掉。 “我儿莫哭。” 李文忠轻轻笑着,笑的开怀,眸中却满是不舍,“好了好了,我这不是还没死嘛,真要哭,等我死了再哭。” “父亲莫说不吉之语。”李景隆带着哭腔道。 “好好,不说,不说。” 李文忠粗犷的面庞尽是慈祥,抚摸儿子脑袋,许久,幽幽叹了口气,“景隆,为父有话嘱咐,你要牢记。” “父亲你说。”李景隆吸了吸鼻子,“孩儿一定照办。” “日后万不可再嚣张跋扈,做事做人需谨言慎行,莫要意气用事。” “孩儿谨记,要是孩儿再调皮,父亲就拿棍子打,拿鞭子抽,孩儿一定不躲。” 李文忠笑容苦涩,想起过往种种,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过去,是为父太苛刻了。” “不,不怪父亲。”李景隆抹了把发酸的眼睛,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往下掉,“是孩儿不孝,总惹父亲生气。” “好了,莫哭了,大过年的,给爹笑一个。” 李景隆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难看笑容。 子欲养而亲不待,李景隆以往老埋怨父亲太过严格,但现在如果有的选,他宁愿天天挨揍,也不想父亲再躺在病床上。 李文忠也感慨良多,吁了口气,道:“别伤心了,明日我若一命呜呼,对咱李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父亲……” “听为父说完。”李文忠严肃起来。 李景隆不敢犟嘴,红着眼道,“父亲你说。” “年前蓝玉来过,你可知他是干嘛来的吗?” “孩儿不知。”李景隆立即捧哏。 “他是来炫耀来的。”李文忠道,“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为父可以料定,年后势必北伐,而且八成还是决战。” 顿了顿,“我若能死在北伐前,皇上为了给儿孙铺路,极有可能会让你随大军一起磨砺一番,有了这一次北伐之行,以后于你,于咱李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蓝玉也不算太年轻了,皇上高瞻远瞩,定会着手扶持孙儿辈的人才,你是皇上的外甥孙,为父一死,皇上的目光势必聚焦在你身上,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孩儿不要什么机会。”李景隆连连摇头,“父亲你好好养病……” “少他娘的娘儿们唧唧,老子的病养不好了!” 李文忠突然大怒,骂道:“多活两天,少活两天对老子来说没什么区别,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老子死了也不闭眼。” “接下来的话,你给老子记死了!” “是是是,孩儿谨记。”李景隆被吓住了,忙不迭点头。 李文忠缓了口气,道:“以后万不可和李青交恶,如果可以,尽量与其结交。” “和他结交?” 李景隆大感意外,“他够格吗?” “绝对够!”李文忠目光湛湛,“一个草民,不到两年的时间先是升任锦衣镇抚使,后又封侯,背后是谁在推动,不言而喻。 再看他所做的事,皇亲国戚的驸马欧阳伦被他拉下马,郭桓一案,更是一口气斩了一位尚书,三位侍郎; 六部的郎中、员外郎、给事中、都察院御史,地方官员……多少人下马,多少人人头落地? 而他李青不仅无恙,且屡屡晋升,皇上更是不惜让他和燕王、冯胜抢功劳,恩宠何其隆重?”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文忠稍显疲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李景隆轻轻抚着他的胸口,小心翼翼道,“父亲总说,今日的无上荣耀,一个不慎,便是明日的夹颈钢刀。 李青晋升之快,令人咋舌,群臣尽皆不满,孩儿觉得他未必能稳如泰山。” 顿了顿,“况且,父亲你常说,结党乃是大忌,皇上最痛恨臣子结党,为何……?” “不错,为父是说过这话,但凡事都有例外,李青就是个例。”李文忠道,“皇上费了这么大劲儿,让李青成了孤臣,就是要重用他,为太子铺路,因此,绝不会让他被整死。 至于结党,呵呵……” 李文忠笑道:“你是皇上的外甥孙,太子的表侄,天然和皇家捆绑,而李青是孤臣,什么是孤臣? 只和皇上捆绑的人才叫孤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李家和李青是同一类人,你与他结交利好皇家,所以不用有这层顾忌。” 李景隆豁然开朗,果然,老爹这种段位的水平,不是他努努力就能赶上的。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他端起药碗,“父亲喝药。” “喝什么药?”李文忠一瞪眼,“老子要喝酒,去备酒肉来。” “父亲,李青说了,你现在要禁荤腥,尤其是酒。” “禁个锤子。”李文忠怒道,“大过年的,老子喝酒还不成?” “父亲……”李景隆眼睛又红了,“您这样让孩儿如何自处?” 李文忠一滞,随即放缓语气:“父亲没几日好活了,与其饱受病痛折磨,不如痛痛快快一把, 父亲征战一生,热血过,辉煌过,即便不为你,不为李家,也不想在人生尽头,躺在床上让人端屎端尿,屈辱离场。” 擦了擦儿子的眼泪,语气带着祈求:“景隆,你若真为父亲着想,就尊重父亲的决定,好吗?” 第105章 体面 皇宫,御书房。 朱元璋问:“曹国公的病情如何?” “不乐观!”李青如实道,“国公旧疾太多,如今接踵而至,臣……回天乏术。” 朱元璋沉默,朱标亦是神情黯然。 “保儿他…还有多少时间?” 李青苦笑:“皇上,臣不是阎王,哪里能断人寿禄几何?” “你是医生,大概的时间总能判断出来吧?”朱元璋不悦道,“咱又不是不明事理,你如实回话便是。” “大概……”李青沉吟片刻,“一个月左右吧!” “咱外甥只剩一个月了?”朱元璋一时间无法接受,“年前立冬时,他还进宫跟咱喝酒,这才两个多月,怎么就大限将至了呢。” 李青无言以对。 “保儿他才四十多,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臣尽力。” “你……唉!”朱元璋没有再做刁难,他明白李青和那些太医不一样,不会为了撇清责任,无的放矢。 “尽力治,需要什么药材,可以让人来宫里取。” “臣遵旨。” 朱元璋叹了口气,“年后就要进行备战了,尽量兼顾好军务事宜,蓝玉那厮跋扈惯了,你要勤看着些。” “臣遵旨。” “除了这个你还会说什么?”朱元璋突然无名火起。 李青很是无语:“皇上,你让臣说什么啊?” “你……”朱元璋悻悻一甩袖子,“滚蛋。” 行,你了不起,你清高……李青鼻子差点儿没气歪,“臣告退。” 麻蛋,老朱家的这口饭太难吃了,要不是户籍不好弄,锦衣卫业务能力又太强,爷还不伺候了呢。 明儿再想让我给你出主意,可不能了。 回到家,李青靠在椅上好久,心中仍是愤愤不平,以至于晚饭都吃不香了。 只吃了三大碗米饭,两碗汤,就再也吃不下了。 …… 翌日。 婉灵从李青怀里抬起脑袋,如瀑的青丝自然垂落,发梢触碰的胸膛,痒痒的,又特别舒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洒在她脸上,精致的鹅蛋脸儿愈发白皙娇嫩,在阳光的作用下,细密的毫毛都能看得清楚,更显稚嫩、清纯。 令人有种罪恶的快感! 李青抬起食指撩起一缕青丝,在指尖打着圈,温和道:“还早,再睡会儿吧!” “先生,太阳都出来了。”婉灵推了推他,“起来吧,不然两位姐姐会笑话婉灵的。” “怕啥,她们还不一样。” 李青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享受着绵软,“大过年的,不就是要享福吗?” 婉灵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便也反手拥着他,脸蛋儿贴在他的胸膛,痴痴道:“先生,婉灵好喜欢你。” “先生也喜欢你。”相比婉灵的真情流露,李青这话充满敷衍,一点也不走心,甚至有种穿上袍子不认人的渣男意味。 婉灵嘟了嘟嘴,聪慧如她,自然听的出话中意味,但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青楼出身的她,能有现在的生活,已是做梦都能笑醒,哪还有不满足的。 一个妓女,难道还奢望让先生倾心不成? “先生如今贵为侯爷,是不是……”顿了顿,婉灵小声道,“是不是该娶房夫人呀?” “不是告诉过你,我这样的人不能成家吗?”李青翻了个白眼,“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这样不挺好的吗?” 婉灵秀气的眉毛蹙了蹙,“庙堂凶险婢子也听人说过,不过…以先生如今的地位,以及皇上的宠信,只要不犯大错,万不会有什么意外, 谨慎没错,但没必要太过小心。” 李青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好笑道:“你就这么想让我娶个正妻回来啊?” 婉灵嘟起红唇,在他脸颊吧唧一口,笑嘻嘻道:“也不是呀,婢子也想能拥有先生更多宠爱呢。” 旋即,又是一叹:“可婢子和两位姐姐都是……服侍先生开心还行,哪能登堂入室,先生这么大的官,家里没个女主人怎么行?” 李青大受触动,这小妮子可真是把心都给他了,其实不仅是她,怜香红袖何尝不是如此,但她们比婉灵更自卑,连身子都不干净,所以一直比较克制自己的情感。 对他的真心,大多都表现在了床笫之欢上。 在这一瞬间,李青心弦波动,甚至都要动真情了,但很快又被压制了下去。 “好了,我现在还不想娶妻,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顿了顿,“我觉着现在就挺好,不是吗?” “先生觉得好,便是好。”婉灵莞尔一笑,拥得更紧了些,让李青触感更佳,同时还蹭了蹭。 这妮子,多半是跟那俩妮子学的……青直呼遭不住。 这时,门外响起小桂子急促的叫喊声: “侯爷,永青侯,你快开开门啊。” “先生,钦差大人来了。”婉灵捉住他使坏的手,“公务要紧。” 只听小桂子继续喊道:“侯爷你别躲在屋里不出声,奴婢知道你在家! 快开门啊,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 小院不大,加上李青用了些许真气,外面的小桂子听的一清二楚。 “曹国公病危,早上吐了好多血,你快点儿吧,再晚真就来不及了。” 卧槽! 李青人都傻了,昨儿还跟老朱保证能活一个月呢,今儿人就病危了,这…也不应该啊! 但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他也顾不上温柔乡了,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袍子,脸也不洗,牙也不刷,提上鞋子就往往外冲。 “哐当——!” 门忽然被打开,正要继续拍门的小桂子一个趔趄,差点儿一头栽进小院,他也不顾上了,连忙道:“侯爷快点儿吧,不然真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李青匆匆应了声,看也不看马车,撒丫子就是狂奔。 …… 曹国公府。 李青匆匆赶到时,李文忠已是弥留之际,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酒气,以及血腥气。 “我不是说了禁荤腥、忌酒吗?” 他倒不完全是甩锅,作为医生,患者不听话的确让人恼火,而且从房间里酒味儿,不难判断出,李文忠喝了多少,最起码也有两大坛子。 本就病入膏肓,又饮了这么多酒,纯粹是在找死。 李青不好冲病人李文忠发火,将一肚子气撒在李景隆身上,“李公子,昨日我说的那般明白,你为何……” “别废话了。”朱元璋打断道,“快想想办法,先把保儿的病情稳住。” “……”李青无奈拱手称是。 事实上,根本没必要了。 若是李文忠刚喝完酒,就把他叫来,他还是有办法的,但过了一夜,如今便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无济于事了。 李文忠强撑着笑笑,“谁都不怨,是我自己要喝酒。” “国公你先别说话。”李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下官帮你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不料刚搭上手腕,李文忠便把手腕移开了,“没这个必要了。” “怎么就没必要了,你个兔崽子,咋就不让咱省心呢?”朱元璋大怒。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若不是外甥奄奄一息,他非拿鞋底子抽不可。 “舅舅。” 李文忠轻声叫了一句。 这一声舅舅喊出来,朱元璋的心都要碎了,哪还有半分火气。 “保儿……”朱元璋虎目含泪,声音发颤:“咱答应过姐姐要照顾好你,你要就这么去了,以后咱去了地下,如何跟她交代啊。” 李文忠艰难地笑笑,“舅舅,你说外甥算不算英雄?” “算,不,就是,你就是咱大明的英雄。”朱元璋重重点头。 李文忠笑了,“英雄有英雄的死法,外甥不想屎尿味一身,腌臜不堪! 大醉一场,就此长眠,这种死法才配得上英雄,你说是不?” 朱元璋张了张嘴,眼泪滚滚。 “外甥不孝,大过年的,让舅舅如此伤心……咳咳……” 李文忠又吐了一大口血,精气神瞬间跌落一大截,已是油尽灯枯, 却仍在强撑。 “保儿…你别说了,是舅舅的错,是舅舅没照顾好你。”朱元璋大恸。 “舅舅莫伤心,外甥这一生虽不算长,却很璀璨,大丈夫来人间走此一遭,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文忠一脸释然,顿了顿,“只是……有些不放心景隆,外甥想,想……” “你放心,咱一定会教好景隆的。”朱元璋紧紧握着外甥的手,嘴里喃喃重复:“保儿放心,保儿放心……” 李文忠笑了,脸上带着满足、安详,呢喃道:“给舅舅添…添……” 最后一句话,终究没能说完,溘然长逝。 第106章 蓝玉吃醋 “哎呀……!” 朱元璋浑身颤抖,悲恸大呼:“咱的保儿啊……!” 舅甥亲, 不弱父子多少! 朱元璋悲怆,口中呢喃着外甥的小名,眼泪滚滚滑落。 房间哭声一片,李文忠的妻妾、子女跪了一地,嚎啕痛哭。 李青看着这悲情的一幕,心有戚戚焉,眼睛也湿润了,不为李文忠,而是为自己。 他明白,未来他要经历无数这样的场景,甚至终有一天,师父也将离自己而去。 这一刻,他切实体会到,原来长生并非那般美好。 …… 朱元璋被李青搀着,失魂落魄地离开曹国公府,魁梧的身体略显佝偻,泪痕嵌在深深的‘沟壑’鬓角花白头发随风飘动,看起来更老了。 踉跄着上了龙辇,朱元璋斜倚在锦缎榻上,神情木讷、呆滞。 “侯爷,您随奴婢一起进宫吧。”小桂子轻声道,“皇上他……” 李青点头答应,和小桂子一起,跟在龙辇后面。 乾清宫。 朱元璋靠在床头,双眼怔怔的望着前方,空洞无神,朱标闻讯,立即放下手中事务赶来慰问。 少顷,龙子龙孙全来了,跪在地上劝几父皇节哀。 效果却不甚明显,朱元璋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李青眼皮直跳,打开小桂子送来针盒,银针飒然在手,就要给老朱来上一针。 却在这时,朱元璋长长叹了口气,低沉开口: “追赠文忠岐阳王,配享太庙,赐葬钟山,爵位由长子李景隆承袭,通知翰林院,给文忠议个妥善的谥号, 明日一早,所有皇子去曹国公府悼念,皇孙戴孝。” “儿臣遵旨,儿臣这就去办。”朱标连连应承,担忧道:“父皇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都退下吧,咱要歇歇。”朱元璋躺下,侧过身去不再言语。 众皇子行礼,退出大殿。 殿外,朱标嘱咐道,“李青,你先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守着,以防…万一。” “臣遵旨。”李青点点头。 …… 日暮降临,朱元璋走出大殿,依旧面无表情,却也恢复了几分。 “皇上,你……” “咱没事。”朱元璋挥了挥手,“你回去吧,年后的战备事宜不能懈怠。” “臣告退。”李青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 翌日。 李青早早起了床,换上玄衣玄裤,怜香红袖帮忙梳理头发。 “先生,你穿玄衣更显英俊呢。”婉灵整理着衣角,笑吟吟道。 “是吗?”李青轻笑道,“你要是穿黑丝,也一定更迷人。” “黑丝?”婉灵愣了一下。 怜香红袖也是面露诧异,她们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衣服,“先生若是喜欢,过两天婢子三人去成衣铺看看。” “这东西估计不好买。” 李青摇头失笑,“好了,今儿我有要事,中午到饭点儿不回来,你们就别等了,早些吃饭。” 说完,起身出门。 曹国公府。 文臣武将,公侯勋卿,皇子皇孙,尽皆到来。 李文忠的影响力非同一般,加上朱元璋表明要大办,群臣自然积极,偌大的国公府略显拥挤。 李善长、冯胜、徐达、蓝玉……重量级人物无一缺席,人群中,李青还看到了朱棣和小胖。 小胖腰缠孝带,胖乎乎的小脸尽是严肃,显然是被教过的。 文武分两队站好,一个个按顺序前去灵堂哀悼。 大家自觉排起长队,人数虽多,却异常的安静,除了道士念念有词,和尚的木鱼诵经声,再无其它。 李青排了近一个时辰的队,总算是进入了灵堂。 灵堂内,挽联数不尽数,有歌颂这位老将功绩的,有表达哀痛的,五花八门。 李青上前朝棺椁作揖,麻衣孝服的李景隆还礼,李青再对他还礼,而后学着前面的人,声情并茂地表演了一番,好一会儿,才痛哭流涕地出了灵堂。 这一番下来,可算是给李青上了一课。 古人泪腺是真发达啊! 尤其是文臣,哭起来那叫一个专业,神情悲痛,涕泪横流,看不出一丝表演痕迹,放到后世演艺圈,个个都是能拿奖的存在。 之前给马皇后哭丧时,他就初步领略了一番,但当时他还以为,只有皇后这样级别的人物殡天,才会如此,不曾想,丧事都要这般……伤心。 看来以后有的哭了。 李青捏了捏袖中的生姜,暗道:“这种战略性物资,以后家里得常备。” 人家都哭,你不哭,那显得多不合群? 可他却没有群臣说哭就哭的本事,不借助外挂,根本哭不出来。 走出府门,李青正准备回家补觉,追出来的蓝玉却叫住了他。 蓝玉脸色不太好看,指了指轿子,抱拳道:“永青侯,借一步说话。” “好。”李青还了一礼,“永昌侯请。” 蓝玉这一步借的可真不近,直接借了五里地,借到了永昌侯府。 “备酒!” 一下轿子,蓝玉便吆喝一声,转头对李青道,“去客堂说。” 李青点头,不由想起当初请他喝酒的戏码,暗道:“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吃人嘴不软!” 两人来到客堂,分宾主坐下,少顷,酒菜上齐。 蓝玉喝退下人,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喝的干净,闷声道:“你也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李青一脸纳闷儿。 “你不知道?”蓝玉很是诧异,顿了顿,“这次出征,皇上又要塞人了。” 李青恍然,总算明白蓝玉为何臭着一张脸了,敢情不是伤心曹国公故去,而是有人争功。 不过,这和他貌似没啥关系啊! 他是监军,即便再塞进来十员大将,和他监军有个屁的关系? “谁呀?”李青好奇道。 “李景隆那毛头小子。”蓝玉愤懑地磕了磕酒杯,“你说他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能干嘛? 这不是添乱吗?!” 李青:“……” 见他说不说话,蓝玉又道,“打仗不是儿戏,这一仗又如此重要,让一个毛头小子跟去,万一出了纰漏,你我都要被连累; 我是主帅,你是监军,我们一起上奏,皇上兴许能回心转意。” 我才不跟你蹚这趟浑水呢,老朱爱屋及乌,这个节骨眼儿上唱反调,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李青不屑一笑: “永昌侯,你是主帅,何须对一个毛头小子如临大敌?” 蓝玉拍着桌子,气愤道:“他要是简单的混军功,我也就认了,可关键是皇上给了他兵权,而且还是副帅的位置。” “副帅?” 李青一惊,“不至于吧?这么重要的一仗,皇上为何做如此决定?” “太子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蓝玉主动给他倒了杯酒,“一个十六岁的纨绔子弟,且从未上过战场,上来就做副帅,你说这合理吗?” 李青皱起了眉,但他还是不相信老朱会如此儿戏,没有人比朱元璋更希望大胜,就算老朱再爱屋及乌,也不会让李景隆担此大任。 但蓝玉又没必要跟他撒这个谎,而且从蓝玉愤懑的表情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李青沉吟片刻,问道:“他这个副帅有限制吧?” “呃……”蓝玉老脸一红,敷衍地点点头,“是有些限制,但这个限制并不公开,可到时候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说又该当如何?” 李青放下心来,不在意的笑笑,“关键时刻,副帅对主帅必须绝对服从,况且,皇上亲口说过,战斗一旦打响,我这个监军都不能掣肘,永昌侯何必在意这个?” 蓝玉当然在意,李青和李景隆不一样! 李青监军,虽然大军胜利后也能分到军功,但军功和战功还是有区别的,而且李青在武将团体毫无根基,无论皇上如何赏赐,都影响不到蓝玉。 但,李景隆就不同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李文忠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了,要是李景隆以副帅的身份参战,大胜后,会分走蓝玉相当一部分风头。 军中最重视两点,一是论资排辈,别看李景隆是军中小白,可有老子的光环在,这个根本就不是问题。 二是战功,若是李景隆以副帅的身份打赢这一战,带来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蓝玉好不容易把前辈熬老了,熬走了,刚想一展抱负,好在军中形成垄断式的影响力,一枝独秀,半路却杀出来一个李景隆。 他如何能接受? 尤其李景隆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他更是不服。 不过,真正让蓝玉在意的是,李景隆更年轻,皇上如此安排,显然是在着力培养第三代领军人物。 他这个第二代还没扬眉吐气,第三代就来了,这才是他最难受的。 确切的说,蓝玉是吃醋了! 第107章 掐架 “李兄弟。”蓝玉又给李青斟满一杯,语气更加亲热,“我们可不能被这毛头小子,搅了大事啊!” 我们? 李青暗暗好笑,谁跟你我们啊! “永昌侯放心。”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若是那李景隆拿着鸡毛当令箭,瞎鸡儿指挥,不用你出手,我就不会放任他,绝对不会误了大事。” 蓝玉一呆,他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把李景隆撸下去,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咳咳…那个,李兄弟啊!”蓝玉神情略微尴尬,“保险起见,咱们还是把他踢出去为好,他配吗?” 李青:“……” 这事儿他可不掺和,一方是永昌侯,一方是曹国公加皇上,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永昌侯,若真是皇上钦点,你总不好让我跟着你一起抗旨吧?” 蓝玉脸一红,不过他却会错了意,以为李青嫌他太小气。 想想也是,只请人喝一顿酒,就要人家跟着自己和皇上唱反调,着实有些小家子气。 “李兄弟放心,此战大胜,老哥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不知不觉间,蓝玉又把两人关系拉近一步。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日若老哥违背承诺,就让雷击了我!” 古人最重承诺,更是不轻易发誓。 蓝玉的确出自真心,不是他大方,而是李青的功劳再大,也影响不到他。 而且,他已经得到封公允诺,别的赏赐多些少些,他并不在意。 但李景隆不一样,他若去了,会分走一部分影响力,而且,有了这次之行,崛起速度定会噌噌往上窜。 这才是蓝玉在意的!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国尽忠乃是臣子本分。”李青突然上纲上线起来,“本侯不是那种贪功之辈!” 他一脸不高兴,“永昌侯这是在羞辱本侯吗?” 蓝玉:(⊙_⊙)? 不待他反应过来,李青已愤然起身,“多谢永昌侯款待,本侯还有些事,失陪!” 说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蓝玉人都傻了,本能觉得自己错了,可哪儿错了,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自己又是请喝酒,又是允诺军功,明明一番真心,李青怎么就恼了呢? 蓝玉跋扈,李青不要脸,得了好处不办事,吃了酒宴不嘴软。 碰上一个这么不要脸的,蓝玉也给整不会了。 半晌,蓝玉回过味儿来,明白自己被人涮了,气得桌子都掀了。 “李青你个狗日的……!” ———— 回到小院。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拉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晒太阳,椅子还没暖热,便有客上门。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一身孝服的李景隆。 “景隆不请自来,叨扰了。” “李公子客气。”李青不好拒人门外,伸手道,“请进。” 李青干笑道,“寒舍太过寒酸,今日太阳正好,不若在院里晒晒太阳可好?” “永青侯清正廉洁,景隆钦佩。”李景隆点头,“未尝不可。” 李青:“……” 别这样,你还是恢复嚣张嘴脸吧,求求了……李青真的遭不住这样的李景隆。 二人来到桌前坐下,红袖奉上热茶。 简单寒暄两句,李青进入正题:“不知李公子来,所为何事?” 李景隆放下茶杯,叹道:“父亲病逝,身为儿子,应当陪伴在灵前侍奉,然,北伐在即,皇上令我随军出征,顺带参与战备事宜。 国事大于家事,李家受国恩重,景隆自不敢怠慢。 永青侯有北伐经验,去年与燕王征讨北元,战功赫赫,景隆心向往之,想跟永青侯取取经,还望永青侯不吝赐教。” 李景隆姿态放的很低,一副要拜师的样子。 李青脸色怪异,暗道:“若以后历史重演,这厮成就战神果位,被人知道自己曾赐教过他,那可真就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了。” 他委婉道,“令尊是大明最有为的武将之一,下官岂敢班门弄斧? 若李公子真想取经,不如去找永昌侯,我不知兵!” 李青不想夹在二人中间,再者,他就是个混子,真不懂军事。 “永青侯莫要妄自菲薄。”李景隆拱手道,“景隆真是诚心求教。” 李青:“……” 他哪里教的了,就算真的能教,他也不愿意教,无他,太败名声了。 李青敷衍几句,便把话题引向了别处,好在李景隆也没穷追猛打,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谈。 他这才明白,李景隆并不是来讨教兵法战策,而是来跟他套近乎来了。 李青暗暗纳闷儿,自己怎么就成香饽饽了呢? 自己的人格魅力这么大吗? 一番长谈下来,李青对这位纨绔的印象改观了许多,撇开历史上的‘战神’名号不谈,单论接人待物,李景隆真的成长了很多,和先前有着天壤之别。 日暮降临,李景隆才起身告辞:“明日便要开始着手战备事宜了,永青侯,咱们明日见。” “明儿见。”李青笑着点头,“我送李公子。” …… 翌日,兵部衙门。 李青、蓝玉、李景隆汇集于此,东道主兵部尚书陪着小心靠边站。 洪武朝的兵部尚书,就是个摆设,根本没什么实权可言。 蓝玉昨日被李青摆了一道,也没个好脸色,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颐指气使道: “此次北伐,出动大军一十五万,深入漠北草原,作战时长也不确定,粮草只能多,不能少。” 兵部尚书连连点头,赔笑道:“侯爷说的是,不知具体数目……?” “两百万石。” “啊?”兵部尚书一脸呆滞,“这…这,用不了这么多吧?” 十五万大军,两百万石粮食,平均一个士兵近十三石半了,这是去打仗,还是去过年啊? 士兵饭量再大,一年也吃不了这些啊! 沿途人吃马喂,运送两百万石粮食,实际花销五百万石都不止,尽是粮草一项,就耗费如此之大,兵部尚书哪敢轻易答应。 “那个侯爷啊,皇上他知道吗?” 蓝玉眼一瞪,“本侯是主帅,全权负责调度军需,这是皇上的原话,你敢抗旨?” “下官不敢。”兵部尚书连连摇头,但又不敢允诺,只好满脸求助地望向李青二人,“李监军、李副帅,你们的意思呢?” “他们有什么意思?”蓝玉不屑道,“我是主帅听我的。” 李青皱了皱眉,上次出兵五万,稻米小麦加一起才十三万石,就那还没吃完,如今兵力多了三倍,粮草却硬生生多了十五倍,简直……离谱! 粮草可不是越多越好,过多反而成了累赘,要是万一被元军劫走,那乐子就大了。 吃不完,十五万大军根本吃不完。 他正要反对,李景隆开口了:“永昌侯……” “叫我主帅!” “……”李景隆无语改口:“主帅,实在用不了这么多啊!” 他虽没打过仗,但这个账会点儿算数都能看出来,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一半都富裕得不行不行了。 “你懂什么。”蓝玉鄙夷道,“打过仗吗?” 李景隆脸上一热,被说的有些下不来台,“我是没打过仗,可这些粮食都够十五万大军吃两年了,难道主帅认为,这次北伐需要两年吗?” “仗都没打过,本帅不稀得跟你解释。”蓝玉一脸不屑。 “你……”李景隆到底年轻,哪里受得了这种气,“我要上奏皇上。” “怕你,老子这个主帅就不要当了。” 李青倍感心累,拱手道:“主帅,可否说说,为何要这么多粮草吗?” “你打过仗吗?” “我……”李青一滞,“我也是去过漠北的。” “不过是去混军功罢了。” 蓝玉跟个怨妇似的,怼完这个怼那个,一旁尚书满脸焦急,心里却欢喜不已,暗暗祈祷: “打起来,打起来……” 文臣被武将压制的太惨了,根本就抬不起头,三人两个是武将阵营,一个是锦衣卫出身,可以说全是文臣的‘敌人’,兵部尚书自然希望三人互掐。 李景隆受不得激,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桀骜不驯: “永昌侯莫要猖狂,当本国公不知兵吗?” 一个候,一个公,李景隆的语言艺术,把蓝玉气够呛。 但他可不是吃亏的主,当即反唇相讥:“不过是依仗父荫罢了,脱离了你老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看不起李景隆,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老子的爵位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可不像某人拾人牙慧。” “啊呀……!”李景隆终究城府太浅,被蓝玉如此奚落,一下就炸了,“老子跟你拼了。” “娘的,跟谁称老子呢?”蓝玉也火了。 “哎呀呀……”兵部尚书焦急,打着官腔:“国公侯爷,你们可别打架呀!” 第108章 铁血之师 李景隆年轻气盛,加上父亲病故,心里憋着抑郁之气,如今被蓝玉彻底点燃,哪里还顾得上礼法。 经兵部尚书这一提醒,挥起拳头就冲了上去。 “好家伙,来真的是吧?” 蓝玉没想到李景隆如此有种,竟敢真的动手。 不过他也不是吓大的,跋扈惯了的他,根本没把李景隆放在眼里。 谁还不是皇亲国戚了? 按辈分,太子朱标都得管我叫舅舅,你一个太子表侄儿算个球,真要算的话,老子比你爹辈儿都长……蓝玉不是吃亏的主,不等李景隆近前,猛地起身。 一个右勾拳,外加一个左正蹬,李景隆就飞了出去,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才停下。 李景隆甩了甩发昏脑袋,骂道:“搞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好,别说老子欺负你。”蓝玉伸出右手,“老子只用一只手,照样打得你哭爹喊娘。” 一句‘哭爹’把李景隆的怒火推向顶点,他眼睛都红了,咆哮道: “老子跟你拼了!” 其实蓝玉也是无心之语,并不是故意要拿死了爹刺激李景隆,他就那么一说,根本就没想到这层。 但李景隆是彻底发狂了,抄起椅子对着蓝玉脑袋砸去。 这要是砸结实了,蓝玉不死也得严重脑震荡,估计出征是没戏了。 不过,蓝玉又岂是泛泛之辈,微微一侧身,就躲过了过去,顺带伸脚一绊,冲势太猛的李景隆就飞了出去。 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人,就算再来五个李景隆,蓝玉一样是虐菜。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兵部尚书退的远远的,伸着脖子焦急嚷嚷。 李景隆这一下摔得不轻,嘴唇都被牙齿磕破了,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道:“你他娘的耍我是吧?” 蓝玉脸上一热,收回伸出去的脚,“刚才不算,你再攻过来。” 李青实在看不下去了,沉声道:“二位,收手吧!” “不关你事。”李景隆就像被激怒了的斗牛,而蓝玉就是那块红布,捡起椅子腿再次冲了上去。 可蓝玉并不是斗牛的红布,而是斗牛手,把李景隆耍得团团转,片刻功夫,李景隆就被揍的鼻青脸肿,额头都破了个口子,一张俊脸,血刺呼啦。 而一旁的兵部尚书嘴上说着别打了,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隐隐有拱火的意味。 李青没想到调度军需头一天,就闹成这样,顿感一阵头大。 深吸一口气,猛然大喝:“住手!” 这一声吼夹杂着真气,不仅上演全武行的二人愣住,一旁拱火的兵部尚书也是心神剧震。 李青快步上前分开二人,淡淡道:“遇事不决,去找皇上。” 这话一出,李景隆惊醒过来,他咽不下这口气,可也明白自己不是蓝玉对手,于是道:“你可敢随我去皇宫?” “我……”蓝玉冷静下来,看着满脸是血的李景隆,心里顿时有些发虚,“咳咳,本帅公务在身,没时间跟你过家家。” “你不敢?!” “我懒得搭理你。”蓝玉转头看向兵部尚书,“你批不批?” 兵部尚书傻眼,上一刻还在吃瓜,转眼压力就到他这儿来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搞的他反应不过来。 “这这这……” 兵部尚书急得直搓手,既不敢应承,也不敢反驳。 “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李景隆恨声道。 “国公高见。”兵部尚书如见救星,顺杆就爬,捎带着又拱了把火,“侯爷,国公说的有理啊!” “有你娘的理!”蓝玉破口大骂,满脸威胁意味:“老子再问一次,你到底批不批?” “蓝玉,信不信我这就去参你一本!” “侯爷,国公要参你呢。”兵部尚书小声提醒。 蓝玉冷笑道:“要打小报告,尽管去便是,少在这娘们唧唧的。” 李景隆炸毛,“好,这是你说的,蓝玉,希望皇上来了,你还能如此有种。” 说罢,拂袖离去。 蓝玉砸吧砸吧嘴,继续那兵部尚书撒气:“你他娘的到底批不批?” “我…我,我这就去办。” 蓝玉太吓人了,兵部尚书感觉自己要是拒绝,下一刻,那沙包大的拳头,就会亲切的问候自己。 反正一会儿皇上就会来,到时候自己反水便是。 兵部尚书打定主意,拱了拱手,退出大堂。 蓝玉缓缓坐下来,望着李景隆离去的方向,终究是有些发虚,毕竟人家刚死了爹,如今又被打成那样,他明白皇上知道后,最轻也是一顿训斥。 “咳咳…那个,李青啊!”蓝玉讪讪道,“刚才你也看见了,是李景隆那厮先动的手,是不?” 李青挠了挠头,心说:你都把人家揍成那熊样了,谁先动的手还重要吗? “皇上若是问起,我自会如实回答。”李青点点头,“不过,主帅你调这么多粮草,是不是得给我这个监军一个解释呢?” 蓝玉见他肯帮忙,脸色稍稍缓和:“漠北草原,可不只有草原,还有沙漠! 乃儿不花的地图我看了,北元皇帝的大本营,距离荒漠并不远,这也合乎情理,方便逃命嘛,所以……那些粮食不都是给人吃的,总不能看着元军逃跑,咱们再慢悠悠的割草吧?” “给马吃?”李青恍然。 清楚了这些,他总算理解蓝玉为何这么做了,要是因为粮草补给问题,无法追敌,那损失可大了去了。 保险起见,这个钱确实不能省! 李青苦笑道:“干嘛不直说呢?” “地图你应该也看了吧?”蓝玉嗤笑道,“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参详不透,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咱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李青:“……” 蓝玉狂,却也有真本事。 李青的确看过地图,也确实没想过这个,拱手道:“主帅高见,不过,我是监军,有插手军务之权,以后还请主帅别嫌麻烦,多解释一下。” 顿了顿,严肃道:“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赢!” “都是为了赢……”蓝玉重复一句,缓缓点头,“行吧,为了大计,我就麻烦点儿,但战斗一打响……” “主帅有绝对权威!”李青替他说道。 “昂,知道就好。”蓝玉脸色好看不少,捧杯喝着茶,不再言语。 半个时辰后,朱元璋气冲冲地进来,逮着蓝玉一顿臭骂,却对粮草问题只字不提。 蓝玉被骂得跟个孙子似的,也不敢犟嘴,一个劲儿的赔不是,最后李青劝了两句,才让老朱歇了火。 “好好准备军需,再出幺蛾子,咱定不轻饶!” 朱元璋撂下一句话,又气冲冲的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景隆一直在养伤,没再露面,军需交办的很是顺利。 正月初十,岐阳王下葬钟山,满朝文武齐出动,朱元璋亲自撰写祭文,谥号武靖。 正月十六,燕王一家返回北平,李青抽空见了小胖一面,然后,再次投入到准备军需的工作中。 正月底,朱元璋下令设立大宁都指挥使司,作为征讨北元的前方基地。 大宁都指挥使司下设中、左、右三卫,会州、木榆、新城等卫也全部归其管辖。 而后,调集各卫兵力二万余人镇守大宁。 接着,朱元璋又从新投降的乃儿不花队伍,挑选出近万精锐屯驻大宁。 此外,还令朱棣协同战备后方,和北平布政司使一起,从河间、景州至永平、抚宁县设立二十二个马驿; 从吴桥至通州设立八个水驿,各驿增加马匹或船只;又从遵化到大宁设立七个马驿,以飞报军情。 这一仗,朱元璋极为重视,准备的那叫一个充分。 李青也没闲着,一直跟着蓝玉调集兵力,所挑选者尽是年轻精壮的精锐。 这次的规格,比上次招安乃儿不花,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忙碌的而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已到了三月初。 校场之上,十五万大军集结于此,兵甲凛冽,气势冲霄! 朱元璋坐在点将台上,望着如此铁血之师,血液里的好战因子被点燃,沸腾。 这一刻,他真想亲自挂帅,御驾亲征! 好半晌,才缓缓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他老了,没有那个精力再去厮杀了。 看着最前面,甲胄鲜明的三人,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有这三人在,自己百年之后,也就放心了。 和元朝的仗打了太久,久的让精力旺盛,不服输的朱元璋都倍感疲倦。 他仰头望着湛蓝天空,轻声自语:“但愿这一次,能一举击破北元!” 第109章 人不可貌相 朱元璋缓缓起身,小桂子立即跟上,取出早就拟好的讨伐檄文,开始宣读。 看着台下十五万铁血之师,一向习惯性弯着腰的小桂子,腰杆也挺了起来,脸上不再带着谄媚,声音也不再尖细。 檄文念得抑扬顿挫,充满血性,连他都燃了起来。 半刻钟后,征讨檄文念完,朱元璋右手按向腰间,三尺青峰飒然出鞘,满脸杀气,嗓音清朗: “三十余年了! 咱二十四岁起事,历经十六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立国后,战事从未停歇,又是十六年的征战! 今年,洪武十七年,终于迎来的决战时刻,为了大明江山日月永存,为了子孙后代不再受战乱之苦,咱要你们,奋勇杀敌、马踏联营! 咱要你们,完成无上伟业!” 朱元璋抬起手臂,剑指苍穹:“杀!” “杀!杀!杀!” 将士们紧握长矛,挥舞刀剑,杀气冲天! 蓝玉脸孔涨红,沉声大喝:“血战沙场,誓死方休!” “血战沙场,誓死方休!” 十五万大军沉声大吼,声音响彻天地,宛若惊雷炸响,直破云霄! 如此场面,如此威武之师,李青也被感染了,只觉血液都在沸腾,声音夹杂着真气,传遍整个校场:“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明君威武!” “明君威武!” 大军士气进一步被点燃,推向绝巅。 李景隆俊脸通红,激动地不能自已。 主帅、监军,都做了士气鼓舞,他这个副帅也想说上两句,取出昨夜点灯熬油写出的文章瞧了一眼,不由又是一叹。 太长了,都快赶上讨伐檄文了。 远没有李青、蓝玉那样简练,而又鼓舞士气。 想了想,最终无奈放弃。 …… …… …… 皇上、太子,文武百官,骑着高头大马,送大军至城外,规格之高,前所未有。 蓝玉立下军令状:“此战若不能胜,当自刎谢罪!” 李景隆也不甘示弱,紧跟着立军令状。 摊上这俩货,李青真的很无语,话说这么满,万一出了纰漏,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但人家都立了,他哪能脱俗,捏着鼻子也立了个军令状。 其实,李青不是很慌,他隐约记得历史上,决战好像是赢了的,而且主帅就是蓝玉,但,也不是很放心。 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乃儿不花被招安,进而收到了关于北元皇帝的情报,把决战时间提前了好几年。 至于能不能复刻历史,他心里着实没谱。 李青看着十五万大军,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如此一支精锐之师在,有何惧哉! 此次出征和上次不同,战备太完善了,后勤补给有专门的人负责,大军几乎是轻装赶路,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 仅二十余日,就从金陵赶到了北平,稍作休整后,再次出发。 李景隆的伤早已好了,但和蓝玉结了那么深的梁子,他拉不下脸皮主动示弱,蓝玉更不会跟一个毛头小子服软。 一路上,俩人说话屈指可数。 李青倒乐意见得,这种情况比俩人掐架要好多了。 五日后,初入草原,马儿啃食着新鲜的天然绿色草料,吃的那叫一个香甜。 北伐作战就有这点儿好处,不用备太多的草料,可以减轻很大一部分负担。 中午时分,大军埋锅造饭,李青躺在草地上,望着湛蓝天空,闻着青草芬芳,心情舒畅。 “李兄,该吃午饭了。”李景隆走上前来,由于李青是躺着的,他不好一直站着,便也坐了下来,将随身携带的酒袋递上前,“喝点儿。” “谢了。”李青坐起身子,接过酒袋猛灌了两大口,咧了咧嘴,“好酒。” 人都是会被周围事物感染的,他也不例外,整日长途跋涉,时常整两口,确实不错。 看着明显黑了一圈儿的李景隆,李青呵呵笑道:“李副帅第一次出征,还习惯吗?” “确实有些不习惯。”李景隆轻笑道,“说出来不怕李兄笑话,我这大腿都破出血了。” 做了十六年的纨绔,李景隆几时受过这苦,仗还没打,光是行军就让他苦不堪言。 不过父亲的病故,让这位纨绔有了极大转变,虽然辛苦,但一直咬牙坚持了下来,一点也没矫情过。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李青对这位新晋国公的固有印象,有了很大改观。 未来如何他不知道,至少,现在的李景隆真的很努力,即便如此辛苦,休整时仍不忘翻阅兵书,上进心满满。 “习惯就好了。”李青笑道,“上次我随军出征时也是浑身不自在。” 说着,又灌两口酒,这才把酒袋还回去。 起身拍拍屁股,“走吧,去大营吃饭去。” “李兄去吧,我吃过了。” 李青脚步顿了顿,道,“还是去大营和大家一起吧,蓝主帅虽然脾气臭了些,但打仗还是很厉害的,你多跟他接触,比你苦苦钻研兵书要有用的多。 再者,他是主帅,你是副帅,此番大军出征,意义非同一般,为了大局,你也应该放下昔日的不愉快。” 李景隆怔了怔,拱手道,“李兄所言极是,是景隆浅薄了。” 见他听的进去劝,李青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行军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他真怕打起仗时,主副帅意见相左,错失战机。 李景隆权柄可不小,尽管他这个副帅有所限制,但老朱为了培养他,并未公开,知道内情的只有李青和蓝玉。 李青怕这厮到时候上头,关键时刻跟蓝玉对着干,搞的大军束手束脚。 还未走到帅营,一个先锋副将就匆匆迎了上来,神色紧张道:“李监军快随我来。” “发生什么事了?” 先锋副将指了指远处的天空。 李青循着方向望去,惊诧道:“海东青?” “嗯,大帅已经骑马赶过去了,让末将请你过去。” “好。”李青知道这玩意儿的战略用途,不敢怠慢,就近牵了匹马,翻身跨上去一扬马鞭,急急追去。 一刻钟后,李青看到了蓝玉,以及他的几十个义子。 蓝玉见他过来,抬起发颤的手臂,将五石弓递给他,“一定得把这玩意儿射下来。” 李青也不客气,接过五石弓,望了望头顶三只海东青,深吸一口气,抽出箭壶里的特制箭矢,张弓搭箭。 顷刻间,五石弓拉如满月。 “嗖——!” 高度够了,但准确度差了一大截,都没惊动海东青,三只海东青依旧在天空盘旋。 天空没有参照物,确实不好拿捏准度。 李青又连射数箭,依旧没有建树。 蓝玉有些焦急,“还有劲儿吗?” “劲儿多的是。”李青回了一句,经过几次试错,他心里有了些谱,再次张弓搭箭。 “嗖——!” 箭矢划破空气,激射而出,少顷,正在盘旋的海东青翅膀一颤,近乎静止的翅膀开始扑腾起来。 只挣扎了几个呼吸,便一头栽了下来。 “好!”蓝玉精神大振。 李青却没有一丝喜色,因为另外两只已经被惊动了。 他不敢犹豫,‘嗖嗖’又是两箭,一箭精准命中,另外一箭只刺伤了海东青的翅梢,受惊后的海东青飞得更快了。 李青连忙抽出箭矢,拍马追去,半分钟后,找准机会又是一箭,终于把最后一只给射了下来。 “呼~”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循着方向找到这畜生,拎起来回去烧烤。 回到帅营时,另外两只已经被蓝玉找到,并带了回来,一只死了,另一只伤了翅膀,正在接受军医治疗。 “这玩意儿值得救?”李青诧异道。 “当然值得。” 蓝玉上前夺过李青手里的这只,仔细看了一圈,笑道:“虚惊一场,没有记号,都是野生的。” 接着,发现李青带回来的这只海东青脑袋都碎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把它捏死啦?” “……”李青无语道,“一只鸟而已,要来何用,不如烧烤!” “你懂个锤子!”蓝玉这个气呀,“老子就预料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特意留了这一手,带了十几个已经归顺大明,且会熬鹰的元人来,这海东青可以为我所用,你他娘的……暴殄天物啊!” “啊?这……”李青没想到粗犷的蓝玉会这么细心,竟连这个都想到了,不由尬在当场。 这波,他属实没料到。 “那个……不是还有一只嘛。”李青讪笑道,“聊胜于无,一只也不少了,再说,我要是没把它们射下来,一只都没有,做人要知足常乐。” 蓝玉:“……” 郁闷了一阵,蓝玉朝军医道,“莫伤了它的羽毛,好好养两天,等恢复了,让那些元人去熬,要是给弄死了,你也别活了。” “是是是,大帅放心,小人有经验,绝不会让这只海东青死了。” 李青挠了挠头,心道:“敢情还是个兽医,真是人不可貌相,蓝玉打仗是真的细啊!” 第110章 今儿给你们上一课 以往,蓝玉给李青的直观印象,就是一个嚣张的悍将。 做人嚣张跋扈,处事粗鲁莽撞,从未把蓝玉联想成可以统御三军的将帅大才。 但现在,他的固有印象被打破了,蓝玉是狂,但有狂的资本,抛开人品、待人接物不谈,单论打仗,确实没的说。 就说这波,真是比女人的心还细,和表面的粗犷简直是云泥之别。 李青有些不好意思,踢了踢死透了的海东青,“死都死了,要不还是烤了吧?” 蓝玉惋惜地叹了口气,对亲卫道,“多放佐料,少放盐。” 李青:“……” 少顷,李景隆走进帅帐,拱手道:“蓝帅,李监军。” 李青还了一礼,笑道,“李副帅来的正好,刚射下来几只海东青,已让人去烤了,一会儿喝两杯。” 蓝玉斜睨了李景隆一眼,揶揄道:“你这鼻子是真灵啊!” 李景隆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坐下,“来的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今儿有口福了。” 顿了顿,朝蓝玉道,“大帅箭法超群,属下佩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景隆姿态如此之低,蓝玉也不好再端着,哼道:“不是本帅射下来的,是李青。” “李监军?” 李景隆一脸惊讶,“没想到李监军竟有如此神力。” “啊哈哈……过奖过奖。”李青应承两句,转而看向蓝玉,“大帅,如今我们已经进入漠北草原,是不是应该规划一下路线啊?”、 这次行军路线和上次有所区别,而且更为深入,乃儿不花的地图太粗糙了,不规划出合适的行军路线,李青心里着实没底。 “不用费那劲儿。”蓝玉摆了摆手,“前期沿着河流走便是,放心吧,你能想到的,我全想到了,你想不到的我也想到了。” “还请大帅明示。”李青笑道,“总得让我这个监军心安不是?” 蓝玉脸上浮现不耐之色,但想到李青有可能会打他小报告,又忍住了,“行吧,今儿就给你们上一课。” 李青点点头,一副受教模样,李景隆也是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满脸认真。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蓝玉问。 “上下一心!”李青道。 他这么说,还有一层意思,提醒二人要团结。 李景隆见蓝玉直翻白眼儿,就知道李青没说对,想了想,斟酌道,“我以为,是士气。” “狗屁。”蓝玉一脸无语,没好气道,“是水,没有水,再强壮的士兵,再烈的战马也得歇菜。 李青,你上次不是出征过一次吗?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呃呵呵……”李青干笑道,“上次我们有十分精准的路线,行军途中的山川河流,尽皆在内,不需要操这个心。”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 蓝玉听他这么说,顿时羡慕嫉妒恨,“娘的,老子咋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呢,乃儿不花的地图,太他娘的糙了。” 李青被蓝玉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水源的重要性,忙问道:“大帅的解决之法是什么?” 眼下的这条河流具体还能利用多久,他心里也没谱,乃儿不花给的地图太糙了,他都没怎么看懂。 “简单,打井呗。”蓝玉懒洋洋道,“我早就预备了一支上百人的打井队,不用担心水源问题。” “那若是进入沙漠地带,打不出水怎么办?”李景隆问道。 “你都能想到,我怎么可能想不到?”蓝玉淡淡道,“军需中有一种物资是油麻,我准备了每人半升的量,真到那时候,只需取出几十粒含在嘴里,就能很大程度的解渴。” “我怎么不知道?”李景隆诧异道。 李青心说:你当然不知道,你那时候在家养伤呢。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他根本不知道,油麻还有层作用。 只听蓝玉继续道,“此外还有大量麋饼,这种北宋小吃,味道微微发甜,有着很好的止渴效果。” 李青汗颜,他还以为麋饼是给大军准备的点心呢。 李景隆道,“人用来止渴的有了,马的呢?” “放心,出兵前我已给皇上说过,给战马止渴的干酪,过不多久就能送来。”蓝玉道,“还有什么问题?” 二李:“……” 蓝玉狂,却狂得让二人挑不出毛病,心服口服。 “没问题就回去歇着吧。”蓝帅斜倚在帅椅上,一脸臭屁。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大帅,我还没吃饭呢。” 老子射下来的海东青,你小子想吃独食? 蓝玉脸上一热,也没再说什么。 不久,烧烤海东青送来,蓝玉、李景隆稀罕的不行,特意又让人取来一坛好酒。 海东青太稀有了,还是元人最贵重的东西,一只海东青的价值,比它同等体积的黄金还要贵重,可见一斑。 这给它的味道带来了极大加持,其实味道不比野鸡强哪儿去,但二人直呼人间美味。 不一会儿,两只海东青被三人瓜分干净,蓝玉意犹未尽,要不是为了大计,他都想把剩下那只烤了。 一顿饭下来,三人的关系,尤其是蓝玉和李景隆二人,缓和了不少。 蓝玉拍了拍手,志得意满:“这次的战备无比充分,只要见到元人主力,定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通知下去,两刻钟后继续挺进。” ……… 有专门补给供应,大军行军速度极快,比李青上次出征快了不止一倍。 仅二十多天,就距离目的地不足千里。 大军停下休整,这一休整就是半个月,之所以停下来这么久,是为了等补给到齐。 半个月后,所有军需到齐,大军再次上路,但这次的行军速度之前慢了太多太多,甚至比李青上次出征还慢。 无他,军需太多了。 整支大军臃肿不堪,军需占地面积,比大军要多得多。 李景隆看得直摇头。 蓝玉却不甚在意,哼道:“粮在,军心就在,现在你嫌碍手碍脚,等吃的时候就知道香了。” “啊对对对……”李景隆敷衍道,“大帅说的对。” 蓝玉懒得跟他掰扯,依旧不慌不忙。 十日后,距离目标不到二百里。 夜晚,蓝玉命一支轻骑马蹄裹布,前去打探消息,大军驻扎下来。 他坐在帅营前的草地上,仰望夜空,眉头紧锁。 李青还是头一次见蓝玉如此,一直以来,蓝玉都是一副混不吝,志在必得的样子,如今突然一脸严峻,神情凝重,搞的他也有些慌。 “大帅,此战必胜!”李青给他加油打气。 大战在即,若主帅没有信心,对士气的影响太大了。 蓝玉依旧皱眉,许久,低骂道:“娘的,有些不对劲儿啊!” “哪里不对啊?” “你有没有觉得少些什么?” 李青环顾四周,也没发现到底什么少了,纳闷儿道,“少了什么?” “海东青啊!” 蓝玉皱眉道,“这玩意儿稀有不假,可元军主力,更是北元皇帝的行宫所在,怎么少得了这玩意儿? 莫说有个三五只,有个三五十只都不稀奇,可距离如此之近,却一只都没有遇到,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青也觉得有些奇怪,沉吟片刻,“即便有个三五十只,撒在方圆百里,甚至数百里,也少的可怜,咱们没遇上,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愿吧!”蓝玉叹了口气,“不怕打,就怕找不到,哪怕被元军突围跑了也不要紧,咱们可以追,但要是元军主力不在,那乐子可就大了。” 李青想了想,缓缓摇头,“乃儿不花已经归顺大明,万不敢拿大明开涮,除非他不想活了。” “嗯,说的也是。”蓝玉被他这么一说,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不出意外,明儿就要决战,兴许下半夜就要进军,你去休息吧。”蓝玉眉头依旧皱着,喃喃道,“伯仁,你在天有灵,可得保佑弟弟一把。” ………… 翌日,天刚蒙蒙亮。 李青睡的正香呢,就被人推醒了,只见李景隆脸色极其难看,“李监军,出大事了。” “怎么了?”李青心中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李景隆阴沉着脸,“轻骑先锋已星夜赶回,前方并非元军主力所在,甚至…未见一人一马。” “那接下来……?” 李景隆叹道:“大帅已召集众将,商议如何抉择,你快随我去吧!” …… 第111章 不放弃 主帅营帐。 数十名高级将官汇集于此,个个面色阴沉。 辛苦了这么久,本以为能逮着元军大杀四方,立功领赏,封妻荫子,结果却连元人的一根毛都没看到,心情可想而知。 帅位上,蓝玉眉头都成了‘川’字,脸部肌肉不时抽动,显然在极力压抑着糟糕的心情。 李青来到自己位置坐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说话,便问道: “大帅,前方情况具体如何?” 蓝玉吁了口气,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士兵,“给他们说说吧。” “是,大帅。”士兵拱了拱手,又向众人一抱拳,这才道,“前方无一人一马。” 尽管明知消息如此,但再次听到,众人依旧难以接受。 只听士兵继续道,“根据勘察,前方的确有大量元军驻扎过的痕迹,不仅有许多遗弃的破旧帐篷,还发现了这个。”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大块明黄色布料,虽然经过风化已经褪色许多,却依旧能看出它本来的颜色。 黄色,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青皱了皱眉,这么看来,乃儿不花并未说谎,给的地图也很靠谱,但现在的问题是,人家挪窝了。 元军主力人数是多,可偌大的漠北草原,想找到他们,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大帅,眼下怎么办?”营帐气氛太沉闷了,李青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主动开口,“你拿个主意吧!” 蓝玉心绪浮躁,一直憋着股邪火,见李青甩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还以颜色: “监军,你怎么看?” “……”李青并非是要甩锅,他只是觉得与其这么沉闷下去,不如好好想个办法出来,于是也没推辞,“本监军以为,这事儿得上报皇上。” 遇事不决,找老朱! 他继续道,“命一支轻骑即刻返回北平,一人四骑,换马不歇,星夜兼程,不用半月便能赶到,而后再让驿站八百里加急,抵达京师不用十日。 来回加在一起,一个半月足矣,我军粮草充沛,完全耗得起。” 这个时候,万不能说出退兵之言,士气本就低落,一旦主张退兵,军心必散,再也无法组织。 这一战,耗资弥巨,他担待不起。 不仅是他,谁也不敢轻言退兵,包括蓝玉。 “太久了。”蓝玉拒绝了这个提议,“粮草是不缺,但驻军一个半月,哪里还有士气可言?” 敌人都没找到,你还管士气? 李青无语,但当着众将的面,也不好让他下不来台,只好沉默。 少顷,一个先锋主将开口:“大帅,末将以为……李监军所言有理,此等大事,必须如实禀报皇上。” 言外之意就是,把锅甩出去。 打了败仗,众将难辞其咎,但敌人挪窝,就怪不到他们头上了,报上去,皇上拿主意,自己奉命办事,怎么都错不了。 “大帅,末将也以为,李监军言之有理,兹事体大,万不能欺瞒皇上。” 另一主将开口,话语间隐隐有警醒意味。 “末将也赞成李监军的提议。” “末将也赞成,瞒天瞒地,不能瞒皇上。” 蓝玉脸色更难看了,他又岂会听不出话中意思,不告诉皇上就是欺君。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战机稍纵即逝,何况让他等一个多月,就算按李青的策略能免去责任,他也不想。 他,蓝玉,是来打胜仗的,不是来草原旅游的。 皇上若是知道,八成会让班师,绝不会让十五万大军,在草原漫无目的的逛。 可这是他唯一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决战何年何月,鬼才知道。 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下次皇上还会用他吗? 蓝玉太渴望胜利了,他等待了太久,压抑了太久,为了这次北伐,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怎肯就此放弃? 但眼下,众将绝大多数都赞成李青的主意,即便他是主帅,也无法不顾众将的意见。 必须得拉一个重量级人物过来……蓝玉目光看向李景隆,头一次态度和善,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李副帅,令尊本帅是敬佩的人。”蓝玉在心里补了一句:之一。 他温和笑道:“虎父无犬子,李副帅受岐阳王熏陶,兵法战策定是信手捏来,眼下情况……李副帅有何高见?” 李景隆都惊呆了。 李青也是两眼发直,他没想到跋扈蓝玉,还能有如此一面,简直……离大谱。 但不管如何,蓝玉这么说话,让李景隆很受用。 李景隆矜持一笑,“大帅过誉了,父亲的谋略我只学了九牛一毛,何谈信手捏来?” 顿了顿,“不过……既是议事,那本副帅也不好藏私,要是言语有所不妥,还望诸位莫要笑话。” 李文忠的威望太高了,众将不敢怠慢,即便不给李副帅面子,也得给老国公面子,连忙客气一番。 片刻后,李景隆在众将的促请下,缓缓开口:“我以为不能驻军,一旦驻军,士气必散! 必须要让大军有事做!甚至不能公开敌人挪窝的消息。” 漂亮! 蓝玉从未看李景隆如此顺眼,立即引导道,“比如……?” 看着蓝玉一眼求教模样,李景隆心情更是美丽,轻笑道:“元人逃了,但我们可以找啊!” 李青汗颜,心道:“刚对你印象好点儿,你就开始出昏招,说来容易,可这么大草原,上哪去找?” “李副帅言之有理。”蓝玉大赞,“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啊!” 主帅副帅一唱一和,与原本占尽优势的甩锅派,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不过蓝玉也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一旦李景隆反水,事态就会再次脱离他的掌控,于是立即道:“这样,大军先驻扎一天休整!” 顿了顿,脸色阴沉道:“咱已给打探消息的轻骑部队下过死令,不得透露分毫,若是谁把元人挪窝的事捅出去,乱我军心,别怪我心狠手辣!” 旋即,又是一笑,“当然,具体如何处理,还需要再商议,尔等先行退下,本帅和要李副帅、李监军好好议议。” 众将面面相觑,无奈点头:“末将告退。” 待众人离去,蓝玉满脸含笑,“李监军,行军这么久,咱们仨还没好好喝过呢,既然元人主力尚不明确,今儿咱得好好喝一场。” 李青心说:“我可是吃人不嘴软,再说,你就拿这个考验监军?”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如此礼遇,他也不好甩脸子走人,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小个时辰后,酒肉上齐,三人举杯对饮,气氛无比融洽。 一坛子酒下肚,蓝玉进入正题:“皇恩浩荡,此次北伐耗资又如此之大,若无建树,实在有负圣恩,有何脸面回去见皇上?” 我脸皮厚……李青笑笑不说话。 见他不为所动,蓝玉亲手给他斟酒,态度愈发亲热。 蓝玉明白,若想压制住众将领,唯有把李青也拉过来,主帅、副帅、监军,统一口径,一同进退,方能让众将无话可说。 “大帅说对!”李景隆跟着劝道。 巴拉巴拉…… 他也不愿无功而返,父亲以寿命为代价,才给他博得这次机会,他不想让父亲白白付出,也不想让人看扁了自己,认为自己只是依仗父荫。 他要让世人知道,他,李景隆,也是知兵的! 蓝玉、李景隆,虽说之前结了很大的梁子,但眼下二人目标一致,空前团结,说得李青都有些动摇了。 “唉……!”李青重重一叹:“皇恩浩荡,李某又岂愿辜负皇上,然,如今局势……草原茫茫,想找到元军主力,几率实在太过渺茫啊!” 蓝玉眼睛一亮,问道:“那若是本帅有明确的方向呢?” “哦?”李青精神一振,旋即又摇头失笑,“大帅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也得为十五万大军想想吧?” “不,本帅是真有明确方向。”蓝玉目光湛湛,“我知道元人往哪儿跑了。” “哪儿呀?” “前方荒漠!” “理由呢?”李青问。 蓝玉斟酌了一下措辞,道:“乃儿不花是去年冬天成功招降的,而这次的地图,是从当时北元皇帝使者身上搜出来的,那使者结局如何,不得而知,但大概率是被乃儿不花给杀了,至少不会送还回去。” 顿了顿,“使者一去不返,北元皇帝必定心存疑虑,肯定会让人再去打探消息, 没有战斗痕迹,加上招安庆祝,多多少少会留下明军的痕迹,因此,乃儿不花被招安的事,对方肯定是知道了,这才会急着挪窝。” “大帅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即便是乃儿不花接受招安,被北元皇帝得知,他们就一定会去荒漠?”李青摇头道,“重新选一处肥沃的草原岂不更好?” “不,你错了!”蓝玉肯定道,“他们一定会去荒漠。” “大帅你太武断了。” “你听我说完。”蓝玉继续分析,“元人主力距离荒漠如此之近,为的就是明军到来时,躲进荒漠给明军打消耗。 北元皇帝在得知臣下已经归顺大明,且有极大可能暴露位置,他第一时间,必定会执行早已准备好的策略。” 蓝玉一脸认真:“元军大营所在,出现那么遗弃的帐篷,何解? 定是他们唯恐明军杀到,惊慌失措之下,没来得及收拾。” “李监军,你想想,人在惊慌失措之下,是会选择早已备好的腹案,还是重新想办法?” 李景隆一脸叹服,这一刻,他对蓝玉是真的服了,心服口服。 李青也沉默了,不可否认,蓝玉说的有根有据,且有很大可能,但…这终究只是蓝玉的猜测,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十五万大军进入荒漠,一旦迷路,后果不堪设想。 “大帅……” “李监军!”蓝玉目光灼灼,“我军粮草充足,有何惧哉,你能想到的,我又岂会想不到? 难道你以为,我蓝玉会为了一己之私,将十五万大军置于死地?” 李青再度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好,我信你一次,不过,不可太过深入。” “那是自然。”蓝玉答应。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暗道:“历史上蓝玉打赢了这一仗,可如今变故这么大,还会赢吗?” 第112章 蓝玉魔怔了 翌日,大军再度进发。 在主帅、副帅、监军的坚持下,众将虽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执行。 蓝玉派遣之前打探消息的轻骑,提前一步出发,打扫元军遗失的帐篷,清除痕迹。 反正士兵们也不知道元军主力的具体位置,地图只有高级将官看过,士兵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五日后,大军抵达之前元人的驻扎地,休整大半日后,继续挺进。 又过数日,大军来到荒漠地带。 蓝玉令打井队钻取水源,而后召集众将,为大家加油打气。 “元军主力就在前方荒漠,只要我们一路向前,肯定能找到他们!” 蓝玉语气极其坚定,这个时候,他必须要表现的足够自信、镇定,方能稳住众将军心,“诸位,战功就在前方,荣华富贵、无上荣耀,只要再坚持坚持,唾手可得……” 巴拉巴拉…… 一顿大饼下来,众将逐渐重拾信心,毕竟谁都想打胜仗,立大功。 大军一连休整七日,带上所能带水源的极限后,再度挺进。 一路上,蓝玉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李青、李景隆那叫一个客气,甚至带着一丝谄媚,与二人形影不离,时不时还请两人喝酒。 李青明白蓝玉之所以这么殷勤,主要是怕自己反水,好笑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敬佩。 为了赢,为了打胜仗,蓝玉真可谓是能屈能伸。 但,他是有原则的人,不会因此就跟着蓝玉一条道走到黑,十五万大军的生死他不能不顾,身为监军,他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晚上,李青特意找到蓝玉,严肃道:“等到连稀疏的野草完全不见时,必须返回草原茂盛、水源充足的地方,而后上禀皇上定夺。” “李监军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蓝玉满口答应,笑道:“整两盅?” “不了。”李青没这个心情,转身回了自己营帐。 …… 十日后,彻底进入荒漠,目之所及除了黄沙,再无其它。 没有路,甚至连参照物都没有,再深入下去,迷路的风险太大了。 “大帅,不能再进军了。” “三日,再行三日。”蓝玉道,“三日后若还未找到元军主力,大军就回撤。” 李青皱了皱眉,他对于蓝玉的这种坚持,十分不看好。 带着大批辎重的大军,三日能行多远? 荒漠无垠,想在三日内找到元军主力,简直痴心妄想。 “大帅,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实在没这个必要了。”李青摇头,“你很清楚,三日根本不可能找到元军主力。” “万一呢?”蓝玉握住他双肩摇晃着,近乎魔怔道,“就三日,这是我最后的坚持,我承诺,若仍找不到元军,立即回撤,绝不犹豫!” 顿了顿,又朝李景隆道,“李副帅,难道你也想就这么回去?” 李景隆一脸纠结,沉吟半晌,道:“那好,就三日!” 说着,望向李青,“李监军,这么久都坚持了,不差这几天,到时候找不到,我们沿原路返回便是。” “不错!”蓝玉一脸期盼,双眼通红,“李青,算我求你了还不成吗?” 李青无奈苦笑,随即,正色道:“大帅,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三日后你若仍执意进军,莫怪我不讲情面。” 顿了一下,杀气凛然:“老子连驸马、藩王都敢揍,莫说你一个侯爵!” “好,若我食言,你打死我都不带还手的。” ~ 大军再度进发,三日一晃而过,仍是不见元人踪迹。 李青坐不住了,就连立功心切的李景隆也坐不住了,二人联袂来到帅营,“大帅,该撤了。” “好,撤!”蓝玉点头,叹道:“大军休整一晚,明日就回去,确实不能再前进了。” 见他情绪低落,李青安慰几句,转身回了营帐。 李青心里也不好受,这次朝廷花费如此庞大,却连敌人一个影儿都没看到,他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老朱,尽管责任并不在他。 “唉……!”李青苦笑道,“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摸起酒袋,猛灌了几口,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拉上毯子盖好,沉沉睡去。 …… 四更天。 李青睡的正熟,突然被人又推又吼,压抑的心情彻底爆发,“草泥马,推你大爷啊!” “出事了!”李景隆也顾不上计较,急得脸上肌肉直突突,“李青,蓝玉他…他带人跑了。” “跑了?”李青癔症着重复一句,旋即眼睛瞪得老大,“跑啦?!” “嗯,带着他的义子、亲信,马蹄裹布,子时跑的。” 李青颤声道:“他带了多少人?” “近一万五千人!”李景隆凝重道,“主将全是他的义子、亲信,只带了三日的粮草,一路疾驰,往前跑了。” “派人去追了吗?” “我已派了一支轻骑去追,但……”李景隆苦涩道,“蓝玉已经魔怔了,即便追上,也不可能将他拉回来,他毕竟是主帅,那一万五千人又对他绝对服从,这下可摊上大事了。” 李青顿时心凉半截,蓝玉这次用的是阳谋,只带三日补给,就为了让大军去接应他。 追,可能把所有人都搭进去,不追,蓝玉那一万五千人,就得葬身荒漠。 “他娘的,一万五千人啊!”李青满脸狰狞,“蓝玉是真他娘的狠啊!” “现在怎么办啊?”李景隆到底年轻,遇上这种事儿,全然没了主见,一个劲儿催李青拿主意。 李青也不知道该如何办,这是一个死结,无论如何选择,后果都是他承担不起的。 此次参战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就这么弃之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就算老朱再如何宠信他,也得剁了他的脑袋。 冷静,不能慌……李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蓝玉留下的有人吧?” “留了一个义子。”李景隆忙道,“这些都是他刚才告诉我的。” “人呢?” “在账外。”李景隆回了一句,冲账外扬声道,“刘副将!” 帐帘一挑,一个身材魁梧汉子匆匆进来,抱拳道:“参见李副帅,李监军。” “少来这套!”李青怒道:“为何不早禀报?” “大帅下了死命令,末将也是奉命办事。”刘副将不卑不亢。 李青气得直骂娘,少顷,“李副帅,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去追。” “别,别冲动,蓝玉有一万五千人,他不想回来,你劝得住吗?”李景隆一把抓住他,急得都快哭了,“李兄,我这心乱的很,你要是再走了,我…我……” 哎呀……! 李青又急又气,不禁捶胸顿足,摊上这俩货,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监军、副帅。”刘副将抱拳道,“大帅所带粮草仅够几日,若是耽搁久了,恐有不测,当务之急,必须得尽快行军了。” 李青咬了咬牙,“开会!” 这种大事,他一个监军根本做不了主,勉强能做主的李景隆,又是方寸大乱,只有把所有高级将官召集过来,一起拿主意。 一刻钟后,主帅营帐,众将齐聚。 李青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众将不禁大惊失色。 嘈杂了片刻,众将意见却出乎意料的统一:大军推进,营救主帅! 无他,军中铁令:主帅陷入险地,不去营救,斩! 蓝玉是主帅,还是勋贵,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勋戚。 抛开郑国公常茂是他外甥不谈,仅是太子朱标妻舅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让众将心生忌惮。 这样的一个人要是死了,不管他们有多充分的理由,都免不了上断头台。 大势所向,李青一人的意志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天蒙蒙亮,大军再次出发。 值得庆幸的是,蓝玉魔怔了不假,但还没疯,每隔一两里路,就留下一人当路标,给大军指路。 十数万大军带着辎重,历经十余日,才和蓝玉汇合。 蓝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嘴唇干得龟裂,精神都有些萎靡了,他为拖大军下水,行的太远,三日粮草早已告罄,这些天都是靠着吃马肉、喝马血,艰难度日。 待看到大军到来,这厮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可没笑多久,李青的拳头就到了。 蓝玉说到做到,也不还手,任凭李青动手。 终于找到了主帅,这时,李景隆反而镇定下来,劝住李青,“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得赶紧回去,这几天漫天黄沙,晚了,咱们留的标记只怕会没了。” 蓝玉摸了摸嘴角,问道:“你们是用人做标记,还是用帆布做的标记?” “帆布,帆布比人明显!”李景隆没好气道,“我们可不像你那么残忍,拿人做标记,荒漠这么危险……” “回不去了。”蓝玉打断道,“风沙这么大,除了人,其余任何标记都会被黄沙掩埋,不信大可去试试!” “不用你说。”李景隆没好气道,当即领一支轻骑头前寻找标记。 半日后,轻骑返回,个个脸色难看。 真被蓝玉说中了,留下的标记只延续了百余里,便再也找不到了。 李青心中一沉,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大军迷路了! 第113章 柳暗花明 没有地图,甚至没有参照物,还能回去吗? 十五万人啊! 有那么一瞬间,李青真想剥了蓝玉。 蓝玉倒是信心十足,“咱们的粮草还够用很久,不用担心,待找到元军主力,回去根本不是问题。” 李青沉默,李景隆不发一言,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但对于找到元军主力,二人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大军再次上路了,顶着漫天黄沙,在荒漠里漫无目的地前进着。 没有地图,没有参照物,大军前面走过,后面风沙就抹平了痕迹,连走回头路都做不到。 李青甚至怀疑,他们压根走的就不是直线,而是迂回盘旋。 一日,两日……十日过去了,仍是未见元人的一根毛,这下,就连普通士兵也感觉出了不对劲儿。 尽管主将、大帅一再鼓舞士气,军心仍逐渐开始涣散。 士兵不是傻子,眼下这情况,根本不是画饼能够安抚人心的,所有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水源已经告罄,油麻、麋饼是能够缓解口渴,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风沙呼呼刮着,人体没有外来水源补充,单靠自身分泌水份,最多坚持七日。 当然,大军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到现在还能挺住,全赖蓝玉准备充分,可也是他把大军拉入险境。 众将也不知是该感谢蓝玉,还是该恨他,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李景隆是真急了,再也不想着立功了,此刻的他,彻底恢复了十六岁少年应有的心智,满脸惊慌失措,“李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李青当然知道不能这么下去,可他也没啥办法,前路茫茫,后无退路,便是孙武再生,遇到这种情况,又能如何? 水源问题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军心! 整天飞沙漫天,没有目标,没有退路,士兵们的心理太大了,在这种情况下,随时都有可能哗变,甚至炸营! 一旦营啸,那这十五万大军算是彻底玩完了。 李青回头看了一眼,士兵们满身满脸黄沙,个个脸色凝重如水,甚至带着一丝绝望,他能感觉到这些士兵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极限。 说实话,士兵们能在荒漠行军这么久,已是很了不起了,他们只是大头兵,并没有蓝玉那样的渴望胜利,他们只想打赢了仗,得些赏赐,让家小过活的好一些。 但,现在,他们只想回家。 李青手里沁满了汗,就像身上捆了定时炸弹,并且还没有计时器,何时会爆炸都不知道。 或许,下一刻就会! 这种滋味太煎熬了。 “李兄,蓝玉找你。”李景隆驱马过来,脸色极其难看,自从被蓝玉坑了后,他再也没有叫过大帅,都是直呼其名。 李青轻轻点头,拍了拍马,跟着李景隆来到蓝玉身旁。 “大帅何事?” 蓝玉环顾四周,低声道,“你靠近些。” 李青皱了皱眉,靠近轻声问道,“怎么了?” “那个……油麻即将告罄。”蓝玉脸色讪讪。 李青:(?`?Д?′)!! “别急,看守油麻的主将,是我的义子,消息还没有泄露。”蓝玉表情滑稽,好似有些想哭,“你可有办法,解决水源问题?” “我能有……” “嘘,小声点儿。”蓝玉压低声音,“你是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想想看有无办法。” 李青苦笑,“这情况就是孔夫子来了,也变不出水来……嘶~” 他突然一怔,凝重的脸色逐渐被喜悦代替,“我想到了,我能变出水来,不过……分量应该不多,现在士气如此低迷,甚至…有炸营的风险,这个怎么解决?” “你真有办法?”蓝玉精神大振,“只要你能解决这个,士气交给我来。” 顿了顿,“李兄弟,咱们没有退路了,需要团结。” 李青咬着牙道,“是你把大军带上绝路的。”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蓝玉道,“李兄弟,你也不想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吧?” 李青:“……” “好了,别生气了。”蓝玉说着软话,“你确定能弄出水来对吧?” “能,但不多。” “有水就成。”蓝玉神色大喜,顿了顿,又道:“听闻,李兄弟是仙人张邋遢的嫡传弟子,可是真?” 李青一时间跟不上蓝玉的脑回路,点头道,“你问这干嘛?” “这不就有了嘛。”蓝玉嘿嘿一笑,“晚上你开坛做法,当着大军的面把元军主力所在算出来。” “这不是扯淡吗?”李青没好气道,“我要有那本事,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大军陷入绝境。” “能不能算出来不重要。”蓝玉道,“重要的是让士兵们相信,你算出来了。” 李青呆了一下,旋即点头,“好,我配合你。” 古人普遍迷信,目不识丁的大头兵更是如此,在军中搞这一套,说不定真的有用。 蓝玉这一波,是让他哄骗三军。 …… 晚上,大军驻扎下来,蓝玉令人搭了个木台。 木台四周燃着火油,将台上李青二人的脸映得通红。 士兵们一个挨着一个,坐在木台四周,就这么看着俩人。 蓝玉沉声大吼:“朝廷耗资弥巨,兄弟们跋山涉水,我们一定会赢! 若此战无所得,本帅自刎谢罪于朝廷,谢罪于三军!” 蓝玉说的情真意切,他的确做好了谢罪的准备,是他把大军拉入绝境,这个责任他不想推脱,也无法推脱。 十五万大军能不能回去,能回去多少,尚且未知,唯一的生路就是找到元军主力。 但,这次三军将士出奇的平静,除了蓝玉的亲信、义子给予相应,九成以上的士兵都没有反应。 显然,他们并不吃蓝玉这套。 蓝玉见冷场,脸上羞红一片,好在有火光映照,看起来并不明显。 他继续沉声大吼:“将士们,我们一定能找到元军主力,因为……” 他拖了个长音,深吸一口气,把嗓门开到极限: “李监军是仙人张邋遢的嫡传弟子,精通阴阳数术,算无遗策,他已决定拼着消耗寿命的代价,堪破天机!” 这一番吼,蓝玉嗓子都哑了,喘了口气,看向一旁的李青。 李青吁了口气,知道该自己表演了,缓步上前,神情坚毅且自信。 今晚,他褪去了战袍铠甲,一身玄衣玄裤,浓密的发丝随风轻轻摆动,加上火光照耀,更映衬得他俊逸非凡,隐隐有股仙风道骨韵味。 行军这么久,三军都黑了,就他没黑。 对不起了师父,今儿得败坏你名誉了……李青声音清朗,极具穿透力: “我,仙人张邋遢,唯一嫡传弟子! 仙人张邋遢有经天纬地,算无遗策之能,我虽道行稍逊师父,但拼上性命,施展禁术,一样能达到仙人层次!” 巴拉巴拉…… 吹了一阵牛,李青话锋一转:“将士们一路辛苦,口渴难耐,我先施法为大家求得仙水,而后再施法算那元人主力所在。” 说着,拔出宝剑,把后世影视剧上,英叔捉僵尸那一套搬了出来。 一刻钟后,李青停下,朗声道:“我已施法完毕,大家只需将铁盔、木桶,盆碗等器皿固定好,把刀剑悬于上面,明日仙水必现。” 顿了顿,“若无仙水,本仙师愿受军法处置!” 李青连自称都改了。 英叔那一套动作,唬人还是有一套的,加上李青信誓旦旦,以及师父张邋遢的名声,让士兵们信了七分。 反正试试又没什么损失,少顷,士兵们开始行动起来,解下腰带连成一条绳,两旁用旗杆、长矛固定,把刀剑系在上面,下面放上器皿。 蓝玉看着忙活的众人,不确定道,“这样真的能有水吗?” “会的,但量应该不多。”李青道,“为避免士兵哄抢,大帅最好派亲信守着,明日将采集来的水,汇集一起,根据情况平均分配。” “好!”蓝玉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办。” 这时,李景隆走上台,问了和蓝玉一样的问题。 李青呵呵笑道,“我都立军令状了,岂会有假?” “嗯…”李景隆缓缓点头,“李兄能说说是什么原理吗? 亦或说,难道你真会法术不成?” 李青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实情,万一大军真能回去,这厮给老朱说自己会法术,自己就悲催了。 “不是法术,至于原理……说了你也不懂。” 李景隆不服,“你不说我怎么懂?” “……”李青好道,“行吧,其实也没什么,荒漠中白天蒸发量很高,但荒漠无法储存热量,夜晚温度又很低,蒸汽遇冷会液化,金属散热更快,有利于蒸汽凝结成水,且不吸水分。 懂了吗?” 李景隆一脸不懂,却频频点头,“原来如此!”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嘴严点儿。” “这种大事,我岂会乱说。”李景隆一脸严肃。 顿了顿,“你今晚就坐在这儿?” 李青苦笑道,“不如此,如何让将士们相信我在施展禁术?” “辛苦你了。”李景隆脱下长袍,“夜里冷,你披上御寒。” “不用,我这会儿是仙人。”李青拒绝了,有真气在,这点儿寒冷还是扛得住的,再说了,他不会生病,可劲造也无妨。 其实,他不吃不喝也没事,虽然会很渴,很饿,但不影响身体正常机能,更不会死。 所以,即便大军真迷失了,他也能活下去。 但,他可不想一直困在沙漠,万一遇到流沙被埋了,还是会死的。 “李兄……”李景隆眼睛湿润,吸了吸鼻子,作了一揖,“请受景隆一拜。” 李青没想到这厮如此感性,忍着笑道,“行了,回去睡吧!” …… “有水了,真的有水了。” “这是仙水啊,李监军……哦不,李仙师真求来了仙水。” 天蒙蒙亮,士兵们喧嚣起来,少顷,蓝玉瞪着通红的双眼冲出营帐,待看到真的收集到了大量的水,激动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很快恢复镇定,喝令亲信将水聚集在一起,开始给大军分水。 乍一看,收集到的水很多,但均摊到每个士兵,就没多少了。 也就一人两大口的量,但这两大口的水,对军心的鼓舞,不可估量。 这一刻,李青的仙师身份彻底坐实,士兵们对找到元军主力充满信心! 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护着分到的水,浅浅喝了一小口,在嘴中含了好一会儿,才舍得眼下,满脸享受:“好甜,不愧是仙水。” 李青一脸汗颜,心道:“不是水甜,是你太渴了。” 人在最渴的时候,才能体会到水的甘甜。 蓝玉走到台上,拍着李青的肩膀,难掩喜色:“好样的,这一仗打胜了,我一定会给你请功。” 李青苦笑,轻声道:“大帅,这点水解决不了问题,将士们最多能撑半个月。” “半个月已经很好了。”蓝玉目光灼灼,“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们和元军主力很近了。” “……” 李青没打击他,沉吟道:“那就以半月为限,给将士们一个准确的时间,让他们心中有底,这样才能坚持下去。” “好,就已半月为限。” 半个时辰后,李青立于木台之上,一脸高深莫测地告诉将士们,天机已得,继续进军,半个月之内,定会遇到元军主力。 众将深信不疑,个个斗志昂扬,整顿后,再次出发。 漫天黄沙中,十五万大军寂静独行,风沙太大,根本说不了话,但气氛不再沉闷,每个人都是一副干劲儿满满的样子。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十日过去,依旧没找到元军所在,士气有所下滑,但时间未到,李青仙人身份并未遭到质疑。 这天中午,一个元人熬鹰师声称有重大发现,要上报大帅,被蓝玉义子带进帅营。 蓝玉心情很不好,大军又快到极限了,当下也没个好脸色,“你有什么重大发现?” “大帅!”这位熬鹰师喜得不能自已,“找到了,找到水了,甚至…找到元军主力了。” “啊?” 蓝玉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这人领口,声音发颤:“当真?” “大帅……”这人有些喘不上来气,挣扎着从胸口布袋里取出一物,“大帅请看这个。” 蓝玉定睛一瞧,赫然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鳞。 李青和李景隆连忙上前,待看到鱼鳞,也是神色大喜,有鱼就有水,有水大军就能继续生存。 “元军主力,定然就在附近!”蓝玉前所未有的自信,“传令,全军休整。” 说着,看向这位熬鹰师,“你很好,这次回去,本帅会重重的赏你,你应该有办法让海东青再去水源地吧?” “能!”这人一听有重赏,忙不迭点头,“这个简单,只要饿上它两天不给吃的,海东青自会再去。” “好,那就休整两日。”蓝玉叫来亲兵,“传令,把好东西拿出来,让兄弟吃好歇足,准备决战!” 李青、李景隆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精神大振,只要蓝玉推测成立,那元军主力八成就在这儿。 退一步说,就算元军不在,有了水,大军也能能存很久,他们不缺吃的,就缺喝的,总之,这是一件大喜事! …… 两日后,清晨。 熬鹰师剪了些海东青的羽毛,让它飞的没那么快,一只轻骑在策马紧跟,大军在后面缓行。 下午申时时分,前锋部队赶回与大军汇合,带回来一个预料中的好消息。 水是淡水! “可有发现元军主力?”李青问。 “回仙师,那湖太大了,跟一片海似的,末将等人急着回来禀报,没有沿途探寻。” 蓝玉红着眼道,“元军主力就在那儿,传令,大军提速!” 临近傍晚,大军终于抵达湖泊。 看着清澈无比的湖水,所有人都激动地浑身颤抖,不用吩咐,所有人第一时间拿上器皿,打上水,喝的无饱六饱。 相隔不过百里,却是另一番天地,这里俨然是一大片绿洲,李青举目四望,竟望不到头。 休整了一个时辰,蓝玉迫不及待地下达军令,继续挺进。 李景隆劝道:“还是休整一晚吧?” “元人主力就在附近,万一让他们再跑了咋整?”蓝玉一瞪眼,“战斗即将打响,任何人不得掣肘本帅。” 说着,着重瞅了李青一眼。 李青皱了皱眉,轻声道:“大帅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你是说海东青是吧?”蓝玉笑道,“我们之前行军所在一片荒芜,连个虫蚁蛇鼠都没有,当然遇不到海东青,那玩意儿是厉害,但终究是个畜生,吃的都没有,它当然不会去。” 李青挠了挠头,也没再说什么,随着大军挺进,心里着实没谱。 他没谱,但大军心里有谱,他们坚信李青算无遗策,加上主帅如此自信,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蓝玉神情振奋,皎洁月光照在湖面,波光粼粼,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放声大笑。 李青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奇怪道:“怎么了?” “娘的,咱们瞎鸡儿走,竟然来到了捕鱼儿海!”蓝玉咧着嘴傻乐,“这下不会错了,当初成吉思汗分封亲族时,将这里分给了自己亲兄弟的后裔,可见这里的重要性。” 你还知道是瞎鸡儿走啊……李青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来呢?” “老子只是听说过,又没来过这儿,不认路啊!”蓝玉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 一夜行军,翌日晌午,大军缓缓停下,但并没有安营扎寨,也没有埋锅造饭。 将士们眼也不眨的看着正前方! 那里,一座座帐篷错落有致,数不胜数。 远远望去,跟小坟包似的。 找到了,历经千亲万苦,险些葬身荒漠,他们终于找到了元军主力,所有人激动的浑身发抖。 第114章 捕鱼儿海,决死战! 这一刻,蓝玉的所有罪过尽数消弭,反而成了无上的功劳。 是他,近乎魔怔般的执拗,才造就会师决战局面的发生。 也是他,无比充分的战前准备,才让大军能够抵达这里。 诚然,这其中李青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真正的决策者,是蓝玉! 真要掰开揉碎论军功,李青远比不上蓝玉的功劳。 十五万大军,历经数月的长途跋涉,终于迎来决战时刻。 蓝玉望着湛蓝天空,五六只海东青在头顶盘旋,但他毫不在意,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个距离,便是漫天海东青又能如何? 他轻声道:“伯仁,你且看好!” “锵啷~!” 腰间宝刀飒然出鞘,蓝玉仰天长啸:“大军挺进!” 这一刻,他雄姿勃发! 这一刻,他恣意狷狂! 大军继续挺进,所有人脸上都是释放着强烈的战意,他们压抑了太久,也憋闷了太久。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了。 赫赫战功就在眼前,谁人不激动? 李青亦然。 李景隆黝黑的面庞更是一片潮红,拔出宝剑,驱赶战马随大军向前。 不过,激动的同时,他又有些遗憾,轻叹道:“要是大军休整一夜,吃饱喝足,战力定然更上层楼!” 蓝玉听到他的抱怨,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休整一夜,白天进军会不会被暴露? 你有没有想过,若休整一夜,咱们赶到这里会在什么时候? 十五万大军,黑灯瞎火的夜晚作战,敌军若是四处逃窜,如何追敌? 你,李景隆,根本不懂打仗!” 蓝玉卸下了温和嘴脸,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桀骜不驯。 “我……”李景隆被怼的下不来台,哼道:“可大军一昼夜的进军,中间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大军疲惫是不争的事实!” “看来,老国公的皮毛你都没学到。”蓝玉面带讥讽,“行军数月,尤其是后半段的荒漠行军,大军已然适应了这种强度的进军,况且,进军前已经休整两日,吃饱歇足,这点儿强度根本不算什么。” 蓝玉毫不留情道,“随军这么久,这些都看不明白,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就这,也敢把知兵挂在嘴上,你知个屁的兵!” 他断然道:“士气,会消弭一切瑕疵!” 顿了顿,又扫了一眼李青,“老子还是那句话,你们想到的我想到了,你们没想到的,我还想到了,决战时刻,谁他娘的敢质疑本帅,老子剁了他的脑袋!” 李景隆被怼的哑口无言。 李青虽不知兵,但也知道战场之上,必须维护主帅地位,保证大军的统一调配性,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跟蓝玉唱反调。 抱拳道:“一切由大帅做主!” 蓝玉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有句话叫:看山跑死马。 意思是看着山就在眼前,实则距离尚远。 眼下就是这情况,草原视野开阔,之前在土坡上看着元军营帐很近,李青本以为顷刻就能抵达,结果行了一刻钟,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元军也发现明军,他们并未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开始着急忙慌地做应战准备。 这点儿距离他们根本来不及跑,而且,他们的家小,以及所有财富都在这儿,那数不尽的牛羊,这点儿时间根本带不走。 李青抱拳道,“大帅,要不要卸下辎重,全速进军,早一刻抵达,早一份先机啊!” “不用。”蓝玉冷笑道,“他们来不及了,骑兵机动力强,若把大量辎重卸下,元军若从侧翼绕过来,与我们来个阵地转移、物资互换,就得不偿失了。 眼下我军占尽优势,稳扎稳打便能赢,没必要冒进!” “大帅高见。”李青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蓝玉打起仗来是真的细,与他平时的表现判若两人,除了撂下大军,带着亲信深入荒漠那次的冒失,其他任何一步,都有深意。 李青也不得不感叹,蓝玉的本事和他的狂傲成正比,人家有狂傲的资本。 同时,也钦佩老朱的眼光。 约莫过了一刻半钟,大军终于抵达元军阵前。 而,元军,还在着急忙慌地准备着。 发现明军、通知将领、集结兵马、排兵布阵……这些根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李景隆迫不及待道,“大帅,此刻元人正是慌乱之际,杀上去吧!” 蓝玉用一种看傻b的眼神看着他,“老子是真服了,老国公英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娘的,要是逢敌就一窝蜂的杀上去,还要主帅干嘛? 让十五万大军没有明确目标,没有组织性的攻敌,你是咋想的?” 蓝玉已经懒得再跟李景隆发火了,轻叹道:“他日,你若统领大军,是整支大军的悲哀!” “你……!”李景隆有些恼羞成怒,“如此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排兵布阵,准备好一切,再开打?” “再给他们半个时辰,他们也准备不好。”蓝玉翻了个白眼,朗声下令:“搭了望台,所有将领听令,整肃、列队!” 李青暗暗汗颜,刚才他也想附和李景隆来着,还好没说出口,不然也得跟着丢人。 大军立即行动起来,各主将下令,士兵开始有组织,有纪律地列队站好,与自家主将集结在一起。 约莫一刻半钟后,一大一小,两座简易型的了望台搭好,与此同时,大军也列队站好。 蓝玉爬上小型了望台,将大的留给了旗手。 李青身为监军,自然要登台,李景隆虽被蓝玉弄得一肚火,但如此震撼人心的决战,也不想错过。 了望台上,李青看着对面元军,暗暗松了口气。 果如蓝玉所言,元军还是没准备好,尽管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而明军,已经整顿完毕,蓄势待发! 这一刻,蓝玉前所未有的正经,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统御力,他沉声喝道:“中军听令,列左右尖刀阵,以犄角之势,直冲元军大营,分割战场! 左翼军、右翼军,列雁形阵,进行迂回包抄,后翼军原地待命!” 十余名旗手得到帅令,当即有组织地挥舞不一样旗帜,打着不同旗语,将主帅的作战指示,精准的传达给大军。 主将接到帅令,立即令身边旗手打旗语,半刻钟后,中军以犄角之势,率先出发。 紧接着,左右两翼也迂回进军。 人如虎,马如龙,十万大军驰骋草原,声势浩荡。 马蹄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连成惊天巨响,令人胆寒。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中军的左右尖刀阵率先杀到,战马一路疾驰,携着无匹冲势,杀进元军阵营。 快,太快了。 战马的速度达到绝巅,‘尖刀’宛若一条匹练,狠狠刺向敌人心窝。 少顷,双方大军对撞在一起。 “铛啷啷……” “噗噗噗……” 兵器对撞声,劈砍人体声混在一起,一朵朵血红绽放,飞洒、坠落,血腥中带着诡异的绚丽。 “唏律律……” 一匹战马被砍断马腿,发出一连串悲鸣,因冲势太猛,疾驰状态下的它,直接打着横斜飞出去。 “砰砰砰……” 数位元军被战马扫中,筋骨断裂,大口喷血,不待他们挣扎,下一刻就被明军碗口大的马蹄践踏,最后被硬生生踩成肉泥,踩进了泥土里,肥沃草原。 明军紧握长矛,挥舞刀剑,嘶吼着和元军玩命,无一人迟疑,后退。 不是他们个个英勇,且悍不畏死,而是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一点迟疑,就会被身后的大军撞到,然后,踩成肉泥。 退,必死! 冲,尚有一线生机。 既然退不了,那就冲吧! 他们压抑了太久,携带着对元军滔天的怨气,悍然迎了上去,所有的憋闷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杀……!” 明军红着眼大吼,兵刃在战马迅猛的冲势下,变得异常锐利,哪怕穿着皮甲的元军挨上,也是非死即伤。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不外如是。 明军气势如虹,战意滔天。 “咔嚓嚓……@#¥……” 兵器折断声,士兵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着残酷的战曲! 震撼,太震撼了。 李青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面,血腥、悲壮、恢弘……视觉冲击力无与伦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显得苍白。 这是真实的战争,远不是史书上寥寥几笔:何年何月、何战、死伤几何,那般平淡。 打仗会死人,这个道理李青当然明白,战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如此高效的死人,还是令他有种莫名的胆寒。 李景隆都看傻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头一次感受到了战场的残酷,而非兵书、史册那般,只记录主帅是如何英明神武,如何用兵如神。 他第一次觉得士兵是如此伟大,他们很普通,史书不会记载他们,即便战死,史官最多记录一个伤亡数字,他们只是这个数字中的一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抛头颅,洒热血,这话他常听人说,甚至自己也说过,但真正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有多残酷,多震撼。 李景隆紧握拳头,一字一顿道:“辉煌属于每一个人,而非只是主帅、大将!” 蓝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却出奇的没有奚落,更没有反驳。 战斗持续进行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收割着生命。 庆幸的是,优势在明军! 双方都是骑兵,但一方携着无匹的冲势,另一方阵型还未来得及摆好,仓促应战,结果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明军的战斗意志以及士气,太旺盛了。 而元军,则士气低迷,更多的是惊慌和不可置信。 他们实在没想到,明军敢进入荒漠,更没想到会打上门来,人突然面对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都很难瞬间平静下来,从容面对。 战场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宝贵,元军仓促应敌,太吃亏了。 局面逐渐明朗,胜利的天平越来越倾向于明军。 却在此时,一直冷静观察战场局势的蓝玉开口了。 “变阵!” 第115章 悲壮 蓝玉语速极快,“左翼军向中间集结,改雁形阵为方阵,随后向左前方行进两里,右翼军亦然,向右前方行进一里半!” 李景隆人都傻了,心道:“骑兵也能结方阵?” 李青也是一脸不解,左右两翼的明军,以雁形阵将元军围得滴水不漏,中翼明军大杀四方,所向披靡,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 只要持续下去,明军的优势会不断扩大,最终取得胜利。 可一旦撤去雁形阵,会留下相当大的空缺,等同于主动给元军提供逃跑机会,李青实在不理解。 李景隆也不理解,但他这学乖了,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他被蓝玉怼得都有些自我怀疑了,这次并没有出声质疑。 战斗一旦打响,主帅有绝对权威,任何人不得掣肘,这是老朱的原话。 李青虽满心不解,却也不好出言反驳,于是道,“大帅,如此…何解?” 蓝玉对李青的态度,要比李景隆好的多,一来,两人没有利益冲突,二来,此番会战元军主力,李青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求水、跳大神稳住了军心,射下的海东青,更是为大军指明了方向! 比毫无作为,还喜欢瞎逼逼的李景隆,好了太多太多,加上李青没有动不动就质疑他,因此,蓝玉对李青比较客气。 解释道:“之前列雁形阵,是为了逼元军正面对战,那时候双方刚短兵相接,元军劣势并不明显,一旦逃跑,所有牛羊就要拱手让人,所以逃跑欲望并不强烈。 可现在不同了,连你这不懂军事的人都看得明白,元军又岂会不知,再打下去,他们必败!” 蓝玉淡淡道:“看着吧,不出两刻钟,元军必定突围,而突围方向,也定是我让左右两翼大军集结的地方! 那两处地方,都有向下的缓坡,最适合骑兵携猛虎下山之势,进行突围!” 李青拱手道:“就算如此,也不用这么快下达变阵命令吧?” “呵呵……”蓝玉笑了笑,并未回答,目光再次移向战场。 李青挠了挠头,也转而看向战场。 大军厮杀依旧,中军尖刀阵已进入元军腹地,碗口大的马蹄肆意践踏着,刀枪剑戟劈砍着,所到之处,血红纷飞。 元军被杀急了眼,血性激发出来,一个个握着弯刀,奋起反抗。 但,终究是难掩颓势。 没有形成有效的阵型,面对攻击阵型无懈可击,且有组织,有目标的明军冲杀,即便他们个人再英勇善战,也无法阻挡明军步伐。 况且,明军士气更甚,尽管元军拼死反扑,仍不能对明军形成威胁。 人命如草芥一般,被一茬茬的收割着,奶白色的帐篷被染上一朵朵血红,看起来格外鲜艳。 明军在元军腹地横冲直撞,一往无前,所过之处,留下一地死尸,还有被砍翻在地,疼得满地打滚的元军,宛若人间炼狱! 庆幸的是,他们并未痛苦太久,就被后面追上来明军战马一阵踩踏,彻底解脱。 明军也在流血、牺牲,从大战开始的那一刻起,从未停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伤亡。 虽然明军占尽优势,伤亡比元军要少许多,但依旧惨烈。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下,又有更多鲜活的生命补上,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而后再倒下。 大军前赴后继,无时无刻不在牺牲。 如此场面,便是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来了,也得手脚发软。 一向憧憬战场的李景隆,此刻已面无人色。 不一样,这和他想象的战争场面,完全不一样。 残酷和血腥的程度,甚至超出了他能忍受的极限,胃里翻江倒海,有种想吐的冲动。 太惨烈了! 李青脸色也不好看,但仍时刻关注着战场局势。 渐渐地,他发现了不对劲儿,半刻钟过去了,了望台旗手一直在挥舞旗帜,传达蓝玉指令,而大军却毫无反应。 他却忽略了,现在和刚才完全不同,上了战场的士兵执行能力,要远逊战前等待接受军令的士兵。 战场厮杀一片,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个不停,所有人都是精神紧绷,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根本无瑕顾忌其他。 甚至半刻钟过去了,左右两翼军的旗手,都没有发现主帅军令,注意力都在主将身上。 而主将的注意力,都在敌军身上。 当然,这和明军占尽优势也有很大一部分关系。 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明军如今占尽优势,各路主将本能认为不会变阵,只要盯紧敌军,继续保持阵型就可以了。 又过了一会儿,总算有主将看到军令,尽管主将并不能领会,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 战场之上,不服从军令事后可是要清算的。 稍后,左右两翼军越来越多的主将看到军令,开始有组织地变阵。 不过,作战中的军队,执行效率比平常慢了一大截,远远看去,效果并不算明显。 与此同时,元军也在合兵。 李青目光一凝,暗道:“这次,蓝玉又预判对了,元军果然是要突围了,只是……” 元军突围意图刚刚显露,具体会不会按照蓝玉的设想突围,尚且未知。 双方都在缓慢变阵,但身在局中的双方士兵都不知道对方的行为,身在局中,他们根本看不到大局。 半刻钟后,元军的变阵速度猛然加快,组织性越来越强,而马头朝着的方向,正是蓝玉的预判所在。 李青暗赞:蓝玉牛逼! 李景隆的脸色倏地一变,望着蓝玉神色复杂,这回,他真服了。 心道:“蓝玉的军事才能,已无限接近父亲,甚至已经和父亲、徐达、常遇春他们在一个高度上了。 和他相比,我……真不知兵!” 李景隆暗暗发誓,这次回去后一定要苦心研读兵书,日夜不辍! “娘的,还是有些慢了。” 蓝玉咬了咬牙,转头朝旗手吼道:“让左右翼大军加快速度执行军令,娘的,快摇旗啊,没吃饭吗?” 旗手心里委屈,他们一直都在摇旗,片刻不敢歇,明明可卖力了。 而且,他们真的没吃午饭。 李青手心沁满了汗,心情极度紧张,他没想到蓝玉提前这么久的精准预判,结果仍是慢了一步。 打了这么久,明军占尽优势,士气依旧高昂,却也真的疲惫了。 蓝玉低喝道:“快些,再快些啊……” 但事与愿违,明军的动作自始至终,都慢了元军一拍,甚至元军还隐隐加快了一些速度。 没办法,求胜欲远比不上求生欲。 李青叹了口气,暗道:“看来想毕全功于一役,是不行了,得做好千里追击的打算。” 那样的话,大军还要辛苦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肯定会逃脱相当一部分元军。 当然,结局并不会被改变,依旧是明军胜。 仗打到现在,胜负已经见分晓,甚至即便逃了一部分元军,仍称得上是大胜,只是无法全胜罢了。 一刻钟后,元军阵型先一步摆好,如明军中翼军的尖刀阵类似,却更像狼牙,聚在一起,拧成了一股绳。 而明军也堪堪结成方阵,正在有组织地赶往目标阻敌,但终究……还是慢了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 李景隆捶胸顿足,满脸惋惜。 李青眼眸低垂,神情黯然。 就在二人满心遗憾之时,蓝玉突然低吼:“还有希望,他们会挡住的,一定能挡住的。” 李青豁然抬头,只见左右两翼军,各有千余人的方阵一骑绝尘,逐渐抛开大军,甚至比元军还要快上一步。 终于,他们在元军突围前,赶到了目的地。 但也只是赶到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防御,元军就冲杀上去。 “唏律律……” “踏踏踏……” 在强大的冲击下,这些左右翼明军根本没有招架之力,顷刻间,最前方的百余名明军被冲的人仰马翻,而后被踩成肉泥。 两股元军势头不减,持续冲撞,在他们迅猛的冲势下,越来越多的明军被冲翻在地,死于马蹄之下。 元军在冲杀的过程中,也有人仰马翻的情况发生,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仰马翻,极大的限制了元军突围速度。 这些明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命再给大军争取时间。 他们的血没有白流,在这些明军即将全部覆灭时,两翼大军方阵终于接过接力棒,挡在元军正前方。 “啊……!” 一直面无表情的蓝玉,突然仰天大啸,双目赤红,眼泪滚滚。 李青诧异地看着蓝玉,没想到蓝玉第一时间不是大喜,而是大悲。 诚然,如此悲壮的一幕,他也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自开打之时,无时无刻不在悲壮,他已经有些麻木了,着实没想到,一直坚毅的蓝玉会如此。 蓝玉浑身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滑落,鼻涕都流了出来,嘶吼道:“他们都是最早跟着我的人,都是我最亲最亲的兄弟啊!” 偌大的汉子,就这么毫无形象的痛哭流涕,反差感太过强烈,李青也不禁泪光莹然。 想安慰蓝玉两句,但嘴唇蠕动半晌,仍找不到合适措辞。 李景隆眼睛也红了,憋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的说道:“大帅节哀,他们都是为国捐躯,都是英雄。” “哎 呀……!” 蓝玉牙齿咬的咯咯响,满脸狰狞,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抹了把眼泪,继续观战。 …… 如果把雁形阵比作一张网的话,方阵就是一堵墙,大鱼或许能冲破渔网,但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墙,只会撞的头破血流。 元军犹如飞蛾扑火,死命冲撞,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不是他们傻,而是骑兵一旦认准了方向,唯有一往无前才能完全发挥出战力,突围更要如此。 人有从众心理,马更是如此,跟着大军前冲是本能的选择。 而且,一旦跑起来,想要拨转马头,换个方向根本做不到,甚至连迟疑一下都不行,不然顷刻间会被自己人踩死。 他们可不像李青几人,站得高看得远,大多数元军只能看到前面的友军,至于有没有被堵,后面已经跑起来的元军根本不知道。 李青长长吁了口气,神情带着释然,尽管不善军事,他也看得明白,不会再有意外了。 大势已定! 第116章 如此功绩,可当封狼居胥乎? 元军依旧在冲撞,但冲势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停了下来。 李青望向蓝玉,提醒道:“大帅,是否让大军改换尖刀阵,反冲锋?” “不必了。”蓝玉轻轻摇头,“士兵们太累了,没有太多精力再改换阵型,强行换阵反而会出纰漏。” 顿了顿,“好在元军也太累了,这时候咱们只要稳定住局面便可,打打不过,突围又突围不了,元军体力、士气、心理防线已经到了极限,用不多久就会崩溃。” 蓝玉吁了口气,朝旗手道,“传令,不必再保持方阵了,三军主将统领部下,进行合围,协同作战!” 旗手立即挥舞旗帜,发出作战指令。 约莫一刻钟后,方阵缓缓散开,对元军进行包围,且逐步缩小包围圈。 元军本就不高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如蓝玉所言,他们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想来个‘擒贼擒王’,但明军主帅所在,又有五万兵马虎视眈眈,护的死死的。 没招了,真的没招了。 元军绝望了! 甚至,一些人已经放弃了抵抗,双眼无神望着天空,喃喃吟唱着古老歌谣,小调充满哀凉。 歌谣好似瘟疫一般,迅速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吟唱,犹在抵抗的元军听到,神情更加悲凉,刀尖无力垂下。 蓝玉沉声暴喝:“放弃抵抗,缴械不杀!” 太远了,明军根本听不到,李青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大军仍是毫无反应。 不过,元军几乎都放弃了反抗,明军的进攻欲望也不再那般强烈。 少顷,拱卫主帅的五万大军异口同声:“放弃抵抗,缴械不杀!” 与此同时,旗手也在拼命打着旗语。 片刻后,战场上的明军跟着大吼:“放弃抵抗,缴械不杀!” 声音逐渐统一,铺天盖地,摄人心魄。 “当啷~!” 一个元军颓然丢掉弯刀,失魂落魄地跌坐地上,满脸木然。 “铛啷啷……!” 越来越多的人丢下刀枪,仅一刻钟,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彻底放弃了抵抗。 “呼~”李青轻声自语:“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蓝玉也松了口气,沉声道:“后翼军整肃、列队!向前挺进!” 两刻钟后,李青、蓝玉、李景隆骑着高头大马在前,五万大军紧随其后,缓缓逼近元军。 元军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对赶来的五万明军没有一点表示,依旧坐在原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见状,李青彻底放了心。 半个时辰后,五万生力军补上,征战的明军返回后方埋锅造饭,恢复体力。 至此,局面终于全盘掌握。 蓝玉激动地仰天大吼:“伯仁,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他神情中带着狂傲:“而且,比你做的更好!” 李青不禁侧目,他已经从李景隆口中得知,伯仁便是常遇春。 蓝玉竟说比常遇春做的还好,这话不可谓不狂,但细细品味,这又是事实。 此一战后,世上再无北元朝廷,元廷就此瓦解! 有的只是一些小部落。 蓝玉的确做到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几位老将没有做到的事。 远方是数不尽的牛羊,目下,是不计其数的元兵俘虏,如此功绩,着实辉煌! 李景隆亦是满脸骄傲,轻声道:“父亲,孩儿做到了。” 他话语声不大,但李青耳目聪慧,又距离他很近,听的清清楚楚。 李青真想来一句:“你做了啥?” 说实在的,此番征战漠北,李景隆这个副帅,真没起到什么作用。 但大军全胜,每个人都十分欢喜,李景隆作为副帅,得意些也正常,李青犯不着泼他冷水。 毕竟,俩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此刻,压抑二十余年的蓝玉彻底扬眉吐气,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他常遇春第二了。 他是常遇春的小舅子,也正是靠着裙带关系,年少的他成为了姐夫常遇春手下的一员武将。 是,他是走的后门,但他并不没有靠着姐夫吃软饭。 但不管他如何努力,总有人说他靠关系上位,他一直憋着气,为了不让人说闲话,他更努力,更加拼命。 洪武四年,他随主将傅友德攻克巴蜀。 洪武五年,他随大将军徐达征伐漠北,打败扩廓帖木儿。 洪武七年,他单独带兵攻克并占领兴和,俘获元国公贴里密赤,等数十位元廷高级官员。 洪武十一年,他与沐英一起平定西蕃动乱,一年后,大胜而归。 洪武十二年,他凭着赫赫战功,被封永昌侯。 至此,再没有人说他靠关系上位了,军中武将被他所折服,反而对他大为敬佩,称他是常遇春第二。 但,他依旧没摆脱,常遇春小舅子这一名号。 凡是提到他,必提常遇春。 他很尊敬姐夫,却也不想一直生活在姐夫的光环之下,他想做自己,而不是做常遇春的小舅子。 “从今以后,蓝玉就是蓝玉!” 蓝玉神采飞扬,旋即看向李青,大笑道:“如此功绩,可当封狼居胥乎?” 李青:“……” 提到封狼居胥,就不得不提一个人,霍去病! 李青虽是历史渣,但霍去病的事迹还是知道的,因为这位实在太猛了。 当年历史老师讲霍去病时,眼睛都在冒光。 17岁,远征匈奴,亲率八百骑兵一路奔袭,抄了匈奴老窝,斩敌两千,单于一家老小全被端! 一战封侯,冠军侯! 19岁,被任命骠骑将军,两次出击河西,一次率骑兵一万,先是击破休屠王城,而后又先后击破匈奴五个部族,歼敌九千; 另一次,霍去病和公孙敖率兵分路进军,结果公孙敖迷了路,霍去病孤军深入,歼敌三万,俘虏四万。 21岁,征战漠北,将闪电战搬上历史舞台,一路疾驰数千里,一举击溃匈奴主力,而后乘胜追击至狼居胥山,此战,共歼敌七万,俘获牛羊马匹无数。 登临瀚海,封狼居胥! 至此,所有武将的终极目标,便是封狼居胥。 但霍去病把这最高荣誉拔的太高了,历经汉、唐、宋,迄今为止能达到者,不过二三。 封狼居胥可不是跑到狼居胥山,祭个天就成了,它是一种荣誉,武将的最高荣誉。 一听蓝玉说封狼居胥,李青本能就要翻白眼,但细一思量,又觉得蓝玉并非夜郎自大,这一仗的功绩确实太大了。 歼敌多少还未统计,也不好统计,毕竟很多人都被踩成了肉泥,但俘虏能估摸个大概,绝不下七万人。 此外,牛、羊、驼、马更是不计其数。 更重要的是,北元皇帝,文武大臣,嫔妃公主……都成了俘虏,这次元廷的被彻底一窝了,再也没有元廷了。 无论是斩获的财富,还是此战的意义,都称得上是无与伦比,封狼居胥,还真不为过。 蓝玉笑问:“可当得?” 李青实在看不惯蓝玉这嘴脸,没搭理他这个问题,抱拳道,“大帅,当务之急,是先把北元皇帝控制在手。” “你不说,后世人也会认可。”蓝玉嘀咕了一句,转头朝亲兵道,“去他们的皇帝行宫,把北元皇帝绑来。” 李青皱了皱眉,警醒道:“大帅,还是温和一点为好,当着元人的面让他们皇帝太过难堪,万一引起降军兵变,后果你绝对承担不起!” 李景隆点头,带着威胁口吻:“皇上说了,不可侮辱元廷的皇帝,大帅可是要抗旨?” 现在,李青不会再惯着蓝玉了,李景隆也对这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行为,相当鄙视! “行吧!”蓝玉脸色微沉,瓮声道,“那就把他请来。” 仗打完了,三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第117章 战果硕硕 三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但很快,沉闷就被打破了。 一支百余骑兵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刺里杀将出来,角度十分刁钻,正是明军防守遗漏的空隙。 明军全胜,元人弃械投降,再无一丝战意,所有人都松懈下来,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突发如此变故。 “是北元皇帝!” 李青最先反应过来,眼见这支队伍顷刻间便冲出包围,再顾不上其他,当即从马背一跃而起,跳上李景隆马背上。 “李副帅,借马一用。” 李景隆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李青已拨转马头,策马狂奔。 “卧槽!北元皇帝这个狗日的,真他娘能忍啊!” 蓝玉回过神,大骂道:“娘的,要是这样还能让这个阶下囚跑了,老子这主帅也不要当了。” 说着,一扬马鞭就要率亲兵跟上李青。 “你不能走!”李景隆一把握住马儿缰绳,急吼吼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面,你这个主帅要是走了,一旦元军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蓝玉烦透了李景隆,但听完他的话,也稍稍冷静下来。 确实,这个时候,他这个主帅必须得稳住局面,不然这大好局势很可能会被葬送。 北元皇帝固然重要,但远无法和大局相比! 蓝玉咬了咬牙,沉声大吼:“你们的皇帝已经跑了,他已经抛弃你们了,不要再有任何抵抗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敢有妄动者,斩!” 说着,朝亲兵道,“给我喊!” 亲兵立即照做,少顷,数万大军一起喊了起来,声音震天响。 “你们的皇帝已经跑了,他已经抛弃你们了……” 元军听到自己的皇帝都跑了,更绝望了,一个个面如死灰,甚至有些人呜咽哭泣。 半刻钟后,局势终于再次稳住。 蓝玉沉声下令,“传令,摆雁形阵,要是再有疏漏,从谁的防线跑的,咱砍了他!” “动作轻点儿!”李景隆补充道:“别让元军误会。” 顿了顿,朝蓝玉道,“大帅,快派一支队伍接应李青,他一个人哪里是百余铁骑的对手,他若是有个不测,皇上必定雷霆震怒。” 蓝玉点头,当即令亲兵找他义子,拉一支轻骑接应李青。 …… 一路疾驰,李青终于赶上了元人轻骑,多亏了李景隆的战马。 李青的战马是军中随便选的,而李景隆的战马是自备的,品种优良,是之前一位高级将官送给李文忠的礼物。 比一般的战马好的不是一点两点,这也是李青为何要用李景隆战马的原因。 此外,李景隆比较骚包,马鞍上挂着精致的鹿皮大弓,还有一壶高档箭矢,换上他的马,全都有了。 距离越来越近,片刻功夫已经到了射击距离,李青不再犹豫。 张弓搭箭,一起合成,目标直指最中央那位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的坐骑。 “嗖——!” 经过几次射杀海东青,他的箭法大大长进,箭矢划破长空,从后方人马缝隙穿过,精准无误射入马匹,刺入近半尺。 “唏律律……” 战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马上之人反应不及,被强大的惯性直接甩飞出去,后方的人马急忙勒紧缰绳,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中了!” 李青神色一喜,当即加快速度赶上。 他这次选择很对,马上之人正是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 此刻,脱古思帖木儿好不狼狈,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才止住身体,被丞相搀起。 他抛弃自己的大军,嫔妃子女,只带着长子、护卫及部分大臣逃了出来。 堂堂一皇帝,竟落魄至斯,着实可怜。 脱古思帖木儿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见只有一人追来,顿时怒不可遏,咆哮道:“杀了他!” 李青追得正欢,眨眼就离元军队伍不足二十米,蓦然听到咆哮,他虽没听懂,但从这些人的眼神,就能分辨出说的什么。 “我日,大意了。” 李青只顾着追人了,压根接没想到这层,此刻见百余铁骑杀气腾腾的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 就他一个人,即便这两年真气略有长进,也万万不是一百多骑兵的对手。 李青砸吧砸吧嘴,满嘴发苦,眼看着对方就要抽出弯刀,取下弓箭,他情急生智,回身大吼: “兄弟们,北元皇帝就在这儿,杀呀!” 妈的,但愿北元皇帝能听得懂汉话,不然老子今儿就悲催了……李青紧张的等待对方反应。 脱古思帖木儿果然听懂了,他少年时期在中原度过,不仅能听懂汉话,还会说呢。 尽管知道李青可能在使诈,但还是不敢赌,换了匹马,招呼下属继续赶路。 李青松了口气,再也不敢追那么近了,一直保持安全距离。 百余战马在草原驰骋,还是会留下痕迹的,或许过上半日草地就能恢复原样,但足够明军寻迹追踪了。 李青认准了脱古思帖木儿,专射他的坐骑,严重拖慢了其逃亡速度。 脱古思帖木儿每每暴跳如雷,李青便会大吼一句:“兄弟们跟我杀呀!” 这位北元皇帝肺都快气炸了,但还真不敢耽误时间。 半个时辰后,脱古思帖木儿又一次摔下马来,此刻的他再也忍不住了,失心疯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兄弟们,随我杀上去!”李青紧跟着大吼。 狼来了的故事,脱古思帖木儿没听过,但道理还是懂的,他压根儿就不信,这次他是铁了心要杀李青了。 但,这次,狼真来了。 一支近两千名的明军骑兵追来,并迅速进行合围。 看着扯着嗓子喊杀的明军,脱古思帖木儿人傻了,这一次,他是真栽了。 半刻钟后,百余匹战马大半中箭,脱古思帖木儿还欲做最后的挣扎,却被李青策马上前活捉。 “逮到你了。” 李青咧嘴一笑,这个功劳他自不会拱手让人,当即在脱古思帖木儿身上戳了几下,后者瞬间浑身麻软,使不上一点力气。 “回营!” …… 李青带着北元皇帝回营了。 李景隆神色复杂,他这个副帅和主帅、监军相比,差的太远太远了。 蓝玉虽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过,但从找到元军主力的那一刻,就尽皆消弭了。 李青也不差,求水稳住军心,射下的海东青更是为大军指明了方向。 可以说,单论找到元军这一功劳,李青比蓝玉并不比蓝玉差。 蓝玉指挥大军全胜,李青活捉元廷皇帝,二人实在太耀眼了,相比之下,他这个副帅,全程都在打酱油。 尽管李景隆十分自傲,但事实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 唉……我终究是不如他们! 李景隆暗暗叹了口气,不由又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万不可和李青交恶,如果可以,尽量与其结交。” 想到此处,心里的那一丝嫉妒渐渐消散,缓步上前,笑吟吟道:“李兄立下不世之功,回去后,皇上必定会重重有赏。” 打不过,就加入。 在蓝玉和李青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了李青。 李青也想和李景隆打好关系,不为别的,就为压制蓝玉。 刚打了胜仗,蓝玉就开始飘了,回去的路程漫长,他可不想出幺蛾子。 闻言笑道,“李副帅客气了,若不是你这匹良驹,还真不一定能追上北元皇帝呢。” “哦?呵呵……”李景隆怔了一下,旋即笑容满面,暗道:“果然,我还是有功的。” 两人说笑几句,来到蓝玉面前。 蓝玉虽然狂傲,但对李青还算客气,毕竟李青是真有大功在身,大军全胜,他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天快黑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清点战果,少不了你这个监军。” 李青点头,“那这里……” “放心,我早安排妥当了,你歇你的就是。”蓝玉道,“回去的路虽然有了明确路线,但带着俘虏,牛羊,行军速度会更慢,早一天动身,早一天回家。” “那好。”李青也没客气。 他也想赶紧回家,憋闷这么久,他想婉灵她们了。 想起三个妮子闺房中的情趣,他心里一阵火热。 简单吃了些东西,李青便会营帐睡下了,这一觉他睡的无比踏实,一直睡到第二天半晌午才醒。 “嗯呀……” 李青伸了伸懒腰,骨骼劈啪作响,精气神全回来了,“爽!” 走出营帐,打听了一下蓝玉位置,便直接赶了上去。 蓝玉见他过来,挥了挥手,“开始搬。” 千余名将士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冲进大大小小营帐,开始往外面的空地搬运财宝。 没多久,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珍珠玛瑙……被一箱箱搬运过来。 元廷老巢所在,财物又岂会少的了? 上千人搬了近半个多时辰,才财物搬空,此外,还有宝玺、印信、符敕等意义非凡物品。 大大小小堆放在一起,令人目不暇接,不知该看哪个。 蓝玉道:“财物的话,我令心腹看着,回头你慢慢清算,先进行下一步,清点俘虏吧!” “嗯,也好。”李青点头答应。 他知道蓝玉是想一次性把事儿办完,去做别的事,好提前班师。 清点人口,还是比较顺利的,让元人列队站好,纵横一乘便能得出准确数字。 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轻点完毕。 此一战,俘获北元皇帝、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嘛、皇子、公主、妃嫔、文武大臣、士兵…… 共计,七万七千五百二十五人! 做完这一切,接着便是清点牛羊骆驼等牲畜。 二人马不停蹄地来到畜牧地所在,这下李青傻眼了,蓝玉也是两眼发直。 多,太多了! 数不完,根本数不完! 牛、羊、骆驼……可不像人那般听话,站得整整齐齐,让你纵横去乘算,漫山遍野都是,且不时走动,哪里数得过来。 “这个怎么弄?”蓝玉问。 “我也不知道。” 李青挠了挠头,“这样吧,我们围着转一圈,估摸个大概就行了,实在没法数。” 这场面,就是失眠晚期患者来了,数羊也能数睡着。 “也行。”蓝玉没有意见。 一圈逛下来,已是傍晚十分。 蓝玉道,“我估摸着,不下二十万头。” “没那么多。”李青摇头,“战功已如之高,牛羊多些少些,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便宜就别占了,即便少报些,也不能充数字,不然事后清查,御史言官又要嚼舌根子了。” 蓝玉脸上一热,讪讪道,“嗯,就按你说的办,你说多少?” “报十五万吧!” 李青道,“算上回去的消耗,也是足足的。” “没问题。” 蓝玉点头答应,“明儿我命大军埋葬战死的弟兄,你去清点金银财宝,咱们早些干完,早些回家。” “好!” 三日后,金银财宝清点完毕。 共计:金300余万两,银800余万两,珍珠玛瑙83箱,古玩字画126箱。 金银财宝尽皆搬空,牛、羊、驼……十五万余头被转移,七万七千余名俘虏离开了他们的家。 而后,蓝玉放了一把大火,将所有甲帐焚烧干净,彻底断了元人的后路。 望着漫天大火,李青、蓝玉、李景隆都是神情振奋。 至此,草原无元廷! 休整一日,大军携着无上战果,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118章 颜如玉 眼下已经立秋,微风轻轻刮在脸上,舒服极了。 李青一脸欣然,突然恶趣味上来,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咩~!” “咩……!” 数万羊群回应,‘咩咩’声铺天盖地,夹杂着‘哞哞’声,那叫一个热闹。 蓝玉:“……” 李景隆:“……” “别这么严肃嘛。”李青嘿嘿笑道,“行军本就枯燥,这才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呢,没事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也不错啊!” “找乐子?” 蓝玉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说的也是,行军确实枯燥,是得找点乐子,不然也太憋闷了。” 李景隆取出袖中兵书,笑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李兄若嫌无聊,可以看看这个。” 李青不喜欢看这个,他喜欢的是插图书,委婉道:“我看了,李副帅看啥?” “我还有呢。”李景隆变戏法似的又取出一本。 “……多谢。”人都递到脸上了,他只好接过,无聊翻着。 其实,他个人觉得看兵书对打仗的确有用,但用处十分有限,毕竟每一仗都不可复制,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应对。 读书成不了名将,需要实际操作才行。 经验、天赋,才是重要因素! 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甚至就连老朱,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多,可他们打起仗来,就是十个,百个把天下兵书倒背如流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及万一。 看着孜孜不倦的李景隆,李青真想来一句:“尽信书不如不读书!” 想想又放弃了,人家才十六岁,人家想努力有什么错? 他没必要泼人冷水,至少这样的李景隆,比两年前在醉仙楼时,好了不止一点两点。 …… 结束了一天行军,李青回到营帐,弄了一小盆水擦拭身体。 骆驼携带物资的能力太强了,离开捕鱼儿海时,带了足够多的水,足以撑到他们走出荒漠。 清洁完身体,李青一身轻松,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翻起了李景隆送他的颜如玉。 也不知李景隆这兵书出自何处,文章写得太过晦涩不说,还有大量的生僻字,李青看的一阵头大。 师父张邋遢虽是流氓,却不是文盲,李青跟着学了那么久,繁体字,文言文什么的,他都能看得明白,写起来也不费劲,但生僻字就不行了。 李青严重怀疑,书上的生僻字根本就没流传到后世。 “这颜如玉可太顶了。”李青苦笑一声,随手将兵书放在一旁,准备睡觉。 这时,帐外传来一道声音:“李仙师,我是刘副将,您睡了吗?” “叫我李监军!” 李青一阵头大,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大军回去后,‘李仙师’的事迹传遍朝野了。 这么多张嘴,根本就堵不住。 到时候,得给老朱好好解释一番,就是不知蒸汽遇冷液化的原理,老朱听不听得懂。 哎呦……难搞啊! 李青叹了口气,“什么事?” “回李仙……李监军,大帅也有颜如玉要送你。” 李青无语,这兵书看起来太吃力了,哪里看得明白,“算……嗯,送过来吧。” 蓝玉虽然狂傲,但打仗是真的顶,再说,他也没什么墨水,他能看懂,自己肯定也能看懂。 少顷,帐帘一挑,一个十七八岁女子走了进来。 李青傻眼,这…这是真的颜如玉? 好一会儿,李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扬声道,“刘副将!” 不过,却没有人回应。 李青挠了挠头,干巴巴道,“你滴,是什么人,你滴,听得懂汉话吗?” 女子点头。 李青稍稍松了口气,“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你们汉人都这么虚伪吗?”女子开口,口音有些怪异,但能听懂。 “嗯?”李青皱了皱眉,“虚伪?” 女子面带嘲讽,“若不是你要求,我会被送来吗?”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李青奇怪道。 “少假惺惺了,我能回去吗?”女子恨声道,“你们赢了,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但风水轮流转,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杀进中原,杀你们的文武大臣,生擒你们皇帝当看门狗!” 李青目光一凝,冷声道:“你们若安居在草原之上,大明朝廷又何须耗资弥巨,深入漠北与你们死战? 你们视劫掠为天经地义,百余年前入侵中原,如今被赶回草原后,仍是贼心不死,隔三差五犯我大明边境, 是你们主动发起战争,如今落此下场,可谓是报应不爽。” 迎上女子目光,李青淡淡道,“你的眼睛很像海东青,充满野性与侵略,这一点,倒和你们这个族群一样。” “谢谢夸奖!”女子嘴角一勾,似乎像海东青,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 “一扁毛畜生而已,拿来烧烤勉强尚可!”李青摇头失笑,“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女子暴怒,脸上浮现杀机,右手习惯性地摸向后腰,却悲哀的发现,刀已经没了。 少顷,她叹了口气,径直走到床边躺下,“享用吧!” “……”李青轻轻摇头:“你一点也不可爱,甚至可恨,我看不上你。”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也懒得再搭理女子,连忙出了营帐。 …… “李仙师留步,大帅正在休息。” “滚开!”李青一把甩开亲兵挡着的胳膊,径直往里冲。 “蓝玉!” 李青气吼吼地冲进营帐,然而还是晚了。 女子衣不蔽体,神情木然,蓝玉靠在床头一脸愉悦。 “你这么快?”蓝玉讶然,随即笑道,“那公主如何?” 李青气得脸上肌肉突突直跳,上前一把拽起蓝玉,直接就是一拳。 蓝玉被打得后退数米,满脸不可置信,接着,被愤怒代替。 “李青,老子对你够客气了,上次是老子错了,老子任你打,但老子可不是泥捏的。”蓝玉怒道,“是,我承认,这次大获全胜,你的功劳很大,可你别忘了,谁才是主帅!” 蓝玉啐了口唾沫,骂道:“老子又没吃独食,李景隆那小子,我都没给他送,唯独给你送个公主,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 “你他娘把大明的脸都给丢尽了!”李青愤然又是一拳。 蓝玉没想到他还敢动手,闪躲不及,再次被打得倒退几步,这下,他彻底爆发了。 “你他娘的没完了是吧?”蓝玉咆哮道,“真当老子怕了你不成?” 说着,愤然上前。 右勾拳,左正蹬,直拳击腹,擒摔,侧踢,连续侧踢…… 给蓝玉好一顿揍,都给揍懵逼了。 帐内的动静不小,帐外数名亲兵再三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闯了进来,然后…… 就看到了,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大帅。 “哎呀呀……”亲兵大惊,没想到挨揍的竟是大帅,连忙一股脑地冲上去,拦抱李青。 他们可不敢对李青动手,但也不敢看着大帅挨揍,只能用这种方法阻止李青施暴。 一亲兵死死抱住李青后腰,朝另一人道:“快,快去请李副帅来。” 这时,蓝玉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从地上爬起来,见亲兵过来帮忙,他反而有些下不来台,吼道:“都他娘的跟老子滚出去。” “大帅……” “滚!” 亲兵不敢违背,松开李青,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蓝玉肺都快气炸了,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再打下去,吃亏的还是他,只得恨声道:“不就是个妃子吗?睡了就睡了,能咋滴? 娘的,老子辛苦了这么就久,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蓝玉越说越气,但始终克制着动手的冲动,“霍去病一言不合,就敢杀李广之子,老子睡个妃子,有何打紧?” 李青也是怒气难消,“你他娘能不能学点儿好? 封狼居胥也就算了,这也要跟霍去病比,人家还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他娘刚打了胜仗就飘了是吧?” “老子就睡了,怎么滴吧?”蓝玉骂道:“你他娘要是有种,就打死老子。” 李青恨声道:“蓝玉,你若这么下去,早晚把自己作死。” “娘的,你算你哪根葱。”蓝玉冷笑,“老子为大明立过功,为大明流过血,为大明拼过命,还轮不到你来说教老子。” 这时,李景隆着急忙慌地冲进营帐,“怎么了,为什么打……哎呀呀。” 看到蓝玉被揍成这个熊样儿,李景隆本能就要咧嘴大笑,随即又忍住了,他急忙来到蓝玉身前,用朗读腔道: “大帅,你没事吧?” “少他娘地跟我阴阳怪气。”蓝玉正愁没地儿撒气呢,见李景隆把脸都送上来了,也没客气,抬手就是一巴掌,“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 李景隆:(⊙_⊙)? 第119章 李青你说句话呀 我是谁,我在哪? 李景隆神色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劝架的。 想到这儿,他瞬间大怒,老子过来劝架,老子有什么罪? “蓝玉你混账!” 李景隆狂怒,当即一拳捣出。 “砰!” 李景隆趔趄,倒退几步摔在地上,一脸懵逼,实没想到蓝玉都这样了,自己还是打不过。 “娘的,老子还能让你给揍了?”蓝玉狞笑一声,上去就是连续侧踢。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李景隆被揍的眼冒金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禁又气又急: “李青,李青……李青你说句话呀? 哎呦卧槽,李青你他娘……就看着我挨揍是吧?” 李青摸了摸鼻子,上前拦下蓝玉,沉声道:“眼下如何解决?” “解决?”蓝玉怒极反笑,“解个屁!你少他娘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老子怕你啊?” 李景隆晃了晃脑袋,瞥眼瞧见一旁衣衫不整的女子,逐渐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下,他可来劲儿了。 “蓝玉,你竟敢做出如此有辱大明之事,老子要狠狠参你……” 迎上蓝玉恶狠狠的目光,李景隆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随即又觉得太过丢脸,于是道: “李青,你参不参他?!” “……”李青也有些烦李景隆了,没搭理他,朝蓝玉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北元皇帝知晓,后果会多严重?” “一个阶下囚而已,能翻起多大浪花?”蓝玉不屑道。 李青气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皇帝,被戴了绿帽,人家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么多降军,一旦兵变,你有想过后果吗?” 蓝玉一滞,旋即朝帐外吼道:“来人,去把北元皇帝看紧点儿,不得让他与任何人接触。” 亲兵刚走进营帐,听到吩咐立即拱手应是,转身走了出去。 蓝玉淡淡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李青叹了口气,警醒道:“蓝玉,女人重要还是战功重要,你好好掂量一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去。 “李兄,等我一下。”李景隆追上李青,临出营帐前,回头扎了蓝玉一刀:“回京后,你看我弾不弹你就完了。” 说着,加快步伐,与李青一起出了营帐。 …… “你怎么还没走?” 回到营帐,李青见女子还在,忍不住皱了皱眉。 “外面都是你们的人,我怎么走?”女子恨声道,“要上就上,少假惺惺。” 李青想了想,“我送你回去!” 女子一呆,不可思议道:“你真要送我回去?” “那还能有假?”李青淡淡道,“走吧!” “那跟我一起来的可敦呢?” 李青挠了挠头,“啥是可敦?” “就是你们汉人的皇后。” 李青脸一红,讪讪道:“我先送你回去,至于她…回头我查查她被送去哪儿了。” “送去你们主帅营帐了,我亲眼看见的。”女子问道,“她现在如何了?” “……”李青心下惭然,“这个我也不知。” “虚伪至极。”女子骂道:“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的,今日我们受到的屈辱,终有一天会全部还回给你们。” 她带着滔天恨意,“我们的族民都是驰骋草原的英雄,等你们这批会打仗的将领死绝了,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李青轻笑道:“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你又能看多久?” 李青吁了口气,轻声道:“看到真正的盛世降临。” 顿了顿,“回去不要瞎说,你也不想你们的族群,因为你的胡言乱语,死伤惨重吧?” 女子沉默少顷,缓缓点头,“我不会乱说的,既然败了,我们女子就做好了被侮辱的准备,我们输得起。” 李青暗暗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刻钟后。 李青来到女眷俘虏地,刚一到,一群女眷就迎了上来,对着女子叽里呱啦一阵询问。 他也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随着女眷们看他的眼神逐渐柔和,明白女子解释清楚了。 接着,女眷们又是一通叽里呱啦,李青依旧没听懂,但有一个词他听明白了。 可敦! 李青的心一下就提了上来,随即看到女眷神色缓和,又逐渐放下。 女子安抚好众人,缓步走到李青跟前,轻声道:“我给她们说了,可敦被送去陪父皇了,希望你们不要再…再多事。” “你放心,我会看着的。”李青保证。 女子深深望了李青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俘虏营。 李青目送女子离开,叹了口气,回了营帐。 躺在床上,他再也没了睡意,索性打坐修行真气。 …… 翌日。 天刚蒙蒙亮,李青就起身去了主帅营帐,不能再让蓝玉放肆下去了,不然绝逼要出大事。 “李仙师来啦。”亲兵讪讪道,“那什么,大帅还没醒呢,要不您等会儿再来?” 李青听帐内动静不小,当即又怒了,推开亲兵就闯了进去。 帐内,蓝玉的两个亲兵正在刨坑,而那个可敦,已然气绝人亡。 “你杀了她?”李青惊怒道。 “是她自杀的。”蓝玉脸色阴沉,“真他娘的晦气。” 李青气血上涌,真想大耳瓜子抽蓝玉,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从今起,我要和你一起睡。” “滚一边去。”蓝玉没好气道,“老子不好男风。” 李青没心情和他拌嘴,淡淡道:“我要看着你,你再敢胡来我就揍你。” “你……!” 蓝玉气得肝疼,但动起手又实在打不过李青,瓮声道:“老子说话算话,以后绝不再碰这些女人。” 顿了顿,烦躁地摆了摆手,“随你吧,等会儿埋了她,就继续赶路,你去准备一下。” 半个时辰后,大军再次出发。 主帅、副帅鼻青脸肿,周围众将见了,个个脸色怪异,但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 庆幸的是,保密措施做的很好,又有昨夜那女子解释,蓝玉的畜生行为,并未传进元军那里,没有引起骚动。 三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相当沉默。 至此,友谊的小船,翻得个底儿朝天! …… 一路行军,李青每晚都宿在帅营,将蓝玉看得死死的,期间李景隆也过来留宿几次,但老被蓝玉揍,后面就不来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数月过去。 进入冬季,大军终于走出草原,即将抵达大明边境。 虽然离回朝还有很长一段路,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欣喜,在大明行军,心境都不一样。 蓝玉早在一个半月前,就派了一支轻骑回去报喜,顺便请朝廷派人来接收降军,牛羊等牲畜。 这么多牲畜在草原还没什么,但若是在大明境内,行军难度大不说,光是所到之处留下粪便满街,就得惹出民怨。 晚上,大军驻扎下来。 帐内。 “咕噜噜……!” 肥美的羊肉在锅里翻滚,空气中鲜香四溢,桌上摆着温好的酒,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会儿,蓝玉开口:“估摸着再过个五六日,朝廷的人就会赶到,一路行军大家都累了,先驻扎下来,等朝廷人来了再继续行军。” 李青没说话,李景隆也没搭理他。 蓝玉有些下不来台,但一想到回去后这俩货会告状,又忍了下来,挤出一丝笑意:“小李啊,这次行军你还是可以的。” 两人依旧没吭声,主要是不知小李指谁。 “李景隆!” 李景隆一惊,老是被揍的他,本能地抬手护脸,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拳头落下,这才醒悟过来。 正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优势在自己一边,胆气儿一下就壮了。 抬起的手不好收回,顺势把长发向后一撩,逼格满满道:“大帅过誉,小小功劳,不住挂齿。” 蓝玉无语至极,你那是小小功劳吗? 你他娘就没有功劳! 但如今他还真不敢再打骂李景隆,呵呵笑道:“李副帅客气,来,喝酒。” 伸手打不笑脸人,两人举杯共饮,但谁也没有将蓝玉的话放在心上。 这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行径,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深知这厮之所以客气,是因为怕被告状。 二人该吃吃,该喝喝,心下打定主意,回去后,该告的状也得告。 三人表面还是一团和气,但和气中充满人情世故。 七日后,北平布政使,大宁都指挥使,先后带人赶到,燕王朱棣也来了。 然后,开始交接俘虏、牲畜,这一忙就是半个多月。 不过经过这一交割,牛羊等牲畜的数量也统计出来了,经过一路消耗,还仍有十五万七千余头,不可谓不大。 最后,大军只带着金银财宝,北元皇帝、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嘛、直系皇子公主,还有地位极高的文武大臣上了路。 三日后,傍晚时分,大军抵达喜峰口前。 第120章 看我弹不死他! “终于回来了。” 长途跋涉大半年,如今终于班师,李青心下欣然。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是露出开心笑容,深入漠北,荒漠苦行,血战沙场,不容易,能活着回来,真心不容易。 冬季天黑的很快,没多大会儿,光线彻底暗淡,大军缓缓停下,蓝玉命亲兵前去叫城门。 一刻钟后亲兵返回,脸色难看道:“大帅,守城将领说,已经过了时辰,让咱们辛苦一晚,明儿再进城。” “放他娘的屁。”蓝玉暴怒,“弟兄们血战沙场,拼死作战,他们不夹道欢迎也就罢了,竟然连城都不让进,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来人……” “大帅,你冷静一下。”李青淡淡提醒。 李景隆虎视眈眈,“你要做什么?” “老子……”蓝玉见这俩货一脸‘你敢胡来,就告你状’的表情,缓缓冷静下来,阴沉道:“老子过去给他说。” 说着,驱马上前。 李青怕他再搞出幺蛾子,连忙跟上,李景隆犹豫了一下,也跟上李青。 不多时,三人来到城下。 蓝玉朝城上吼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呦,真是永昌侯啊!”守城将领连忙隔空行礼,“末将见过永昌侯。” “少废话,赶紧开城门。” 守城将领干笑道,“侯爷见谅,眼下已过了时辰,末将真没办法开城门啊!” “你他娘的找死是吧!”蓝玉夺过亲兵配弓,便要往城墙上射。 李青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箭矢,“有话好说,哪有对自己人动手的。” 说着,朝城上将领道:“这位将军,冬季夜风刮起来寒冷刺骨,将士们沙场血拼,如今胜利班师,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你既已认出我们是大明军队,还是把城门打开为好!” 守城将领苦着脸道,“这位大人,不是末将故意刁难,规矩如此,末将不敢违背啊!” 李青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哎呦哎!”守城将领都快哭了,“大人,末将今儿要是开了城门,明儿就的被押到断头台,边关重地,容不得变通啊!” 人都这么说了,李青也不好再劝,朝蓝玉道:“既然规定不能违背,那就再让将士们委屈一晚吧!” “你说的轻巧,你凭什么替将士们做决定?”蓝玉气道,“到了家门口竟不让进,这是何道理,若就此作罢,老子以后如何带兵?” 李景隆道,“你想笼络人心,也不能让人家守城将士搭上性命吧!” “那我不管。”蓝玉仰头朝守城将领道,“我再问你一次,开还是不开?” “侯爷,真不能开啊!” “好,好啊!”蓝玉冷笑道,“别怪老子欺负你,给你两刻钟的时间准备,你不开,老子给你轰开!” “蓝玉,这我可要管了。”李青冷声开口。 “蓝玉,你敢攻打咱大明的城门,回去后我定要向皇上弹劾你。”李景隆警告。 “弹劾、弹劾……”蓝玉气急败坏道,“你他娘除了打小报告,你还会干啥? 这场仗,你起了什么作用? 一个依仗父荫才坐上副帅位置的人,你有什么脸面逼逼赖赖,离开了你老子的光环,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虽是事实,却也着实恶毒了点儿,李景隆哪里遭得住,气得浑身直哆嗦。 打架他不是蓝玉对手,但耍嘴皮子,却很在行,当即反讽道: “你蓝玉也好意思说别人走后门,要不是靠着你姐夫,你能有今天? 要不是依仗着太子妻舅这个身份,你能坐上主帅? 娘的,说老子走后门,你也有脸?” “我操你大爷!”蓝玉这下真火了。 本以为靠着这一仗的功绩,以后没人再说他走后门了,如今却被李景隆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羞辱,这他哪里忍得了。 一个纵身将李景隆从马上扑下来,骑在他身上是暴揍。 两人各自发挥着自己的特长,一个动手,一个动嘴。 “蓝玉,你要有种,就打死老子,不然老子回去,你得不了好。” 论打架,李景隆不是蓝玉对手,只能用这种方式还击。 一个主帅,一个副帅,当着守城官兵的面扭打在一起,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李青跟着这俩货都嫌丢脸,费了好大劲儿,才分开二人。 “要打,回营帐打!”李青淡淡道,“当然,你俩要不嫌丢人,当我没说。” “回什么营?”蓝玉吼道,“今儿非攻进城不可。” 说罢,翻身上马,一勒马缰绳就要冲回去。 李青早有准备,一把就将他拽了下来,朝鼻青脸肿的李景隆道,“你去传令,让大军原地驻扎,蓝玉交给我。” 说着,看向蓝玉的亲兵,森然道,“胆敢胡言乱语,我必请王命旗牌杀他!” 亲兵哪敢犟嘴,何况他们也不是傻子,真要回营传大帅军令,大帅死不死不知道,他们绝逼得死。 一行人不敢看自家大帅,匆匆一抱拳,拨转马随李景隆离开。 “李青,你他娘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蓝玉肺都要气炸了,但动手又只会自取其辱,于是试图讲道理,“将士们浴血奋战,就让他们被寒风刮?” 北方冬季的夜确实寒冷,如果可以,李青也不想让将士受这个苦,但总不能让人守城将领搭上性命吧? 人不愿开门,也在情理之中,无论如何,攻打自家城门的事,他是绝不容许发生。 “那么多苦都吃了,不差这最后一晚。”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咋不吃?”蓝玉骂道,“又不是所有兄弟都有营帐可睡。” 李青淡淡道:“好,今晚我不回营,陪没营帐休息的兄弟一起刮风,这样可行?” “不行!” 唉!我真不想动手啊……李青叹了口气,“大帅,借一步说话。” “不借!”蓝玉果断摇头。 李景隆挨打挨出经验了,蓝玉也是如此。 “不借也得借。”李青深知不把蓝玉揍服,今晚消停不下来,于是不由分说地将他提上马,隐于夜色之中。 …… 翌日。 满脸萎靡的蓝玉,和神情淡然李青才回了营帐。 李青终是给他留了些面子,没打脸,蓝玉也被揍的没了脾气,天都亮了,想找回场子是不行了。 大军来到喜峰口下,守城将领立即下令开城,并亲自出城迎接。 蓝玉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抽的守城将领嘴角流血,骂道:“你个狗日的,可真能耐。” 守城将领该怒不敢言,只好连连赔罪。 李青暗叹:蓝玉有大将之才,却无大将之德。 徐达、李文忠两位老将他都有接触,和他们比,蓝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人家的功绩那般辉煌耀眼,也不见飘一点点,反而更加谨小慎微,老成稳重,哪像蓝玉这般。 说实在的,蓝玉也不年轻了,也就比李文忠小了五六岁,可两人的心性却是天差地别。 良言难劝该死鬼,李青叹了口气,不准备再管这厮,当然,他也管不了。 好在进入大明境内后,一切正常,蓝玉也没再作妖。 跋涉二十余日后,大军终于回到京师。 大军没有一次性进皇城,而是被赶来的军中各级将官,一批一批地领走。 同时,蓝玉的兵符印信,也被赶来的钦差收走了。 “永昌侯,曹国公,永青侯。”小桂子拱了拱手,“皇上备了酒宴,为三位庆功,还请快快随咱家进宫,莫要让皇上久等。” 小桂子这会儿是钦差,自称也从奴婢改成了咱家。 钦差代表着皇上,便是骄狂的蓝玉也不敢过于怠慢,抱了抱拳,挤出一个笑脸。 李景隆悄悄扯了一下李青,轻声道:“李兄,你弾不弹劾他?” “你说呢?”李青反问。 李景隆笑了,“娘的,看我弹不死他!” 第121章 杀人诛心 皇宫,中殿。 三人随小桂子进入大殿,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起来,都起来。”朱元璋开怀大笑,不吝赞赏:“你们这次做的很好,比咱想象还要好!” 他确实开心,数十年的大敌,如今一朝破灭,能不开心吗? “谢皇上!”三人缓缓起身。 朱标温和笑道,“你们一路辛苦,都别站着了,坐吧!” “小桂子,通知御膳房上菜。” “是,奴婢这就去。”小桂子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元璋是真开心,嘴巴一直咧着,拉着蓝玉坐到自己身边,满脸赞赏:“蓝玉你就是咱的仲卿啊!” “皇上过誉了。”蓝玉难得矜持,顿了顿,“这次之所以能大获全胜,李青帮了不少忙。” “是吗?”朱元璋笑着望向李青,点头道:“咱果然没看错人。” “皇上过奖。”李青抱了抱拳,诧异地瞥了蓝玉一眼。 蓝玉报以微笑,他倒不是以德报怨,而是想以此拉拢李青,避免等会儿李景隆打小报告时,李青帮腔。 蓝玉明白,他和李景隆积怨太深了,对方绝对会告他的状。 果然,似乎是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李景隆撩袍拜倒,甚至都等不及御膳上桌。 “皇上,臣有言要进谏。” 朱元璋笑道:“起来说,今儿别动不动就下跪,有什么说什么。” “谢皇上。”李景隆起身,不怀好意的朝蓝玉笑笑,随即伸手指向他,“皇上,您曾说过,对北元皇室家眷必须尊重,但蓝玉却凌辱元妃,导致元妃羞愤自尽。” 朱元璋满脸的笑意顿时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震怒,随即看向李青,“当真?” 蓝玉心中一紧,连忙看向李青,并暗暗打眼色。 李青看也不看,抱拳道:“回皇上,曹国公所言,句句属实。” 蓝玉:? 朱标见状,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刚要开口,朱元璋先说话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儿咱们好好喝一杯。” 二李:?? “皇上,臣还有言要谏。”李景隆不甘心,挨了那么多揍,今儿不把蓝玉弹出翔来,他咽不下这口气。 “说吧。” “还是蓝玉。”李景隆愤声道,“皇上,班师回朝回到喜峰口时,因过了时辰,守城将领不愿开门,他就要令大军攻打……” “李景隆你莫要含血喷人,老……我啥时候打喜峰口了?”蓝玉坐不住了,当着皇上的面,他可不敢动手,只能动嘴,“李青,你来评评理。” “李青,你可得保持本心啊!”李景隆提醒。 “到底怎么回事?”朱元璋的脸色阴沉下来,“李青你如实说。” 李青点头,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下,老朱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攻打自家关隘,说是篡权谋反都不为过。 “皇上恕罪!” 蓝玉连忙下拜,解释道:“冬季夜风刺骨,将士们浴血奋战,到了家门口,末将实不忍再让他们风餐露宿了,于是便和那守城将领发生了争执,实无攻打城门之举啊!” “不是你不打,而是李青有拦着,你没打成。”李景隆今儿是铁了心要让蓝玉倒霉。 朱标一脸怒气:“蓝玉!” “太子殿下,我…我真不是要打关隘,就是吓唬那守城将领一下。”蓝玉咬死不认。 反正确实没打,至于是不是真要打,还不是随他怎么说。 这一刻,他真心有些感谢李青。 李景隆不干了,愤然起身道:“蓝玉,你要有种,就实话实说。” “我说的就是实话。”蓝玉针锋相对。 “好了,都坐下!”朱元璋脸上不愠不喜,平静的吓人。 两人一凛,连忙拱手告罪。 看着蓝玉那暗暗得意的嘴脸,李景隆是越想越气,再次拱手道,“皇上,臣还有言要谏!” 朱元璋眉头皱成了‘川’字,“又是蓝玉?” “皇上明鉴!” “呼~!”朱元璋淡淡瞥了一眼蓝玉,“说。” 李景隆拱了拱手,“皇上此次北伐之所以耗费这么久,是因为大军迷路了,而之所以迷路,是因为蓝玉抛下大军,带着一万多人深入荒漠,迫使大军不得不去接应。” “皇上您知道吗?”李景隆一脸怒色,“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十五万大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李景隆!”蓝玉怒道,“若非本帅坚持,我们能遇到元军主力吗? 若不是本帅,北元现在还好好的生活在捕鱼儿海,北元皇帝依旧在做他的逍遥皇帝,大明祸患依旧在!” “你少往脸上贴金,是你找到的北元主力吗?”李景隆反唇相讥,“是李青,是李青射下的海东青。” 他看向朱元璋,认真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当时的情况凶险到了极点,大军士气跌落到了冰点,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甚至是炸营,多亏了李青,才把摇摇欲坠的军心稳定下来。” 蓝玉脸上一热,“是,的确是李青稳住的军心,可若不是本帅的决策,又岂会遇到元军主力?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顿了一下,冷笑道:“本帅指挥大军全胜北元,你是提也不提啊!” 李景隆也冷笑,“仗是你打的吗?那是将士们用命血拼出来的,怎么就成你的功劳了,你杀了一个元人吗?” 该说不说,他这话的确是过于刻薄了。 蓝玉骄狂自傲,且犯了大错不假,但功是功,过是过。 此番大军全胜,他的指挥起着至关重要作用,若论首功,绝对是当仁不让。 但李景隆的刻薄远不止于此,他冷笑道:“哦,我忘了,蓝大帅还是杀过元人的,侮辱元妃,导致人家羞愤自杀,也算是间接杀了一个元人!” 什么叫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李景隆这一顿输出,把蓝玉喷的是裤衩子都不剩了,远征漠北这一仗,还不如一个小兵的功绩大。 哎呀……! 蓝玉长这么大,从来没如此生气过,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心脏都在绞着疼,若不是当着皇上、太子的面,他非把李景隆的脑袋拧下来不可。 即便如此,想刀一个人的眼神也藏不住了。 “哎呀呀,皇上你看,蓝玉想杀我呢。”李景隆满脸害怕,凄楚道,“皇上你是不知道,我这一路,被蓝玉打得那叫一个惨啊!” 说着,抹起了眼泪,“好几次差点被活活打死,这一点,李青可以作证。” 这一次,李青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蓝玉。 只见蓝玉黝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红,像是吹足了气的大红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李青急忙叫道:“快,皇上,快让人去取针灸用的银针来。” 话刚落音,哆嗦着的蓝玉忽热一滞,旋即:“噗……” 血雾喷出五尺远,蓝玉一大口血喷出,涨得通红的脸立即灰败下去,两眼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朱元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蓝玉,蓝玉……!” 连喊了好几声,蓝玉也没反应,两眼翻白,气若游丝。 气死人可不是形容词,人在极端愤怒,而又无法发泄时,真可能会被气死。 眼下,蓝玉就是这情况。 “来人,快去取银针来。”朱元璋有些慌,虽然蓝玉素来骄狂,但也是有真本事,更是自己给儿子留的辅助大臣,他可不想蓝玉就这么死了,“李青,你快来看看。” 李青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搭上蓝玉手腕,而后连忙把蓝玉抱起,放在长桌上。 而昏迷中的蓝玉,还在浑身打着哆嗦,可见他有多气了。 “怎么样?”朱标紧张道,“蓝玉现在如何了?” “很危险!”李青一脸严肃,“要能救过来,修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要是救不过来……就过去了。” 李景隆:(⊙o⊙)… 第122章 皇上快画饼 世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循规蹈矩的庸人,一种是肆意骄狂的天才,而蓝玉属于后者。 对于帝王而言,后者要比前者重要太多太多了。 尤其是蓝玉虽然狂傲,却是妥妥的太子党,而且太子朱标也能稳稳压住蓝玉。 朱元璋是打心眼里喜欢蓝玉,真心不希望他有意外。 人嘛,总有缺点,既是天才,又循规蹈矩的人也有,但太稀少了。 尤其是在这老将即将凋零的时代,蓝玉俨然成了老朱的心头肉,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像蓝玉这样的帅才可不像科举那般,能够批量复制。 要想达到蓝玉的高度,首先本身要具有很强的军事天赋,其次还要有大大小小的战役洗礼,并且还得能在刀剑无眼的战火中生存下来。 这样的人才太难得了,就是让朱元璋拿几位尚书、侍郎去换,他也是千肯万肯。 “一定不能让蓝玉有事!”朱元璋沉声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也得让蓝玉活。” 李青点头,他虽看不惯蓝玉做派,却也不想让蓝玉就这么挂了,蓝玉打仗是真的顶。 李景隆心慌的厉害,他不是傻子,嘴上说的刻薄,心里也承认蓝玉的军事才能。 天地良心,他真心没想过要气死蓝玉啊! 好歹也是主帅,气量咋就这么小呢……李景隆跻身上前,干巴巴道:“蓝玉,你可千万别死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你有毒吧,都这会儿了还往前挤,蓝玉要是睁眼瞧见你,要么当场掐死你,要么被你直接气死。” 朱元璋将他扒拉到一边,没好气道,“一边玩儿去,别再添乱了。” 也就是李景隆了,换个人此时估计都到菜市口了。 这时,小桂子喜气盈盈地招呼着宫女过来传菜,见宴席主角正躺在餐桌上不睁眼,皇上、太子、侯爷、国公一脸焦急模样,不由傻了眼。 三军主帅成一盘菜啦? “撤了撤了。”朱标摆了摆手,一向好脾气的他,此刻满脸阴沉。 庆功宴办成这样,他能有好脸色才怪,看着半死不活的蓝玉,暗叹:“这叫什么事儿啊!” 一众传膳宫女退了出去,少顷,小黄门着急忙慌地取来针盒。 李青接过,匆匆消了下毒,上去连扎数针,接着暗暗调动真气给蓝玉推拿。 忙活了大概一刻钟,剧烈咳嗽几声,把口腔里残余的血咳了出来,旋即,眼睛缓缓睁开。 “李…李景隆……” “这呢,这呢。”李景隆上前。 “你……”蓝玉哆嗦着抬起手,旋即又垂了下去,两眼又开始翻白。 我日……李青急忙把李景隆扯向一旁,而后捏起银针,对蓝玉一顿戳。 朱标对这位大侄子也是没脾气了,直接将其拉出大殿。 蓝玉在挨了不知多少针后,再次恢复意识,不过仍是怒气难消,身体直打哆嗦。 李青知道蓝玉憋着的那股气还未消散,一边不停地给他推拿,一边给朱元璋打眼色。 意思是:皇上,你快画饼啊! 老朱不是庸人,瞬间领悟,忙道:“此番大胜,蓝玉你功不可没,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不用听那小子胡言乱语,咱心里敞亮着呢,该有的赏赐绝对少不了。” “谢…谢皇上明鉴。”蓝玉心里好受不少,脸色也好看多了。 朱元璋的饼,比李青的针还有用,蓝玉逐渐平静下来。 小半时辰后,蓝玉撑起身子从桌子上坐了起来。 气这种东西,来得快,去也比一般的病快,他底子好,刚才是被气急眼了,又不能发泄,才会如此。 如今人醒了,危险期也就过了,修养几日,甚至不用吃药就能恢复过来。 朱元璋也深知蓝玉这是心病,得用心药医,于是拉着蓝玉一番温声细语,蓝玉的气色越来越好。 好半晌,蓝玉长长舒了口气,拱手道:“皇上,臣今日有些不适,君前失仪,还望皇上莫怪。” “不怪不怪。”朱元璋笑道,“你好好休息,三日后,咱大摆庆功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到时候一起庆祝了。” 顿了顿,“李青,你随蓝玉一起回去,好生看着些。” “臣遵旨。” 李青扶蓝玉下来,蓝玉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自己走。 两人拱了拱手,离开大殿。 …… 永昌侯府。 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很是融洽。 蓝玉对李青的感官,比对李景隆好多了,尽管没少被揍。 一来,军中讲的是战功,此番大胜,李青确实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来,全靠同行衬托。 蓝玉虽也讨厌李青,但比李景隆好了太多太多,加上李青有军功在身,又救了自己。 种种因素之下,他对李青反而还有些好感。 “让你看笑话了。” “李景隆确实有些过分。”李青笑了笑,尽量顺着蓝玉,“不管如何,此番大胜,都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永昌侯莫要耿耿于怀。” 蓝玉点点头,挤出一丝笑意:“喝茶可不是待客之道,来人,上酒!” “……”李青无奈道,“你现在需要静养,三日后皇上摆庆功宴,少不了美酒佳肴,留着到那时再喝也不迟。” “也好!”蓝玉没再坚持。 被李景隆这一气,他的气性也小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开口骂娘了。 两人心平气和,聊了约莫半个时辰,期间李青委婉劝了几句,蓝玉频频点头。 至于有没有听进去,李青就不知道了。 一番闲谈,又嘱咐了几句,回到家时,已是下午申时。 门一开,就看到小院摆了一大桌子菜,三女穿着应季的对襟小袄,略施薄粉,姿容本就不俗的她们,更显娇艳。 大军得胜归来,这么大的动静三女自然知道,于是早早就准备了丰盛饭菜,被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翘首以盼先生归来。 可等了又等,饭菜都热了好几次,仍不见人回来,一个个托着香腮,聊着令人脸红耳热的话题。 “你们仨聊什么呢?”李青笑道,“先生回来都不欢迎一下的嘛?” 聊得投入的三女豁然抬头,见李青正一脸微笑的看着她们,立即欢喜出声,盈盈上前。 婉灵跑地最快,小跑到李青跟前,痴痴呢喃一声,纵体入怀。 大半年不见,她个子长高了些,愈发高挑,感受着身前的绵软,李青抑不住的开心,“小婉灵长大了呢。” 相拥好一会儿,婉灵不舍分开,仰起小脸,眼波盈盈,轻唤道:“先生……” 太可人了,李青情难自禁,低头吻了上去。 柔暖, 香甜! 婉灵羞的俏脸晕红,却抑不住的欢喜。 李青笑笑,上前又吻了红袖、怜香。 可谓是,过足了口舌之欲。 “走走走,我们吃饭。”李青嗅了嗅鼻子,赞道,“还是家里饭菜香啊!” 三女甜甜一笑,簇拥着他来到桌前坐下,不停地给他布菜,顷刻间,小碗就垒得老高。 李青好笑道,“够了够了,我都吃不到饭了,你们也吃啊!” “婢子看着先生吃,心里就开心呢。”三女莞尔一笑,拖着香腮笑意盈盈。 “……好吧!”李青摇头失笑,接着疯狂干饭。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他是真饿了,连干三碗饭,速度才放缓。 “先生,这次回来,能在家休息很久吧?”婉灵问道。 “嗯。”李青点点头,“不出意外,以后我都不出去了。” 毕竟元廷都没了,一些小部落不值得明军频频出征。 监视藩王,有手下去做,他也没必要事必躬亲。 三女听他这么说,顿时欢喜不胜,可劲儿给他夹菜。 金陵气候宜人,眼下虽是冬季,但温度并不低,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还是家里好啊! 李青半躺在靠椅上,一脸享受,婉灵搬出琴,弹着小调儿,怜香按着肩,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晚上,红袖烧了好几锅热水,洗浴后,李青更是浑身舒泰。 靠在床头,拿着师父撰写的经书,心里格外宁静。 半个时辰后,三女莺莺燕燕进来,个个俏丽可人,李青放下经书,拍拍柔软的褥子,笑道:“过来说话。” …… …… …… …… …… …… …… ———— ps:感谢‘爱吃奶渣的掌辞’的大额打赏! 宝子们看书青红就很开心了,当然,打赏一些免费小礼物,青红也是极开心呢。(未成年禁止打赏哦) 说说更新的事吧,年关将近,更新时间确实难以稳定,青红码字很慢,三更已是极限。 但,青红可不短,单章字数都有两千五以上,有时一章三千,甚至更多。 宝子们可以用字数除以章数,就能得出一章多少了。 (*^▽^*) 第123章 朱元璋果非常人 鱼水之欢, 是上天赐予人类最大的欢愉! 接连几天,李青除了必要的人情世故,其余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温暖不输怀里的婉灵。 “先生,你醒啦。”婉灵甜甜一笑,在他怀里拱了拱,满脸眷恋,“先生起了吧,你不是说今儿皇上要摆庆功宴吗?” “不急,庆功宴中午才开始。”李青把玩着绵软,笑道,“再睡一会儿吧。” “喔。”婉灵拥得紧了些,过了会儿,怯怯道:“先生,婢子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给先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嗯。”婉灵沉吟片刻,小声道,“先生精通医术,能不能给婢子看看呀?” “看什么?”李青诧异道,“你没病啊!” 婉灵俏脸一红,嗫嚅道:“婢子和先生欢好这么多次,肚子却一直平平……” 顿了一下,解释道,“先生别误会,婢子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只是……” “没事儿。”李青不以为意,轻笑道,“你没病,怀不上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想要。” “啊?” 婉灵一脸惊讶,“不生孩子还能怪男人吗?” 李青好笑道,“两个人的事,你说呢?” “喔。”婉灵失落地点点头,讷讷道,“先生为何…不想要孩子呀?” “这个……”李青叹了口气,旋即笑道:“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说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儿,“过好每一天才是正经,以后别想这个了。” 顿了顿,“我不想要孩子,并非欺你身份,怜香红袖亦是如此,你回头给她们说一下,先生我呀,谁也不嫌弃。” “嗯。”婉灵感动的不行,主动送上香吻。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然后响起大嗓门:“李兄,李兄你在家吧?是我,景隆啊!” “先生,来,来客了。”婉灵喘了口气,推开他使坏的手,“正事要紧。” 李青无奈,扬声道:“马上来。” 说罢,起身穿衣服。 客堂里,温热的洗脸水,洁净的丝瓜瓤子已备好,李青匆匆洗漱一下,前去开门。 “李兄,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曹国公客气。”李青笑笑,“请进。” 二人来到果树下的长桌坐下,红袖送上壶热茶,盈盈一礼,退了下去。 李景隆赞道:“李兄好福气,这样的可人做丫鬟,可是不好找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曹国公也到了适婚年龄,不打算娶妻吗?” “这个不急。”李景隆笑了笑,旋即又道,“李兄不要如此见外,叫我李老弟便是,不行,景隆也是可以的。” 男子二十冠而字,古代男子在20岁行冠礼时加字,女子在15岁行笄礼时取字。 又曰:幼名,冠字! 李景隆才十六,还未取字,即便是取了字,自我介绍时,也都是用名,而非字。 但相熟的人,都是称呼字。 在这时代,一般连名带姓的叫人,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要骂人了。 当然,帝王不在此列,想咋叫咋叫。 李青来大明这么久,这些自然知道,古人的称呼太多了,不仅有名、有字、还有号,甚至,很多人的号都不止一个,叫起来很是麻烦。 “我年长你几岁,那就冒昧,叫你李老弟了。”李青笑道。 “使得,使得。”李景隆心下十分欢喜,父亲的嘱托他可没忘,举杯道,“景隆以茶代酒,敬李兄。” “老弟客气。” 寒暄几句,李景隆率先进入正题。 “李兄,蓝玉那厮…还好吧?” “已经无事了。”李青想想也有些好笑,“不过待会儿庆功宴,老弟还是莫刺激他的好。” “那是自然。”李景隆讪笑道:“那日蓝玉急火攻心之事,真不是我本意,待会儿皇上要是……还望李兄能说两句公道话。” 李青笑着点头,他知道,老朱绝不会治李景隆的罪。 因为李景隆也是老朱要着重培养的人,不然也不会让从未上过战场的人,直接做副帅了。 白给的人情,他自然不会错过。 “李兄仗义,景隆再敬你一杯。” …… 不得不说,李景隆正经起来还是可以的,毕竟大家出身,待人接物这些东西,自幼就有人教,不仅健谈,而且风趣。 之前之所以那般,非其不能,而是不愿。 一番畅聊,见时间差不多了,二人起身赶往皇宫。 奉天殿前,广场。 众将齐聚,摆了二十余桌,规格之高,丝毫不亚于老朱过寿。 其中有两桌看起来格外高档,李青诧异地望了眼李景隆,李景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般这种情况,皇上都是和主帅几人共宴,以表现自己平易近人,不会单独饮宴,更何况这一仗的意义之大,前所未有。 两人怀着疑惑的心情,在小桂子的引领下,来到最豪华的一桌坐下,过了会儿,蓝玉也走了过来。 一见李景隆,他就有些压不住火气。 也就是在皇宫,也就是皇上即将要大行封赏,不然蓝玉绝不会让李景隆落好。 当然,蓝玉再恨,也不敢杀了李景隆,但暴揍他一顿是绝对少不了的。 李景隆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蓝玉,不停地拉李青袍袖,“李兄,李兄你说句话。” 这俩活宝掐架不是一次两次了,李青都有经验了,起身打了个圆场,而后请蓝玉坐到另一侧,自己坐中间,隔开二人。 蓝玉深知今日不是报仇的时候,所以强忍下来,不去看李景隆,时不时和李青寒暄两句,打发无聊时间。 约莫两刻钟后,朱元璋、朱标一行人走来,众将豁然起身,满脸震惊。 不是震惊皇上太子过来,而是震惊他们身后的人。 北元皇帝、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嘛,甚至还有直系皇子、公主,以及元廷丞相、太尉级别的大臣,林林总总,足有二十人。 这是要干嘛? 所有人都是一脸懵逼。 李青也惊呆了,在他看来,以老朱的性子,应该是先羞辱北元皇帝一通,然后将其一家老小尽皆咔嚓。 毕竟,老朱向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老朱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这一点,李青早就领教了,他想破头也想不到,庆功宴上,会有北元皇帝参加。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众将虽满心疑惑,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连忙下拜行礼。 “哈哈……平身,都坐吧!” 朱元璋兴致很高,满脸含笑,待众人坐下,朝身后的脱古思帖木儿,做了请的手势。 脱古思帖木儿连忙拱了拱手,示意让朱元璋先请。 朱元璋不再客气,大步上前,脱古思帖木儿这才跟上。 期间,两人还有说有笑,简直……离谱! 少顷,朱元璋、朱标来到李青这桌坐下,而北元皇帝一行人则坐到了旁边,规格稍逊一筹的宴桌坐下。 接着,小桂子开始张罗人传膳。 宴席气氛相当诡异,众将是彻底懵逼了,一个个直挠头,也不敢乱发言,以至于偌大的广场格外安静。 倒是朱元璋,不时和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说上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至交好友呢。 李青愣愣看着,半晌,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他有些理解老朱为何要这么做了。 诚然,元廷是没了,但这并不代表着大明边境从此安定,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些小部落仍会时不时侵扰大明,而深入漠北对这些小部落用兵,又实在是不划算。 打他吧,大明耗资弥巨,还不一定找得到他们,不打吧,他们又会时不时的恶心你一下,着实头疼。 但放任不管,谁又能保证,未来小部落不会成为大部落?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要施行融合政策。 他总算明白,为何出征前,老朱一再要求要尊重北元皇帝家眷了,原来并不仅是要体现大国风范,还有这层意思。 不得不说,朱元璋的确雄才大略。 对北元皇帝越是优待,融合政策的可行性就越大! 退一步讲,就是融合策略行不通,有北元皇帝这个筹码在,至少那些精锐降军就会彻底倒向大明。 这次的降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是乃儿不花的那支降军能比的。 等完全接手,并驯化后,未尝不可以夷制夷。 无论如何,死了的北元皇帝,远比不上活着北元皇帝。 想到此处,李青不禁暗赞:“这胸襟,这气度,目光之长远,见识之卓绝……难怪能从最底层爬到最高层!” 朱元璋果非常人! 第124章 仙师身份被曝光了 佳肴,美酒一道道送上,宫女太监川流不息,很快全部上齐。 朱元璋起身举杯,当着北元皇帝的面,他不好过多渲染这场仗的功绩,只是简单地慰问几句。 众将起身回敬,气氛逐渐热了起来。 接着,小桂子上前宣读赏赐,以及士兵犒赏、抚恤政策。 众将领旨谢恩,旋即,朱元璋对李青、李景隆,进行赏赐。 李景隆继承了父亲李文忠,大都督府左都督官职。 李青获赐豪华宅院一套,宝钞万两,爵位提升至世爵,并赐予参政之权。 这几样赏赐,李青也就喜欢宝钞,世爵什么的加不加对他没什么区别,参政他也不喜欢,豪华宅院虽好,但他还是喜欢距离教坊司三百米的小院。 最后是蓝玉,老朱是明白人,知道此番全胜,蓝玉才是头号功臣,对他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首先是加官,封他为太子太傅。 这是,大明从一品的官职! 要知道,大明编制内可是没有正一品官的,当然,真要论的话正一品也有,但那是藩王,所以从一品已经是极限了。 虽说驸马都尉也是从一品,但大明的驸马……懂得都懂。 其实这个从一品也是虚职,但不妨碍蓝玉位极人臣。 这还没完,朱元璋又对其进爵,赐封凉国公,直接一步到位,加封世爵。 蓝玉激动的满脸涨红,梁国公啊,国之栋梁,如此高的荣誉他怎能不喜? 李青见这厮模样,差点要化身容嬷嬷,给他来上几针了。 其实也不怪蓝玉如此激动,加官进爵啊! 这样的荣耀,平时也只能在戏台上才能看到,甚至某些短命王朝,终其一朝也未有一人获此殊荣。 “臣定不负皇上栽培!” 蓝玉‘砰砰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近乎发誓般的说道。 “呵呵……快起来。”朱元璋佯装不悦,“庆功宴好好吃酒,莫搞这套。” “是,臣遵旨。”蓝玉傻笑,看着小黄门端着用木盘盛放的一系列敕封物件儿,恨不能立即接过来。 朱元璋看出他的迫切,好笑道:“急什么,吃完酒回家慢慢看。” “呃呵呵……不急,臣不急。”蓝玉一副铁憨憨模样。 李景隆也激动不已,表忠心道:“皇上,臣一定会像父亲那样,甚至超越父亲。” “好!好啊!”朱元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咱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好好努力。” “臣…臣遵旨。”李景隆被这一拍,只觉身子轻得像二两棉花,几乎都要起飞了。 “你呢?”朱元璋望向李青,似乎对他没表忠心很不满。 李青暗暗无语:“非要我给你画饼是吧?” “回皇上,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好。”朱元璋开怀大笑。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反过来给李青画了一张,李青忙装出一副受用,并心驰神往模样。 二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少顷,朱元璋动了筷子,招呼众人吃喝。 酒宴正式开启,众将向皇上敬酒,而后逐渐自由发挥。 朱元璋则是频频和北元皇帝互动,气氛相当融洽,热闹。 李青可不管那么多,别人喝酒他叨菜,别人叨菜他加速叨菜,吃席嘛,不往回兜菜,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李兄,李兄。”李景隆扯了扯他的袖子,“对面桌的元人少女为何总看我,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李青吐出骨头,抬头瞧了一眼,正是那日蓝玉送他的颜如玉。 蓝玉听到李景隆的话,也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若有所悟,坏笑着用肩膀撞了撞李青,一阵挤眉弄眼。 意思是:你他娘不厚道啊,明明你也睡了。 李青摇头,示意自己没睡。 李景隆看不懂俩人的暗语,本着缓和关系的他,朝蓝玉道,“你俩说什么呢?” 蓝玉得获如此丰厚的赏赐,对李景隆也没那么恨了,闻言揶揄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是在看李青呢?” “是吗?”李景隆挠了挠头,“我咋觉着她是在看我呢?” 顿了顿,“李兄你已及冠,还没有表字吧?不若让太子给你起一个?” 朱标闻言,放下酒杯笑道,“使得,李青你喜欢哪一类的?” 李青干笑道,“殿下,臣骨子里是信道的,道士不讲究这个。” 名字是他带到大明的唯一羁绊,他不想用别的称呼,李青这个名他用了这么久,贸然换成字,他也不习惯,只好借故推脱。 “这样啊!”朱标点了点头,转而又将话题带到了李景隆开的头上,“孤也觉得那姑娘是在看李青你。” 说着,呵呵笑道,“父皇想调和汉人与元人的矛盾,你若是喜欢,回头让父皇给你赐婚,那北元皇帝肯定同意。” “啊?这……”李青尬住。 蓝玉嘿嘿笑道,“刚你还说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为了大明,你委屈一下还不行啊? 再说了,那娘们儿…咳咳,那位元人公主模样也不差,你不吃亏。” 李青:“……” 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举杯道:“殿下,臣敬你一杯。” 朱标也不勉强,含笑举杯,招呼蓝玉二人共饮。 …… 觥筹交错,众将的话也多了起来,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引到了‘李仙师求仙水、稳军心’的事迹上。 并且越说越上头,逐渐开始夸大。 李青听得头都要炸了,真是要了命了。 果然,朱元璋的心思从北元皇帝身上收回,笑道,“咱正好渴了,李青你给咱求一杯仙水来。” “臣…不会。”李青硬着头皮道。 刘副将起身道:“李仙师你就别藏着掖着了,皇上要看,你让皇上看看就是了。” “是啊李仙师,十五万大军的仙水你都能求来,皇上只要一杯,又有何难。” “手到擒来的事,李仙师又何必扭扭捏捏?” 众将纷纷请愿,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不过,他们对李青求仙水之事深信不疑,并不是存心坑他。 连带着,对面那桌目光也被吸引了,一时间,李青成了全场焦点。 李青心里万马奔腾,起身团团一拱手,“诸位,其实那并不是求来的仙水,而是我和大帅商议出稳定军心的对策。” 说着,拽了拽蓝玉,急道:“蓝玉你说句话呀。” 蓝玉挠了挠头,“是计策,可仙水也是真仙水啊!” “不是仙水,是露水。”李青急得一头汗,连忙朝李景隆道,“曹国公,当时我不是给你解释了吗?” “咳咳……”李景隆尴尬道,“我没听懂,不过你要不施法,又岂会蒸汽遇冷液化?” 李景隆你大爷! 李青没想到关键时刻,这厮非但不帮他,还捅他一刀。 偏偏这厮还一副‘好兄弟,不用谢’的模样,气得李青都要吐血了。 这一刻,他和蓝玉共情。 “皇上你听我狡辩……不,你听我解释哈。”李青脸色讪讪,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但一时间又想不出能让老朱听得懂的措辞,只得道,“皇上,回头臣给您好好解释,眼下……” 说着,李青瞥了邻桌一眼。 朱元璋轻轻点头,起身笑道:“不说这个了,大家吃好喝好。” ………… 午时末,酒宴方散。 李青也想好怎么糊弄……怎么解释了。 “皇上,臣这就解释一下原理,当然,皇上要是喜欢,臣也能给你弄一杯,但并不是仙水,也不需要施法。” 朱元璋听他这么说,反而放了心,再者,老朱本身也不太信仙神这一套。 李青若真有神仙有段,当初也不会被锦衣卫抓到了。 “行了,咱不信那套,你今天饮了不少酒,解释的话改天吧。”朱元璋道,“不过咱给你的参政之权,可不是让你上朝。” 顿了顿,“从明日起,你每天下午来皇宫,辅助太子处理政事! 无论是你之前提出的赋税修改,还是通货膨胀的见解,都深得咱的心,咱希望,以后你能继续保持。” 他饮了不少酒,面庞红润,却也透着一股疲惫,“咱以后会逐渐把国事交给标儿打理,你要好好辅佐他。” 朱元璋不是不能让李青直接上朝,而是不愿,本就是留给儿子的大臣,施恩自然要让儿子施恩。 不然,他高低给李青加个官职。 “臣明白,臣遵旨。” 李青松了口气,同时还有些庆幸,还好,不用天不明就起床了。 “皇上,那臣先告退了。” “嗯,回去歇着吧!” 李青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出了宫门,瞥见蓝玉全神贯注的看敕封圣旨,激动的浑身颤抖,笑呵呵地上前打了个招呼:“恭喜梁国公高升!” 蓝玉豁然转头,吓了李青一大跳,好笑道:“梁国公人逢喜事,也不用…如此激动吧?” “梁国公? 凉国公!” 蓝玉浑身打着哆嗦,好一会儿,突然爆喝:“李景隆,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第125章 搬家,辅政 李青对蓝玉的行为很是不解,瞥眼瞧见圣旨内容,不由一怔。 只见国公封号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粱’,而是‘凉’。 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他总算知道蓝玉为何如此了。 旋即又释然了,别的不说,单是侮辱元妃致其死亡,险些误了国家大事这一条,就够治蓝玉大罪。 甚至抹去他此次北伐的功绩,也不足为奇。 而朱元璋只是改了封号,稍加敲打一下,并未责罚于他,反而该有的赏赐一样不少,足以可见对蓝玉有多宠爱。 李青劝道:“都是国公,你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 “能一样吗?” 蓝玉哪里听得进去劝,他越想越气,最后索性将赏赐交给管家,自己则气冲冲地赶去曹国公府。 可以预见,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李青懒得再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爱打打,爱闹闹,随便吧! 回到家,李青让三女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先生,咱们搬哪去儿呀?”红袖问。 “皇上赏了我一处大宅院。”李青笑道,“先生带你们住大房子。” 三女闻言开心不已,婉灵喜滋滋道,“皇上对先生可真好。” “那是。”李青臭屁道,“我为大明立了功,得些赏赐也是应该,好了,赶快去收拾吧,估计一会儿传旨钦差就到了。” 果然,小半时辰后,小桂子就带着赏赐过来了。 李青接过圣旨,给了一众小太监赏钱,当然,小桂子最为丰厚。 “公公,新家在哪儿啊?” “侯爷莫急,外面马车已经备好,稍后咱家就带您去。”小桂子得了好处,笑的愈发开心。 老朱想的还挺周到,连搬家的苦力都给我找好了……李青含笑点头。 家里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唯一令李青不舍的就是那几棵果树,准备等过年开春再移植过去。 小桂子指挥着小太监们往外搬东西,李青则是拉着三女上了马车。 三个小妮子开心不行,对新家一脸憧憬。 红袖迟疑道:“先生,我们和你共乘一轿,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啊?” “安心坐着就是。”李青撩骚道,“谁知道新家多远,累着你们,我不心疼啊?” 说着,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搭在她脑袋上,轻轻摩挲着青丝,“红袖你就是太懂事了,以后多和怜香学学,咱家没那么规矩。” 怜香嘟着嘴道,“先生是嫌婢子太放肆吗?” “放肆些没什么不好。”李青坏笑道,“尤其是在闺房,先生就喜欢放肆的你。” 闺房之中,三女各有不同,婉灵温婉,她虽也是青楼出身,但毕竟之前未经人事,稍微有些保守。 红袖倒是放得开,但更多的是想让他开心。 唯有怜香最大胆,花样也是最多,什么都敢玩儿,而且还沉浸其中。 甚至,让在后世看过老师教影视学的李青,都涨了姿势。 一路说说笑笑,小半时辰后,才来到新家。 四人走下车轿,看着《永青侯府》四个大字,三女忍不住惊叹:“好气派。” “里面更大呢。”小桂子谄笑道,“侯爷,您随大军出征后,宅院就开始建了,上个月才完工,这可是严格按照侯府的规格,由工部的工匠精心打造。 占地20亩,三进院,池塘、凉亭、客堂、厢房……一应俱全呢。” 老朱够意思……李青点点头,领着三女踏进宅院。 三女惊叹连连,“好大呀!” 确实够大,这宅院要放在后世,都快赶上半个小区了。 小桂子招呼太监将东西搬进府院放好,而后便告辞离去了,李青和三女在新家逛,直到傍晚才停下。 “真大啊!”李青躺在大床上,翻了几个滚儿,喃喃自语,“这么大的床,以后和小妮子们还不是随便滚?” 晚上,三女做了丰盛菜肴,脸上洋溢着喜气,唯有红袖欲言又止。 李青放下碗筷,道:“有话就说,不要支支吾吾的。” “是,先生。”红袖点头,沉吟道:“先生,家里是不是得加些下人呀?” 婉灵、怜香听后,脸上的喜气略微消了些。 少顷,婉灵开口:“红袖姐说的是呢,先生您现在是侯爷,侯爷就得有侯爷的派头,平时待人接物什么的,都要下人伺候,只有婢子三人,确实寒酸了点儿。” 怜香也道,“确实,家里是得添些下人了。” 李青想了想,轻轻点头,别的不说,单是这么大的宅院,三个妮子就打扫不过来。 “这个好办,明儿我在府门口贴个招聘启事。” 三女点头,脸上却没那么欢喜了。 她们也是丫鬟,还是青楼出身的丫鬟。 这时代,丫鬟上位做小妾的事儿屡见不鲜,害怕到时候有别的莺莺燕燕,先生就不喜欢自个儿了。 李青察觉出三个小妮子神色变化,好笑道,“好好吃饭,别胡思乱想,先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 清早。 李青贴上招聘启事,男女各招十人,坐等应聘者上门。 包吃住,一个月一两,如此丰厚的条件自然吸引人,不多时,就有大量人聚集过来。 李青从中挑选了看着顺眼的年轻男女,分散在前后院,而后将府上的规矩说于他们听,为其安排了住所,并一人发了些钱,让他们置办生活用品。 忙碌了一上午,总算是把下人的事办好了。 中午简单吃了点儿东西,李青起身赶往皇宫。 老朱这么够意思,他自然也要拿出个工作态度来。 新家离教坊司远了,但距离皇宫近了,只有两里半的脚程。 …… 御书房。 李青到时,朱标已经在批阅奏折了。 见他过来,朱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无需多礼,坐吧!” 顿了顿,“你左手边是孤批阅好的奏疏,你对朝政还不了解,先看看学学经验。” 李青拱了拱手,坐下翻阅起来。 没多久,他就逐渐失去耐心,太枯燥了,武将的奏疏还好,字写得难看了点儿,但几乎都是大白话,简单明了。 文臣就不同了,好家伙,那长篇大论下来,光是夸皇上的就占了过半篇幅,个别奏疏,明明几句话就能阐述明白,却能写上千字,甚至数千字,着实让人头疼。 李青暗暗观察朱标,只见他眉头习惯性的皱着,拿着奏折逐字逐句的看,看完之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沉吟好一会儿,提笔写下处理方针。 而后又拿起另一本,周而复始。 这太子,活得真累啊! 李青感叹,想想后面的正德、嘉靖、万历、天启,一个比一个会玩儿,一个比一个懂得享受。 相比之下,这个史上最有地位的太子,日子过得甚至不如一个百姓开心。 李青很少见朱标笑,他的眉头似乎永远都在皱着,似乎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烦心事。 这一刻,李青竟有些心疼。 “怎么了?”朱标抬起头,嗓音温和,“有哪里不懂吗?” 李青收回心神,拱手道:“太子殿下,臣有一事想问问殿下。” 既然老朱让他参政,他自然可以过问朝事。 “说吧!”朱标放下手中的奏疏,“什么事?” 李青道,“关于调和汉人、元人矛盾的事,蓝玉他……” 顿了顿,“皇后受辱,虽然保密措施做的很好,但那个公主是清楚详情的,加上人没了,北元皇帝难免不会心中有怨……” “这不妨大碍。”朱标难得露出笑意,“元人与我汉人不同,尤其是回到草原后,元人更是恢复了他们原本的习俗,北元皇帝的可敦多了去了,一个妃子对他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这样啊!”李青稍稍放了心,“那…皇上准备如何安排他呢?” “在京师给他建造一座府邸,给其王侯待遇,皇子也要留在京师,公主、大臣,则是分散去北平、大宁、大同这些区域,由他们出面,在大明官员的辅助下,与元人进行调和。” 朱标一脸欣然,“等元人说汉话、穿汉衣,再过上几代人后,就都是我汉人了。” 第126章 女客登门 朱元璋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首先,把北元皇帝、皇子控制在眼皮子底下,元人就无法再翻起浪花。 而让元人的公主、大臣出面担任和平大使,远比大明官员苦巴巴的交涉简单,高效。 “皇上圣明!”李青这次真真的心悦诚服。 其实,古人并不比后人笨,他们只是受限于封建局势,若真论智商,后人甚至还不如古人。 毕竟古人可没有那么多娱乐,天黑就睡,天不亮就起,大把的时间、精力,都放在了钻研事情上。 尤其是庙堂之上,简直个个人精,做起事儿一套一套的,阴谋诡计更是层出不穷。 也就李青没走寻常路,要是按部就班的科举,做官,以他的秉性,要么郁郁不得志,要么官都坐不稳,被人踢出官场,甚至人头落地都不稀奇。 庙堂的水,又怎是一个深字能够描绘。 李青之所以无往不利,靠的不是计谋诡辩、智商碾压,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不然,他就算不死,也得躲进山窝窝里挖野菜。 两人谈论了一会儿,再次投入到繁重的政务中。 李青是个坐不住的人,没过多久又开始开小差,见朱标露出疲倦神色,便和他聊了起来。 朱标很久没在理政的时候,这么放松过了,尤其从今年开始,父皇越来越放权,他的工作量和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有李青插科打诨,着实给烦躁的政务增添了一丝趣味性。 李青却是暗暗感叹朱标的辛苦,说实话,太子混成这样,真是太悲催了。 傍晚时分,朱标伸了个懒腰,朝李青笑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臣遵旨。”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熬到下班了,见奏疏还剩三分之一,问道:“那这些奏疏……” 朱标苦笑道:“吃过饭,孤再来批阅。”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除了脸色难掩疲倦,并无任何不满情绪。 “殿下,身体要紧,适当的休息很有必要。”李青劝道。 “国家大事岂能懈怠。”朱标断然摇头,“今日事今日毕,明日有明日的事,若如你说这般,政务只会越积压越多。” “殿下说的是,臣浅薄了。”李青暗暗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朱标没病,但在繁重的政务,以及高强度的压力下,铁打的人也得累出毛病,尤其是朱元璋的寄予厚望,更是让朱标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让父皇失望。 对于这种情况,李青也不该如何向老朱进言。 总不能说:皇上,你儿子太累了,你给他减轻一些负担吧? 即便说了,老朱也会来一句:国之储君,辛苦些是应该的。 朱标确实辛苦,甚至比朱元璋还辛苦。 老朱之前有中书省分忧,后来胡惟庸案裁撤中书省,废除了宰相制,接着朱标就顶了上来,可谁又给朱标顶呢? 朱元璋对文官集团的不信任,注定了要劳苦,连带着朱标也一起辛苦。 要是朱标能顺利登基,情况应该会好很多,只是按目前这个事态发展,李青心里也没谱朱标能不能撑到。 他精通医术不假,但不是神仙,能医病,却医不了命。 身体长年累月的过度透支,注定难以长寿。 唉,有空还是劝劝老朱为好……李青叹了口气,抬步走进家门。 几个下人上前行礼,点头哈腰,“小人见过老爷。” 这份差事,对于普通人而言,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他们不敢怠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丢了饭碗。 “嗯。”李青点点头,“去东厨做饭去吧,吃完饭早些休息。” 简单说了两句,李青往后院走去。 丰盛饭菜已经备好,三女却俏生生的站着,李青奇怪道:“坐下吃饭啊!” “先生先吃,婢子一会儿和丫鬟们一起吃。”红袖道。 婉灵点头,“现在不一样了,府里没有规矩怎么行?” 李青好笑道,“坐下吃饭,你们跟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呀?”怜香眼眸亮晶晶的,一脸期盼,嘴上却道,“不都是丫鬟吗?” “就你鬼精。”李青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给了个说法,“你们晚上也得服侍先生,自然和她们不一样,坐下吃饭。” 顿了顿,“红袖,以后你就是府上的大管家了,负责府上花销用度。” “先生,那婢子和婉灵妹妹呢?” “你是二管家,婉灵三管家。”李青一口气封了三个‘官’,臭屁道,“好了,坐下吃饭吧!” 三女迟疑了一下,缓缓来到桌前坐下。 一刻钟后,李青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笑道,“家里不差钱,下人的伙食别太寒酸,除了逢年过节,每月初五、十五,也都让他们吃顿肉,至于米粮…只要不浪费,随便他们吃多少都成,得让人吃饱。” “是,先生。”红袖点头,“婢子记住了。” “还有啊,以后把手艺传给丫鬟,做饭的事你们就别参与了。”李青温声道,“这两年辛苦你们了,以后好好享福就是。” “先生……” 一番体己话,把三女感动的眼泪汪汪。 怜香扯着李青袖子,带着哭腔道,“先生,走,进屋。” …… 日子趋于平淡,李青又过上了心心念的慢节奏生活。 上午捧上一杯热茶,看看书,听婉灵弹琴,享受按摩;下午进宫看看奏折,给朱标聊天打屁;晚上探幽,有时和婉灵共情,有时和怜香、红袖,偶尔奢侈一把,四人一起共情。 当然,个别时候也会拉上同僚人情世故一番,去教坊司耍耍。 蓝玉和李景隆是彻底撕破脸了,蓝玉见李景隆一次,打李景隆一次。 以至于到了后来,李景隆屡屡出门,都会带上仆人保驾护航。 新家距离曹国公府很近,李景隆常来诉苦,大骂蓝玉混账,但李青也只是做个聆听者,并没想着调和二人的矛盾。 蓝玉确实过分,但李景隆也不值得可怜。 一顿输出差点让蓝玉魂归地府不说,梁国公也变成了凉国公,梁子这么大,就蓝玉那暴脾气,不揍他才怪。 去漠北画地图的锦衣卫逐渐返回,李青兑现了当初许诺的大饼,而后又画了一张,过完年后再接再厉,待遇依旧,一众属下个个开心的合不拢嘴。 经过这次荒漠迷路,李青愈发体会到地图的重要性。 虽说年后就要开始调和与汉元双方矛盾,但一码归一码,地图还是要画的,这玩意儿画出来,可是能经久不衰的使用。 不管以后是打是和,都能派上用场。 这期间,李青也曾劝过老朱,让他给太子减减负,但被老朱狠狠一通训斥,骂他失了本心,学会媚上了。 老朱一句‘当皇上不是享福的’,把李青怼的没一点脾气。 一晃,又到了年关,乔迁新居之喜加上过年,三个小妮子特别重视这个年,忙的不亦乐乎。 仆人丫鬟也十分开心,府上规矩不多,待遇却极好,要过年了,他们的伙食更好了,平日干活更加卖力。 这天下午,李青早早离开皇宫,明儿就除夕了,朱标给他提前放了假。 一进门的,下人就迎了上来,“老爷,家里来了客。” “是曹国公吧?”李青笑道,“成,我这就过去。” “不,不是曹国公。”下人神色怪异,“是,是个女子,走路背着手,还一蹦一蹦的,身后跟着官差,指名道姓的要见老爷,小人说您不在,她就说进去等,有官差在小人不敢……” “她人呢?” “大管家知道后,请去后院了。” “嗯。”李青点点头,“你忙你的,我去看看,不用紧张。” “是,老爷。”下人松了口气。 李青抬步来到后院,一眼就瞧见穿着汉服的颜如玉,如方才下人描述的那般,正背着手,逛来逛去,腿跟安了弹簧似的,走路看起来好像在跳。 红袖陪在一旁,满脸怪异。 尽管心里有所预料,但看到真是元人公主登门,李青仍十分诧异。 红袖瞧见先生回来,连忙疾步上前,小声道:“先生,客人不肯进屋,就一直在院里逛,她,她是谁呀?” “一会儿再跟你解释。”李青摆了摆手,“去忙吧,这里交给我。” “是,先生。”红袖盈盈一礼,有客人的时候,她总是牢记礼数。 李青见女子背着身子,正饶有兴趣仰脸打量果树,时不时还来上一脚,连忙打了个招呼: “嗨,颜如玉!” 第127章 英雄好汉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女子叫啥他不知道,但绝逼不叫颜如玉。 女子转头看到他,背着手走来,上下打量着他,正如方才打量果树那般。 李青怕她给自己来上一脚,退后两步,被一个女子以侵略性的目光打量,他有些不自在,“你为何这般看我?” “好奇啊!”女子继续打量,“行军这么久,你这人怎么还是细皮嫩肉的?嗯…用你们汉话说,看起来娘们唧唧的。”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李青纠正:“这叫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原来娘们唧唧叫面如冠玉啊!”女子释然。 “……”李青不好发作,岔开话题道,“我叫李青。” “我叫穆卓儿。” “你好穆卓儿。”李青也不知道元人之间的礼仪,索性伸出了手。 穆卓儿愣了愣,旋即也伸出手。 李青浅握了一下,穆卓儿的手不像婉灵她们绵软,小手糙糙的,骨骼硬硬的,很有质感。 她人也不白,小麦色的皮肤,双颊微微泛红,是常年在草原刮风所致。 最给人深刻印象的是那一双眸子,充满着野性、精炼,神似海东青。 “穆卓儿公主,不知所来何事?” “没事啊!”穆卓儿别过头去,哼道:“在宅院里待得太无聊,出来逛逛不行吗?” 顿了顿,“我打听到你是明军的监军,是吧?” “嗯。”李青点头,马上就要进行矛盾调和了,他不想过多说这个话题,笑道:“上次各为其主,不过以后不一样了。” “放心,我们输得起。”穆卓儿笑了笑,接着,突然娇叱一声:“看招!” 秀气的拳头扬起,顷刻间就到了李青眼前,不可谓不快,甚至拳风将他的发丝都吹动少许。 好俊的功夫,可惜,远远不够……李青抬起手,后发先至,稳稳握住拳头。 穆卓儿应变极快,胳膊一扭,反身一脚踹来,直奔面门。 一般人要是被踢实了,不掉几颗牙不算完。 李青有些恼火儿,另一只手握住她脚踝,直接将其提了起来。 穆卓儿使劲儿挣扎,却无法动弹分毫,好一会儿,泄气道:“你们汉人衣服太碍事了,放我下来,我认输。” “我们汉人女子可不像你,一言不合就动手。”李青放下她,敲打道,“今儿我可以放你一马,明儿我也可以放你一马,但你记住,我不是放马的。” 穆卓儿揉了揉手腕,有些生气道:“你们汉人不是说怜香惜玉吗?” “……”李青心说:你和怜香差太远了。 碍于国家大计,李青不好跟她置气,于是道,“来者是客,去客堂聊吧!” “好吧。”穆卓儿野性消了些,恢复了刚才模样,“哪一间是客堂?” “最中央那间便是。” 李青做了个请的手势,穆卓儿丝毫不客气,背着手走向客堂。 两人落座,少顷,婉灵奉上热茶。 穆卓儿看到婉灵,眼睛都直了,喃喃道:“好漂亮的女子,跟朵天山雪莲似的,咋生的呀这是?” 她惊叹连连,接过茶的同时,拉着婉灵小手不松,弄得婉灵一阵局促。 李青眉头皱起,见她还想捏婉灵脸,当即在她手腕上拍了一下,穆卓儿吃痛,本能地松开手。 婉灵趁机抽出小手,连忙盈盈一礼,告了声罪,怯怯站在一旁。 “这是第二马了。”李青淡淡道,“还请穆卓儿公主自重。” “我就是见她生的好看,你干嘛这么小气。”穆卓儿有些恼了,“不就是个丫鬟吗?看看都不成?” 李青对上这么一个人,还偏偏是个女人,着实头疼的紧,要不是为了国之大计,他非轰人不可。 压了压火气,“她是丫鬟,但也是我的女人,看可以,不能上手。” “你的女人?” 穆卓儿怔了怔,又盯了婉灵一眼,少顷,扬了扬茶杯,撇嘴道:“你们汉人自诩最讲礼仪,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在我们那儿,接待客人可都是好酒好肉!” “……”李青无语,朝婉灵道,“去准备丰盛酒菜来。” “是先生。”婉灵如释重负,行了一礼,退出客堂。 “你有几个女人?”穆卓儿突然问。 “三个。” “哦。”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沉默。 对方到底是客人,年后还有大事要办,李青不好太过冷落,便把话题引向融合大计上。 莫卓尔兴致不高,只是嗯嗯啊啊应付,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直到酒菜上来,气氛才缓和少许。 李青热情道:“别客气,吃好喝好。” “你让我咋吃?”穆卓儿气道,“我又不会用你们的筷子。” “呃……那你用啥?” “刀!” 李青对婉灵道,“去取把刀来,不要菜刀,要削水果的那种刀。” 婉灵点点头,很快取来一把水果刀。 接下来的场面比较滑稽,李青用筷子夹,穆卓儿用刀扎,酒局显得不伦不类。 李青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女人喝酒,心里也是别扭的紧,他早知道这样,宁愿在皇宫里陪朱标看奏疏,也不会回来。 “穆卓儿公主,请满饮此杯。”李青劝酒。 “杯子不过瘾,我用这个。” 穆卓儿将米饭扣在菜盘上,磕了磕饭碗,“往这儿倒。” “先生,婢子来吧。”婉灵接过酒壶,给穆卓儿斟酒,饭碗太能装了,一碗小半壶。 李青哪能让一个元人娘们儿比下去,于是也换了饭碗,朝婉灵道:“不用酒壶了,直接用坛子倒。” “爽快!”穆卓儿野性的眸子亮亮的,“这才是汉子!” …… 大半时辰后,穆卓儿脸颊酡红,被李青灌的五迷三道,说话不利索了,眸子也不野性了。 她确实没少喝,五斤装的坛子,俩人喝了三坛,都是一碗一碗喝的,一点也没占李青便宜。 眼瞅着快傍晚了,李青起身道:“穆卓儿公主,天快黑了,咱们改日再喝如何?” “嗯,好。”穆卓儿摇摇晃晃起身,“你是个英雄好汉,我打不过你,也喝不过你。” “过奖了。” “不,不过奖,穆卓儿就认你是个英雄好汉。” 我需要你一个娘们认可吗?李青好笑道,“还能走路吗?” “当然能。”穆卓儿抬步往外走,也不背手了,走路也不蹦了,勉强能走直线。 李青暗暗松了口气,这娘们虽然不招人待见,但该说不说,酒品是真不错。 将她送到门口,一群在府门外闲溜达的大明官差围了上来,其中有一个元人汉子上前,右手扶胸对李青一礼。 李青笑道:“你们公主有些醉了,带她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穆卓儿瞪了他一眼,哼道:“阿蛮,我们走。” “呼~终于走了。”李青见一行人渐行渐远,长长松了口气,“可别再来了。” …… 晚上,三个小妮子围上来,又是捏肩,又是捶腿,殷勤的不行。 “有话就说,别来这套。”李青没好气道,“不然一会儿我可不怜惜你们。” 怜香笑嘻嘻道:“婢子遭得住,先生不用怜惜,那个……先生,那女子真是公主?” “嗯。”李青点头,“不过是北元的公主,可不是咱大明公主。” “这样啊!”红袖释然,“我就说嘛,看着咋那么奇怪,说话口音也奇怪,北元的公主……皇上为何不将她关起来呀?” 李青笑道:“皇上这么做,自然有深意。” “喔。”红袖点点头,不再言语。 婉灵接过接力棒,俏脸带着讨好的笑,“先生,北元的女子可以随意去别人家做客,并和男主人喝酒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李青摇了摇头,“不过那边儿女子,好像是比咱们汉人女子开放一些。” 随即,他恍然失笑,“怎么?怕我娶个元人公主回来?” “只要先生喜欢,婢子哪有资格提意见呀。”婉灵摇摇头,“婢子只是想问问,万一……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李青笑道,“你们想多了,她来这里,许是感谢我之前……咳咳,放她一马,元人和汉人不同,不仅习俗不同,审美也不同。” “就拿长相来说吧,你们眼中的先生丰神如玉,在她眼中就成了娘们唧唧。”李青想想也有些无语。 自己无论是长相,还是行事,都和后世那种画眼线,弄着烟熏妆小鲜肉不搭边,只是不够粗犷,外加肤色比较白而已,咋就成了娘们儿唧唧呢? “先生可男人了,婢子可以作证。”怜香指天发誓。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就你俏皮话多。” 婉灵秀气的眉头蹙了蹙,“先生,她夸你英雄好汉的时候,婉灵见她的眼睛都在冒光。” “她眼睛一直就那样,跟老鹰似的,哪有半点儿女人样。”李青好笑道,“不说这个了,明儿除夕守岁,今晚好好睡觉,谁都别走了。” …… 第128章 烧鹅吃不死人 金陵气候宜人,即便正值三九,太阳出来也有十多度。 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就像三女一样,李青靠在躺椅上悠闲自在,惬意无比。 侯府很大,庭院两旁栽种着果树,其中有两棵最大,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李青放下右腿,而后左腿搭在右腿上,重新换了个二郎腿姿势,感叹道:“还是过年好,不用干活,净享福了。”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匆匆赶来,微施一礼,“老爷,家里来客了。” “凉国公还是曹国公,亦或是毛指挥使?”李青抿了口茶。 “回老爷,是昨日那位女客。” “噗……” 茶水喷出抛物线,映着阳光成了彩虹状,李青急道,“去告诉她,我不在家。” 丫鬟嗫嚅道:“老爷,女客已经进院了。” “那我躲……”话说到一半,就见穆卓儿背着手,一跳一跳地走来,李青打发丫鬟下去,起身干笑道,“昨日刚聚过,穆卓儿公主怎么……这么有闲啊?” 穆卓儿奇怪道,“不是你说改日再喝的吗?” 你是真不客气啊……李青顿感头大,这娘们儿咋就听不懂客套话呢? “呵呵……里面请。”李青笑容发苦,暗骂:“大过年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穆卓儿笑道,“回去后我想了想,不是我喝不过你,而是我喝不惯你们汉人的酒,今儿我带了马奶酒来,我们一决雌雄。” 李青无语,这还用决? 片刻后,四个小丫鬟抬着两大坛酒走了进来,“老爷,酒放哪儿呀?” “……放客堂吧!”李青面无表情,心里直呼:要老命了。 上次和朱棣招安乃儿不花时,他就喝过马奶酒,怎么说呢,如果可以,他宁愿喝刷锅水。 元人的酒,他是真喝不惯。 两刻钟后,下酒菜上齐,穆卓儿英姿飒爽的举起酒碗,“来干来干。” “……” 李青捏着鼻子喝了一碗,马奶酒的余味刺激着味蕾,别提多难受了。 “再来!” “……好。” 李青倍感折磨,犹胜昨日,昨儿只是心理折磨,今儿是身心折磨,偏偏还不能撵人,找谁说理去。 哪有女子,大过年跑男人家拼酒的啊? 李青满腹怨言,表面应承。 半个时辰后,他是真吃不消了,不是醉了,而是消受不起马奶酒。 “穆卓儿公主当真海量,在下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你分明没醉,咱们继续喝。”穆卓儿不满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李青头皮发麻:天呐,谁来救救我! 许是祈祷起了效果,红袖匆匆进来,施礼道:“老爷来客了,来人是魏国公府的大公子。” “好,来的好……咳咳,快请进来。”李青如蒙大赦,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红袖一脸古怪,讷讷道,“老爷,让男客进后院,怕是…不合礼数吧?” “啊对对对。”李青点头,装作一副倍感遗憾模样,“穆卓儿公主,今日不巧,你看这……” “没事儿,我和你一起过去,等见完了客,咱们再回来继续。” “……好吧!” ~~~ 前院。 徐辉祖正在焦急等待着,见李青到来,连忙拱手道:“永青侯,在下有礼了。” “徐公子少礼。”李青抱拳还礼,“不知徐公子……?” 徐辉祖抱拳道:“冒昧叨扰,实乃有紧要事,家父身体抱恙,听闻永青侯医术通神,还请侯爷辛苦一趟。” “好,请徐公子带路。”李青果断答应,就算没有穆卓儿,他也无法拒绝。 说着,回头朝穆卓儿道,“抱歉,今日实在有事,改日,改日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眼前这位可是听不懂客套话的啊!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谁大年初一跑别人家喝酒,这不是有毛病吗? 穆卓儿也没说什么,“行,你忙你的,我改日再来。” 李青松了口气,转头朝徐辉祖道,“徐公子,请。” “永青侯请。” 府门外,马车已经备好。 二人刚上马车坐下,车夫就立即挥鞭赶马,疾驰而去。 一见这架势,李青就知道徐达这次病的不轻,“徐公子,魏国公是患了何病?” “背疽!”徐辉祖叹道:“老毛病了,一直反反复复,没有根治过,入秋时发作过一次,被太医诊治后逐渐好转,这次发作…比上次还要严重。” 其实,他也没对李青报太大希望,只是想再努力一把。 这时代的背疽无异于癌症,但凡得上,除了刚开始有治愈的可能,否则万难治愈。 李青缓缓点头,过了年就是洪武十八年了,他隐约记得徐达好像就是洪武十八年去世的,他之所以记得这个,都是影视剧的功劳。 上面演的是,徐达背疽发作,不得进食荤腥,朱元璋却特意赐了他烧鹅,结果徐达吃后第二天就去世了。 当时他不懂,还真以为是这么回事,可来到大明,跟着师父张邋遢学艺十年,他明白这根本就是在扯淡。 背疽要忌荤腥不假,烧鹅是发物也不假,但吃烧鹅只会对病情恢复有些影响,根本吃不死人。 烧鹅只是食物,不是毒药。 除非朱元璋赐赏一大堆烧鹅,把徐达活活撑死。 上次李文忠也不是吃肉吃死的,而是本就命不久矣的他,强行饮了太多的烈酒所致。 而且以朱元璋对徐达的感情,也万不会这么做。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要杀徐达,也不会用烧鹅,直接赐一杯毒酒,既简单,又高效,岂不更好? 要知道,老朱杀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杀,给徐达罗织罪名,而后要他的命,有锦衣卫在,简直小菜一碟。 李青不禁感叹:影视剧误人啊! 一刻钟后,马车在魏国公府门口停下,二人下车急急奔进府院。 …… 房间里,徐达趴在床上,脸部肌肉不时抽搐,显然在忍受极大痛苦,子女、妻妾围在一旁急得不行。 徐辉祖分开众人,“永青侯来了,都让让。” 李青抱拳一礼,上前道:“见过魏国公。” 徐达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嗯,大过年的麻烦你了。” “国公客气。”李青笑了笑,搭上徐达手腕号了一下脉,而后掀开被子查看背疽情况。 徐达的背疽已经很严重了,疽形平塌,根基漫肿,色晦暗,皮肉溃烂,脓汁清稀。 但这只是表面,李青知道皮肉下面的粘稠脓汁才是病根。 不把它们清除出来,背疽根本好不了。 而想彻底清除脓汁,除了精湛的医术外,还要有极致的手法才行。 幸赖,这些对李青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徐达的状态,也比李文忠好很多,只要妥善治疗,病愈并不是什么难事。 “有银针吗?” “有的。”徐辉祖连忙取出一旁橱柜里的针盒,递给李青,又问,“洁净棉布也需要吧?” 之前太医诊治的时候,也都是以针灸治疗,徐辉祖多少有了经验。 “嗯,多准备一些。”李青接过开始消毒,朝众人道:“大家暂时回避一下吧。” 一行人对李青嘱咐一番,说了些治好病有重酬的话才离开。 少顷,徐辉祖送来裁剪好的一大沓棉布,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徐达叹了口气,“后生,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要是没有干脆别治了,娘的,我好好造一顿得了,老了老了受这罪,还不能吃这,不能吃那,活着也没意思。” 李青看他这模样,有些好笑,安慰道:“国公放宽心,背疽并非不能根治,只要国公配合治疗,是可以康复的。” 徐达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迟疑道:“我读书少,你莫骗我!” “下官岂敢诓骗国公?”李青捏起银针,“还请国公忍耐一下。”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徐达满不在乎,“自从得了这病,就没得过一天好,再疼又能疼到哪儿去。” “嗯……还真疼啊。”徐达脸憋得通红。 “还忍得住吗?” “刀山火海都过来了,这不算什么,你继续。”徐达嘴硬道。 李青不再多言,继续施针。 约莫一刻钟后,表皮的浓水被清除干净,拿棉布清洁后,徐达长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后生你果然有两把刷子,我现在舒服多了。” 李青乐道,“还没结束呢。” 顿了顿,正色道,“国公,接下来更疼!” “还没完啊?”徐达一脸惊讶,随即心里也燃起了几分希望,“尽管施针,我顶得住。” 李青点点头,放下银针,调动真气开始推拿。 徐达闷吭一声,爆了句粗口:“他娘的,真…疼啊!” 李青不答,持续推拿,徐达不好说停,只能硬挺。 一刻钟后,李青再次施针,粘稠的脓汁逐渐冒出来,李青一边擦拭,一边推拿,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徐达几乎要虚脱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极致舒泰,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舒适感了。 “舒坦!”徐达竖了竖大拇指,“后生,真有你的。” 李青笑了笑,嘱咐一番,拿起一旁桌上的纸笔开了副药,“国公按时服药,少食荤腥,只需十日,就能彻底清除脓包,再养个月余便可康复。” “好。”徐达精神大振,认真道:“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国公太客气了。”李青笑笑,眼瞅着快晌午了,拱手道:“下官先告退了。” 徐达点头,“大过年的,我就不留你了,等我好了请你喝酒。” “如此,那下官候着了。”李青抱了抱拳,正欲离开,忽听门外高呼万岁,不由一怔。 徐达也愣了一下,旋即道,“后生你先别走,帮忙把柜子里的袍子给我找来。” “哦,好。”李青取过袍子,扶徐达起身,接着,朱元璋就走了进来。 “免礼免礼。”不待二人行礼,朱元璋就抢先摆了摆手,上前几步,打量着徐达,笑骂道,“听说你快不行了,可把咱吓得不轻,娘的,你这不挺好的嘛。” “皇上恕罪。”徐达虚弱的笑了笑,“本来还真快不行了,多亏李青妙手。” 朱元璋看向李青,赞道:“你小子还是可以的。” “皇上谬赞了。”李青矜持道,“那什么,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别急着走。”朱元璋道,“你先去外面等会儿,咱事给你说。” 李青无语:大过年的,这是又要闹哪样? 朱元璋没好气道,“别一副臭脸,是大好事。” …… 第129章 你就偷着乐吧 “永青侯,父亲(老爷)如何?” 一出门,众人就围了上来,满脸急迫。 李青笑道,“诸位放心,国公的病情已经稳定,好好诊治一番,可以康复。” “背疽可以根治?”一群人又惊又喜。 徐辉祖长长一揖,“多谢永青侯施以妙手。”其他人也跟着作揖。 李青还了一礼,客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过一会儿,朱元璋从房间出来,众人连忙行礼。 “免礼。”朱元璋摆了摆手,“李青,你跟咱来。” 出了魏国公府,朱元璋才道,“昨日那元朝公主去你家了是吧?” 李青点头,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朱元璋接下来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那女娃咋样?” “不咋样!” “嗯?” “……”李青无语道,“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那好,咱就不绕弯子了。”朱元璋道,“咱看那女娃对你有点意思,今儿上午派人去跟顺明王交涉了一下,他已经同意了。” “顺明王?” “咱刚封的,一国哪有二皇之理,当然,对元人,仍称他为皇帝。” 李青恍然,随即一脸谄媚:“皇上呀,咱大明可不能学汉、唐、宋,和亲政策万不可行。” “哎?也不能这么说。”朱元璋道,“嫁女当然不行,他们那儿的习俗有违纲常,老子死了,儿子可以继承老子后宫,后娘变媳妇,简直是畜生行为。” 顿了顿,“但娶女还是可以的,反正按咱们汉人的规矩来,又不是让你倒插门,你怕个啥?” 李青苦笑,“皇上,臣不喜欢那样式儿的啊!” “为了国之大计,你怎能计较个人得失。”朱元璋不悦道。 李青想说:“我没有那么高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话说出来,老朱绝逼翻脸。 “皇上,那元人公主看不上臣,她说臣娘们儿唧唧的,总不好用强吧?” 朱元璋一瞪眼,“她老子都同意了,她哪有不愿之理?” 接着,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当然,她要实在不愿意,咱自不会勉强,但问题不能出在你这儿。 元人不习教化,性子是野了点儿,但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儿,你狠狠睡她几次,她就乖了。” 朱元璋不容置疑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那女娃也是盘靓条顺,就是稍微黑了点儿,这不要紧,咱大明的水养人,养养就白了。” 说着,拍了拍李青肩膀,敲打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白得一个公主,你就偷着乐吧!” 李青艰涩道:“皇上,你不是说,过了年让元人公主、大臣去草原和元人交涉吗?” “公主好些个呢,不差她一个。”朱元璋笑道,“放心,到时候咱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回去等好吧。” 朱元璋乘龙辇走了,留李青一人在风中凌乱。 “我日了,这他娘算怎么回事儿啊?” 李青无奈,不用想也知道,一旦娶了这位公主,后院就永无宁日。 婉灵三个小妮子,根本不是那娘们儿对手,何况以那娘们儿的身份,以及老朱的大计,肯定是要做正妻。 他不想娶妻,即便真要娶,也会让婉灵她们上位。 青楼出身什么的他根本不在意,再者,弹劾他的人多了,他也不在乎。 诚然,穆卓儿模样是不差,却实在没个女人样儿,做个‘兄弟’平日喝喝酒,吹吹牛倒也不错,但做媳妇儿……别闹,哪有娶兄弟当媳妇儿的。 …… 回到家,李青再也没了过年的喜悦,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坐在院子里发呆。 婉灵捧上一杯热茶,“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李青接过茶抿了一口,将她抱在腿上,看着小妮子这绝世容颜,又想想穆卓儿喝酒时的‘来干来干’,顿时一个激灵。 要是在闺房她也来这一句,还有个屁的情趣儿? “先生……”婉灵羞窘道,“这是在外面呀,大白天的,有人看着呢。” “怕啥?”李青低头噙住她的唇,吻了起来。 大户人家行房,在庭院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些家主行房时,还会让丫鬟在一旁帮忙侍候。 比如:推腰。 艺术来源于生活,插画上都是这么画的,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少顷,婉灵拔丝,小声哀求:“先生,回屋好不好,外面真不行呀。” 李青不忍勉强她,抱起小妮子往回走,不料刚到门口,红袖就追了上来,“先生,那公主又来了。” “啊?这……”李青不舍地放下婉灵,扶额道:“没完了嘛。” 婉灵整了整衣衫,小声道:“等晚上守完岁,婉灵再侍候先生。” 李青轻笑点头,旋即朝红袖道:“下午没什么事儿,你们补个觉,晚上好有精神守岁。” “好哒。”红袖笑意盈盈,壮着胆子亲了李青一下。 上次李青说喜欢她们放肆些,小妮子记心里了。 “婢子去让人准备酒菜。” “嗯,去吧。” 片刻后,穆卓儿背着手走来,小脸严肃:“李青,你们皇帝跟我父皇求亲了,你知道吗?” “知道。”李青见她似乎不太开心,顿时心花怒放,“穆卓儿公主里面请,咱们详谈。” “好。” 二人落座,李青首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我以为此事不妥!” “你看不上我?” “呃……”李青尴尬道,“那当然不是,只是…穆卓儿公主喜欢的是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浑身腱子肉隆起的草原汉子,而我……娘啊,我太娘了。” 穆卓儿瞥了他一眼,轻轻点头,“你确实不够爷们儿,不如我们草原上的汉子,让人有安全感。” “啊对对对,你说的对。”李青大点其头。 穆卓儿嘴角扬了扬,旋即柳眉一竖,“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嫌弃我。” 李青傻眼,暗道: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没有的事儿,我完全没问题,主要是不想勉强你,堂堂穆卓儿公主,要是嫁给我一个无名之辈,岂不是一朵鲜花插牛粪。” 穆卓儿噗呲一乐,“嗯,算你有自知之明,虽然我父皇已经答应了,但我不肯,他也勉强不得。” 见她一副:我是你永远得不到的女人模样,李青大感欣慰,连连应承。 穆卓儿没有久留,起身傲然道:“终生大事,本公主要好好考虑一番,你候着吧!” 说罢,转身离去。 “公主一定要慎重考虑,三思而后行啊!”李青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穆卓儿没搭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青稍稍放了心,接着,心里又打起鼓来,穆卓儿的胳膊,能拧得过她老子的大腿吗? …… 除夕夜守岁,四人围着桌子坐下,嗑着瓜子聊着天儿,气氛温馨。 婉灵已经十八岁了,相比初相识那会儿,她个子长高不少,也丰盈了些,越来越可人了。 怜香二十四了,红袖大一些,二十五岁了,两女长吁短叹,称自己快人老珠黄,没几年青春了,惹得李青好笑不已。 “先生你还笑呢。”怜香嘟着嘴道,“怕是再过两年,先生就嫌弃我们,另寻喜欢呢。” “我是那种人吗?”李青翻了个白眼,见两女一脸患得患失,安慰道,“女子三十风华正茂,四十风韵犹存,只要好好保养,你们青春长着呢。” 红袖叹了口气,“三十都半老徐娘了,哪里来的风华正茂。” 接着,怯怯道:“先生,如果我老了,你能不能让我走啊?” “走?”李青诧异道,“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都成,我不想让先生看到我丑模样。” 气氛突然伤感起来,怜香吸了吸鼻子,“我也不想让先生看到我的丑模样。” 李青的心莫名一疼,几个小妮子对他的情意,远比他想象的要深的多,而他,尽管一再压抑情感,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这么久,岂会没有感情。 虽然知道有些事迟早要面对,但他总觉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如今一下子摆在眼前,他心里着实难受。 “不走,谁都不走。”李青心慌慌的,“先生不嫌弃你们老,都好好的,啊~” 两女苦涩一笑,低头不语。 婉灵也被这伤感气氛感染了,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也将容颜不在,眼眸痴痴的望着李青,突然,她发现了什么,惊诧道: “先生,这么久了,你怎么一丁点儿都没变呀?” …… —————— ps:发小回来了,晚上的酒局不好推脱,不喝到半夜回不来,今儿就这两章了,抱歉哈~ 小声逼逼:两章六千多字,也不算太少哈(*^▽^*) 第130章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是呢,先生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怜香惊叹道,“看着依然是弱冠之年,面如冠玉,丰神如玉,鼻如悬胆,目似朗星……” 小妮子巧舌如簧,夸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小嘴儿甜嘞很。 红袖却秀眉微蹙,三女之中,她最是成熟,处事也最为稳妥。 “先生,婢子问一句大不敬的话,老爷和夫人还健在吗?” 李青挠挠头,现在距离后世还有六百多年,莫说古人十六七岁便娶妻生子,即便按三十年一代人,他的祖宗十八代也都还没出生呢。 “还不在。” “还?”红袖一脸不解,不知他为何要加这个字,想了想,道:“先生过了及冠之年,既然老爷夫人已经……先生还是蓄上胡须吧!” 李青一滞:“留胡子?” 古人最重孝道,有‘父在不留胡,母在不庆生’的说法,还有类似‘父母在,不远游’等等说法。 不过到了一定的年龄,还是要留胡子。 不留胡子的要么是‘天阉’,生理上有问题,要么干脆就是太监,没法‘行人道’。 这些李青多少知道一点儿,但留胡子他之前还真没想过,主要是嫌麻烦,还不舒服。 不过,几女的这一发现,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今日她们能瞧出端倪,明日老朱未必不能,自己的容貌问题,是该着重注意一下了。 胡须,这时代的男子极为重视! 古人讲究须眉堂堂,不仅推崇胡须,还不厌其烦地做了细致分类,比如上唇的胡须叫作‘髭’,下唇的胡须叫作‘粜’,颊旁的胡须叫作‘髯’,而下巴的叫‘襞’。 由此可见,古人对胡须的钟爱。 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都听说过,巾帼指的是古代妇女的头巾,泛指妇女;而须眉指的便是男子。 ————女子有作为时,不比男人差! 没有胡子,甚至算不上真正男人,这也是穆卓儿为何说他娘们唧唧的原因。 古代男子对胡须的重视,可比发饰要大的多,毕竟头发几乎都会束起,有身份的更是会戴上冠帽,大家基本都差不多。 但胡子不同,完全裸露在外,也不能编辫子、做造型什么的,所以,古人的外貌加分项并不是发型,而是胡须。 谁要是有一副三尺长髯,那绝逼是整条街上最靓的仔。 李青摩挲着光光的下巴,点头轻笑,“成,只要你们不怕扎得慌就成。” 怜香笑嘻嘻道,“长了就不扎人了。” 婉灵看着先生英俊的面庞,倏地想起之前在醉仙楼时,先生作的诗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再联想到当时先生一脸苦涩,以及这几年对她们的态度,她突然有所明悟。 先生明明一点也不嫌弃她,甚至连红倌人出身的两位姐姐也没有嫌弃,对她们简直好的没边,态度却始终不冷不热,就像在一直刻意压抑着情感,回避着什么。 随即又想到,先生是仙人张邋遢的亲传弟子,这一刻,她似乎全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真有不会老的人? 婉灵思绪复杂,唇瓣张了张,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除夕夜守岁,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儿,气氛一直比较压抑,李青也想到了许多,提不起什么兴致。 后半夜,四人大被同眠,李青没有再风流,而是和三个小妮子聊天吹牛,说说笑笑,便到了四更天。 哄睡了几个丫头,他悄摸穿好衣服,来到院里吹风,赏夜景。 满天星辰璀璨,预示着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李青却始终没有什么好心情,靠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良久,他轻叹一声:“师父,你在哪儿啊,我好想你。”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传来:“大过年的,不在屋里睡觉,在这儿抽什么风呢?” “谁?” 李青一惊,连忙从椅上跳了起来,旋即就看到邋里邋遢的小老头走来。 看清来人模样,李青顿时惊喜出声:“师父,你去哪儿了,我可想你了。” “嗯,别整这些肉麻的。”张邋遢一把推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这两颗天师丹你拿着。” “谢师父。”李青接过,拉着张邋遢坐到躺椅上,给他捶着腿,讨好道,“师父,徒弟现如今发达了,您老享享清福,也给弟子一个尽孝的机会,这次就别走了,好吗?” 张邋遢摇头:“生命在于运动,老头子我闲不住,大好河山不比你这侯府强?” “大好河山有徒弟好吗?”李青腆着脸道。 “那当然。” “师父你太狠心了。”李青一脸受伤,“你这话就像刀子,捅在弟子的心窝里。” “少来这套。”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老头子做了上百年的流氓,心早已像刀一样冰冷。” “……善语结善缘,恶言伤人心!”李青气够呛,“师父你做了上百年的流氓,嘴巴一直这么毒,没被人打死真是命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一边去。”张邋遢一巴掌把李青扇飞,没好气道,“丹药你收好,这东西对你有好处,我走了。” “别呀。”李青起身苦笑,“大过年的,要就让你这么走了,那我还是人吗?” 顿了顿,正经下来,“师父,你就让我好好尽尽孝好不好?” 张邋遢笑道:“孝顺孝顺,就是得顺着,修行之人讲究的是心性,在你这儿好吃好喝不假,但为师的念头就不通达了。” “一天都不留吗?”李青失落道。 张邋遢皱了皱眉,“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你可没这样过。” 李青情绪低落,轻声道:“师父,终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是吗?” 这下,张邋遢也沉默了,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 “苦了你了,但为师……真无能为力,记着,凡事看开些,大势不可逆,不要试图强行改变什么,不要钻牛角尖。 若有一天,你厌倦了,疲惫了,就学学师父,四处云游便是。 终有一天,你会回到你所在的世界,想来,那里定是极好的,莫要想不开。” 顿了顿,“纵观历史兴衰,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你不欠它什么,没有义务非要扛起什么。” 李青眼眸低垂,良久,缓缓道:“弟子……谨受教!” 没有回应,张邋遢早已飘然离去,还是那般潇洒。 李青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静默无言。 …… 再回过神,已是破晓时分。 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稀落的残星,枣树枝头上鸟儿叽叽喳喳,不多时,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初露,天色微明。 火红的朝霞十分绚丽,少顷,晨曦破开云雾,柔和的阳光洒将进来,暖洋洋的,配着鸟儿鸣叫,充满朝气。 又是新的一年,又是新的一天。 李青沐浴在晨曦下,冰冷的心逐渐有了温度。 “真的改变不了什么吗?”李青轻声自语,“不,可以改变,我已经改变了许多,乃儿不花被招安,捕鱼儿海大胜提前数年,大明宝钞也没有滥印。 如今更是要调和汉元矛盾,而促成的此事的原因,便是我让锦衣卫去草原打探元人情报,对草原的地貌画影图形,蝴蝶效应可见一斑。 正如朱标所言,过上几代人,当元人穿汉衣,说汉话,就都是我们汉人了。 我会一直看着它,看着它一点点变得更好!” “师父,你说大势不可逆,我偏要逆给你看!”李青目光逐渐坚定,“我不信命,我一定能做到。” 这一刻,他有了目标,眼眸焕发出强烈异彩,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回来了。 …… 第131章 纳妾 奉天殿广场,大明公司一年一度的年终总结再次上演。 朱元璋巴巴地画着饼,稍后,开始发红包,今年的红包比往年要丰厚许多,捕鱼儿海全胜的战果实在喜人,无数金银财宝,还有十五万余头的牲畜,让大明国库更为充盈。 加上年后要开展汉元矛盾调和事宜,要很多官员通力配合,一向抠门的老朱,难得大方起来。 众官员谢恩,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年。 出了皇宫,李青并未回家,而是去了魏国公府。 对于徐达的病症,他有十足信心可以治好。 李青心道:“历史上的徐达是在洪武十八年病故,但如今有了我,他绝对能多活几年,历史可以改变。” 魏国公府,李青照例针灸,而后推拿,忙活了半个时辰,又清除了很多粘稠脓汁。 徐达神清气爽,感受着背疽带来的折磨又减轻许多,对康复也更有信心。 “李青,真是谢谢你了。”徐达唏嘘不已,拍着他肩膀,“本来我都不抱希望了,以为要带着背上这玩意儿入土,多亏你了。” “国公客气。”李青轻笑道,“国公为大明征战半生,功绩累累,下官钦佩之至,自然不敢藏私。” 徐达爽朗大笑,越看李青越顺眼,“等我好了,咱不醉不归。” 徐辉祖等家属对李青也是万分感激,给他备了一份厚礼,不过却被他拒绝了。 李青真不差钱儿,老朱虽然抠门儿,但对他的赏赐未曾断过,出手也大方,这次更是赏了一万两,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此外,侯爵俸禄、镇抚使俸禄加在一起,折合成后世的钱,俨然是年薪上百万。 他根本不用为钱担忧。 “永青侯高风亮节,在下钦佩之至。”徐辉祖抱拳道,“今儿大年初一,就不留你了,明天府上定备上好酒好菜,望永青侯莫要再推辞。” 李青含笑点头。 回到家,见穆卓儿并未再来,李青稍稍松了口气。 大过年的,他给府上的下人发了个红包,一人一两,下人们开心的不行。 吃完午饭,李青靠在椅上小憩一会儿,找了副竹竿去池塘垂钓,一坐就是一下午。 结果鱼鳞也没钓到,李青一气之下,让人去买了三大马车活鱼来,放进池塘,果然,效果很好。 舒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不长的年假过去,再次开工。 经过这些日子朱标的培训,李青对朝政也逐渐熟悉,朱标放了一小部分权力给他,让他处理一些小事情。 当然,他批阅后,朱标还是要再过一遍,确认后才生效。 徐达背疽里的毒脓清除干净,只需养上月余便能彻底康复,这次和徐家结了善缘,对李青也有莫大好处。 庙堂凶险,李青深有体会,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关系。 当然,他也没瞒着老朱,徐辉祖常来做客的事,如实给老朱说了。 朱元璋只是点头表示知道,并没说什么,也未表露不悦神色。 元宵节过后,六部衙门的官员开始忙碌起来,与此同时,北平、大宁、大同等地的官员也在积极准备,做着预备工作。 形势一片大好! 这天,半个多月未曾登门的穆卓儿来了。 李青客气地将她迎进客堂,招呼道:“红袖,去准备丰盛酒菜来。” “不,不必了。”穆卓儿摆了摆手,“我今儿不是来喝酒的。” “不喝酒?”李青讶然道,“那穆卓儿公主来是为了……?” 穆卓儿瞥了他一眼,半月未见,李青胡茬长了出来,身上的男子气概更甚,及冠的年轻却透露着这个年龄段不具备的成熟气质。 今日的他,一身墨色长袍更显俊逸,剑眉星目,风姿绰约,修身的袍子更衬的他身材颀长,挺拔,虽不魁梧雄壮,却骨肉匀称,并不显得单薄。 穆卓儿看得脸红心跳,再想想阿蛮那样式儿的,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审美多少有些毛病。 “那个……李青呀。”穆卓儿清了清嗓子,“你既叫我穆卓儿公主,就承认了我公主身份,是吧?” 李青轻轻点头,毕竟老朱都承认,加上马上就要调和双方关系,眼下还是要顾及一下人家的感受。 “嗯,那就好。”穆卓儿别过头去,哼道:“我打听过了,你们汉人的驸马,娶了公主就不能再有其他女人了,连嫖妓都不行。” 李青眉头倏地一皱,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试探道:“穆卓儿公主想说什么?” “我……”穆卓儿脸蛋微红,“本公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以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但我们成亲后,你不能再和其他女人有染。” 顿了顿,“当然,她们跟了你这么久,也不能亏待人家,给她们一大笔钱,遣散就是,你放心,我绝不会找她们麻烦。” 李青暗暗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啦? 大明的公主我都不娶,你一个元人公主哪来的优越感?” 说实话,老朱的闺女他见过几个,个个模样上乘,毕竟老朱长得相貌堂堂,妃子更是没一个丑的,生出来的闺女就没有难看的。 但李青又岂是为了一片树叶,放弃整个森林的人? 再说,三个小妮子那般可人,又对他情深义重,李青万做不到抛弃她们。 即便是大明公主来了,也一样不行! “穆卓儿公主,你是个好人。”李青压了压火气,语气温和:“谢谢你的青睐,但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穆卓儿呆了呆,旋即明悟,不由又羞又恼,“难道本公主还不如几个丫鬟吗?”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李青淡淡道,“公主的厚爱,在下消受不起。” “你……!”穆卓儿恨声道,“你可想好了?” 李青点头。 “李青你不知好歹。”穆卓儿破防了,“我,穆卓儿,大元公主,又岂会与她人共侍一夫?” 她野性的眼眸噙着泪花,“李青你太过分了!” 李青心里也憋着气,公主了不起啊,更何况只是一个前朝公主,但眼下大事要紧,他不好发火,只得耐着性子劝慰。 说着一些贬低自己,抬高穆卓儿的违心话。 穆卓儿哪里听的进去,气道:“我就问你一句,选我,还是选她们。” “选她们。”李青简单干脆。 “好好好,你了不起,你清高!”穆卓儿气哭了,骂道:“我穆卓儿又不是嫁不去,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着,抹着眼泪,气冲冲地往外走。 李青本着天朝上国礼仪,将她送出府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自语道: “她一个小小的公主,应该影响不了大局,毕竟北元皇帝都答应了,她能翻起什么浪花?” 回到府中,李青越想心就越不安,要是老朱强行让他娶这娘们儿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来人!” “老爷。”门口丫鬟盈盈上前,施礼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大管家她们三人唤来,老爷我有要事找她们。” 丫鬟应了一声,匆匆离去,少顷,三女联袂而来,魂不守舍。 刚才红袖就侍候在一旁,穆卓儿的话她都听到了,并告知了婉灵怜香,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 “先生。” “嗯。”李青靠在椅上,仰脸望着屋顶,揉了揉眉心,“红袖,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府上大摆喜宴,让前院的下人去采买肉菜。” 红袖嘴唇都白了,婉灵怜香也是面无血色。 过了会儿,红袖颤声道,“婢子知道了,先生放心,喜宴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知道,这是能为先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尽管极力克制,但那心揪着的疼,还是令她难以自已,眼泪扑簌簌的掉。 婉灵怜香亦然,以前她们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但跟了先生后,她们知道了。 而现在,幸福日子到了头! 她们不恨李青,只怪自己命苦。 “唉!”李青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屋顶,语气温和,“以前是先生不对,太瞻前顾后了,不够洒脱,细细想来,颇觉荒唐!” “先生,婢子不怨,真的不怨。”婉灵摇着脑袋,晶莹泪珠颗颗滚落,“能和先生相处这么久,婢子已经很知足了。” “嗯?” 李青坐直身体,看向婉灵,发现不仅是她,怜香红袖也成了泪人,满脸眷恋与不舍。 “你们这是……”接着,他明悟过来,又好笑,又心疼,“不哭不哭,你们误会了,先生不是要赶你们走,这喜宴是为了你们摆的。” “明日,先生纳你们为妾!”他温柔道,“跟了我这么久,一直也没个名分,是先生的不是,委屈你们了。” 李青想开了,既然压抑不住情感,不如趁着好时光,让三个小妮子幸福一些,遗憾终将面对,自己一人承受便是。 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三个小妮子把心都挖给他了,他岂会不知,昨夜师父的劝慰,加上穆卓儿这档子事,让他下定了决心。 名分,对一个女子来说,太重要了。 当然,之所以纳妾,而不是娶妻,并非李青嫌弃她们,而是大明律载有明文,官员不得娶青楼出身女子为妻。 即便是纳青楼女子为妾,也会遭到弹劾,但这对李青来说,并不算什么。 看他不爽的人多了,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根本伤不到他。 谁还不是老朱的心头肉了? 三女婆娑着泪眼,傻愣愣的望着他,婉灵怯怯道,“先生刚才说……” “先生要纳你们为妾,明日摆酒席。”李青温声道,“以后你们不再是下人,是我的女人,是李夫人。” “李夫人……”三女痴痴念着,眸子晶亮。 好一会儿,她们才从大悲中走出来,转为大喜,小脸洋溢着溢出来的幸福。 红袖忧虑道,“可是先生,那女子毕竟是元人公主,万一……” “安心做你的李夫人。”李青一脸不屑,“她算个屁!对皇上来说,一个元人公主,远比不上一个永青侯!” …… 第132章 钦差 翌日,傍晚。 永青侯府。 毛骧、张衡、刘明等锦衣同僚尽皆到场,此外还有魏国公府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凉国公蓝玉莅临。 人不多,却个个位高权重。 酒席摆的不多,只有六桌,但格外丰盛。 都是场面人,礼物皆价值不菲。 魏国公府送的礼物尤为贵重,是李白的《将进酒》真迹,其价值即便放在这时代,也难以估量。 蓝玉出手也极为大方,毕竟李青于他有救命之恩,但他实在是个粗人,也没有收藏书画的爱好。 他知道李青信道,索性直接找人连夜打造了一尊太上老君的金身。 那么一大块金疙瘩,一人搬起来都费劲儿,起码不下八十斤。 李景隆送的礼物最为雅致、考究,一套极品文房四宝。 笔杆是极品黄花梨,笔毫取自狼王毫,是他父亲征战漠北时射杀的,连笔套都是极品美玉雕琢而成; 墨,出自宋时最负盛名的徽州极品油烟墨; 纸,是宋徽宗的同款御用宣纸,轻似蝉翼白如雪,极品中的极品; 砚,是宋时的四大名砚之一,极品洮河砚; 连笔筒都是顶级紫檀,精雕细琢而成,这套文房四宝,可谓是千金难求,李青哪里舍得写字。 毛骧等人自然比不上他们,但李青平日没少带他们人情世故,礼物也不寻常,都下了血本。 如龙井茶枕、前朝名人字画…… 刘明送的礼物最合他心意,是前朝大家赵孟頫,绘的春宫图册。 一场喜宴办下来,李青赚得个盆满钵满。 古代娶妻,流程十分复杂,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拜天地。 但纳妾就简单的多了,把人抬回家就成了,拜天地都不需要。 三女只是布置了新房,穿上大红嫁衣,披上红盖头坐在绣榻上,等着先生。 酒宴天黑方散,宾客兴尽而归,李青送走客人,回了后院。 他饮了不少酒,但格外清醒,有真气在身,除非他想醉,不然万难喝醉。 三间厢房排排坐落,李青略一犹豫,按年岁大小,先去了红袖房间。 掀开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精心打扮的俏脸,今日的红袖格外娇艳,那满心满脸的欢喜,加上烛光映照,美的不可方物。 “先生。”红袖情意绵绵的叫了声,早已和李青风雨不知多少度的她,此时竟有些害羞。 红袖起身提起酒壶,倒上合卺酒,递给他一杯,“请先生满饮此杯。” 李青笑着点头,与她交杯而饮。 “好酒,比酒席上的还要美味。”李青兴致很高,“再来一杯。” 红袖乖巧地又给他倒了一杯,李青却道,“换个喝法。” “换个喝……”红袖脸更红了,低头将酒噙在口中,嘟着唇瓣吻向他,美酒一点点渡给他。 只此一杯,红袖便醉了,眼睛拔丝,一切水到渠成。 李青格外温柔,红袖亦是柔情似水,那种连灵魂都放松的感觉,是以前从未体会过的。 忙完正事,李青并未离开,和小妮子说着软绵情话,逗得她又哭又笑,把他胸前哭湿一大片。 “先生,时间不早了,莫要让两位妹妹久等。”红袖婆娑着泪眼,“妾今天好开心好开心呢。” 李青理了理她散乱的青丝,在她莹白的额头吻了一下,“早些休息。” 怜香厢房。 小妮子已经想好了八百种花样,李青刚掀开她的盖头,小妮子就发挥起来。 三女之中,属她最为大胆,今日的她更是如此,竟要李青不走寻常路,把他都给整不会了。 “先生放心,妾清洁过了。” 李青意动,那雏菊美的像诗句,实令人无法拒绝。 一样的开心,不一样感觉。 婉灵厢房。 掀开那大红盖头,那张犹带着几分稚气的玉颜,美的令人窒息。 三女各有特色,红袖最柔,怜香最辣,而婉灵的稚嫩,却能让他有种罪恶的快感。 周公之礼过后,李青还没来得及说情话,婉灵已然哭成了泪人,紧紧拥着他,诉说着内心的欢喜。 李青有些后悔,自己早就应该给她们名分,幸赖,现在也不算晚。 …… 李青纳妾的事儿,很快在朝堂传开了,六科给事中,御史言官,翰林院学士,顿时来了劲儿,弹劾奏疏一封接着一封。 但他只挨老朱的一通训斥,根本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一切都在按着李青的预想进展,得知他纳妾后,老朱并未强行赐婚,而穆卓儿自那日后,也没再来。 和他预料的一样,穆卓儿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并未被情感操控,没有做出死缠烂打,胡搅蛮缠之事。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能如此理性,倒让李青很是欣赏,当然,也只是欣赏。 这下,他总算是放了心,安心过着平淡且充实的生活。 转眼出了正月,这天下午,李青照例来到御书房。 正准备给朱标减减负,朱元璋就来了,“李青,你准备一下,明儿去北平。” “啊?” 李青、朱标同时惊讶出声,并且神情同步,一脸不乐意。 朱标好不容易培养出个帮手,真心不愿李青走开,李青舒坦日子过惯了,也不想再四处奔波。 “啊什么啊?”朱元璋眼一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调和汉元的关系,事关大明千秋霸业,你俩这是什么表情?” 二人怏怏点头,李青苦着脸道:“皇上,为什么是我?” “你这混账咋就不懂咱的苦心呢?”朱元璋气道,“咱这不是让你立功么,等以后标儿上位,提拔你才有理由啊!” 顿了顿,“你的那支锦衣卫在漠北趟了那么久,很多路线都熟悉,由他们跟着,也省的被元人坑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谨慎点儿总没错。” 李青还能说什么,“臣遵旨。” “行了,知道你刚纳了小妾,咱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这次不用你进入漠北,只需在北平统筹大局即可。” 李青迟疑道,“皇上的意思是,可以让我带上家眷?” “你想屁吃。”朱元璋骂道:“带上小妾你还有心思办差吗? 咱的意思是,你多带带北平布政使,等你的锦衣卫带着他的衙役熟悉完地形,就让他全盘接手,到时候你功劳也立了。” 朱元璋没好气道,“又不是行军打仗,赶路很快的,最多也就大半年。” 李青讪笑道,“臣遵旨。” 回到家,李青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三女得知他又要出公差,难免不舍,却也懂事的支持,像小妻子一样精心为他收拾东西。 老朱很够意思,给了他钦差身份,这一来,他办事就方便多了。 钦差代表的是皇上,北平布政使可以看不惯他,但不能看不惯钦差。 第二日,李青就领着下属,与元人的三位公主、十五位大臣,一起赶往北平。 不幸的是穆卓儿也在其中,幸运的是她并未无理取闹,甚至话都不愿跟他说,李青倒也乐得自在。 二十多天后,一行人顺利赶往北平。 钦差来了北平,自然要去拜望一下燕王,这不是套近乎,而是必要的礼节。 朱棣对他很客气,毕竟上次招降乃儿不花,他的地图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人备了酒菜,热情招待。 酒席宴间,徐妙云领着儿子过来,特意向李青表达感谢。 徐达康复的消息,已经送至北平,徐妙云开心不已,她身为女儿,父亲顽疾被治愈,自然对施以妙手的医生表达谢意。 李青起身客套一番,这才把目光看向小胖。 一年不见,小胖长高了些,也胖了一些,还是那般可爱。 难得小家伙儿还记得他,且依然亲近,非嚷嚷着上桌,李青自然不会说什么。 但朱棣不高兴了,当下沉着脸就要开骂,紧接着,徐妙云杏眼一瞪,朱棣立即蔫了,屁也不敢放。 尽管徐妙云的动作很隐晦,但李青还是瞧得个清楚,暗道:“老朱家的情种真多啊!” 第133章 劲爆场面 朱元璋、马皇后自不必多说,眼下的朱棣、徐妙云也是情比金坚。 这对父子如此,后面的成化、弘治亦是如此,尤其是弘治,堂堂皇帝竟搞起了一夫一妻制,简直……离大谱。 纵观历史,皇帝一夫一妻者,也仅弘治一人。 就是生了个不着调的儿子! 酒桌上,朱棣望着对面的儿子,不仅跟李青有说有笑,还相互给对方布菜,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朱高炽!” 小胖吓得一激灵,“咋了父王?” 朱棣脸皮抽了抽,淡淡道:“坐父王这边。” 小胖一脸不情愿,“青哥好不容易来一次,父王你……好吧,孩儿这就过来。” 见老子一脸阴沉,小家伙儿不敢违逆,颠颠儿地坐了过去,但满眼都是李青。 朱棣这个气呀,不禁又想起李青吃人不嘴软的事,当下也没个好脸色,甚至连应承也懒得应承了,一直喝闷酒。 心里盘算着,散了酒席揍儿子。 气氛没了,酒宴自然长不了,李青耐着性子又坐了一刻钟,起身告辞。 朱棣揍子心切,也不做挽留。 李青还没出王府,就听到了小胖的惨叫声,他有些心疼,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即便他是钦差,也没理由干涉藩王家事。 第二日,李青召来了负责监视燕王的属下,打听朱棣最近的动向。 “大人,燕王并无任何不良行为,一不扰民,二不逾矩!”锦衣百户如实道。 李青想了想,“他平常都出入哪里?” “燕王虔诚信佛,常去庆寿寺,有时还会召寺中住持去王府。”锦衣百户道,“但更多的时间都在训练投降大明元军,有时也会去草原上驰骋一番,其他就没什么了。” 李青点头,“行,继续监视,你去忙吧!” 百户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北平是元人进入中原的重要门户,朱棣身为戍边藩王,有些兵权合乎情理,而且这点儿兵也成不了气候。 事实上不仅是朱棣,其他几位藩王同样拥有兵权,李青也不能说什么。 老朱的血族观念很重,对儿子的信任那是实打实的,想想也是,要是连亲儿子都不信,那世上还有可信之人吗? 李青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没影的事儿,转而把精力放在了调和汉元矛盾的事上。 这件事要是能做好,对大明的利好,难以估量。 没有了战争,大明可以少死好多人,大明的人口、经济都会得到长足发展。 不止如此,到时候大量元人也将成为汉人,更重要的是,关外的土地,也将成为大明的国土,那是何其之大啊! 虽然老朱恨极了元朝,平日也是一口一个鞑虏,但在政治立场上,他从来都承认元朝的正统性。 在和朱标闲聊时,李青听其说起过老朱的登基诏书,其中有一句话他记得特别清楚《天命真人降生大漠》。 这无异于向全天下宣布,他,朱元璋,承认元朝正统! 所谓王朝正统,就是一个王朝拥有合法性统治的理论。 朱元璋承认元朝正统,是有着深刻的考量,元朝统治了近百年,汉人元人结合者不胜凡举,其数量难以估计,若不承认元朝,那些人如何自处? 这无异于抛弃了相当大一部分人口,甚至会引起大明内乱。 不过,另一个原因才是重中之重,那就是宋朝太小了。 要是效仿韩林儿、刘福通,打着反元复宋的旗号,不承认元朝正统,那大明就只能继承宋朝的疆域,等同于承认宋朝之外,都是元人的疆域。 而一旦那样做了,在这个讲究礼法的时代,即便日后想要开疆拓土,也师出无名。 相比之下,承认元朝正统就划算太多了,不仅可以解决内部矛盾,还能合法继承元朝那超级庞大的疆域。 这个逻辑很好理解,你是正统,我也是正统,你没了,我继承你的,那你的就是我的。 听起来有些流氓,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承认元朝正统,打,师出有名,和,也更能让元人接受。 老朱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他也一直在为全面继承元朝而努力着。 之所以封北元皇帝为顺明王,并对元人仍承认他皇帝身份,并不是老朱大度,而是为了降低元人的抵触心理。 过上数十年,元人汉化了,那时候北元皇帝一家也基本玩完了。 老朱这算盘打的,估计过上数百上千年,后世的史学家都听的到。 李青一连忙活五日,终于把所有预备工作做好。 北平城外,元朝公主、大臣,大明锦衣卫、衙役、官差汇集于此。 李青、北平布政使,为使者团送行。 这次,使者团带了不少东西,都是元人最需要的茶叶、铁锅、盐等物品,跟过年走亲戚似的。 人与人交往,需人情世故,国与国亦不能免俗,拿点好处出来,到时候才好谈判。 场面话说尽,使者团也准备出发,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穆卓儿越过众人,径直走到李青跟前。 “穆卓儿公主。”李青拱了拱手,心里七上八下,唯恐在这关键时刻,她胡搅一通。 穆卓儿直勾勾地盯着他,望了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蹿了上来。 李青本能地抬起手,就要大耳瓜子扇她,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硬生生忍了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一巴掌乎下去,那使者团也没必要出发了。 罢了罢了,就让她放肆一回吧……李青暗暗调动真气,脸皮绷紧。 却不料,迎接他的并不是响亮的耳光,而是柔软的唇瓣。 李青都懵了,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惊呆了,在这个时代,公开场合,尤其是这样的公开场合,这场面简直是……太劲爆了。 一旁的北平布政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内心大骂: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过他也知道大局要紧,一直憋着不吭气,但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许久,唇瓣分开,穆卓儿低低道,“李青,我想开了。 她们和你在前,你不愿抛弃她们我能理解,甚至,你们可以一直保持那样的关系,但…… 我穆卓儿好歹也是公主,我可以不要面子,我父皇却不能不要,你把给她们的名分收回来,可以吗?” 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尽管理智,尽管骄傲,可面对如洪水猛兽般一样的情感,她仍难以自制。 她想开了,但李青没想通。 他本以为穆卓儿已经放弃,实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 李青摇头,轻声说着渣男语录:“今日我可以为你休了她们,他日未尝不会为了她人休你! 穆卓儿公主的厚爱李某万分感激,却也无福消受,实在抱歉!” “你……!”穆卓儿眼眸噙着泪花,“我都如此让步了,你还要我怎样?” 李青满心气苦,却也只能干巴巴道,“你很好,是李某的不是。” 穆卓儿带着哭腔道,“李青你混账。” 说着,一把推开李青,转身就走。 但走了几步,又顿住了,她知道今儿走了,以后两人将再无可能,于是转头泪眼婆娑的望着李青。 她不想放弃,但她又太骄傲了,服了一次软的她,不愿再服第二次。 你服个软,只要你服个软,即便不休她们,我穆卓儿也认了……穆卓儿一脸期待。 李青一脸歉然,拱了拱手。 穆卓儿眼神黯然,继续往使者团走去,可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她再次回头,内心期盼:李青,只要你喊一声我的名字,我就留下来。 而李青,歉然,拱手。 穆卓儿近乎绝望,径直走进使者团,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却忍不住再次回了头。 这次,李青甚至连看都没再看她,只是朝使者团轻轻挥手。 穆卓儿一脸落寞地回过头,眨了眨眼眸,眨掉了泪花,一双晶亮的眸子,焕发出前所未有的野性色彩。 这一刻,她眸中的那股子野性,便是野生海东青,也逊色三分。 …… 第134章 形势大好 望着使者团渐行渐远,李青总算松了口气,终于熬过去了。 他知道,这次之后,穆卓儿绝不会再纠缠他,这件事算是翻篇儿了。 “李钦差!”北平布政使一拂袍袖,冷哼道,“李钦差还真是尽得风流啊!” 李青一滞,见这厮一脸‘我要弹劾你’的模样,索性也懒得再搭理他了,直接转身就走,留布政使一人在风中凌乱。 娘的,弹劾老子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李青回到钦差行院,平缓了一下心情,取出一颗天师丹服用下去。 这几年他的真气修行一直未曾落下过,加上师父给的天师丹,以及从张天师那儿打劫来的一盒子丹药,他的修行进度,甚至比在山上的时候还要快些。 使者团已经出发,现阶段左右无事,他便一门心思地投入了修行之中。 如今的他,体内真气比之前充盈许多,再服天师丹,也没那么痛苦了。 不过,也如师父所言,这一次的效果和上次差了许多,但依然有效。 天师丹炼化后,他的真气充盈了不少,真气运行更为顺畅,甚至只需稍加引导,不用打坐也能持续修行,这给他带来的好处不可估量。 一连修行十数日,李青彻底消化了天师丹,而后把另外一颗也服下炼化。 这次效果更差,感觉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但随着量变,也给他带来了质变。 现在的他可以做到无时无刻都在修炼,甚至连吃饭、睡觉都是如此。 他终于达到了师父张邋遢的状态,但也只是状态上,修为上可是差远了。 张邋遢都修炼了上百年,他这十几年的真气根本比不了。 两个月后,一支二十人的小队率先返回,锦衣卫、衙役各十人。 北平布政使司衙门。 李青,布政使相对而坐,听着下属禀报。 这次的收获不小,一共找到了五个部落,都接受了大明朝廷的善意,虽然还未到对大明俯首称臣的地步,但敌意大大降低。 双方相谈融洽,大明的官员受到了热情招待。 第一次交涉就能如此,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 其中一个只有三千人的小部落,更是表示愿意来北平生活,元廷大臣、大明官员正在交涉,但有些事做不了主,需要他们二人拿主意。 “他们的有什么要求?”布政使问。 “回大人,他们想要朝廷给他们提供住所、耕地,并发放耕牛、种子。” 布政使皱了皱眉,其实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人家来了,总不能让人喝西北风吧? 但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他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就是靠着一手甩锅绝技,能不做决定尽量不做,于是不着痕迹地将锅甩给了李青。 “李大人,你是皇上钦点调和汉元关系的钦差,你看这……?” 李青也混了这么久,自然看得出来对方是在甩锅,但他并未扯皮,直接道:“答应他们。” 随即又道:“他们既然愿意来大明生活,朝廷自然会给予他们汉人一样的待遇,但同样的,他们也得遵守大明的律法,尽大明百姓要尽的义务,比如交税!” 想到真正融合,必须要不偏不倚。 要是让元人低于汉人待遇,那人家肯定不干,但也不能高抬元人,不然势必致其骄狂,同时也会寒了汉人的心。 大家一模一样,什么事儿都没了,还能加强元人的归属感。 “是,钦差大人!”众衙役拱手称是,旋即,都看向锦衣副千户王谦,后者脸色难看,目光躲闪,支吾着不吭声。 布政使瞧出端倪,但并未开口,人是李青手下,他不好逾矩。 “怎么了?”李青皱了皱眉,知道肯定是有不好的消息,“只要是关于调和汉元关系的事情,不用回避布政使。” “是,卑职遵命。”王谦舔了舔嘴唇,艰涩道,“大人,元人的一个公主失踪了。” 李青一凛,“有没有派人去找?” “找了,但没找到。”王谦嗫嚅道,“当时是在荒漠地带赶路,不巧遇到大风,漫天黄沙视线极大受阻,但行进速度已经很慢了,可还是失踪了两个元人。” “另一个是谁?”李青问。 “是元人公主仆人。” 北平布政使暗暗计较一番,道,“这件事可不小啊,锦衣卫这次出动近千人,要是连一个元人公主都找不到,消息传回朝廷,皇上必定雷霆震怒。” “布政使大人。”王谦怒怼,“你派的衙差也不少,怎么就全是锦衣卫的过错呢?” 锦衣卫不受任何部门辖制,加上自家老大不是一般的牛,莫说北平布政使,便是六部的尚书,王谦一样敢怼。 北平布政使脸色一僵,实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锦衣副千户,竟敢如此和他说话,但他又实在管不了锦衣卫,只得强行挽尊: “哼,你们锦衣卫在漠北趟了那么久,而衙役人生地不熟,要担责,也是你们锦衣卫担,趟了那么久,连个人都找不到,你们干啥吃的?” 王谦冷哼:“漫天黄沙,风沙过后连个马蹄印都没有留下,你让往哪儿找?” “借口,都是借口!”北平布政使气得直拍桌子,接着看向李青,抱拳道:“钦差大人,不是本官说话难听,你这手下缺乏管教,而且,此次元人公主失踪,的确是你们锦衣卫的责任。” 李青本来就心烦,又见这厮如此模样,心里更是涌起一股厌恶。 当下也不搭话,起身道,“王谦,随我回钦差行院详谈。” “是,大人。” 王谦拱了拱手,待李青走在前头,回头朝布政使说了句唇语:你等着! 布政使内心大为震怒,但这次却不敢再硬顶,锦衣卫可是有监察百官之权,虽说自己一直谨小慎微,但被锦衣卫盯上,绝不是一件好事。 他有些后悔刚才的行为,甩锅甩太明显了。 …… “失踪的是穆卓儿?!”李青惊道。 “大,大人,卑职真的尽力了。”王谦心里发虚,毕竟那一吻整个使者团都看见了,把老大相好弄丢了,他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使者团整整停了两日,近千锦衣卫四面八方全力搜查,仍是……仍是未见她的踪迹。” 他说的是实话,他的确尽力了,却也无法掩盖人失踪的事实。 李青沉默良久,缓缓开口:“你觉得她是死是活?” 王谦见他并未大怒,也无大悲神色,稍稍松了口气,小声道:“荒漠迷失,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卑职估摸着……” 抬头又瞧了一眼李青,看他依然镇定,这才道,“她应该是遇到了流沙,被…活埋了。” 李青再次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休息一日,明儿和衙役出发,尽快将朝廷的政策传达给元人部落。” “是,卑职遵命。”王谦放下心来,“对了大人,要不要查查这个布政使?” “暂时不必,大事要紧。”李青也烦这位甩锅小能手,但这个节骨眼儿上,贸然彻查布政使,调和事宜必定受影响。 “卑职明白了。”王谦拱手离去。 李青揉了揉眉心,提笔将穆卓儿失踪的事儿写下,而后让手下加急送往京师。 “死了一个公主,应该不影响大局。”李青轻声自语,“毕竟北元皇帝可不止这一个闺女,配合大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配合全家都要遭殃,这个账他绝对算的明白。” …… 大半月后,朱元璋的回信送到李青手里,内容就不多阐述了,含娘量严重超标。 不过正如李青所料,穆卓儿的死,并未影响大局,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两个月后,那支三千人的部落来到北平城内,李青、布政使接待了部落族长,双方吃吃喝喝,事情基本敲定。 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安排住所、发放农具、种子、教授他们耕作技巧。 元人的住处和汉人相近,但并不是混居,毕竟刚开始接触,还需要时间磨合。 老朱是个明白人,知道最初的时候手段要温和,于是给部落族长封了个七品官,由他继续管理部落,但他要听从朝廷调遣; 与之同时,让布政使着人教授他们汉话,以及汉人礼节,为民族融合煞费苦心。 三个月后,又有一个近五千人的部落投入大明怀抱。 一样的流程又走了一遍,一切安好,元人不是洪水猛兽,他们也是人,知道好歹。 在大明不用风刮日晒,也不用担心被大部落劫掠,相比荒凉而又充满危机的草原,这里繁华、富足,好的不是一点点。 李青心满意足,历史的巨轮已经偏移,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仰脸望天,轻轻笑了,“若真有大势之说,那这就是大势!” 第135章 岁月如梭 又待了一个月,李青见调和事宜步入正轨,让王谦等属下好好配合衙役,又和北平布政使一番长谈。 布政使自从被王谦威胁后,对李青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毕竟被锦衣卫盯上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不止如此,干活也更加卖力。 李青也知道真要上纲上线的彻查,大明官员没几个干净的,以老朱贪污超五十两上断头台的标准,这厮多半逃脱不了。 在这个充满人情世故的时代,能坚守本心分文不取的官员太少了,只要活干得漂亮,有点小瑕疵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这位布政使的政绩确实不错,有能力,也无害民之举,就是酷爱甩锅有些烦人,别的也没什么了。 李青敲打了他一番,照例拜访了一下燕王,和小胖做了个告别,而后返回京师。 回到金陵时,已经入秋了,刚好躲过江南最酷热的那段时间。 只休息了一日,老朱就让他继续去御书房,帮着朱标批阅奏疏。 老朱是懂压榨的! 日子再次趋于平静,李青的生活很有规律。 上午和红袖下下棋,听婉灵弹弹琴,享受怜香按摩;下午去皇宫帮着朱标处理一些奏疏。 晚上就忙了,有时和三女共情,有时蓝、李、徐登门,与他们共饮,有时拉上同僚人情世故。 总之,小日子过的很不错。 徐达的背疽被李青治愈后,身体逐渐恢复过来,甚至走路都不佝偻了,身子骨愈发健朗。 李青受邀去魏国公府喝了几次酒,看其模样,再活个十来年也不是不可能。 李景隆彻底摆脱了纨绔形象,兵书从不离身,待人接物,举止雍容。 加上他眉目疏秀,顾盼伟然,除了略逊李青,颜值这方面没一个能打的,对外口碑非常不错,老朱对这个外甥孙也很是喜爱。 不过,老朱对另一个着重培养的人,就有些意见了,蓝玉的义子领着一帮狐朋狗友去酒楼大吃大喝,完事儿后非但不给钱,还把酒楼老板打成重伤,最后更是把人家酒楼砸了。 这事闹得很大,一直憋着劲儿文官集团可算是逮着了,弹劾蓝玉的奏疏铺天盖地。 朱元璋听说后震怒不已,将蓝玉召进宫,连打带骂,好一通训斥。 而后勒令他出资帮人家修缮酒楼,并赔偿酒楼老板医药费、误工费等。 至于蓝玉的那位义子,直接被拉到菜市口剁了。 蓝玉内心愤懑不已,晚上找李青喝酒抱怨。 “皇上也太不讲情面了!”蓝玉闷了碗酒,“我那义子为大明立了那么多功劳,只是打伤了人,又没杀人,酒楼损坏我赔就是了,犯不着杀了他啊!” 李青苦笑摇头,“这次不杀他,下次他就敢杀人,你的其他义子也会更加猖狂。” 顿了顿,“蓝玉,我有句忠告你要不要听?” “你说吧!”蓝玉闷声道。 “不要再收义子了,如果可以,把现在的义子也给遣散了吧,如若不然,终有一天你会栽在他们身上。” “那怎么行?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我蓝玉是那样的人吗?”蓝玉一瞪眼,“上次捕鱼儿海大战你也知道,若不是我的义子们拼死抵挡,又岂会全胜而归?” 李青无言以对,上次的确如此。 蓝玉犹自愤懑,“武将收义子,文臣收门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大家都在做,皇上为什么非要点我这个功臣呢?” 说到这儿,他更气了,“瞧瞧那个草包李景隆,除了一张巧嘴,和一副好皮囊外,他有啥本事,可皇上却对他赞不绝口,而我呢? 你说句公道话,我的功绩,是他李景隆能比的吗?” 蓝玉很郁闷,他也确实有理由郁闷,那一战功绩有目共睹,可自封公之后,他却备受冷落,反而是屁本事没有的李景隆越混越好,他心理有落差很正常。 李青理解蓝玉的心情,但并不妨碍他看不惯这厮,心说:就你这狂妄劲儿,若不是有太子妻舅这层关系,老朱就算不杀你,也得把赏你的东西全收回来。 蓝玉打仗真的顶,但也真的狂。 李青想了想,“我问你,别人收多少义子?” “三两个吧!” “你收多少?” “……”蓝玉一滞,他的义子可就海了去了,具体数量多少他都算不过来,支吾一阵,闷声道,“昔日皇上也收了很多义子。” 蓝玉这话说的平常,但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这厮绝逼倒血霉。 李青目光一凝,沉声道:“怎么,你要学皇上。” “我……”蓝玉脸色倏地一变,也顾不上生闷气了,“李青你可不能坑我啊,我是那个意思吗?” 李青苦笑摇头,“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可是蓝玉……” 他认真道,“你现在明白皇上为何冷落你了吧?” “为何……”蓝玉怔了怔,“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收了太多义子?” 李青点头,“没有帝王会喜欢一个模仿自己臣子。” “我…我收义子是为了打仗。”蓝玉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解释,“真没有不臣之心啊!” “所以到现在你依然是凉国公,不然你早就凉凉了。”李青道,“不过,即便抛开这个原因,仅是你的那些义子,打着你凉国公幌子狐假虎威,皇上也会生厌。” 李青叹道:“相识一场,我也不愿见你遭难,言尽于此,至于你听不听,就看你自己了。” 蓝玉无言,沉默许久,起身抱拳一礼,“谢李兄良言相赠!” …… 李青依旧过着悠闲的生活,而蓝玉回去后没多久,就和大量义子解除了关系,只留下不到十个义子,行事也收敛许多,不再那么嚣张。 大明持续利好,北平、大宁、大同等地皆有元人投奔,数量虽不算多,但形势持续利好。 有好消息,自然也有坏消息,毛骧不满现状,欲再次拔高锦衣卫的影响力,将近乎结案的胡惟庸案,再次搬了出来。 一时间,逐渐趋于平静的朝堂,再起波澜。李青劝了几次,但后者听不进去,还说他如今位高爵显,自然无欲无求。 李青无奈,只好劝朱元璋。 不料,朱元璋却道,“标儿太过仁厚,咱不在死前帮他清除这些不法勋贵、悖逆大将、贪官污吏,日后他坐上皇位,将举步维艰。” 李青静默无言。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洪武二十一年,尽管李青使劲手段,仍是没挽回脱古思帖木儿的生命。 至此,北元彻底终结! 而随着这位皇帝去世,融合事宜也受到了极大阻碍,自洪武二十一年之后,再也没有元人投入大明怀抱。 但大明这几年的付出,也并非作无用功,元人虽然因为自己皇帝的死,对大明产生了疏离感,却也没有进犯大明边疆。 朱元璋厚葬了北元皇帝,而后修订了新政策,如:加大茶马贸易,收购人参、雪莲等药材,收购皮货…… 等等措施,大大缓和了双方关系,毕竟劫掠大明,付出的成本也高,有生意可做,他们也不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 和平对大明带来的利好实在太大了,百姓日益富足,经济越来越好。 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但朝堂上,却是血雨腥风。 官员个个胆战心惊,处理政务的效率也低下许多,朱标的压力更大了,已经有了早衰迹象。 李青不敢怠慢,针灸、药汤、甚至暗暗以真气治疗,好一通忙活,总算是将朱标身体状态扭转过来。 但生理上的病李青能治,心理上的他就无能为力了。 因为朱元璋的杀戮,父子俩经常吵架,但每次都是朱标败北。 李青多次劝谏,但老朱根本听不进去。 甚至还常称:国之储君,若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那以后也不要当皇帝了。 朱标很刚,也时常回怼过去,称:这太子不当也罢! 结果,换来的却是老朱的一通臭骂。 朱元璋老了,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儿子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生怕儿子会因仁慈坏了大事,不在死之前为儿子把路铺得平坦坦,他死了都不闭眼。 这是父亲对儿子深沉的爱,可这位父亲,却忽略了他的这份爱有沉重。 朱标根本承受不住,精神压力越来越大。 李青坐不住了,恐吓老朱再这样下去,太子有生命危险。 朱元璋果然上心,把太医院的太医一股脑全请来,给朱标检查身体。 可太医得出的结论,却是太子身体无恙。 于是,李青被打了一顿板子,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朱元璋则是继续他的铺路大计,从洪武十八年到洪武二十三年,这短短五年时间,被胡惟庸案牵扯进的功臣有一公、二十侯,连坐、死罪、流放的有上万人。 朝中文臣更是整个换了个遍,找不到一个老面孔。 开国功臣之首,七十七岁高龄的李善长,也未幸免于难,于洪武二十三年被拉上了断头台。 一家七十口,除了长子李祺和他的两个孩子,因为临安公主的缘故得以免死,流放江浦,余者尽皆被杀。 临安进宫哭诉,却被朱元璋狠狠训斥,她想不开,回去后就上吊了,还好被下人及时发现救了回来。 朱标闻讯彻底爆发,直接跟老朱开撕,最后更是上演了全武行。 第136章 朱标不伺候了 “好小子。”朱元璋从地上爬起来,六十多岁的人了,脾气仍不减当年,可身子骨着实跟不上了,“他娘的,再来。” 朱标看着父皇颤颤巍巍,满头白发的苍老模样,心中不由一痛,他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忤逆过,但他知道,今儿要是退缩了,还会有很多人功臣遭难。 哼道:“再来你也不是对手,我刚才已经让着你了。” “老子要你让?”朱元璋撸起袖子,气吼吼道,“把劲儿都使出来,让你老子好好瞧瞧。” 说着冲上前,父子俩再次对决。 御书房,五爪金龙、四爪蟒龙扭打在一起,奏疏满天飞。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李青实在看不下去,无奈道:“住手!” “再逼逼老子连你一块揍!”朱元璋恶狠狠道,“一边待着去,这没你说话份儿。” 接着,拉着朱标衣领左右开弓,一阵大逼兜。 朱元璋拳脚功夫的确不俗,但终究是老了,真要打根本不是朱标对手,只是朱标一直在让着父皇。 尽管被气急眼了,尽管爆发了,但道德、理智牢牢束缚着他,不允许他对父皇大打出手,推父皇一个屁股墩儿已经是极限。 “还手,你给老子还手!”朱元璋边抽边吼,“你他娘的还手啊!” 朱标气呀,他太气了。 他一把甩开朱元璋,开始脱衣服。 朱元璋眼睛一亮,往掌心啐了口唾沫,迎接大战到来。 不料,朱标麻利地脱下明黄色蟒袍,狠狠往地上一甩,吼道:“我不干了,你是废太子也好,圈禁也罢,太子之位你爱让谁坐,让谁坐!” 然后,在蟒袍上狠狠踩了两脚,“我!不伺候了!”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朱元璋怔怔地望着朱标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 殿内的小桂子,门口的小黄门尽皆骇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瑟瑟发抖。 李青看着笑的有些失心疯的老朱,生怕老朱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噶了,连忙上前扶他,朱元璋却笑着摆手。 缓步走到御书案坐下,依旧在笑,但笑的欣慰,“这才有个皇帝样儿。” 李青见他并非怒极发笑,放下心来。 朱元璋叹了口气,“标儿这孩子随他娘,太过仁慈,性格也温吞吞的,咱就怕他被这仁慈害了自个儿,误了国家,呵呵……还是得逼一把啊!” 李青无语,看着一地的奏疏,问道:“皇上,这些东西……” “捡起来啊!”朱元璋一瞪眼,“误了政事,咱扣你俸禄。” “……”李青满心无奈,摆正了一下打工人的心态,与小桂子一起整理奏疏。 朱元璋的确是老了,看奏疏都吃力,武将还好,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为了占篇幅字儿写的都大。 文臣则与之相反,为了在有限纸张上写下更多字,那蝇头小楷,写的是密密麻麻,让人看着都头疼。 老朱一边看,一边骂娘,最后索性让李青念给他听。 大半天下来,李青嘴唇发干,喉咙冒烟儿,也没个加班费儿,甚至连杯热茶都没有。 李青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同时,他总算是有些理解老朱为何厌烦文臣了,太尼玛啰嗦了。 ……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老实人一旦爆发,可比平时爱发火的人厉害的多,朱元璋到底是低估了儿子的决心。 朱标只在皇宫待了一晚,第二天就出了宫,和二弟朱樉作伴去了。 据说临走时还放出狠话:这皇宫不待也罢! 朱元璋起初并不以为意,认为儿子过几天就会回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有些慌了。 一连大半月过去,朱标都没回来的意思,彻底撂了挑子。 这下,李青都忍不住了,无他,老朱连他上午的休闲时光也剥夺了,整天整天的读奏疏,读的嘴巴冒沫。 “皇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把太子请回来吧!” 朱标不在第十八天,想他。 “嗯,是该让那混账回来了。”朱元璋捶了捶老腰,连日来的高强度理政,让他也吃不消,“娘的,享了这么久的福,也得回来干活了,你去把他叫回来。” “哎!” 李青颠颠儿地出宫去了王府,不料朱标压根不见他。 最后,还是搬出皇上口谕,朱标才出面见他。 “太子殿下,回去吧!”李青苦口婆心,“皇上他想你了,政事繁重,皇上他上了岁数,着实辛苦的紧。” 朱标有些心疼,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淡淡道,“累的话让六部官员帮忙便是,不行再另行培养继承人。” 他认真道,“你回去告诉父皇,这太子我真不想当了,让他趁早改立。” 李青苦笑,“哪有无故废太子的啊,皇上对殿下用心良苦……” “不用说了,我不会回去。”朱标断然道,“至于废太子的理由,我替他想好了,忤逆君上!” 李青无可奈何,朱标不愿回去,他又不能强绑,只能把问题甩给老朱。 朱元璋听后大怒,扬言:爱回不回! 一晃,又是一个月。 这下,朱元璋终于坐不住了,辛苦还在其次,储君乃国本,朱标贸然搬去与圈禁的朱樉同住,百官私底下议论纷纷,甚至都传到民间了,闹得人心惶惶。 “去把他给咱叫回来!”朱元璋吼道,“叫不回来,咱要你好看。” 李青这些天也累出了真火,“皇上还是这就要臣好看吧!” “你个混账……!”朱元璋大怒,抽出宝剑就要砍人。 李青直接开跑,并放出圣人名言:“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君父不义!” 又过了半个月,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与李青一起来到圈禁朱樉的王府。 “朱标你想如何?” “儿臣不想如何,只是不愿再当太子了。”朱标淡淡道,“还望父皇早日另立储君,莫要在儿臣身上浪费时间。” “混账、逆子……!”朱元璋无能狂怒,口吐芬芳。 发完了火,接着就是发愁了,老朱叹了口气,道:“咱知道,你是怨咱杀了太多人,是,咱是杀很多人,可咱杀的都是悖逆悍将,贪官污吏,老百姓咱可是一个没杀啊! 朝堂上腥风血雨,但百姓的生活却是越来越好,这说明什么,说明咱没错!”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父皇呢,今日纵容不法官吏,明日百姓就会苦不堪言,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啊对对对!” “你……”朱元璋恨声道,“那你说,咱哪个错杀了,只要你能说出来一个,提什么条件咱都答应。” “李善长何辜?”朱标道,“都快八十的人了,就算不看在临安的面子,也不能不顾人家为大明立下的汗马功劳,你为何还要灭他全家?” 朱元璋哼道,“那咱就好好给你说说! 一,他为了省钱,从汤和手下借兵来给他修缮府邸。 二,胡惟庸谋反案,其中牵扯到了一个他的亲戚,他李善长竟为了一己之私,让咱赦免其谋反大罪。 三,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之子李佑,是胡惟庸的侄女婿,胡惟庸谋反时,曾与李善长密谋,他明知有叛逆阴谋却不揭发检举,而是徘徊观望。” 朱元璋恨声道,“心怀两端,大逆不道,这样的人不杀,留着过年吗?” 朱标无言,苦涩道:“父皇你总有理由。” “父皇这有实质性的证据,你要不信,可以回去查看。” “不必了!”朱标心累道,“就算那些人都有罪,都该死,可父皇你为何就不能从自身找找原因呢?” 朱元璋暴怒,“他们有罪,你让咱找原因,是老子让他们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吗?” “若父皇圣明仁德如尧舜,大明又岂会有如此多的不法官吏?”朱标反唇相讥。 “你……你他娘的读书读傻了是吧?” 朱标苦笑连连,轻叹道:“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唉……” 他认真道,“父皇,我们不是一类人,即便儿臣日后登基,理政风格也会与您大相径庭,或许父皇是对的,又或许,儿臣实在不是做皇帝的料子。” 说着,跪下重重磕几个响头,“儿臣不孝,辜负了父皇栽培,望父皇及时止损。” 朱元璋呆住了,他看得出来,好大儿是真不想干了,辛苦栽培了二十余年,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于是,一向骄傲的朱元璋妥协了,“那你要父皇如何做?” 朱标想了想,“儿臣希望父皇能从根本上找找原因,并解决,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杀戮,君臣一心、共同治理,才是上策。 若由皇帝独治,一旦后世出现昏君,对大明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朱元璋沉默少顷,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咱以后会注意的,标儿,跟咱回去吧!” 朱标摇头:“父皇,儿臣先前之言并非气话,是真的不愿再当太子了。” “娘的,这是你说不当就不当的?”朱元璋吼道,“你不当让谁当?” 一旁的朱樉眼睛发亮,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皇位,老大不要,我老二要! 第137章 整顿锦衣卫 朱樉是没有野心的,因为大哥朱标的地位实在是太稳了,简直坚如磐石! 不止是他,所有皇子都没有野心。 就连朱棣也只是起初憧憬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不再妄想。 不得不说,老朱这一点做的很好,众皇子之间虽说不是情同手足,但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但眼下不一样了,老大不愿当储君了。 朱樉这不叫野心,他也无不臣之心,更不是痴心妄想。 按照流程,排除老大,就是老二了,都是老朱的崽儿,何况他也是嫡出,朱标不当太子,只能是他。 朱樉心怀激荡,整个人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深吸一口气,他舔着脸上前,“父皇……” “嗯?”朱元璋眸光幽冷,“你想如何?” “儿臣……”朱樉对上老爹的目光,他沸腾的血立即冷却,但又实在不愿就此放弃,只好改口道,“大哥监国这么久,确实太过辛苦,既然……大哥累了,不妨让大哥歇息一下。” 朱元璋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你叫标儿什么?” “大哥……啊不,太子,太子殿下。”朱樉连忙再次改口,同时,心拔凉拔凉的,暗骂:“想当的不让当,不想当的不让退,哪有这样的啊?” 那可是皇位啊! 九五至尊,万万人之上,呼风唤雨,坐拥天下,掌握生杀大权,只需一个念头,万里之外兵戈如潮,谁能不心动? 朱樉还想再努力一下,“父皇,儿臣……” “砰——!” 话刚说到一半,如山父爱接踵而至,朱樉顿时眼冒金星。 朱元璋杀气腾腾:“你他娘想要干什么?” “我…我……”朱樉差点被吓尿,大脑直接宕机,“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朱元璋眼睫毛都是空的,哪里看不出老二心思,当即就把在老大这里受的委屈,一股脑儿发泄到了老二身上,拦都拦不住。 @#¥%…… 好一通揍,朱樉丢了半条命,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朱元璋发泄完了,整了整衣袍,和颜悦色道,“标儿,跟父皇回去吧!” 都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崽儿,待遇可谓是云泥之别。 就连李青这个看朱樉不爽的局外人,都觉得老朱实在太偏心了。 他却不知,百姓喜幼儿、帝王爱长子,自古皆然。 朱标摇头不语。 朱元璋气道,“这是你逼咱的。” 说着,又揍起了老二。 “太子,大哥,哥…我亲哥……”朱樉哇哇大叫,很是悲愤道,“你跟父皇回去吧,弟弟求你了!” 朱标头疼不已,拉开朱元璋,挡在朱樉身前,严肃道:“父皇,儿臣回去也可以,但…儿臣是有条件的。” “说。”朱元璋收回欲踢老二的脚,“什么条件尽管说来。” “以后不可再滥杀了!”朱标认真道,“同时也得整顿锦衣卫,他们滥用酷刑,那些被斩的官员,其中不乏大量屈打成招者。” 朱标轻叹:“现如今,官员提起锦衣卫,已经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 甚至京师百姓吓唬孩子,都会称锦衣卫来了,哇哇大哭的孩童听到锦衣卫都会止住哭声,这还不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吗?” “父皇啊,锦衣卫的权柄,现在已经大到近乎失控的地步!”朱标满心忧虑,“诚然,锦衣卫只听命皇帝一人,但父皇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背着你为恶呢?” 朱元璋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朱标又道,“父皇,你常说要平衡各方势力,可现在平衡吗?” “你说的有理。”朱元璋轻轻点头,“这个咱答应你,还有吗?” “与臣子缓和关系!”朱标道,“儿臣还是那句话,国家需要君臣共治,而非皇帝独裁,父皇英明神武,但后世子孙,能个个英明神武吗?”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好!这个咱也答应你,跟咱回去吧!” “儿臣还有一个条件!” 朱元璋咬了咬牙,“说!” “请父皇下罪己诏!” “啥?”朱元璋大怒,“你让咱下罪己诏。” 朱标淡淡道,“那么多人被杀,被徒,被流放,难道就没有冤枉的吗? 即便没有,在父皇治下出了这么奸佞,父皇就没有责任吗?” “标儿咱告诉你,皇帝不会认错,也不能认错,错可以改,但绝不能认。”朱元璋沉声道,“你以后做了皇帝,也要如此。” 朱标苦笑,“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标儿,你别太过分了。”朱元璋这次真生气了,他强抑着怒意,“真以为咱不敢废了你吗?” “父皇废就是了。” “你……!”朱元璋气急,扬起巴掌就扇了上去,朱樉刚从地上爬起来,迎面就是一个大逼兜,他都懵逼了。 一时间,脑子跟不上嘴巴,脱口道:“你打我干嘛,打他呀!” “打的就是你。” @#¥…… “过分啦,又不是我顶撞你,你干嘛揍我?”朱樉很悲愤,异常的悲愤,“母后啊,你带儿子走吧!” 李青也觉得老朱做的太过,与朱标一起拉开了他。 朱标扶起朱樉,淡淡道:“既然父皇不愿,那就另立他人吧!” 说着,搀着二弟往回走。 “回来,你给老子回来。”朱元璋深吸一口气,颓然道,“成,咱答应你了。” 朱标回过头,迟疑道,“当真?” “天子一言九鼎,咱岂会骗你?” 朱标点头。 这场谈判可谓是皆大欢喜,朱元璋虽然吃了瘪,但看到了儿子的成长;朱标虽然仍要劳苦,但看到父皇的转变。 李青虽然会因锦衣卫整顿而权势受损,但能清闲下来,对他来说也是极好。 唯有朱樉,啥没得到,白白挨了一顿胖揍,甚至没地儿说理去。 …… 朱元璋言而有信,第二日就对锦衣卫下手了。 他之所以如此干脆,是因为路已经铺平了,随着一公、二十候的灭亡,以及朝堂的大换血,不会再有盘根错节的势力,限制儿子了。 剩下的勋贵公卿要么遵纪守法、老实本分,要么直接就是太子党,没有必要清理。 同时,朱元璋也意识到,锦衣卫的权柄确实太大了,必须得好好整顿一下,重新达到平衡效果。 对他而言,锦衣卫就是一把刀,既然用完了,即便不丢弃,也得入鞘了。 于是乎,锦衣卫的引以为傲的刑具,被全部销毁,并剥夺了其先羁押、再审讯的权利,且除了必要的监视百官,刺探情报外,不能过多干涉官员; 即便逮捕嫌犯,也需先上达天听,得到批准才能逮人。 锦衣卫的声势、权柄,一落千丈! 与之同时,朱元璋也下了罪己诏,但所谓罪己诏,几乎都是在说自己如何如何辛苦,整就是一个自我表彰。 而到了认错的地方,只听轻飘飘的说了句:听信小人毛骧谗言,致使少许无辜官员落难。 至此,大明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落下帷幕! 斩首这天,只有李青来为其送行。 行刑台上,毛骧跪在那儿仰脸望天,久久不语。 李青神色黯然,抛开为人、品性不谈,这位上司对他的确不错。 离午时三刻还有半刻钟,李青走到他跟前蹲下,轻声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毛骧怔怔的望着他,好一会儿,缓缓道:“如果可以,接济一下我的家小。” “好。”李青点头,起身欲走。 “李青。” “嗯?” “谢谢。” 李青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叹了口气,走下行刑台。 少顷,刑部尚书抽出火签一丢,杀气腾腾道,“午时三刻已到,斩!” 刽子手举起大刀,狠狠斩下。 李青看着毛骧被斩,看着家眷收尸,看着木车渐行渐远…… …… 时间一天天过着,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百姓生活越过越好,朝堂的波涛汹涌随着毛骧的死,也逐渐趋于平静。 洪武二十四年,小十七长成了少年,获封宁王。 遥想第一次参加老朱寿宴时,他还只是个小娃娃,被几个无良哥哥捉弄,转眼已成了要镇守一方的藩王。 为缓和关系,朱元璋在奉天殿广场大摆授封宴,特意宴请在所有京官员,君臣举杯共饮,气氛十分融洽。 但总有些人,一得势就发飘,一喝酒就喝高。 一位都察院不入流的御史,借着酒劲儿来到御前,谏言朱元璋不该大肆分封,大谈特谈分封危害。 朱元璋气的直冒烟儿,但儿子一直求情,称言官言而无罪,不可妄杀。 大喜的日子,老朱忍了下来。 可那御史犹不自觉,倒是被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他越说越上头,最后甚至说:如若不及时止封,不严加看管藩王、削其权势,终有一天,会发生比汉朝七王之乱更可怕的祸事。 李青暗叹:一个月才几百块,你玩什么命啊! 果然,老朱这下忍不了了,以离间父子亲情的罪名,将其拖出去斩了。 此次宴席过后,刚缓和下来的君臣关系,又开始有了疏离感,而朱标也对父皇更加失望,父子关系越来越差。 李青看着生理、心理备受折磨,精气神越来越弱的朱标,终于借着一次两人独处的机会,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大逆不道之言: “殿下,太子之位,不妨让旁人来坐吧!” 第138章 大势所趋 朱标的精气神已经很差了,在持续不断的高强度劳累、重如泰山的压力,双重折磨下,根本不是药石能医。 李青连真气都用上了,仍是无法逆转朱标的状态。 现在的朱标,就如被拉到极限的弓弦,至于什么时候会断,无从得知。 若是让御医来看,只能看出朱标身体不够强健,绝对联想不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李青屡次劝谏老朱,但老朱几次让太医查看,得出朱标无恙后,已经免疫了,压根不信他的话。 “大逆之言,还望殿下恕罪。”李青拱了拱手,认真道,“殿下,非是臣危言耸听,你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再这样下去,恐有生命危险。” 朱标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见他说的真切,轻轻吁了口气,苦笑道:“你当孤不想吗?” 他放下手中奏疏,叹道:“你真以为上次,孤让父皇另立储君是气话,是在谈条件?” “这太子之位,孤并不稀罕,非孤不愿,实不能也。”朱标揉了揉眉心,“孤想退,可让谁接替呢?” “让……”李青及时改口:“从诸藩王之中,选出一位贤明之人并不难,殿下何须忧虑?” “不,你不懂!”朱标断然道,“这万不可行,你可知为何自古立嫡立长,却不立贤?” 李青挠了挠头,“还请殿下明示。” “立贤,立贤……”朱标苦笑道,“何为贤?” “仁德敦厚是贤,能征善战是贤,洁身自好是贤,深明大义是贤……”朱标道,“嫡长子明确,而贤明却从来没有唯一的标准。” “立贤不立嫡,立谁都难服众!”朱标苦涩道,“而一旦父皇称改立贤明皇子为储君,各地藩王、宫中皇子,满朝文武,势必会立即展开夺嫡之争; 届时,皇子兄弟相残,官员拉帮结派、相互攻讦,军中也无法幸免; 甚至连宫中的妃嫔、太监、宫女,都会卷入储君争夺的斗争中,在这场浩劫下,没有人能保持中立,唯有加入一方,才能生存下去。 你可知,这会死上多少人? 储君是国本,动摇国本的后果,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承受!” 朱标手指离开眉心,刚舒缓的眉头再次皱起,“李青,你觉得孤贤明吗?” “殿下仁德,政务能力出众,人尽皆知。”李青说的真心,事实确实如此。 朱标笑了笑,“若是别的皇子从小如孤一样,被苦心栽培,同样可以达到孤这般,甚至比孤做的更好也不稀奇。 孤当太子,不是因为贤明,而是立嫡立长,所以啊,大明的太子只能是朱标! 大势所趋,便是父皇也无法更改。” 李青沉默了,他看得出来,朱标真的很痛苦,真的不想当太子,可又不能不当。 大势,又是大势……李青苦闷,不由又想起师父的悲观言论。 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推动着一切。 朱标并非危言耸听,各地藩王手中都有兵,一个两个反了不要紧,可全反了呢? 而朱元璋又老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群臣谁不想立下从龙之功? 毕竟老朱在群臣心目中的形象……简直烂到家了。 事情一旦闹大,到时候全国皆反,那后果可比按着历史走,要严重的多得多。 这一刻,李青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是改变了一些东西,但似乎无形之中有股力量在和他抗衡,想要把一切拉回正轨。 元人从最初的投靠,但后来的交易,上个月更是有一支大明官方商队被劫掠,虽然只此一例,但苗头已经开始不太友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李青想不通。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大明宝钞依然坚挺,并未被滥印,甚至这些年来,老朱除了以新换旧的宝钞外,没有多印一贯钞。 随着经济发展,大明宝钞的购买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有所上涨。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经济对于国家而言,不是一般的重要,稳住了经济,就稳住了国计民生。 御书房静默无言,只有翻阅奏疏的时的细碎声音。 傍晚,李青返回家中,听红袖弹琴,享受怜香按肩,与婉灵对弈,烦躁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婉灵已经二十四岁了,愈发成熟高挑,而红袖、怜香也到了她们口中半老徐娘的年纪。 以李青的审美,三十岁正是长在他xp上的年纪。 由于一直被情爱滋养,又没生过孩子,加上李青暗中为她们调理,没有任何压力的她们,并未显老态,充满生机。 且,更加有吸引力,李青再也没去教坊司。 他不去教坊司,还有一个原因。 锦衣卫新任指挥使,由之前的锦衣同知蒋瓛接任,上台后对毛骧的得力骨干,进行了一波大换血。 锦衣高层除了李青这个镇抚使外,其余人全被调离了原有职位。 所以,李青也没心思再搞人情世故了。 今晚轮到婉灵,小妮子沐浴后,披着轻纱进来,见李青眉头轻皱,轻声道:“先生,你好像不开心呀?” “有一些烦心事儿。”李青掀开被角,“外面凉,快进来。” “嗯。”婉灵甜甜一笑,从床角处爬到里面躺下,“先生在烦什么呀,可以跟妾说说吗?” 李青翻了个身,面向她,“若你明知一件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却又难以改变,你会怎么办?” 婉灵想了想,“婢子不懂先生具体在烦什么,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只要问心无愧便是,妾知道先生是个大好人,但妾却希望先生不要那般好。” “为什么?” 婉灵痴痴道,“因为会很苦。” 李青一怔,旋即笑道:“好呀,你这妮子指定是背着我吃蜜了。” “那妾匀给先生一些。”婉灵也很会,主动凑了上来。 亲热一阵儿,李青正欲下一步动作,婉灵却道:“先生,妾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先生还不知道吧,妾和两位姐姐都擅长化妆呢。” 李青好笑道,“先生知道啊,你今儿这妆就好看的很,当然,主要你是长得美。” “妾不是这个意思。”婉灵嗔道,“妾的意思是,可以给先生化妆。” “给我化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又不是台上的戏子,画什么妆?” 突然,他猛地一滞,“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婉灵怯怯道,“先生,其实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先生…不会老。” 李青傻眼,摸了摸颌下胡须,心道:“我都留胡子了,她们还能看出来?” “先生你生气了吗?” 李青苦笑摇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好几年了。”婉灵道,“近几年,红袖姐每年把府上的下人换一次,就是怕有人瞧出端倪,不过,先生也确实该注意一下了,单靠胡子是不行的。” “难怪……”李青沉吟少顷,忽然问道:“你们不害怕这样的先生吗?” “怕什么呀?” “一个不会老的人,你们难道不害怕?” “才不呢。”婉灵蹭着他,笑吟吟道,“先生这么好,妾和两位姐姐怎么会怕呢?” 顿了顿,“先生会永远活下去,对吗?” “也不尽然,应该还是会死,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儿了。”李青有些伤感,终有一天,这可人的小妮子,也会离他而去。 婉灵贴在他胸口,轻声说道,“妾希望先生凡事能看开些,正如先生当初所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既然终将逝去,先生又何苦执着呢?” …… 第139章 父子和解 第二日,李青的脸黑了一点点,看起来越发成熟。 一如既往地辅助朱标处理奏疏,一如既往地为朱标调理身体。 他不明白所谓大势能否逆转,但他知道,有很多事确实可以改变。 未来如何他不知道,可有一点他明白,只要自己一直做着努力,慢慢积累之下,纵然真有大势,也能量变引起质变。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李青不再那般执拗,却也没有悲观的放弃,他相信,它会很好。 …… 洪武二十五年,春。 魏国公徐达,走到了生命尽头,他看得很开,带着笑容离世,没有一丝遗憾。 这位老国公可称的上是完人,既不像李善长、胡惟庸那样结党营私,也不像蓝玉那样嚣张跋扈,为人低调,且老实本分。 便是一向苛刻的朱元璋,对他也从来都是赞不绝口。 徐达的死,让朱元璋大为悲恸,一向政事大如天的他,竟罕见的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并追封徐达中山王,谥号《武宁》,赠三世皆王爵,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位列第一。 大明第一武将,实至名归! 丧礼期间,李青见到了小胖,小家伙已是少年,长高了一大截,却也更胖了,看起来很瓷实。 李青还见到了三宝,三宝已是青年模样,但赤子之心未改,嘴角永远带着淡淡笑意,满满正能量,对生活充满憧憬、向往。 太久不见,三人没那么熟络了,彼此却都记得对方,记得曾经相处的美好时光。 但终究是成熟了,浅谈几句,双方就各自忙着自己事情。 日子继续过着,朱元璋彻底撂了挑子,连早朝都交给了朱标,除了顶着个皇帝头衔,算是彻底不管事儿了。 九月十八,皇帝寿宴。 今年的寿宴格外简单,藩王一个没来,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朱元璋不让他们来,觉得太过铺张。 酒席宴间,群臣推杯换盏,场面上,大家仍是一团和气。 酒过三巡,朱元璋称自己年事已高,常常觉得力有不逮,要将皇位传给朱标。 他不是客套,是到了该彻底放权的时候了,他……真老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文臣武将统一口径的拒绝。 武将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太子亲文,怕武将地位有所下滑。 文臣想的就多了,他们确实想让太子即位,但在这个最是讲究礼法的时代,皇位哪能轻易禅让,父死子继才是正统流程。 诚然,历史是有太上皇的,但李世民是逼宫李渊,李隆基也是逼宫李旦,后来李隆基自己也被逼宫做了太上皇。 虽然被史官美化了,但懂得都懂。 况且,一旦开创这个先例,后果极其严重,大明以后少不得还会出现逼宫戏码。 更重要的是,朱元璋一天不驾崩,他的意志就在,重武轻文的战略发展就不会改变,这一点,文臣门清儿。 让朱标提前上位,于他们而言并无半分好处,要是万一父子俩再闹气矛盾,导致改立太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上次朱标搬去王府,许多文臣可是哭了半宿,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李青轻叹一声,也加入了反对浪潮,他倒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单纯的为朱标着想。 不能再给朱标增加负担了,他真快顶不住了。 见所有人都反对,朱元璋也明白这样可能会为大明带来负面影响,索性不再坚持,看着一旁的儿子,笑道: “标儿,你再忍几年。” “……”朱标心累苦笑,有心说难堪大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没得选! 寿宴散后,李青找到朱元璋,严肃道:“皇上,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朱元璋眉头皱了皱,“你想说标儿身体不好是吧?” “嗯!” “少来这套。”朱元璋不悦道,“咱老了,没几年好活了,日后整个江山都要他来背,这才哪跟哪儿?” 李青问道:“皇上,你认为是臣的医术好,还是太医的医术好?” “你。” “那皇上为何不听臣的诊断,反而听信太医诊断呢?”李青叹道:“皇上,这些年来,你可曾见太子笑过?” 朱元璋不说话了,脸上露出一抹自责神情,“咱知道标儿苦,咱何尝不心疼,但当皇帝哪有轻松的啊?” 他苦笑不已,“咱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咱不怕辛苦,若是可以,即便是干到死,咱也不忍累着标儿。 可咱又不能为他遮一辈子风雨,早些让他全盘接手皇帝的差事,日后他上手难度就少一些。 于他,于国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朱元璋说的情真意切,“咱不仅是皇帝,咱也是父亲,哪有父亲不疼爱孩子的?” 李青无言以对,沉默少顷,退一步道:“皇上,太子真的太累了,长年累月的高强度工作,太耗心血了,非药石能补救。 臣明白皇上的苦心,也理解皇上,可是……让太子歇歇吧,哪怕歇上两个月也好啊!” 李青道:“皇上可以随臣去一趟御书房,别看宴席刚散,但太子绝对已经在处理政务了。” …… 御书房门前。 朱元璋提前做了噤声手势,驱散小黄门离开,而后向里望去。 只见朱标熟练地拿起奏折展开,眉头紧紧锁着,阅览过后提笔写下处理意见,紧接着拿起另一本。 他的眉头一直皱着,小太监一会儿换上一杯热茶,但他却未曾动过。 朱元璋痴痴望着,沧桑的眼眸逐渐模糊,儿子那紧皱的‘川’字眉,就像三根针,插在他的心窝里,疼的厉害,疼得他站都站不稳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而是父亲。 李青扶着他,缓步迈入御书房。 “奴婢拜见吾皇万岁。” 随着小黄门的行礼,朱标总算是从繁杂的政务中抽离出来,起身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强笑了笑,“标儿,坐下歇歇,咱爷俩好久没谈过心了。” 朱标怔了一下,苦涩点头。 父子俩相对而坐,心平气和。 “标儿,过往父皇对你太严格了些。”朱元璋轻笑道,“其实细细想来,你的很多政见比父皇还要正确,父皇没什么学问,做事也比较粗鲁,你别往心里去,啊~” 李青内心震撼不已,在这时代,父向子认错,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是帝王,而且还是知错、改错、就是不认错的朱元璋。 “父皇……”朱标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吸了吸鼻子,“儿臣不敢。” 朱元璋温和道:“以后咱爷俩不吵了好不好?遇到事情,咱们商量着来,父皇以前手段是残暴了些,最近也时常反思,以后父皇不会再那般了。” 朱标抹了抹眼角,粲然一笑,“以前是儿臣不懂事。” 子不言父过,加上父皇的妥协,朱标心里的怨气,渐渐消散。 其实只要朱元璋肯心平气和,父子俩还是能有效沟通的。 朱元璋也跟着笑了,“标儿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别整日愁眉苦脸,公务确实繁忙,但身子骨也得兼顾好。” “嗯,儿臣谨记。”朱标笑着点头。 朱元璋摸了摸他的脑袋,心疼道:“这些年你太辛苦,气色越来越差了,好好歇一段时间,等歇足了,再处理政务。” “这怎么行?”朱标摇头,“国家大事岂容延误,父皇能体谅,儿臣已经很开心了,但……” “让你歇着,你就歇着。”朱元璋没好气道,“你老子不是还没死的嘛,政事咱来处理,你安心歇着就是。” “父皇……” 李青悄然离开,给父子俩留下独处时间,内心十分欣慰,老朱终于听劝了。 第二日,数月不上朝的朱元璋,登上了奉天殿,接管一切事务。 文臣差点崩溃,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还好朱元璋说明了情况,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老朱年纪大了,经过朱标这一档子事儿,愈发珍惜父子感情。 他解除了对朱樉的圈禁,让其回藩地与妻儿团聚,同时也给朱标放了长假,让其出去领略大好河山,体察民间疾苦,当然,主要是让朱标散散心。 朱标在皇宫闷了太久,一时间也不知该去哪儿好,索性与二弟一起去了西.安。 …… 第140章 太子·薨 朱元璋全面接手朝政后,李青就成了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一刻不得闲。 早上、中午、下午,甚至晚上都要加班到半夜,老朱连家都不让他回,吃住都在御书房。 更气人的是,不加钱! 朱标不在的第十五天,想他! 李青累的嗓子直冒烟儿,最后都累出火来了,这天晚上,他实在顶不住了,气道: “皇上,让臣歇歇吧,没你这样的啊,翰林院、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哪个不是饱读诗书,这个活儿谁都能干,你没必要逮着臣不放啊!” 朱元璋不悦道:“你这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老子这是让你插手朝政,是为了培养你,以后你和标儿君臣一心……” 巴拉巴拉…… “别画了,别画了……”李青痛苦地直摇头,“吃不了,根本吃不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咋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果然,朱元璋恼羞成怒,“李青你混账。” “锵啷~” 三尺青峰飒然出鞘,老朱也不管脑袋不管腚,劈头盖脸就往上招呼。 好家伙,玩真的是吧? 李青气得不行,起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叫:“小棒受大棒走!” 老朱本来就累出了火气,又不追上李青,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吼道:“混账,逆臣,你他娘给老子回来。” “不回不回。” 李青可不管‘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老朱显然在气头上,他才不会伸着脑袋让老朱砍呢。 这要是掉了,可就长不上了。 “混账啊……!”老朱气得冒烟儿,“你他娘再跑,老子这就剁了你。” 李青无奈停下,一脸视死如归,“罢了罢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能让皇上解气,臣万死不悔!” 他仰脸望天,唏嘘道:“只可惜,辜负了皇上的栽培,还没来得及为国尽忠,还未一展胸中抱负……” “当啷~”朱元璋丢掉宝剑,沉着脸道,“咱不杀你,你过来。” 看着老朱欲扬又抑的巴掌,李青明白,这要是过去,少不得一顿大逼兜。 李青干笑道,“皇上,臣要出恭!” “出宫?”朱元璋更气了,宫门早就落锁了,你他娘脸咋就这么大呢? “你敢?” 李青恼火:“皇上,你这就过分了啊!” “咱过分?”朱元璋骂道,“是你他娘过分才对,这个点儿,任何人不得出宫。” “这你也管?”李青傻眼。 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住人拉屎放屁! 你老朱也太霸道了吧,皇帝了不起啊? “咱当然要管。”朱元璋一瞪眼,“这是咱定的规矩,你他娘想回去睡女人,想疯了是吧,也不看看这都啥时候了! 宫门一旦落锁,天塌了都不能开!” “……”李青好笑道,“臣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锦衣卫从外面冲进来,看到朱元璋当即下跪,‘邦邦邦……!’直磕头。 “刘强?”李青愣了愣,上前道,“你不是和太子殿下去西.安了吗?” 朱元璋呆了呆,旋即暴怒:“你他娘是咋进来的?” 这下他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点,捡起地上宝剑就要砍人。 “皇上且慢。”李青拦下老朱,一股极度不祥的念头涌了上来,急道:“殿下呢?” 刘强缓缓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血红,脸上惊惧交加,急得干张嘴不出声,一张脸憋得通红。 李青伸手在其身上点了两下,刘强猛的呼出一口气,带着哭腔道,“皇上,出,出大事了。” “大事?”朱元璋一下子明悟过来,颤声道,“是标儿…标儿他怎么了?” “太子殿下他,他……” “你倒是说啊!”李青急道,“殿下他到底如何了?” 刘强哭道:“殿下他……薨逝了。” 李青浑身一震,朱元璋更是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皇上……”李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使劲儿掐着他的人中。 好一会儿,朱元璋幽幽睁开眼,喃喃道:“不可能,标儿还不到四十,怎么可能……” 李青扶着失魂落魄的朱元璋,回头朝刘强道,“太子他现在何处?” “已经被人抬着进了宫。”刘强艰涩道,“等会儿就能过来。” 李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太子是病昏了,还是真……?” “大人……”刘强凝噎,“卑职岂敢乱言?” 朱元璋两眼一翻,彻底昏厥。 李青神色黯然,紧紧扶着年迈的老朱,悄悄给他渡了股真气护住心脉。 “大人,现在怎么办呀?”刘强见皇上昏了,反而轻松一些,脑子也活络了几分,“一会儿把太子…抬到何处,如何安排?” 李青倍感心累,但这种事他也不好做主,只有尽快让朱元璋醒来,让他拿主意。 “呼~先去乾清宫吧!”李青打横抱起老朱,朝后面的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随本官去乾清宫。” 小太监满脸抗拒,这个节骨眼儿,哪怕是一个动作不达标,就可能丢了脑袋,当下带着哭腔道: “大人,侯爷,奴婢们就是伺候人的,您发发慈悲……” “少废话,既是伺候人的,为何不能伺候皇上?”李青冷声道,“跟上本官。” 说着,头前往乾清宫走去。 小太监面面相觑,分析了一下利弊得失,垂头丧气地跟上李青。 他们明白,去了不一定死,不去的话,不管皇上如何,事后他们都活不了。 乾清宫。 李青将老朱放在床榻上,连忙取出针盒为其针灸。 几个小太监打来热水、备上毛巾、准备好热茶,一切完备后,心惊胆战的站在角落处,瑟瑟发抖。 一个小太监带着哭腔道,“侯爷,要不要通知后宫嫔妃啊?” “是啊是啊,这么大的事儿瞒不得啊!”其余几个太监忙不迭点头,都想借机开溜。 “老实待着,不得乱言!”李青沉声道。 两刻钟后,朱标被人抬了进来,与此同时,朱元璋也醒了。 “皇上。”李青按住他,附耳轻声道,“你可不能再倒了。” 朱元璋怔了怔,轻轻点头,“咱明白,咱都明白。” 他裹紧被子,暖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床,“把太子抬到床上。” 几个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朱标抬到床上,为其盖好被子,而后退的稍远些,以头抢地,哀哀哭泣。 哭声既不显得吵闹,又能恰到好处的让人听见。 抬太子进来的锦衣卫,也跪在地上,满脸悲痛。 朱标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祥和,跟睡着了似的,只是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白,浑身冰凉,是之前被冰块镇着的缘故。 朱元璋坐在床边痴痴望着,许久,轻轻拉起儿子的手放在掌心。 儿子的手好凉,凉到了他的心,他凑上前哈着气,轻轻揉着,但儿子的手始终冰凉。 他解开衣袍,将儿子的手放在胸膛捂着,却怎么也捂不热。 “回家了,标儿回家了……” 朱元璋轻轻念叨着,就如百姓家小孩子被吓着了,父母给孩子叫魂一样。 他就那么坐着,那么捂着,那么念叨着…… 好久好久…… 不知何时,天色大亮。 晨曦透过门窗洒将进来,照亮了大殿,照在了朱元璋形如枯槁的身体上。 他的发丝映着阳光十分刺眼,不再是花白,而是雪白,再找不到一根黑色发丝。 捂了一夜,儿子的手还是没有捂热。 他把儿子的手放回被子里,掖了掖被角,又理了理儿子额前的乱发,缓缓开口:“标儿是怎么死的,死之前说了什么? 从离京起开始说,给咱事无巨细的说!” 刘强身子一震,哑声开口:“回皇上,自离京之后,殿下的心情就一直很好,身体也未见一丝病症。 随着离京渐远,殿下的笑容也越来越多,饮食、睡眠皆无异常。 五日前的中午,太阳正好,殿下用膳后,看着路两旁的绿油油的麦田,兴致格外高,盯着看了许久,而后弃轿骑马,策马狂奔。” 刘强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殿下骑得太快了,仪仗队根本跟不上,微臣唯恐有失,便带着百余下属,急急追去。 臣等一直跟着,殿下骑术很好,马儿听话,一路相安无事,直到大半时辰后,马儿累了,殿下才勒马停下。 然后,殿下感慨了一句话,便落下马来,臣等骇然上前,但…但殿下已经……当时二皇子也在,臣绝无半句虚言。” “标儿当时说了什么?”朱元璋沉声道,“标儿当时如何说的,你就如何说,不管说了什么,咱不治你的罪。” “臣遵旨。”刘强平复了一下心情,模仿当日朱标的语气: “快哉! 郁郁数十载,于今时今日,最为快哉!” —————————————————— 青红给大家拜年啦,新的一年大家: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事业辉煌,岁岁平安,淋漓酣畅! 第141章 文臣心碎 “郁郁数十载,郁郁数十载……”朱元璋轻声呢喃。 这话犹如锋锐的刀剑,撕开他的胸膛,剜他的心,朱元璋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少顷,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太子殿下!” 小太监最先响应,哭声陡然拔高,尖细的声调在大殿回荡,传得老远。 顷刻间,大殿众人哭成一团。 太子薨逝,这么大的事儿无法隐瞒,也不能隐瞒。 后宫最先得到消息,朱标的女人、孩子匆匆赶来,看着自己男人、父亲静静的躺在那儿,只觉五雷轰顶。 皇孙朱允炆、朱允熥,挨着床榻跪在最前面,其他人跪在二人身后,大殿哭声响成一片,令人窒息。 李青看着朱允炆,如今的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面容清秀,他没有嚎啕,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就那么无声落泪,可正是如此,反而更令人心疼。 朱允熥也在哭,但哭得远没有朱允炆水平高。 是演技吗? 李青不清楚,但朱允炆真的和朱标好像,面容线条柔和,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而朱允熥则随他娘那一家,虽然尚显稚嫩,但只看上一眼,就能莫名其妙的联想到蓝玉。 这不奇怪,常氏是蓝玉的外甥女,舅甥像十分普遍,朱允熥神似蓝玉也合乎情理。 李青暗叹:“这就是大势吗? 不,还有机会,只要不让朱允炆坐上储君之位,一切皆可挽回。 老二朱樉暴虐不仁,残忍好杀,老三朱棡作恶多端,多行不法。 老四朱棣从不扰民,且屡次立下大功,虽说立嫡不立贤根深蒂固,但老朱绝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李青看得透彻,以朱元璋对江山社稷的看重,绝不会在选择继承人产生感情偏移。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朱允炆,是如何坐上储君之位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他这个变数在,未尝不可改变。 老朱虽然爱给他画饼,还时常压榨剥削他,但老朱对他有多重视、多信任,李青当然知道。 …… 乾清宫殿外,群臣跪了一地,伤心欲绝,不时有哭晕的文臣,被小太监抬了出去。 蓝玉偌大的汉子,跪在地上虎目含泪,双眼通红,一旁的李景隆也是悲恸大哭,二人谁也顾不上对方,都伤心到了极点。 朱标做太子,即便是不对付的文臣武将,也都是心服口服,可就是这么一个众望所归人,却溘然薨逝,他们能不伤心吗? 文臣武将个个痛哭,哭的伤心,哭的真诚。 尤其是文臣,心都碎了,哭的肝肠寸断,比死了爹还伤心。 整个皇宫哭泣声连成一片,交织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李青深吸一口气,走到榻前,朝朱元璋轻声道:“皇上节哀,您现在必须要休息了。” 老朱已经六十多了,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又是一天一夜没合眼,花白的头发更是雪白,再这么下去,身子骨绝对吃不消。 要是他再崩了,那大明可就真要大乱了。 “皇上,大局要紧!”李青稍稍加重了一下语气。 朱元璋身子一怔,缓缓恢复了一些神志,张了张嘴,却无一丝声音发出。 李青目光一凝,瞬间明白老朱这是失声了,不着痕迹地将床边针盒收入大袖,接着扶起老朱,慢慢往外走去。 朱元璋的手紧紧抓着李青,眼睛紧紧盯着他,他说不了话,但李青却明白他的意思: 不要声张,不能让人知道咱不能说话了! 李青点头,不过他并未太过担忧,老朱只是伤心过度导致的失声,并不是哑了。 但朱元璋可不清楚这些,他只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发不出声音,他此刻是真慌了,生怕被人瞧出端倪,甚至从李青扶着他,变成他拉着李青。 二人来到御书房,地上跪着的小太监,立即以头抢地,哀哀哭泣。 朱元璋递了一个眼神,李青会意,当即道:“都退出去,不得御令,谁也不能进来扰了皇上安宁。” 小太监如蒙大赦,朝朱元璋磕了个头,立即退出大殿。 李青扶朱元璋来到偏殿床上躺下,后者紧紧拉着他的手,用唇语道:“一定要治好咱!” “皇上放心,臣一定能医好皇上。” 其实,朱元璋真正忧心的并不是自己不能说话,而是他如今已年迈,一旦他再不能说话,难免不会有人动歪心思,可能会引起大变故。 李青取出针盒为其针灸,接着暗暗调动少许真气,给他推拿、按摩,忙活了小半时辰,朱元璋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可以发出声音了。 “呼~李青。”朱元璋的声音沙哑,但已经缓过来了。 “臣在。”李青扶起他,帮他垫上枕头,“皇上,社稷要紧……” “咱都明白。”朱元璋轻轻摆了摆手,靠在床头陷入沉思,许久,他轻声道,“你觉得何人可接替储君之位?” 李青内心激荡,但他也清楚,万不可轻易说出名字,否则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惹得一身臊。 他只能引导,让老朱自己做决定。 “臣不敢妄言。” “放心大胆的说。” “呃……臣遵旨。”李青沉吟道,“长次有序,按照礼法,应该……” 他直接越过了皇孙,将老朱的视线转移到了皇子身上。 李青这样说也合乎礼法,毕竟朱标没当皇帝,尽管他是史上实权、地位最高的太子,但太子就是太子。 他自己都没当上皇帝,怎么让儿子坐太子? 李青对朱标没有意见,却不想给朱允炆上位的机会。 朱棣若是能上位,不仅少了靖难之役,还能缔造一个盛世出来,怎么看都划算。 有明一朝,单论做皇帝,朱棣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老朱都稍逊一筹。 当然,明面上,李青好似在说让朱樉接位,但他明白,老朱绝对不会同意。 果然,老朱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一样。 “社稷重要,还是礼法重要?”朱元璋摇头道,“就老二那熊样,他能当皇帝?” 李青挠了挠头,顺着道,“既然二皇子不合皇上心意,那就……” “老三也不行!”朱元璋叹道,“他没比老二强哪儿去。” 终于轮到老四了,朱老四啊朱老四,当年那一顿酒,我可没白喝你的……李青压抑着心情,“三皇子不行的话,要不再往下看?” “棣儿……”朱元璋眼睛亮了亮,嘴角露出一抹满意之色,“棣儿确实称得上优秀,咱的这些儿子中,唯他最像咱。” 李青内心激动不已,他看得出来,老朱意动了。 他唯恐迟则生变,顺势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朱元璋正欲说话,却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皇上……” “谁让你进来的?”李青肺都快气炸了,咆哮道:“不是说了吗?不得召见,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皇上!” 朱元璋都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老朱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内心也镇定下来,瞪了李青一眼,朝小太监道,“何事?” “回皇上,二皇子求见。” 朱樉藩王爵位由其子继承的事,天下皆知,所以称呼也秦王变成了二皇子。 “朱樉?” 朱元璋的注意力瞬间转移,沉声道:“让那畜生进来,老子倒要问问,标儿是怎么死的。” 老大没了,老二受益最大,加上刚才李青那一番按照礼法的言论。 现在老朱严重怀疑,朱标薨逝,就是老二干的,他有作案动机。 李青忙活大半天,能不能推老四上位还不清楚,倒是结结实实把老二,给狠狠坑了一把。 第142章 本质 朱樉走进大殿,刚跪下,还未来得及说话,朱元璋就冲了上来,杀气腾腾道: “是你,是你杀了标儿,一定是你!” 朱樉大脑嗡的一下,直接宕机,登时脸都绿了。 他甚至不敢回家,随着仪仗赶来京师,就是为了以证清白,没想到还不等解释,父皇就把罪名给坐实了。 天可怜见,他哪有那胆子啊! 上次只稍稍表露一丁点儿,就差点被打死,他根本生不起叛逆之心。 “冤枉,冤枉啊!” 朱樉以头抢地,磕头如捣蒜,“父皇你是知道我的,我没野心啊!” “我一没有大哥的仁厚贤明,二没大哥的政治才能,真没起过贪念。”朱樉是真被吓着了,“父皇明鉴,大哥他是忽然离世的,真不是有人谋害啊!” “休要狡辩,上次咱就看出了你的不臣之心。” 朱元璋左右瞅瞅,走到正殿拔出宝剑就要砍老二的脑袋,“今儿咱就为标儿报仇。” “爹!”生死关头,朱樉爆发了,“虎毒尚不食子,你真要杀儿子吗?” 一句爹,把老朱叫的清醒几分,手中的长剑也停了下来。 朱樉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怠慢,“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大哥真是猝不及防之下,溘然离世的啊! 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去审问,儿臣若有半句虚言,不用父皇动手,儿臣自我了断。” 说着,他悲痛哭道,“大哥薨逝,儿臣的心也疼得厉害,可是父皇,那是我亲哥啊,我再混账,也不能害我哥的命啊!” 他说的真切,也明白皇位绝轮不到他。 凭心而论,他不想朱标死,至少有这个仁慈的大哥在,以后他的日子能舒服很多。 “当啷~” 朱元璋五指松开,闭上眼睛,泪水长流。 “父皇……”朱樉起身扶着他,带着哭腔道,“大哥他已经去了,咱们要好好的,不能让大哥在地下担忧啊。” 朱元璋眼含热泪,无声转过身去,疲倦道:“退下,所有人都退下,咱累了,咱要休息了。”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床边躺下,裹紧被子背过身去。 李青暗叹一声,与众人一起离开了大殿。 …… 朱元璋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来后只是让李景隆主持丧事,他不再露面,连李青也不见。 一连数日过去,到了下葬的日子,朱元璋这才露面。 他看起来更苍老了,但也更精炼了,精气神儿不逊壮年男子,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朱标葬在了朱元璋的陵寝旁边,谥号《懿文太子》。 史上最强太子,落下帷幕,就此长眠。 李青受召进宫,来到御书房,发现除了老朱,蒋瓛也在。 “臣参见吾皇万岁。”李青行了一礼,而后向蒋瓛抱了抱拳。 蒋瓛不敢怠慢,连忙还礼,虽说他是李青的上司,但明眼人都知道,李青是皇上的绝对心腹,不管以后大局如何,他的地位都是岿然不动。 “都坐吧!” 朱元璋恢复了帝王风范,轻轻摆手,太监宫女立即退了出去。 李青知道,老朱已经下了决定,储君之位花落谁家,可能就要见分晓了,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会是朱棣吗? 朱元璋沉吟片刻,开口道:“蒋瓛。” “臣在。” “召集所有在京锦衣卫,前往各位藩王藩地,所有藩王为太子设立灵位,给太子上香祈福,为期半年。”朱元璋道,“在此期间,藩王、王妃、世子等宗室,不得离开王府一步。” 他杀气腾腾道,“谁敢违抗,立即抓起来押赴京师! 还有,王府下人出府采买过程中,要严格监视,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买了什么东西,都要如实记录下来,不得有一丝懈怠。” 顿了顿,“北平的燕王你不用管,管好其他藩王就成。” “微臣遵命。”蒋瓛内心震撼,心里隐隐有所明悟,“皇上还有何吩咐?” “没了,你抓紧时间去办。”朱元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锦衣卫咱还是很看重的,记着,藩王不可乱。” 蒋瓛被这一拍,又听到这话,顿觉浑身血液沸腾,恭声道:“皇上放心,藩王那边儿一定不会出乱子。” “嗯,去办吧!”朱元璋笑容温和,“你做事咱一向放心。” “臣必定不负皇上所望!”蒋瓛下拜,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微臣告退。” 李青激动的热血沸腾,和老朱画的饼无关,而是激动朱老四要上位了。 “皇上,可是让臣去北平?” “嗯。”朱元璋轻轻点头。 李青内心更是欢喜:娘的,稳了,终是稳了! 他面上平静,拱手道:“臣这就去!” “你急什么。”朱元璋不悦道,“咱的旨意都没听,你去了干嘛?” “呃呵呵……”李青讪讪笑道,“请皇上明示。” 朱元璋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眉头微皱,“你是不是以为,咱要把棣儿立为太子?” 李青脸色倏地一变,“难道不是……咳咳,皇上的意思是,立二皇子?” “为什么一定要立皇子呢?”朱元璋叹了口口气,缓缓道,“这些天咱想了许多,咱一思再思、再思而三思,终是觉得立皇子不妥。” “皇上何出此言?”李青有些慌,“无论是按礼法,还是为了江山社稷,成熟的藩王都更有优势啊!” 他实在不愿让朱允炆,有上位的机会。 “你看的太浅了。”朱元璋摇头道,“你能想到的,咱岂会想不到,诚然,棣儿很优秀,但也只是打仗优秀,治国和打仗不是一码事。 况且,按照立嫡立长的要求,也轮不到他,立他难以服众。” 说到这儿,朱元璋也有些遗憾,“棣儿他真像咱,他要是老二就好了。” 李青实在不甘心,说了句犯忌讳的话:“皇上为何就以为,燕王没有治国本事呢?” 朱元璋犀利的目光瞬间冰冷,旋即,又逐渐柔和下来,“这话也就是你说了,换个人,咱非剁了他不可。” 李青苦笑道:“臣只是为了大明着想,说真心话罢了。” “唉……咱时间不多了,当然知道成熟的藩王更好培养,更适合做太子,可……”朱元璋苦笑,“诸藩王驻守边疆,巩固边防,一直相安无事,你别看老二老三混账,他们对大明的防务也是有贡献的,只是那时你还未来朝堂。 现如今,布局已经形成,贸然改动会引起内外双重不稳定,何况,棣儿驻守的北平,更是边疆重地……唉!” 朱元璋满脸无奈,对于储君人选,他真不想将就,但他只能将就。 “李青啊。”老朱痛苦的揉了揉眉头,“你可知让藩王做太子,会有多么大的后果吗? 一旦那样做了,将会释放出一个危险到极点的信号。 那就是:藩王也可以做皇帝!” 李青一怔,忽觉一股寒意席卷全身。 老朱并非危言耸听,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具诱惑了,足以让人不顾一切,甚至失去人性。 这一刻,他总算是明白,为何历史上朱元璋会立朱标的儿子当储君,而非其他皇子。 并非是爱屋及乌,而是为了大局考虑的无奈之举。 李青没有再劝,因为老朱的观点过于无敌,不管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 朱元璋立皇孙为储君错了吗? 没有,非但没错,而且万分正确! 李青沉默良久,缓缓拱手道:“皇上……圣明。” 朱元璋苦涩笑笑,“你去北平吧,朝廷马上就要斗法了,储君人选不可马虎,咱也需要借此看看形势,再决定人选。 储君之位不明朗之前,你最好不要回来。” 朱元璋沉声道:“回来就意味着站队,你明白吗?” “臣…明白!”李青心头涌现一股暖流,却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历史的迷雾正在一点点揭开…… 幸运的是,他所看到的是本质,不幸的是,正是因为看清了本质,他才明白想要改变有多难。 就如现在,他再也说不出,支撑朱棣上位的正确性观点了。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师父说的大势,所谓大势,便是本质。 古人傻吗? 不,一点都不傻。 朝堂上,随便揪出一个人来,哪个不是打败无数对手,才脱颖而出的,后世的大学生根本比不了。 老朱能从一个碗,到一个国,又岂是泛泛之辈? 第143章 郁闷的朱棣 朱元璋做了一系列防控措施,按住了藩王,控制了军队。 同时,把朱允炆、朱允熥兄弟俩召进乾清宫,与自己同住,严令后宫妃嫔不得以任何方式接触二人。 违令者,斩! 老朱通过老辣手段,将夺嫡之争,控制在了仅限于朝堂斗法。 制定好了规则,老朱轻飘飘来了一句:国之储君,需慎之又慎,众卿有何意见? 好嘛,一向不对付的文臣武将,立即红着眼开撕。 双方就好比积怨已久的仇人,终于签了生死状,登上擂台。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而老朱,则是裁判,偶尔还会吹个黑哨膈应人。 …… 李青远离了朝堂争斗,带着老朱的圣旨赶往北平,赶到之时,已是寒冬腊月。 北平的气温很低,南北温差如此大,李青一时间都有些不适应。 先找个客栈住了一晚,吃饱歇足,第二日才去办正事。 看着门匾上,燕王府三个大字,李青吁了口气,走上前道,“钦差李青,兼锦衣镇抚使,遵皇上旨意,有要事见燕王,头前带路。” 看门的下人见他一身飞鱼服,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即恭敬行礼,点头哈腰地为其引路。 前院客堂,李青椅子还未坐热,朱棣就领着老婆孩子匆匆赶来,双方开始走流程。 先是朱棣一大家子行大礼,李青代为受之;接着,朱棣一大家子起身,李青挨个见礼;最后,李青取出圣旨,朱棣一家再跪。 “燕王接旨。” “臣,朱棣接旨。” 李青展开圣旨,吸了口气,威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诸子,汝独才智,秦、晋德行有亏,唯汝最合朕意,汝需总率诸王,用防边患,以答天心,以副朕意…… 钦此!” 李青缓缓收起圣旨,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诚然,这是一封毫无水分的表扬信,意思是:咱的儿子中,咱最满意的就是你,你要为你的兄弟们做好表率,继续守好边疆,不要辜负了咱对你的期望。 但另一层含义是:你就是个藩王,不要痴想妄想,老老实实的守你的边。 更是一种敲打! 但朱棣还不知道朱标薨逝的消息,他只听出了父皇的溢美之词,激动地脸孔涨红。 “儿臣接旨!” 李青将圣旨双手呈交给朱棣,待其一家起身,才道:“燕王殿下,太子…已经薨逝,皇上令你为太子设立灵牌,为其上香祈福,为期半年,期间不得离开王府半步。” “什么?”朱棣骇然变色,“大哥他……” “是,殿下节哀!” 李青看着朱棣,这短短一霎,他看到了太多。 朱棣先是悲痛,然后欣喜,接着不甘,再是无奈,最后释然,种种情绪一闪而逝,最终悲伤凝固在脸上,“本王知道了。” 之前那满心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朱棣此刻内心苦涩,却也只能接受。 尽管他隐藏的极好,但李青还是看出了些许,心里也感叹不已。 “请殿下恕罪。”李青拱了拱手,“奉皇上御令,锦衣卫需昼夜对王府进行监视,还请殿下配合。” “本王……”朱棣拳头紧握,难掩怒气,旋即,颓然松开,“本王配合。” 李青拱了拱手,转身告辞。 “钦差稍等!” “殿下有何吩咐?” 朱棣道:“本王想招些僧人进府,为太子殿下祈福,可否?” 李青摇头:“殿下,实不相瞒,府上的下人出去采买,都要在锦衣卫的监视下进行,非常时刻,还望殿下理解。” “殿下……”徐妙云轻轻扯了扯他,丽容满是担忧,小声道:“不可违逆皇上。” 朱棣苦笑着拍拍她的手,没好气道,“本王理解,李钦差慢走。” 李青摸了摸鼻子,“对了,还有句话本钦差忘说了,若是殿下强要出府,锦衣卫会立即将殿下押送京师。” “李青你耳朵塞驴毛了是吧?”朱棣破防了,“老子说配合你没听到吗?” “燕王息怒。”李青干笑道,“皇上说了,要通知到位,省得到时候闹得难看,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殿下要是不满大可说来,下官回去如实上奏。” “你……!”朱棣气得直冒烟儿,但还真不敢跟李青硬顶,闷声道,“没有不满,本王会严格遵守父皇旨意。” 李青笑了笑,拱手告辞。 中午,召集下属,把监视从暗中搬到了明面上。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青悠闲自得,朱棣却很是郁闷。 他现在跟被圈禁没啥两样儿,这让一向闲不住的他,浑身刺挠,只好整天喝闷酒打发时间。 “殿下,少喝酒吧。”徐妙云担忧道,“身子骨要紧。” “你甭管。” “殿下……” “闭嘴,老子喝个酒还不行了?”朱棣有些喝大了,“再啰嗦老子休了你。” 徐妙云呆了呆,旋即柳眉倒竖,直接就把桌子掀了,“朱棣你混蛋!” 朱棣连日来的苦闷,加上酒壮怂人胆,这下也彻底爆发,“真当老子怕你不成?能过不过,不能过……” “那就不过了。”徐妙云冷着脸道,“我这就让外面的锦衣卫去找钦差,你写完休书我就回京师。” …… “老大,出事儿了。”朱高煦上气不接下气道,“咱爹要休咱娘。” “就他?”朱高炽不屑地撇撇嘴,继续剥橘子吃,“别听他吹牛,他要有这个胆子,也不会纳妾都不敢了。” “万一呢?”朱高煦见他还有心思吃东西,气道,“你心咋就那么大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胖死你得了。” 朱高炽无奈道,“这不是咱娘说让我多吃水果减肥吗?” “咱娘是让你当饭吃,不是让你饭后吃。”朱高煦扶额,“哥呀,咱这个家都要散了,你赶紧去劝劝吧!” “你这心操的,操稀碎啊!”朱高炽仍稳如泰山,“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瘦成老三那样儿的可能性,都比咱爹休咱娘要大。” “我俩哥呀。” 说老三老三到,朱高燧年龄小,性子急,“你快去劝劝吧,我刚偷看到咱娘把休书都写好了。” “咱娘写休书?”朱高煦差点儿咬了舌头,“咱娘要休咱爹?” “……行啦,谁也休不了谁。”朱高炽没好气道,“两口子嘛,哪有不磕碰的,咱们过去只会让他们难堪,出不了事儿。 还有,你俩咋不去劝?” 老二老三尴尬笑笑,“你是老大,父王对你最是疼爱,我们比不了。” “得了吧,他打我比打你俩还狠。”朱高炽翻了个白眼儿,“无需再劝,谁来了我也不去。” 话音刚落,三宝急赤白脸地进来,他也顾不上见礼了,“世子、二王子、三王子,王爷让你们过去呢。” “我就知道。”朱高炽郁闷的嘀咕道,“不敢别吹牛啊,自己几斤几两都搞不清楚,逞什么能?” 另一边。 朱棣酒彻底醒了,看着递到眼前的休书直摇头,“妙云,我,我承认刚才我说话大声了点儿。” “画押!” “不画!”朱棣干巴巴道,“你看你,我刚才那是酒话,你咋还当真了呢。” “酒后吐真言!”徐妙云抹了抹眼泪,“妾已是半老徐娘,已经年老色衰,就不让殿下瞅着烦了。” “呃呵呵……妙云你说你都三十了,咋还这么好看呢。”朱棣一本正经道,“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可不像几个孩子的娘啊!”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瞅,心里暗骂:这几个兔崽子咋还不来。 少顷,朱高炽不疾不徐地走客堂,“孩儿见过父王,见过母妃。” “高炽来了。”朱棣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生气,“老二老三呢?” “这呢父王。” 老二老三从老大背后走出,露了个面,而后又站了回去,望着前面那伟岸的身体,他们倍感踏实、安心。 有老大扛在前面,他们安全感爆棚。 “父王、母妃,你们吵架啦?”朱高炽故作惊讶。 “昂。”朱棣难得露出尴尬之色,“刚爹酒喝多了,说了两句胡言,你娘就生气了,你说这不是胡闹吗?” 徐妙云气道,“是你要休妻,咋就我胡闹了?” “咳咳,可否听我说两句。”朱高炽道。 “炽儿你说。”朱棣温和道。 朱高炽抖了抖鸡皮疙瘩,劝道:“母妃,父王他就那样,没事儿爱气个人,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好小子,回头再跟你算账……朱棣附和道,“你看高炽多懂事。” “休妻是可以乱说的吗?”徐妙云含着泪,显然是被伤到了,“我十四岁就跟了你,你却这么待我……” 朱棣连忙承认错误,“我是喝多了,加上连日来的苦闷,一时口不择言……” 说着,看向好大儿,“炽儿,炽儿你说两句。” “母妃你甭搭理他,他就是个碎嘴子。”朱高炽显然已经劝出经验了,顿了顿,“母妃我也说你两句,真要不过了,俺们三兄弟咋办?” “就是就是。”老二老三的声音,从老大背后传来。 “儿子说的对啊!”朱棣附和道,“三个儿子可咋分,要不咱再生一个?” “……”徐妙云脸倏地一红,羞恼道,“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浑话呢?” 朱棣见媳妇儿气消的差不多了,扭头朝好大儿道:“赶紧滚蛋!”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下次可别求我……朱高炽黑着脸走了,老二老三紧随其后。 “呵呵……妙云。”朱棣搂着媳妇对了个嘴,开始不正经起来。 “起开。”徐妙云一把推开他,却也没再闹了,轻声道,“我知道你的苦闷,可…妾说话难听,但有些话……” “妙云你说,我不生你气。” 徐妙云轻叹道,“无论皇上如何抉择,似乎都轮不到殿下。” 顿了顿,“在妾眼中,殿下是个真英雄,其实藩王一样可以有作为,把元人抵挡在国门之外,殿下一样可以名垂青史,殿下莫失了平常心,更不可……” “我都懂!”朱棣苦笑点头,“我岂敢有那种想法,不说家业儿女,单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胡来的,放心吧!” “妙云,能娶上你是我这辈子的福气。”朱棣深情道。 “少油嘴滑舌。”徐妙云嗔了他一眼,接着又道,“我观那位李钦差,不是吃亏的主,你之前也说过,他是父皇的绝对心腹,很是受宠,上次殿下对他冷言以对,我看他当时可是生气了,万一他回去告你一状……” “他敢?”朱棣一瞪眼。 “殿下,他离父皇可比你近啊!”徐妙云道,“还是缓和一下关系比较好。” 第144章 父子情 “妙云,你不懂。”朱棣苦笑道,“李青那厮…他,他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软,根本不值得相宜。” “不可能,世上哪有这种人?” 徐妙云果断不信,“便是贪官污吏、山野土匪,都知道拿钱办事、收钱放人,他岂会如此? 我观那李青眸正神清,绝非大奸大恶之辈,殿下莫要置气!” 朱棣:“……” 徐妙云见他不以为然,劝道:“殿下,父皇的旨意已经那般明显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当然明白。”朱棣颓然道,“父皇让我守好边疆,不要有非分之想,放心吧,我不会置气。”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徐妙云无奈道,“秦、晋德行有亏,唯汝最合朕意;你这个最合帝心的皇子都没机会,二王会有机会吗?” 朱棣一呆,震惊道:“你的意思是……父皇要立皇孙做储君?” 他心里一下平衡了,但同时,也更不服了。 凭啥呀?! 徐妙云叹了口气,“殿下,你还是没看明白,国之储君,定是要慎之又慎,这次,便是果断的父皇,也绝不会搞一言堂,需要观察局势。 不出所料,朝中的争嫡正在激烈进行,群臣‘厮杀’正酣,而李青却大老远跑来北平,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人胆小,怕牵扯其中。”朱棣鄙夷。 徐妙云扶额,苦笑道:“殿下,你觉得在这种时候,是谁想脱身就能脱身的吗? 别忘了,他怎么来的。 钦差、圣旨!” 朱棣挠了挠头,“他是锦衣卫,来看管藩王很正常啊!” “朱棣,笨死你得了。”徐妙云气够呛,“他是锦衣卫不假,但他可是镇抚使级别的锦衣卫,更是世爵永青侯! 招降乃儿不花,他的功劳仅次于你,捕鱼儿海全胜,他的功劳仅次于蓝玉,人家这身份,犯得着大老远来北平看住你这个藩王? 你脸咋这么大呢?” 徐妙云气呼呼道,“一个锦衣千户就使不完的劲儿了,干嘛要他来?” “嘶,我明白了。”朱棣醒悟过来,“是父皇假借机会,特意让他来避祸来了,日后不管谁做储君,他都不会受到影响。” 说着,他心里开始泛酸:娘的,到底谁是亲生的啊? “这狗日的命真好啊!”朱棣咬了咬牙,“真不知道他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娘的,还好他不姓朱,不然,估计这储君之位都不用争了。” 徐妙云:(¬_¬) “殿下,承认别人优秀就那么难吗?” 朱棣见媳妇儿这么夸别的男人,心里顿时难受起来,这感觉……怎么说呢?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好比大过年,亲戚排排坐,娘亲拉着别人家孩子的手,对你说:“你看人家多懂事!” 徐妙云也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对,连忙柔声道:“殿下,在妾心中,天底下的男子无人能为其右! 妾是为了殿下,为了咱们这个家,无论如何,跟李青这样人结个善缘,对咱燕王府来说,没有半点坏处。” “昂。”朱棣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就好像娘亲突然撒开别人家孩子的手,把你搂在怀里,柔声道:“儿子还是亲的好,你才是娘亲心肝儿。” 朱棣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知道媳妇是为了他好,点头道:“行吧,明儿我请他喝顿酒便是。” “你想请,人家还不一定来呢。”徐妙云翻了白眼。 “不是吧?”朱棣备受打击,“好歹我也是藩王,他再能耐还能比我还牛?他还能拒绝不成?” “平常或许不会,但眼下不同。”徐妙云道,“天子近臣和藩王结交,属于犯忌讳,虽说天高皇帝远,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肯定谨慎的很,得找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朱棣彻底没了脾气,但又不忍辜负媳妇儿一片苦心,“那你说咋办?” “殿下已经很久没拜见父皇了,今年父皇寿宴也未能赶去,不若以此为理由。”徐妙云沉吟道,“殿下心系父皇,当的仁孝,钦差代表的是皇上,李青又是天子近臣,嗯…… 儿子思念父亲,想与父亲身边的人聊聊,以解相思之苦,合乎情理,他无法拒绝。 退一步说,就算万一传到京师,那些笔杆子也不会大做文章,于他,于燕王府都无影响。” “还是妙云想得周到。”朱棣心服口服。 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气苦,堂堂藩王,请人吃饭请到这个份儿上,着实憋屈。 徐妙云见他答应,喜笑颜开,“那妾去着笔墨。” “不急。”朱棣将她揽入怀中,坏笑道,“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啥事儿呀?” “造老四。” 说着,低头吻了下去。 少顷,徐妙云的双手搭上他的脖子,委屈道,“殿下日后,莫要再说那般伤妾的话了。” “不说不说,都是夫君的错。”朱棣打横抱起媳妇,往厢房走去。 他被媳妇儿吃的死死的,他知道,但他乐意。 两口子远去后,角落处,一个大胖少年走出来,一脸欣慰。 接着,又有两个更小的少年,从他背后冒出头来,见休书不知何时被撕得粉粹,也放下心来。 老三终究年龄小,不明事理,仍有些担心,“老大、老二,你们说爹娘不会再打起来吧?” “再叫老二,我揍死你。”朱高煦恶狠狠道,“快过年了,别逼我扇你。” “行了行了,散了吧。”朱高炽没好气地摆摆手,警告道,“老三,你要是敢跟上去偷听偷看,绝对过不了这个年。” …… 清晨。 李青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院子里,这次的监视是在明面上,他也大摇大摆地住进了钦差行院。 院里的积雪已有半尺厚,鹅毛大雪还在下着,目之所及,白雪皑皑,这样的景象是在金陵看不到的。 他撤去运行的真气,以普通人的角度,来体验这种环境下的感觉。 时间不长,就感到手脚冰冷,风呼呼地刮在手上,如针扎般刺痛,当然,他骚包穿的太单薄,也占了很大原因。 “嘶~真冷啊!” 真气再次运行,身上逐渐暖和起来。 李青见大雪下个没完,感叹道:“这个天气就应该支个火锅,温上壶酒,涮上肥美的羊肉……” 他咽了咽口水,“来人!” 行院外,几个锦衣护卫匆匆进来,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李青从怀里取出两贯钞,“去买些酒肉来,多买些佐料,辣子也多买些。” “大人,用不了这么多。” “多买些,待会儿支个锅,大家都吃。”李青笑了笑,“等会儿叫上值夜班的兄弟,吃点儿暖暖身子。” “是,大人。”几人露出开心笑意。 却在此时,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匆匆进来,作揖道:“三宝见过钦差大人。” “三宝少礼。”李青呵呵笑道,“三宝大早上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三宝从怀中取出请帖,“王爷思念皇上甚重,李大人常伴皇上,王爷想请钦差大人去府上一叙,以解相思之苦。” 李青挠了挠头,接过请柬打开,字迹娟秀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这绝不是朱老四的字……李青腹诽。 【本王已近两载未曾见过父皇,身为人子,不能侍奉父皇左右,痛心难安,常夜不能寐; 遥想父皇英姿,似在眼前,又似遥不可及,思念难抑,如刀剑锥心……】 请柬足有上千字,浓浓父子情扑面而来,着实感天动地。 中心思想明确:儿子想爹了,想从他这个钦差这儿,解解相思之苦。 要是刚来大明那会儿,他可能会被这样的父子情,感动得泪流满面,但如今的他,早已融入了这时代。 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不过人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点头道,“劳三宝头前带路。” “钦差请。”三宝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锦衣护卫见大人要应酬,连忙上前把宝钞归还给他,李青摆摆手,“算了,你们拿去吃喝吧,天这么冷,都暖暖身子。” …… 车轿放着火炉,坐垫是内棉锻,外貂绒,柔软且舒适,别提多舒服了。 李青对老四这请人的态度相当满意,他斜倚在软轿里,听着车轮压着积雪发出的‘咯咯’声,满心享受。 半个时辰后,李青来到燕王府,在三宝的带领下,走上阁楼。 屋子里放着十多个火盆儿,木炭根根火红,表面上凝结了层细细的白灰,不时迸发出火星儿,室内气温不下二十度,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李青上前拱手道:“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免礼。”朱棣笑了笑,“坐吧。” “谢殿下。” 李青坐在柔软的矮凳上,环顾四周,问道:“殿下,就咱俩啊?” “……”朱棣哪看不出他的意图,“咱俩还不够?” “倒也不是。”李青干笑道,“只是稍显冷清。” 朱棣也觉得有些闷,朝一旁的三宝道,“去把世子唤来。” 顿了顿,“算了,把王妃、老二、老三也叫来,去弄两个炉子,架上锅,今儿这天气,最适合涮肉,喝酒。” 李青听他这么说,也甚合心意,这天气就适合吃火锅。 …… ps:走亲戚回来晚了,吃完火锅,争取再写两张出来。 第145章 瑰宝 “咕噜噜……” 汤汁翻涌,肥美的羊肉、鱼片等随之滚动,屋内鲜香四溢,桌上摆放着果蔬、美酒,好不快哉。 李青、朱棣、朱高炽一桌,徐妙云娘仨在旁边一桌,两桌聊着不同话题,气氛融洽。 “殿下,如今关外局势如何?” 李青身为钦差,来了藩王属地,自然有权过问关防事务。 “不太乐观。”朱棣放下酒杯,皱眉道,“最近半年来,元人日渐骄狂,互市交易屡屡受阻; 两个月前,更是有一支数千人的骑兵趁夜来袭,攻势极为迅猛,好在他们没有大炮,给了本王布置的时间。” 他轻叹道:“元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以本王看来,就应该直接断了互市,而后狠狠的打,把他们打疼,打服后,再出台互市政策。 一味的迁就,只会让他们觉得大明软弱可欺!” 李青沉默,朱棣这话虽有立功之心,但也是事实,自北元皇帝死后,局势便开始由好转坏,狠狠打上几仗,确实很有必要。 不然政策再好,对方也不会领情,甚至还会觉得大明给的少。 但,大明眼下这局势,实在无法大规模出兵。 储君之位不定下,军队绝对动不了! 朱棣见他如此,又道:“李青,马上要过年了,本王判断,届时元人很可能会来此劫掠,万一元人来了,该当如何?” 李青明白他的潜台词,想了想,道:“如若真是那般,殿下自然要扛起守边之责。” “好!”朱棣大喜,心道:你小子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本王敬你一杯!” “不敢,下官敬殿下。”李青连忙客气一番,暗道:不管朱棣是否危言耸听,但小心无大错,回去得去布政使司一趟。 年关将近,百姓辛苦了一年,就过年那几天舍得吃些好的,绝不能再让元人抢了去。 肥美的涮羊肉,沾上蘸料味道更佳,鲜香的鱼片,劲道的驴肉,也是一绝,配上温好的小酒,那滋味儿,怎一个美字了得? 随着气氛逐渐活络,朱高炽话也多了起来,和李青聊得不亦乐乎,朱棣都插不上话。 他不明白好大儿为何跟李青这般亲近,要不是和媳妇儿情比金坚,他都要怀疑些什么了。 “世子,你这体格…还是多锻炼锻炼为好。”李青见小胖已成了大胖,忍不住劝了两句,“身体健康要紧。” “我在减肥啊。”朱高炽摊了摊胖手,“我现在都改吃水果了,还是瘦不下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水果是让你当饭吃,不是让你饭后吃。” ————来自邻桌兄弟的拆台! “老二,我看你最近有些飘啊!”朱高炽怒视其弟,“快过年了,别逼我扇……咳咳,注意点儿。” 当着爹娘的面,他还是要保持长兄风度的。 朱高煦根本没在怕,“要不试吧试吧?” “高煦你放肆了。”徐妙云脸色微沉,“怎么跟你大哥说话呢?” “老二又没说错。”朱棣哼道,“真要打,高炽还真不是高煦对手。” 朱高煦一听大乐,当即就要撸袖子显摆显摆,老三连忙拉住他,附耳道:“老二你傻了吧,这个家谁说了算你不知道吗?” 朱高煦瞬间醒悟,连忙起身作揖,“大哥,弟弟冒犯了,你别忘心里去。” “算了,大哥心大。”朱高炽倒不在意,只是道,“这桌的驴肉没了,你把你那桌儿的端过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李青无语,刚才朱棣聊天的时候,小胖趁机可劲儿炫,一大盘驴肉,他就吃了两片儿。 眼见驴肉上桌,李青也顾不上朱棣了,赶紧下手开涮,没办法,小胖根本不给犹豫的机会。 房间里燃着十多个火盆,加上火炉子,火锅,他是越吃越热。 小胖更是满头大汗,鼻尖儿布满细密汗珠,但他显然吃嗨了,汗都顾不上擦,就是一个字:造! 李青第一次在吃饭上逊于他人,心里不免感慨:他日若一同吃席,定不能跟小胖一桌。 朱棣也热了,抹了把头上的汗,又松了松领口,仍是觉得燥热难当,“三宝,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是,王爷。”三宝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少顷,蒸汽消散大半,视线顿时清晰起来,燥热感大大降低。 窗外的雪花偶有飞舞进来,立即融化,凝结成细小水珠,点缀在地板上。 朱棣循着窗户望去,目之所及,银装素裹,不由心驰神往:“此等景象,当策马狂奔,若有敌来犯,雪下杀敌,染红漫漫大雪,何其壮哉!” 他被禁足在府这么久,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但锦衣卫看得实在太严,而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敢触霉头。 李青听得出他的憋闷,只是尴尬笑笑,旋即,也望向窗外。 房屋、院墙、小路……皆是白茫茫一片,蔚为壮观。 朱高炽造完最后一片羊肉,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见李青怔怔出神,好奇道:“青哥也喜欢赏雪吗?” 李青含笑点头,“在金陵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金陵几乎都不下雪,偶尔下个雪也是立即融化。”徐妙云笑道,“不过这里和金陵差远了,金陵四季如春,江南水乡独有的韵味更是鲜有能比拟,这里不过是苦寒之地罢了。” “燕王妃此言差矣。”李青拱了拱手,“这里虽没有江南的小桥流水,但也有它的特点,苦寒中带着生机,苍凉中带着壮阔。” 李青看着极远处的长城,虽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浓浓的历史厚重感。 自始皇大建长城外,唯大明最建长城最为上心。 一些史学家认为,建长城消耗了大量的社会资源,浪费了大量的人力、死了很多的人,是劳民伤财之举,甚至秦王朝因此覆灭。 修长城可谓是,槽点满满。 但李青来了这时代,他才知道长城的作用有多大。 它绝不是只给后世留下了历史文化遗产,这坚固的堡垒,对关外异族的战力削弱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长城不仅是明面上的长城,更是心里的长城,它伫立在那儿,百姓的心就安。 外族来了,百姓不会第一时间想着逃生,而是想着守城。 试想一下,敌人来了,城上朝廷大军奋死坚守,城下的百姓难道不感恩朝廷? 这无形之间把君民关系拉的更近了,而且还能加强民族凝聚力。 同时,长城对关外异族的心理,起着很大的负面作用,它静静伫立在那儿,异族的进攻欲望、士气就会减少大半。 长城,华夏历史上最闪耀的瑰宝! 鹅毛大雪还在下着,那万里冰封的波澜壮阔,让李青豪情迸发,情不自禁的吟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朱棣眼睛迸发神芒,徐妙云眸泛异彩,小胖连菜都顾不上夹了,尽皆惊叹。 只听李青继续吟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 许久,李青才从激荡中清醒,见所有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讪笑道:“你们……怎么了?” 朱棣心潮澎湃,脸孔涨红,激动的难以自已,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没想出该如何表达。 徐妙云见他憋的辛苦,忍不住开口赞道:“这首词前不见古人,后…很难见来者。 当,千古绝唱!” “青哥大才啊!”朱高炽心向神往,一脸叹服。 老二朱高煦挠了挠头,小声道:“净吹牛。” 朱高炽一脸严肃,“你懂什么,这叫心性,心性……!” 第146章 如若我登临大宝 朱棣怔怔的看着李青,这一刻他对李青有了全新看法。 正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一个人的心性,和他日后成就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何父皇会如此宠爱李青,也确信李青的高度绝不止于此。 再想想和李青为数不多的相处,那次招降乃儿不花,李青从未对军事上指手画脚,诚然,是因为他不懂军事,但身为监军能如此豁达,足以可见此人心胸之宽广。 才学、武艺、以及万里难挑其一的箭法,皆是常人难以企及。 朱棣不免暗叹:还好,他不姓朱! 旋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儿,不由暗暗苦笑。 “李钦差大才,本王敬你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李青汗颜,他只是情绪上来,借词抒情罢了,没想到朱棣会有如此转变,“下官敬殿下。” 气氛愈发融洽,饭也吃差不多了,两人转而喝起了酒。 李青借此了解了一下,近几年北平边防,以及元人的态度,但得到的答案并不乐观。 朱棣严肃道,“非本王危言耸听,你看着吧,十年之内,元人必定会大举来犯。” “哦?”李青皱眉道,“王爷为何如此笃定?” “这个……姑且算是直觉吧!”朱棣尴尬道,“从最近这两年守边经验来看,本王能感觉的到,元人的众多部落正在逐步融合,甚至往统一上发展。” 顿了顿,“当然,本王并未有实质性的证据,怎么说呢,本王在北平就藩了这么久,和元人打的交道太多了。 或许你会以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本王就是可以确信这一点! 等你回去后,还请将本王的猜测如实禀告父皇。” 到底是朱氏子孙,朱棣虽对老爹的偏心有些不满,但在大事上,他还是拎得清的。 李青点头,“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如实上禀。” 他能看出来,朱棣说的真心,他并未轻视朱棣的猜测。 直觉这东西,说起来很玄乎,但往往命中率奇高,朱棣在北平守了这么久,和元人打了太多交道,绝不会无故有此直觉。 又聊了许久,李青起身告辞。 …… 朱棣立在窗前,望着万里冰封,望着极远处的长城,久久不能平静。 “殿下……”徐妙云为其披上大氅,两人青梅竹马,她更是不到十五岁就跟了他,夫君在想什么,她岂会不知,轻叹道:“你不可……” “妙云。”朱棣语气不甘,“如若我登临大宝,未尝不能做到词中那般,较之于我,秦王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他的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自信,整个人有着难以言喻的风采,“如若我登临大宝,文治、武功,我一样不落; 如若我登临大宝,定能开创出一个繁华盛世; 如若我登临大宝,定能登临瀚海,封狼居胥; 如若我登临大宝,定能书写一本璀璨的篇章; 如若我……” “殿下……!”徐妙云颤声道,“莫要再说,莫要再说了。” “如若我……”朱棣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炽盛的眸光逐渐黯淡,苦涩道,“如若我是老大,该多好,该多好啊……!” 徐妙云见夫君如此,心都碎了,眼泪扑簌簌的掉,哭劝道:“妾知殿下心有不甘,可那又如何呢,立嫡立长,大哥他德高望重,仁厚贤明,你不能怪父皇。” “大哥做储君众望所归,我不会有丝毫怨言,可父皇…为何,为何就不能……”朱棣连呼吸都在发颤,“为何就不能是我呢?” “殿下,你别这样,妾心好慌。”徐妙云惊惧不已,“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朱棣颓然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低低道:“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只是太憋屈了。” “嗯,妾理解,妾都明白。”徐妙云反手拥着他,“殿下,咱们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咱过好咱的日子就成。 孩子们一天天在长大,等以后,咱们还会有孙子,看着他们成长,日后儿孙绕膝,不也是一大幸事吗?” “是啊!”朱棣挤出一丝笑意,歉然道:“夫君刚才吓到你了。” ………… 李青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布政使,与其商议边防大事,做元人来劫掠的打算。 虽然只是朱棣猜测,但做些准备没多大损失,万一元人真来了,再仓促应对,势必误事。 这种事,容不得一丝马虎和侥幸。 北平布政使非常配合,太子薨逝的事已经传遍天下,他能爬上这个位置,朝中又岂会没有关系,虽然对大局了解的并不透彻,但也猜测个大概。 官场之上没几个书呆子,别看他们平时一口一个子曰,实则个个是人精。 清楚以后李青的地位、权势,定会再上层楼,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守城不比出征,并不算麻烦,只是辛苦了一下各司衙门的衙役,只用了十余日,便一切就绪。 距离过年只有数日了,李青唯恐有意外,又去了燕王府。 “殿下,对于元军来犯,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朱棣道,“根据本王判断,元人要么除夕夜来犯,要么大年初一,因为这两天正是百姓家改善生活的日子,同时也守城将士最松懈的时候。” 李青微微皱眉,现在军队动不了,除了日常守城的将士,能动用的只有朱棣的三卫。 这个节骨眼儿让朱棣出府,并统帅三卫,实在太冒尖儿了点,可他又怕元人真来了。 思虑再三,李青问道:“殿下,可否先通知三卫,让其做好备战准备?” “没问题。”朱棣满口答应,“本王这就去安排。” “且慢安排。”李青干笑道,“下官的意思是,由下官来传达殿下的命令。” “你……!” 李青拱手道:“抱歉,非常时期,还望殿下理解。” 朱棣苦笑两声,无奈点头。 见他如此配合,李青稍稍放下心来,钦佩道:“殿下明事理,识大体,顾大局……” “行了,留着好听的回去拍马屁吧!”朱棣哼道:“拍本王马屁,本王也赏不了你什么。” “哪呀,下官句句肺腑。”李青知道老四心情郁闷,腆着脸奉承几句。 他多少也有些理解,好好的不让出门,无缘无故的被禁足半年,换谁心里也不好受。 何况,朱棣不仅遵纪守法,还屡立战功,这样一个藩王被如此对待,心里有怨气实属正常。 …… 除夕这天,李青登上城墙,审视着边外。 北平布政使也不陪老婆孩子了,大过年也不辞劳苦的赶来,只为在御前红人面前好好表现。 李青自是知道他的意图,但心下并无鄙夷,不管如何,这种行为值得肯定。 论迹不论心,再者,有上进心,想往上爬,也不算是缺点。 “钦差大人,你说元人会来吗?”布政使瞅了瞅关外的白雪茫茫,搓着手道,“这么冷的天,长途奔袭,一路上不知会冻死多少人呢。” 李青笑道,“不来最好,皆大欢喜。” 顿了顿,说上两句暖心话:“大过年的,布政使大人还不辞辛苦,本钦差钦佩。” “哪里哪里。”布政使心里顿时暖呼呼的,连忙矜持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让百姓过好年,才是大明官员的第一要务。” 李青含笑点头,继续欣赏关外雪景。 一直到日暮,都未有元人到来的迹象,但李青并没有放松,元人最喜欢搞夜袭戏码,晚上攻城的突然性,于他们最有利。 李青看着冻得直哆嗦的布政使,笑道:“布政使大人文臣出身,身子骨稍弱了些,回去休息吧。” “无妨,下官虽是一介书生,但这点儿冻还扛得住。”他义正言辞道,“士兵们扛得住,下官也扛得住。” 李青见他执意如此,也没再劝,搬张椅子坐下,趴在城墙垛口上,无聊发呆。 午夜时分,李青无聊的打个哈欠,突然发现平坦雪地上亮起一大片火点儿,正在快速接近。 “卧槽,真来了!” 李青心惊,但布政使更心惊,他到底是文官出身,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想到待会儿元军攻城,他就腿肚子打颤。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钦差大人旁边一直低着头的护卫,突然沉声爆喝:“元军来了,所有人听本王号令!” 接着,迅速脱掉外面的衣服,露出一身蟒袍。 布政使凑近瞧了瞧,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燕,燕…燕王殿下?!” 第147章 攻守战 朱棣压根就不搭理他,取出火折子吹燃,丢进火油锅中,而后拿起一旁的火把点燃,连续挥舞。 不多时,一众下属从远处赶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雄姿勃勃,“张玉,即刻去东南角门,带上待命的八千铁骑开城迎战,按原计划执行。” “末将遵命!” 北平布政使一听要出城,顿时心肝儿狂颤,也顾不上被禁足的朱棣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了,连忙劝道,“王爷三思啊,当务之急,是守城,而不是攻敌啊!” 他不懂军事,但他常识还是知道的,守城简单省力且有效,放着固若金汤的堡垒不守,出去迎战,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殿下,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朱棣眼睛闪烁着神芒,依旧不搭理他,继续道,“朱能,立即召来城内待命的两卫,全面接手所有城防事宜。” “末将遵命。”朱能抱拳,匆匆离去。 “张武。” “末将在。” 朱棣沉声道,“两卫到齐后,你率三千人,专门负责守城器械供给,不得延误。” “末将遵命。” …… 朱棣犹如天生的王者,上位者气势尽显,此刻他的身上,有着往日没有的风采。 短短一刻钟,朱棣连下二十余条军令,每一条命令都清晰明确。 李青见他部署完毕,气沉丹田,声音悠扬,“点火!” “蹭蹭蹭……!” 火油锅一口口点燃,随后火把燃起,远远望去如一条巨大火龙盘旋。 李青声音清朗:“坚守城墙,不得让敌人踏进长城一步,小半时辰后,我们的援军就会赶到。” 北平布政使讷讷的看着二人,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逼。 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全程都被蒙在鼓里,却也不好说什么,边防大于天,哪怕朝堂洪水滔天,也必须得为边防让步。 任何事都比不上抵抗元敌,即便李青违抗了旨意,也不会受到丝毫惩罚。 看着元人越逼越近,他也没心情计较这个了,忙道,“燕王殿下、钦差大人,看元人这火把数量,绝不下三万人,甚至更多,这…这来得及吗?” 有城可守自然占据优势,可元人却可以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燕王的三卫人数虽比对方多一些,但遍布在各个城上,就有些不够看了。 更何况,还派出去了八千人。 他是真慌了,作为北平布政使,军务也在他的职责范围,但那都是后勤补给,战时负责协防,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他这还是头一次经历,能不紧张吗? 朱棣淡淡道:“把心放肚子里便是,本王戍边十数年,可曾让元人踏进过长城一步? 这样的场面又不是没见过,瞧你这点儿出息,明儿绝不耽误你过大年初一!” “呃…是是是。”布政使讪讪应承,但心里直打鼓。 李青则是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抱侥幸心理,不仅让三卫做足了准备,为防万一把燕王也给带来了。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朱棣在此,就算三卫全部听他这个钦差命令,并实心用命,李青心里也没把握。 可不是见识过两次战场,就可以做将军了。 况且,他这两次随军出征,一次是招降,一次是蓝玉全盘指挥,仗打起来时,他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更重要的是,这次是守,并不是攻敌。 李青估计,就算是蓝玉来了,大概率也比不上朱棣,朱棣守了十几年的边,经验和对敌人攻城的了解,远非常人能比。 不是说蓝玉比不上朱棣,而是两人擅长的不同。 李青拱手道:“殿下以为,元人会攻哪一座城门?” “当然是咱们脚下这座最大的门户。”朱棣断然道,“元人都是骑兵,如此庞大的军队,小城门即便攻破了,他们也施展不开,反而会被我们轻易切断,成了瓮中之鳖。” 朱棣淡笑道,“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以及无匹的冲势,马儿跑不起来,骑兵优势荡然无存,咱们脚下的这座城门,必定是他们主攻所在!” 敌人越来越近,朱棣的眸子则越来越亮。 一刻钟后,元军队伍已只有数里,看的也更清晰了。 李青心中一沉,元军人数比预料还要多得多,没有五万人,也不差多少。 五万多人,且都是壮年男子,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之前的那几支投入大明怀抱的部落,算上老弱妇孺也才数千,诚然,那是小部落,但就算是大部落,也万难聚集这么青壮。 即便这些人,只是合作关系,但今日能合作,明日未尝不能统一。 李青此刻,心里更加肯定朱棣猜测,元人真的有往统一上发展趋势。 这绝对不是小事! 近了,又近了…… 数万大军马蹄踏雪而来,越来越近,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元人的先锋队伍抵达城下。 不过,当元人看到城上士兵严阵以待,没有丝毫惊慌之色时,那股如虹气势减弱不少。 但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自然不会轻易退缩,这一路死了太多人,若无所得,回去的路上不知又要死多少。 一个元人首领拔出弯刀,直指城墙,俄顷,密密麻麻的箭矢袭上城头。 “嗖嗖嗖……!” 箭矢射在城墙上、垛口上;折断、弹飞;同时,也给城墙带来了细微的伤害,砖石表层被射出指甲盖小的坑洼,但根本不影响城墙的坚固性。 元人的攻击大多做了无用功,但也有奏效的,不时有明军被射杀、射伤。 与之同时,城上明军的反击也开始了,投石车、大炮、朝着元人队伍轰去,双方攻守战一触即发。 一刻钟后,元人的投石车也架好,往城上投石头、燃烧物,接着,上百元人推着近二十米的超大号冲车,嚎叫着冲击城门。 “咚!咚!咚……!” 木槌击打在城门上,每一下,都仿佛撞击在人心上。 虽然墙坚城厚,且城门后堆满了石头,形成一堵石墙,但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还是令人心惊胆战。 布政使心肝震颤,心里万分后悔逞这个能,但钦差在此,现在要是走了,往后的仕途也没了,甚至会被撸下去治罪。 子啊,一定要保佑大明,一定要守住啊……布政使一脸狰狞。 “咚咚…嗖嗖嗖……轰轰轰……!” @#%……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连成惊天巨响,摄人心魄。 …… 双方逐渐进入狂热,元人甩出绳索,搭上云梯,开始攀爬城墙。 城上明军还以颜色,石头、滚木、火油……倾泻而下,元人被砸死、烧死、摔死者,不计其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元人冲上城头,与明军厮杀在一起。 随着城上厮杀,城下攻城的元人压力骤减,一边全力攻城,一边攀爬城墙。 眼见要进入恶性循环,布政使腿肚子都在抖,颤声道:“殿下,钦差大人,咱们的援军咋还没到呀?” “快了,最多再有一刻钟。”朱棣依旧沉着,接着拔出佩刀,便要冲上去跟元人玩命。 布政使脸都绿了,燕王要是死在了城墙上,他这个布政使也干到头了,弄不好还得陪葬。 “殿下呀……!”布政使一把抱住朱棣大腿,死不撒手,“殿下千金之躯,岂可涉险,您要是有个闪失,这城还如何守?” “撒开!”朱棣气道,“人都杀上城了,你让老子干看着?” 说着,一脚踹开布政使,跑去十数米外跟元人玩命。 李青不敢怠慢,紧随朱棣杀去。 “哎呦,我滴娘呀。”布政使就差抱着脚脖子哭了,“一个钦差兼侯爵,一个藩王,哪个挂了,我也好过不了。” 看着逐渐失控的大局,他真想来一句:子呀,请赐予我力量吧! 大敌当前,生死关头,什么才学,什么阴谋算计,统统不管用,战场之上,只讲究实力。 此刻的布政使,甚至不如一个小兵有用。 到处都是喊杀声,无时无刻不在死人,这让他一个文人哪里承受的了。 他想逃离,却又不敢,渐渐的,书生意气涌上心头,他当即也要跟着两位大佬冲杀,但手脚像是僵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莫说杀人了,平时连鸡他都没杀过。 哪是情绪上来,就能克服的。 无奈只能加油助威:“守住,将士们,一定要守住啊,咱们的后续援军马上就到了。” 说着,对跟上城的衙役吼道,“愣着干嘛,快他娘跟老子鼓舞士气啊!” 第148章 立flag 左手背拳,右手勾拳,左正蹬,高抬腿截击……李青动作飘逸,每一击都击打在元人的太阳穴、咽喉、心窝,几处要害。 在真气的作用下,每一击都超出了人体所能够承受的极限,要么震散脑花,要么粉碎咽喉,要么打爆心脏。 一击要一命,杀敌之高效,朱棣拿刀狂砍都及不上他。 就这,还是李青分出一部分精力,护着朱老四的情况下,不然更猛。 李青不用刀不是为了装逼,而是他用不惯,用身体四肢,才能发挥出最大实力。 “噗哈~” 朱棣奋力一刀斩下元人头颅,鲜血喷涌满身,他抹了把脸,趁着空档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才杀七八个,李青都快杀二十个了,不由好胜心大起。 “再来!” “不来了。”李青一把拉住朱棣,“殿下,咱们的援军到了,当务之急,是统筹全局。” 朱棣扫了一眼,奇怪道:“哪儿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支小队登上城墙,与元人厮杀在一起,不多时,越来越多的明军登上城墙。 “终于来了。”朱棣咧嘴一笑,放松下来。 半刻钟后,一个浑身是血的魁梧汉子过来,看清朱棣模样,立即单膝跪地,“末将丘福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朱棣没心情客套,直接道,“两卫还有多久才能到齐?” “已经到齐,并开始登城。”丘福恭声道,“朱能将军正在执行殿下部署。” “好!”朱棣点头,“随本王去正门守着,派亲兵去通知朱能,让他抓紧时间。” “末将遵命。” …… “将士们坚持住,咱们的援军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布政使惜命,不敢起身,紧贴着城墙坐下,持续大吼,“守住了城,每人一大碗肉馅儿饺子!” 身边的衙役跟着他大吼,一刻不敢停。 “援军已经到了。”李青走上前笑呵呵道,“布政使大人辛苦。” “不辛苦,不……李钦差?”布政使大喜过望,旋即又道,“殿下呢?” 朱棣没好气道,“你眼拿来是出气的吗?” “殿下?”布政使大喜,随即见朱棣一身是血,又是大惊,也顾不上礼仪了,冲上去就是一顿乱摸。 “放肆!”朱棣一脚将其踹向一边,气吼吼道,“你活腻啦?” 布政使也不生气,满脸都是轻松笑意,俩大佬都没事儿,援军也来了,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紧绷的那根弦一松,人也晕了过去。 朱棣一呆,讷讷道:“老子没使劲儿啊!” 李青连忙上前,按其脉搏之后轻笑道,“他没事儿,只是太累了。” 说罢,让几个衙役抬着布政使下了城墙。 …… 随着越来越多的明军登城,局面逐渐稳定下来,朱棣观察着局势,大脑急速运转,片刻后,脸色逐渐放松下来,笑道: “最迟明日中午,他们就会撤兵。”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大敌当前,他不好打击朱棣,于是道,“殿下,之前放出去的那八千骑兵,按理说也该赶到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 “不急,张玉比你会打仗。”朱棣很有耐心,“仗打到现在,已经没有悬念了,在本王的精心部署下,不会有任何意外,你坐着看戏就成。” 你少说两句吧……李青心道:立g没一个好下场。 元人战力不俗,他们劫掠不到东西,妻儿老小,就有饿死的风险。 在这样的压力下,尽管长途奔袭,但战力并不比以逸待劳的明军弱,甚至那股子嗜血劲儿,犹胜明军。 城墙上,双方浴血奋战,皆死伤严重。 但明军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想与我短兵相接,首先你得上城。 大部分元人都是在登城的过程中,折戟沉沙! 朱棣的部署开始起了效果,城上局势逐渐被明军掌握,大量的守城器械被运上城。 在横石、滚木、火油、箭矢、炮弹……的阻击下,元人登城的人的代价骤增。 惨叫声、咒骂声、嘶吼声、喊杀声……不绝于耳,鲜血染红了城墙上下。 饶是如此,元人仍保持着猛烈攻势,个个玩命,在付出了惨痛代价后,终于取得了不俗效果。 城门硬生生被锤破了,尽管后面还有大石头垒成的墙,但无形中给了明军不小的心理压力。 朱棣眉头紧皱,李青脸色也不好看,心里暗骂:好好的你乱立什么g? 元人一见有戏,索性也不登城了,全把力气使在城门上。 弓箭手更是舍弃一切,只射城门上方一小片区域,密密麻麻的箭矢袭来,头都冒不得。 这下,李青都心慌了,急道:“殿下,石墙能坚持多久啊?” “顶多半个时辰。”朱棣道,“毕竟只是临时弄的,又跟城墙不一体,看着唬人,其实并不坚固。 不过不用慌,元人这个打法固然见效大,但他们损伤也大。” 朱棣狞笑道,“丘福,把这里的守城器械运到两旁,人也过去,从两侧玩命给我打,娘的,既然冒不了头,干脆不守了,他们攻,咱们也攻。” 顿了顿,“另外传本王命令给朱能,让他尽快抽调万八千人,结方阵堵在城门处,给本王堵死了,一定要快。” “末将遵命。” 丘福重重一抱拳,开始执行。 …… 朱棣朝李青道,“一路长途奔袭,如今曙光就在眼前,元人势必疯狂,损失也将更大……” 听到结方阵堵门,李青稍稍心安了些,见朱棣又要立g,连忙打断道:“殿下何以如此笃定,元人并不傻。” 朱棣笑了,“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元人大老远来一趟可不容易,如今却久攻不下,士气已然大为受损,这个时候,人往往会选择性的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呃…好像挺有道理……李青点头,“士兵有这个心理很正常,不过,元人首领应该会相对冷静。” 朱棣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战场之上,很多时候不是士兵服从主将,而是主将迁就士兵。 眼下明面上他们局势占优,且士气正旺,攻击欲望强烈,贸然改换打法,士气必定大为受损,得不偿失。” 说着,拿起盾牌挡着,往城下瞅了一眼,而后又紧贴城墙坐下,“局势果如我所料,现在元人的损失更大了。” 李青也抽空往下面看了一眼,确实如朱棣所言,元人把劲儿都使在了城门上,都有些失心疯了,左右两侧明军不停高空抛物,战果斐然。 想到城门里面还有方阵,李青彻底放了心,不由赞道:“殿下大才。” “那是。”朱棣傲然道,“本王少年时,便随岳丈、李老表等几位大将军出征,可不是老二老三…… 咳咳,不然父皇怎么会让本王,就藩北平这样的军事重地?” 李青点头,朱棣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帅才。 不过,大明初期的帅才太多了,跟不要钱似的,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冯胜、傅友德……相比他们的辉煌,现阶段的朱棣,确实不算太出彩。 要知道,就连蓝玉也是捕鱼儿海全胜,才真正步入一流武将行列。 没办法,不是他们不够优秀,而是洪武朝的牛人实在太多了! …… 元人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却也取得了很大成果,比如破城。 但就当他们欢呼着要进城劫掠之时,却发现城内不是慌乱的百姓,而是密密麻麻的明军,那上万人的方阵,伫立在那儿,令人有种绝望的感觉。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当元人悲愤之时,斜刺里杀将出来一支铁骑,席卷无匹的冲势,犹如利刃刺来。 八千铁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是吃饱歇足,数量虽比不上元人,但却令元人难以招架。 一是突然,二是骑兵已经冲起来了。 突然遭受猛烈冲击,元人根本无法排兵布阵。 霎时间,元军大乱,跟本毫无阵型可言。 朱棣激动的脸孔涨红,嘴巴张了张,但终究没有下达出城迎战的命令,一旦出城作战,守城的优势便没了,甚至会葬送大好局面。 八千铁骑如同一般锋锐的尖刀,直接给元人来了个开膛破肚,杀的元人人仰马翻。 一次冲锋过后,骑兵并未反冲锋,而是直接扬长而去。 八千铁骑不到六千,但元人的死伤是明军的两倍都不止,更重要的是他们士气没了。 朱棣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轻声道:“结束了。” 一刻钟后,元人再次发起进攻,猛烈更胜先前,朱棣却毫无情绪波动。 见李青忧虑,解释道,“这是他们的惯用的伎俩,撤退前的挣扎,让我们不敢追击。” “这样啊!”李青点点头,继续观察局势。 果然,没过多久,元人的鸣金声就响了起来。 元人的动作很快,只用了一刻钟,便聚在一起,见此情况,李青有些急了,“殿下既然知道这是他们伎俩,为何不……?” “没法追。”朱棣摇头,“元人几乎都善骑射,弓箭手不值钱,撤退之时都是弓箭手殿后,容易被放风筝。” “呃…殿下英明。” 李青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元人从容离去,有些不甘心。 “放心吧,他们好过不了。”朱棣坏笑,“看问题不能止于表面,他们这次什么都没抢到,回去的路上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他们物资匮乏,出兵又耗费了这么多,别看他们现在是盟友,回去后少不得窝里斗。” 朱棣冷笑道:“元人视劫掠为天经地义,抢不了大明,自然会抢自己。” 顿了顿,“李青,你最好给父皇奏禀一下,这次元人来了这么多,显然是各部族在合作,这不是个好兆头。” 第149章 老朱太难了 李青点头答应,他也感觉出问题很严重,必须得让老朱知道。 想到这儿,他心里又有些发愁,也不知朝中的争嫡结束了没有,是不是朱允炆做了储君。 元军逐渐远去,但明军依旧没有立即打开城门,而是先打扫城墙上的尸体。 明军的整理好放至一边,元人的直接往下抛。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大亮,这时,明军才出城打扫战场,朱棣统筹大局,布政使醒来后,也帮着登记牺牲的将士,为抚恤做准备。 李青见有没有自己都一样,索性回了钦差行院,将朱棣的猜测,以及自己所见所闻,详细阐述一番,让下属加急送往京师。 …… 三日后,战场清理完毕,此一战,共歼敌一万五千六百余人。 明军战死五千余人,伤近八千。 虽然打扫战场,没弄出什么油水,但杀敌这么多,也是大功一件。 李青将战果写成奏折,让属下加急送往朝廷。 忙完这些,李青总算是闲了下来,他现在真想赶回京师,不仅是想几个妮子了,更想知道争嫡结果。 但老朱明确让他来避祸,他也不能不识好歹。 打完了仗,朱棣又被禁足了。 没办法,李青也不想这么绝情,但圣旨让禁足啊! 之前那是为了抵抗异族,眼下异族打跑了,自然不能让朱棣瞎溜达。 功劳,他没有丝毫水分的上报了朝廷,但禁足还是得禁足。 朱棣郁闷的不行,虽然他理解,但不妨碍他看李青不爽。 半个月后,朝廷的旨意下来,老朱对四儿子大加褒奖,赏赐也极为丰厚,足足五十万宝钞,以如今的购买力,这当真不少了。 李青也收到了赏赐,准确的说,是大饼! 人老朱说了,不管谁做了储君,都给他一个太子太师衔,同时也告诉他,在北平好好待着,藩王禁足期限不到,不得回去。 李青叹了口气,明白这争嫡比他想象的还激烈,而且,他能感觉得到,老朱在这件事上犯了难。 毕竟,老朱才是裁判,其实最终谁赢,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朱允熥虽年幼朱允炆,但他是嫡子,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应该是他。 但问题是常氏死后,朱允炆他娘被扶正了,这也就是说,朱允炆也成了嫡子,而且还是嫡长子。 但续弦和原本的正妻,是否享有同样待遇,尤其是在选皇储这样的大事上,李青也搞不清楚,不知道朱允炆算不算嫡长子。 不过他看得出来,老朱喜欢朱允炆,比喜欢朱允熥要多些。 确实,不管品性,还是待人接物,朱允炆都全方面碾压朱允熥,而且朱允炆更聪明,还颇有乃父风范。 相比之下,朱允熥则完全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应有的表现。 当然,这不怪朱允熥,孩子有娘教跟没娘教,差别太大了。 也不能怪朱标,他整日累成狗,根本没有时间教儿子,真要怪,就只能怪朱允熥命苦。 将心比心,李青若是本地人,也觉得朱允炆更适合做储君。 不过,这并不是说朱允熥就没有优势,相反,他的优势更大。 第一,他娘常氏是明媒正娶正妻,朱允炆算不算嫡子尚在两可,但他是真真的嫡子。 第二,便是常家、蓝玉,虽然常遇春已经故去,但常家的势力,在勋贵中绝对是巨无霸的存在; 而蓝玉风头正盛,俨然是时下第一武将,爵位、影响力,在第一梯队都属于拔尖儿存在,他可是朱允熥的舅公。 这两家加起来,那可是妥妥的无敌。 所以,朱允熥优势很大! 而朱元璋之所以如此重视勋贵,除了重武轻文,想以勋贵压制文臣之外,还有另一层考虑。 大明一共有三股势力,一个文官集团,一个勋贵集团,再一个是藩王集团。 老朱之所以一再容忍蓝玉,就是为了给朱标培养政治财富,以达到勋贵集团、藩王集团相互制衡目的。 他倒不是觉得藩王会造反,而是这样布局,即便自己死了,有勋贵集团看着,藩王也不敢太过放肆。 这一来,朱标压力一下就小多了,只需利用文臣治理国家便可。 老朱知道儿子太仁慈了,身边必须要有个忠心的狠角色镇着,而蓝玉无疑是最佳人选,好在蓝玉也足够争气。 若非如此,就蓝玉干的那些个事儿,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老朱的布局堪称完美,但问题是朱标死了。 人都没了,再好的布局又有何用? 苦心经营这么久,且布局已经定型,甚至开始生效,老朱岂会舍得放弃,而且他也没有精力再做布局了。 若想利益最大化,只有让朱允熥上位,继承为朱标培养的政治财富。 朱允熥不上位,那所谓的政治财富,将变成致命毒药。 但朱允熥实在逊色朱允炆太多,而且年幼的他,能不能完美继承这些财富,估计老朱心里也没底。 “唉,老朱难啊!”李青暗叹,“太难了。” 他自己都想的脑袋疼,更何况老朱作为一个皇帝,选国家继承人。 “爱谁谁吧,反正这样的大事上,最终拍板的还是老朱,我想再多也没用。”李青暗暗苦笑摇头。 从老朱决定立皇孙的那一刻起,局势就不是他能左右,甚至连建议都没法提了。 即便提,也无用。 望了望外面的天气,太阳正好,李青赖了会儿床,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去饭馆整碗羊杂汤。 一出门,就看到了三宝。 “早啊三宝。”李青笑道,“可是燕王想皇上了?” “见过李钦差。”三宝作了一揖,取出怀中请帖,笑道,“今儿王爷摆庆功宴,抵抗元军,李大人功劳甚大,王爷请大人过去饮宴。” “嗯,好。”李青点头。 这个席得吃,他的确出了不少力,为了一仗,他可没少跑腿儿。 …… 燕王府,众将齐聚。 李青一个都不熟,只是脸上带着淡笑,逢人点头示意,最终跟着三宝来到主席位上。 布政使也到了,起身拱手行礼,李青还礼,与其寒暄两句,坐下等着开席。 刚坐下没一会儿,小胖就来了。 众人起身行礼,李青也不例外。 皇室宗亲逢人高一头,小胖的地位可比他娘还高,在北平仅次于他爹。 像今日这宴席,老二老三只能在暗地里馋馋,两兄弟是没有资格出席的,这时代的嫡长子深入人心,根本不存在一碗水端平。 便是寻常富贵人家,家业也都是嫡长子继承,可见一斑。 小胖虽年少,但对这种场合驾轻就熟,一点也不拘束,举止雍容,气质儒雅,就是那一身膘多少减点儿分。 一阵寒暄过后,小胖坐到李青身边,小声道,“青……你在这儿还要待多久?” “怎么,世子想出去了?” “那倒不是,我懒得动。”小胖笑了笑,“就是问问,好久不见一次,你这一走,估计又要好久了。” 顿了顿,低声道,“走的时候来一趟,咱们喝一场。” “没问题。”李青含笑点头,“按制,钦差走的时候,要拜见藩王,到时候一定来。” 两人说了一阵俏皮话,朱棣赶来,众人起身行礼。 朱棣含笑客套一番,又给部下画了阵儿饼,宴席正式开始。 不得不说,小胖是懂吃席的,吃相不算难看,却吃的超凶,而且净捞干的,弄得李青一点脾气都没有。 这时代没有转桌,起身夹菜太过失礼,只能吃跟前的菜。 结果,够得着的六七道菜,小胖一人吃了四道,烧鸡只留了个鸡屁股。 李青无语:早知他来,我便不来了。 …… 第150章 我的岳丈是徐达 酒席宴间武将们频频敬酒,连带着李青这个钦差也喝了不少。 菜没吃几口,净喝酒了,他郁闷够呛,这根本不符合他吃席的宗旨。 朱棣兴致很高,下属敬酒来者不拒,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喝高的架势。 布政使两颊通红,他饮了不少,这次大胜,他也得了部分好处,心里美滋滋的,不时咧着嘴笑。 朱棣不是朱元璋,不用顾忌什么天子威严,喝的兴起,索性直接去了张玉、朱能那桌,和众将勾肩搭背,打成一片。 众将也放的挺开,毕竟和燕王只是从属关系,并不是君臣。 酒宴从半晌午,一直喝到下午申时才散,众将喝的东倒西歪,被亲兵搀着出了王府。 一场酒宴下来,除了李青和小胖,就没一个能走直线的,包括朱棣。 李青见众人走的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朱棣给好大儿打了个眼色,后者连忙道,“青哥,喝杯茶再走吧!” “嗯…也好。”李青点头答应。 喝了一肚子酒,喝杯热茶也不错,作为老干部,他经得起考验。 三人来到阁楼,不多时,三宝送上热腾腾的极品西湖龙井,告退离去。 温热的茶水下肚,肠胃舒适不少,三人有说有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小胖和李青在聊,朱棣都插不上话。 没办法,两个人的世界容不下三个人。 “李青。”朱棣强行插话,“本王已有两年未见过父皇,他还好吗?” “皇上安好。”李青回了一句,便和小胖继续刚才的话题。 朱棣再次打断,一脸自责道,“身为人子,不能侍奉在父皇身边,实在是……有违孝道。” “王爷守好边,就是对皇上最大的孝了。”李青一招接化发,将朱棣后半句噎了下去。 李青知道老四打的什么算盘,笑道:“王爷若实在思念皇上,可以写一封书信,下官这就让属下加急送往京师。” “本王……”朱棣一滞,索性不装了,直接摊牌,“本王思念父皇甚重,相思之苦远非一封书信能解,本王…想去京师拜见父皇。” 不等李青说话,他又道:“你是知道本王的,本王向来重情义。” 潜台词不言而喻,李青自然明白,也知道老四在想什么。 皇储未定,他只要去了京师,进入父皇视线,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达到目的。 这些年来,众皇子之中数他最出彩,加上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他一去,争嫡大战势必会重新洗牌。 但这终究只是朱棣的臆想,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殿下……” “李青。”朱棣抓起李青的手,情真意切的……画饼道,“若能让本王一解相思之苦,本王一生铭记。” 都是场面人,犯忌讳的话谁也不会说,但在语言艺术的加持下,意思谁都懂。 李青知道朱棣不甘心,也理解他的心情,但老朱已经下定决心立皇孙了,事情已成定局,即便老四去了,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殿下的思念之情,对皇上的孝心,感天动地,然……” “李青。”朱棣的手抓得更紧了,“是本王想见父皇,若事后父皇责罚,我一人挡下,绝不让你担丁点儿责任。” 李青暗暗无语,说得好听,朝堂之上哪个不是人精,一个也忽悠不过去。 他索性也摊牌了,“下官若带殿下回京师,那就等同于表明态度、表明立场,文臣不是傻子,勋贵也不会看不出来,何况圣明的皇上?” 朱棣老脸一红,但又实在不甘心,只得继续画大饼:“李青,本王最重情义,你只要同意带我去京师,他日……你懂的。” 李青苦笑摇头,知道今儿这茶没法再喝下去了。 起身道:“下官还有些事情要忙,失陪了。” “你不能走。”朱棣一把拽住他,旋即又觉得这样太过失礼,干笑道,“就是聊聊天儿,本王不会勉强你的。” 说是不勉强,但手一直拽着李青,就是不松开。 这要是换个人,李青都要大耳瓜子扇上去了,但朱棣毕竟是藩王,他还真不能动粗,只好无奈坐下。 李青知道,今儿不让朱棣死心,无论如何也不走了,于是道: “殿下,文臣的态度你可知晓?” 朱棣呆了呆,脸色有些愤懑的点头,“知道一些。” 文臣嚷嚷削弱藩王势力,甚至让老朱停止分封,这些不是一天两天了,朱棣又岂会没有耳闻。 他也明白,文臣绝不会支持他一个藩王入主大宝,可他并非毫无优势。 朱棣深吸一口气,甩出自己的筹码:“我的岳丈是徐达!” 大明第一武将,可不是白给的,尽管徐达不结党营私,但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 “……”李青翻了个白眼,徐达影响力是大,但常家也不遑多让,何况还有个风头正盛的蓝玉,你这根本不行啊! 再说了,人徐家一向低调,根本不玩这套,愿不愿帮你还在两可之间,你有个屁优势。 这些话不好明说,李青想了想,举了个不算很恰当的例子: “树上结了一个桃子,两个人都想要,于是决定比斗一番,谁赢谁摘桃子,却在这时,忽然有个人要加入,前两个人会作何感想? 摘桃子的机会,一下从二分之一,变成了三分之一,他们会接受吗?” 李青断然道:“这搅局的第三人,非但没可能摘到桃子,还会被两人联手一顿毒打!” “你……!”朱棣气得直哆嗦,却又找不出观点来反驳李青。 李青趁机抽出手,抱拳道,“下官告辞。” 说罢,不带一丝犹豫,转身离去。 朱棣那个气呀,在李青这儿,他就没得过一回好。 气得直接把桌子掀了。 小胖是个灵活的胖子,早有准备,在老爹掀桌子的那一刻,他就闪到一旁,并未被波及。 不过,他也有些不满老子,皱眉道:“父王,到此为止吧!” “你个混账。” 朱棣跳脚,在李青那儿受的气再也压制不住,大耳瓜子甩了上去。 但就在离胖脸不到一厘米的时候,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朱棣变脸极快,上一刻还怒不可遏的他,转眼又是一脸和气,把小胖都给整不会了。 小胖紧绷的脸皮放松下来,开始担忧老爹的精神问题,小声道:“父王,你没事吧?” “没事儿。”朱棣不在意的笑笑,亲热的拉起他的手,“儿砸,咱爷俩好久没聊了,今儿咱们好好叙叙旧。” 说着,从小胖穿开裆裤开始,絮叨起来,浓浓的父子情。 小胖愣愣的听着,不久,他明悟过来,立即道,“父王如果是让我劝李钦差,那这旧不叙也罢!” “你他娘……呵呵,炽儿~” 朱棣拉着小胖的手,宠溺且深情,“炽儿,爹这么拼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吗?” 小胖无语:不怕老子败家,就怕老子要创业,爹呀,你让儿子省点儿心吧! “其实做个世子就挺好,爹你不用这么拼。” “你……” 朱棣看着眼前的儿子,瞬间就想到了刚才李青,这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他娘的油盐不进。 他忍了又忍,硬生生憋住了,继续宠溺且深情,“炽儿,你是知道的,爹最疼爱的就是你。” “不是老二吗?”小胖拆台,“爹你不常说老二像你,我这一身膘瞅着就烦吗?” 朱棣脸一板,佯装不悦道:“什么一身膘,你这叫稳重,老二能跟你比吗? 瞧瞧他那尖嘴猴腮,他哪里及得上你半分。” 小胖一脸受用,大马金刀地往椅上一坐,示意再讲两句。 朱棣也没令其失望,嘴巴抹了蜜,叭叭个不停。 最后见火候差不多了,道出真实目的,“炽儿啊,你和李青关系好,以后多走动走动。” 小胖摇头,“爹啊,大局已定,你稳重点儿行不?” 朱棣都惊呆了,这还是他的崽儿吗? 拿人不手短,吃人不嘴软,这分明就是李青第二。 朱棣一再忍耐的怒火,终于再也压制不住,连带着在李青那儿受的气,一并发泄出来:“混账!混账啊……!” 怒火加上酒劲儿上来,他都有些失心疯了:“李青你个狗日的,你他娘的混账!” “爹呀。”小胖被揍得死去活来,“麻烦你搞搞清楚,我不是李青,我是你儿砸,哎呦哎……” 小胖仰天痛呼,悲愤道:“我是炽儿啊……!” 第151章 朝中诡谲 李青自回去钦差行院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不是修行真气,就是看看书,顺便 过问一下燕王府的动向。 期间,朱棣屡屡派三宝来请,理由嘛,还是老一套:想爹了。 但打的什么主意,李青再清楚不过,直接给回绝了,连续数次后,朱棣也认命了,不再抱有幻想。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青整日悠闲,却也无聊的紧。 北平没有高档青楼,勾栏的档次太低,他也瞧不上,只得憋着,烦闷的时候就喝喝酒,要么就是策马奔腾,领略关外的风景。 转眼已是五月份,半年之期已到,李青终于可以回去了。 这天,李青收拾停当,再次去了燕王府。 朱棣设酒宴款待,言语间颇为客气,一家三口尽皆上桌。 酒席宴间,小胖屡屡敬酒,就连燕王妃也不间歇的劝,李青喝的无饱六饱。 最后实在喝不下了,只好装作一副要醉模样,这才躲过燕王一家的热情。 徐妙云轻笑道,“先前殿下言语有所欠妥当之处,还请李钦差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嗔了朱棣一眼,这才继续道,“殿下待人实诚,总喜欢和亲近的人说些不着调的话,他是把李钦差当知己了呢。” 顿了顿,笑着说道,“密友相叙,出的他口入得你耳,李钦差可莫要说些离间皇家父子感情的话,不然……” 她笑容灿烂,“李钦差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才是呢。” 李青砸吧砸吧嘴,瞥了徐妙云一眼,暗道:没想到这娘们儿不仅长的漂亮,段位也如此之高,难怪老四被治的服服帖帖。 徐妙云的威胁意味,他哪里听不出来:你回去敢告状,你绝对落不了好。 其实李青也没想着告状,毕竟朱棣没说犯忌讳的话,而且当时只有他一个外人,小胖总不会大义灭亲。 加上朱棣并无异样举动,人证、物证都没有,告状纯属找不痛快。 被一个女人威胁,李青心里多少有些气,但他也只能受着,郁闷地点点头:“下官明白。” 朱棣见李青吃瘪,心里乐开了花:还得是妙云! 徐妙云目的达到,盈盈起身,“高炽,你和李钦差相识已久,离别之际,说说知心话,我和你父王先回后院了。” 说着,悄悄拧了一把朱棣。 朱棣终于找回了一次场子,起身居高临下的瞥了李青一眼,傲然离去。 “王爷、王妃(父王、母妃)慢走。” 二人起身行礼。 见人走远,李青郁闷地坐下,揶揄道:“小胖,你娘……咳咳,王妃可真厉害。” “能治的住我爹,能不厉害嘛。”小胖笑了笑,随即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青哥,太子突然薨逝,藩王有点心思很正常,其他藩王亦是如此,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交情归交情,我这人帮亲不帮理!” “好啊,你也威胁我?” “哪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小胖不好意思笑笑,旋即小声保证,“你放心吧,有我娘呢,他支棱不起来。” 李青苦笑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胖,你确实该减减肥了,就你这体格,等以后娶了媳妇儿,不还把人家压坏啊!” “这不当紧,我在下面就是了。”小胖根本不在意。 李青:(⊙o⊙)… “小胖你懂的挺多啊!” 小胖脸一红,讪讪道:“我也是刚懂不久,上次去书房看书,无意间在《春秋》夹层里发现一本插画,这才明白奥义。” “……”李青好笑道,“还是瘦点儿为好,太胖影响健康。” “我身体好着呢。”小胖无奈道,“咱能不能换个话题?” …… 李青和小胖聊了许久,俩人很有共同话题,小胖年岁不大,但心智十分成熟,看着憨憨的,实则大智若愚。 小胖对很多事看都的特别透彻,比早慧的朱允炆还要强上一大截。 出了燕王府,李青又去了布政使司。 他对这位布政使印象不坏,此人确有实干之才,除了文臣普遍具备的风气之外,别的都挺好。 上次抵御元人,事前的调度,这人没少出力,打仗时虽然没帮上啥忙,但忍着恐惧不后退的精神,值得肯定。 所以李青上奏时,将他那一份功劳如实报了上去,这厮得了不少好处。 两人吃吃喝喝,又聊了许久,才做告别。 …… 李青让锦衣卫撤去对燕王的禁足,同时把监视从明面转到暗地里,处理完这些,踏上了回京师的路。 …… 李青思乡心切,只十日时间就赶到了金陵。 五月份儿的天,金陵已是燥热难当。 李青赶回侯府时,天已经黑了,正准备洗个澡,和三个小妮子好好腻乎腻乎,丫鬟便来禀报:凉国公登门拜访。 不待李青开口,红袖忙道,“先生三思,眼下最好不要见客。” “是呀先生。”婉灵小声道,“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有好多官员,来打听先生回来没有,个个一脸焦急,文官、武将皆有。” 李青心中一震,暗道:“不是吧,都半年了,还没弄出个结果吗?”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见为妙,老朱都让他明哲保身了,自己不能不识好歹。 李青朝丫鬟道:“告诉凉国公,老爷我一路劳顿,疲惫不堪,等休息好了请他喝酒。” 朝局如此,搞的他都没心思风流了。 简单洗了个澡,拉上三女了解京师现在的情况。 婉灵道,“先生,具体情况妾和姐姐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皇太子还未册立。” 怜香坐在李青大腿上,这儿啄一口,那儿啄一口:“是呢,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府上打听先生,那个巴结劲儿就甭提了。” 李青被她啄的性起,捧起她小脸吻了下去,解着口舌之欲。 良久,才放开拔丝的怜香,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应对的?” 红袖苦笑道:“起初闭门不见,但总有人打破常规硬闯进府,来人都是爵高位显,下人也不敢硬拦,只能放他们来。” “然后呢?” “妾让人给他们奉上热茶,就没再管了。”红袖解释道,“妾和两位妹妹怕牵连到先生,一直都没露面,只让下人伺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来人都送了礼物。”婉灵怯怯道,“我们不敢收,但他们放下礼物就走,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顿了顿,“礼物都被囤放起来了,丝毫未动。” 李青点头,在争嫡这样的大事上,没有人可以保持绝对中立,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卷进来。 他这种情况,已经算很好了,最起码没有明确站队。 拿人不手软,吃人不嘴软的事儿,李青干过不止一次了,他脸皮厚,根本没什么心理压力,笑道: “文武的礼都收了吧?” “嗯。”红袖点头,“只收一方就成了站队,妾索性都收了。” “干得漂亮。”李青冷笑,“给我送礼,无异于肉包子砸狗。” 三女:“……” 李青笑了一会儿,又皱起了眉头:“不过朝堂……” 话没说完,就被柔软堵住了。 怜香呢喃道:“先生,别管朝堂了,管管怜香吧!” “好,那就先管你。”李青打横抱起她,回头笑道,“你俩也来。” 两女红着脸点头,既羞窘,又期待。 李青抱着怜香从客堂出来,刚走几步,便听到一个大嗓门:“李青,我带了好酒来。” 接着,蓝玉便走了进来。 怜香‘呀’的一声,连忙从李青怀里跳下来,脖子都红了,与婉灵、红袖一起施礼:“见过凉国公。” 李青有些震怒,后院不是不能见客,但只能见女客。 在这时代,男人去别人家后院,尤其是晚上,可是极为失礼的,这点,蓝玉不会不知道。 蓝玉自知理亏,扬了扬手中的酒,“我去前院等你。” 三女也顾不上床笫之欢了,担忧道:“先生,还是……不见为好。” “晚了。”李青苦笑,“从蓝玉登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见了。” 接着,挨了捏了捏她们,安慰道:“没事儿,明儿我去皇宫一趟,如实上禀皇上就是,不用担心。” 说罢,朝前院走去。 “李青好久不见,为兄可想死你了。” “想死我了,还是想我死啊!”李青黑着脸,“你非得把我拖下水,才开心是吧?” 蓝玉一个劲儿赔笑,“你看你,我这也是太想你了嘛,今儿确实是为兄冒犯了,你要有气,明儿去我后院也逛逛,不行我送你俩小妾。” “……”李青碰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也是没半点脾气,“行了,实话告诉你,我不会站队的。” “我也没让你站队啊。”蓝玉摊了摊手,“今儿我来就是喝酒的。” 李青无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见蓝玉就意味着站队了,至少别人是这么认为的,但,这就够了。 在北平待了半年,仍是被拉进来了,李青气得不行。 这半年不白待了吗? 两人来到果树下的桌椅上坐下,下人有眼力劲儿,立即送上酒碗。 蓝玉拔开酒封,先给李青倒了一碗,而后道:“今儿是当哥的不对,我自罚三碗。” “吨吨吨……” 三碗酒下肚,蓝玉抹了把嘴,这才道:“老弟,局势已经明朗,太孙允熥占绝对优势,哥可不是坑你,是让你分一杯羹。” 见他不似吹牛,李青也泛起了嘀咕:这跟历史上咋不一样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青正欲说话,下人上前禀报:“老爷,曹国公来访。” “不见不见。”蓝玉没好气道,“没见本国公正跟你家老爷喝酒的吗?” 顿了顿,朝李青小声道:“兄弟,听哥一句劝,别见那孙子,他那一队根本不行。” 李青呆了呆,他没想到李景隆作为勋贵,竟然支持朱允炆。 随即想到朱棣靖难时,建文帝对他的重用,又释然了,若不是从龙之功,李景隆岂会被那般重用。 李青心道:“看来朝堂的云波诡谲,比我想象还要厉害,双方斗法之激烈,已经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了。 李景隆这个勋贵和文臣站在一起,那势必有文臣和勋贵一队。 这他娘的……我就不该回来。” 李青吁了口气,朝下人道:“请曹国公进来!” 第152章 争嫡 不久,李景隆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见蓝玉也在不由一怔,皱眉道:“你怎么也来了?”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蓝玉讥讽道,“就空着手来啊?” “我……”李景隆一僵,旋即冷笑,“君子之交淡如水,贤者之间的交情,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顿了顿,反讽道:“不似你,小人之交甘若醴。” 他嘴皮子溜,三言两语,就把蓝玉气得脸红脖子粗。 若非李青拦着,李景隆少不得被一顿暴揍。 李青淡淡道,“要么咱们心平气和的叙叙旧,要么你俩都回去。” 现在他反而安心了,两方重量级人物都来了,这一来,他仍处于中立位置。 蓝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搭理李景隆,后者也不搭理他,只是拉着李青嘘寒问暖。 一阵嘘寒问暖,李景隆率先进入正题,“李兄,皇孙允炆天资聪颖,颇有太子之风……” “放你的狗屁。”蓝玉打断道,“皇孙允熥难道就差了吗? 况且,立嫡立长,朱允炆一个庶子,哪里能继承太子朱标之位?” “好一个立嫡立长。”李景隆冷笑道,“皇孙允炆的生母是太子妃,他不仅是嫡子,还是嫡长子!” 蓝玉不屑道,“朱允炆出生的时候是庶子,他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庶子,续弦的也配?” “放肆。”李景隆怒道,“太子妃也是你能妄议的,信不信老子弹劾你?” “你他娘的少跟我上纲上线!”蓝玉也火了,“你除了打小报告,你还会什么? 背信弃义,妾妇之道! 老国公的一世英名,都他娘的被你毁了,他若泉下有知,你这个好大儿向文臣卑躬屈膝,只怕会气活过来,你这个勋贵叛徒。” 李景隆一听蓝玉又拿他爹出来说事儿,立即恼了,“蓝玉你再骂我爹……” “老子骂你呢!”蓝玉怒道,“你个叛徒,老子都替李将军臊得慌。” “我去你娘的。”李景隆破防了,拎起桌上的酒坛子,就往蓝玉头上砸。 李青无语,心说:你可是打得过人家,真是又菜又爱玩! 果不其然,蓝玉轻松躲过,而后揪起李景隆一顿揍。 “李兄,李兄你说句话呀。” 李兄不想说话……李青真是服了这厮,打不过,你打个什么劲儿? 过了会儿,见蓝玉没有停手的架势,李青无奈劝道,“有话好说,我刚回来,一路劳累的紧,今儿就这样吧,改天我请你们喝酒。” 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蓝玉。 二人也知道,有对方在,今晚是拉拢不了李青了,于是拉着对方一同离去。 李青将两人送出门,直接把大门一锁,哼着小曲儿回去睡觉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李青就进了皇宫。 在御书房,等了大约两刻钟,朱元璋才下了早朝,姗姗来迟。 “臣,李青……” “免了。”朱元璋摆了摆手,“所有人都退下,不得御令不得进来。” “奴婢遵旨。”小黄门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元璋走到御案前坐下,扬了扬下巴,“坐吧。” “谢皇上。”李青坐在老朱面前,道:“皇上,关外的局势……情况不乐观啊!” 朱元璋叹了口气,皱眉道:“你的那份奏疏咱看了,按理说,关外的局势不会变化如此之快,这其中应该有蹊跷之处。” “或许吧,但元人部落合作是事实,朝廷必须得做好应对之策。”李青挠了挠头,“皇上,军队不能再一直锁着了,都这么久了,储君之位您还没合适人选吗?” 朱元璋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沉吟良久,反问道:“你觉得允炆、允熥,谁更适合?” 李青搞不清楚老朱是不是试探他,稳妥道:“这种事臣岂敢乱言?” 顿了顿,又道:“对了皇上,昨夜蓝玉、李景隆都去我府上了。” “嗯,咱知道。”朱元璋点点头,“不过你主动告诉咱,这种态度不错,咱喜欢。” “……”李青拱手道,“皇上,这储君之位不宜拖得过久,太久只怕会影响社稷啊!” “嗯,咱明白,是该结束了。”朱元璋语气带着无奈,“午朝你也参加,等朝臣议的差不多时,你带头奏请,立…立允熥为皇太孙。” “啊?!”李青大惊,人都傻了。 “啊什么啊?”朱元璋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是觉得允熥不堪大用吗?” “不是不是。”李青连连摆手,干笑道,“臣是吃惊,皇上中午就要立皇太孙,” 朱元璋翻了个白眼,“嘴严点儿,要是提前透露出去,咱剥了你的皮。” “不敢不敢。” 众所周知,老朱的剥皮从来不是形容词。 李青心里震惊,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回自己可一点儿也没干涉啊,为何老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呢? 难道是变故还未到时候? …… 午朝,群臣齐聚。 争嫡戏码已经不知上演过多少次,群臣行完君臣之礼,不待老朱开口,便自发开始站队。 礼部尚书率先出班,“皇上,大皇孙仁厚贤德,有太子风范,可堪大用。” 话刚落音,吏部侍郎出言反驳:“此言差矣,立嫡立长,二皇孙才是最佳人选。” 礼部侍郎出班,再驳:“大皇孙生母便是太子妃,立嫡立长理应是他。” “非也,大皇孙出生在前,生母升任太子妃在后,由此可得,大皇孙仍是庶出, 岂不闻,商纣王与微子启乎?” “哈哈……大谬之论。”另一人出班,“嫡长子继承制,自周以后才开始,你拿殷商举例,简直可笑。” “附议,汉武帝也是庶出,但生母升任皇后,一样被立为太子,由此可得,只要生母是正妃,便是嫡出。” “呵呵,不敢苟同……” …… 李青也叫不上来官员名字,不过看着这些饱读诗书的群臣,引经据典的辩论,还是挺刺激的,比看大戏刺激多了。 看了看老朱,非但不急,还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 就好比两个拳击手打擂,而老朱就是那个裁判,且是说谁赢,就谁赢的裁判。 他可以轻易决定谁赢,之所以不说,只是为了多看一会儿热闹罢了。 你不急,那我也不急……李青继续看戏。 不得不说,这些人是真的有才,个个引经据典,给李青恶补了很多历史知识。 两刻钟后,朱元璋看够了热闹,轻咳两声,嘈杂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 老朱瞥了李青一眼,李青会意,当即奏道:“皇上,微臣以为,二皇孙可堪大用。” “嗯,爱卿言之有理,甚合朕意。”朱元璋笑道。 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青身上,眼睛里充斥着惊愕和愤怒。 支持朱允炆的一方恨他,因为李青支持的朱允熥。 支持朱允熥的一方恨他,则是因为李青避祸避了大半年,上来就要夺从龙首功,他们哪里受得了。 俺们忙活了半年,整夜整夜的点灯熬油,到了分果子的时候,你这个看热闹上来就拿大头,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李青暗叹:老朱真阴啊,到了孙子辈儿,还是让我做孤臣,娘的…… 他再次奏请:“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宜拖延过久,臣斗胆进谏,二皇孙可立为皇太孙。” 蓝玉第一个相应,红着脸吼道:“臣附议!” “臣等附议。” 朱允熥的支持者,尽管不爽李青,但也不愿误了大事。 “臣反对。” “皇上三思啊!” …… 大殿再次嘈杂起来。 小桂子见皇上脸色不太好看,立即尖声叫道:“肃静!” 朱允炆的支持者不甘心,但见皇上脸色阴沉,也不敢再过多言语,大殿很快安静下来。 朱元璋这才露出笑意,伸了伸懒腰,然后瞥了一眼小桂子。 小桂子会意,立即取出拟好的圣旨,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二皇孙……” “皇上,臣沥血之言,泣血上奏!” 殿门口一个给事中,冲开众人,梗着脖子往前。 霎时间,所有人都向这人行注目礼,敢在圣旨宣读时打断旨意颁发,简直是活腻了。 朱元璋脸色阴沉,骂道:“放肆,来人……” 这人深知时间宝贵,索性直接打断朱元璋,大吼道:“皇上啊,您可知外戚专权,会带来什么后果? 皇上可知霍光? 王莽谦恭未篡时啊皇上……!” 第153章 为了蓝玉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蓝玉。 这已经不能说是暗喻映射了,摆明了直接人身攻击,造谣蓝玉有谋反意图。 说实话,蓝玉的确犯过很多大罪,真要上纲上线,诛九族也不为过,但他真没有谋反之意。 这位六科给事中的言官,直接避开嫡庶争论,给蓝玉扣上一顶将来谋反的帽子,虽然不要脸,但十分奏效。 外戚专政,向来是天子最忌讳的,何况是朱元璋这样的天子。 蓝玉肺都要气炸了,但却辩无可辩。 毕竟人家说的是将来,又没说他现在谋反,没有发生的事,让他如何辩? 这一刻,蓝玉和岳飞共情。 莫须有之罪,如何辩解? 蓝玉是个粗人,不善口舌,加上极端愤怒之下,更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直哆嗦。 他这个气呀,气得黑脸通红,朝堂之上,又无法发泄,再这么下去,只怕会重蹈当初被李景隆险些气死的覆辙。 这时,朱元璋说话了,“扰乱朝堂,其罪可诛,念你是初犯,拖下去廷杖五十。” 顿了一下,语气森然:“胆敢再有者,咱剥了他的皮。” 老朱话一出口,即将嘈杂起来的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小桂子见没人说话了,继续宣读:“二皇孙朱允熥,少年英才,天资聪颖,敕封吴王!” 群臣内心狂震,所有人一脸惊愕,就连李青也呆住了,不是皇太孙吗? 小桂子不管群臣心中作何感想,接着宣读旨意:“朕阅览古书,古诸侯一娶九女,故庙无二嫡; 然,自秦以来有再娶者,前娶后继,皆嫡也! 嫡长孙朱允炆颖慧好学,仁厚至孝,即日起,立为皇太孙。”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少顷,安静的大殿再次嘈杂起来。 实在是这个结果,太过出乎意料,明明上一刻,朱允熥还占尽优势,转眼皇太孙却成了朱允炆,这让他们如何不惊讶。 就连朱允炆的支持者也懵逼了,甚至都忘了高兴。 李青一脸懵,他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明明自己说朱允熥可堪大用时,老朱还说甚合他意,自己提议立朱允熥为皇太孙时,他还是大点其头,怎么转眼就把朱允炆立为皇太孙了呢? 还有,老朱为啥要坑自己? 他想不明白,老朱常给他画饼不假,但对他确实好的没话说,从没坑过他。 但这次,把他坑的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李青百思不得姐,朱允炆做皇太孙他不意外,可他不明白老朱为何坑他。 “肃静!” 小桂子尖声叫道,“胆敢再喧哗,即刻知罪。” 嘈杂的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小桂子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蓝玉听封。” 蓝玉整个人失魂落魄,跟没听见似的,直到小桂子喊到第三遍,他才如梦初醒,出班行礼。 “蓝玉有功于社稷,捕鱼儿海之战大败北元,做到了大明所有大将未曾达到的功绩,乃国之栋梁,即日起,改封梁国公,重新加太子太傅衔。” “臣……”蓝玉眼眸低垂,“谢皇上隆恩。” “李青听封。” “臣听旨。” “李青先后两次出征漠北,皆大胜而归,功勋卓着,加封太子太师衔。” “谢皇上隆恩。” “李景隆听封。” …… 一刻钟后,旨意宣读完毕。 这时,玉阶一侧的屏风后,一个身穿明黄色太子莽龙袍的少年,缓缓走出来,正是朱允炆。 李青暗暗苦笑,老朱早已安排妥当! 群臣的这场争嫡,根本没有太大意义,因为最终拍板的是老朱。 只是,为何不能是众望所归,而是出乎意料,这让他十分不解。 老朱明明可以提前表现出一些倾向性,好让朱允炆,更合乎情理的坐上皇太孙之位,也能让勋贵们少些心理落差。 可今日这情况,整个就是拿勋贵开涮。 李青实在不明白老朱为何如此,老朱绝不是一个喜爱恶趣味的人。 文臣率先反应过来,立即下拜行礼:“臣等拜见皇太孙。” 勋贵满脸黯然,但事已至此,他们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也紧跟着下拜:“臣等拜见皇太孙。” 蓝玉实在不甘心,但也只能接受。 见所有人都下拜行礼,朱元璋露出笑意,瞥了眼朱允炆。 朱允炆连忙道,“免礼!” 接着,开始说场面话,显然是早就备好的台词。 李青懒得听这些,满脑里都在想老朱为何坑他。 两刻钟后,朱元璋起身道:“散朝!” 群臣行礼,山呼万岁,待爷孙俩离去,安静的大殿再次嘈杂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多文臣开心不已,而勋贵大多阴沉着脸,满心愤懑,僵持了半刻钟,各怀心思地离开。 李青轻叹一声,也随之离开大殿。 刚出殿门口,小桂子匆匆跟上来,悄悄拉住他,“侯爷,皇上让你去御书房见驾。” “嗯。”李青点头,“我这就过去。” …… 御书房。 爷孙俩排排坐,朱元璋正在教朱允炆处理奏疏,见他过来,拍拍孙儿的头,“先去休息吧,下午再过来。” “孙儿遵旨。”朱允炆拱手称是,路过李青时,露出一个和善笑意。 李青抱拳一礼,待朱允炆走后,这才上前。 “坐吧。” “谢皇上。”李青也没执着地行礼,不客气的坐下,欲言又止。 朱元璋轻轻挥了挥手,宫女太监立即退了下去。 “咱知道你现在心里怨愤。”朱元璋笑呵呵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咱不治你的罪。” 李青苦笑摇头,“臣并无怨愤,只是不解。” 朱元璋问道:“若抛开所有,单论人,你觉得允熥允炆,谁更合适?” “……” 李青不说话,朱元璋也不生气,自顾自道,“这些日子,咱一直在观察他们,允熥不如允炆……远甚; 他若日后登基,必定依仗常家、蓝玉,外戚势力肯定大涨,风险太大了。 而文臣则势力单薄,本就不平衡的双方,勋贵势必会呈现碾压之势,朝堂太过失衡,必将江山不稳; 可不让允熥上位,勋贵那边就当稳不住,为标儿培养的政治财富,也将成为定时炸弹,这也是咱今日为何如此的原因,心理落差越大,他们就……哼哼。” 李青突然涌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失声道,“皇上是要清洗……” “没办法啊,咱也不想的,可之前的布局已经没用了。”朱元璋语气无奈,“允炆根本压制不住勋贵,只能出此下策。” 说着,他拍了拍李青肩膀,“咱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咱信任你……” “皇上。”李青没心思吃大饼,急道,“关外局势不容乐观,武将不能舍弃啊!” 朱元璋翻了个白眼儿,“你都能想到,咱就想不到? 咱心里有数的很。” 李青无语,老朱实在不是好人,甚至是个恶棍,但从帝王的角度出发,老朱做此决定,没半点毛病。 他李青只是个孤臣,根本没有自己的势力,即便老朱信任他,他也没有能力压制勋贵。 当然,他若有势力、有能力压制勋贵,老朱也不会这般信任他。 “呼~”李青颓然苦笑,随即,有些愤懑道,“那皇上为何……坑我?” “为了蓝玉!”朱元璋罕见露出极其严肃之色,“关外局势如此,蓝玉不能死,勋贵谁都可以死,但他不能。” 朱元璋叹道:“时势造英雄,如蓝玉这般,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人了,独他一人能扛大旗; 棣儿打仗颇有他岳丈徐达的风范,咱也甚是满意; 但,指挥十几数十万大军,他还不够格,未来要和元人大战,唯蓝玉可堪大任!” 李青听他不杀蓝玉,心里舒服了许多,蓝玉的确一身臭毛病,但他对大明的重要性,无可替代。 但他还是不解,“为了蓝玉,和坑我有直接关系吗?” “当然有了。”朱元璋笑眯眯道,“捕鱼儿海大胜归来,蓝玉愈发骄狂,但你一劝他就听了,不仅遣散了绝大数义子,做事也收敛许多; 如今你和他站在一队,同病相怜之下,你俩关系势必更进一步,有你这个枢纽从中调和,咱才放心嘛。” 李青呆了呆,不禁暗骂:脏啊,脏死了,玩心眼儿的人,他娘的脏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朱元璋见他一脸愤懑,不悦道,“咱如此信任你,并对你和盘托出,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我尼玛……李青恨不能打他个桃花朵朵开。 朱元璋哼道:“好了,说完了蓝玉,该说说你了。” 李青:??? 第154章 李青,你知道咱多爱你吗? 朱元璋沉吟片刻,缓缓道:“还记得咱第一次让你做锦衣卫时的场景吗?” 李青陷入回忆: 老朱:你想不想做锦衣卫? 他:不想。 老朱:再想想。 “记得。”李青血压有些飙升。 朱元璋问:“那你可知,咱为何让你做锦衣卫?” “这个……”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不是臣诊治皇后娘娘有功,皇上的赏赐吗?” “能赏赐的多了去了,干嘛让你做锦衣卫呢?” “……臣愚钝。”李青无奈拱手,没办法,就老朱这心眼儿,他再活百年也未必及得上。 朱元璋笑了笑,道,“咱当时没想别的,只是想让你这个难得的医生留在身边,锦衣卫只听命咱一人,最适合你了。” “那为什么不让臣去太医院呢?”李青问。 “去了太医院,你可能会被那里的不良风气带偏。”朱元璋没好气道,“那群货,个个怕担责,再好的医术又有何用?” 李青挠了挠头,不再言语。 朱元璋继续道,“后来呢,你在青楼作诗,让咱看到了你的才情,于是,咱开始想着让你兼顾着往文臣方面发展。” “那不让臣进入文官体系,也是为了臣不被带偏?” “嗯,孺子可教。”朱元璋笑着点头,“再后来呀,你提出不易保存的赋税,用钱来代替;以及欧阳伦案的果敢,让咱看到了你的胆量,也看到了你的爱国之心; 从是那时起,咱才决定让你往孤臣方向发展。” 李青不说话了,继续听朱元璋说。 “所以,咱才会让你文武两头都得罪。”朱元璋叹了口气,“莫怪咱,咱知道你一心为了大明好,但咱也是啊,从某种意义上来,咱俩也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李青腹诽:你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 “以上只是小事,真正让咱将你视作托孤之臣,不遗余力的培养时,是你的宝钞经济理论; 不然,招降乃儿不花便是你的极限,万不会让你以监军身份,去随大军扫荡北元。” 朱元璋难得表露真情,“相处这么久,你是什么人,咱再了解不过,咱知道你不稀罕高官厚禄,所求不过一日三餐,有吃有住罢了。 说实话,像你这样爱国的人并不难找,忠心爱国的大有人在,但大多都是愚忠; 有能力,又如此通透的人,太罕见了; 李青,你知道咱有多爱你吗?” “……”李青暗暗翻了个白眼,“皇上这么…坦诚,就不怕臣寒心吗?” 朱元璋笑道,“十余年了,咱要是还看不透一个人,那咱就不是洪武皇帝了; 知道吗? 这些年来,咱从未放弃过对你的监视……” “这怎么可能?”李青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他自负,以他的本事,即便再如何懈怠,也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 朱元璋被打断也不恼,笑呵呵道:“谁说监视一个人,就只能监视本人? 咱知道你有本事,所以监视的都是你所接触的人。” 李青彻底没了脾气,但不懂为何老朱会跟他说这些。 朱元璋看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咱把这些告诉你,是为了安你的心,让你知道,你是咱耗尽心力培养的人; 不管时局如何动荡,你,李青,绝不会受到任何波及。” 李青心情复杂,有感动,但更多的是被玩弄鼓掌的愤懑,以及无力感,却又对老朱恨不起来。 如老朱这样的帝王,只怕放眼华夏整部古史,也找不出几个。 “好了,别不开心了。”朱元璋笑道,“这次争嫡事件,事先咱就跟允炆说过了,他不会因此对你心生芥蒂,以后你们多接触接触。” “臣遵旨。”李青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朱元璋也叹了口气,苦涩道:“咱知道你的心思,允熥没能力,允炆也不比他强哪儿去; 但好在他心智成熟些,且有些小心机,没办法,咱只能矮个里面挑高个。” …… 两人聊了许久,朱元璋太孤独了,尤其是像他这个年纪,想找个能说知心话,且还能说知心话的人,实在太难了。 其实李青也没插上几句话,大多都老朱在说,他只是个聆听者。 朱元璋抿了口茶,笑道:“像你这样医术高超,又武艺高强的人,身子骨都很好,应该能活许久许久,答应咱一件事,好吗?” 看着满头白发,一脸褶子的老朱,李青也唏嘘不已,老朱真没几年好活了。 前半生在生死边缘徘徊,后半生耗尽精力的玩弄权术,还能活这么大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青轻轻点头:“皇上请说。” “余生,帮咱好好看着它,它还年轻,甚至还稚嫩,离繁荣昌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但凡能帮一把,就尽量帮一把。”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 朱元璋见他如此爽快,狐疑道:“你莫不是给咱画饼吧?” “……臣赤胆忠心。” “那就好。”朱元璋哼道,“咱跟你画的饼都做到了,你小子要敢负咱,好不了你。” 李青含笑点头,又聊了一小会儿,起身告退。 “回去找蓝玉喝场酒。”朱元璋叮嘱道,“好好开导开导他。” “臣明白。” …… 梁国公府。 门匾已经从‘凉’换成了‘梁’,阖府上下一片喜气,蓝玉的妻妾、子女,都在前院庆祝,门口还有鞭炮燃放后的纸屑,跟过年似的。 “见过永青侯。”蓝玉长子迎上前,拱手一礼。 李青抱拳还礼,问道:“令尊不在府上吗?” “在的,永青侯稍候,晚辈这就去请父亲。” 时间不长,蓝玉一脸阴沉地走出来,见到李青,神色略显尴尬。 “走,进屋说话。”蓝玉上前拉着李青的手,朝儿子道,“兔崽子,快去准备好酒好菜。” “是,父亲,孩儿这就让人准备。” …… 两人来到客堂坐下,蓝玉一脸惭愧:“李兄弟,这回是老哥连累了你。” 李青苦笑,装作一副受害者嘴脸,“谁知结果会如此。” “唉……!”蓝玉叹了口气,心里暖暖的,“兄弟仗义之举,蓝玉铭记在心,你不用担心,就算朱允炆日后登基,有为兄在,他动不了你一根手指头。” 蓝玉确实感动,昨夜李景隆也去了,李青不帮李景隆,却与他站在一起,为了他,抛弃了中立立场。 这份人情,不可谓不大! 是人就有缺点,但也有优点,蓝玉一身臭毛病,但却极重情义。 他心里不是滋味,歉然道:“本来老哥是想拉兄弟你一把,谁料到……唉! 真不知皇上是咋想的。” 李青知道老朱咋想的,但他不能说,只好反过来安慰蓝玉。 不料这么一搞,蓝玉更是难受,觉得亏欠李青太多。 蓝玉正色道:“老弟,以前咱们虽然闹过别扭,但老哥心里还是认可你的,老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捕鱼儿海那一战,你的功劳有多大,我心里敞亮着呢; 我蓝玉,只服有本事的人,不过某些只会瞎逼逼的,我可不惯着他。” 李青知道蓝玉说是谁,劝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皇上和老将军的面子上,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 他年纪小,跟他置气只会拉低你的身份。” “昂。”蓝玉闷声道,“其实我和李景隆也没啥仇,只是单纯的瞧不起他,嘛本事没有,只会依仗父荫,还他娘喜欢瞎逼逼; 搞的自己跟多牛似的,其实啥也不是; 干活时不见他,吃饭时净捞干的,娘的,这回那孙子又赌对了,以后俺俩是不能善了了,以后俺俩干起来,你尽量躲着点儿。” “……”李青心道:李景隆啊李景隆,蓝玉这会儿正郁闷呢,你要再不开眼,打死我也不管了。 酒菜上桌,二人连连举杯,吃吃喝喝下来,蓝玉的愤懑稍稍减轻。 两人喝到傍晚,蓝玉喝大了,搂着李青絮叨个没完。 磨蹭许久,李青得以脱身。 刚出府门,一群勋贵迎面赶来,见到他还算客气,拱手道:“永青侯!” 李青抱拳还礼:“诸位,这是……?” “闲着无聊,找蓝帅喝酒,永青侯不妨一起。” “不了不了,我已经喝大了。”李青干笑道,“梁国公也饮了不少,待会儿你们可别再灌他了。” 简单寒暄几句,李青告别众人,往家走去。 半路上遇到了蒋瓛,李青驻足人情世故,但见蒋瓛似乎有急事,便结束话题回家了。 回到家,喝了碗醒酒汤,肠胃倍感舒适,李青四仰八叉地斜倚在椅上,仰脸望天,听婉灵弹琴,心神宁静。 突然,一股紧迫温热袭来。 低头一看,是怜香在奏箫…… 第155章 瞌睡送枕头 清晨,阳光从窗口洒将进来,李青睫毛眨了眨,缓缓睁开。 红袖、婉灵已经在梳妆了,怜香还懒洋洋地躺着。 见他醒来,托着柔软喂到嘴边,如绵软、香甜。 “怜香!”红袖瞧见,有些生气了,“女色最损精气,你这是害先生。” 婉灵也气鼓鼓的,埋怨怜香吃起来没够。 李青咂吧咂吧嘴,扭头干笑道,“先生体质好,不妨碍。” “那也不行。”婉灵认真道,“俗话说:一滴精十滴血;先生要节制才是。” “……”李青好笑道,“就不一个颜色,哪能联系到一起?” 怜香慌忙穿好褶裙,红着脸道,“先生,是妾不好,以后妾不敢了。” “别呀,别听她俩咧咧。”李青连忙道,“先生就是医生,比你们懂得多。” “那以后吧,今儿不了。”怜香有些心虚,这两晚属她吃的最多,确实有些放肆了。 李青好笑点头,起身洗漱。 早饭清淡,暄软的馒头、嘎嘣脆的小咸菜、米粥、茶叶蛋;不算丰盛,但很开胃。 李青吃饱喝足,来到果树下乘凉,五月下旬的天气格外酷热,太阳刚升起没多久就有种燥热感。 怜香拿着扇子一下下扇着,小嘴儿嘟着,都能挂拖油瓶了。 “红袖说你啦?” “嗯。”怜香怏怏道,“妾只是想先生开心嘛,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李青失笑道,“那我帮你说说她?” “不,不用,红袖姐可好了。”怜香慌忙道,“妾只是…有些郁闷,并不是怨红袖姐。” “嗯,你们一团和气,先生最开心。”李青笑了笑,“不用扇了,先生没那么热,你去跟红袖说一下,以后家里常备冰块儿,咱家这么有钱,不用省,该享受的要享受。” 他的俸禄足够锦衣玉食,家里的下人也不多,每个月的俸禄都剩余大半,根本花不完。 “好的呀,妾这就去给红袖姐说。” “等一下。”李青拉住怜香,(づ ̄3 ̄)づ╭?~ 小妮子心情一下多云转晴,步伐都欢快起来。 都三十出头了,却还是跟个丫头似的,心态上甚至比先前还要年轻。 这些都归功于李青给了她们名分,以及态度的转变,三女俨然坠入爱河,恋爱中的女子最幼稚,却也最可爱。 这样的日子,应该还能保持很久一段时间……李青笑了笑,起身出了府门。 本想去镇抚司衙门打个卡,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昨日的蒋瓛,不由心中一动,暗道:“那是去蓝玉家的方向,不会是……” 念及于此,他也顾不上打卡了,直接去了皇宫。 …… 御书房。 朱元璋翘着二郎腿,满脸都笑,溢出来的开心。 “坐吧。” “谢皇上。”李青拱了拱手,缓缓坐下,“皇上何事这般高兴啊?” “瞌睡送枕头,当然开心。”老朱笑眯眯道,“你来宫里有什么事儿吗?” “臣……”李青沉吟道,“昨日臣见锦衣指挥使…好像是去了蓝玉府上,皇上说不动蓝玉,又为何…难道又有变故?” 朱元璋淡笑道:“你可知,昨晚那群勋贵喝醉了酒,都说了什么?” 李青脸色讪讪,昨夜他只顾风流了,哪里知道这些,“臣不知。” “他们说,等过几年咱死了,把朱允炆踢下去,让朱允熥上位。” 李青:(⊙o⊙)… “这话就出自蓝玉之口。”朱元璋又补了一句。 李青心中一沉,这无异于谋反。 他不知老朱咋想的,如实道,“皇上,臣昨天和蓝玉喝了一下午酒,他的确郁闷,但言语间并无逾矩的念头,离开时他已经喝大了; 众勋贵都郁闷,酒桌气氛烘托起来,蓝玉他未必就是真要……或许只是发泄愤懑。” “嗯,这些咱自然明白。”朱元璋点头,“不过,这终究不是个好兆头,呵呵……他们这么一搞,倒给了咱清洗的理由。” 老手指敲打着桌面,沉吟良久,“你先去把蓝玉抓起来,你单独审。” “皇上,难道是要杀……” “放心吧,咱不会杀蓝玉。”朱元璋道,“抓他只是为了堵悠悠众口,顺便再让你卖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李青轻轻点头,知道这回要死大把人了。 两人聊了许久,李青出了皇宫,便去镇抚司摇人。 摇完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梁国公府。 “蓝玉何在?” 李青没进去,气沉丹田,在门口嚎了一嗓子。 门口的下人一看这架势,吓得腿肚子直哆嗦,立即屁滚尿流地往府内跑去。 一刻钟后,蓝玉揉着惺忪睡眼走来,见锦衣卫虎视眈眈,李青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脸懵逼。 “李老弟,你这是要干嘛?” “请梁国公跟本官走一趟吧!”李青语气拒人千里之外,“有什么话,到了昭狱再说。” “啊?”蓝玉呆了呆,旋即暴怒:“老子犯了什么罪?” 李青淡淡道:“梁国公若不配合,就要再加一条抗旨的罪名了,不想家人有事的话,就跟本官走一趟; 放心,本官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冤枉。” 蓝玉只觉莫名其妙,破口大骂:“他娘的,是李景隆,还是朱允……” 李青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戳了他两下,蓝玉就干张嘴,发不出音儿了。 这下,他更怒了,当即就要和李青试吧试吧。 结果,输的很惨…… 昭狱。 蓝玉愤怒至极,但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气得青筋直冒。 李青挥退下属,走到蓝玉跟前,轻声道:“你若信我,就不要大吵大闹,咱们心平气和的聊聊,为什么抓你我自会给你交代。” 蓝玉直勾勾的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李青又戳了几下,少顷,蓝玉恢复了说话能力。 “为何抓我?” “昨晚你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吗?” “说了什么?”蓝玉挠了挠头,“昨天老子不是跟你喝酒吗?你他娘……” “听清楚,我说的是昨晚。”李青吁了口气,“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 你说:等皇上驾崩,把朱允炆踢下去,让朱允熥上位!” “老子没说过。” “你再想想。”李青道,“别急着发火,好好回忆一下。” 蓝玉眉头紧皱,渐渐地,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见状,李青笑道,“想起来啦?” “想起什么?”蓝玉果断不认,“我没说过。” “说没说过,不是你说的算。”李青笑道,“那么多勋贵呢,总有人招认。” “你……!” 这下,蓝玉真的慌了,他不是傻子,眼下局势如何,他门儿清,他也清楚老朱是什么尿性。 想到被剥皮灭门的惨状,饶是他一向混不吝,也不免胆寒。 同时,又无比心寒,咬牙道:“老子为大明立过功、流过血、拼过命,难道就因为一句醉话,便要砍头灭门吗?” “这可不是一句醉话就能推脱的。”李青摇头,“再者,你之前私收义子,纵容义子胡作非为,侵占民田,侮辱元妃……” “够了,翻旧账是吧!”蓝玉肺都快气炸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真要完了,索性也豁出去了,张口就要问候老朱祖宗十八代:“朱元……” 刚吐出俩字,又不能说话,气得他无能狂怒。 李青也不搭理他,直到蓝玉没劲儿了,才上前道,“不管你认不认,你之前的罪都够灭族。” 接着,左右扫视一眼,压低声音道,“相识一场,兄弟自然会帮你,但你这么胡搅蛮缠,让我怎么帮你?” 蓝玉一呆,眸中逐渐焕发生机,连忙指了指自己嘴巴,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乱说。 李青这才伸手解了他的‘封印’。 “呼~”蓝玉吐出一口抑郁之气,“你能帮得了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青义薄云天道,“放心,看守你家人的都是我的心腹,我已经让人通知嫂夫人了,让她们放宽心; 家人那边你不用担心,至于你……” 李青清了清嗓子,嘿嘿笑道,“别忘了,我可是锦衣镇抚使,还是永青侯,完全有资格审你这个梁国公。” 蓝玉点点头,忧虑道:“皇上知道咋俩关系不错,会让你来审吗?” “所以我才一听到风声,就立即把你抓了进来,以标榜清高啊!”李青道,“皇上对我有多宠信你也知道,我这就去请旨; 兄弟我竭尽全力,但你自己也得争气,别在后边添乱子。” 蓝玉重重点头,嘴唇吸合半晌,感动的说不出话。 “别说了,兄弟都懂。”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照顾好自己,外面有兄弟。” 说罢,不给蓝玉感谢的机会,扬长而去。 出了昭狱,李青伸了伸懒腰,暗道:“蓝玉啊蓝玉,你以后可长点心吧,就老朱那德性,能这样待你,真够可以了。” 第156章 风云再起 一日之间,锦衣卫的权势再次恢复,刑具、审讯、先斩后奏……再度权柄滔天。 一时间,锦衣卫风光无两,上上下下,喜气盈盈。 但李青知道,今日升的越高,他日就摔得越惨。 锦衣卫,长久不了了。 老朱死之前,肯定会把锦衣卫解决掉。 无他,它太锋锐了,朱允炆根本握不住。 锦衣卫就如一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 锦衣镇抚司,蒋瓛红光满面,意气风发,整个人神采飞扬,积极部署。 看着如今的蒋瓛,李青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的毛骧。 他知道,蒋瓛的下场只会比毛骧更惨。 “李镇抚使。” “卑职在。” 蒋瓛笑道,“皇上说了,让你审好蓝玉便是,其他的就不让你插手了,这可不是本官不给你立功机会啊!” 李青含笑点头:“卑职明白。” “你能理解就好。”蒋瓛笑呵呵拍拍他的肩膀,亲热道,“锦衣卫官职指挥使有升降之权,到分功劳的时候,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我比毛骧大方,这次过后,锦衣同知非你莫属!” “谢大人栽培。”李青敷衍笑笑。 老朱的饼他都懒的接,何况他蒋瓛。 李青跟毛骧还算有些交情,但跟蒋瓛从来都是公事公办,毫无私交可言。 简单世故几句,便告辞离开镇抚司。 出了镇抚司,他去了毛骧家,取了一些钱给其家眷,一家人感恩戴德,对他直磕头。 李青扶起七十岁的老太太,说了两句暖心话,才转身离开。 …… 朝堂再次风起云涌,不同于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这次由蓝玉引起的大案,针对皆是勋贵。 文臣一个没动! 这并不是老朱对文臣的妥协,而是勋贵太强了,双方实力相差太大,他在世万事大吉,他不在,谁又能保证不出祸端?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打天下时,这些勋贵征战四方,为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没有他们的厮杀,就不会有大明,可以说,他们就是大明的奠基石。 可到了治天下时,这些勋贵则成了麻烦,他们依仗军功妄为害民,恣意骄狂,几乎个个不法。 其实,他们如此,也情有可原。 江山是大家拼命打出来的,如今得了天下,你朱元璋拿大头,总得让俺们拿小头吧? 但事实上,根本没有大小头,皇帝全要。 不仅朱元璋如此,历史上其他皇帝,也大多如此。 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过河拆桥,杀功臣的事了。 这种事,实在无法评判谁对谁错。 勋贵舍生忘死,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到了分果子的时候,谁不想多吃多占? 不是每个人都如徐达那般,恪守本分;如李文忠、汤和那般,看的通透; 贪欲,是人性,无法避免。 老朱错了吗? 表面看,确实错了! 无论如何,大肆屠戮功臣,这个恶名他是担定了,千秋万世也洗不掉。 但从本质上看,他又没错,文臣贪个钱还知道遮掩,但勋贵几乎是明着来,行径恶劣文臣远甚,与民争利,甚至害民者不胜凡举。 若只如此,倒也罢了,最多不过受到惩处,万不会有杀身之祸。 毕竟,帝王也不想担负恶名。 但,他们的影响力太大了,大到甚至能威胁到皇权,这就不是一个帝王能忍的了。 今日的醉话,明日未必就不会发生。 尤其是在老朱没几年好活的情况下,他们不死,谁死? 锦衣卫效率很高,仅仅过了一日,便有大量勋贵认罪,在那样的酷刑下,即便是铁人,也得服软。 一个个为大明流血、流汗的功臣,被押上断头台,人头落地。 锦衣之名,再次成为了孩童止哭的良药。 …… 一连几日,李青都在家里养闲,直到第五日,他才再去昭狱。 蓝玉蓬头垢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那股子精气神,更是一落千丈。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我知道。”李青点头,“可我已经来了。” 蓝玉眼眸低垂,“外面在死人,对吧?” “嗯。” “死很多人对吧?” “嗯。” “唉……”蓝玉苦笑,“他们死,我蓝玉没理由能活啊!”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苦涩道,“细细想来,我蓝玉要这么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可怨的,若换作是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会杀我这个蓝玉。” 李青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着蓝玉,良久…… 轻叹道:“你变了好多。” “是老了吗?” “不,成熟了。” 李青唏嘘不已,遥想第一次见蓝玉时,还是一副雄姿勃发,给人一种随时要砍人的架势,甚至在此之前,也没好太多。 但如今的蓝玉再不见一丝跋扈,气势内敛,加上四十多岁的年纪,显得成熟稳重,也更像一个统兵十数万大军的将军。 你能有如此成长,也不枉老朱一番用心……李青走到蓝玉跟前坐下,轻声道:“家眷那边无恙,你这些天还好吗?” 蓝玉自知命不久矣,不在意的笑笑,“陪我说说话吧。” 李青点头,他知道蓝玉不是要他说,而是想找人谈谈心,于是安静做个聆听者。 沉默一会儿,蓝玉开口道:“细细想来,我和霍去病真的好像啊!” 李青没有反驳,继续聆听,都这会儿了,他知道蓝玉没那个心情吹牛。 只听蓝玉继续道:“他有个舅舅卫青,我有个姐夫常遇春; 他是太子党,我也是太子党; 他支持的人没能登上皇位,而我支持的人……亦如是。” “呵呵……”蓝玉笑容苦涩,“汉武帝对霍去病宠溺到了极点,皇上对我也没差哪儿去,我不怪他了,只是…我终究没能像霍去病那般……” 他眼神黯淡,“以此罪名落幕,真不如在捕鱼儿海战死。” 李青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继续听着。 “霍去病少年参军,我也少年参军; 霍去病初次征战,便以八百骑兵大破匈奴,杀敌数千,一战封侯,短短数年登临瀚海,封狼居胥,这一点,我不如他。” 顿了顿,蓝玉眼神明亮,“但我蓝玉,也有比他霍去病强的地方; 攻克巴蜀、西蕃平叛、收复云..南、出雁门关攻野马川,大败扩廓帖木儿……尽管我不是主帅,但我都起到了很大作用; 我这个永昌侯,比他的冠军侯含金量高; 他深入漠北,大败匈奴王庭;我也深入漠北,大败北元王庭,同样封狼居胥; 霍去病兵峰单指匈奴,而我蓝玉的兵峰,遍布大江南北; 我,不比他差!” 蓝玉红着眼道:“后世人就算不齿于我,也不能否认我的功绩!” “功是功,过是过。”李青点头,他总算明白为何蓝玉总和霍去病比了。 二人真的很像! 听李青如此说,蓝玉大笑,笑的畅快,许久,明亮的眼神再次黯淡,轻声道:“我们一样骄狂,若霍去病没有英年早逝,汉武帝也未必容得下他。” …… 蓝玉说了很久,直到临近正午时分,才缓缓起身:“时辰快到了,走吧!” “去哪儿?” “去…我该去的地方。”蓝玉仰脸望天。 牢顶小窗口射进来的光束,照在他的脸上,尘糜浮动间,看着老了几分。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还未下旨斩你,事情尚有回旋余地,你好好待着,兄弟再去争取争取。” “不必了。”蓝玉摇头,“你已仁至义尽,蓝玉无以为报,若有来生……” “让你待着你就待着,案子还没审呢。”李青没好气道,“罪名还未定,想死也还不到时候。” 顿了顿,“放心吧,皇上已经同意让我来审,表明他并未下决心杀你,难道你想背着恶名死?” “我……”蓝玉苦笑,“我当然不想,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活着就代表了希望,你放心,我会尽全力争取。”李青情深义重道,“莫让兄弟的努力白费。” 蓝玉嘴唇吸合,眼睛湿润,哑声道:“为何如此帮我?” “为了……”李青迎上蓝玉目光,轻声道,“为了大明!” …… 第157章 老朱的缺点 老朱的清洗行动,进行的如火如荼,牵连之广,比李青想象的还要严重,行刑台上的血都结了厚厚一层血痂。 定远侯王弼被灭满门;颖国公傅友德两儿子被斩,本人赐死;宋国公冯胜好一点儿,本人被赐死,家人无恙…… 这场由蓝玉引发的大案,蓝玉没死,但他在军中的关系网,几乎被全部斩断。 这下,就算以后蓝玉真有谋反之心,也没那个能力了。 此番清洗牵连之大,就连一向跟勋贵不对付的文臣,也深感唇亡齿寒,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意。 当今的皇上的狠辣,实在令人胆寒,一个个尽皆谨小慎微,不敢露出有丝毫差错。 还好,幸运的是当今皇上年纪大了,只要再熬几年,等太孙上位,他们的春天就到了。 文臣个个夹起尾巴做人,兢兢业业办差。 清洗持续的时间不长,仅仅一个月,但杀的人着实不少,勋贵元气大伤,跋扈之气荡然无存。 清洗案过后的第二日,一个言官弹劾朱元璋滥杀功臣,弹劾锦衣卫擅权枉法,当着朝堂文武的面跟老朱对线,更是要以死明志。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杀伐果断的朱元璋并未治那人死罪,只是打了二十廷杖了事。 又过了两日,大量言官避重就轻,玩命弹劾锦衣卫,他们明白,锦衣卫不亡,他们好不了。 并且,连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一并弹劾,还煞有介事的列出种种罪状,称:都是瞒着皇上干的。 朱元璋闻言大怒,当即把蒋瓛打入大牢,由刑部定罪。 这一次,刑部办事效率不比锦衣卫慢上多少,仅五日光景,就给蒋瓛定了罪,罪证堆满了御书案,条条要命。 甚至连蒋瓛小时候偷看寡妇洗澡,都列了出来。 朱元璋恼怒不已,直接灭其九族,并再次销毁了锦衣卫的刑具,不仅如此,直接把锦衣卫这个机构撤了。 并放话出来:后世之君,不可再设锦衣卫! 一场大风波后,文臣成了赢家,勋贵也长长舒了口气,所有人都明白了皇上的态度。 ————到此为止! 李青再次来了昭狱,一直身处大牢的蓝玉,并不知外面的事,见他过来,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不会。” “多谢。”蓝玉长长一揖,“走吧。” 李青点头。 出了昭狱,蓝玉在阳光下沐浴片刻,抬步往东迈去,却被李青拉住。 “你家不是往西吗?” 蓝玉:??? 李青含笑道,“你还不知道吧,锦衣卫已经没了。” “锦衣卫没了?”蓝玉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跟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啊!”李青道,“锦衣卫都没了,我这个镇抚使官职自然也没了,那我还怎么审你?” 话几乎都挑明了,就算蓝玉再傻,也明白其中意味。 他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狂喜,“皇上不治我的罪了?” “我可没说啊。”李青摊了摊手,“你先回去家休息一日,明儿一早,与我一起进宫,究竟如何处置,由皇上做主。” “嗯,好。”蓝玉内心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这种险死还生的感觉,既美好,又后怕,“兄弟……” “先回去歇歇吧。”李青笑道,“明儿见。” 蓝玉点头,望着李青回去的背影,驻足良久,才往家走去。 当天,他喊来了幸存的几个义子,一番吃吃喝喝,解除了和他们的关系。 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们好。 蓝玉望着喜极而泣的家人,心绪复杂,再想想之前的狂妄,更是悔恨无及。 幸赖,他还有机会。 …… 翌日,清早。 李青、蓝玉一同赶往皇宫。 一路上,蓝玉心情忐忑,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但一想到面对老朱,他还是发憷。 李青暗暗好笑,不得不说,老朱的天子威严确实牛逼,连蓝玉这样的混不吝,都畏惧不已,由此可见一斑。 二人来到御书房时,朱元璋正教授朱允炆处理奏疏,爷孙很亲。 朱元璋把对朱标的亏欠,全弥补在了朱允炆身上。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嗯。”朱元璋也不说平身,继续跟教孙子,直到半刻钟过去,他的视线才转移到两人身上。 同时,脸色也晴转多云。 “蓝玉,你可知罪?” “臣知罪。”蓝玉恭声道,“皇上要杀要剐,臣绝无二话。” 李青暗暗扶额:你他娘飚啊? 认个错能死吗? 果然,朱元璋被他弄的下不来台,拔出柱子上悬挂的宝剑就要砍了他。 不知是商量好的,还是朱允炆机灵,连忙下跪替蓝玉求情。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老朱放下了手中的剑。 朱元璋恨恨道,“看在允炆替你求情的份儿上,以及你有功于社稷,咱可以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说,咱该如何惩罚你?” “皇上!”李青生怕蓝玉再犯彪,忙道,“臣也有罪。” “你的确有罪。”朱元璋骂道:“咱让你审案,锦衣卫都他娘散了,你还没审出个样儿来,懈怠公务,罚俸半年!” 李青无语:资本家也不带你这样的啊,哪有动不动就扣半年工资的? 不过他知道老朱的用意,同时也明白,扣的钱会以其他方式补给他。 老朱不理会李青,怒声道:“不法勋贵意图谋反,蓝玉你虽无参与其中,但他们是在你府上商议的,廷杖五十!” 说着,给李青连使眼色。 李青无奈拱手,“皇上,蓝玉已经认识到了错误,五十廷杖未免……” “好啊,你还敢替他求情……”朱元璋恨声道,“来人,一人五十廷杖。” 李青心说:老朱你可以了,蓝玉已经对我感恩戴德了,这苦肉计不用也罢。 不过眼下这场合,他又没法开口,只好满心愤懑的与蓝玉一起,被侍卫带了下去。 五十板子打完,李青屁事儿没有,蓝玉也无大碍,但样子还得装,俩人各自被小太监抬出了皇宫。 如李青所料,他前脚到家,后脚小桂子就到了。 不仅补上了一年俸禄,还表示皇上把镇抚使那份儿俸禄,给他加到侯爵俸禄里了。 老朱这态度,让李青很满意。 给了赏钱,领旨谢恩,便准备回后院,小桂子却叫住他,“侯爷,皇上还有事交代你办呢。” “什么事儿?” “皇上让你好好钻研,限你一个月内,钻研出一项利国利民的国策出来。” 李青苦笑点头,“我知道了,告诉皇上,我会好好钻研的。” 其实,利国利民的国策他早就想了,之所以一直憋着不说,不是他不想,而是…说出来老朱也不会同意。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嘛不懂,空有一腔抱负的青年了。 一项国策的推行,要上通下达、君臣一心,但更重要的是,帝王的意志。 老朱是个铁血皇帝,上通下达不是问题,君臣……也不敢不跟他一心,但老朱的意志他改变不了。 之前跟着朱标理政那么久,他对大明的弊政基本了解,也曾委婉的进谏过,但都被老朱否了。 诚然,朱元璋是个伟大的帝王,但他也有缺点,这其中,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缺少见识。 是的,老朱没有大见识。 主要是朱元璋出身太低了,导致他的眼界不够,甚至很多时候,还有些刚愎自用。 他所谓的金科玉律,很多都过于保守,严重影响大明的发展,甚至拖后腿。 之所以大明依旧越来越好,是因为战火停歇,百姓得到休养生息,大明国力呈上涨趋势,把这些弊政给掩盖了。 但若是放任不管,过上两代人便会暴露出来,可老朱不听他的啊! 迄今为止,也就一个通货膨胀的理论,让老朱听心眼儿里去了,并严格执行了出来。 就这,李青就已经很满足了,稳住了货币,便稳住了经济。 他来大明这么久,就只提了这么一条有用的国策,但这条国策对大明的影响,不可估量。 古人不是傻子,朱元璋这样的帝王更不是,上来就想大刀阔斧的搞改革,简直痴心妄想。 规则又岂是那么好打破的? 枕头垫高些,梦里或许可以。 所以,李青一直再等,等老朱挂了,把这些国策交给后继之君。 眼下,老朱把路给他铺好了,朱允炆又没根基,只能用他这个托孤大臣。 到时候,朝堂之上文有李景隆,武有蓝玉,他这看着不太显眼的关系网,随着老朱的清洗,就显得格外举足轻重了。 李青轻叹:“愿一切如我所愿。” 第158章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二十多天后,监视藩王的锦衣卫先后撤了回来,领完俸禄的同时,才得知自己衙门给撤了,一个个如丧考妣,事业没了,他们以后只能去种田。 有田的还好些,没田只能去做佃户。 看着这些人情绪低落,又想到远在漠北趟地图的近千下属,李青心里也不太好受,暗道:等他们回来,得给老朱说说,要按之前定的待遇,给他们结了俸禄才是,不能让人白辛苦。 眼下局势逐渐明朗,早晚是要和关外元人干架,有了这些地图,以后出兵能轻松很多。 转眼,一月之期已到,李青带着准备好的说词,去皇宫见老朱。 老朱更老了些,但精神头还不错,见他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更是开心。 “上茶。” 小黄门立即奉上热茶,然后知趣地退了出去,大殿中只有他们三人。 “允炆见过老师。”朱允炆微微一礼。 李青连忙还礼,干笑道,“太孙客气,臣岂敢受礼?” “好了,都坐吧。”朱元璋笑呵呵道,“别整这些虚的了,李青,你赶紧上干货。” “……”李青拱了拱手,硬着头皮道,“皇上,臣钻研出来的国策,可能会惹你不开心。” 朱元璋眉头皱了皱,“说说看。” 朱允炆也好奇的看着他,同时,把茶杯往他跟前挪了挪。 李青扶了一下茶杯,沉吟道:“是关于户籍制度的事。” 他准备试试老朱的态度。 “大明建立之前,由于长期战乱,许多户籍都散失了,为此,皇上重新建立一套空前严密的户籍和赋役制度,其目的是为了恢复生产,实乃雄才……” “说但是吧。”老朱打断道,“咱不爱听这些虚的。” “呃呵呵……臣遵旨。”李青笑了笑,正色道,“国家发展需因时、因势而变,若一成不变,只会限制大明的迈向鼎盛; 皇上把户籍分为:宗室户、官绅户、民户(包含:农户、儒、医等)、军户(包含:校尉、力士、弓铺手、军匠等)、匠户(包含:厨师、裁缝、马船等)、盐户、商户、驿户…… 这些都是好事,然…咳咳,宗室继承是必须的,但其他的就没必要限制太死了,例如:农户的后代只能种地,裁缝的后代只能做裁缝等等; 这些制度,实在不利于大明发展啊!” “你眼光太浅了。”朱元璋没好气道,“你懂个锤子!” 不,这次是你懂个锤子……李青腹诽一句,满心无奈,“臣愚钝,还望皇上明示。” 朱元璋哼道:“咱这么做,就是为了安民心,让天下百姓,从出生就不愁没活计; 有了生存的根本,才会江山稳固,天下太平!” 顿了顿,“再者,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下来,咱大明所有的行业,都会越来越好。” 这是朱元璋耗尽心血想出来的,也是他的骄傲,不允许有人质疑。 “皇爷爷圣明。”朱允炆很有眼力劲儿,当即拍了一记马屁。 李青很是无奈,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上来就被老朱否了,还是让他倍感失落。 想想又有些不甘心,拱手道:“皇上,可否容臣说说臣的观点?” 朱元璋沉吟少顷,点头道:“说吧。” “皇上这么做,等同于把天下人的上升通道掐断了。”李青严肃道,“举个例子:如果皇…咳咳,如果臣是一个裁缝; 臣起早贪黑的做活,攒够了娶媳妇儿钱,如愿以偿的娶妻生子……” 老朱很喜欢这种举例子的谈话方式,既生动,又有趣,一点也不觉得枯燥,还好理解。 因此,并未打断。 朱允炆平时接触的都是之乎者也,突然听到这种议政方式,也非常感兴趣,听的很入神。 李青继续哄着爷孙俩,“可臣不知足呀,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臣还想让儿子有出息。” 顿了顿,“皇上,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你继续。”朱元璋听的有些上头,这可比批奏疏有意思多了。 李青一脸委屈道,“臣想让儿子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光宗耀祖,可臣是个裁缝,儿子只能当个裁缝啊!”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旋即陷入沉思,许久,又缓缓摇头。 “你这理论有一定道理,但…咱还是觉着,让民心思安,让百姓有生存的根本,才是重中之重。” 李青满心气苦,又道:“皇上以为,秦和汉孰强孰弱?” “这不废话吗?”朱元璋没好气道,“自然是汉。” “那汉和唐呢?” 朱元璋毫不犹豫道,“唐!” “皇上可知,为何唐胜汉,汉胜秦,唐胜秦远甚?” “少他娘跟咱卖关子。”朱元璋心里露怯,脸上不满,“再墨迹屁股给你打烂。” 李青道:“秦以前是奴隶制,秦建立后制度虽宽松许多,但仍没有彻底摆脱奴隶制度; 而汉之所以比秦强,就是因为它开启了百姓上升通道; 有汉一朝,除了宗室皇位,其他职位都不得世袭,这一来,空缺就变得很大,同时,也意味着机会很大; 皇上曾把蓝玉比作仲卿,那咱就那这个卫青举例吧; 卫青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就是凭着本事、军功,成为赫赫有名的汉朝大将,可若是上面没有空缺,卫青即便再有本事,他也当不上大将军。” “能者居之,这样留下来的才会是精英。”李青正色道,“皇上,汉高祖刘邦出身微末……” 顿了顿,“恕臣斗胆,皇上和汉高祖差不多,也出身微末,包括徐达大将军,常遇春大将军等,皆是草根出身; 可你们的能力,尤其是皇上,较之古往今来的皇帝,绝对是最顶级的,这说明什么? 出身和能力并不成正比! 我大明如今近七千万人口,又岂会少的了人才?” 李青痛心疾首道:“可再好的人才,没有机会,也是白瞎啊!” 接着,继续刚才的话题:“而到了唐,更是文武上升通道全开,风气之开放,冠古绝今,所以才有盛唐之名。”李青认真道,“皇上,若将大明牢牢禁锢,不思变,咱大明如何能达到汉唐的高度?” 巴拉巴拉…… 朱元璋沉默了,他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 若非实在过活不下去,他的孙子朱允炆,这会儿估计正在给刘德的孙子放牛呢。 元朝害的他家破人亡,却也成就了他。 老朱自己出身微末,太能理解李青的意思了。 但…制度已经形成,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已经有那么多既得利益者了,若强要改变,势必会引起大动荡。 想改制,就必须要有一个如他一般铁血手腕的皇帝,可他已经没那个时间了,孙子…… 怎么看,也不会是个铁血皇帝。 朱元璋心痛至极,心中悲呼:“咱若在建国之初,就得此人,那该多好啊!” 同时,他也万分懊悔,要是从一开始,就特别重用李青,未必就来不及更换制度,但如今…… 老朱满脸痛惜,内心哀叹:“咱自觉已经足够高估他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老天若再给咱二十年,不,十五年就够了,唉……呀!” 朱元璋望着李青,就如望着一件稀世珍宝。 那眼神……弄得李青一身鸡皮疙瘩。 李青被老朱看的七上八下,暗道:“老朱不是最推崇汉高祖吗? 娘的,我好像也没说错话啊!” 见朱元璋脸色越来越难看,李青连忙拍马屁,“臣言语不当,汉高祖不如皇上。”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远甚!” 朱元璋根本没听进去,他现在又悔又恨,总算是体会到,‘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遗憾了。 老朱满心悲愤:娘的,晚了呀! 李青见他如此,心里愈发忐忑,暗骂:“我日,老朱你这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不就是说你定的制度有问题吗? 娘的,我还有好多没说呢,你这就顶不住啦? 咱可不兴急眼啊!” 第159章 做个权臣吧 李青心里准备着‘小棒受,大棒走’的台词,同时,身体绷紧,做着随时逃命的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元璋的郁闷逐渐加重,许久,重重叹了一口气。 李青强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试探道,“臣言语不当,还请皇上恕罪。” 老朱没搭理他,转头朝朱允炆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 “允炆啊,做皇帝心要狠,知道吗?” 李青一呆,有些摸不着头脑,朱允炆也有些茫然,少顷,郑重道: “孙儿记住了。” “嗯。”朱元璋脸上露出欣慰笑意,“今儿就到这儿吧,你去休息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太过劳累。” “孙儿遵旨。”朱允炆起身一礼,接着,又朝李青点头示意。 李青拱了拱手,算是还礼,见他走了,这才小心翼翼道,“皇上,你不会又要打我板子吧?” “瞧你那德性。”朱元璋翻了白眼,起身道,“陪咱走走吧。” “好嘞。” 李青放松下来,跟在老朱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好一会儿,老朱突然止步,李青想着心事没注意,差点把他撞得摔个屁股墩。 “哎呦,皇上你没事儿吧?” “你这厮……没长眼啊!”朱元璋心情不太好,却又实在对李青发不起火来,沉吟半晌,道:“你以后跟李景隆、蓝玉,多走动走动; 若想有所作为,朝堂之上,得有几个分量足的盟友,不然他日施行新政,你将举步维艰。” “臣遵旨。”李青心中一动,讶然道,“皇上,您的意思是……同意臣提的这项国策了?” “咱可没说。”老朱嘴硬道,“你的理论有一定可取性,但并不全对。” 李青挠了挠头,“还请皇上指正。” “咱如此规定,是因为咱深感元末混乱无序,所以才将子民分成了不同的户籍,民户、军户、匠户、乐户等,每一个人有着自己专属的工作户籍; 李青啊,有些事你没经历过,你无法体会。” 老朱叹道:“元朝之所以灭亡,其根本所在,就是流民造成的,大多数人都在四处流窜,朝廷失去了管理,国家根本就运转不起来; 各行各业都没人干了,国力一落千丈,这才让起义军成气候,若不然,无论是咱,还是陈友谅、张士诚,都无法做大; 若把大明比作庞大的机器,那大明子民都是机器的一份子; 或是一个齿轮,或是一个铆钉……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分工,就不会出现太多的流民,而造成元末的乱世了。” 李青拱手道,“皇上言之有理。” 说实话,就老朱这出身,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难得了。 老朱也是人,还是个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靠着当乞丐、做和尚,要饭才能生存的人。 你不能用后世的先进理念,去要求一个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连生存都是奢望的人。 但制度这个东西,是一个国家的根本,若知错不改,后果极其严重。 “皇上,臣……” “说吧,放心大胆的说。”朱元璋道,“咱恕你无罪。” “谢皇上。”李青拱了拱手,认真道,“大明建国还未满三十年,各行各业都在蓬勃发展,短期之内,皇上的制度倒无多大影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展速度会慢慢降下来,这是规律,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各行业不可能一直蓬勃发展,什么行业都有景气和不景气的时候,一个行业不景气,而另一个行业行情大好,百姓却因为户籍制度不能从事; 多令人遗憾啊! 百姓生计艰难,国家财政减少,甚至严重些……百姓难以过活之下,还是会脱离户籍,选择做流民; 这和皇上所愿,背道而驰啊!”李青说的真心。 朱元璋深受触动,沉吟半晌,轻轻点头:“你是对的,但…咱已经没这个精力了。” “已经有那么多既得利益者了,这需要慢慢来,没有十几数十年的经营,哪是说变就变的。” 老朱遗憾道,“就拿最重要的农户、军户举例吧; 一旦全面放开限制,各行各业的人,又会优先选农户,毕竟绝大多数百姓的梦想,都是拥有耕地; 有了地,便不会饿肚子了; 地就那么多,干的人再多,也不会多产粮食; 而当参军打仗,却意味着死亡,没了限制谁还会当兵?” 朱元璋苦笑,“天子也是人,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古往今来,为何变法屡屡失败? 甚至很多变法,当朝帝王都深知带来的好处,却仍是紧急叫停,甚至杀了提出利国利民国策之人; 后世人只当是皇帝昏庸,实则不然,而是变法引起的动荡,会严重威胁到皇权,这才是根本所在。” 顿了顿,“幸赖,它还年轻,弊端还未根深蒂固,还有机会。” “李青你记着,不要想到一项好的国策,就要立即施行出来,要先想好一旦施行,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屡见不鲜; 如果不能解决施行好国策后,出现的坏问题,那还不如不施行,其次……” 朱元璋目光柔和:“还要考虑考虑自己。” 不知怎地,李青竟有些感动,“臣记住了。” 两人站在花园前,静立无言,良久,朱元璋道:“李青,咱死后,你…做个权臣吧!” “啊?”李青吓了一跳,“皇上,臣可没那么想过啊!” “咱不是试探你,是叮嘱你。”朱元璋道,“不做权臣,你提出的国策根本施行不出来。” 李青见老朱说的真心,苦笑道:“皇上,自古以来,做权臣都没有好下场。” “你放心,咱会赐你免死铁券。” 李青无语:赐免死铁券好像死的更快,你老朱干的那些个事儿,你没点b数吗? 老朱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咱赏赐的免死铁券咱可以不认,但后世之君不敢不认,不然便是不忠不孝,便是背弃宗庙,他们没那个胆子。” “臣遵旨。”李青稍稍放松,拱手称是。 “还有啊,国家施政,万不可操之过急,需慢慢来,润物无声……” 老朱对政治的理解,对权术的斡旋,无可比拟,着实给李青好好上了一课。 两人聊了许久,一直聊到宫门即将落锁,李青才告退离开。 …… 日子回归平淡,李青过着喜欢的慢节奏生活。 每天睡到半晌午才起,起床后,坐在果树下看看书,听听琴; 下午皇宫帮着老朱、小朱处理奏疏; 晚上去梁国公、曹国公府邸,喝喝小酒、吹吹牛逼,打发无聊的同时,和二人的关系越发亲近,有时候也会去魏国公府坐坐; 回来后,跟婉灵她们谈谈心,共共情,有时四人一起; 平淡,但不枯燥。 半年后,去漠北趟地图的下属赶了回来,李青收到地图后,给他们争取到了应有的福利,而后做了告别。 日子继续过着,一年,又一年…… 关外局势愈发紧张,虽然没有干大架,但小架却时常干。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又出了一个很会打仗的将才。 不是别人,正是朱元璋的儿子,当初被朱棣戏弄的小十七。 就藩大宁的宁王,朱权。 其打仗之生猛,着实惊人,一度盖过了燕王朱棣的风头。 一时间,宁王之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就连自视甚高的蓝玉,对其也很是赞赏,称:有几分姐夫的风范。 朱元璋对自己儿子,一向宠溺且信任,对其赏赐也极为大方,甚至将收获的元人战俘,也给其调配。 而朱权,也没辜负老朱的期望,他将这些元人纳入麾下,编制成朵颜三卫,打起仗来更加凶猛。 以至于老朱都不说朱棣像他了,改称:小十七真像咱啊! 第160章 淮右布衣 “皇上,该喝药了。” 李青端着汤药,送到老朱面前。 老朱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精神头依旧不错,给人一种且活的感觉,但李青知道,老朱的时间不多了。 之所以精神头好,是因为老朱在强撑着。 朱元璋慵懒地挪了挪身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接着,又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毯子,埋怨道,“都开春了,咋还是这般冷呢。” “是呢,臣也觉得今年冷了些。”李青顺着他说。 其实一点也不冷,白天气温都不下二十度,怎么会冷呢,只是老朱的身子骨太差了。 今年已经是洪武三十一年,老朱也过了七十,这个年龄可以算长寿了,尤其作为皇帝而言,活这么大岁数,着实不算短。 朱元璋望了眼外面的艳阳天,缓缓坐起身子,“李青,陪咱去太阳下聊聊。” 李青点头,扶着他来到阳光充足的地方,老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身体的大部分重力,都摊在李青身上。 若非李青扶着,他连站都站不住。 小桂子很有眼力劲儿,立即搬来了躺椅。 朱元璋半躺在椅上,沐浴着阳光下,身上逐渐有了暖意,嘴角也浮现淡淡笑意。 “时间过得真快,遥想过往峥嵘岁月,犹似昨天,转眼咱都过七十了。”朱元璋满脸眷恋与不舍,“人到七十古来稀,想找个兄弟说说话,都成了奢望。” 李青腹诽:你的那些同龄好兄弟,不是被你杀了,就是被你熬死了,眼下确实找不出来。 “咱这段时间,越发感觉精力不济,有时看上两封奏疏,就疲倦的厉害。”朱元璋苦涩道,“李青,咱的天命快到了吧?” “皇上万岁。”李青宽慰道,“皇上只是这些年太过劳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朱元璋摇头苦笑,他自己身体如何,他又岂会不知。 他眯缝着眼直视骄阳,“世人终究难逃一死,唯一亘古不变的,恐怕也只有日月星辰了。” 接着,他眸光明亮,“日月,明也;咱大明定能千秋万世,与日月同在。” “一定能。”李青肯定地点点头,跟哄小孩似的,“而且还会越来越好。” “嗯。”朱元璋很受用,“说起来啊,咱的这一生真没享过几天福; 贫苦出身,幼年险些饿死,受刘德欺负,后来闹饥荒,父母家人…唉; 没实力,没背景,当和尚都要受欺负,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化缘都他娘分不到有油水的地儿; 后参军呢,不仅在战场上险死还生,在义军中也屡次三番险些丢命; 你表现的太优秀,会被上官不容,你表现的太差劲儿,会被踢出队伍,难啊……” 朱元璋絮叨个不停,李青一直听着。 将心比心,若是他穿越到老朱那个时代,没有特殊体质的情况下,估计直接就在饥荒中饿死了。 万做不到老朱这般,载入史册,成为一个王朝的开创者。 细想老朱的这一生经历,又怎是一个‘难’字可以概述。 简直…太他娘难了! 首先得能从饥荒中挣扎活着,而后得能受气,参军后还要在厮杀中存活下来,并且要懂得藏拙,不被上官所忌; 成为头目后还得体恤下属,让他们甘心为你卖命; 同时,还要戒骄戒躁,不能自得自满,发展壮大后,还要面对远胜自己的陈友谅、张士诚之流的豪强; 最后,还有元朝廷! 这其中的艰难,莫说经历了,想想就头皮发麻。 老朱是怎么过来的啊!? 朱元璋语气骄傲:“咱本来是淮河西边的一个穷苦百姓,天下与咱又有何关系呢?” 他眸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自豪,这是一句毫无水分的自夸,但也是事实。 李青恭声道:“如皇上这般的帝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是吧!”老朱乐呵呵道,“咱也这么觉得。” …… 老朱真的老了,生命快到了终点,忆起往事仍是意气风发,但终究体力不济,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小桂子拿来毯子给他盖上,李青待了一会儿,见其没有醒来的架势,便出了宫。 翌日,一向勤政的朱元璋没上朝,朝堂由朱允炆主持。 群臣内心狂震,但心中窃喜不已。 终于,要熬出头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一连十余日,都是皇太孙主持早朝,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群臣心中的喜悦愈发浓重,同时,龙体抱恙的消息不胫而走。 百官面带担忧,心中欢喜。 这天,一向不插手朝堂之事的永青侯,早早的出现在奉天殿,而且还站位十分靠前,只落后李景隆一个身位。 文臣面露愤怒,趁着皇太孙未到,开始指指点点,影喻暗射。 从李青的履历,以及爵位来看,妥妥是个勋贵,他们自然要说三道四。 李青却跟没事儿人似的,非但不臊得慌,还和李景隆有说有笑。 碰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这些文臣空有才学,却无可奈何。 一刻钟后,嘈杂的朝堂,随着朱允炆走入大殿,变得雅雀无声。 群臣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的板板正正,心里七上八下。 因为不仅朱允炆来了,朱元璋也来了,而且精神头很好,看着且活呢。 片刻后,朱元璋坐于龙椅之上,朱允炆侍在一旁。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动作整齐划一,躬身行礼。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待群臣起身站好,朱元璋淡淡道:“咱十几天不上朝,听人说咱快不行了,是谁说的啊?” 他幽冷的眸子扫向群臣,那目光之锋锐,无一人敢与其对视。 老朱看向哪个,那人便不受控制的哆嗦,最后跪倒在地。 一圈下来,几乎没几个能站着的,硕果仅存的几人,见群臣都跪了,他们也随大流拜了下来。 老朱这才露出一抹满意,“平身吧!” 群臣战战兢兢起身,一个个头也不敢抬,生怕一抬头,就碰到那冰冷的目光。 “李青。” “臣在。” “你素有才学,即日起,任命你为吏部给事中,先从底层做起,莫要懈怠。” “臣遵旨。” 给事中只是个七品官,但手上的权力着实不小,尤其吏部给事中,有着监察百官升迁之权。 毕竟皇帝也是人,大明那么多官员,不可能每个官员的政绩,皇帝都了如指掌,大多都是吏部草拟升迁名单,皇帝酌情采纳。 但这份名单递上去之前,吏部给事中必须要过一遍。 吏部给事中虽品卑,但权重! 同时,给事中还是个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 而且,李青有候爵在身,又有太子太师这样从一品的官衔,也不存在品卑问题。 当然,老朱这么做,也有为孙子铺路的意味。 一朝天子一朝臣,赏赐还是留给孙子施恩为好。 吏部尚书顿感头大,但屁也不敢放。 朱元璋任命完了李青,这才把精力放在朝政上,一副干劲儿十足的样子,群臣原本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 …… 接下来的日子,朱元璋又不上朝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的身体实在太差。 渐渐地,群臣放下心来,就当他们再次漾起喜悦之时,朱元璋又上朝了。 如是者三四次,群臣也麻木了,心态逐渐平稳,老实本分做事。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是六月(闰五月)。 老朱的身体彻底垮了下来,已经下不了床了,饮食也难以下咽,身体状态差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叫来孙子,开始做临终嘱托。 乾清宫内,只有爷孙俩。 一个半躺着,一个跪着。 躺着的那人满脸释然,跪着的那人满脸泪水。 “好孩子,莫哭了。”朱元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爷爷能活这么大岁数,已经很知足了。” “皇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朱允炆泣声道,“孙儿这就让人去唤李青来,他一定能治好皇爷爷。” “爷爷大限将至,已经回天乏术,莫难为他了。”朱元璋苦笑,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再次犀利,“允炆,接下来的话,你给咱记死了。” 朱允炆身子一颤,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带着哭腔道:“爷爷您说。” “呼~”朱元璋呼出一口浊气,威严道,“咱死后,丧事要从快、从简,不要大办,同时,约束好藩王,不要……” 他神情带着伤感,“就不要让他们来了。” 老朱内心痛苦,作为父亲,他何尝不想儿子送自己最后一程,但,朱允炆终究不是朱标。 主少国疑,那么多藩王同时进京,不稳定因素太多了。 “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炆磕了个头,眼泪直流。 朱元璋缓了口气,又道:“兵部左侍郎齐泰,是洪武十七年乡试解元,此人为官清正廉洁,你登基后可引为心腹,此人可重信…咳咳……” 朱允炆连忙扑上前,为他抚着胸口,点头保证,“孙儿记住了。” 好一会儿,朱元璋止住了咳嗽,又补了一句:“不可重用。” 第161章 洪武·崩 朱元璋喘了几口气,继续道: “黄子澄洪武十八年的会试会元、殿试探花,侍读东宫…咳咳,他也是你的老师,此人也可引为你的心腹,可重信,不可重用; 还有一个在教学的方孝孺,此人是宋濂的学生,聪明好学,为人正直刚强, 为同辈人所推崇,在儒学生员中威望甚高,亦可因为心腹。” 朱元璋叮嘱道:“此三人都胸有才学,清正廉洁,需把他们高高抬起来,有他们助于你,管理文臣会轻松很多; 然,才学并不代表能力,知道吗?” “孙儿知道了。”朱允炆婆娑着泪眼点头,怯怯道,“皇爷爷,有可重用的人吗?” “当然有了。”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蓝玉可重用,关外局势如此,恐怕十年之内,便要大战了; 允炆,你记着,三军主帅之位,唯蓝玉一人! 他虽是允熥舅公,但更是咱大明的梁国公,这几年他改变了很多,大规模用兵除蓝玉不做第二人选; 但…为保险起见,蓝玉可重用,却不可重信!” “是,孙儿记下了。” 朱允炆认真点头,随后又问道:“爷爷,那李景隆呢?” 当初争嫡,老表那般拥立自己,他心存感激。 而且,李景隆和蓝玉不同,他既是朱允熥的老表,也是他朱允炆的老表,可以说,李景隆和所有朱家第三代都是老表。 因此,朱允炆对其只有亲切,没有排斥。 “李景隆自然是可重信的,至于要不要重用……”朱元璋沉吟片刻,“前期出兵,让他跟着蓝玉好好学学; 文忠那般天才,想来他也不差!” “孙儿记住了。”朱允炆点头,而后又问,“那可重用,又可重信的人有吗?” “李青!”朱元璋目泛异彩,“此人淡漠名利,做事果敢,能力出众,忠心为国,为人通透……” “孙儿会重用、重信他的。” 朱允炆见爷爷夸起来没完,脸都憋红了,连忙答应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爷爷如此盛赞一个臣子,不由记在了心里。 这些年来,他多少也听过李青的事迹,知道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辅助过父亲处理奏疏。 他知道李青虽然刚涉足朝堂,但对朝政已经相当了解。 “皇爷爷,还有吗?”朱允炆问。 朱元璋望着满脸泪痕,没多大主见,却贪心的孙子,心里涌起一阵无奈、悲凉。 不禁怀疑,将这偌大的江山交给他,真的正确吗? 他能做好一个皇帝吗? 他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老朱不知道,他也明白,自己不会知道了。 终是不放心,老朱强撑着道,“快,快去唤李青来。” ……………… 永青侯府。 李青靠在躺椅上,怀里搂着红袖,嘴上说着绵软情话。 尽管锦衣玉食,尽管无忧无虑,但她终是过了青春年纪,看着依旧美丽,却也不可避免的有了皱纹。 很细微,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到,但她很自卑,甚至开始有些抑郁。 “先生,妾老了。”红袖贴在他的胸口,泪光盈盈,“妾不能侍奉先生了。” “哪呀,分明还年轻着呢。”李青温声道,“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亦如是,再说了,你不是还没到四十嘛。” “可…唔唔……” 李青吻得很轻、很温柔,却也很激..情,红袖逐渐释怀,搭上他的脖子,热烈回应着。 小桂子火急火燎地赶来传旨,一进门就见如此香艳一幕,也给整愣住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李青,直接打断道: “哎呦我滴侯爷呀,别亲嘴儿了,快…快去皇宫吧,皇上他…他着急见你,十万火急呀。” 正在忘我的两人被惊醒,红袖脖子根儿都红了,连忙起身一礼,“妾身见过钦差大人。” 小桂子顾不上搭理她,一把拽住李青,急迫道,“侯爷,快,快呀,晚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嘶。”李青倒吸一口凉气,匆忙道,“丫头,晚上先生再收拾你。” 说罢,急吼吼地往外面冲去,小桂子都撵不上。 红袖痴痴望着先生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喜悦神情。 只一句‘丫头’,就把她的心融化了。 ~~~ 李青不敢丝毫耽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进了宫。 纵然他速度足够快,但赶到乾清宫时,老朱也已到了弥留之际,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仍在强撑着。 李青顾不上行礼,直接奔到床边,轻声道,“皇上,臣来了。” “来,来啦。”老朱强撑着的身体逐渐放松,手却紧紧握着李青,吃力道,“李青,答应咱一件事。” “皇上你说,臣定当照办。”李青郑重道。 朱元璋呼哧呼哧喘了一阵儿,艰难道:“帮咱护着它,护好它,要让它…让它好好的。” “臣一定会护着他。”李青保证道,“竭尽全力的护着他。” 老朱欣慰的点点头,但生性多疑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知道李青信奉道教,带着祈求口吻:“你…你能不能发誓,对你的祖师发誓。” “好,我发誓。” 老朱一辈子都在操劳,到了生命尽头,李青不想他带着不安离去,当即发誓: “诸天祖师见证,若李青违背誓言,身死道消,三界除名!” “好,好好……” 老朱彻底放了心,紧紧握着李青的手渐渐松开,脸上带着释然、祥和的笑,眼神逐渐涣散。 呢喃道:“咱要去见妹子了,要去…见标儿了, 标儿,咱…咱再也不会让你郁郁了,父皇…让你郁郁数十载,父皇对不起……” 干枯的手无力垂下,晶莹的泪花定格在眼眶里,模糊了那本就浑浊模糊的眼睛。 大明洪武皇帝,一代传奇,就此长眠。 李青神色黯然,这个叱咤风云、杀伐果断的传奇帝王,终究是没能逃过岁月的侵蚀。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皇爷爷……!” 朱允炆悲恸嚎啕,泪水决堤而出,哭声响彻大殿。 殿外的小黄门听到动静,不敢怠慢,连忙赶了进来,待看到皇太孙哭的死去活来,皇上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跪倒在地,满脸悲怆,嚎啕大哭。 少顷,小桂子火急火燎地赶来,见此情况,一屁股跌坐的递上,嚎啕不止。 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身上还肩负着一些使命。 于是,他说了一句,其他太监不敢说的话。 小桂子声音带着哭腔和尖锐,撕心裂肺的悲恸大呼:“皇上…驾崩啦……!” 声音自大殿响起,传的好远,好远…… 消息传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群臣便披麻戴孝地来到乾清宫殿前广场,呼呼啦啦跪了下来,一个个涕泗横流。 一个时辰后,朝官尽皆赶到,群臣自觉分文武跪成两排,声泪俱下,长哭不止。 哭声如杜鹃啼血,听者落泪,闻着伤心…… 整座皇宫渲染着悲伤,哭声一浪接着一浪,无论上下尊卑,男女老幼,所有人尽皆跪倒在地,悲怆大哭。 不多时,小桂子带着哭腔的尖锐声音,在殿外响起: “哭……!” 群臣大声嚎啕,如疾风骤雨。 “停……!” 疾风骤雨立即转变为和风细雨,改大哭为啜泣。 如此往复…… 李青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憋闷,不是很悲伤,却相当难受。 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师父、红袖、怜香、婉灵、小胖……一个个熟悉的面庞,挨个在眼前浮现。 他们在一点点变化,一点点变老…… 第162章 卷终感言(致读者) 首先:感谢宝子们的喜欢和支持,青红拜谢! 青红一定不骄不躁,再接再厉,接下来的每一卷都用心写,不水文。 这本书目前的成绩,比青红预估的要好不少,再次感谢大家! ———————————————————————— 其次:集中解释一下,评论区的问题。 1:主角圣母,长生就该无情。 答:主角也是人,是人岂会没有情感? 作为现代社会的三好青年,穿越古代,且已生活十年,目睹了民间疾苦,在有希望,有可能改变的情况下,努力一把不是很正常吗? 我想,若是换成宝子们是主角,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衰退,一点点糟糕,对吧! 2:情节太过平淡。 答:这个青红承认,这本书不是拉仇恨、装逼、打脸的爽文。 一穿越就改革,一入朝就震惊朱元璋,这样的文,想必宝子们都有看过,爽,固然爽,但爽过也就过了,经不起推敲。(小声逼逼:青红上一本就是。) 而且那样会显得朱元璋很呆,显得古人很傻。 3:主角没有改变历史。 答:首先,这本书并不是那种大改历史的文,其次,还是改变了一些,大明宝钞到了洪武后期,就开始大幅度贬值,朝廷的滥印导致了很严重的通货膨胀,而文中的大明宝钞,则依旧坚挺,且购买力,有所加强。 这已经是很好的改变了! 4:还不如看正史。 答:正史多枯燥呀,哪有青红好看(*^▽^*) 其次,肯定不会完全按照正史来,但大方向上还是尊重历史的,青红真正想输出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古人,写写大明的历史,写写大明的风流人物(不局限皇帝哦。) 最后:正所谓众口难调,一本书总有人喜欢,有人讨厌。 看到褒奖的评论,青红会很开心,看到尖锐的评论,青红也会很失落,甚至有时候会自我怀疑。 总之,青红会努力,争取让更多的人喜欢! ———————————————— 卷终感言: 本来这一卷的预定字数是在60万左右,结果只写44万,中间砍掉了很大一部分剧情。 主要是觉得太拖节奏,毕竟是长生文,不是只有洪武一朝。 青红不愿拖沓,但也不会为了赶进度而赶进度,会一点点的推进剧情,在保证精彩的情况下,写得细腻些。 最后说说小h诗的事,不是青红不愿写,而是写了过不了。 《洪武·崩》这一章是昨晚发的,结果就因为接个吻,一直审核到今日清早才过。 而且,平台的审核是动态审核,不是过了就没事儿了,以后还会复审,之前好几章的小h诗都驳回了,青红还得一点点改。 青红也没办法,另外,大家也不想这本书被下架吧? 好了,絮絮叨叨了这么久,最后正经点: 真诚感谢宝子们的支持,要是没有你们,青红啥也不是。 感恩……! ————青红! 第1章 富贵险中求 “殿下,反了吧!” 密室内,道衍语气诚挚,面带急迫,“天时已到,先皇刚下葬,新皇也才刚登基,根基不稳,再找不到比这还好的机会了。” 他确实急了,今年他已六十有三,不再年轻,甚至可以说很老了。 这是他施展胸中抱负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殿下,富贵险中求啊!” 道衍的话好似有某种魔力,听的朱棣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但他终究不是那个洪武十五年,只有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朱棣了,他都快奔四十了,不会再因为一句‘白帽子’的戏言而冲动。 他朱棣不是朱元璋,不是淮河西边的穷苦百姓。 他是藩王,是大明皇室宗亲,镇守一方的藩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有豪华的王府,有自己的军队,有老婆,有孩子;长子朱高炽已成婚,儿媳也怀了身孕,用不太久,他还会有孙子。 造反? 代价太大了! 而且,成功的希望……几乎为零。 老朱造反不是为了当皇帝,而是为了活命,而他不一样,他如今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只比皇帝低一个档次而已。 为了更进一步,搭上所有? 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朱棣吁了口气,淡淡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大师莫要再劝,本王不会做出谋逆篡位之举!” “殿下啊……!” 道衍都快急哭了,“眼下时机千载难逢,你若登临大宝……” 巴拉巴拉…… 渐渐地,朱棣心中的那丝淡化的雄心壮志,再次被点燃。 却在这时。 “哐当——!” 密室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美貌妇人提剑进来,举剑就要活劈了道衍。 “妙云冷静!” 朱棣反应很快,一把握住徐妙云的手腕,顺势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回头吼道: “老和尚,快跑,快跑啊……!” 道衍呆了呆,并未逃跑,而是试图劝徐妙云。 “王妃,殿下他有天子之相,真龙之资……” 话刚说到一半,徐妙云手中长剑脱手而飞,直逼道衍面门。 道衍脸都绿了,本能地一矮身,长剑贴着光滑的头皮而过,凉飕飕的。 差那么一丁点儿,他就饮恨西北了! “你他娘的……快跑啊!” 朱棣死死搂着老婆,回头大骂:“再磨叽,老子可救不了你。” 道衍咽了咽唾沫,也顾不上大师风范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一跑起来,丝毫不逊年轻小伙儿。 到门口时,因冲势太猛没注意脚下门槛,直接摔飞出去,头都摔破了皮,脸上血刺呼啦的,但他也不顾上了,因为那头雌虎已经冲破束缚,要杀上来了。 道衍玩命奔逃,好不狼狈,他活了六十多年,今日才真正体会什么叫惊心动魄。 “妙云,云云…啊呀……!” 朱棣抱着一只脚,一窜一窜的,“哎呦,你干嘛?” “朱棣,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疯啦?”徐妙云眸中含煞,“非要全家人陪着一起去死,你才开心是吗?” “没有啊,我没答应啊。”朱棣连忙解释,“妙云你是知道我的,我没想着造反,从来都没有啊!” “好!”徐妙云点头,拾起地上的宝剑,就往外面冲。 “哎呦哎,你又要干嘛?” “杀了那个秃驴,断了你的念想。” 朱棣连忙搂住她,“人家又没招你惹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着,便去吻她。 不料,刚触碰到柔软唇瓣,就感到一阵刺痛感。 朱棣捂着嘴唇,恼火道:“你属狗的啊!” “活该!”徐妙云胸脯剧烈起伏,怒火难消,“我问你,就你手上这点儿势力,能干什么? 是,你朱棣是比一般的藩王厉害,但也不是没有敌手。 一个宁王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你若真敢反,甚至朝廷都不用派兵,直接让藩王平叛,你能坚持多久? 你也不掂量掂量,你手下的那些将领,会放着好日子不过,跟着你造反吗? 朱棣啊朱棣,你傻了吧!” 徐妙云恨声道:“麻烦你搞搞清楚,谁才是正统! 新皇坐拥天下,朝廷对你用兵,可比对元人轻松多了,就算你手上的兵力再扩大数倍,甚至和朝廷兵力相当又能如何? 朝廷大军的粮食吃完了,可以就近调取,兵源打完了,可以重新招募,而你呢?” 徐妙云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把朱棣刚燃起的小火苗彻底浇灭。 是啊,怎么赢? 根本赢不了! 朱棣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的胜算在哪儿。 许久,他颓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妙云,你放心吧,这些道理我都知道。” 接着,将她拥入怀中,“我不会犯浑的。” 徐妙云没再反抗,温顺的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殿下,咱都是快做爷爷奶奶的人了,别折腾了。” 说着,主动送上香吻。 …… 京师,奉天殿。 朱允炆坐于龙椅之上,群臣山呼万岁,行君臣大礼。 “众卿平身!” 21岁的朱允炆意气风发,却也有些彷徨失措,他怎么也没想到,庶子出身的他,有一天真的能够坐在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之上。 抬眼瞧了瞧李青,又看了看齐泰、李景隆,他心里逐渐有了底气。 清了清嗓子,“众卿可有本奏?” “皇上,臣有本奏。”礼部尚书出班,“微臣和礼部侍郎、郎中、翰林学士……已商议出明年皇上要使用的年号。” 今年是洪武三十一年,虽然老朱挂了,但为表尊重,年号还是要继续使用,到过了年才能使用新皇帝的年号。 其实在朱元璋之前,年号大多都是不固定的,一任皇帝少则一个,多者数个,甚至十数个年号。 唐高宗就用了14个,武则天更是用了17个,不可谓不多。 但老朱的年号是自己取的,他个人也十分满意,取:洪大武功之意。 他不愿让文人再议,用以否定自己,因此一直沿用下来,终其一朝未曾改变。 他不改,后世之君自然也不敢改,所以有明一朝,所有皇帝都只用一个年号。 (战神当了两次皇帝,不在此列。) 这也是后人,为何用年号称呼明朝皇帝的原因,如洪武、永乐、嘉靖…… (ps:其实清朝也是继承了明朝体制,一人一年号,如乾隆、康熙……) 朱允炆听说自己的年号议出来了,顿时精神大振,“是什么?” “建文!” 礼部尚书恭声道,“建,取建立功业之意;文,取灿若文锦之意;建文,寓意着皇上建立灿若文锦之功业。”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之所以议定建文,也是为了告诉勋贵,属于文臣的时代来了。 朱允炆很喜欢这个年号,一来,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谐音字,二来,他没有勋贵武将的根基,用这个年号再合适不过。 “好,议的好。” 朱允炆嘴角浮现满意笑容,随即又想起皇爷爷的教导:帝王应当息怒无形于色! 于是,迅速收敛笑意,又道:“诸位爱卿可还有本启奏?” “臣有本奏。”礼部侍郎出班,“皇上登临大统,乃众望所归,然,承继大统,父…子继,才合乎礼法; 懿文太子人厚贤明,臣恳请皇上,追谥懿文太子为皇帝,灵牌移入宗庙正殿!”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附议。” 群臣呼呼啦啦跪了一地,文臣这么建议,是有道理的,父死子继才是正统继承,才最能服众。 毕竟,你爹要不是皇帝,你如何标榜正统? 后世,杨廷和逼嘉靖认弘治当亲爹,看似荒唐,其实也是为了合乎礼法,为了继统的正统性。 朱允炆没有任何迟疑,当即拍板同意,让文臣给老子议谥号、庙号。 群臣高呼:“皇上圣明!” 朱允炆极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众卿可还有本启奏?” “皇上,臣有本奏。”户部尚书出班,“皇上乐施仁政,为京师百姓减免了三成赋税,实乃皇恩浩荡; 然,我大明不止京师一地,大明天下的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还望皇上莫要有失偏颇,寒了百姓之心啊!” 朱允炆微微颔首,“爱卿言之有理,的确不应厚此薄彼。” 略一沉吟,“那就都减了吧,为期两年!” “皇上圣明。” …… 朱允炆在一句句‘皇上圣明’中,嘴角逐渐压抑不住,不可遏制地上扬起来。 午朝结束后,李青被召到御书房,随他一起来的,还有李景隆、齐泰。 三人抖了抖袍袖,“微臣……” “免礼。”朱允炆温和道,“这不是朝堂,无需拘礼,都坐;来人,给几位先生看茶。” 齐泰差点儿涕泗横流,当今皇上如此礼贤下士,大明何愁不兴旺啊! 几人谢座,少顷,有两人从屏风后走出,拱手行礼。 “学生黄子澄, 学生方孝孺, 见过列位大人。” 第2章 削藩之争 李青心里纳闷儿,只觉的方孝孺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简单客套几句,众人重新落座。 李青冥思苦想,终于,他想起来了,朱棣靖难成功后,可是诛了他的十族。 不过,也有说只是夷三族的,但诛十族的说法更广一些。 众人相互寒暄几句,大殿便静下来,全都看向朱允炆,知道皇上召集这么多人过来,肯定是要有大事宣布。 朱允炆也在看着这些人,看着这些皇爷爷为他留的人,一向缺少安全感的他,倍感踏实。 这些都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但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齐泰见状,出言道:“敢问皇上,为何烦忧?” “唉……!”朱允炆只是苦笑,并不答话。 齐泰又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臣子的本分,还请皇上明示。” “是啊皇上。”方孝孺拱手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上不言,让臣等如何自处?” 黄子澄眼珠转了转,恭声道,“臣斗胆,皇上可是忧虑诸藩王权势过大,恐日后尾大不掉,甚至……危害江山社稷?” “唉……!”朱允炆轻叹,“他们都是朕的叔叔啊,朕岂能……罢了。” 李青心中一紧,老朱尸骨未寒,小小朱就要削藩? 他不是没想过朱允炆会削藩,但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心急。 他刚要说话,方孝孺抢先开口:“圣人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在百姓、社稷面前,君王都要让路,何况只是藩王呢? 藩王依仗权势横行不法,屡见不鲜,而他们个个掌握有兵权,日久必定尾大不掉,甚至起谋逆之心啊!” “臣附议。”黄子澄紧随其后,“皇上是一国之君,岂能只顾亲情,不顾子民、不顾社稷?” 李青坐不住了,立即道:“太祖高皇帝尸骨未寒,皇上如此做……” “李都给事此言差矣,皇上这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齐泰打断道,“太祖皇帝在天有灵,只会感到欣慰。” 老朱要是能活过来,非他娘活剐了你不可……李青道:“齐侍郎这话,本侯觉得不妥。” 他不称官职,改称爵位,让齐泰倍感郁闷。 勋爵和官职不同,属于见官大一级,莫说侯爵,便是个伯爵,齐泰一个侍郎,也得为其行礼。 虽说明中后期,文臣权势越来越大,勋爵地位有名无实,但眼下,文臣远无法和勋贵比。 齐泰闷声道:“永青侯有何高见?” 李青没搭理他,直接看向朱允炆,严肃道:“皇上,眼下关外局势诡谲,诸藩王有守边之责,时不宜对他们下手啊!” “此言差矣。”齐泰再次发声。 李青不搭理他,但他想搭理李青。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正因为关外局势诡谲,所以朝廷应该尽快把祸患平息才是。” 方孝孺拱手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黄子澄立即跟上。 文臣看不惯勋贵,同时也看不惯藩王,老朱再世时,他们就嚷嚷着让老朱停止分封,削弱藩王权势,现在老朱没了,他们更加无所顾忌。 李景隆还是很够意思的,与李青统一战线,“皇上,关外局势要紧,眼下时不宜削藩,还请皇上三思啊!” 三个同意的,两个反对的,但反对的两人分量更大,这下,朱允炆也为难了。 其实,他心底里是想削藩的,无他,那些个叔叔们,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从小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毕竟是庶出,还不是长子,打小就知道,以后就算分封,也不会分到好地方。 但嫡长孙夭折;父亲英年早逝;嫡次孙年幼,加上外戚太过强悍,于江山不利;这才轮到了他。 事实上,时至今日,朱允炆心里仍是发虚。 尽管皇明祖训上,已经写明了他是嫡长孙,但毕竟母妃是续弦扶正的,而并非嫡妻。 天下人心里究竟作何感想,他心里也犯嘀咕,其实,就连他内心深处,也不认为自己就是嫡孙。 那些个皇叔没坐上皇位,他这个庶孙坐上了,心里能不虚吗? 何况,皇叔那么多,手里又都掌着兵权,本就缺乏安全感的他,更是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咳咳…那个,李爱卿啊,朕觉着齐、方、黄,三位爱卿言之有理。”朱允炆脸色讪讪,“攘外需先安内,朕…虽是嫡孙,但毕竟和皇叔们差着一辈儿; 皇叔们心里肯定憋着愤懑,若是朕对关外用兵之时,他们有了异心,该如何是好?” 李青满心无奈,他能理解朱允炆的心情,甚至,就削藩本身来说,也没有错; 但问题是,削藩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说说就行了,牵扯太大了,小小朱根本把握不住。 李青叹了口气:“皇上可知,汉之七国、晋之八王之乱?” “永青侯此言差矣。”讨人嫌的齐泰又开口了。 李青想撕烂他的嘴,咬牙道:“齐侍郎有何高见?” 齐泰自得一笑,欣然道,“晋之八王并非削藩造成的,而是后宫干政;汉朝的七王叛乱,倒是削藩造成的,不过……汉朝的藩王,又哪里是咱们大明的藩王能比?” “啊?这……”深究历史,李青不免有些露怯,他确实不太懂史。 李景隆见李青面露窘态,解释道:“汉朝的藩王权势超级大,在封地拥有军事、行政等几乎所有管理权,俨然是国中之国; 这也是为何汉武帝那般强势,也只能施行推恩令的原因。 而我大明的藩王,行政上,有布政使司;军事上,供其调度的大军也是朝廷的;藩王唯一的私有武装只有三卫,那么一点儿人,能翻出什么浪花?” “曹国公所言属实。”齐方黄三人含笑点头。 李青哑口无言,被李景隆这么一说,他突然感觉大明藩王,好像真的挺弱的,细细想来,倒也的确如此。 这下,他总算知道,为何朱允炆上来就敢削藩了。 是啊,藩王凭什么赢? 李青砸吧砸吧嘴,拱手道:“皇上何不效仿汉武帝,润物无声,潜移默化地消弭藩王权势?” 朱允炆见他不在激烈反对,顿时放下心来,甚至都忘记装了,“用得着吗?” “根本用不着!”齐方黄捧哏。 “……”李青实在无奈,着重看了方孝孺一眼,心道:你被诛十族,不是没有道理的。 “皇上,臣还是觉得不宜削藩。” 朱允炆眉头皱了皱,“理由呢?” “皇上可知,秦王娶的是前元大将王保保妹妹,晋王娶的是永平侯女儿,燕王、代王娶的是魏国公女儿,蜀王娶的蓝玉女儿……” 巴拉巴拉…… 朱允炆的眉头紧紧皱起,齐方黄三人的笑意,也渐渐敛去少许。 老朱的儿子中,就没一个娶文臣闺女的,一股脑儿尽是勋贵。 就连朱允炆的老爹朱标,娶的也是大明第一猛将,常遇春的女儿。 而老朱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吸取了宋朝,后宫被儒家士大夫控制的教训,所以根本不和文臣联姻。 文臣之中唯一联姻的,就一个李善长,而且还是嫁公主,而非娶王妃。 公主自然是高贵的,但嫁过去后,生的孩子都是随夫家姓,都是外人。 但娶王妃就不同了,虽然勋贵之女升为王妃,也比不上公主,但她们生的儿子可是老朱家的种,属于皇室宗亲。 这一点,尤为重要! 其实老朱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勋贵、藩王相互制衡的同时,不至于急眼搞内耗。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非常正确。 勋贵和藩王之间,的确保持着相互制衡,且和平相处的关系。 可一旦削藩,难免不会有双方联手的情况发生。 诚然,大明藩王比不上汉朝藩王,可若一个搞不好,事态也不会比汉朝的七王之乱好哪儿去。 “永青侯言之有理啊!”齐泰大点其头。 方孝孺、黄子澄也深有同感,起身长长一揖,“受教了。” 李青含笑抱拳还礼,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怎料,他笑容刚刚升起,方孝孺就来了一句:“如此看来,倒不能先削燕王、宁王了,还是从权势小的藩王,且王妃娘家势力小的下手,比较稳妥!” 李青:(⊙o⊙)… 第3章 建文削藩 朱允炆深深的望了李青一眼,心道:“不愧是皇爷爷那般看重的人,果然非同一般,以后还要更加重用才是。” 想到此处,他笑呵呵道,“茶都凉了,诸位先生先喝口茶。” “皇……” “李兄。”李景隆扯了扯李青袖子,低声道,“圣意如此明显,你莫要钻牛角尖,即便真想劝,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当着这些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李青苦笑点头,心里充满无奈。 经过刚才那一番言论,齐方黄三人对李青印象大为改观,言语间也不再针锋相对,可谓是一团和气。 但李青却高兴不起来,他不想让朱允炆削藩,战争有多残酷,他早已领略过了,更何况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而且,如今关外局势持续恶化,这个时候开战,不是主动给机会让元人做大吗? 即便要打仗,也得打元人,窝里斗……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李青和朱棣没少打交道,他知道,朱棣有野心,但并不想篡权,朱棣想当皇帝,但并不想造反。 朱棣是想合礼合法的继承,而非抢夺皇位。 只要朱允炆不削藩,朱棣绝不会反。 一刻钟后,黄子澄率先进入状态,干劲儿满满道,“皇上,臣提议,先从周王开始。” 他解释道,“周王是燕王的同母胞弟,解决了他,就相当于解决了燕王的羽翼,而且他好欺……咳咳,他权势不小。” “好,就这么办!”朱允炆几乎瞬间答应,甚至没给众人提意见的机会。 李青眉头微皱,之前他负责监视诸藩王,几位藩王之中,就属周王朱橚名声最好,乐善好施,而且还联合藩地名医着医书; 虽然没立过大军功,但着实是个好藩王。 难道就因为手里没多少兵,就先拿他开刀? 看着齐方黄,李青突然心生厌恶起来,行事只讲利害,不论是非,再忠君又有何用? “皇上三思。”李景隆看不下去了,都是他的表叔,他也不想朱允炆削藩,“周王素来贤明,望皇上……” “曹国公,注意你的言辞。”齐泰皱眉道,“藩王可以用贤明一词吗?” “你……!”李景隆可不惯着他,“动周王,理由呢?” “只要查,总会有的。”黄子澄接言道,“藩王之中,有几个遵纪守法的?” 朱允炆见两人似要吵起来,起身道:“好了,朕意已决,就从周王开始。” 见李景隆似要再驳,便道:“今儿就到这儿吧,大家都散了!” “臣等告退。” …… 李青面沉如水,李景隆脸色也不太好看,见李青出了皇宫便要回家,他挽留道:“李兄留步。” “何事?” “我们再劝劝皇上吧!” “没用的。”李青苦笑,“你我谁也劝不住,他只会听合心意的建议。” 李景隆不甘心道:“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李青沉默少顷,说了句李景隆听不懂的话:“历史终将重演,又何须执着,罢了,还是回去享受生活吧!” 说罢,也不再说什么,径直扬长而去。 第二天,李青病了。 朱允炆下了午朝,亲自赶来,并带了御医来给李青诊治。 结果,太医号了半天脉,也没查出病因,只是称:永青侯患了杂症,需要静养。 朱允炆有些怀疑,但见李青面色苍白,又不得不信,加上御医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强行让李青上朝。 于是说了一些暖心话,便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一直带病休假。 数日后,李景隆登门拜访,面色难看。 “李兄,你病好些了没?” “御医都诊治不出来,能好哪儿去。”李青一副虚弱的样子,“你脸色也不太好看啊!” 李景隆默然,“我要去抓周王了。” 李青轻轻点头:“嗯,一路顺风。” “李兄……唉。”李景隆没再说什么,只是关切道,“你是医生,应该不会有碍吧?” “医者难自医啊!”李青笑了笑,“不过应该死不了。” 见他还有心情说笑,李景隆满心苦涩,又待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一个半月后,周王一家被押送京师,由于实在没有查出来什么罪名,便以谋反罪论处。 当然,并非是凭空捏造,而是有人告发,而告发者,正是周王年仅十岁的次子。 朱允炆倒没痛下杀手,只是对叔叔痛心疾首的一番训斥,而后大慈大悲的免其死罪,贬为庶人,而后令其迁往云..南。 周王爵位被削,引起了不小的动荡,实在是周王乐善好施,名声极好,朝廷定的罪根本难以服众。 毕竟周王的权势太小了点儿,手上的三卫加在一起,也就万余人,根本没人相信他会造反。 偏偏告发者,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瞎子也看得出来,这是欲加之罪。 勋贵虽然没有文臣心眼儿多,但也不是傻子,连周王都治罪了,其他藩王能好的了吗? 文臣日益跋扈,这让勋贵更加难以接受,这一来,本来相互制衡的勋贵、藩王,都不干了。 周王迁往云南的第二天,常家、徐家、蓝玉……等勋贵尽皆上朝,为周王求情,同时弹劾齐方黄三人。 朱允炆安抚,而后驳回众勋贵的请愿。 但很快他就领教到,动藩王带来的后果,他太小瞧这些勋贵的影响力了,不仅朝堂上文臣勋贵更加对立,军队也开始人心浮动。 一个月后,辽王、燕王、宁王、谷王、代王、庆王……尽皆上书请愿,要求重查周王谋反案,同时,弹劾齐方黄,相比勋贵,他们更加霸道,直接让朱允炆剁了三人。 朱允炆哪里见过这架势,当即就怂了,但皇爷爷就给他留了这么点儿人,一下砍仨,他哪里舍得。 于是,他下了个罪己诏。 但,并未承认周王无罪,而是说处罚稍显严格,接着派人去云南给周王安了个家,仅此而已。 朱允炆表现的平静,内心却慌的一批,本就不多的安全感,更是严重匮乏。 同时,他更加坚定削藩的决心。 …… 转眼,冬去春来。 建文元年四月,沉寂已久的朱允炆再次发难,这次他更是将雷厉风行诠释到了极限。 一月之内,连削三王! 齐、湘、代三位藩王,尽皆被贬为庶人,一时间朝野哗然。 其中,湘王朱柏最是悲壮,他遭人指控意图谋反、伪造宝钞及擅虐杀人等罪名,辩无可辩。 性格刚烈的他,选择了自焚! 湘王、湘王妃、及其余家眷,包括王府下人,尽皆于火中自尽。 这下,可真捅破了天。 侄子杀了叔叔,这个罪名他如何担当的起,可事情已成定局,他又能如何? 在齐方黄的建议下,为了顾全朝廷体面,称湘王是畏罪自杀,同时,为表明朝廷的政治正确,还给其定了个恶谥:戾。 李青暗暗叹息,他知道,朱棣要反了,换做是他,他也反。 朱允炆根本不给人活路! 不过,朱柏的死,也给朱允炆带来了极大痛苦,残害血亲的罪名,他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了。 这天,朱允炆猩红着双眼,来到永青侯府。 直接开门见山:“都大半年了,什么病也该好了!” 李青笑了笑,问道:“皇上,如果太祖皇帝泉下有知,你说他会如何?” 朱允炆脸一白,嘴硬道:“皇爷爷说了,做皇帝要心狠,为了大明千秋,他敢担杀功臣的恶名,朕也敢担杀…杀……” 他终是有些气虚,冷哼道:“朕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那皇上又为大明做过多少实事呢?”李青问。 朱允炆道,“朕自即位以来,一刻也不敢懈怠,奏疏经常批阅到三更半夜,早朝、午朝一次不落,为大明百姓连减两次赋税,还不够吗?” 李青幽幽道,“减赋税便是明君了吗? 勤政并不代表着有为! 臣相信,皇上立志做一个好皇帝,也一直为此努力,但,皇上…你觉得自己做的好吗?” “朕……” 朱允炆本能就要肯定,但又实在找不出政绩所在,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烫。 李青吁了口气,又问:“皇上觉得,做皇帝快乐吗?” 朱允炆沉默良久,缓缓摇头,神情有些迷茫:“朕也不知该如何做了,李青,朕知道你有本事,你帮帮朕可好?” 第4章 书生误国 李青看着朱允炆,看着这位二十出头的新君,内心满是无奈。 不可否认,朱允炆想做一个明君、一个好皇帝,他也一直为此努力着。 勤政、减税施仁政、礼贤下士……就工作进取精神而言,他不比父亲朱标、爷爷朱元璋差。 可问题是,想做一个好皇帝,和能做一个好皇帝,根本不是一码事。 若只是他能力差也就罢了,偏偏礼贤的下士能力也差,更离谱的是他还重用这些人。 李青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书生误国! 齐泰是兵部侍郎不假,可他就是个读书人,洪武二十八年才升任侍郎,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连朝堂的水有多深都没摸透,就敢跟勋贵、藩王拼刀子,简直可笑。 要是勋贵、藩王能轻易动,那些个人精似的文臣老前辈,也不会那般憋屈了。 黄子澄、方孝孺就更不用说了,连个正式官职都没有,前者是东宫侍读,后者就更是人都不在京师,充其量也就是个地方教师。 让一个空谈理想的教师,来做无数官场人精都不敢做的事,简直是胡闹。 此三人,确实赤诚忠心,但忠臣和良臣,他也不是一码事啊! 四个理想主义混在一起,造成如此局面,倒也不难理解了。 “求先生教我。”朱允炆长长一揖,连自称都改了。 李青内心苦涩,事态到了这一步,已经接近失控,他又能如何? “皇上不听臣的,臣如何教?” “我听。”朱允炆信誓旦旦的保证,“先生请讲。” 李青沉吟片刻,开口道:“第一,即刻停止削藩行动; 第二,罢黜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让他们滚蛋; 第三,安抚藩王、勋贵。” 朱允炆眉头深深皱起:“第一、第三朕会酌情考虑的,第二……先生,皇爷爷就留了你们几人可做心腹,这个朕不能答应你。” 李青扶额,他实在想不通,老朱英明一世,怎么会给孙子挑了这么三个极品。 按理说……不应该啊! 这时,小桂子匆匆赶来,禀报道:“皇上,燕王来了。” “燕王?”朱允炆脸一白,颤声道,“他杀到哪儿了?” 小桂子一呆,讷讷道,“奴婢不懂皇上意思,燕王已在皇城王府落脚,要拜见皇上。” “这样啊!”朱允炆脸色讪讪,似乎觉得刚才太过丢脸,冷声道,“让他即刻前来见朕。” “是,奴婢遵旨。”小桂子匆匆一礼,转身告退,走了两步又顿住了,回头道,“皇上,让燕王在哪儿拜见呀?” “在……”朱允炆看了李青一眼,“在永青侯府。” 他对四叔有种天然的畏惧,加上心虚,实不愿单独面对,只好让李青在一旁撑腰。 李青也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朱允炆要在他家见藩王,而是他不理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朱棣竟然还敢来京师。 就不怕朱允炆直接把他抓起来? 这不是肉包子砸狗吗? 但不管李青作何感想,朱棣已经来了。 小半时辰后,朱棣龙行虎步地进了侯府。 朱棣身材魁梧,近四十岁的年纪加上战场厮杀的磨砺,让他看起来愈发成熟、稳健。 相比之下,朱允炆就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此刻的朱棣,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就如李青初见蓝玉那般。 李青甚至有种错觉,下一刻,朱棣要抽刀剁了朱允炆。 不只他感觉到了,朱允炆也被四叔这气势惊得后退几步,左右侍卫立即上前,同时,利刃出鞘三寸。 朱棣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大礼参拜:“燕王朱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平身。”朱允炆缓缓平静下来,和颜悦色道,“四叔来京,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 朱棣拱了拱手,“是臣冒昧了,臣有罪。” “哎?朕就一说,哪里有怪罪皇叔之意,来人……”朱允炆想命人上茶,忽觉这不是皇宫,跟前也没个下人,不由有些尴尬。 李青起身道,“皇上,王爷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 凉亭里,朱棣、朱允炆相对而坐,李青打横作陪,气氛勉强算是融洽。 “四叔这次进京,所为何来?”朱允炆抿了口茶,“离皇爷爷忌日还有两个多月呢,你不会在这儿住这么久吧?” 朱棣放下茶杯,笑道:“臣这次来,是有事求皇上。” “哦?”朱允炆愣了愣,旋即含笑道,“都是一家人,四叔何须见外,尽管说,朕无有不允。” 朱棣杀气腾腾道:“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人妖言惑众,离间我们皇室亲情,导致我们血亲相残,请皇上将此三人以蛊惑帝君罪论处,明正典刑!” 朱允炆笑容一僵,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四叔,湘王、周王他们的确犯了大罪,朝廷并不曾冤枉了他们。” 顿了顿,补充道:“他们若是如四叔你这般,遵纪守法,屡立战功,朕岂会如此?” 李青暗暗苦笑:你这话哄小孩儿还行,但哄你四叔……你可真行。 “皇上,臣恳请你处置三人!”朱棣再次奏请。 李青心中一动,不知怎的,他竟有种错觉,这是朱棣给朱允炆最后的机会,只要朱允炆剁了三人,万事大吉。 想到之处,他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皇上……” “勿要再说。”朱允炆的脸色冷了下来,淡淡道:“四叔你是戍边的藩王,职责是镇守边疆,妄议朝政可是逾矩了; 念在四叔是顾及亲情,朕就不计较了,不过……还请四叔自重!” 朱棣眼眸微眯,茶桌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好一会儿,强挤出一丝笑意,抱拳道:“臣失礼了。” “嗯,四叔一路劳顿,还请回王府歇息吧,改日朕有闲,带你领略一下金陵四月天。” “臣遵旨。” 朱棣起身长长一揖,而后对李青颔首示意,李青抱拳还礼。 简洁的礼仪过后,朱棣转身就走。 随着朱棣的离去,朱允炆的脸色也从多云转晴,真诚道:“先生,陪朕回皇宫吧,朕需要你。” “……”李青是这厮搞的真没脾气了,“臣病体……” “朕会改的,会听先生良言。”朱允炆情真意切,“还望先生给朕一个机会。” 说实话,这也就是朱允炆了。 若换成老朱,管你病不病,老子让你干,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一朝皇帝能如此礼贤下士,的确难能可贵。 李青见他说的真诚,暗道:“罢了,看在老朱面子上,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 两人来到皇宫御书房,齐泰、方孝孺、黄子澄正在帮着处理奏疏,把批改建议在纸上,夹在奏疏里,忙的不亦乐乎。 见二人进来,三人忙起身行礼。 李青避开圣礼,而后敷衍着说了两句场面话。 一阵场面寒暄之后,众人落座。 朱允炆朝李青笑道,“三位先生胸有才学,然,理政经验尚不丰富,劳烦李先生在过一遍,看看有何不合理处。” 齐、方、黄三人倒很有气度,并未有丝毫不满,拱手请李青再阅,一副谦虚请教的样子。 不得不说,就人品而言,三人的确担得上君子。 李青也没客气,顺手从三人审阅过的奏疏中挑出一本,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方孝孺伸长脖子瞥了一眼,见是自己审阅的,拱手道:“学生的建议若有不妥,还望永青侯明示。” “确有不妥之处。”李青摊开这封赈灾请愿奏疏,“灾民不过五千人,却批了一千石粮,实在太多了,两百石足矣; 赈灾只是救济,解灾民燃眉之急,而不是朝廷一直供养; 余下的八百石,可以用来修段路、架个桥,赈济灾民的同时,也建设了当地; 再比如,让当地官府出面,有活计先紧着这些灾民,其他有粮的百姓虽然少了收入,但也不至于挨饿; 再者,一口气批了这么多粮食赈灾,当地官员可转还的余地太大了,难免不会截流,真正到灾民手中的粮食……会少很多。” 方孝孺消化着李青话,俄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着,又顾虑道: “学生在做教授的时候,也曾听闻过官员截流现象存在,若只批二百石,平均下来,一人也就七斤左右粮食,要是官员再截流……” “不会的,饿死了灾民,地方官可是要治罪的,一点粮食和官位孰轻孰重,地方官还是拎得清的。”李青笑道,“再者,地方官上报,尤其是赈灾,都喜欢夸大,实际灾民根本没这么多。” “哎呀呀。”方孝孺起身长长一揖,“学生谨受教。” 李青摸了摸鼻子,继续看了起来,但越看越无语。 乍一看,建议都称的上是公正,但…实在败家,又是减税,又是拨钱,好在眼下国库殷实,倒也没太大影响。 可若一直保持下去,有座金山也得败光。 李青倍感心累,此三人应该去翰林院写写文章,着书,修史;不行做个正义感爆棚的言官,也是不错,实在不是治世的材料。 第5章 执迷不悟 三人见李青又是皱眉,又是摇头,脸色都不太好看,但他们也知道,自己确有不妥之处,所以始终保持着气度修养。 倒是朱允炆,见气氛不太好,怕三人心中有怨气,于是替李青说话道: “皇爷爷在世时,时常盛赞李先生是治世能臣,可堪大用。” 接着,又把李青提出的改制国策,给三人阐述了一遍,三人听后惊为天人,大呼可行。 黄子澄率先奏请:“皇上,永青侯这一国策,实乃治世之良药,应当尽早施行啊!” “臣附议。”方孝孺紧随其后,“早一日施行,百姓早一日受益,国家施政,宜早不宜迟啊!” 齐泰微微皱眉,但沉吟片刻后,也觉得还是尽早施行出来为好。 “臣也附议。” 李青真的会谢,就眼下这局势,能施行吗? 见朱允炆意动更是头大,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于是道,“皇上,当初太祖皇帝的话,你忘了吗?” 朱允炆一怔,点头道:“记得,皇爷爷说,等朕根基稳固,万民一心时再……” 他脸一红,讪讪道:“三位先生稍安勿躁,眼下局势不稳,不是施政的良机。” 他是个没主见的人,但没主见不等于傻。 朱允炆现在是真真的感觉李青靠谱,比齐泰三人靠谱多了,也有用多了。 而且,这是皇爷爷给自己留的唯一一个,既可以重信,又可以重用的人,他不愿让李青心生失望,于是道: “朕宣布,即日起全面停止削藩计划,顺带安抚勋贵、藩王;君臣一心,才能施行国策,才能让大明百姓过的更好。” “皇上圣明!” “皇上三思啊!”齐、方、黄三人大惊失色。 黄子澄道:“皇上,若此时停手,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等同于告诉天下人,皇上此前行为都是错的,那湘王之死,可就是皇上逼……皇上,三思啊!” “皇上,莫要存妇人之仁,藩王不削,以后必将成为大明祸患。”方孝孺道,“恕臣斗胆,若一直放任藩王不管,皇上千秋万世之后,能放心将皇位传给子孙吗?” “朕……” 朱允炆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方孝孺的这话,可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要是不除掉这些日益壮大的藩王,他百年之后,儿子上位,能坐稳皇位吗? 现在连他自己都坐不稳,若是再发展数十年,那还了得? 但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只能改口道:“李先生的担忧也有一定道理,眼下大行削藩,已经导致人心浮躁,确实造成了不良影响。” 只简单一句话,把已经说出来的金口玉言,变成了李青的建议,不得不说,小小朱还是有点东西的,尽管不多。 李青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变成了失望。 他淡淡道:“何止是不良影响啊,事态已然严峻到了极点,皇上若一意孤行,不出三个月,天下必反。” “永青侯这话就危言耸听了。”齐泰摇头道,“谁敢反?” 李青冷笑道:“藩王没了活路,能不反吗?” 方孝孺辩驳道:“何为正统? 皇上便是正统,湘王畏罪自尽都不敢反,足以说明问题!” “无畏之言,误国误民!”李青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三个搅屎棍,硬生生把大好局面搅成了一团乱麻,他日,被灭九族也不怨。” “为了江山社稷,纵是灭十族又有何妨?”方孝孺据理力争,“天下不会大乱,藩王不敢反!” 李青给气笑了,“都活不成了,还不敢反? 死了还要被定个恶谥,人家还不反?” “藩王不敢反。”齐泰开口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大秦以前,若六国联手,以六国之力,秦何以一统? 说白了,都是各怀鬼胎,六国个个想以邻为壑,让别人出力,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也都是以保存自己为主,根本不会沆瀣一气; 即便苏秦那般天才,他搞的六国合纵,也只维持了不久,便分崩离析!” “齐侍郎当真学的一手好史啊!”李青咬牙道。 “不敢当!”齐泰客气一句,断然道:“六国灭不了秦,因为他们根本不会精诚合作,他们唯一联合的可能,就是被秦灭掉,被秦统一! 同理,大明藩王也是一样,但他们远远无法和六国相比,因为,那时秦王还是王,如今的皇上,是皇! 是大明唯一的主君,谁敢反?” 齐泰掷地有声:“秦始皇能让天下无六国,莫非皇上不能让天下无藩王?” 朱允炆热血沸腾,轻甩袍袖,“始皇可以,朕岂不可?” 李青没有再说什么,他对小小朱最后的一丝期望也破灭了。 想想也挺不可思议的,老朱去世还未满一年,大好局面就成了这副鸟样,大明十六帝,再找不出小小朱这样的了。 哪怕是贪玩的正德、修仙的嘉靖、宅男万历、搞木匠的天启,也霍霍不成这样。 当真是……不怕富二代败家,就怕富二代搞事业。 君无能,臣亦无能。 事已至此,大明必须要经历一次阵痛,才能扭转当前局势,不然,大明很可能会砸在朱允炆手里。 他无力改变,即便他将小小朱偷摸干掉,也于事无补。 皇帝死了,天下只会更乱。 李青呼出一口抑郁之气,颓然道:“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 如今这情况,便是诸葛亮来了,也回天乏术。 主君压根不听良言,再好的谏言又有何用? 都说刘禅昏庸,可人刘禅最起码会用人,而朱允炆……呵呵。 李青大步走着,他已经失望透顶,对背后朱允炆的挽留也毫不为意。 说又不听,留下来又有何用? 御书房,君臣四人个个脸色难看。 黄子澄气得直拍桌子,“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永青侯恃才傲物,如此目无君上,恳请皇上治他的罪。” “先生消消气。”朱允炆脾气倒是极好,并未因李青拂袖而去生气。 当然,脾气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心虚。 一来,是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听纳谏言,结果却言而无信。 二来,他知道李青的本事,也明白他是一片赤诚。 再加上这是皇爷爷临终之际,特别交代的最重要人才,他自不会因为这个治李青大罪。 朱允炆叹了口气,“是朕有负于他,他心里有怨也属正常,三位先生不妨展开说说,削藩的事儿吧!” “皇上虚怀若谷,臣钦佩之至。”方孝孺心悦诚服地拱了拱手,“以臣愚见,是时候对燕王下手了。” “燕王?” 朱允炆一愣,脸上突然有些玩味,“现在吗?” “宜早不宜迟啊!”齐泰道,“如今局势明朗,本月连削三王,燕王不是傻子,即便不敢反,也会做出防御措施,必须要尽快下手了。” 朱允炆道,“他现在就在京师。” “啊?燕王在京师?” 三人一惊,旋即大喜,“他在哪儿啊?” “就在王府住着。”朱允炆道。 “抓!”齐泰精神大振,“可不能让他跑了,皇上,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朱允炆有些犹豫,“罪名呢?” 黄子澄道,“先把人控制住,罪名可以慢慢查。” 见他还在犹豫,黄子澄又道,“皇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错过这次,他日燕王据城而守,朝廷不知要耗费多少兵力。” 方孝孺也跟着劝道,“皇上,莫要再犹豫了。” 三个臭皮匠众口一词,朱允炆终于下定决心,“来人!” …… 李青刚出宫门,还没走出多远,就见近百侍卫杀气腾腾地冲出来,直奔王府方向而去。 他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朱棣危矣。 所谓大势,并不是有一个神明在操纵着一切,而是事情发展的大趋势,也可称作:本质。 朱元璋立皇孙,立朱允炆,并不是被神明操控了,而是老朱为了大局考虑。 就连朱允炆削藩也是如此,并不是有人逼他,而是他自己没安全感才要削藩。 而他李青,自从来了朝堂,就或多或少的影响了身边的人,如今朱棣要是被抓,那也没有所谓的永乐大帝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青知道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即便燕王不反,其他藩王也会反,反倒不如让朱棣反了,接着,靖难成功,按照历史的规律发展。 但要是朱棣被擒,那就真的万事休矣。 就朱允炆这个霍霍劲儿,兴许他都干不到退休,大明就让他给造完了。 念及于此,李青连忙跟了上去。 第6章 顺势而为 王府门口。 侍卫一到,就径直闯了进去,但很快就退了出来,侍卫头领脸色难看。 见朱棣没被抓,李青稍稍松了口气,心道:老四还是挺机灵的,也幸亏他机灵,提前跑了。 回到家,李青坐于果树下,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婉灵送上的冰镇酸梅汤、西瓜、凉茶,见先生动也不动,知道他是在想很重要的事儿,便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她没猜错,李青的确在想着很重要的事儿。 ——大明国运! 目前大势已成,藩王造反已是铁板钉钉,就算杀了三个极品,朱允炆还会找其他人来代替他们。 因为朱允炆也想削藩,而且比任何人都想,他只会听有利于削藩的言论。 这点,李青已经看得透透的了。 他暗暗盘算:既然大战不可避免,那就让老四赢得轻松一些吧! 李青看得明白,朱允炆不是当皇帝的材料。 虽然朱允炆礼贤下士、脾气好、不严刑酷法,但坐在皇位上的人,身负数千万黎民百姓,又岂能用个人品德来评断? 老朱就不是好人,甚至是个恶棍,但你不能说他不是个好皇帝。 老四也不是好人,但他同样是个真真的好皇帝。 皇帝影响的是一个国家,甚至影响着后世,相比之下,私德方面不值一提。 李青幽幽叹了口气,心道:“老朱最后让我护着的他,到底是大明,还是朱允炆啊? 娘的,也不说清楚。 算了,还是都兼顾了吧!” 打定主意的这一刻,李青整个人都通透了,这一次,他不打算抗争了,准备顺势而为,好让祸事最大限度的减小。 李青没有忠君观念,再说了,都是老朱家的种,谁当皇帝不一样? 说到朱棣靖难,就不得不提一个人,大明的第一代战神。 ——李景隆! 没来大明之前,他觉得李景隆就是一草包,但来了之后,发现他还真就是。 不过草包归草包,李青还是笃定历史上的李景隆,打朱棣时,绝逼放水了! 五十万大军,打一个小小的北平城,只要肩膀扛的是脑袋,而不是肿瘤,焉有落败之理? 战场他经历过,主帅的指挥确实特别重要,但在兵力相差十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时候,谁来也不好使。 莫说朱棣,就是蓝玉,甚至就是白起来了,也得照样歇菜。 李青振衣而起,扬声喊了一句:“丫头,我出趟门儿,晚饭不在家吃了。” …… 曹国公府。 李青到时,李景隆正在一个人喝闷酒,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李兄来啦!”李景隆挥退下人,“你病好些了没?” “好一些了。”李青笑了笑,“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 “心里堵的慌啊。” “你脸上这伤……”李青好笑道,“又和蓝玉打架啦?” “嗯,我不是打不过他,而是没还手。”李景隆嘴硬,接着,又饮了一杯,苦涩道,“蓝玉说我是勋贵叛徒,这话一点不错; 我他娘的就是勋贵叛徒,但这不是我本意啊! 是皇…是太祖皇帝让我这么干的。” 他一脸愤懑,“娘的,现在我算是自绝于勋贵了,成了吃里扒外的货色,文武两不沾,里外不是人呐! 抓了周王叔、代王叔、齐王叔、湘王叔……唉!” 李景隆满脸颓废,“唉,活着没劲儿,又不敢死,不是胆小,而是没脸见父亲,见太祖皇帝,早知那厮这么狠,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站他那一队。” 李青暗道:“难怪李景隆在靖难时会放水,敢情症结在此啊!” 沉吟片刻,他问道:“如若燕王反了,皇上让你平叛,你当如何?” “燕……” “嘘,小声点儿。”李青捂住他的嘴,没好气道,“我就打个比方。” “呼,你可吓死我了。”李景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不去,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如果皇上非让你去呢?” 李景隆眉头皱起,倏地望向李青,狐疑道:“李兄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吧?” “不,家里。” 李景隆一时间有些猜不透李青意思,直言道:“李兄,我拿你当兄弟,你可莫对我捅刀子。” “我是那样的人吗?”李青笑道,“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找你吹吹牛逼嘛,出的你口,入得我耳,出了这个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李景隆直勾勾的望着李青,李青古井无波,十分淡然地回望着他,许久,他轻轻点头:“如果我去平叛,我想…我应该赢不了燕王。” “如果给你二十万大军呢?” “赢不了,我没那本事。”李景隆摇头道,“燕王常年用兵,而我只是纸上谈兵。” “五十万呢。” “赢不了,根本赢不了。”李景隆直摇头。 都是场面人,话说的太白就没意思了,李青已经明白了李景隆的意思,于是也没再问。 而李景隆却没太明白李青的意思,不过,他也隐隐猜到了一点儿,毕竟李青这些年去北平的次数太频繁了。 二人谁也没有再聊这个话题,只是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端。 直到最后散场时,李景隆才意有所指的说了句:“李兄的心有些野啊!” 李青知道李景隆在试探,但也明白,自己必须得撂点儿底,于是道: “温吞吞的没意思,野性一点也挺好。” 李景隆眼睛微眯,再次做出试探,“是兄弟我想的那样吗?” 说着,他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北’字。 李青直接了当道:“是你想的那样。” 这下,李景隆的脸色彻底变了,低问道:“为的什么?” 李青蘸了蘸酒水,写下一个‘它’字。 …… 李青回到家,就一直告病不上朝,整日闲在家里抚琴、品茗、探幽…… 他在等,所幸他没等太久,只等了五日,李景隆便来了。 二人来到凉亭,红袖奉上凉茶便退下了,接着,俩人又打起了哑谜。 “李兄,我这几天一直在冥思苦想,觉得……难啊! 太难了!” “难在哪儿?”李青问。 “输不了,根本输不了。”李景隆直摇头。 李青抿了口茶,打趣道,“你倒挺自信。” “废话。”李景隆一瞪眼,哼道:“当我不知兵吗?” “……”李青从茶盘里取出一个空杯,往里面添了两次茶,顿了顿,提起茶壶一直添到溢出来。 李景隆呆愣良久,才明白李青要表达的意思,皱眉道:“李兄你太理想化了,后面的茶都是黄色的。” “未必吧!”李青淡淡道,“你好好想想,在那间殿里站着的,都是黄色吗?” 李景隆怔了怔,没有再驳。 朱允炆削藩,把勋贵是彻底逼到了绝路,文臣日益跋扈,这还不到一年,就有骑到勋贵脖子上的态势。 再加上勋贵、藩王,那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下,他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不过他有家有室,且已是国公,很快理智下来,轻声道:“我不会出卖你,必要的时候也会帮忙,但我不会出面助你。” 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看完烧了,今儿我没来过。” 说罢,也不让李青相送,扭头就走。 …… 李青回到房间拴好门,缓缓打开李景隆给的信封。 信纸上最上方,两个人名尤为吸睛: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 开国六公二十八侯,就剩这么俩还活着了,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不可估量。 李青振了振精神,继续往下看。 【长兴侯耿炳文,曾是徐达部下,燕王是徐达女婿,二人曾在军中常以叔侄相称…… 武定侯郭英,郭英之妹嫁于太祖皇帝,郭英长子娶了永嘉公主,郭英不仅是太祖皇帝的大舅哥,还和太祖皇帝是儿女亲家; 郭英虽是侯爵,但在军中的影响力、号召力,比国公还要大,实乃当下第一人……】 第7章 下一盘大棋 不得不说,李景隆这份情报太重要了。 时至今日,开国的那些大将,只有耿炳文、郭英还在世,他们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蓝玉虽也被封了侯,后来更是被封为梁国公,但准确来说,蓝玉并不是开国时期的名将,而是徐达、李文忠等大将,上了岁数之后,他才崭露头角。 开国那六公二十八侯,蓝玉并不在其列。 而军中的势力基本上都是父死子继,其中关系错综复杂,若是这两个人愿意相助,到时候打表演赛,定是精彩纷呈。 李青之前和朱棣招降乃儿不花时,老四时常说起耿炳文,言语间也颇为亲切,看得出来,二人私交的确不错。 加上朱允炆自绝于勋贵,说服耿炳文可能性很大。 但郭英就不同了,他和朱棣没有半毛线的关系,而且按照李景隆的说法,现如今,郭英的影响力无与伦比,耿炳文也不是个儿。 李青叹了口气:“这就有点头疼了。” 他正欲点燃信封,忽地发现,信封里面还有一张信纸,连忙抽出来查看。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削周王,当时郭英长子郭镇,与我一起出京师; 不过我是去抓周王,他是去辽东巡边,有趣的是,郭镇出京师没多久就得了重病,压根没到辽东便返回京师; 新皇派御医诊治,郭镇当晚就死了…… 对了,郭镇巡边,是兵部齐泰向新皇谏的言。】 李青看完所有内容,身上不免涌起一阵寒意,他没想到老朱刚死,文臣就按捺不住地朝军队伸手了。 再想想有明一朝,自第二代战神之后,几乎都是以文制武,更是头皮发麻。 这下,他总算理解了老朱为何那般压制文臣了,砍了一批又一批,杀了一波又一波,现在看,老朱这么做,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的贪婪,比武将要可怕的多得多! 不过…他们太急了。 上来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勋贵不炸锅才怪。 再想想朱允炆说的军中人心浮动,不由有些好笑,这哪是浮动啊,简直就是浸透火油的干柴。 当然,文臣如此猖狂,和朱允炆脱不开关系,当朝皇上明摆着站文臣,他们当然有理由猖狂。 信纸点燃,将李青的脸映得更红了些。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感慨:“官场之凶险,不亚于千军万马的战场。” 一直以来,李青都是靠着圣眷无往不利,并未过多参与朝堂的勾心斗角,但从李景隆这简单的一份情报,不难看出,其中凶险到了何种地步。 李青不禁想到,崇祯煤山上吊时,喊出的那句话:“诸臣误我,文臣皆可杀!” 他呼出一口浊气,轻轻笑了,暗道:“比简单粗暴,你们这些读书的可比不上战场砍人的; 拿别人的长处,跟别人斗,你们可真行!” 其实,李青多少还是有些庆幸,得亏文臣性子急,要是一点点的渗透,他纵然再有能力,也无力改变。 但眼下不同了,勋贵彻底被文臣推到了绝路,加上朱允炆无脑站文臣,争取勋贵并不难。 …… 三日后,长兴侯府。 李青、耿炳文相对而坐,下人奉上茶,便退了下去,只留二人互视对方。 耿炳文很沉得住气,但李青更沉的住气,两人好似武林高手,在暗中对决。 许久之后,耿炳文率先破功,不是李青比他更沉稳,而是李青有明确目的,耿炳文却摸不清李青来意。 “不知永青侯来访,所为何事?”耿炳文不客气道,“本侯与永青侯没什么交情。” 李青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长兴侯这话可就伤人了,大将军的威名,下官如雷贯耳,心向神往……” “文臣那一套就别现眼了。”耿炳文还不留情,“有话就说,没话滚蛋。” 李青砸吧砸吧嘴,随即认真道:“耿将军,当初争嫡我可是站勋贵这一边的,别忘了,我这个侯爵也是靠着军功升上来的。” 耿炳文不是李景隆,没那么好忽悠,和他也没交情,李青知道,自己不亮明诚意根本没办法往下谈。 果然,李青这句话一说出来,耿炳文脸色好看不少。 不过他仍保持警惕,“永青侯这话说出来,不怕得罪新皇,得罪文臣吗?” “呵呵……我早就得罪了,不要也不会大半年不上朝。”李青难掩怒气,“不是我不想,而是齐方黄那三个搅屎棍捣的鬼!” 李青再一次亮出诚意,耿炳文的脸色也更加缓和,但他仍没放松警惕,甚至反而将了李青一军: “永青侯这话说出来,就不怕无法立足吗?” 李青笑道:“若老将军想以此取悦文臣,尽管去说,我大不了削爵为民便是。” 耿炳文不说话了,眉头紧紧皱起,眼睛微微眯着。 李青也没再说话,他知道耿炳文在分析利弊得失,做事不能上赶着,耿炳文不露出点诚意,没法继续往下谈。 一刻钟后,耿炳文蘸了蘸茶水,写下一个‘四’,顿了顿,又写了一个‘十七’。 李青眼睛一亮,伸手抹去‘十七’。 耿炳文脸色再度缓和,显然,他更喜欢‘四’。 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道,“有些难啊! 太难输了!” 李景隆说这话,李青只想笑,但耿炳文说这话,他却深以为然。 换成老耿带五十万大军打北平,甚至只带二十万,失常发挥也不见得会输。 李青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捅李景隆一刀,“咱们有人。” 一个‘咱们’无形之中,又把两人关系拉近一步。 “谁?” 李青蘸了蘸茶水,写下一个‘李’。 战神这一张牌打出来,老耿瞬间放心。 他倒没怀疑,深知李青要啥都没有,绝不敢如此妄行! 李青也不是把李景隆往火坑里推,而是笃定耿炳文不会自绝于勋贵。 如耿炳文这种级别的人,身后站着很多铁杆粉,他敢投向文臣,那些个铁杆粉就能把他撕了。 “永青侯为何如此?” 听到耿炳文如此问,李青暗暗松了口气,说了句谎:“不满现状!” 说实话,耿炳文是不会信的,他只能说假话。 果然,耿炳文笑了,笑声逐渐放大,少顷,他起身开门,朝外面大吼道:“来人,上酒!” …… 十日后,武定侯府。 李青一脸悲痛地给郭英长子郭镇,上了三炷香,期间,眼泪哗哗的。 ——生姜真好用! 一番表演过后,两人谈起话来,隔阂少了许多。 言语间,李青将郭镇的死,死命往齐泰身上带,郭英本就认定儿子是被齐泰害的,加上李青煽风点火,更是无比笃定。 其实,就算李青不说,郭英也饶不了齐泰,儿子郭镇出京时还好好的,回来就没了,举荐儿子巡边的齐泰,嫌疑最大! 他之所以忍着不发,是因为儿子是死在御医诊治之下,这是皇帝的态度。 郭英虽威望甚高,但也不敢公然造反。 可如今不同了,李青接连亮出李景隆、耿炳文两张王牌,又表明老四那边也已准备待续; 而且,也不让他造反,只是打仗的时候放海而已。 他郭英,仍是个忠臣! 郭英的确威望甚重,除了和老朱亲密无间的关系之外,他的哥哥郭兴也是侯爵,虽然被老朱干掉了,但郭英接手了他哥的‘遗产’,端的厉害。 …… 有了郭英、耿炳文,李青心里倍感踏实。 本来他还想拉蓝玉入伙,但想想又放弃了。 一来,蓝玉虽和朱允炆对立,但也不会跟老四一条心,他心心念念的是朱允熥。 二来,朱允炆不会用蓝玉,尤其是对内用兵,因为他不敢。 时至今日,吴王朱允熥还没有就藩,不是朱允熥不想,而是朱允炆不让。 也幸亏他没让,不然勋贵肯定更支持朱允熥,毕竟,少年天子才是最理想的选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股东风很快就来了,燕王朱棣前脚到家,后脚就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消息传至京师,朱允炆对皇叔安危很上心,生怕他病不死,立即任命李青为钦差,带着一大波御医,代天子探望。 第8章 殿下,你这要是要疯啊! 五月下旬,钦差李青,领着一群太医赶至北平。 不得不说,小小朱对李青那是无比信任,直接和盘托出计划。 ——让燕王病死! 说白了,就是让太医下药,但不能下猛药,小小朱还得立牌坊呢。 现如今,朱棣的兵权已经被削了,真正掌握只有三卫,北平布政使也换了,再不复当初荣光。 李青不知道历史上老四是如何翻盘的,但肯定尤为艰难。 如果李世民玄武门之变,难度是三颗星,那朱棣靖难,难度绝逼是满天星。 也难怪他有野心,却还是逼得实在没办法,才敢造反。 李青带着御医进王府宣旨,只有徐妙云领着三个儿子接旨,朱棣影儿都没露。 但演戏得演全套,李青还是执意带着御医见了朱棣。 …… “哎呦~冷啊~好冷……!” 眼下正值盛夏,李青穿着钦差服都嫌热,朱棣却裹着棉被,明明满脸大汗,却浑身直打颤。 “殿下,你没事吧?” “本王…怕是,活不长了。” 御医顿时来了劲儿,当即就要给朱棣号脉,朱棣哪敢让太医看,都是装的,一看不就露馅了嘛。 “本王已病入膏肓,就不劳太医官了。” 朱棣知道,一旦让诊脉,要么被识破,要么御医将错就错,直接下毒。 大侄子那点儿道行,他门儿清。 “王爷千金之躯,要是有了闪失,臣等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朱棣不让看,御医非看。 李青不好阻拦御医,毕竟他还要回京,继续为大局准备。 他跟着朱棣造反,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在京师,却可以帮朱棣大忙。 同时,也得让朱棣明白自己是跟他一伙儿的,而且还不能直接说,直接说,朱棣肯信才怪,得表现出来。 真他娘的难搞……! 李青一时间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寄期望于女诸生。 于是,他满眼深意的瞄了瞄,鬼精鬼精的徐妙云。 徐妙云是真的精明,虽不明白李青用意,但立即想出了解围之法。 “殿下一直吃着药呢,钦差来之前刚服完药,医官不若等药效过了再诊治。” 顿了顿,转头道:“三宝,御医一路劳苦,去让世子准备些咱们北平的特产来,要土特产。” 徐妙云心中也急,只能寄期望于好大儿。 幸赖,好大儿没让她失望。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三宝便拖着一大盘金元宝走了来。 一看到那金灿灿的元宝,御医个个眼睛放光,但当着钦差的面儿,他们哪里敢收,死命推辞。 李青只扫了一眼托盘,便迅速收回目光,自语道:“原来北平土特产是花生啊,我当是什么呢。” 御医也属于官员体系,都是老油子了,一听这话,顿时明白钦差大人的用意,内心大呼:永青侯够意思,活该封侯!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了好处,他们也不好再过为难。 当然,主要是皇上不是让他们一下子毒死朱棣,因为那样太过明显。 只是让他们开与病情相反的药,或者开慢行毒药。 总之,朱棣得死,但得有个过程,不能上来就死。 在几位太医往袖子里揣元宝的时候,李青趁机按向了朱棣手腕。 朱棣想反抗,但根本反抗不了,只能忐忑的望着李青。 “殿下这病……”李青眉头紧皱,严肃道:“若不及时治疗,只怕会影响神志啊!”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殿下,你这要是要疯啊!” 朱棣:(⊙_⊙)? 一旁的徐妙云也呆住了,但见李青宁可说谎,也没披露事实,立马附和:“是呢,殿下这两天老说疯话。” 朱棣一脸懵逼:我…我要疯啦? “呀,看嘛看嘛。”徐妙云指着一脸懵的朱棣,“马上就要犯病了。” 不待李青搭话,她直接道,“李钦差,各位医官,殿下疯起来可是会砍人的,你们还是先回避一下为好。” 朱棣脑袋瓜跟不上趟儿,但他明白媳妇儿不会害他,当下配合起来,一把甩开被子,便去抽刀。 李青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演完了,真他娘的累人。 事关谋逆,说得再好听朱棣也不会信,必须得做,还得隐晦的做,这样才显得更真实。 不过,李青也不太确定朱棣能不能看出来,朱棣打仗、也有雄才大略,但论耍心眼儿…… 接触这么久,李青觉得,老四好像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李青只能寄期望于小胖他娘,这娘们儿确实机灵。 一行人匆匆出了房间,在三宝的带领下,来到偏院客房暂住,李青身为钦差,条件自然要好些,一人一间,其他御医分两间。 …… “好了,人都走远了,别演了。”徐妙云关上门,满脸严肃。 朱棣恢复正常,放下手中的刀,皱眉道:“妙云,我咋觉着,李青是在帮我呢。” “他的确是在帮你。”徐妙云秀气的眉毛也蹙了起来,纳闷道,“可他为什么要帮你呢?” 朱棣想了想,“会不会因为炽儿啊?” “这不可能!”徐妙云断然摇头,“在权力和荣华富贵面前,就算炽儿是他亲儿子,他也……咳咳,我就打个比方。” 朱棣黑着脸道,“你这个比方我很不喜欢。”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嘴贫。”徐妙云蹙眉道,“要不试探他一下?” “还是不了吧!”朱棣摇头,谨慎道:“不能排除他是故意这样说,好给我下药。” 徐妙云扶额,“你就不能长点儿脑子嘛,他要想下药,说什么病不好,偏偏说你疯了?” “啊?这……”朱棣疑惑道,“这没区别啊,疯病也不是病吗?” 徐妙云无语道,“但疯子可以不按常理出牌呀,你无理取闹就是了; 若御医非要给你治病,直接揍就是,反正他们也没办法证明你没疯。” “嘶~!”朱棣猛然醒悟,“对啊,这么说来,李青是真的在帮我?” “应该是不会错了。”徐妙云点头,“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帮……” 她话没说完,突然一旁的大衣柜被一脚蹬开。 “哐当——!” 柜门大开的同时,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和尚,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行了,憋死老衲了。”道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母老虎……咳咳,王妃您莫冲动,现在局势已明,人家都杀上门来了,王爷再不反,就…就得步其他几王后尘; 刀子都要架脖子上了,您就别犹豫了啊!” 道衍是真的服了,在此之前,打死他都想不到,创业最大的绊脚石,不是建文,而是徐妙云。 更让他生气的是,每次都说动朱棣了,结果这娘们儿晚上一吹枕边风,第二天,朱棣就来了一句:大师莫急,此事需从长计议。 逼得急了,朱棣还会来一句:我听我媳妇儿的。 要不是打不过,道衍非得用大慈大悲掌,拍死这娘们儿不可。 这次,徐妙云并未动怒,而是问道:“老和尚,你为什么要帮殿下? 你图什么?” “我……我什么也不图啊!” “我不信。” 我去你****,阿弥陀佛……道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破防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古人诚不我欺! 殿下啊,你就是太宠她了,千秋王图霸业,不能折在一个女人手里啊!”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但道衍顾不上了,拼上数十年的功德,也得让老四休了这娘们儿。 “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夫纲不振,何以丈夫?”道衍巴巴劝道,“温柔乡,英雄冢;自古红颜多祸水,后宫佳丽千千万……” 道衍也豁出去了,中心思想十分明确:老四,今儿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我和徐妙云,你选一个! 朱棣脸皮直突突,低骂道:“住嘴,本王又岂会被一个娘们儿左右,是本王不愿,不是她……” “殿下……” “你也闭嘴。”朱棣恼火道,“老子想静静!” 女子三从四德,即便徐妙云平时傲娇,但朱棣一恼,她也害怕。 朱棣脸部肌肉直突突,心如油煎,脑海里两个小人激战不停。 一刻钟后,头上写‘反’字的小人打赢了。 朱棣低骂道:“他娘的,建文小儿欺人太甚,反了,反他娘的!” “殿下圣明啊!”道衍要哭了,天可怜见,老四这次是真真靠了回谱! “殿下,听否听妾一句?”徐妙云问。 道衍一呆,恨不得一把掐死徐妙云,“殿下莫要……” “大师稍安勿躁。”朱棣摆了摆手,“妙云你说。” “不能明着反,不然师出无名。”徐妙云道,“皇明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逆,藩王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这的确是朱元璋定的,但清君侧是限制的,必须要皇帝先召唤藩王,藩王才能起兵,且成功铲除奸臣后,藩王要立即返回。 “哎呀呀,王妃说的是啊!”道衍立即换了副嘴脸,“王妃真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行了。”徐妙云有些烦他,但也知道这老和尚确实有本事,于是道,“大师还是说些有用的吧!” 道衍点头,“就以清君侧、靖国难的名义起兵! 殿下常说,宁王的朵颜三卫战力非凡,如今宁王虽被削了兵权,且禁足在王府,但三卫还在,殿下可以以解救宁王的名义,去把朵颜三卫弄回来; 这一来,既壮大了自己,又能得大明藩王的心! 建文削的这么狠,他们必定心生怨恨,只是不敢反罢了,殿下若是起兵救宁王,他们绝不会给你下绊子,甚至会暗中帮助。” “朵颜三卫……!”朱棣目光湛湛。 他惦记宁王的朵颜三卫,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棣吁了口气,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李青到底是不是跟咱们一伙儿的; 他要是建文派来的,那我一出率军出去,估计朝廷就会发兵北平,老家被抄,还打个屁啊。” 徐妙云想了想,道:“晚上我试探试探他。” …… 第9章 戏精 长夜漫漫,皓月高悬,不知不觉,已是午夜时分。 李青还没有睡,他在等,等人来找他,但也不是很确定对方一定会来,毕竟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只要脑子正常点儿,就不会想着和代表着皇上的钦差,密谋造反。 今夜你会不会来,我等的花儿都谢了……李青无奈望天。 突然,他听到一连串的轻微脚步声,尽管很轻,李青还是听的真切。 来了! 李青眸中精芒一闪,悄悄把窗户开大了些。 片刻后,三宝的白净面容出现在窗口,轻声道:“王爷疯病犯了,劳烦李钦差给王爷诊治。” 李青有些震惊,他没想到燕王一家会如此信任三宝,微微点头,“我这就过去。” 他没走正门,而是走的窗户。 一路无话,午夜的王府静悄悄的,李青跟着三宝来到之前吃火锅的阁楼。 “王爷就在里面,李钦差请。” 见三宝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李青心里有了谱,伸手推开门。 李青踏入房间,不由一呆,房间里并没有燕王,只有一个燕王妃。 不过,他并未开口询问,而是很自然地关上了门,缓步上前。 “请坐。” 李青点头,坐下,无言。 他不说话,徐妙云也不说话,两人静坐着。 两刻钟后,徐妙云心里稍稍有了底,因为李青至始至终,没问过一句朱棣。 这说明,他知道找他并不是为了给朱棣治病,可他还是来了,这已经表达了很多。 都是玩心眼儿的,有些时候,并不需要沟通。 徐妙云吁了口气,率先发问:“你为的什么?” 这么大的事,没有足够动机,不足以令人信服。 “不满现状。” “你说谎。”徐妙云秀眉紧蹙,“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意?” “谁不想更进一步?”李青反问。 徐妙云没再说话,但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李青沉吟片刻,“日久见人心,王妃太过精明,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不如拿事实说话。” 徐妙云也不生气,“我只想知道你图什么?” “我什么也不图。”李青摊了摊手,“你信吗?” 徐妙云一呆,忽的响起老和尚也是这般言论,不由愣在那儿。 李青坦然道:“王妃你着相了,以目前局势而言,王妃觉得朝廷犯得着如此吗? 实不相瞒,朝廷的下一刀,就是北平!” 徐妙云无言以对,她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最讨厌的就是被蒙在鼓里,搞不清李青目的,她心里不舒服。 不过,她也知道,李青说的事实,人家根本犯不着这样。 徐妙云换了个问法:“若能成功,你想要什么?” 李青无奈,这娘们儿太执着了,只好道:“给我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还有呢?” “没了。”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徐妙云不再纠结,为表诚意,她率先道:“到时候,增寿肯定会帮忙。” “徐辉祖呢?” “他不会。”徐妙云摇头。 “你这也不行啊!”李青无语,“搞了半天,你们这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啊!” 徐妙云有些羞恼,哼道:“那是之前我们没那个打算,也没机会。” 顿了顿,她傲然道:“抛开燕王不谈,我一样可以做到全方面的坚壁清野!” 你干嘛抛开他……李青挠了挠头,“啥是坚壁清野?” 徐妙云都惊呆了,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就是坚守壁垒,清除郊野的粮食、房舍、百姓聚拢在城内; 使敌无法就地取粮、征用苦力,不能久战;使敌人毫无物资、设施可用。” 李青恍然,疑惑道:“北平布政使已经换了,你能控制吗?” “他不若受控制,直接杀了就是。”徐妙云不屑道,“建文因太过谨慎,生怕殿下经营太久,关键时刻来个夺兵权,五日前把大军都调走了,这样反而对我们有利; 至于建文派来的两千禁军,不足为虑,可以说,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顿了顿,她忧虑道:“不过……已经没时间了。” “这个我可以帮忙。”李青道,“燕王只要发疯,有我在,那些御医不能如何。” 徐妙云苦笑:“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 “太祖皇帝的周年只有半个月了,要是殿下不去祭奠,往严重了说,属于背弃祖宗; 建文直接以大不孝的罪名来讨伐,合乎礼法,天下人不会说什么; 而他,也一定会这么干!” 这下,李青也皱起了眉,沉吟道:“若我回去说燕王已经疯了……” “没用的,他肯定会把人带回去治。”徐妙云道,“这是一步死棋,殿下若去,肯定回不来,但他不去建文必定派兵。”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但……” “哎?”李青笑道,“方才王妃杀伐果决,不输男儿,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反而优柔寡断了呢?” 徐妙云惨然道:“殿下不去,还能让建文放心的办法只有一个,让我三个儿子全去,少一个都不行。” 李青笑容一僵,旋即默然。 徐妙云幽幽叹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情,道:“我这边基本就这样,说说你的吧。” “战时,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曹国公李景隆会从中斡旋。”李青道。 “啊?当真?”徐妙云惊喜的都要失态了,满脸不可思议,“你竟能说动他们,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青一脸高深莫测,傲然道:“我在朝堂风光了这么久,又岂会没点本事?王妃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顿了顿,“当然,我之所以可以如此,和当今皇上惹得勋贵不快,有很大关系。” “以先生的才能,我自然相信。”徐妙云悄然改了称呼。 过了会儿,她激动的心情缓缓平复,又暗暗权衡了一下,接着起身一揖,“还请李先生再帮个忙,他日若殿下成就大业……” “直说吧!”李青打断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大饼。” 徐妙云也没客气,认真道:“劳请李先生,带三子回京师祭奠太祖,并护其周全。” 李青怔了怔,轻叹道:“王妃你真是……一点侥幸心理都不抱啊!” “把别人当傻子,才是最大的愚蠢。”徐妙云苦涩道,“高炽他们的性命,就拜托先生了。” 李青点头,“我会竭尽全力,护他们周全。” …… 一大早,李青就被吵醒了。 推开房门一看,朱棣正在院里大吵大叫,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蟒袍脏污不堪,活脱脱一个精神病。 不得不说,古人个个都是戏精。 片刻后,御医们陆续来到院子,都看呆了。 一个御医当即回屋拿上针盒,嚷嚷着要给王爷治病,结果刚到近前,就被朱棣一脚踹飞了,满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愣是爬起不来。 朱棣一叉腰,神经质的仰天大笑,“我是燕王,谁敢杀我,啊哈哈哈……” 接着,梗着脖子就往外冲。 太医们对视一眼,连忙追了出去。 李青略一沉吟,也跟了上去。 只见朱棣站在府门口,身体后仰,双拳不停捶打胸口,跟大猩猩似的,一边捶一边大叫: “我是燕王,我是燕王……!” 外面值班的禁军都惊呆了,但见朱棣执意要往外冲,还是挡在前面,恭敬行礼:“殿下,莫要让小人为难。” “砰砰砰……!” 朱棣毫不留情,跟揍小孩儿似的,顷刻间就打倒了十多个,一边打人,喊着自己是燕王,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禁军哪敢还手,加上朱棣下手忒狠了点儿,没一会儿,他就冲去包围,撒欢似的往大街上跑。 一边跑一边大叫,其目的,就是要让京师的百姓知道,燕王真疯了。 他也真豁得出去,一口气跑到菜市口,又是掀摊子,又是抢东西,最后抱着一块生猪肉,就那么啃了起来。 一身蟒袍已经破烂不堪,冠冕早已丢了,整个人蓬头垢面,蹲在地上啃着生肉,喊着自己是燕王。 谁劝都不好使,谁拉他,他揍谁,下手那叫一个黑。 不多时,三宝赶着四骑大马车过来,一向带着自然笑,充满正能量的他,今天很是抑郁:“钦差大人,世子、二王子、三王子要跟你回京师,去祭奠太祖!” 李青吁了口气,问:“他们人呢?” “就在马车里。” 李青点点头,转身给御医简单交代两句,便掀开轿帘上了马车。 三兄弟凑在一起,掀开马车轿帘一角看着外面的情况,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个个双眼通红,满脸泪痕。 李青暗叹一声,坐到靠窗处,掀开轿帘瞅了一眼朱棣。 朱棣嘴上挂着猪肉条,咧嘴大笑着,但虎目血红,眼神充满祈求。 突然,他如狂怒的野兽一般,把卖肉的摊子掀飞,大嚎大叫着隐于人群中…… 李青放下轿帘,淡淡道,“三宝,赶路!” 第10章 谁是卧底? “驾——!” 三宝一扬马鞭,四骑马车陡然加快,向前驶去。 车轿很宽敞,摆放了很多食物,水果、大饼、肉干…… 主要是时间不多了,半个月从北平赶到金陵,必须要日夜兼程。 朱家三子一路沉默,直到马车驶出北平城,才开口说话。 “先生。”三人拱手一礼,态度很是恭敬。 出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概,娘亲嘱咐过他们,李青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嗯。”李青沉吟片刻,“到地方该如何就如何,不要拘谨,可以稍微跋扈一点儿,但也不要过于跋扈。” 三人点头称是。 一行五人,三宝完全可以信任,路上几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小胖,听说你都当爹了?” “嗯。”朱高炽压抑的神情露出一丝笑意,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比划道,“才这么长,还在襁褓呢。” 李青哑然失笑,“哪有你这么形容的,嗯…是叫瞻基吗?” “青哥你怎么知道?”小胖一脸惊愕。 还真是……李青挠了挠头,“那个…宗室起名字,有什么说法吗?” 朱高炽点头道:“太祖给每个藩王都定了辈分,燕王这支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第二个字是辈分,第三个字要带五行。” “这样啊!”李青点头,心道:“怪不得明朝皇帝的名字都是三个字,而且还千奇百怪,老朱这心操的…操稀碎啊!” 可以想象,后期宗室起名会何等头疼了。 前两个字都定死了,第三个还得带五行,汉字就那么多,根本就不够老朱家那么多宗室用。 又不能重名,这还不得硬造啊! …… 第三日,来到城镇,三宝换掉四骑,又购买了几大捆草料,继续赶路。 一行人日夜兼程,只有马儿跑不动时,才停下歇歇,李青时常换下三宝,一路磕磕巴巴,总算是在老朱忌日前,赶到了金陵。 到皇城时已是下午,按照惯例,李青带着三人进宫面圣。 皇宫中殿,朱家三兄弟行君臣大礼。 朱允炆满脸和气,说了一些场面话,而后打发三人去王府暂住,等着祭祖。 待三人离开,朱允炆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屏退左右,轻声问道:“先生,燕王的病情如何了?” “燕王疯了。”李青道。 “疯了?”朱允炆一脸懵逼,“不是病了吗?” 李青干巴巴道,“疯病也是病啊!” 顿了顿,解释道:“应该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失常。” 接着,他把朱棣的疯癫状态详细阐述了一下。 朱允炆眉头深深皱起,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扬声道:“来人!” 俄顷,小桂子匆匆进来。 “去把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位先生请来。” “奴婢遵旨。” …… 小半时辰后,三人陆续赶到,待听过朱棣疯了的事后,齐泰率先表态:“装的,肯定是装的。” 方孝孺、黄子澄也是一脸不信,“皇上,此事必有蹊跷。” “三位先生以为,要不要尽快下手?” 朱允炆有些着急,他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削藩了,迫切想再干一票儿。 黄子澄摇头,“皇上,最近朝堂气氛不太好,还是…暂时缓缓吧,再者,燕王三子全都来了,证明燕王并无反意。” 朱允炆听到朝堂气氛,脸色有些抑郁,轻轻点头,“是朕有些急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方孝孺道,“皇上,臣以为,先下手为强,还是应当尽快出兵,早些削去燕王、宁王二人为好。” “万万不可。”黄子澄急忙劝阻,“当初咱们定的方略就是从弱开始削,贸然削强,于大局不利。” 李青硬生生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话,他发现,根本用不着他替朱棣说话。 有这三个搅屎棍在,老四何愁大事不成? 娘的,到底谁是卧底啊? 方孝孺正欲再驳,齐泰抢先开口:“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 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 如今,齐泰贵为兵部尚书,说话分量极重,“攻战是背德,打仗是最下等的,喜爱使用凶器,必遭天怨,这样做绝对不利。” 李青砸吧砸吧嘴,心道:“我还是做个哑巴好了,这仨哥们儿是真给力。” 方孝孺怒道,“眼下时局明朗,不抓紧削燕王、宁王,难道等他们做好准备,再动手吗?” “方学士!”齐泰脸色沉了下来,“当本官不知兵吗?” 李青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但这次真的差点没忍住。 李景隆虽然草包,但也经历过战场,且从小受到父亲熏陶,说这话尚且合理。 你齐泰是个啥呀? 你连纸上谈兵的资格都没有! 方孝孺面红耳赤,一句‘学士’把他弄的下不来台。 没错,方孝孺没有功名,说白了就是个教书匠。 齐泰、黄子澄都是进士出身,两人骨子里是瞧不起方孝孺的,平时意见统一还好,但一牵扯到站队,立即将他排挤在外。 当然,这不是说方孝孺没有他们学问高,而是大明的八股文,实在是有些……变态。 很多有才学的人,都被这八股文弄得头大不已。 方孝孺忍着气道,“难道就这样,对燕王毫不作为吗?” “本官有说不作为吗?”齐泰冷哼道,“可以将燕王三子扣押在京师,这样一来,不管燕王是否真疯,都不会有丝毫异动。” 方孝孺被噎了一下,愤愤一甩袍袖,不再言语。 李青心中一沉,开口道:“皇上……” “皇上三思啊!”黄子澄抢先开口,“一旦扣押三位王子,岂不是明摆着要对燕王动手吗? 当务之急,是先麻痹他,腾出手削其他藩王。” 李青摸了摸鼻子,彻底服了,这他娘都削了这么多藩王,还麻痹呢。 真是……麻辣隔壁的。 用不着他,根本就用不着他,此三人才最大的卧底。 朱允炆本来就没主见,三人这一吵架,他更是心烦意乱,无力道:“朕累了,几位先生且退下吧!” “微臣告退。” …… 李青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魏国公府。 由于治好了徐达顽疾,李青和魏国公府走的一直很近,和徐家几子关系也很不错。 徐达长子徐辉祖,承袭了父亲爵位,如李景隆一样,是新生代的国公。 李青想争取一下此人,毕竟是和李景隆一个级别的,加上他和老四的关系,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简单寒暄两句,待下人离去,李青开始试探,“燕王世子、二王子、三王子来了京师,就在王府暂住,魏国公若是有闲,可以去看看他们。” 这事儿不是机密,后天祭祖肯定人尽皆知,李青没有隐瞒的必要。 “燕王没来吗?”徐辉祖皱了皱眉。 “燕王疯了。” “疯了?”徐辉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沉吟道:“只怕是装的啊,不过…既然燕王的三个儿子来了,那事情还不算糟糕,直接将他们扣为人质,燕王必不敢反。” 李青都惊呆了,这是一个当舅舅该说的话吗? 想起徐妙云的话,他不免暗暗唏嘘,果然,还是自家人最了解自家人,这徐辉祖当真是……铁面无私。 李青没再试探,只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借故告辞。 如今北平没了军队,正是老四起事的好机会,若是拖得太久,万一小小朱再把换防的军队调回去,老四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是等祭祖过后,把小胖三人送回去。 他争取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重量级人物,耿炳文、郭英、李景隆;只要小小朱派兵,必绕不开三人。 主要是小小朱能用的大将不多,老朱杀的太干净,小小朱没的选。 两日后,祭祖大典。 朱允炆办的很风光,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一个不落,仅是随行禁军,就有近万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孝陵。 那叫一个热闹! 祭祖过程繁琐冗长,完事儿后都下午了,来的时候整整齐齐,回去的时候,队伍就乱了。 主要是小小朱祭完祖,拍拍屁股就头前乘龙辇走了,他一走,队伍约束力直线下降,加上能来的都是大官,禁军也不敢大声呵斥。 人人都急着回家,队伍是越来越乱。 李青目之所及,尽是人头,根本找不到小胖三兄弟,急得不行。 他在人群中找了许久,没找到小胖,倒是找到朱棣三子朱高燧,显然,三兄弟也被拥挤的队伍挤散了。 朱高燧很机灵,人多眼杂,他并未和李青说话,只是始终和他平行。 李青观察着四周,抽空取出将手伸进朱高燧的袖袍中。 两人的接触只有短短一瞬,李青给完了东西,便往前挤去,和朱高燧拉开距离。 第11章 三兄弟闹朝堂 皇城王府,三兄弟围在一起。 朱高炽道,“小三,先生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啊?” “是啊小三,你他娘…咳咳,你就别卖关子了。”朱高煦急得不行,“二哥求你了还不行吗?” “小三?”朱高燧脸色不悦,二郎腿一翘,“这就是你俩求人的态度。” 朱高煦一见这厮蹬鼻子上脸,撸起袖子就要揍人,却被大哥拦了下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横呢。”朱高炽温声道,“三弟,先生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 “这态度还差不多。”朱高燧放下二郎腿,瞅了瞅二哥。 朱高煦忍着火气,赔笑道:“刚才是二哥粗鲁了,三弟你别往心里去。” “嗯,原谅你了。”朱高燧颐指气使道,“老二你去看门儿。” “你再叫我老二……” “三弟思虑周到,你辛苦一下。”朱高炽拿出大哥气派,“你让着三弟怎么了。” 朱高煦无奈,他也知道眼下必须要兄弟同心,只得屈服还没过叛逆期的老三。 “到底什么东西?”朱高炽催促道,“你快拿出来啊。” 朱高燧取出三小包东西,“就是这个,我也没打开看过。” 朱高炽连忙拿起一包打开,灰褐色粉面状的不知名东西,呈现在眼前。 “这是……”朱高炽胖脸皱巴巴的,自语道,“这不会是毒药吧!” “啥?”朱高燧一脸懵逼,“不能吧,母妃可是说过,李先生可以绝对信任,他应该不会跟咱下毒吧; 就算下毒,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啊!” 朱高炽将药重新包好,沉吟片刻,道:“应该是毒药没错了,但毒不死人,先生应该是让我们用苦肉计给建文施压,以此脱身。” 这时,朱高煦走了过来,“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到底是啥东西啊?” 朱高燧不满道:“老二,不是让你看门吗?” “三宝看着呢。”朱高煦也顾不上生气,急道:“快跟我说说。” 朱高炽简单说了一下,朱高煦听后,立马道:“娘的,干了,咱们早一日回去,咱爹娘早一日放心。” “不,单是这样不行。”朱高炽皱眉道,“凡事得有个理由。” “老大你不敢,老二我敢!” 朱高煦是个急性子,当即拿起一包药便要吞下。 “你个蠢货。”朱高炽一把夺过,“咱们中毒的事,必须得栽赃给建文,屎盆子扣不到他头上,咱们不白中毒了吗?” 呃……“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朱高煦挠了挠头,“老大你脑袋好使,你说咋办?” “很简单,跟建文闹!”朱高炽微微一笑。 接着,拍了拍老三肩膀,意味深长道:“三弟,是时候把你那狂妄劲儿拿出来了。” 朱高燧点头,“老大,让我怎么演?” “稍微收敛点儿。” …… 翌日,午朝时间。 三兄弟以面圣的名义进了宫,老大四平八稳地走着,老二老三跟在他身后,从正面看去,跟只有一个似的。 离奉天殿越来越近,后面哥俩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老三扯了扯老二,老二顿了一下,连忙扯了扯老大。 朱高炽回头,小声问道:“咋了?” 朱高燧咽了咽唾沫,小声道:“老大,在朝堂上闹,是不是太过分了,万一他把咱哥仨剁了咋整?” “放心,哥心里有数,不管咱多过分,他都不敢直接杀了咱们,明目张胆的杀害堂兄弟,他建文没这个魄力。”朱高炽为了给兄弟打气,阔气道,“老三你放开了演,大哥啥时候坑过你?” 朱高燧重重点头,“大哥,我听你的!” 另一边。 朱允炆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下面大臣的奏报,眉头一直皱着。 他越来越发现,当皇帝真的不是一件美事,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事,加上削藩工作的暂时搁置,让他愈发难受。 工部侍郎奏道:“皇上,赋税过重,江南百姓过活艰难,恳请皇上施以仁政,为百姓减轻赋税,以薄税养民……” “不是减过了吗?”朱允炆不解道。 “皇上虽已施行仁政,然,百姓仍苦不堪言,还望皇上三思。”礼部郎中出班附议。 朱允炆皱了皱眉,看向李青,“李爱卿以为如何?” 李青出班道:“臣以为……不减!” “李都给事中此言何意?”工部侍郎当即撂了脸子,“难道放任百姓忍饥挨饿,不管吗?” 李青冷笑:“要是江南百姓都难以过活,那其他地方的百姓都不用活了,本侯记得,侍郎你就是江南一带的人。” 工部侍郎心中一慌,色厉内荏道,“李都给事中,本官是江南人不假,但也是大明的官员……” “少来这套。”李青冷哼道,“江南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江南的士绅、地主更是比比皆是; 此建议名义上为民谋福利,实则……呵呵。” 李青知道,这话说出来,他算是自绝于文臣了,因为朝堂上的文官,有六成都是江南人,但他还是说了。 无他,老四那边即将动手,为了让耿炳文、郭英放心,他必须得跟文臣撕破脸。 果不其然,李青一番话说完,勋贵们看他的眼神大为缓和,而文官却是个个怒不可遏。 一时间,朝堂乱哄哄的。 武将不善言辞,但文臣的嘴可是超级能说,个个键盘侠附体,把李青弹的啥也不是。 什么大谬之论、不知民间疾苦、其心可诛……吵的李青脑仁疼。 “够了!” 一向好脾气的朱允炆发了火,“江南减税的事,以后再议,诸位爱卿谁还有本启奏?” 见小小朱发飙,刚还吵吵着治李青罪的官员立即闭了嘴,一时间,无人再出声。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正欲散朝,门口的站殿将军进来禀报: “燕王世子、二王子、三王子,请求面圣。” 满朝文武一脸懵逼,心说:燕王这仨儿子昏头了不成,这个节骨眼儿还敢来朝堂面圣。 但不管如何,人已经来了,见与不见都是皇上的事儿,他们自不会在这事儿上插嘴,毕竟这属于皇上的家事。 朱允炆也没料到这哥仨会来,明明昨儿个已经面过了,怎么还来啊?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不好露怯,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少顷,小胖三兄弟进入大殿,穿过文武长队来到御前下拜行礼。 “臣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 三兄弟执礼甚恭,朱允炆郁闷的心情消散不少,和颜悦色道,“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来啊?” “回皇上,臣有本奏。”朱高炽道。 百官面面相觑,一脸无语,一个藩王世子有本要奏,简直……离谱。 朱允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点头道:“准奏!” “敢问皇上,燕王何罪?” “燕王……”朱允炆脸上一热,讪讪道,“朕何时说过燕王叔有罪啊?” 朱高煦接言:“既然无罪,又为何将燕王禁足家中,甚至连用来戍边的兵权也给夺了?” “放肆!”晋升太常寺卿的黄子澄,满脸震怒,“尔等竟以如此口气跟皇上说话,简直岂有此理。” “狂妄!”朱高燧怒吼:“我们说的是家事,你算个什么东西,皇上的家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黄子澄气得浑身直哆嗦:“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燕王就是这么教导儿子的吗?” “孙贼,有能耐报上名字。”这会儿的朱高燧,狂妄劲儿已经上来了,“老子不揍无名之辈。” 黄子澄一甩袍袖,傲然道:“太常寺卿,黄子澄!” “他娘的,你就是黄子澄啊!”朱高燧嗷的一嗓子就上去了,一拳将黄子澄打得鼻血长流。 太突然了,从三兄弟上殿,到老黄流鼻血,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朝堂之上,啥时候有过这情况。 莫说没主见的朱允炆惊呆了,就是先前风头正盛的勋贵们,也没这般狂妄过。 满朝文武,尽皆一脸呆滞。 三兄弟这次,着实给满朝文武上了一课、 原来,朝堂上不仅能吵架,还可以打架! 第12章 建文狂怒 正所谓,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老二见兄弟这么猛,哪里还会怠慢,立即跟上拳脚。 黄子澄一文弱书生,根本就不会打架,瞬间就被揍趴窝了,连带着一旁的几位文官也遭了池鱼之殃。 文臣们被这狂妄劲儿吓得不行,死命往后躲,武将勋贵们看得过瘾,自然不会拉架。 唯一能拉架,且还能劝下来的只有一个人,朱允炆。 可他已经懵了,就那么讷讷看着,满脸呆滞。 朱高炽有些急了,他还是低估了三弟的狂妄,让你闹,没让你这么闹啊! 眼看着再打去,就要出人命了,朱高炽连忙去拉俩兄弟。 朱高燧打嗨了,忽觉有人扒拉他,想也不想,反手就是奋力一拳。 小胖这一身膘看着唬人,其实他也不会打架,被一拳封眼,顿时眼冒金星,转了个身,一屁股蹲在地上。 他也顾不上疼了,呵斥道:“二弟三弟,休要胡闹!” 老二老三立即停了手,不是他们听话,而是他们打不着了。 这时,朱高炽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这奉天殿的地板,怎么这么软啊! 低头一看,好嘛,自己正坐在黄子澄肚子上,而黄子澄则是翻着白眼,舌头都吐了出来。 老二老三打半天,抵不上老大一屁股的威力。 卧槽,玩大发了! 朱高炽头皮一麻,连忙起身道,“皇上,臣告退。” 说着,连连跟兄弟打眼色。 两兄弟见黄子澄一副活不成的样子,也有些发虚,当着皇帝杀官,这和造反有啥区别。 天可怜见,要是装疯的朱棣,知道儿子提前一步造反,而且还是当着建文的面造反,非气得真疯不可。 朱允炆还没回过神儿,直愣愣看着前方,双眼无神。 三兄弟见机不可失,蹑手蹑脚就要开溜。 但文臣不干了,当即一字排开堵住他们去路,齐泰愤声道,“皇上,燕王之子如此狂妄,恳请皇上依律论处!” “恳请皇上依律论处!”文臣齐声附和。 勋贵一个不吭气,内心直呼过瘾。 经文臣这么一闹,朱允炆总算是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的心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舌头都吐了出来,顿时怒不可遏。 “来人,将他们三个打入大牢!” 很快,站殿将军冲进来,将哥仨押了下去。 平静的朝堂再次嘈杂起来,比菜市口还热闹,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朱允炆又是愤怒,又是心累,被文臣这么一吵,更是无名火起,拿起御案上的玉石纸镇奋力一摔。 “砰——!” 上好的极品玉石被砸的粉碎,玉屑横飞,溅落在地板上,弹出好远。 这一招果然奏效,嘈杂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 朱允炆咬牙道:“散朝!” 朝会弄成这样,一向好脾气的朱允炆是真怒了,已经近乎失态。 …… 群臣退出大殿,李青却没有走,他得救下黄子澄。 没有这厮,朱棣靖难的难度只会高,不会低。 有他李青在,三个搅屎棍必须整整齐齐,少一个都不行。 于是道:“皇上,当务之急,是先把黄大人救过来,不然……” “对对,李卿言之有理。”朱允炆忙走下玉阶,“先生,你可千万得把黄卿救过来啊!” 瞧好吧你就……李青拱了拱手,走到黄子澄跟前,掰开他的嘴,将其吐出来的舌头塞进去,而后开始按压胸膛。 好一会儿,黄子澄身子猛地一颤,渐渐有了细微的呼吸声。 小胖那一屁股实在太狠了,好悬没把黄子澄给坐死,不过,虽然有了呼吸,但他仍处于昏迷之中。 朱允炆见人有了气儿,稍稍放了些,“先生,黄卿他不会有事吧?” “让人抬他到床上躺着,问题不大。” “哦,好。”朱允炆当即令侍卫,把黄子澄抬去御书房,而后道,“先生,你也跟朕过去吧。” 李青点头答应,不得不说,小小朱是个重感情的人,对下属是真够义气。 …… 御书房。 李青给黄子澄针灸一番,彻底稳住了他的状态,而后劝道: “皇上,燕王的三个儿子不能杀,不然这皇上千秋万世,都难以洗刷残害血亲的恶名。” “朕明白。”朱允炆点头,“先生放心,这么浅显的道理,朕岂会不知,只是……燕王的家教未免太差劲儿了些。” 他余怒未消,“简直岂有此理!” 李青见小小朱没有被气昏头,拱手道,“黄大人已经无碍了,最迟傍晚便能清醒,臣告退。” “先生别走。”朱允炆拉住他,真诚道,“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吧,朕这心里烦闷的紧。” “好。” 李青点头,随朱允炆来到书桌前坐下。 “朕越来越发现,当皇上一点也不快乐,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儿,操不完的心。”朱允炆苦涩道,“身居如此高位,一个处理不好,于百姓而言便是大祸。” “皇上如此感慨,足以可见有着一颗爱民之心。”李青由衷赞道。 虽然朱允炆没干出什么政绩,但他是真想做个好皇帝。 其实像朱允炆这样的皇帝,要是遇到贤臣辅佐,未尝不可让大明变得更好。 但问题就出在,没能力的主君,恰好碰上没能力的大臣,这才导致如今局面。 朱允炆笑了笑,不放心道:“先生,江南百姓生活真的很好吗?” “肯定达不到皇上以为的好。”李青笑道,“但比其他地方的百姓,生活要好的多。” 朱允炆消化着他的话,轻轻点头,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抓住李青的手。 “先生,帮帮朕吧,我们君臣一心,让大明变得更好,好吗?” 你别这样,我怕老四误会……李青莫名有种偷人的感觉,讪讪道:“皇上这是哪里话,臣吃的是大明的俸禄,自然会为大明做事。” “那先生为何自削藩开始,就不帮朕处理政务了?”朱允炆幽怨道,“朕知道,你根本就没病。” 李青有些心虚,毕竟小小朱待他是真心不错,保证道:“那臣以后常来御书房,为皇上解忧。” “天天都要来!”朱允炆道,“朕知道你比三位先生本事大,但其实他们也还不错,你莫要看不起他们; 你在家养病的时候,他们也帮着施行了国策呢。” 李青心中一紧,“他们施行国策了?” “是啊!” “什么国策?”李青有些激动,这三个搅屎棍施行好国策的可能性,比中头彩的概率还低。 见他如此,朱允炆还道是他吃醋了,安慰道,“自然比不上先生的大策。” 顿了顿,“方先生提出的国策是:改科举制为保举制,五品及以上官员、地方县令举荐贤才,由朕来酌情任用; 八股文不知把多少能人拒之门外,朕也觉得,公认的人才,远比一张试卷有用!” 李青都听傻了,好半晌才道:“这不就是宋时的荐举制吗?” “嗯,差不多吧!” 李青都给气笑了,“皇上,宋朝就是被文臣士大夫给糟蹋没的,一旦如此,用不多久,大明就会被士绅控制!” 他不禁暗骂:“方孝孺那厮,绝逼是因为自己没考上功名,才会如此。” 诚然,八股文有诸多缺点,但最起码相对公平,可举荐制就不一样了,那靠的是钱砸。 一旦这么搞下去,用不了几十年,天下便是士绅的天下! 想到之处,他赶紧问道:“已经施行了吗?” “嗯,已有半年多了。”朱允炆讷讷道,“有那么严重吗?” 李青扶额,连忙又道:“齐泰、黄子澄的国策是什么?” “齐泰的国策是让六部的尚书,晋升为正一品,布政使正二品,增设佥都御史,左右侍中……” 朱允炆解释道,“毕竟天下已经打下来了,治理天下需要文臣,人多了,才能更好的处理国事。” 李青忍着怒气,“还有吗?” “没了。”朱允炆道,“不过就是多了些官员,涨了些俸禄,不碍事吧?” 李青苦笑,“皇上你若信臣,就赶紧把这两项法令废了,凭空弄出这么多官职,发展了数十年,武将哪还有话语权啊?” 老朱的以武制文,到了小小朱这儿,直接反过来了。 文臣一旦放飞自我,那可是天大的祸事,宋朝的例子明明就在眼前…… 李青服了,他是真服了。 此三人,完全就是要把文官集团直线拔高,拔高到武将只能仰望的存在。 他们或许忠心,但他们也有私心! 朱允炆眉头紧皱,似乎衡量利弊。 但他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小桂子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颤声道:“皇上,大事不好了,燕王世子及两位王子,吃了牢饭后,中毒昏迷,已经不省人事了!” “啊?”朱允炆回过神来,一下就慌了,狂怒道:“谁,是谁下的毒?” 第13章 王爷醒醒,王妃她已经造反了 朱允炆惊怒交加,于公于私他都不想三兄弟出事,要是哥仨真死在京师,那他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咳咳……”黄子澄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虚弱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朱允炆暂时顾不上搭理他,急吼吼道,“快去请御医医治,救不过来世子三兄弟,他们也不用活了,另外,严查牢饭,快去!” “是是是,奴婢遵旨。” 小桂子连连点头,提起袍子匆匆退了出去。 这一刻,小小朱真有那么一点儿老朱风范。 “皇上,谁…谁中毒了啊?” 朱允炆压了压火气,阴沉着脸回道:“燕王世子三兄弟。” “啊?”黄子澄大惊,“皇上您怎可如此?” “不是朕干的。”朱允炆恨声道,“朕岂会做出下毒之事。” 接着,他想起嘱咐御医给燕王下毒的事,脸上有些发烫。 “一定不能让他们死了。”黄子澄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随即腹痛难忍,又躺了下来,焦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他们救醒,然后送回去; 皇上,要麻痹…麻痹……” “朕明白。”朱允炆来到床边坐下,很是感动黄先生为了大局,丝毫不顾个人恩怨,“先生你好好休息,朕需要你。” “臣…臣无恙。”黄子澄脸色通红,皇上如此重视他,令他感动莫名,心道:君臣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朱允炆见他暂时无碍,稍稍放了心,“先生,李先生觉得齐、方两位先生推行的国策有所不妥,你以为如何?” 黄子澄瞥了李青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臣…臣也有一策。” 李青头皮一麻,忙道:“黄大人需要多休息。” 说着,上前以诊治当借口,扎了他几针。 黄子澄只觉困意上涌,头一歪昏睡过去。 朱允炆吓了一跳,惊颤道,“先生……” “他没事儿,只是睡着了。”李青打断道,“皇上,当下最重要的是,把燕王世子三兄弟救过来。” “对对对,先生说的是。”朱允炆忙不迭点头,“先生,你医术高明,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臣遵旨。” …… 大牢。 三兄弟躺在干草上,一群太医围着他们,个个如临大敌。 “老王,你最擅长解毒,这是什么毒啊?” “老刘你莫害我,我啥时候擅长解毒了?”老王脸都绿了,当即甩锅,“谁不知道在太医院,老张才是解毒高手,老张,老张,你说句话。” “老王你他娘少逼逼。”老张又气又怒,“太医院解毒第一人,明明就是你……啊,皇上,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满脸震怒,这群人只知道甩锅,一个正经看病的都没有。 “一群混账!”朱允炆咬牙道,“他们中了什么毒?” 众太医惊惧交加,颤声道,“回皇上,世子他们中了…混毒。” “既然知道是混毒,为什么不解?”朱允炆寒声道。 “回…回皇上,混毒……无解!” 朱允炆气得不行,他能力不行,但不代表没脑子,有这样一群太医,以后自己生个病,还不得被拖延致死? “来人,摘去他们的冠冕,脱下他们的官服,逐出皇宫!”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一听饭碗要丢,太医们立即慌了,连连磕头。 李青暗叹:也就是小小朱了,换成老朱,就不是丢饭碗那般简单了。 随行侍卫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一群人剥的只剩小衣,赶猪似的将他们赶了出去。 李青上前,一一查探三人情况,然后露出凝重神情。 朱允炆急问道:“先生,能解毒吗?” 瞧你这话说的,毒就是我给的,能不会解么……李青皱眉点头,“能解,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他们送回王府暂住,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好好,能解就好。” 朱允炆认真道,“先生,莫要朕背上杀堂兄弟的骂名啊!” “臣一定救醒他们。”李青正色道。 —— 皇城王府。 三兄弟相继苏醒,见除了李青,还有一个太监在,立即作出虚弱嘴脸。 当着小桂子的面,李青有些话不好明说,但又怕迟则生变,便道:“世子、王子放心,皇上不是要杀你们。” 朱高煦、朱高燧脑瓜子直,压根就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是点头。 关键时刻,还得是小胖,只见他胖脸一阵抽搐,惊惧道,“皇上要杀我们,皇上要杀我们……!” “世子你听错了,下官是说……哎呀。”李青一脸焦急,回头道,“现在世子他们情绪不能激动,公公快去请皇上来安抚他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小桂子点头称是,一溜烟儿地去了。 小半时辰后,朱允炆匆匆赶来安抚,但不管他怎么保证,三兄弟都听不进去。 他们跟吓傻了似的,一个劲儿求饶,似乎认准了朱允炆要杀他。 小小朱心累,他现在真是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也难怪,人前脚进大牢,后脚就中毒,确实没法解释。 李青凝重道:“皇上,世子他们身体虚弱,万不能再情绪激动了。” 朱允炆无力点头,和颜悦色道:“你们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回家。”三兄弟哭诉道,“我们要回家……!” “可你们身体还未恢复啊!”朱允炆温声道,“等你们好了,朕立即就送你们回去。” 朱高燧委屈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想要我们命,说出来就是了,干嘛要如此费事?” “你……!” 朱允炆气得头昏,转头朝李青道,“他们这个状态能回去吗?” “呃……若是由臣照看着,倒也不妨大碍。”李青试探着说道。 “那好,朕允了。”朱允炆道,“劳烦先生送他们回去。” 说罢,一甩袍袖,扬长而去。 “谢皇上隆恩……!” 见人走远,三兄弟一抹眼泪,精神大振,眼睛冒着精光,紧紧的盯着李青。 “事不宜迟,快走!” 李青当机立断,轻唤道,“三宝,快来。” 只一刻钟的时间,一行五人便架着马车出发。 傍晚时分,出了皇城。 出皇城不久,三宝立即快马加鞭,抽的马儿嘶鸣不已,几乎要把马车开飞。 一日后,几人换下伤痕累累的四骑,买了许多吃喝之物,以及草料,宽敞的马车塞得满满的。 三宝一人一骑,先一步赶往北平,李青驾车带着三兄弟日夜兼程。 …… 九日后,三宝先一步赶到王府。 “王妃,王爷呢?” “还在疯,别管他了。”徐妙云急道,“高炽他们呢?” 三宝道:“最迟三日后就能赶回来,世子他们由是李先生护送,不用担心。” “好。”徐妙云眸泛异彩,“你立即去给新调来的北平布政使、指挥使送请帖,就说燕王府得孙,大办酒宴。” 顿了顿,取出一把钥匙,“这是王府内库钥匙,多给他们送些土特产。” “是,王妃。”三宝接过钥匙,又问:“那外面的两千禁军呢?” “这个我来处理!”徐妙云冷笑,“殿下立了那么多军功,王府就是不差钱。” 翌日清早。 王府下人开始出门采买果蔬,与此同时,外面的禁军个个收到了不菲的红包。 燕王疯了这么久,他们已经没警惕心了,加上是办喜宴,拿了钱,他们自然不会再那么不近人情。 一时间,监视大为放松。 徐妙云坐镇王府;道衍带着朱棣的印信,去通知朱能、张玉等忠心耿耿的部将;三宝带着土特产,去请布政使、指挥使;不知情的王府下人,积极地准备着酒宴。 燕王府几乎所有人都动员了起来! 而真正的主角朱棣,还在外面疯癫,他甚至还不知道,造反行动已经开始进行了。 中午时分,道衍先一步赶回来,“王妃,时间紧迫,张玉、朱能等几位将军,只来得及集合五千人马,正在庆寿寺候着。” “足够了。”徐妙云道,“大师,你曾说,之前的北平布政使被你说动,他人呢?” “在庆寿寺。” “劳烦大师去庆寿寺候着,等我这边释放信号,立即杀来。” 道衍点头,担忧道:“万一他们猴急跳墙,在我们到来之前,来个鱼死网破……” “放心,八百金吾卫就潜藏在王府。”徐妙云信心满满,“绝对撑得到你们过来。” 道衍心悦诚服,“王妃思虑周全,贫僧佩服。” 之前他是恨极了徐妙云,但如今一反,他反倒是被徐妙云的给惊艳了,多好的王妃啊! 道衍前脚刚走,后脚三宝就回来了,禀报道:“王妃,布政使、指挥使已经到了,酒席也准备好了。” “通知开席。”徐妙云轻笑道,“去把殿下请回来吧。” “是。” 三宝深知此等大事,只有燕王才能主持大局,立即马不停蹄地出府,寻找夜不归宿的朱棣。 菜市口丢烂菜叶的角落,臭气熏天,朱棣蹲坐在那儿,一个劲儿的傻笑,时不时地喊上一句:“我是燕王!” 三宝找了一圈,可算找着了,立即道:“王爷,快回府吧!” 朱棣暗骂:娘的,没看到老子在装疯吗?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他也不搭理三宝,随手捡起一片烂菜叶,啃了起来,边啃边笑。 三宝急得不行,连忙附耳道:“王爷醒醒,王妃她已经造反了!” 朱棣:(?`?Д?′)!! ……………… ps:感谢《兰舟上的策安》的大额打赏! 第14章 靖难开启 燕王府。 朱棣赶到时,宴席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府外负责监视的禁军头领也在,众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见到他,一群人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行礼。 虽然燕王疯了,但谁也不敢在公开场合失了礼数,再者,吃着人家的酒宴,自然要客气。 不料,一直疯癫的朱棣,却一反常态的正经,笑呵呵地抱拳还礼。 接着,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走上台阶。 朱棣扫了一眼徐妙云,后者点头,“殿下,一切准备妥当。” 随即又道:“三宝,你去阁楼传讯。” “是,王妃。” 见一切都准备停当,朱棣彻底放了心,吼道:“诸位,宣布个事儿,本王没疯!” 他一脸悲愤,“朝中出了奸臣,皇上受其蛊惑,大肆残害血亲; 皇明祖训有云:朝无正臣,内有奸逆,藩王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朱棣慷慨陈词,杀气腾腾:“诸位可愿与本王,清君侧,靖国难?!” 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都听傻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 北平布政使是文官集团的人,当即起身喝道:“燕王朱棣意欲造反,诸位莫要……” “放肆。”朱棣沉声暴喝,“本王看你就是奸臣之一,来人,把他给我拿了。” 片刻后,王府亲卫从偏院冲进来,将众人团团包围。 布政使大怒:“朱棣,你当真要造反?” 朱棣冷笑,“斩了!” 金吾卫可不管那么多,得到指示立即照做,将布政使拽出酒桌,手起刀落,剁下了他的脑袋。 好好的宴席变成这样,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众人这才明白,所谓喜宴,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策划。 朱棣冷冷一笑,“诸位好好想想,是随本王奉天靖难,封妻荫子; 还是如那奸臣一般?” 一位禁军统领惊怒道,“朱棣反了,快来……!” “噗……” 锋锐的大刀一斩而下,禁军头领当即饮恨西北,其他人见状,都是敢怒不敢言。 朱棣冷淡道,“还有谁?” 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说话,他们不敢公开跟着朱棣造反,却也不敢反对,毕竟,谁不想活着啊? 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只杀了两人便稳住了局面,外面的禁军虽然听到了些许动静,但上司并没传唤,谁也不敢擅自冲进王府。 两刻钟后,张玉、朱能带着数千人赶到,全面控制了禁军,朱棣彻底掌握主动权。 朱棣也没客气,给这些人指了两条路,要么跟着他干,要么直接完蛋。 在生与死的抉择下,绝大多数人选择了前者。 …… 李青带着小胖三兄弟赶到时,朱棣已经集结好三卫,并开始拉队伍。 上任北平布政使再次上岗,衙门里,只要是愿意跟着靖难的囚犯,尽皆释放,编制到靖难大军。 与此同时,徐妙云、道衍忙活着坚壁清野,开始将百姓往北平城里汇集。 收集粮食、点燃房屋、水井填平……摧毁一切可被敌军利用的设施。 朱棣见三个儿子平安回来,更是干劲儿满满,再无后顾之忧。 时间紧迫,他也没对李青过多客套,直接道:“先生,金陵那边如何了?” “长兴侯、武定侯都已准备就绪。”李青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顿了顿,“这么大的事儿,想瞒也瞒不住,不出半月必将传到京师,不若还是我将消息带回去,为后面的布局做准备。” 徐妙云接言道:“先生所言极是,不能让建文怀疑了先生,朝廷从得到消息,到派遣大军,再到大军赶到,最起码也得一个半月; 这么久的时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 李青皱眉道,“一个多月能完成,整个北平的坚壁清野吗?” “不能。”徐妙云摇头。 “无妨,既然炳文叔愿意帮忙,那战场直接放在北平之外便是。”朱棣沉吟道,“李先生,你回去知会炳文叔,到时候在真定会师。” 顿了顿,朱棣不放心道,“建文不会派蓝玉出兵吧?” “绝对不会。”李青笑道,“他不敢让蓝玉带兵。” “那就好。”朱棣放了心。 李青想了想,问:“到时候你能集结多少兵马?” “五六万吧!” “不能更多了吗?” 朱棣苦笑,“时间不允许啊,这已经是极限了。” 李青没再说什么,抬头看了眼‘奉天靖难’的旗帜,骑上马,返回金陵。 …… 七月初,李青一身是伤地回到京师,将朱棣造反的事告诉小小朱。 “燕王真的反啦?”朱允炆大惊失色,立即吼道,“来人,召集文武百官,开大朝会。” 齐泰盯着李青,一字一顿道,“燕王既然反了,永青侯为何还能回来?” “我是趁夜偷马返回来的,没看到我一身是伤吗?”李青怒道,“难道非让我死在北平,你才开心是吧?” “我……”齐泰噎了一下,哼道,“永青侯当真好本事。” “不要吵了,大敌当前,我们要君臣一心。”朱允炆满脸严峻,“当务之急是把叛乱平息。” “皇上说的是啊!”黄子澄对李青心怀感激,替他说话道,“齐尚书也不想想,永青侯若是有异心,还会回来禀报皇上吗?” 齐泰一怔,不再言语。 朱允炆有些慌,“几位先生随朕来,我们去朝会上议个方案出来。” 大半时辰后,文臣武将陆续到齐,得知燕王真的反了,尽皆骇然。 文臣们一个个慷慨激昂,嚷嚷着去平叛,而武将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文臣表演。 打仗是会死人的,这些个文臣又不会上战场卖命,他们当然不怕,但武将对战场的残酷却是门儿清。 朱允炆最怕四叔,如今四叔起兵造反,他更是心惊肉跳,全然没了主心骨。 “诸位…爱卿,燕王反了,你们可有良策?” “皇上勿忧。”方孝孺拱手道,“我大明百万大军,区区一个燕王,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错!”黄子澄附和道,“朝廷王者之师一到,燕王只能束手就擒!” 顿了顿,“微臣举荐曹国公李景隆,做征虏大将军,一举荡清祸事。” “臣附议。”工部侍郎出班附和,“曹国公在捕鱼儿海大败北元王庭,他一出手,必将拿下燕王!” 蓝玉老神在在的眯眼养神,双耳不稳窗外事。 李景隆瞥了蓝玉一眼,脸上发烫,干咳道,“捕鱼儿海一战,非本国公一人之功。” “曹国公何须自谦,征虏大将军之位,舍你其谁啊?”礼部尚书道,“征讨燕王,非曹国公莫属。” “皇上,臣也附议。” …… 文臣之所以一股脑的支持李景隆,是因为当初争嫡之时,李景隆是站他们一边儿的,属于自己人。 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们想通过李景隆,间接影响军队,甚至控制军队。 李青暗暗心惊,在朝堂混了这么久,这些文臣的心思,他又岂会看不出来。 娘的,这些人真他娘的贪婪。 李青深吸一口气,正欲出班举荐剧本上的第一人选,齐泰却抢先一步,开口道:“皇上,臣以为曹国公的确称得上帅才,然,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爱卿以为谁更合适?”朱允炆已经全然没了主意。 “回皇上,臣以为长兴侯耿炳文最合适。” “长兴侯?” 朱允炆眼睛一亮,大点起头,开国六公二十八侯,如今还在世的元老,就剩耿炳文和郭英了。 二人可都是在乱世杀出来的大将,其作战经验之丰富,便是朱棣也比不上。 他信任李景隆,但也觉得自己这位老表,没啥实战经验,远没有老将耿炳文更有安全感。 朱允炆点头道,“耿爱卿,耿爱卿,耿……” “啊老臣在。”耿炳文一脸癔症地出班。 “朕给你三十万大军,务必要一举歼灭燕王叛军!” “啊?”耿炳文傻眼。 群臣也是一脸呆滞,平个藩王叛乱,用得着三十万大军吗? “皇上三思啊!”方孝孺拱手道,“用不了,根本用不了,十万大军足矣。” “臣附议。”齐泰附和,“朝廷王者之师一到,燕王必败,调这么多军队,纯属浪费,有那钱还不如给百姓减税呢。” “臣也附议。”黄子澄紧随其后。 弄得跟他们挂帅一样,完全就慷他人之慨。 三人一这么说,文臣尽皆附和,现如今,他们就是文臣代表。 朱允炆见状,似乎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又觉得十万有点儿少,于是道,“那就十三万吧! 耿爱卿听封!” “老臣听旨。” 耿炳文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三十万大军,想输太难了,十三万倒是好发挥许多。 “朕封你为征虏大将军,全权负责平叛事宜,副帅、先锋……由你来任命,莫要辜负朕意。” “老臣遵旨。” “李爱卿。” “臣在。” 朱允炆道,“朕封你为征虏监军,协同耿爱卿,一举荡平燕王叛乱。” 李青抱拳:“臣遵旨。” 他暗暗放松下来,迄今为止,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预想的剧本发展。 接下来,就看耿炳文如何表演了。 第15章 炳文叔真给力 长兴侯府,李青、耿炳文相对而坐。 没有丝毫客套,李青直奔主题:“耿将军,人选有了吗?” 虽说是打表演赛,但十几万人的队伍,若是没有提前布局,假打很可能演变成真打。 耿炳文沉吟道,“名单我已定下,副帅由驸马都尉李坚担任,此人曾是魏老国公的部将,和燕王私交甚笃,燕王还是他的大舅子; 都督潘忠、顾城,前锋都指挥使杨松担任、刘遂; 当初燕王跟着老国公历练时,和这些人经常泡在一起,交情甚好。” 李青轻轻点头,“他们知道详情吗?” “知道一点。”耿炳文道,“有些话不能说太明,不过他们不是傻子,都是战场老将了,只要本侯在战场上稍微一安排,他们就能明白深意。” 他抿了口茶,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就当今皇上这脾性,他还敢因为一场仗,把这些军中老将全都罢黜不成? 若真那样,恐怕大明的天也要变了。” 李青心中一凛,更觉着这位小小朱不适合当皇帝。 不仅纵容文臣,武将也个个不服管。 这也难怪,短短一年光景,文臣都要爬到勋贵头上拉屎了,如此之大的转变,这些武将自然愤怒。 李青想了想,问:“都是自己人,在下以为,还需尽量减少一些伤亡,耿将军觉得如何?” “那是自然。”耿炳文老神在在道,“我已经明确安排过了,可以适量的失踪一些人。” “适量失踪?” 李青挠了挠头,旋即明悟,这是要在可利用的规则下,遣散一部分士兵,以达到减员目的。 他虽然不知具体如何操作,但他知道对老耿来说,这肯定不是难事。 还得是老将啊,输都输得这么有水准! 两人商议了一下午,第二日开始调度军需。 …… 对内用兵实在太方便了,尽管两人不慌不忙,也只用了十来天的光景,就完成了战前准备。 出征这天,朱允炆率文武百官,将大军送至城外,规格不可谓不高。 “耿爱卿、李爱卿,平叛乱之事就全权交给你们了。”朱允炆严肃道,“莫要让朕失望!” “微臣遵旨。”二人齐齐拱手,“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上所托。” 见两人信心满满,朱允炆大为心安,又道:“燕王毕竟是朕的皇叔,战场刀枪无眼,还请两位爱卿看着些,莫要让朕背上杀害亲叔叔的罪名。” 上次逼死湘王,还可以说是湘王畏罪自杀,与他无关,可要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死了燕王,他朱允炆连狡辩都不成了。 小小朱终究还是不够狠! 耿炳文都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臣遵旨。” …… 十三万大军,号称三十万,从京师出发。 八月下旬,抵达真定。 安营扎寨后,耿炳文命一支小队前去打探情况,在得知燕王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后,立即叫来了先锋都指挥使。 帅营里。 耿炳文望着沙盘沉吟半晌,冠冕堂皇道:“燕王打仗最喜欢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我们人数虽多,亦不可大意; 杨松,你带九千骑兵,先去探探他的底。” “末将……”杨松干巴巴道,“大帅,九千骑兵是不是有些……少啊?” “哎?不少了。”耿炳文笑呵呵地摇摇头,接着,又郑重嘱咐,“战场刀剑无眼,万不能伤了燕王,这是皇上的交代; 同时,本帅也不希望你有事,明白吗?” 杨松呆了呆,旋即,露出不可置信神情,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耿炳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明白吗?” “明…末将明白。”杨松点头,但又有些不放心,“大帅,这样会不会……” “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办事,有罪不究。”耿炳文道,“执行去吧!” 杨松放下心来,抱拳道,“末将领命。” 见人走了,李青忍不住问道,“大帅,杨将军能明白深意吗?” “放心吧。”耿炳文笑了笑,“莫以为只有文臣心眼儿多,武将也不傻,等着瞧吧,杨松绝不会让我们失望。” 李青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十三万大军只派了九千出战,余者尽皆原地驻扎,按兵不动,耿炳文不愧是老将,果然够谨慎。 第三日,杨松几个亲兵失魂落魄赶了回来,哭丧着点道,“大帅,大事不好了,燕王趁夜偷袭我们,损失惨重啊!” “有多重?”耿炳文沉着脸问。 “八千多骑兵……啊不。”亲兵嗫嚅道,“是八千多战马被俘。” 他们都是老油子了,语言艺术还是懂的。 “混账!”耿炳文勃然大怒,“杨松人呢?” “指挥使他…他也被俘了。”杨松亲兵都要哭了,“大帅,我们是被偷袭了,压根就没发挥出战力,燕王太阴了。” “没用的玩意儿。”耿炳文一脚踢翻椅子,吼道:“滚,滚出去!” “是是是。”几人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耿炳文来回踱了几步,扬声道:“来人。” 亲兵撩开营帐,拱手道:“大帅有何吩咐?” “去把都督潘忠叫来。” “是。”亲兵拱手应是,大约一刻钟后,潘忠前来拜见。 “大帅有何吩咐?” “杨松被俘了,你带上三万兄弟,去把他营救出来,记着,莫伤了燕王。”耿炳文道,“要是救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啊?这……” “还不快去!” “末将领命。”潘忠硬着头皮称是。 五日后,潘忠亲兵返回,禀报战果:三万大军被俘两万七,潘忠也成了俘虏。 李青暗赞:难怪老四一口一个炳文叔,这炳文叔是真给力啊! 老耿简直是上赶着给老四送兵,而且连将领也一并送了过去,这服务态度……就是超级vip,他也享受不到啊! 不过该说不说,老四也很有水准,老耿喂的饼竟能完完全全接住,这可是个技术活啊! 耿炳文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骂道:“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嘛,给老子滚!” “大…大帅。”潘忠亲兵怯怯道,“燕王给您下了战书。” “哦?”耿炳文一怔,随即道,“拿来我看。” 潘忠亲兵连忙取出书信,双手奉上,而后退了出去。 耿炳文一把撕开信封,李青也凑了上去。 战书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滹沱河决战! 此外,下面还画了三个火把。 李青皱了皱眉,问道,“这是军中的暗语吗?” “不是。”耿炳文道,“估计是晚上决战。” 旋即,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止如此,娘的,干嘛画三个啊?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还得陪他玩儿猜谜,欺人太甚!” 李青干笑道,“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估计燕王也是怕大帅回去后不好交代。” 他也有些纳闷儿,老四打仗在行,但不是玩心眼儿料,搞这一出是嘛意思? 俩人对着火把研究半天,忽然,李青福至心灵,道:“大帅,我好像明白了。” “是什么?”耿炳文问。 “三为众,燕王的意思是,晚上他会点燃很多火把,类似于摆空城计,我们只需中计,然后仓皇撤退即可。” 李青解释,“晚上大军仓皇撤退,黑灯瞎火之下,多些逃兵也属正常,燕王这是在为我们考虑,如此一来,正好契合了大帅之前定的适量失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耿炳文断然道,“老四没这么多心眼儿。” “大帅,完全有可能啊!”李青道,“燕王没这么多心眼儿,不代表他身边的谋士没有。” 不知怎地,李青想起了那个老和尚。 …… 第16章 优势在我 “大师,这样真的行吗?”朱棣有些担忧,“炳文叔都六十五了,而且他没这么多心眼儿,本王觉着他肯定看不出来。” 道衍微微一笑,“不是还有那个监军李青吗?” 朱棣皱眉道,“李青也够呛,将心比心,换做本王,也看不出来三把火有如此深意啊!” “……”道衍无奈翻了个白眼,“殿下,李青若无真本事,他能布下这么大的局吗?” 顿了顿,又道:“此战胜负已定,等朝廷得知战败消息,再到追责、商议、选定主帅、调集大军、赶到北平,少说也得三个月上下; 以王妃的本事,这些时间足够完成坚壁清野,所以打完这一仗,殿下应该立即率军赶往大宁,以解救宁王的名义,将朵颜三卫控制在手; 然后,以北平为根据地,直接控制河..北,北平太小了,根本不足以支撑两军对垒。” 朱棣轻轻颔首,“本王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大宁已经换防,要去救宁王,必须要带上大部分军队,万一被建文抄了老家,那可就完了。” 道衍想了想,道:“殿下赶快些,争取在三个月内驰援北平。” 他劝道:“北平城不是边疆的居庸关,又小又破,而下次建文派兵,甚至会在三十万以上,根本就没办法长时间坚守,即便能守住,粮草也不够消耗; 若是以北平为根据,李青他们想放水,也很难做到; 一旦无法挽回,保不齐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会来个假戏真做; 必须得打出来!” 道衍沉吟道,“可以确定,下次的主帅绝对不会再是耿炳文,换个主帅,未必有他这般好说话; 咱不能让人家太难办!” 朱棣点头,“大师所言有理,那就这么办,此战一结束,我就带着大军赶往大宁,争取早日占领河..北。” 他抬头看了看,正在制作火把的大军,心里稍稍有了谱。 一个木架上插着四根火把,这一来,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能顶四个,着实唬人。 另一边。 李青、耿炳文也在积极准备着,调大军往滹沱河进发。 一晃十余日过去,大军也终于抵达滹沱河。 耿炳文让大军安营扎寨,列阵相应,静候朱棣到来。 一连等了三日,第四日的夜晚,朱棣大军终于姗姗来迟。 耿炳文得到消息,立即摆好架势,一副要和朱棣拼命的样子。 战马上,李青眺望远方,看着稀疏的火星,不由心中一沉,暗道:难道自己猜错了? 耿炳文的脸色也不好看,九万大军看着呢,总不能明着放水吧? 很快,双方大军相距只有数里,他的脸色更是阴沉,小声道,“李青,你心眼儿多,这下咋个弄?” 李青也是一阵头大,按照火把的数量,人数远远比不上己方,偏偏眼下又是决战姿态。 若是摆开架势打,朱棣未必敌得过,即便敌得过,也是元气大伤。 可不打,又实在说不过去,这么多人看着呢,九万张嘴,根本堵不住。 就在他满心纠结的时候,对面突然火光大盛,密密麻麻的火点连成一片,宛若火海。 而且,火把异常整齐,好似方阵一般,粗略看去,绝对在二十万以上。 要不是知道朱棣底细,连他也要以为朱棣真带着二十余万大军,来此跟他们决战了。 突然的变化,让九万大军骚动起来。 无他,太唬人了。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士兵的战意直线下降。 当此时也,炳文叔立即开始稳定军心,沉声大喝:“大家不要怕,九万对三十万,优势在我!” 李青心领神会,当即调动真气,气沉丹田,轻喝道:“稳住,我们能赢! 大家不要跑,好好打,我们可以赢的,千万不要跑……!” 本来士兵们只是心里害怕,并未有逃跑的心思,但被李青这么一嘱咐,立即动起了歪心思。 黑灯瞎火的,跑起来更方便了。 更重要的是,自家主将被一股脑儿地调到了前面,压根就没人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一个士兵左右瞧瞧,蹑手蹑脚放下武器,脱离队伍,而后撒丫子狂奔。 他周围的士兵瞧见,立即有样学样。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偷跑就变成了明跑,丢盔卸甲者不计其数,一发不可收拾。 这下,耿炳文慌了,连忙吼道:“回来,都回来。” 李青也不禁傻眼,九万大军要是全都跑了,回去咋跟小小朱交代? 但战场之上,颓势一显,想立即挽回颓势,岂是那般简单。 士兵们虽然脑瓜子直,但不傻。 九万对三十万,又有充分的逃跑机会,这再不跑,还等什么? 等死吗? 眼见局势失控,李青也顾不上耿炳文了,直接宣布:“不打了,我们回真定城坚守,快回来啊!” 耿炳文紧跟着下达命令,让各路将领赶紧收拾军队,而后回撤。 打不了了,已经打不了了。 放水放成这样,老耿心里也战战兢兢,太过了,这回去咋交代啊? 好在老四也够意思,并未发起总攻,而是磨磨唧唧地渡河。 小半时辰后,大军总算稳住了,粗略一估算,九万大军只剩三万上下了。 十三万大军,一场像样的战没打,折了十万,实在说不过去。 耿炳文气得朝李青大骂:“谁让你瞎鸡儿喊的,老子的计划都让你破坏了。” “大帅消消气,我…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啊!”李青心虚,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他也明白这次玩脱了,消息传回京师,小小朱再好的脾气也得发飙。 仗打成这样,耿炳文绝对好不了。 “那什么,咱们当务之急,还是先赶回真定城为好。” “唉……!” 耿炳文重重一叹,开始招呼大军回撤。 朝廷的南军回撤期间,朱棣的北军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既不打,也没追得太紧。 他追,他逃…… 五日后,大军平安返回真定城,做出防守姿态。 与此同时,北军也抵达了城前,双方开始了看似激烈的攻防战。 僵持五日,朱棣骑马来至城前,气急败坏道:“耿炳文,速速开城,本王既往不咎。” “休得放肆!”耿炳文怒道:“昔年张士诚大军围困长兴,本侯在长兴坚守了十余年,也未曾让张士诚踏进城门一步! 也不想想,本侯为何授封长兴侯!” 耿炳文傲然道,“有本事你就试试,看看到底是你的矛利,还是本侯的盾坚!” “你……!”朱棣勃然大怒,“试试就试试。” …… 七日后,见表演的差不多了,朱棣撂下一句:“算你狠!”便率大军回去了。 士兵们喜气盈盈,但主将却都个个脸色难看,尤其是耿炳文。 他本来想的是,折个五万上下,而后顺势回撤,大不了受一顿训斥,罚些年俸什么的,如今一下折了十万,这就说不过去了。 饶是他是军中元老,也自觉难以复命。 “都是你……!”耿炳文逮着李青一顿臭骂。 李青理亏,也不还嘴,等他发完了火,才道:“大帅,燕王是真撤了,咱们要不要回去?” “回去?”耿炳文骂道,“现在还能回去吗?” “那就在这儿干守着?” 耿炳文想了想,道:“你去写战报:燕王太过狡诈,屡屡偷袭我军薄弱点,大军拼死奋战,损失惨重,失踪阵亡近十万; 然,燕王也没讨到太大便宜,且,本侯只靠着三万大军,便以破小的真定城,硬生生抵挡住了燕王大军,使他不能进一步,令其无功而返……” 到底是老将,连战报都这般有水准,李青心悦诚服。 不过,这次炳文叔的战绩实在太过不堪,战报写的再有水准,也掩盖不了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事实。 他担忧道,“战报我会艺术加工,但……很难糊弄朝廷啊!” “倒也不用过于担心。”耿炳文道,“老子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人缘岂会差了,加上如今文臣跋扈,武将们自会为我开脱,当今皇上不敢顶着压力治我的罪,你尽管写便是。” 李青点头,不放心道:“要不我回去帮着你点儿,皇上对我还是很信任的。” “大军不回撤,你这个监军不能走。”耿炳文果断拒绝,“正因为皇上信任你,所以你得全程留在这儿,他日回朝也好替我分锅。” “……好吧!” 李青耗尽心血,学着文臣写奏疏那一套,写了一篇锦绣战报,让人送回京师。 …… 战报传至京师,朝堂顿时炸了锅。 毕竟,战报写的再漂亮,也掩盖不了折了十万大军的客观事实。 一时间群情汹涌,文臣死命弹劾耿炳文,直接往抄家灭族上面带。 这下,武将们受不了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虽然耿老将军这次打得寒碜了点儿,但怎么也不至于如此。 打了败仗就要抄家灭族,还他娘的有天理吗? 第17章 朱允炆急眼 朝堂上,朱允炆看着嘈杂的大殿,心情更加糟糕。 他无比愤怒,但更多的是惊慌。 连老将耿炳文都不是对手,这让他始料未及。 见大臣还在争执不休,他再也压不住火气,大吼道:“都给朕住嘴!” 嘈杂的大殿顿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发完了火,随即又发起了愁,他现在脑袋乱哄哄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于是道:“齐爱卿有何意见?” 齐泰出班:“皇上,臣以为应当立即把长兴侯羁押回来问罪,如此大的损失,若既往不咎,以后谁还会用心打仗?” “真是好笑!”一向沉默的蓝玉说话了,“若一打败仗,就要问罪,那谁还敢带兵?” “梁国公言之有理。”徐增寿出班附和,“齐侍郎好手段,真以为别人不知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不就是想以此,削弱武将吗?” 顿了顿,拱手道:“皇上,干脆就以齐尚书所言,治长兴侯的罪,顺便遂了齐尚书的意,把军权彻底交付给文臣; 毕竟,武将可没他们文臣会打仗,他们一到燕王必降!” “臣附议。”又一武将出班,“臣上了岁数,带不动兵了,还望皇上准许臣回家养老。”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武将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清一色的撂了挑子。 文臣欺人太甚,当今皇上又无脑站文臣,他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这下集中爆发了。 如此情况,文臣也不禁傻眼,他们想控制军队不假,但是想通过控制武将,从而控制军队,而不是傻愣愣地去战场带头冲锋。 朱允炆一见武将都不干了,心中更是慌乱,这种时候,他哪里敢放武将离开,连忙道:“众卿稍安勿躁,长兴侯之所以出师不利,都是燕王太狡诈; 而且,长兴侯能以三万人守住真定,使得燕王不能再进一步,也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顿了顿,又安抚道:“文臣治世,武将安邦,少了谁也不行; 子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文武共同发展,才是上策,徐爱卿方才所言,实为大谬!” 武将们见今儿皇上说话如此中听,愤怒的心情稍稍平复,文臣也意识到太操之过急,纷纷闭口不言。 徐增寿见闹得差不多了,当即请罪。 小小朱宽宏大量,只说了一句:“性情中人,男儿本色。”便揭过去了。 局面终于控制下来,小小朱长长松了口气,再也不敢提治耿炳文罪的事儿了。 “诸位爱卿,眼下最紧要的是,将燕王祸患平息,谁愿出战?” “皇上,臣愿出战征讨燕王!”徐增寿出班道。 齐泰眉头一拧,紧跟着出班,“皇上三思,臣以为曹国公更为合适。” 小舅子打姐夫,莫说齐泰不放心,朱允炆也不放心,当即同意了齐泰的奏议。 再者,李景隆是他的老表,总不至于坑他吧? 朱允炆清了清嗓子,道:“李爱卿听封!” “臣听旨。”李景隆拱手出班。 “朕命你接替耿炳文的征虏大将军帅位,率五十万大军,征讨燕王,立即调集大军,火速赶往北平平叛。” 顿了顿,又补充道,“李青仍任监军,你与他一起。” “臣…遵旨!” 齐泰皱了皱眉,拱手道,“皇上,调军之事,万不可操之过急啊,需从长计议,制定人选、作战计划……而且,也用不了五十万人啊!” “臣附议。”黄子澄道,“最多二十万就够了,一个小小的燕王……” “朕意已决,众卿莫要再劝。”朱允炆已经急了,“李爱卿,朕命你十日内必须出发,五十万大军一个不能少,务必一举拿下燕王!” 李景隆恭声道:“臣遵旨。” 群臣哗然,谁也没想到一向优柔寡断的皇上,这次竟如此果断,连战败问题都不找,士兵也不召回,直接就发兵。 一发就是五十万,这倒也罢了,还十日内就出发。 这简直是……胡来! 他们却不知,小小朱已经慌了,本就缺乏安全感的他,在经历老将耿炳文惨败后,更是惊慌失措。 一日不把燕王削了,他一日吃睡不香。 朱允炆紧握拳头,暗道:“五十万大军,就是一点点啃,也能把小小的北平城啃破!” 他充满信心,这次不会再有丝毫意外! 但,李景隆就难办了,五十万呐,这可咋输啊! 耿炳文要不是人缘好,非得落个抄家灭族不可,而人家只是十三万输了,自己可是五十万啊! 五十万大军根本不用战术阵法,直接上去莽,也万没有输的可能。 就算朱棣把居庸关变到北平城前,也万万挡不住,何况是破小的北平城呢? 娘的,不带这样玩儿的啊! 但不管如何,朱允炆已经下了死令,他也只能遵旨。 更让李景隆奔溃的是,兵部超级配合,甚至连工部的人都出手帮忙,军需调度的那叫一个快。 没办法,文臣把他当自己人了。 朱允炆更是整日整日的催,搞的李景隆想懈怠都做不到。 十日后,五十万大军整备完毕,大军出发这天,朱允炆为表重视,亲自送大军出京城,并为李景隆扶车、推车。 堂堂天子,甘愿为李景隆当马夫。 帝王对大将行捧毂推轮大礼,古今罕见。 就是当初蓝玉征讨北元王庭,他也没享受过这待遇。 李景隆不是一般的感动,那是相当感动,同时,他也很难受。 …… 征虏大将军李景隆,率五十万大军出发了,带着小小朱的全部希望出发了。 九月初,李景隆抵达真定,与李青、耿炳文会师。 李青二人都惊呆了,看着黑压压的五十万大军,一个劲儿地揉眼睛。 “你们就是把眼珠子揉出来,五十万也还是五十万。”李景隆没好气道,“这可不是你们十三万号称三十万,真真的五十万,大炮都装备上了。” “卧槽了。”李青咽了咽唾沫,艰涩道,“皇上这也太迅速了吧?” 耿炳文也是一脸难看,心道:燕王危矣! 五十万攻北平,还有大炮,栓条狗都能赢。 炳文叔叹了口气,问道:“贤侄,皇上如何安排我呀?” “皇上让你回去。” 耿炳文点头,“走吧李青,咱们回去。“ “你一个人回去。”李景隆道,“李兄是我的监军。” “啥?” 一见分锅的没了,炳文叔坐不住了,“不带这样的啊,李青,你得跟老子回去。” 对不起老耿,你一个人扛吧……李青神色一正,“我是监军!” “李青你大爷……!”耿炳文气得想打人。 李景隆道:“炳文叔莫慌,朝堂上武将集体施压,皇上答应不治你罪,回去歇着便是。” “那没事儿了。”耿炳文变脸极快,立即一脸轻松,“好了,我的使命已达成,接下来就看你们表演了。” 说罢,耿炳文叫上亲兵,直接撂了挑子,连城里的三万大军也不管了。 他是轻松了,但李青、李景隆难办了。 李青真想来一句:“战神,历史上你是咋让朱棣赢的?” 毫无疑问,历史上的李景隆绝逼放水了,但他具体是咋放的,李青也不知道。 更让李青难过的是,现在的李景隆也不知道。 就北平城那样儿,哪里顶得住五十万大军,外加大炮轰啊! “李兄,这下怎么办?”李景隆脸色难看,“就是五十万个馒头,也得把燕王撑死; 还有,这城里的三万如何处理?” 李青也是一阵头大,想了想,道:“不能再多了,皇上让你领兵五十万,多一个都不要带,让他们原地驻扎便是。” “嗯,好。” 李景隆点点头,“出发吧,皇上下了命令,十月必须抵达北平,并发起进攻,年前结束战斗; 不管如何,咱们得如期抵达,至于能不能结束,就看天意了。” 李青无奈点头,深感大势难违。 他借耿炳文为老四放了水,但也给老四带来了麻烦,因为他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 ——小小朱会急眼! 五十万大军,还有大炮辅助,莫说领军的是李景隆,就是三个搅屎棍来了,也不见得会输。 攻防战若是再一波波的上,那就真是那别人当傻子了,根本就糊弄不过去。 娘的,历史上李景隆是咋让朱棣赢的啊? 第18章 难道本帅不知兵吗? 李青看着满面愁容的李景隆,倍感心累,尤其是李景隆不像耿炳文那般,在军中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别看他曹国公比长兴侯大一级,但见了老耿,也得一口一个‘炳文叔’,这就是影响力。 五十万大军,李景隆根本就做不到像耿炳文那般,如臂使指。 “战神……啊不,李老弟啊。”李青艰涩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军中认识你的不多,你装个病,暗中前去北平和燕王通个气。”李景隆沉吟道,“五十万大军打不赢,这是个技术活,他那边儿也得做足了准备。” 李青点头,“那你可得看着点儿,别让人发现了。” “放心,这个我还是能做到的。” …… 李青趁夜出发,日夜兼程,历时三日抵达北平。 如今的北平一片萧索,显然,燕王已经完成了坚壁清野。 北平城已经戒严,李青以投奔亲戚的名义,外加打点两贯钞,才得以进城。 一进北平城,他就直奔燕王府,赶到的时候已是傍晚。 徐妙云得知他到,亲自将他迎进了府。 进了客堂,徐妙云才道,“李先生你怎么来了?” “燕王呢?” “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徐妙云道。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啊……李青急道,“王妃快去把燕王请来,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儿了。”徐妙云见他一脸焦急,顿时也紧张起来,“殿下不在北平,他率大军去大宁营救宁王去了。” “哈?” 李青大惊失色,颤声道,“北平现在有多少大军?” “不到两万。” “具体多少?” “一万三。” “……”李青讷讷无言,好半晌才道,“燕王什么时候能回来?” 徐妙云想了想,道:“最快最快,也得到十一月份儿。” 她是个聪明人,也没过多废话,直接道,“朝廷来了多少兵马?” 李青颓然道:“五十万,还有大炮,最迟十月初开战!” “啊?”徐妙云俏脸刷的一变,随即气急败坏道,“建文真瞧得起我们啊,一个小小的北平城,竟出动了五十万大军!” 她也慌了,这点儿时间根本不够往返,除非朱棣不要大军。 可朱棣不要大军,回来也没什么意义。 “不能让大军再慢些吗?”徐妙云问。 李青苦笑:“五十万大军数日前就抵达了真定,这点距离走到十月份已经很慢了,不到千里的路程,再怎么走也走不了俩月; 再者,皇上下了死令,十月必须攻城!” 徐妙云脸都白了,内心暗暗计较一番,朝廷五十万大军,即便朱棣回来,也没有胜算啊! 她颓然道,“让高炽他们去大宁吧,这里我来守。” 李青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显然,徐妙云这是打算豁上命,换取朱棣生机了。 “倒也不用那么悲观。”李青道,“我们会适当放水,你这边儿尽力而为,咱们争取拖到燕王回来,到时候,可转换的余地就大了。” “主帅是谁?”徐妙云问。 “李景隆!” “是他?”徐妙云稍稍提起来点儿信心,旋即又摇摇头,“李景隆还不如炳文叔呢,他资历尚浅,根本控制不住大军,到时候一窝蜂的攻上来,如何守的?” 李青有些生气,“要是你都没信心,我们不白忙活了吗? 实在不行你们就投降吧,最多不过是削为庶民流放,皇上绝不会杀了你们。” 徐妙云一滞,歉然道,“先生教训的是,我会坚守到底,与北平共存亡!” 顿了顿,“不过,以防万一,还是麻烦先生一趟,把高炽他们送去大宁。” “我没空。”李青道,“我是大军的监军,能偷跑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得尽快赶回去。” 这时,小胖三兄弟赶了过来,待了解事情经过后,也是一脸严峻。 朱高炽道,“老二老三,你们去大宁找父王,我留下!” “就你这一身膘能干嘛?”朱高煦一瞪眼,“我留下。” “大哥善谋,二哥善战,你们都能帮上父王。”朱高燧道,“我最没用,我护着母妃。” 徐妙云眼一瞪:“都别啰嗦了,你们都走。” “我不能走!”朱高炽认真道,“母妃,你觉得燕王妃和燕王世子,哪个更能稳定军心、民心?” 他一字一顿道:“我姓朱!” 徐妙云一呆,被好大儿说的无言以对。 朱高炽又看向两个弟弟,淡淡道,“我乃家中长子,你俩就别往前顶了,父王大事若成,我便是太子,父王功败垂成,我首当其冲; 有福我享大头,有难我当大头,你俩一边去!” 哥俩面面相觑,无奈点头。 李青叮嘱道,“五十万大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抓紧时间准备,能加固城墙,就加固,十月初决战!” …… 三日后,李青回到军营。 李景隆问:“李兄,那边如何?”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李青脸色难看,“燕王不在,北平只有大军一万三。” “李兄,你是不是少加个零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都这会儿了,我哪有心思跟你开玩笑?” “娘的,这下可难办了。”李景隆有些气急败坏,骂道:“燕王瞎鸡儿跑个啥呀?” “他也是为了壮大军队。”李青苦笑,“只是没想到,皇上会这么急。” 李景隆骂骂咧咧了一阵儿,随即走出帅营取了两坛酒来,“李兄,我心里闷得慌,咱们喝点儿。” “好。”李青点头,劝道,“你可不要自暴自弃啊!”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 十月初,磨磨唧唧的五十万大军,终于兵临北平城下。 大军分散开来,将北平城九门团团包围,而后等待作战指示。 李景隆望了望初升的太阳,轻声道:“攻城。” 两刻钟后,军令传达到位,五十万大军开始攻城。 李青有些着急,轻声道:“老弟,这么搞,根本守不住。”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李景隆脸色不太好看,但语气坚定。 李青不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但他只是个监军,作战过程中没有指挥权力。 就是强行指挥,也没人听。 “轰轰轰……!” 大炮轰鸣声不绝于耳,尽管距离尚远,李青仍感到心惊胆战。 这可不是居庸关啊,这种激烈的攻城,城门能坚持的住吗? 果然,还不到两个时辰,传讯兵骑马来报:“大帅,都督瞿能与其二子,攻破张掖门,率千余骑兵入城。” 李青心中一紧,大事去矣。 却在此时,李景隆发出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很简单,却很有效地解决了问题。 “让他们回来,不得延误!” 传讯兵都听傻了,讷讷道:“大帅,咱们破城了啊?” “听见了,让他们回来!”李景隆怒道,“燕王最是狡诈,如此轻易的破城,里面必有埋伏,再墨迹下去,他们有个损失,本帅剁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 传讯兵一听要砍头,哪敢有丝毫怠慢,立即照做。 小半时辰后,瞿能父子被李景隆硬生生叫了回来。 与此同时,李景隆下达了第二道指令:“停止攻城,回来吃饭!” 李青都惊呆了,他没想到,李景隆会用这种方法帮朱棣。 真是……简单粗暴,且有效! 但这一来也会暴露问题,比如:怒不可遏的瞿能父子。 他们明明都打进去了,军功就在眼前,却硬是被拉了回来。 战场之上,军令如山,违背军令可是要掉脑袋的,他们不敢违抗,却也怒气难消。 李景隆压根就不搭理他们,一句:“难道本帅不知兵吗?”噎的瞿能父子直翻白眼。 大军吃饱喝足,李景隆再下军令:“城门如此轻易攻破,必有蹊跷; 大军后撤十五里,列阵一处,以防燕王偷袭!” 退了十五里之后,天都黑了,瞿能父子再次请战,称要夜晚攻城! 李景隆想也不想便拒绝了,骂道:“你们能想到,燕王就想不到?五十万大军就在眼前,他们岂敢懈怠?” 接着,摇头晃脑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巴拉巴拉…… 第19章 世子身体不好,你要多努力 大宁,宁王府。 朱棣、朱权相对而坐,桌上美酒佳肴,但两人都没心思吃喝。 “十七弟。”朱棣一脸情真意切,愤声道,“建文欺人太甚,四哥这次是来救你的,你就跟哥走吧!” “四哥好意弟弟心领,不过……”朱权认真道,“念在兄弟的情分上,四哥这话我权当没听见,可若是四哥再有大逆不道之言,就别怪兄弟不讲情面了。” 朱权不想反,一来造反的代价太大,二来造反的成功率太低。 他现在虽被禁了足,但他仍然是宁王,且,三卫还在。 朱权觉得过了这阵儿,他很快就能恢复昔日荣光。 朱棣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十七弟,都这会儿了,你咋还是不明白呢,建文不会放过我们的,跟四哥走吧!” “我们?”朱权冷笑,“谁跟你我们,你朱棣起兵谋反,还想拉我下水?” “你……!”朱棣无奈,只好改变战术,打起了感情牌,“十七弟,四哥啥时候坑过你呀。” “洪武十五年,父皇寿宴,你逼我喝酒; 恰逢孝慈皇后病重,你在王府待着无聊,就骗我去王府陪你玩撒尿和泥,你撒尿我和泥,还有……” “好啦好啦……”朱棣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就说那时候玩的开不开心吧?” 朱权咆哮道:“滚……!” “你看你,咋还跟四哥急眼呢?”朱棣小心说着软话。 没办法,他的大军都驻扎在外面,就他一个人进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朱棣这么做,并不是托大,而是他带大军过来,朱权会立即集结朵颜三卫跟他干。 “十七弟,我们是兄弟啊!”朱棣一脸兄弟情义,溢于言表,“周王、代王……他们被建文欺负成那样,尤其是湘王,难道你就看着不管?” “我……”朱权默然。 自大明立国起,朱标便是太子,没有利益纠纷,众藩王的感情一直不错,如今那些个兄弟落此下场,朱权又岂会无动于衷。 可他又能如何,何况有家有室,总不能豁上一家老小,去打根本打不赢的仗吧? “四哥。”朱权也难得露出真情,“听弟弟一句劝,别折腾了,给朝廷上一份降表,建文绝不敢杀你。” “四哥宁愿死,也不想屈辱的活着。”朱棣双目通红,一把拉住朱权的手,“兄弟,我当了皇帝,我与你共享天下!” 朱权一呆,莫名的热血沸腾,旋即又冷静下来,“四哥,你赢不了。” “赢不赢的了,你都没什么损失。”朱棣道,“我以三卫起兵,建文必定怕你有样学样,不出意外你的三卫很快就会被削,与其便宜建文,不如给四哥。” 朱权摇头,“朝廷若得知,我能好的了吗?” “看你说的,四哥会让你为难吗?”朱棣笑道,“办法都给你想好了,明儿哥就走,到时候你送哥到郊外,然后……” 他语气严肃,“燕王卑鄙无耻,挟持宁王控制了三卫。” 顿了顿,又道:“到时候你给朝廷上一份书,死命埋汰四哥便是,你连三卫都没了,朝廷没动你的必要; 假仁假义的建文必定不会动你,四哥这也是帮你啊!” 朱权眸光一亮,开始权衡利弊。 他明白朱棣说的是实话,藩王三卫谁最强,朵颜三卫他宁王! 三卫铁定保不住,还不如做个投资呢,虽然九成会打水漂,但不投资也会被没收。 他也看不惯建文,只是不敢反罢了,如今有人恶心建文,又影响不到他,何乐而不为呢? 兄弟和侄子哪个远、哪个近,不言而喻。 …… 第二日,善谋的宁王,把善战的燕王说的涕泗横流,连连表示:自己错了,回去就解散大军,向朝廷请罪。 二人兄友弟恭,感动外人直抹眼泪。 宁王生怕燕王想不开,一路安抚,一直送到郊外。 却不料,善战的燕王突然发难,挟持了善谋的宁王,借机掌控朵颜三卫。 至此,宁王善谋,成了无稽之谈,英明扫地! 消息传至京师,气得小小朱大骂:蠢货,猪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朱棣在掌握三卫之后,立即率军驰援北平,刚行了三日,就遇到了赶来的朱高煦、朱高燧。 朱高煦言简意赅:“父王大事不好,朝廷派了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城!” “啥?”朱棣一听就急了,思虑片刻后,道:“老二,这些步兵你来带领,父王先率骑兵赶去驰援北平。” 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拍了拍朱高煦,一脸慈父模样,“老二你最像我了,世子身体不好,走两步就喘,你要多努力啊!” 父亲对儿子最大的褒奖,莫过于说儿子像自己。 加上一句:世子身体不好,你要多努力;朱高煦就是脑瓜子再直,也不会听不出其中深意。 朱高煦热血沸腾:“父王放心,儿子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 朱棣哈哈一笑,朗声道,“张玉、朱能、丘福……随本王驰援北平。” ……………… 北平城外。 李景隆望了望天,伸了个懒腰,“让兄弟们回来歇歇,该吃午饭了。” 李青附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传讯兵一脸古怪,但他就是个传讯的,哪里敢质疑大帅,立即照做。 小半时辰后,大军退了回来,大军脸上洋溢着喜悦,闻着饭香满是享受,这样的仗打得真舒服。 上午一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而后退回十五里休息,这仗打得……美滋滋! 士兵们开心,但各路主将脸上却不太好看。 北平城在燕王妃、燕王世子的坚守下,的确难以攻破,可并不代表攻不破。 这么多大军,加上大炮,若是不间断的玩命攻击,最多一昼夜便能攻破北平城,可一天就打这一个半时辰,过年也破不了城。 瞿能二子百思不得姐,愤愤不平,“父亲,李景隆欺人太甚,明明我们已经攻破了张掖门,非得把我们喊回来,要不然早就结束了。” “就是,定是我们攻破城门,被李景隆所忌……卑鄙小人。” “好了!”瞿能喝止俩儿子,幽幽叹了口气,“他是主帅。” 俩儿子犹自气愤,“主帅了不起啊,父亲你是都督,回去后一定要弹劾那厮。” 瞿能苦笑一声,又重复了一句:“他是主帅。” 见儿子还不理解,瞿能提点道,“破了城,打赢了仗,谁的功劳最大? 我们破城就被他所忌? 好笑! 难道他还能提着刀,亲自杀入城? 他不是针对我们,换成别人破城,一样会被叫回来。” 瞿能二子呆了呆,旋即脸色大变,“父亲,你是说……” “慎言!”瞿能及时叫停,淡淡道,“我们听大帅帅令即可。” 顿了顿,拍拍儿子肩膀,饱含深意道:“那群笔杆子太过跋扈,这样也未尝不可。” 二子若有所思,脸上的愤怒渐渐消弭。 ~ 帅营里。 李青小声道,“老弟,你这样做,回去免不了被弹劾,太明显了。” 他现在真的有些担心战神,此次出兵的都是精锐,带兵的主将岂会看不出来? “放心吧,局势尽在掌控。”李景隆一脸自信,“武将不是傻子,他们如此愤懑,却还是这般配合,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青心中一动,诧异道,“老弟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 “不然呢?”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个草包吧?” 不然呢……李青干笑道,“哪里哪里,老弟还是挺厉害的。” 李景隆没好气道,“行啦,我承认,论打仗我蓝玉甩我十万八千里,燕王、宁王我也是拍马难及; 但好歹我也是在父亲的熏陶中长大,领兵作战什么的,岂会一无所知?” 李青认真点头,确实,李景隆不是帅才的料子,但也绝没有史书上那般不堪。 毕竟史书上的李景隆,其草包程度,简直就是个智障。 想到这儿,李青又想起了耿炳文,他记得史书记载的是,耿炳文之所以会败,是因为他善守不善攻。 当时偏听偏信,但当他来到大明,并经历过战场之后,李青才明白,这个说法,根本不成立。 将领的确有攻守之分,但并不是说守将就不会攻,事实上,两军对垒三分取决于战术,七分取决于实力。 而且,战场之上,大多都是阳谋,想以阴谋诡计取胜,除非双方主帅能力相差太过悬殊。 耿炳文在战火冲杀出来的老将,又怎么输给不足他一半兵力的朱棣。 朱棣确实厉害,但并不是天神下凡。 李青暗叹:或许历史上的靖难之役,这些武将都多少放了水,只是因为我的出现,加速了这个过程。 再想想历史上的李景隆,先是放水,后又开城,他似乎全明白了。 李景隆不是智障,更不是叛徒,从头到尾他都是朱棣的人。 只是,最终朱棣享受光环,而李景隆得则成了‘战神’。 李青吁了口气,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叹道:“委屈你了。” …………………… ———————————— ps:我知道这么写,肯定会有读者骂:永乐大帝怎么会这么弱? 可靖难之役,尤其是到了后期,就是文臣,武将在暗中较量,明实录太宗实录,国榷,都有迹可循,甚至已经写明了,到了建文四年,建文为何让齐泰、黄子澄等人去征兵? 朝廷百万大军,还有城可守,短短几年就被朱棣杀光了? 其根本原因,就是军队向着朱棣,打仗都是在划水,只有平安、铁铉、盛庸等几位将领,真心实意的为朱允炆做事。 举个例子:《国榷》1:建文元年八月,燕庶人至真定,朱能率二十余骑突入陷壑,燕庶人,率众从之,南军失亡九万,战马两万余匹。 2:建文四年,燕南下,兵部尚书齐泰调辽卒十万,令其兵绝其后,军溃散无,一致清南! 意思是:齐泰调辽兵十万抄朱棣后路,结果,辽军将领寻了个由头,直接解散了大军。 例子太多了,数不胜数。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靖难之役,几乎没有写过朱棣多少人,都是写南军多少人。 最最诡异的是白沟河之战……数次刮大风,每次都是向着朱棣,大风竟能把李景隆的帅旗旗杆刮断。 若带着辩论的眼光看明史,很多诡异之处,将会迎刃而解。 还有,为什么军队不直接造反? 因为没必要,明明有退路,谁赢都不算输,干嘛要造反? 靖难之后,武将之中,朱棣除了铁铉,甚至连平安盛庸都没杀,他们是自杀,朱棣压根就没动武将。 若真是武将个个下死手,以朱棣的性格,掌握大权之后,会这么宽容? 书不尽言,青红不想糊弄读者,青红想输出的是真正的大明,真正雄才伟略的永乐大帝,而不是无脑吹捧。 ……………… 第20章 老表给力 进入十一月份儿,北平的天气愈发寒冷,晚上气温零下十几二十度,士兵们苦不堪言。 好在大帅爱兵如子,很会体谅人,军心依旧。 不过,严寒的天气也为大军攻城,带来了极大麻烦。 无他,燕王世子命人晚上往城墙浇水,结冰后异常光滑,攀城难度直线上升。 加上久攻之下,明军也打疲了,到点就吃饭,吃完还得歇会儿,搞的城上小胖都不好意思了。 ——老表真给力! 朱高炽母子确实守得好,但更重要的是,朝廷大军没拼命。 事实上,打到现在五十万大军基本没多大损失,真要死命攻城,能破依旧轻而易举。 临近中午,大军撤回,然后炊烟袅袅,埋锅造饭。 李景隆搓着手,哈着气,骂道:“真他娘的冷啊,燕王咋还不回来,娘的,这下连个退兵理由都没有。” 李青也很是无语,嘀咕道:“老四心真大,老婆孩子还要不要?” 而此时的朱棣,还在赶回的路上。 并且,已经临近北平了。 傍晚,朱棣令士兵驻扎,望着已经清晰可见的北平城,长长舒了口气。 “张玉,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一昼夜,明晚夜袭南军。” “是。”张玉拱了拱手,回去传令。 这时,朱能拨转马头来至近前,皱眉道,“殿下,折腾了这几个月,兵是多了,但…咱们的粮草却不多了,最多也就够十余日。” 朱棣也有些头疼,士兵不比百姓,只要有口吃的,饿不死就成,人家是要上战场拼命的,不仅要让人吃饱,还得让人吃好。 毕竟,这不是老朱那会儿,何况他又是造朝廷的反。 靖难只是口号,真实情况大家都懂。 不把这群兵伺候好,人家岂会甘心为他卖命。 朱棣沉吟半晌,道:“南军足有五十万,军需肯定多的很,朱能,晚上我率大军袭营,你率五千兵马,找机会去劫他们粮草,能劫多少算多少; 当然,没机会也别硬来。” “末将遵命。”朱能拱手称是。 朱棣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因为朱能和张玉等将领不同,朱能是真的莽,简直浑身是胆,五千冲进五十万大军,也丝毫不虚。 “丘福。” “末将在。” 朱棣深吸一口气,“去通知城内的王妃、世子,让他们集结所有兵力,明晚来攻!” …… 翌日,夜晚。 朱棣亲率四万骑兵,朱能单独率领五千精锐蓄势待发。 与之同时,李景隆也得到了朱棣驰援的消息,他当即派主将陈晖率一万人马,前去打探朱棣具体动向。 陈晖不想去,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杨松率九千骑兵的例子就在眼前,去了绝对是肉包子砸狗。 “大帅,我们只需列阵相迎即可。”陈晖建议道,“不管燕王使什么计谋,咱们数十万人摆上方阵,他能奈我们何?” “放肆!”李景隆大怒,“你是主帅,我是主帅?” “……末将这也是好心啊!”陈晖都快哭了,这不是明摆着让他送吗? 黑灯瞎火的,真要打起来,刀剑无眼,自己多半要交代。 李景隆淡淡道,“本帅不接受你的好心,本帅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我……”陈晖气得想骂娘,但也不敢违抗,捏着鼻子道,“末将领命。” “哎,这就对了嘛。”李景隆多云转晴,拍着老陈的肩膀,和颜悦色道,“莫要伤了燕王性命,当然,你也得好好的,这同样是本帅的命令。” 李青笑着补充:“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陈晖心中一动,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抱拳道:“末将遵命。” “嗯,去吧!” 就这样,陈晖带着一万大军出发了。 双方都是骑兵,距离又不远,仅一个时辰,陈晖就看到了朱棣大军。 一万对四万,还要在黑灯瞎火中保证,不能伤燕王性命,陈晖哪敢莽上去。 不止是他,手下的将领,以及士兵,也是个个头皮发麻。 当此时也,陈晖果断下令:“熄灭火把,继续寻找燕王踪迹。” 明明已经找着了,却还要找,其用意不言而喻。 但一万大军,无一人拆穿,毕竟谁也不想死。 朱棣也看到陈晖的人马,但他并未搭理,因为后面还有朱能,一旦停下来大战,就失去了夜袭的大好机会。 就这样,陈晖和朱棣擦肩而过。 但陈晖暗暗庆幸,准备绕个路,急速赶回去报信,但还未来的及实施,便遇到了蓄势待发的朱能。 俩人都懵了,陈晖这边儿没点火把,朱能害怕暴露,也没点火把。 谁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这时候拼的就是亮剑精神了。 显然,论胆量,陈晖远比不上朱能。 “杀……!” 霎时间,马蹄踏踏,只有五千骑兵的朱能,杀向了一万骑兵的陈晖。 还没开打,陈晖就发了憷,加上大帅监军的嘱托,他更是毫无战意。 “不好,中了埋伏,撤!”陈晖吼完,第一个开溜。 没办法,主帅监军都说了,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不过,陈晖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必须得把军情送回去。 打不打,如何打,那是主帅的事,可若是贻误了军情,那就他的事儿了。 陈晖把马屁股都快抽烂了,终于提前一步回到了大营。 “大帅…不,不好了,燕王杀过来了。” 李景隆眼睛一亮,吼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陈晖言简意赅:“一共两路骑兵,一路由燕王带领,在四万以上,另一路主将不详,数量不详。” 他话音刚落,马蹄声便传来来。 李景隆心思电转,立即下达指令:“让瞿能父子先调集兵马挡住他们,其余人立即整备,准备迎敌!” 李青面色严峻,他明白,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寸步不离李景隆,刀剑无眼,黑灯瞎火之下,一个弄不好,战神就可能死于阵前。 演戏放水,只有双方最高层知道,朱棣不可能通知到位。 擒贼擒王的道理谁都懂,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战神没了。 朱棣杀得太快了,不到半刻钟就已至近前,没有任何留手,直冲大营。 “杀……!” 北军席卷着无匹冲势,杀入南军。 南军根本来不及准备,一时间被杀的阵脚大乱,朱棣一边冲杀,一边大吼:我是燕王,谁敢杀我! 免死金牌在身,各路主将根本不敢下狠手。 他们不敢,朱棣可不讲武德,亲率朵颜三卫,所向睥睨。 半个时辰后,徐妙云、朱高炽征调部分青壮百姓,凑了两万人赶来支援。 场面更是混乱。 李景隆怒了,老四如此不讲武德,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娘的,列方……” “别列了,撤吧!”李青皱眉道,“燕王已经赌上了全部身家,再打下去,谁赢都是输。” …… 朱棣又杀了一个对穿,拨转了一下马头,没有立即反冲锋,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远方大营。 这时,三宝驱马赶来。 “殿下,南军的七寸要害便是中军,粮草也在其中!” 朱棣闻言,精神大振,回头嘱咐道,“莫要伤了南军主帅、监军,随我杀上去。” 另一边。 李青、李景隆在得知朱棣主力奔着中军来了,立马就猜到是为了粮草。 这次动了真格的,也算有了交代。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果断下令:“抛弃不必要的物资,大军回撤。” 南军军心已乱,闻听撤退命令,立即照做。 …… 北军也并未穷追猛打,只敷衍地追了数十里,便渐渐停了下来。 朱棣不想做的太过,同时,他也不敢。 骑兵不到五万,步兵两万,真要李景隆打急眼,一个方阵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此一战,南军失亡近五万。 其中失踪的占大多数,因为主将匆匆调军根本就控制不住,又是黑灯瞎火,士兵想跑太容易了。 而甩开北军之后,李景隆又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包括李青。 谁也没想到,这一退,直接从正坝村推到了德州。 足足退了六百里,退出河..北,退到了山..东。 这等同于把整个河..北,让给了朱棣。 而李景隆的理由也很简单,防止燕王杀向京师,若燕王不进攻京师,那就来年开春再战! 消息传至京师,朝堂再次炸了锅。 温文儒雅的小小朱,破天荒的骂了娘…… 第21章 李青回京 朝堂上。 朱允炆再也无法保持风度,五十万大军啊,就么输了,这令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齐方黄三人也震怒不已,他们算是看明白了,李景隆就是个奸细。 五十万大军,就不可能存在打不下来这一说。 于是乎,三人共同谏言:“皇上,理应立即缉拿李景隆,论罪问责。” 这一次,武将也不言语了,若耿炳文的战绩算是寒碜,那李景隆的战绩……简直没法看。 太他娘寒碜了! 朱允炆恼恨不已,这一次,他也发了狠,立即令人前去召回李景隆。 消息传至德州,李景隆又一次的刷新了李青的认知。 他抗旨了。 抗旨的理由也很简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朱棣很可能会率大军南下,直逼京师,临阵换将,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他给小小朱回了一句杀人诛心的话:“皇上,换掉臣,你让谁当主帅?” 朱允炆收到回信,肺都快气炸了,但偏偏事实就是如此,他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人选。 加上李景隆说,朱棣很可能要直逼京师,搞的他也不敢贸然换人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原本镇定的齐方黄也慌了,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竟闹到如此局面,着实出乎他们预料。 文臣乱成了一锅粥,武将不善言辞,一个个沉默是金,搞的朱允炆更是暴躁。 散朝后,他是越想越气,回到御书房一阵打砸,发泄着心中怒火。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朱允炆喃喃自语,近乎崩溃。 这时,齐泰匆匆赶到,献了一计:“皇上,既然主帅不能换,那就换监军。” “换监军?”朱允炆皱了皱眉,旋即痛快答应,“是得把李青调回来了。” 他现在真的感觉无人可用,更让他郁闷的是,齐方黄三位先生的计策,明明很有道理,却屡屡办砸事儿。 远没有李青那般,令他心安。 消息传至德州,李青也犯了难,但他不是将,无法像李景隆那般推辞,而且朝廷也任命了新监军,不走实在说不过去。 “老弟,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李青问。 李景隆想了想,“我们现在还有四十二万大军,实在太多了点儿,我弄走十二万,留三十万即可。” “……还弄啊!”李青这时候,反而有些担忧李景隆了,“老弟,你是真不怕皇上砍你头啊?” 李景隆冠冕堂皇道:“燕王随时可能进攻京师,我令大军前去沿途关隘镇守,合情合理,我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啊!” 顿了顿,“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过这次的监军是礼部侍郎,以后可就不好弄了。” 李青正色道:“回去后,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 “好。”李景隆轻轻点头,又道,“李兄,以后蓝玉不会再骂我是勋贵叛徒了吧?” “你不是勋贵叛徒。”李青笑了笑,认真道,“世人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 李景隆没有听懂后半句,李青也没解释,匆匆骑上马,赶往京师。 …… 回到金陵,刚好快要过年。 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进宫复命。 李青来到皇宫,把早已打好的腹稿,给朱允炆汇报了一遍。 耿炳文咋输的,李景隆咋输的,都说的明明白白,当然,没少往老四身上泼脏水。 虽然理通顺了,但小小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接连两次大败仗,尤其是李景隆这次,让朱允炆实在难以接受。 “先生,你说要是朕不削藩,燕王会不会反?” 李青怔了一下,苦笑道,“皇上心里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朱允炆沉默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朕现在真的好后悔啊,起初就该听你的,现在……晚不晚?” “……”李青硬着头皮道,“皇上你是知道的,臣不会打仗。” 其实,李青内心很愧疚,小小朱对得起他,他却对不起小小朱。 不过,他会用另一种方法,来回报小小朱,比如:保全他的性命。 朱允炆就像一个仿徨失措的孩子,“先生,你以后就别做监军了,留在京城陪着朕吧,朕的心好慌……” 李青点头答应,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完全接上历史轨迹,他跟不跟着大军,都不重要了。 君臣聊了许久,直到临近傍晚,朱允炆的情绪稳定了,他才起身回家。 …… 永青侯府。 李青一到家,三个妮子就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喜气。 不过和以前不同,她们都很克制,连婉灵都不主动投怀送抱了。 过了这个年,红袖就四十了,怜香三十九,最年轻的婉灵,也三十三了。 她们不再年轻,尽管锦衣玉食,保养得体,但终究是青春不在,婉灵还好些,红袖怜香眼角都有了细微皱纹。 李青伸开双臂,笑吟吟道,“到先生怀里来。” 三女吸了吸鼻子,红着眼上前。 李青将她们拥入怀中,嗅着淡淡清香,轻声道,“在先生眼里啊,你们永远是初相识时的模样; 先生不嫌你们,也从未嫌过你们。” 红袖带着哭腔道,“可是先生,妾真的老了呀。” “一点也不老。”李青温声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先生看你们,还是以前那个样儿。” 他倒不全是安慰,不可否认,她们确实不年轻了,但除了有些细微皱纹,变化并不大。 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依旧让他向往。 哄了好一会儿,总算哄好三个小妮子。 晚上,李青沐浴在热腾腾的洗澡水中,去掉了脸上的伪装,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升腾的热气,让他的俊脸更加红润,还是那个年及弱冠的少年公子。 三女痴迷的望着,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先生还是那个先生,而她们,却不再复当初。 红袖为他清洗着乌黑浓密的长发,轻声道,“先生,你再纳几房小妾吧?” “不纳妾了。”李青微微摇头,“以后,以后的以后也不会再纳了,你们是开始,也是结束。” “那怎么可以?”婉灵慌忙道,“漫长岁月里,一个人多孤独呀!” 怜香点头,“先生以后不仅要纳妾,还得娶妻呢。” 李青呵呵笑道,“妻妾只是一个说法罢了,我们不就是夫妻吗?” 说着,起身将红袖扯进了浴桶。 “来,先让先生解解馋。” …… …… 盈盈芍药,玉脂暗香,似罗翠叶蓄意藏; 皎洁月上,汗如雨降,开门探月上红墙…… …… 快过年了,但还未到放年假,百官依旧上朝,李青也按时午朝,早朝他起不来。 下午,帮着小小朱处理一些政务,但关注点一直在北平。 朱棣的动作很快,不仅迅速接管了整个河..北,更是率大军出紫荆关,进军山..西,胃口不可谓不大。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主要基于徐妙云、朱高炽的帮助,他只管打,老婆儿子不但会守,而且还打理、经营。 而道衍则是负责帮朱棣布局,朱高煦虽然脑瓜子直,但可以替父带常规兵。 朱高燧可不止会狂妄,本事虽然比不上俩哥,但他负责的情报传送,从未出过岔子。 朱棣则是带着自己的嫡系骑兵,以及从宁王那儿获得朵颜三卫,开始疯狂开疆拓土。 别人忙着过年,老四一家比过年还忙。 大年初一,李青在金陵欢欢喜喜过大年,朱棣在山..西,开开心心干事业。 李景隆身为数十万大军主帅,深刻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 第22章 百万雄师 朱棣的动作太快了,正月,收复雁门关、大同、蔚州;二月收复云州、代州、天成、阳和…… 几乎将整个山..西,收入囊中。 如此雷厉风行,惊掉一地眼球。 李景隆相当沉得住气,按兵不动,全程看戏;但朱允炆坐不住了,四叔好可怕,让他心中愈发惶恐。 御书房内。 朱允炆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蹦,“李先生,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青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安抚,“皇上稍安勿躁,此事需从长计议。” “不能再拖了。”朱允炆摇了摇头,沉声道,“朕要发兵!” 齐泰皱眉道,“皇上,问题是李景隆带了五十万大军出去,再想快速调集大军就难了呀!” “那怎么办?” 朱允炆惊慌道,“总不能就这样看着燕王一点点做大吧?” “臣有一策。”黄子澄出言道,“武将之中除了长兴侯耿炳文,还有一个老将,其在军中的影响力,无与伦比。” “是谁?” 齐泰眼睛一亮,抢答道:“武定侯郭英!” 听到郭英,李青暗暗放下心来,局势依旧在按照预想的发展。 他知道,此次郭英之后,老四将会彻底扭转局势,改守为攻。 朱允炆脸上露出喜色,但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不由更为忧虑。 “皇上放心,那件事没有确凿证据,郭英不会怀疑什么,再者,皇上如此重用,他肯定心存感激。”齐泰安慰道。 齐泰虽然没明说,但李青多少猜到了,知道多半是弄死郭英长子,郭镇的事儿。 弄死了人家儿子,还让人家卖命,简直可笑。 李青调查过,郭英是在三十七岁后,才有的长子郭镇,在这时代妥妥是老来得子。 结果被忽悠去巡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没了,人郭英不造反,已经很给面子了。 还会给你卖命?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郭英和朱棣并未有多大关系,但他比李景隆、耿炳文,更有理由帮朱棣。 朱允炆微微点头,没办法,他是实在无人可用了,现阶段唯有郭英,才有能力做到迅速调集兵马。 这时,小桂子匆匆进来,双手呈上书信,“皇上,燕王来信了。” 几人一惊,朱允炆忙一把夺过,打开看了起来,很快气得将信纸撕得粉碎,吼道:“朱棣,你欺人太甚!” 小小朱直呼其名,也不叫燕王了,朱棣要不是皇室宗亲,他都要问候朱棣的祖宗十八代。 “皇上,燕王写了什么啊?”方孝孺好奇。 不止是他,李青也好奇。 朱允炆也不搭理人,直接往外走,“摆驾,去武定侯府。” 四人面面相觑,方孝孺捡起地上的碎纸拼接,废了好大劲儿,总算是勉强拼好了。 李青凑上去瞄了一眼,这才明白朱允炆为何大怒。 信写的很客气,但内容却一点也不客气,大致意思是:大侄子,反正你打不赢,不如别打了,你管南边,四叔帮你管北边,咱们叔侄同心,巴拉巴拉…… “放肆……!”齐方黄三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燕王放肆……!” 李青暗暗撇了撇嘴,随即飘然离去。 …… 春季到来,温度逐渐上涨,府院里的果树抽出嫩芽,一切生机勃勃。 虽然国家战事正急,但影响并不太大,尤其是江南,压根就没受到波及,京师更是繁华依旧。 李青回去后,带上三个小妮子逛了半天街,给她们买了许多首饰、胭脂水粉等女人喜欢的东西。 她们开心的不得了,回到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谁的好看。 李青如往常一样,拿上一本书,靠在躺椅上,听着耳边吵闹,倍感温馨。 …… 朱棣上的这份书信,让朱允炆彻底愤怒了,甚至有些失心疯。 他命武定侯郭英,调集三十万兵马,赶往真定,同时,令李景隆做好进攻准备。 郭英影响力端的厉害,只用了一个多月便调集了三十万兵马,向真定进发。 朱棣听闻消息,立即放弃真定,给郭英腾地儿,他不想守,也守不住。 尽管这些时日,他不断壮大队伍,手上的兵马也不过二十万,这还是对外宣布,其实只有十五万。 真要玩儿命,即便是李景隆继续按兵不动,他也够呛能打过。 朱允炆这次真是赌上了压箱底,生怕朱棣死不了,索性也不装了,单方面把朱棣从宗室族谱上抹去。 连牌坊都不立了,杀叔恶名也不在乎了。 不仅如此,他生怕再有意外,又下圣旨,让徐辉祖集结数万兵马殿后。 很不巧,徐辉祖患了重病,于是徐增寿替兄出征。 四月初,郭英抵达镇定。 朱允炆得到消息,立即命人八百里加急,让郭英进攻,与此同时,又通知李景隆向北平发起总攻。 两路大军,各三十万,加上殿后的徐增寿,共六十五万大军。 号,百万! 这回,朱允炆要让朱棣灰飞烟灭!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朱棣,也不由傻眼。 百万和六十五万根本没多大的区别,因为他都打不过,而且朝廷派了大量的文官做监军,这就更难办了。 他明白,武将之所以会暗中帮他,是因为看不惯文臣跋扈,并不是真就跟他朱棣一条心,更不会帮着他直接造反。 一旦放水没机会,那很难保证不会动真格的。 想想六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他就头皮发麻。 朱棣思来想去,决定启动华夏的老传统。 遇事不决,开大会! 燕王府,客堂。 朱棣、徐妙云、朱高炽一家五口,道衍、张玉、朱能、丘福……汇集于此。 这些都是朱棣完全信得过的人。 这次事态之严峻,超过以往,就连有泼天之胆的朱能,也闷不吭声。 堂客里,安静的可怕,许久,朱高炽打破沉寂:“父王,孩儿觉得这次不能在守了,必须打出去,六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根本守不住; 而且北平城太小,咱们的大军也施展不开。” “世子所言,甚是有理。”道衍接过话,安慰众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只要我们能扛过这次大劫,往后的路将会更加顺利。” 朱棣眉头紧皱,尽管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丧气话,但一想到六十五万大军,仍是提不起劲儿。 只得道:“决战不可避免,大家做好准备,休整一日,明日出兵。” 众人拱手称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要动真格的了。 …… 李景隆率三十万大军率先抵达白沟河,但他并未持续挺进,而是原地驻扎,等待北军到来。 上次的惨败,让朱允炆对他产生了怀疑,所以,除了监军之外,还换了几个将领。 原本就不能如臂使指的李景隆,更是有心无力,三十万大军,正面决战,他根本就控制不住。 何况还有后面的郭英,以及殿后的徐增寿。 帮助朱棣,是几位大将心照不宣的事儿,但也只有几人,实际上军中的大小将领,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却并不知晓详情。 加上大量的文臣来监军,根本无法假打。 四月下旬,郭英也抵达战场,与李景隆会师。 十五万对六十万,饶是朱棣再如何自信,也无法说出优势在我的话。 二十四日,朱棣抵达苏家桥,遇到了南军的先锋部队。 先锋官平安,都督瞿能,率大军攻向北军。 南军以逸待劳,趁着朱棣的大军还未来得及准备,便一股脑地杀将上来,霎时间,北军阵脚大乱。 瞿能二子拉着欲随平安冲锋的老子,低声道:“父亲,你之前不是说……”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也,燕王大势已去,没办法保了。”瞿能急吼吼道,“随为父杀敌立功。” 说罢,杀向北军。 南军的先锋部队,人数远不及北军,但他们占尽先机,而且毫不留手,先锋官平安更是无可匹敌。 北军阵型还未形成,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让一向以少胜多的北军,顿时士气大跌,再想想朝廷还有五六十万大军,更是军心不稳。 朱棣气的骂娘,但他毫无办法,当务之急,是先收拾军队,保存实力。 北军且战且退,平安却死咬不放,那副拼命三郎的架势,甚至和当年的常遇春有一拼。 朱棣被狗皮膏药似的平安,气得暴跳如雷,一发狠就要拉上朵颜三卫,与其拼命。 “殿下冷静啊!”道衍劝道,“我们不能恋战啊,军心已然不稳,后面还有数十万大军,莫上了平安的诡计。” “啊呀……!”朱棣捶胸顿足,吼道:“平安,老子饶不了你。” 双方碰面的第一战,就以南军大胜,北军败退告终。 好在平安并未上头,见离大部队太远,便率队伍退了回去。 傍晚大军驻扎,朱棣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虑战策。 李景隆、郭英,各率三十万大军,哪个也不好打,但朱棣不得不挑一个作为对手。 经过短暂思考,朱棣还是决定对李景隆进攻。 于是他派来丘福去进攻李景隆中军,而后又让朱能、张玉,各率一万骑兵,从侧翼进攻李景隆左右翼薄弱点。 他把步卒交给了朱高煦,自己则是率近五万精锐骑兵,利用骑兵的机动性,跟李景隆打游击。 朱棣的这一策略,看起来相当不错,实际上也如此,但他终究是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郭英。 郭英很难办,他真的很难办,心里暗骂:“老四你好歹派点兵来啊,你这样,让老子怎么跟你放水?” 其实,老四陷入了一个很大误区,那就是郭英和李景隆的区别。 李景隆打仗远远比不上郭英,但真要打,郭英比李景隆好打多了。 由于换监军、换将的缘故,李景隆已经做不到放水了,而郭英这三十万大军,他完完全全能控制住。 虽然齐泰派了兵部侍郎、主事等人做监军,但郭英何许人也,他和兵部不共戴天,几个监军还没到真定就‘病’死了。 可以说,他手里的这三十万人,他郭英让往东,不会有一人往西。 作为唯二仅存的开国大将,又是太祖大舅哥,还和太祖是儿女亲家,郭英在军中的影响力,简直是珠穆朗玛峰上的避雷针。 可惜,朱棣陷入视觉盲点,没想到这层。 第23章 乱了,彻底乱了 郭英很无奈,那边儿已经打起来了,他绝不能无动于衷。 当此时也,郭英只需一句:“发起进攻。”便能迅速解决北军,但郭英显然不会那么做。 可不动又不行,这把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难为坏了。 但老将就是老将,只纠结一刻钟,便想到了解决之法。 “全军绕后,与李帅前后夹击燕王。” 老郭这么做,一点毛病没有,便是传到朝廷也没人能说什么。 只是他的这个绕路,绕的着实不近,离战场越来越远,整个就是把战场交给了朱棣和李景隆。 李景隆很悲愤,乱战爆发,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只是因为监军的缘故,各路将领他也管不住了。 主要是郭英的到来,给所有大将都释放了一个信号。 ——打,玩命打,干死朱棣! 局势完全脱离了李景隆的掌控,恰在此时,左右翼同时受到北军攻击。 演戏已然变成了生死存亡! 李景隆倒不怪朱棣,因为他可以演,朱棣却不能演。 说句不好听的,朱棣没资格演。 此时的朝廷大军,可不是明后期的酒囊饭袋,南军人数众多,却并不是凑人数,几乎都算的上精兵。 夜晚受到敌袭,让南军损失惨重,却也激起了他们的血性。 北军欺人太甚! 各路主将立即集结部众,奋死抵抗。 这次,北军占尽先机,又是趁夜以骑兵从侧翼攻击,可谓是一路高歌,而南军损失虽大,但他们人多。 所以总体下来,朱棣并不占上风,就这,还是郭英没加入战场的情况下。 …… “报!”传讯兵灰头土脸地赶回帅营,“大帅,燕军冲着咱们中军来了。” 不待李景隆说话,几个监军吓得跳脚,礼部侍郎颤声道:“挡住他们,快挡住他们……!” “方阵,快列方阵!”几人急吼吼的大叫。 “都给老子住嘴!”李景隆烦躁道,“仗打起来,本帅有绝对的权威,谁再乱咋呼,老子剁了他。” 礼部侍郎冷笑,“曹国公,皇上可是允了的,我们监军也有话语权,这不是你的一言堂!” 李景隆的眼睛眯了眯,看着这位顶牛的侍郎,最终无奈答应。 “列方阵~!” 李景隆内心已经起了杀机,他明白不把这几个监军弄死,他根本控制不住大军。 其实,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即便弄死几个监军,他也掌控不了了。 因为大将们都以为要下狠手。 而且,李景隆也不是郭英,现在大军各部遇袭,他们根本就没能力应对。 乱了,彻底乱了。 “杀……!” 朱棣甩甩手中的大刀,继续冲杀,他进攻节点是后翼军,目的是将南军截断,使其不能首尾相应。 他深刻明白,正面作战根本不可能取胜,唯有侧翼冲杀,打游击来消耗南军。 朱棣的这一战术,非常奏效,给南军造成了很大损失。 然而,他这边高歌猛进,丘福那边却出了事。 三十万大军的中军,又岂是那么好冲破的,中军方阵一列,就极大阻碍了丘福的步伐。 不久右翼南军来源,以雁形阵将他们合围。 这倒不是李景隆的帅令,他也没有这么好的指挥水平,而是各主将对战争理解下的相互配合。 丘福迫于无奈,只好不计伤亡的突围。 朱棣得到消息,暗骂一声,立即率军前去接应。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场天大的危机正在等待着他。 人的情绪在极端激动下,大脑根本无法冷静思考,朱棣接连几次攻击都是采用侧翼、后翼进攻,难道南军就不会有样学样? 朱老六的进攻方式,很快被平老六学了去。 平安带的人不多,只有万余骑,却结结实实抄了朱棣的后路。 朱棣率精锐骑兵冲杀在前,但很快他就听到后面马蹄踏踏,乱做一团。 诚然,骑兵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但也有劣势,比如:冲杀起来难调头。 朱棣的精锐部队,后背整个暴露在平安眼前,平老六哪里会客气,直接就是下死手。 眼见局势越来越危急,朱棣也顾不上丘福了,连忙稍微改变进攻方向,从南军中军的薄弱出冲杀出去。 “朱棣休走,敢与我决战吗?” 平安的咆哮声隐约传来,恨的朱棣咬碎了牙。 但他不敢丝毫逗留,一旦被平安咬住,大军扑上来,他绝逼饮恨西北。 朱棣心都在滴血,这支骑兵都是精锐啊! 他一路逃亡,根本不敢回头,也无法回头,被平安追得犹如丧家之犬,好几次都险些被箭矢射于马下。 他连换三骑,最终来到了朱高煦的大营。 朱高煦见老子差点儿丢了命,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当即率领步卒以方阵姿态迎了上去。 平安见朱棣扬长而去,大呼可惜,就差一点儿,他就能干掉朱棣了。 干不死朱棣,他也没心思再战了,于是率骑兵匆匆赶回大本营。 朱棣长长舒了口气,看着七零八落的骑兵队伍,他差点儿哭出来,精锐足足折了一半。 可以说,这一番大战下来,他不仅没赚,反而赔了些。 南军财大气粗损失的起,他可损失不起啊! 这时,姚广孝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殿下,你没事儿吧?” 朱棣仰脸望天,许久苦涩道,“本王…大势已去啊!” “哎?殿下切不可失了斗志啊!” 朱棣苦笑,看着六十多岁的老和尚,依旧是那么淡定,依旧是那么信心满满,他都有些怀疑,这老和尚是不是有点儿毛病。 嗯…指定是有点毛病。 他无奈道,“大师不妨说说,我们翻盘的希望在哪儿?” 道衍蹙眉想了想,道,“殿下,我们当务之急,是先撤到河坝后,而后以空城计吓唬南军。” “呵呵,天真!” “不,殿下你陷入误区了。”道衍严肃道,“撤退不止是为了保存实力,更重要的是让李景隆整顿军队。” 道衍分析道,“乱局之下,李景隆根本控制不住军队,可若是两军阵前对垒,他这个主帅作用就大了; 不管南军信不信,南军主帅信就够了。” 朱棣茅塞顿开,惊喜道:“对啊,本王把这个给忘了。” “殿下可不止忘了这茬,还有呢。” “还有什么?” “武定侯郭英!”道衍目光灼灼,“他的那一队也有三十万人啊!” 朱棣脸上的喜色顿时一僵,轻轻点头:“是啊,这次想扛过去,实在艰难。” “不,殿下又错了。”道衍道,“我们可以让南军自己乱起来。” 朱棣人都听傻了,讷讷道,“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道衍微微一笑,“贫僧这几天夜观天象,北平特有的沙尘暴就要刮过来了,到时候数十万大军的战场一片混乱,只要南军旗帜尽数折断,咱们大有可为。” “你太想当然了,沙尘暴根本刮不断旗杆,而且,沙尘一起,咱们也一样会视线受阻。”朱棣摇头。 道衍笑道:“殿下你进入了误区,武定侯郭英,曹国公李景隆都是愿意帮助殿下的,不然,咱们也撑不到现在; 郭英之所以不对咱们发难,就是在拖延时间,但咱们必须得给他们一个败的理由。” “比如呢?” “贫僧已经说过了,断旗。”道衍认真道,“沙尘暴一起,没有军旗、令旗、帅旗;无论是战阵还是军心,都是一落千丈,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 朱棣拧着眉道,“本王觉着太儿戏了。” “儿戏?”道衍笑了,“五十万南军,却久攻不下只有一万三守军的北平城,不儿戏吗? 十三万南军,对数万北军,失亡十万不儿戏吗? 他们想帮殿下,但殿下得给他们一个帮你的借口!” 道衍认真道,“若如贫僧预料的发展,白沟河之战过后,便可攻守易形,不再是朝廷平叛,而是燕王靖难。” 他沧桑的眸子湛亮,“到时候,就换我们攻了。” 见朱棣不语,道衍又道:“六十万南军,咱们根本打不过,一旦退回北平城,那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而且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李景隆、郭英两路主帅,都愿意帮助我们,若错过这次,下次朝廷换将,可没他们这么好说话! 一旦人家动真格的,咱们万万扛不住。” 朱棣心动了,但仍有顾虑,“郭英是因为儿子被建文弄死了,这才答应帮我,目的也是为了报复建文,但我们本没有交情,我怕……” “那就给他来个交情。”道衍笑吟吟道,“比如结亲,承诺他日殿下入主大宝,让世子娶他孙女,这一来,他们郭家的地位将会更稳。” 朱棣轻轻点头,“不过人选……” “我去。”道衍信心满满,“贫僧绝对不辱使命。” 第24章 风沙起,大事定 一夜大战之后,双方都在集结各自军队,朱棣的速度要更快。 主要是他比李景隆强太多了,而且他的军队也没有李景隆的多。 道衍带着数十骑兵,找郭英大营。 朱棣在大军撤回河坝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明目张胆的在河坝上排兵布阵,与此同时,派三宝去了李景隆帅营。 …… 帅营内,李景隆召集诸位大将,把战书交给他们一一查看。 “大帅,打吧。” “打吧,大帅。” 平安、瞿能等大将个个主战,但谨慎的李景隆却犹豫不决。 尤其是平安,就差拽着李景隆下达帅令了。 李景隆沉吟片刻,看向以礼部侍郎为首的几位监军,“监军,你们怎么看?” 征虏大将军的突然客气,让几位监军有些受宠若惊,礼部侍郎清了清嗓子,“既然诸位将军态度一致,那就打吧!” “本帅倒有不同看法。”李景隆微微摇头。 由于他的客气,礼部侍郎没有立即反对,而是问道,“什么看法?” 李景隆也不搭理平安,开始给几位监军分析利弊。 “几位监军,燕王几乎把山..西、河..北,收入囊中,手下的兵又岂会少了? 还有,他们为何会选择在夜晚偷袭,而不是白天正面决战……” “因为他们正面打不过我们。”平安抢过话题,“大帅,局势如此明朗,您还犹豫什么呢?” 李景隆狠狠瞪了眼抢戏的平安,依旧不搭理他,朝礼部侍郎道,“监军好好想想,若燕军真的正面打不过我们,又为何下这么急着跟我们下战书,求战呢?” “为…为什么啊?”礼部侍郎已经有些懵了。 耍心眼、做文章,他是手拿把掐,但打仗,他是真的不在行。 李景隆冷笑道,“定然是为了在武定侯那一路大军合围之前,先吃下我们,然后逐个击破。” “大帅!”平安实在听不下去,再次抢戏,“燕王根本没这个实力,两路大军,他一路都吃不下。” “平安你放肆!”李景隆勃然大怒,“本帅正在跟监军商讨战略,这里没你插话的份儿!” 平安气得脸孔涨红,却无可奈何。 他只是一个先锋官,的确没有资格干涉主帅部署。 收拾完平安,李景隆再次朝几位监军道,“我们有六十万大军,不管燕王有何诡计,只要两路大军合围,不管怎么打,咱们都没有落败的可能; 兵者,诡道也;燕王越是想战,咱们越不能让他得逞。” 巴拉巴拉…… 末了,李景隆来了一句,“皇上给了监军参议军情之权,但同时也意味着,监军有担责的义务; 诸位,你们也不想大军损失惨重,回去被皇上治罪吧?” 礼部侍郎心中一凛,又琢磨了一下李景隆的话,大点其头,“大帅说的是啊,不管燕王有什么阴谋,只要咱们六十万大军合围,他必败无疑。” “下官附议,不能因为求胜心切,中了燕王的奸计。” “不错,焉知昨夜燕王不是示弱,好诱我军深入,大帅言之有理啊!” 几位监军统一站队李景隆,气得平安火冒三丈,但他只是个先锋,根本拧不过李景隆这条大腿。 其他主将脸色也不好看,他们不想被郭英那一路分走军功。 “就这么定了。”李景隆威严道,“在武定侯没有合围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动,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扫视一周,目光在平安身上多停了片刻,淡淡道:“为防止个别将领贪功冒进,所有人都把军令旗上缴,不得延误。” …… 朱棣依旧在卖力的表演着,直到三宝回来,他才下了堤坝。 “三宝,如何了?” “回殿下,李将军已经同意。”三宝回道,“毁坏旗杆的方法李将军都想好了,锯断旗杆七成,而后用旗帜末端遮住,即便遇到小风,甚至没风,大力挥舞之下,也是必断无疑。” “好!”朱棣精神大振。 战场之上没了军令旗交流,数十万大军就成了无头苍蝇,届时便可任他纵横。 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郭英那边了。 好在,道衍并未让他多等,只两日光景便赶了回来,表示郭英已经答应,三日后进行合围,一切按计划行事。 朱棣放了心,但并未彻底放心,“大师啊,这沙尘暴会来吗?” “贫僧精通阴阳术数之学,看个风向轻而易举。”道衍十分自信,“在此之前,贫僧就曾预感过要在这一带决战,因此,连续数年观察这里的环境; 北平的沙尘暴最高值集中在四中旬,而这里则稍慢一些,眼下即将进入五月,绝对要到了。” 朱棣点头,但心里还是没多大谱,毕竟老天爷谁也管不了。 不过,只要南军没了军令旗,他就好打很多了,即便打不赢,也万不至于全军覆没。 一晃,三日过去,墨迹的郭英,也终于抵达战场。 决战终于到来! 朱棣期待的沙尘暴并未到来,但确实起风了,且有越刮越大的趋势。 帅营里,朱棣下达着一条条军令,手下大将张玉、朱能、丘福等一众大将,各自领命。 朱高煦虽然年轻、憨直,但打仗确实没的说,朱棣交给了他三万士卒。 另一边。 李景隆再也压制不住大将,就连监军也极力要求开战。 无他,郭英到了。 李景隆生磨硬泡了半天,最后实在捱不住,才下令进攻。 大战再次开启。 而这次,是准备充分的朱棣,率先发动进攻,因为他大部分精锐,都已经绕到了南军侧翼。 霎时间,马蹄踏踏,喊杀声震天响,双方大军厮杀在一起。 平安依旧抄朱棣作业,他没有正面对抗,而是在大战开启后,带着骑兵抄朱棣后路。 “咔嚓……!” 疾驰中的平安听到一声脆响,条件反射性地回头望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军旗断了,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断了。 来不及细想原因,平安立即下达指令:“继续挺进!” “咔咔咔……” 令旗也先后折断,虽然指令已经发出去了,但也是最后一道了。 平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如此情况,饶是带兵有方的他,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了。 但此时骑兵冲势已起,他又无法重新发出指令,万马奔腾之下,喊破喉咙后面大军也听不见,只好继续向着燕王后裔杀去。 与此同时,各路主将也面临着和平安一样的问题。 失去了令旗,就无法下达作战指示,更重要的军旗也断了,士兵根本不知道该跟着谁走。 二十多万大军,都陷入了迷茫之中。 南军迷,北军可不迷。 张玉、朱能等将都有明确的作战计划,下达着精准的作战指令,侧翼冲杀下的他们所向睥睨。 战斗持续到下午,风沙越来越大,视线极大受阻,没有了军旗,南军彻底迷了。 另一边,郭英的三十万大军,也加入战场,且面临着同样问题。 但郭英并未过于深入战场,而是以视线受阻为由,逗留在外围,与朱高煦慢慢周旋。 战斗打打停停,进行到傍晚,朱棣抓住机会,率领朵颜三卫直奔李景隆的中军大营,点燃了李景隆的粮草。 火势借助风势,很快大火滔滔。 大营内,礼部侍郎为首的几个监军,个个大惊失色,待闻到浓浓的烟火气,更是心胆欲裂。 他们不懂打仗,但也明白北军已经杀过来了。 外面的喊杀声,让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胆寒。 “大帅,撤吧!”礼部侍郎颤声道,“再不撤就没机会了。” “是啊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存实力要紧啊!” 生死存亡之际,文臣的精致利己主义彻底显现出来,他们不是武将,也没有战死沙场的操守。 李景隆就等他们这话呢,闻言佯装纠结片刻,无奈同意。 …… 李景隆撤了,但他没有集结大部队,也没那个能力,几乎把三十万大军全部撇下了。 更狠的是,他连几个监军也不管了,远远将他们甩在身后,很是潇洒地赶往德州。 战场越来越乱,平安死命征战仍于事无补,瞿能劝他先撤,平安却坚持不从。 “我父乃太祖养子,平家享受国恩,当今皇上是太祖钦点的继承人,我岂能让朱棣得逞?” 平安吼道,“瞿都督别忘了,你也是太祖提拔的大将,难道要弃国弃家?” “我……”瞿能无奈道,“若非李景隆坏事,我早就拿了北平,但……我们大势已去啊!” “还有机会。”平安正色道,“你我都是骑兵将领,咱们合力,拿下朱棣并非不能。” 顿了顿,“当然,战死沙场的可能性更大,瞿都督如何选择我不干涉,但也请你别干涉我!” 瞿能沉默少顷,点头道:“我为你断后,争取机会。” “好!”平安精神一振,认真道:“珍重!” 瞿能深吸一口气,看向两个儿子,“你们找机会突围出去……” “父亲,我们有儿子,你有孙子,咱们家有后。”二子同时开口,“武将的最好归宿便是战死沙场。” 瞿能苦涩点头,在心中祈祷:但愿以后,当今皇上能够重视武将……! …… 瞿能父子舍命为平安争取时间,而平安也未让他们失望,率两千余骑兵,抱着必死决心杀向朱棣后方。 朱棣前方激战正酣,忽闻后方阵脚大乱,立即令刚赶来的朱能,前去截击。 朱能动作很快,但平安更快,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活命,最终,朱能只截下了八百骑兵。 “杀……!”平安双眸通红,一马当先,犹如天神降世,不可匹敌。 朱棣压根没想到平安会这么莽,待他反应过来之时,平安已杀到了眼前。 平安人数虽少,但一路席卷而来,气势无匹,而且是从后方杀过来的,朱棣的骑兵队伍难以招架。 “铛啷啷……!” “唏律律……” 朱棣的精锐骑兵就这么被冲散了,而平安,终于如愿以偿的冲到了朱棣眼前。 “燕王,纳命来!”平安爆喝一声,挥起长矛便刺。 携带着惯性,这一刺之力,足有数百斤。 朱棣不敢硬抗,连忙举刀轻磕长矛,即便卸掉了大部分力道,仍是觉得虎口发麻。 他这个恨啊! 正所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平安不要命,但朱棣却不想死。 乱军之下,他燕王的命,并不比小兵大,捅上几个透明窟窿,该死一样死。 于是,朱棣当了逃兵,让心腹挡着,自己撤了出去。 当平安冲出包围圈后,朱棣已然消失无踪,风沙到处都是,根本找不到朱棣身影。 他还想再战,两个亲兵却一把拽住了他,“将军,根本找不到燕王,即便找到,剩下的这点儿人也没机会,当务之急是先撤回山..东,防止燕王乘胜追击啊!” 平安咬了咬牙,不甘心道:“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啊!” 但他也知道,李景隆肯定正在往山..东撤,自己要是不跟着,还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唉……撤!” 另一边,郭英见局势愈演愈烈,也招呼部将撤退。 …… 此一战,六十万大军,失亡二十万,投降十万。 消息传至京师,就连一向淡定的齐方黄也慌了。 第25章 文官失控,相互做局 朱允炆傻眼了,这个结局他万万没料到,更无法接受。 六十万大军围攻,愣是输了,还输的这么惨。 但眼下的问题,可不是输一仗这么简单。 耿炳文损失十万,李景隆攻城损失数万,这次的六十万大军,更是折了一半。 如今的他,已经没能力再平叛了,也不敢再平叛了。 于是他八百里加急,把磨磨唧唧垫后的徐增寿调了回来。 时至今日,朱允炆算是看明白了,老表李景隆就是在坑他。 这一次,不用文臣说,他直接下圣旨,让李景隆回京,说什么也不让这厮当主帅了。 李景隆回来的当日,就被朱允炆禁足在了家中。 要不是李青帮着说情,战神不死也得下大狱,甚至削爵为民也不稀罕。 实在是李景隆输的太寒碜了。 相较于他,武定侯郭英就舒服了很多,一来他的那一路大军损失不大,二来人缘太好,朱允炆不敢动他。 御书房。 朱允炆再次开大会,这次,一向目空一切的齐方黄三人,都不言语了,局势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三人不吭声,朱允炆只好求助李青,“李先生,你有没有好办法?” 李青微微摇头,“皇上,燕王大势已起,朝廷也没能力遏制他了。” 朱允炆脸色一暗,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理解,大好的局势,只短短两年,就变成了这副光景,实在令他想不通。 “先生,你一定有办法。”朱允炆求助道,“你说,只要你说,朕必定答应。” 李青无奈,思考片刻后,斟酌道:“燕王反对的并不是皇上,而是……” 他看着齐泰、方孝孺、黄子澄,“而是他们的瞎改革,皇上若能全面恢复祖制,未尝不可和燕王谈判。” 李青知道,到了这个份上,朱棣绝不可能半途而废,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赶紧把三人瞎鸡儿改的国策叫停。 文臣成长的速度太快了,再任其发展,最多二十年,大明将与宋朝无异。 朱允炆果断答应,“好,待会儿午朝,朕就改了。” “皇上三思啊!”方孝孺第一个站出来,“皇上岂可因为一个藩王妥协?” “那你有办法挡住燕王吗?”朱允炆吼道。 “臣……”方孝孺被噎的无言以对,改口道,“皇上,从北平到京师,一路关隘无数,燕王打不进来,只要我们君臣一心……” “少废话!”朱允炆火了,“朕意已决,莫要再劝。” 这一次,除了李青,他谁的话也不听了。 朱允炆一甩袍袖,哼道,“快到午朝时间了,你们随朕来。” 奉天殿。 君臣五人到时,百官还未到来,这是朝会首次,皇上比大臣先到。 两刻钟后,百官陆续到齐,一见这架势,所有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很快,他们得知了六十万大军惨败的消息,这一下,所有人都炸了锅,甚至一些人已经有了不祥预感。 朱允炆心累的看着下方的百官,见其吵吵个没完,忍不住喝道:“安静!” 嘈杂的大殿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望向他。 朱允炆吁了口气,淡淡道,“朕继位以来,施行了诸多国策,细细想来,弊大于利,即日起,朕决定全面恢复祖制。” “皇上三思啊!” 吏部尚书率先拜到,紧接着礼部、工部、刑部……最后所有文臣都跪了下来。 文官尽皆反对! 朱允炆还是太天真了,李青也同样低估了改回来的难度。 权力、利益这东西,一旦给了,再想拿回来,千难万难。 看着所有文臣都在反对,朱允炆有些慌,但想到朱棣,他又狠下心来,执拗道:“诸位爱卿勿要再劝,朕意已决。” “皇上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礼部尚书极力反对。 其他尚书也立即加入反对浪潮,根本不给朱允炆说话机会。 朱允炆猛然发现,他这个皇上的话,好像不怎么好使了,怒道:“谁再反对,廷杖二十。” 文臣们压根没在怕,不仅反对,更是指斥朱允炆堂堂皇帝,竟向藩王屈服,有违帝王风范。 且言辞愈发激烈,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打,拖下去打!”朱允炆恨声道,“狠狠打!” 很快,叫嚣最厉害的几人被拖了出去。 可廷杖非但没吓住文臣,反而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六科给事中、御史言官,直接开骂。 没错,就直接骂人。 其实老朱在位时,也挨过言官骂,只是言辞相对温和。 朱允炆火气上来,直接下狱了一批,而后把骂他昏君误国的几个御史杖毙,总算是暂时压制下来。 但他所谓的恢复祖制,所有人都拒不执行,翰林院不起草,礼部也不颁发。 见此情况,李青不免暗叹:“文臣已然失控,小小朱的毫无权威可言。” 朱允炆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些平时高呼:“皇上圣明。”的臣子,有一天会这么对他。 但很快他就见识到了,更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都御史……文臣骨干尽皆请辞。 包括他最信任的三位先生,全都表示不干了。 当然,他们不是真打算撂挑子,而是逼朱允炆妥协。 最终,他们成功了。 如此局势,朱允炆根本不敢罢免这么多人。 武将的心已经寒了,文臣再撂了挑子,他哪里承受的起。 群臣散去,朱允炆失魂落魄地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久久未语。 低头看了看身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只觉得那般刺眼,那般讽刺…… …… 朝廷一团乱麻,朱棣却是形势一片大好,他令朱高煦监管一部分降军,自己则是带着大部队进行反攻。 风水轮流转,这次换到他朱棣进攻了。 五月,朱棣攻克德州,迫使南军涌向济.南,六月再攻济.南。 如今的朱棣,不再是一个月前的模样了,他一路走来收拾了不少残军,一顿封官许愿后,队伍越发壮大。 朱棣抬头望着济..南城,嘴角泛起一抹邪笑,这次,他也想玩个上策。 ——不战而屈人之兵! 于是他写了一封信劝降城中的守军,在他想来,自己十几万大军兵临城下,只要绝对是手到擒来。 很快,城中也回了一封信给他,朱棣打开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 回信写的倒是客气,可隐藏的深意却一点也不客气。 大意是:让朱棣要效法辅佐侄子治理天下的周公,忠心辅佐侄子朱允炆,老老实实的回北平戍边,你好我好大家好。 见劝降不成,朱棣也不再玩虚的,直接下令攻城。 但事情超乎朱棣的预料,他本以为连吃数次败仗,城内守军的士气会很低迷,却没想到,在盛庸、铁铉的带领下,守军众志成城,守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一连攻打近三月,仍是无法攻破城池。 朱棣火了,把留做进攻京城的大炮搬了出来,可刚轰出几炮,城上就把他老子朱元璋的灵牌摆了出来。 这下,轮到朱棣傻眼了。 与之同时,城中铁铉冒出头来,站在悬挂老朱灵牌的垛口处,指着朱棣一通臭骂。 诸如:不孝子,背弃宗庙,万夫所指…… 一顿输出,把朱棣骂的体无完肤。 朱棣很悲愤,超级悲愤,自靖难起,他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打不过他认了,可这样的输法,让他难以接受。 这一刻,铁铉成功取代了平安,成为了朱棣最痛恨的人。 但气归气,老子的灵牌他是一下都不敢动,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偃旗息鼓,撤了回去。 朱允炆得到战报,高兴非常,立即升任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同时,改任盛庸为主帅,讨伐燕王。 二人倒也没令其失望,招募壮士对着朱棣穷追猛打,先后收服朱棣占领的数地。 表面看起来,南军形势大好,实际上,朱棣的损失并不大。 十二月,朱棣重振旗鼓,再次南下,这次他学乖了,改攻东昌。 不料这次,盛庸、平安、铁铉几个老六的做局下,他吃了更大的亏,手下大将张玉都战死了。 李青见朱棣久攻不下,于是也开始做局,他建议小小朱乘胜追击,把兵尽皆交付平安、盛庸,一路攻朱棣,一路攻北平。 朱允炆接连大胜,重拾信心,欣然采纳。 这一次,南军倾巢而出,所有人都觉得朱棣要完蛋。 可他们忽略了一个大事,那就是京师空了。 李青相信朱棣肯定能看出来,即便他看不出来,道衍也一定可以。 第26章 孤注一掷 之所以没人看出来,并不是他们蠢,而是所有人都有一个认知。 ——打仗绕不开城池。 事实确实如此,一旦绕开城池,不但会腹背受敌,而且补给线也会被中断,更重要的是没有了退路。 孤军再是骁勇,一旦深入,四面八方围攻之下,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尤其是建文坐拥天下,百姓归心的情况下,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齐方黄的乱改一通,搞的朝堂乌烟瘴气,却也不是没有丝毫效果;虽然地主士绅受了大益,但百姓也跟着沾了光,毕竟减税了嘛。 所以,百姓还是很支持建文帝,不然盛庸、铁铉也不会那么拉起一支民军了。 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朱棣的身份。 他们以为朱棣反贼,却没想过朱棣也是藩王,往小了说,靖难只是老朱家的家事。 只要朱棣孤注一掷,偷水晶成功,那游戏就结束了,根本不需要一座塔一座塔的打。 朱棣对大明的了解,远不是普通的反贼能比,而且,他的大军精锐都是以骑兵为主,跑起来那叫一个快。 …… 朱允炆下达诏书后,李青便先后拜访了耿炳文、郭英,还有赋闲在家的李景隆。 三人都是朱棣的铁杆,李青也没有避讳,如实相告。 在得知他的计划后,几人都是精神大振,直呼可行。 他们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太了解这里面的道道儿了,对于群臣而言,谁当皇帝都没什么影响,大多数人在意的只是自己。 尤其是,朱棣也姓朱,是太祖皇帝的儿子。 真要论血缘远近,朱允炆都比不上。 三人在军中的影响力甚大,于是开始共同做局,利用自己权势,渗透京师守军。 …… 另一边。 朱棣在得知南军倾巢而出的消息后,顿时心凉半截。 这次带兵的可不是,李景隆、郭英;而是盛庸、平安,他们不会有丝毫留手。 更重要的是,打了这么久的仗,二人对他的战法充分了解,这可把老四愁坏了。 道衍却是精神大振,喜道:“殿下,咱们机会来了,只要拿下金陵,大事定矣!” 朱棣闻言,眸光大盛,旋即又黯淡下去,“不行,一旦那样做,咱们的补给线就断了,而且金陵城可不像其他城池,想攻破谈何容易,建文还有禁军……” “殿下别忘了,李青、李景隆、耿炳文、郭英他们都在京师,只要他们打开城门,咱们大军长驱直入,万事大吉啊! 至于补给线……去他娘的补给线,一进南京城,全都有了。” 见朱棣还犹豫不决,道衍劝道,“殿下,你还看不出来吗? 这就是李青他们做的局啊!” 朱棣望了眼北平方向,那里有他的妻儿,一旦决策失误,可就全玩完了,但眼下,他也没其他选择了。 朱允炆坐拥天下,别看打了这么久,正面决战他还是打不过。 纠结半晌,朱棣骂道:“娘的,拼了!” 他令三宝去找朱高煦,让朱高煦死活牵制住进攻北平的大军,并嘱咐三宝带去一张大饼。 ——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 同时,朱棣也给老大画了一张。 ——好好守北平城,爹当了皇帝,你就是太子! 三宝揣着两张大饼前脚出发,朱棣后脚又给全体将士画了一张大饼,而后,率领骑兵大军绕路,直逼金陵。 这次,他没有丝毫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将士们在封官许愿的激励下,愈发神勇,所向睥睨。 正月出发,二月遇上平安,北军横冲直撞突出重围,扬长而去。 平安追,追不上。 三月攻克四洲,四月破扬州…… 至此,朱棣所谋,世人皆知。 朱允炆心胆欲裂,派庆成郡主(朱棣堂姐)求和,甚至表示愿意割让土地。 但朱棣何许人也,说话不算数这种事,他自己都没少干,又岂会上了建文的缓兵之计? 没聊两句,就把这位堂姐打发走了。 朱棣太快、太猛了,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感觉。 六月,江防都督陈瑄率水师来降,朱棣顺势渡江,攻占镇江,直逼南京。 朱允炆彻底慌了,急命齐泰、黄子澄募师勤王,可一切为时已晚。 因为,朱棣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与此同时,赋闲在家的李景隆找到了谷王朱穗,郭英、耿炳文也在京城禁军里面安插了许多亲信…… 同时,暗中派心腹联系朱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李青这次真真的改变了历史,朱棣登基将会提前了一年。 虽然只有一年,但也令他振奋,国家施政,早一年晚一年,差别太大了,尤其是目前,在文臣乱改革的情况下。 李青一直密切关注着军情奏报,在得知朱棣从镇江赶来京师后,他知道,大事定矣。 十日之内,朱棣必到南京城下。 这一次,不会有丝毫意外了。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晚上,洗了个热水澡,和几女风流一番后,开始考虑如何安排朱允炆…… 午夜,准备睡觉的李青,忽然听到院子有响动,连忙起身来到院里查看。 然后,他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徒儿,快随师父跑路。”张邋遢前所未有的严肃,“趁着燕王还没进京,咱们赶紧走。” “师父,我还不能走。”李青道,“徒儿的抱负,过不久就可以慢慢实现了。” “你个混账。”张邋遢大骂:“马上都要改天换日了,你咋还执迷不悟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就别墨迹了,是不是因为你那几个小妾,放心好了,师父帮你带出去。” 李青干笑道,“其实我跟燕王是一伙的。” “啊?”张邋遢都惊呆了,讷讷道,“徒儿啊,你怎么成了叛徒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简单解释了一下苦衷,张邋遢听后,缓缓放下心来。 “这么说,燕王进京后,也不会影响到你了。”张邋遢点点头,“成,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别,有事儿。”李青见到师父,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为办法,来安排小小朱。 李青拉着师父来到果树下,让他靠在躺椅上,给他捶着腿儿。 “师父啊,商量个事儿呗?” 张邋遢很受用,“说来听听。” “帮我救个人。” “救谁啊?” “当今天子。” “滚你的。”张邋遢骂道,“你可真看得起你师父。” 李青正色道,“认识他的人并不多,而且燕王也不敢大张旗鼓找,以师父你的本事,完全有能力做到。” “能是能,但为师怕麻烦。”张邋遢直言不讳,“我自在惯了,可不想带个累赘在身上。” 李青无奈点头:“那好吧,不过……师父还是在京师留一段时间吧,咱们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张邋遢想了想,点头答应,“等风波过了,我再来找你!” 说罢,也不管李青挽留,迅速隐于夜色之中。 ……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尝试着劝了两次朱允炆,但后者根本听不进去。 此时的朱允炆,就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不到最后一张底牌掀起,他是不会认输的,李青明白,所以也没再劝。 五日后,朱棣抵达金陵,而后马不停蹄地直奔金川门。 大军抵达城门前,朱棣大吼:“我是燕王,速速开城!” 城上一直候着的李景隆、谷王朱穗立即命人开门。 “嘎吱吱……!” 厚重的城门大开,饶是朱棣见惯了生死,此刻也是热血澎湃。 终于,赢了! 这一刻,朱棣仿佛整个人都升华了。 第27章 小子何故,吾来辅国耳 朱棣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激荡的心情,朗声道:“进城!” “是,殿下!” 朱能、丘福等人恭声应是,满心激昂,封妻荫子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激动。 大军进金川门,直逼皇宫。 另一边。 得知燕王进入金陵城后,百官立即忙活起来,尤其是文臣,那副热忱劲儿,比武将还要浓郁三分。 一个个为改换门庭做准备,甚至一些文官,开始绞尽脑汁的为朱棣想登基诏书。 就连太监都动员起来,平日死气沉沉的皇宫,今日变得尤为热闹。 …… 朱棣动作很快,只小半时辰的功夫就挺进皇宫。 奉天殿,广场。 朱棣勒马停下,看着正前方的奉天殿面庞通红,却并未再踏前一步。 他在给朱允炆机会,一个体面的机会。 当然,如果朱允炆不肯体面,他不介意帮朱允炆体面。 “朱能、丘福,包围整个皇宫。”朱棣吩咐,“让将士们收着点儿,不要乱来。” 二人拱手应是,拨转马头,退了出去。 朱棣又深深望了一眼奉天殿,尽管他恨不得立即冲进去,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但理智告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起兵的旗号是奉天靖难,不是造反。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造反,但他不能认,只要他不认,就没人敢明说。 正当朱棣要去孝陵祭祖之时,一众身穿朝服的官员匆匆赶来,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只恨爹娘生了两条腿。 见此情况,道衍轻笑道,“殿下,不妨接受完新臣朝拜再去祭祖,不差这一时片刻。” 朱棣点头同意,他也需要被认可,更不愿一上来就把所有官员都得罪。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假,但也得有个过程。 他不是顺位继承,他需要这些建文的大臣,认可他的正统性。 至少,在目前毫无根基的情况下,他必须如此。 要是全都得罪,少不得还会出乱子。 很快,一众官员来至近前,以兵部尚书茹瑺为首的六部尚书、侍郎,纳头便拜,高呼:“燕王万岁!” (补丁:朱允炆为安抚朱棣,免了齐泰的尚书之职。) 武将也有不少跟来的,但他们拉不下来脸,只是行礼,并不多言。 群臣之中,茹瑺最是热忱,几乎是趴在地上求朱棣登基称帝。 不过,文臣中也不乏水平高的人,比如,翰林编修杨荣,他就没劝朱棣称帝,而是高功颂德朱棣的靖难之举。 完事儿,又劝朱棣应当祭祀孝陵,以告慰太祖在天之灵。 文臣个个舌灿莲花,明着拍,暗着拍,马屁都拍出了花。 …… 乾清宫内。 朱允炆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外面高呼“燕王万岁”的声音隐约传来,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正了正衣冠,朱允炆起身走到红漆木柱旁,取下天子剑端详片刻,猛然拔出。 “锵啷~!” 三尺青峰飒然出鞘,朱允炆毫不迟疑,横剑于颈前,便要自刎。 “当啷!” 朱允炆只觉虎口一麻,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天子剑掉落在地。 赫然回头,李青缓步走来。 “李,李先生?” “何苦呢?” “朕不能让他小瞧了。”朱允炆红着眼道。 李青吁了口气,问道:“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还愿意当皇帝吗?” “不愿意。”朱允炆果断摇头。 “那现在就有选择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李青问。 朱允炆幽幽道,“我不死,这天下还会继续乱下去,这或许是我唯一可以为大明做的事儿了。” 他看向李青,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到现在还愿意陪着我。” 顿了顿,又问:“是不是你故意让京城空虚,好让燕王进京?” 李青点头承认,“我不想再让大明内耗下去了。” “嗯,你没做错。”朱允炆出奇的平静,“你对我很失望吧?” 李青没有回答,而是道,“燕王祭祖去了,眼下还有机会选择,你应该明白,燕王冲着的只是你一个人。” 朱允炆轻叹道:“我明白,但我不死,他心难安; 罢了,就让他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帝吧!” 说着,朱允炆捡起地上的剑,再次横于颈前。 这一次,李青没有阻拦,但长剑也未能割破朱允炆咽喉。 一个人在经历过一次生死之后,很难有勇气再来一次,朱允炆脸孔涨红,额头青筋暴露,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你帮我一次。” 李青:“……” 朱允炆气够呛,吼道:“这个忙你都不愿帮吗?” 李青正色道:“我答应过太祖皇帝,要护着你,不想食言。” “皇爷爷……”朱允炆苦涩道,“他让你护着的应该不是我,而是大明。” “或许吧!”李青叹了口气,“不过,在力所能及下,我还是想为你寻一条生路,当然,你若执意自裁,我也不拦着了,是死是生随你。” 朱允炆的勇气已经用光了,就如一个要跳楼的人被拽回来后,再也难以勇气再跳。 “京师已经戒严,你认为我出得去吗?” “我有这个。”李青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孝慈皇后给我的通关文书,有了它,你何处都可去的。” “皇奶奶……”朱允炆红着眼接过,瞧了半晌,“可我出不了皇宫啊!” “我帮你!” “你帮个锤子。” 李青赫然回头,张邋遢沉着脸走来。 “师父,你……” 李青惊诧,“你怎么穿着小桂子的衣服?” “滚你的。”张邋遢瞪了李青一眼,而后没好气道,“小子,你愿不愿意跟老头子走?” “我……”朱允炆满脸纠结。 “去吧!”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忘掉一切,开启一段崭新的生活。” 朱允炆沉默少顷,微微点头。 …… 孝陵。 朱棣跪在朱元璋灵前,轻声道:“父皇,儿子回来了。” 他眼睛通红,神情落寞,“儿子成了逆臣贼子,成了罪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朱棣没想反,他想当皇帝,但他真没想过反,“儿子也不想…父皇,你会原谅我吗?” 朱棣明白,自进京的这一刻起,他的罪名就无法洗刷了。 不管他做的再好,史官都不会记载他是顺位继承。 纵有千般理由,也无法辩白他篡位的事实。 朱棣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只好保证道:“父皇,你看着吧,我一定会让大明迈向一个新高度,缔造一个盛世出来,让咱们大明千秋万世……” 这时,道衍缓步走上前,他不敢进入祭祀正殿,在门口轻唤道:“殿下,皇宫那边有事发生。” 朱棣身形一怔,接着,恭恭敬敬朝老子磕了几个响头,缓缓退出祠堂。 “什么事?” “乾清宫失火了。”道衍小声道。 “有人去救火吗?” “没人。” 朱棣点头,“走吧!” 回去的路上,朱棣不疾不徐,到皇宫时,天都快黑了,乾清宫被烧的几乎不成样子。 朱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急吼吼道:“救火,快…快他娘救火啊……!” 将士、官员、太监闻言,立即动员起来,忙不迭的打水,扑火。 偌大的宫殿,彻底燃烧起来,即便是再努力,也难以扑灭。 朱棣眼见无法扑灭,不禁嚎啕痛哭:“大侄子,你这是何苦呢? 叔叔是来帮你的啊!” 他一哭,所有人都跪下来跟着嚎啕,哭声一片。 翰林编修杨荣,一边哭,一边取出纸笔记,嘴里还嚷嚷着:“燕望宫失火,驰救不及,哭曰:小子何故,吾来辅国耳!” 朱棣以袖掩面,回头瞥了杨荣一眼,继续哭丧。 …… 皇城外。 朱允炆最后一次回头,望着燃起的熊熊大火,轻声道:“结束了,都结束了。” 这一刻,他出奇的平静,前所未有的放松。 …… 第1章 登基 大火烧到第二日,才渐渐平息。 朱棣望着废墟一脸伤心,久久未语,身边的朱能、丘福等人明知他是装的,却也不得不假模假样的劝他节哀。 “唉……!”朱棣轻叹一声,嘱咐道:“务必把尸首找齐,让侄儿九泉之下得以安宁。” 死都死了,朱棣自不会再计较,不管如何,朱允炆做过皇帝,厚葬他是政治正确,也是政治需要。 “是,殿下。”丘福拱手应是。 朱棣叹了口气,又道:“朱能,长兴侯、武定侯都出发了吧?” “嗯,昨夜就出发了。”朱能回道,“估计这会儿都到镇江了,曹国公也出发了,肯定能把执迷不悟的平安、盛庸之流叫回来。” 朱棣闻言,彻底放下心来,看着偌大的皇宫,情绪逐渐激荡起来。 但他还没激动多久,就听到了一个令他大惊失色的消息。 建文没了。 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 更准确的说,是失踪了。 朱棣一脸呆滞,旋即有些失心疯道:“找,务必找到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这下,他是真慌了。 都造反了,他自然不介意再背上一个逼死侄子的罪名,但现在人没了,就让他很难受。 要是他这边登基,那边儿朱允炆来个天下勤王,那乐子可就大了。 朱棣咬牙道:“一定要找到他!” “殿下三思!”道衍忙道,“当务之急,是向天下宣布建文已死,不然,保不齐再有人三心二意。” 他劝道,“建文究竟死没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宣布他死了,就算真有一天他跳出来,天下人也不会相信。” 朱棣脸皮子直突突,最终无奈点头,“朱能,立即找心腹,查查昨天、今天所有的出城人员,不要说是找建文。” “卑职明白。” 朱能匆匆一抱拳,急急去了。 “大师,你说有没有可能,建文被烧成了灰烬?”朱棣问。 “一定是这样。”道衍给了他一个想听的答案。 朱棣苦涩点头,但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毕竟这个皇位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他心虚,虚的厉害。 道衍见状,安慰道:“殿下无需忧虑这个,您还有很多事要做,尽快登基称帝,给这次靖难一个说法,然后,封赏靖难功臣,稳住局势; 待大局已定,即便建文死而复生,也无济于事!” “大师说的是。”朱棣慢慢冷静下来,朗声道:“来人!” “末将在!”郑亨走上前,恭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把齐泰、黄子澄抓回来。”朱棣杀气腾腾道。 “是!”郑亨拱了拱手,问道:“平安、盛庸他们呢?” 道衍忙道,“殿下,还是不动他们为好,一来可以彰显殿下大度,二来,他们手里都掌着兵权,万一……” 朱棣缓缓点头,道:“他们也是奉命办事,按大明律属于公罪,公罪不究。” 顿了顿,咬牙道:“把那个铁铉抓回来,他竟敢私自悬挂太祖皇帝灵牌,本王饶不了他。” 道衍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他明白,必须得死上一两个重量级人物,才能压得住那些忠心建文的臣子。 郑亨领命离去后,朱棣又叫来三宝,让他去后宫找朱允炆的娘,当今太后。 接着,又让人去北平,把家小接来。 安排好一切后,朱棣起身道,“大师,随本王走一趟。” 道衍点头,笑问道,“可是去永青侯府?” 朱棣也笑了,轻声道:“他帮了本王很多。” …… 永青侯府。 李青坐于铜镜前,婉灵给他梳着头发,红袖、怜香给他画着妆,宁静祥和。 “先生,你也得学着画了,以后用的上。”红袖放下画笔,轻声说道,“妾们不能永远陪着你。” 李青照了照镜子,轻笑道:“不说这个了,今儿应该会来客,婉灵去开门吧!” “嗯,好。” 房门打开,阳光照射进来,李青只觉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又是崭新的一天! 他没有早起的习惯,此时已是半晌午,吃早饭也来不及了,李青只喝了杯清茶,坐在果树下等着来客。 他没有等太久,只两刻钟,丫鬟便匆匆来报:“老爷,燕王来了!” 李青点头,起身来到前院,见道衍也在,内心唏嘘不已。 “去客堂吧!” “嗯。”朱棣微笑点头,“客随主便。” 三人来到客堂,下人送上热茶,便知趣儿地离开了。 朱棣率先开口:“李景隆已经都给我说了,此次靖难,若非有你……” “没有我,殿下也一定会成功。”李青笑道。 朱棣笑了笑,“不管如何,本王要赏你,重重的赏你; 说吧,你想要什么? 本王无有不允!” 现在的朱棣,有资格说这话,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但大局已定。 李青想了想,“还望殿下能少杀、慎杀,即便要杀,祸不及家人。” 朱棣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好,我说话算数,即便是齐方黄三人,只要他们识趣儿,我绝不牵连他们家人; 但,他们若执迷不悟,就不能怪我了。” “殿下虚怀若谷。”李青由衷赞道。 他知道,朱棣是肯定要杀人的,能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极限。 在庙堂混了这么久,李青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天真。 朱棣笑吟吟道,“这个不算,你还想要什么?” “没了。”李青摇头。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稳定局势,施政什么的,至少也得等到明年,现在说出来也没意义。 “这可不行。”朱棣笑道,“说什么也得给你封个公,封号你自己想。” 顿了顿,“本王知道,你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希望你能助本王,让大明繁荣昌盛!”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殿下不说,我也会尽职尽责。”李青抿了口茶,“不过功名利禄,我不在乎,若论靖难功臣,舍大师其谁?” “永青侯客气。”道衍谦虚道,“说起来,贫僧还要多谢永青侯不杀之恩呢。” “你俩……”朱棣诧异道,“什么时候结的梁子?” 道衍笑道:“我们没有恩怨,所谓梁子皆因殿下。” “因为本王?”朱棣纳闷儿道,“为何啊?” 道衍没有解释,轻叹道,“贫僧修佛数十载,不及永青侯万一啊!”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最是清楚,如今想想,他彻底明悟为何当初李青会那般了。 朱棣一头雾水,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情了解,这些与大局无关的事情,举杯道,“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不愉快,喝了这杯茶,全都消了。” 二人举杯,三人共饮。 喝完茶,朱棣笑吟吟道,“老和尚,你想要什么?” 转眼间,大师就成了老和尚……道衍腹诽一句,苦笑道:“贫僧都这个岁数了,荣华富贵要来何用,只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一个两个都不要赏赐,这让朱棣很没面子。 若是换了别人,朱棣只会觉得是在假清高,但眼前二人他都了解,知道他们是真的不在乎。 道衍追求的是施展胸中所学,李青则是为了大明昌盛。 朱棣突然觉得,这俩人逼格都好高。 娘的,一个和尚,一个道士,竟把本王给比下去了……朱棣没好气道,“本王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该赏的,本王会赏,但你俩也得出力,谁也别想偷懒。” 三人聊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才兴尽而散。 …… 翌日,清早。 李青一大早,便来了奉天殿广场。 群臣跪了一地,众志成城地求朱棣登基称帝。 兵部尚书茹瑺,哭的稀里哗啦,不停嚷嚷着:“国不可一日无君……!” 赤胆忠心,感天动地! 但朱棣坚持不肯,极力表示:“本王只是靖国难、清君侧,绝不是当皇帝来的。” 群臣再劝,朱棣再驳。 如是者三,朱棣一脸纠结,最后实在推脱不过,只得叹道:“罢了,请太后来定夺吧!” 不久,三宝请来了朱允炆的娘亲,吕氏。 朱棣悲痛道:“嫂子啊,我那苦命的侄子耳根太软,被人利用,听信身边大臣齐泰、黄子澄的谗言,搅得大明天下大乱; 弟弟我为了咱老朱家的大明江山,才出兵勤王,没想到……唉! 我那大侄子太傻、太天真,不理解我这当叔叔的良苦用心,竟然…可惜我想救他都来不及……” 翰林编修杨荣,立即取出纸笔,摇头晃脑的记道:“上,望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 上哭曰:果然若是痴騃耶?吾来为扶翼尔为善,尔竟不谅,而遽至此乎?” 称呼由‘燕’变‘上’,用意不言而喻。 吕氏强颜欢笑:“叔叔力挽狂澜,乃国家忠臣,建文不辨忠奸,致国家大乱,生灵涂炭,然…逝者已矣;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叔叔莫负众臣所请,扛起大明江山社稷。” “嫂子你怎么也……”朱棣一脸无奈,“弟弟从未想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茹瑺扯着脖子大呼,青筋直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应和。 “你们……唉!”朱棣一脸无奈,叹道:“罢了,侄孙年幼,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本王只好暂为监国。” 群臣大呼:“皇上圣明!” 茹瑺立即取出昨夜点灯熬油,写下的登基诏书,慷慨激昂的宣读起来…… 第2章 恢复祖制 朱棣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厚葬建文,然后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当然,他也没闲着,叫上老和尚一起,商讨大封靖难功臣之事。 本来也叫了李青,但李青婉拒了,毕竟他和靖难大将不熟。 经过商议,赐封如下:朱能,获封成国公,世爵;丘福,获封淇国公,世爵;张玉,追封荣国公,谥忠显;陈亨,追封泾国公,谥襄敏;郑亨获封武安侯,世爵…… 耿炳文、郭英没有进爵,但都增禄了,尤其是李景隆。 朱棣知道五十万打不下北平,有多为难他,所以给他的俸禄最多。 同时,朱棣考虑到政治正确,给兵部尚书也封了个爵位。 封茹瑺忠诚伯,以终本身,虽然不是世爵,但好歹也是个爵位。 朱棣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茹瑺,但他需要茹瑺这样的人,天下尚需大治,尽快稳住局面,于他、于大明都是好事。 …… 借着大封靖难功臣的机会,朱棣开始京城换防,将他靖难的班底,替代原本的禁军守卫。 十日后,京营整个对调。 至此,朱棣这皇位总算是坐稳了。 赏完了,接下来就是罚了。 朱棣临朝的第一件事,不是议政,而是让百官集结在奉天殿广场。 ————杀鸡儆猴! 在朱棣进京的那一刻,方孝孺就被人抓进了大牢,经过这些天的牢狱生涯,老方瘦了一大圈儿,再不复当日模样。 朱棣坐于椅上,居高临下道,“方孝孺,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方孝孺冷笑道,“倒是你,你们……” 他指斥群臣,“助纣为虐,乱臣贼子……!” 接着,指着朱棣鼻子大骂:“不孝子朱棣,谋朝篡位,千秋万世之后,必遭人唾骂,子孙皆因你蒙羞,后世子孙必将夭寿短命……” “砰——!” 丘福一拳将他打翻在地,方孝孺口鼻流血,仍不肯罢休,嘴上滔滔不绝。 李青平静的看着,无动于衷。 “一介腐儒。”朱棣满脸失望,“本闻你名气甚大,以为有本事在身,现在看,不过尔尔。” 顿了顿,冰冷道:“拖下去……剐了,夷三族!” 两个侍卫上前,夹起方孝孺就往外走。 方孝孺嘴上依旧在输出,吼道:“纵使千刀万斩又如何,不孝子朱棣,我的学生、好友,会一一记下你恶行,你就等着死后被人……”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但朱棣的脸色愈发阴沉。 方孝孺这些话,句句戳在他的心窝,刺在他的痛处。 朱棣眸光幽冷,开口问道:“茹瑺,你可知他的学生、好友在何处?” 茹瑺立即恭声应道:“回皇上,臣正要向您进谏此事,奸臣方孝孺,改科举制为保举制,损公肥私,大肆给自己学生、好友,谋取官职; 翰林院、都察院、国子监……门生遍布,不下五百人。” 茹瑺一脸嫉恶如仇:“方孝孺区区一个教书匠,连个功名都没有,只是仗着有些名气罢了; 昔年,曾有人向太祖皇帝推荐,太祖皇帝明察秋毫,知道此人不堪大用,便打发他去巴蜀教书去了, 怎奈先皇……若非方孝孺蛊惑,咱大明也不至于如此。” 方孝孺没有功名,甚至连秀才都不是,他得势时,文臣趋炎附势,如今失了势,这些寒窗苦读的文臣,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群臣立即响应,大肆弹劾方孝孺。 茹瑺似乎早有准备,直接取出袖中名单,双手奉上,“皇上,这是方孝孺保举的名单,这几百人之中,一个进士都没有,只有五个举人,十二个秀才,余者皆无任何功名。” 朱棣接过扫了一眼,不由触目惊心,李青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朝局糜烂程度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 朱棣眼睛微眯,杀气毕露。 帝王最忌讳的就是结党,都如方孝孺这般,那皇帝岂不成了空架子。 “太祖规定,中进士者入仕为官,举人视情况安排官职,可没有说秀才也能做官。”朱棣语气幽冷,“更别论连功名都没有的人了。” 朱棣权衡了一下利弊,断然道:“凡是被方孝孺保举,且举人以下的官员,统统斩了,举人以上者,流放!” 群臣闻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谁也没想到新皇会如此杀伐果决。 就连杨荣也不记了,心里直嘀咕:“这哪是夷三族啊,诛九族也没这么多啊,简直……蔓延至十族了。” 不待群臣说话,朱棣又道:“朕决定,即日起,全面恢复祖制,凡建文在位期间施行的所有国策,统一废除; 同时,废除建文年号,改今年为洪武三十四年!” 他杀气腾腾道:“众卿以为如何?” 武将个个开心,文臣却是叫苦不迭。 可以说,齐方黄的一通乱改,让文臣原地起飞。 而朱棣的一句恢复祖制,直接将他们打回原形。 老朱对文臣……简直没眼看。 只一句话,就将文武整个调转了过来,文臣们想死的心都有了。 “皇上圣明!” 不管文臣心中如何想,武将们是真真的高兴。 朱棣望向茹瑺,笑道:“爱卿以为如何?” 茹瑺忙道,“皇上圣明。” 朱棣点头,接着,望向下一个尚书,依旧笑眯眯的,“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 …… 很快,六部尚书尽皆赞同,余者,就更不敢反对了。 当初,朱允炆要改回来,文臣个个硬顶,如今朱棣要改回来,他们屁也不敢放。 无他,朱允炆好欺负,而朱棣…… 方孝孺的例子就在眼前,敢逼逼,丢官都是轻的,他们可不敢拿头上的乌纱开玩笑,混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 李青暗叹:“还得是铁血手腕才行啊,老四这一手,虽然狠辣了些,却超级有效,也是最优的方案。” 小小朱留下的这一烂摊子,换做旁人只怕要两三载,还得妥协一部分,才能扭转局势。 而朱老四只一句话,便化腐朽为神奇。 毫无疑问,身为皇帝,为国家计,朱棣这么做,一点毛病没有。 就连李青也没想到,废除建文国策会这么容易。 朱棣爽朗一笑,脸上尽是温和:“众卿平身!” “谢皇上!” 文臣武将起身,有人欢喜有人愁。 少顷,齐泰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 不用朱棣开口,茹瑺便厉声喝道:“齐泰,你可知罪?” 齐泰倒也光棍,哼道:“要杀要剐,直言便是,何须聒噪。” “嗯,不错。”朱棣诧异的瞥了齐泰一眼,“比方孝孺强多了,给他个痛快,不牵连其家人。” 齐泰听到家小不受牵连,简直不可置信,即便不服朱棣,但脸上也涌现了一抹感激之色。 接着,黄子澄被押了上来。 老黄本着死前也得威风一把,指着朱棣一通臭骂,然后被处凌迟,夷三族。 至此,齐方黄三人,落下帷幕。 最后,铁铉被押了上来。 朱棣对铁铉是又恨又爱,恨他摆自己老子灵牌,差点儿让自己功亏一篑,更是间接害死爱将张玉。 可他也欣赏铁铉的本事,更欣赏铁铉的忠心。 朱棣走上前,亲自为其松绑,然后给铁铉解释自己的难处,算是给足了面子。 只是,铁铉并不领情,也不承认朱棣的正统。 见朱棣起了杀心,李青上前小声道,“皇上,不若让臣来劝劝他,铁铉是忠臣、良臣,可堪大用,如今皇上正是用人之际……” 朱棣轻轻点头,挥了挥手,“将铁铉押入大牢!” “散朝!”朱棣挥一挥衣袖,飘然离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行君臣之礼,有悲有喜。 …… 第3章 魄力 刑部大牢。 铁铉身穿囚服,手脚戴着镣铐,四平八稳坐着,神态平和,无所畏惧。 对面,李青说的嘴唇冒沫,铁铉仍不为所动。 李青无奈,只得道:“你是建文的臣子,但更是大明的官员,这是何苦呢?” 顿了顿,“建文施政期间,朝政糜烂,国力日益衰弱,这些你应该知道,如今皇上欲效仿太祖皇帝,让大明繁荣昌盛……” “不必浪费口舌,我是绝不会臣服于一个篡位的人。”铁铉淡淡道,“先皇施政确有偏颇之处,然,身为臣子,应当劝谏,而非似你等,卖主求荣。” “……”李青苦笑,“你当我没劝过吗?可惜他不听啊!” “都是借口!”铁铉鄙夷,“先皇是太祖皇帝钦点的继承人,是正统,燕王不过一藩王,他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 即便先皇崩逝,可先皇还有儿子,再不济还有吴王;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再怎么也轮不到他燕王!” 铁铉正气逼人,朗声道:“朱棣,谋朝篡位尔,我岂可乎?” 李青是真的无语了,却也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文人风骨,不外如是。 铁铉与齐方黄不同,那三人虽也忠心,但其行为却在谋私,且祸乱朝纲,一介腐儒,不值得同情。 而铁铉则是一心为大明做事,尽管他效忠的对象错了,但这不怪他,是朱允炆负他。 平心而论,李青还是想拯救一下老铁,此人确有才干,大明也需要这样的人。 李青吁了口气,“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难道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还比不上一个弱君?” 铁铉背过身去,态度十分明确。 面对这样的人,李青也无可奈何,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 另一边。 朱棣控制了五军都督府后,开始整顿朝纲,重新任命、提拔了一大部分年轻官员。 侍郎蹇义升任尚书,侍郎夏原吉升任尚书,翰林侍诏解缙升任侍读,编修杨荣为修撰,给事中金幼孜为检讨…… 这些都是在建文朝不受重用,且还相对年轻的官员。 朱棣挥完大棒,又给了甜枣,至于之前被顶替下来的官员,谁也不敢有意见。 因为,真正的清算开始了。 朱棣召来北平按察使陈英,升任他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令他严查建文一党,一时间,朝堂人人自危。 眼看越闹越大,李青不得不出言相劝:“皇上,树立一两个典型就可以了,时不宜牵连过广。” 道衍也跟着劝道:“压得越狠,反弹越强烈,天下尚需大治,近几年边疆虽然平静,但不一定蕴藏着什么阴谋呢,我们在内耗,他们却在发展啊!” 两人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朱棣。 朱棣将调查建文一党,改为了彻查方孝孺。 大棒挥了,甜枣也给了,军队也掌握了,只一个月时间,朱棣就清扫了所有障碍。 按理说,他这个皇位可以说已经四平八稳,但他还是要办一件大事。 ————处理建文一家。 翌日,午朝。 茹瑺上奏:“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爱卿请讲!” 茹瑺道:“太祖皇帝本欲传皇位于您,但被建文矫了诏,臣斗胆,恳皇上将建文移出宗庙!” “这个……”朱棣眉头微皱,为难道:“你可有证据?” “有的。”茹瑺立即取出‘证据’,双手呈上。 朱棣假模假样的看了一遍,勃然大怒:“建文小儿,竟如此卑鄙……将建文灵牌移出太庙,从族谱上抹去。” 开除族谱这事儿,朱允炆也干过,如今又被朱棣干了一遍。 群臣个个是人精,哪里看不明白,立即行礼附和:“皇上圣明!” 金幼孜举一反三:“懿文太子,未曾登基称帝,却被建文追赠帝王庙号、谥号,实在是…… 此做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臣恳请皇上,收回懿文太子兴宗庙号,孝康皇帝谥号,改为懿文太子!” 不待朱棣说话,群臣已呼呼啦啦跪了一地,“臣等附议!” 朱棣纠结半晌,十分不情愿地点头答应。 群臣高呼:“皇上圣明!” 接着,又把朱允炆的亲娘拿来说事,既然朱标的皇帝身份没了,那吕氏的太后身份自然也要被收回。 朱棣从善如流,将吕氏降为懿文太子妃,然后以怀念大哥的名义,打发她去给朱标看坟去了。 同时,朱标长女江都公主,降为江都郡主;吴王朱允熥,改为广泽王;朱允熞从衡王降为怀恩王…… 李青内心五味杂陈,他知道,老四以后多半要对这些个侄子下死手。 于是散朝后,借机向朱棣进谏:“懿文太子为国鞠躬尽瘁,如今皇上登临大宝,乃众望所归……” 李青知道朱棣心虚,为了自己,为了子孙后代,朱棣肯定会找机会下杀手。 但其实……根本没必要。 “皇上,百姓心里都有杆秤,得民心才是上策啊。” 朱棣默然片刻,微微点头,“随朕来。” …… 乾清宫正在修缮,两人来了中殿。 就坐后,朱棣屏退左右,开口道:“建文没死。” “啊?”李青一脸吃惊,旋即又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以为他死了,退一步说,只要皇上励精图治,就算他日建文站在金陵城下又何妨?” 朱棣直勾勾的看着李青,李青一脸坦然。 许久,朱棣移开目光,淡淡道:“据查,那晚有一青年男子,跟着一位邋遢道人出城,朕记得,你师父就是张邋遢,对吧?” “这…有什么关系吗?” 李青依旧镇定,但心已经有些慌了,暗道:“不是吧?你这都能联想到一块儿,简直……离谱。” “朕担心到时候再来个靖难翻版,国家又是一场大乱。”朱棣一脸不安,无力道,“一日找不到建文,朕一日寝食难安啊!” “皇上着相了。”李青安慰道,“建文根本没有班底,武将不支持他,文臣……皇上也看到了,他们亦不会向着建文,大势已定。” 顿了顿,“如今局势基本稳定,治理大明,才是正经。” 朱棣点头,但眼眸中仍藏着深深的不安:“朕借着恢复祖制的理由,废除了所有建文新政,今年就按部就班吧,新政明年再执行。” “对了,你可有良策?” “有一点儿。”李青也不避讳,当即把改户籍制的策略,详细说了一遍。 朱棣听完,大点其头:“不错,国家想要发展,必须得让百姓有奔头; 不过,想要繁荣昌盛,最重要的还是得有钱,建文在位这几年,大把大把的撒钱,而朕想做的事儿,都太烧钱了。” 李青心中一沉,忙道:“皇上,宝钞不可滥印啊,它只是交易的工具,并非财富……” “朕当然知道。”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又道,“你以为,海商如何?” “开海?”李青眼睛一亮,“好啊,宋朝那么富,靠的就是海上贸易,皇上圣明啊!” 他没想到,自己还没说,朱棣就先悟到了。 想要快速发展,开海绝对是不二良策,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只要到了海外,价格至少能翻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简直赚翻了。 李青心道:“老四果真非同一般,这魄力,比老朱强多了。” 诚然,开海好处多多,但也有弊端。 首先,开海必定要组建大量水师,舰船漂洋过海,时间一久,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而且,士绅财主会借机壮大,甚至有可能倒逼皇权。 宋朝就是士大夫太过强大,进而架空皇权,最终导致灭国。 这也是老朱禁海的理由! 而且,一旦开海,子民的贫富差距会越拉越大,富绅地主为了赚钱,改稻为桑者肯定不在少数,会导致百姓饿肚子。 不过,相较于这些弊端,开海的好处更多。 开海会使经济飞速发展、开拓眼界、取长补短、与万国交流;国家保持开放的必要性,太大了。 “皇上,想要开海通商,首先得把船的问题解决。”李青振奋道,“然后,想办法限制富绅,比如:为了利益,改稻为桑。” 朱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宝船不是问题,你难道不知陈友谅吗?” “陈友谅?”李青讷讷点头,“知道,这…跟他有关系吗?” “当然,当年父皇与他在鄱阳湖大战,若非他铁索连舟,谁赢谁输也不一定呢。”朱棣笑道,“那厮仗打的不咋地,却是个造船好手; 他对咱大明的舰船,还是做出了很大贡献的,铸造宝船根本不是问题。” 顿了顿,“至于限制富绅地主……根本没必要!” 朱棣淡淡道:“开海通商这生意,唯有朝廷能做,朕岂会给他们机会做大,步宋朝后尘?” 他目光灼灼:“朕要做的是,国富带动民富,而非富绅带动民富,他们带不动民富,更不会带。” 第4章 豁然开朗 李青皱眉道:“皇上,你这是要搞垄断?” “啥是垄断?”朱棣挠了挠头。 “就是……利益集中在一人手里。” 朱棣点头,笑道:“不错,就是这样,有钱肯定要皇帝赚、国家赚,那些个富绅日子已经够好了,他们再富,也不会为民做事,反而会进一步压榨百姓。” 李青摇头道:“皇上三思,这样做……实在是不妥。” “有何不妥?” “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李青道,“利益垄断,很可能会造成动乱。” 朱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朕一皇帝,难道还要忌惮区区地主富绅?” 李青无言以对,朱棣说的句句在理,富绅有钱,远不如国家富有,但…… “皇上可有预案?” “有一些。”朱棣道,“朕欲大建织造局,朝廷经营、管辖;茶叶尽皆归于朝廷,与盐一样,改为官茶;减少富绅地主种桑养蚕规模,为朝廷让路;瓷器,大建官窑……” 李青咽了咽唾沫,朱棣这已经不算挡人财路了。 士绅就这几样来钱的门路,全被朱棣给掐断了,即便不造反,也会闹出大乱子。 来大明这么久,李青对这时代已经充分了解,帝王绝非后世人以为的那般,呼风唤雨,欲所欲为。 即便是皇帝,也有很多事身不由己,需要妥协。 因为皇帝,也是人,只是被神化了而已。 并非后世人认为的那样,所有国策一经发布,上下一心,令行禁止! 朱棣太有魄力了,同时,也太莽了。 李青真心觉得这样会出事,即便朱棣镇得住,后世之君也未必镇得住。 老朱禁海,可以说是挡了富绅财路,老四开海,却做的更绝,直接从富绅身上剜肉。 但李青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措辞来驳朱棣。 因为朱棣这一做法,利国利民。 李青心道:“不对呀,历史上郑和下西洋,不是说耗资弥巨,大肆撒钱,极大程度的消耗了大明国力,是赔本的买卖吗? 可按朱棣这说法,只会大赚特赚,绝不会赔钱!” 随即,他又想到了朱棣的丰功伟绩:通运河、编撰永乐大典、五征漠北、迁都北京,六下西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都耗资弥巨。 可以说,古代帝王,再没有一人比朱棣还能花钱的了。 可即便如此,大明却没崩,反而被誉为盛世,这根本说不通。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史书抹黑了下西洋的功绩,为禁海找借口。 换一个说法,要是下西洋真是赔本的买卖,那朱棣哪来的钱,办这么多大事。 二十二年的皇帝,二十二年的岁收,除去必要的基础建设、天灾时的赈济、皇宫、皇室宗亲开销、官员俸禄……剩下的,绝逼办不了这么多事儿。 大明赋税真的不高,丰年三千多万石,歉年两千六七百万石,去除掉开销,余下的并不算多。 朱棣若真是为了功绩,逼得百姓难以过活,百姓绝对造反,又哪来盛世可言? 再者,李青也不相信,朱棣会傻到让郑和去满世界的撒钱,这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干的事儿。 这不是撒币吗? 即便换成小小朱,他也不会这么干啊! 对了,谁是郑和? 李青蹙眉沉思片刻,一个面容清秀,嘴角常带着笑意男子浮现在眼前。 这一刻,他终于理通了,整个人豁然开朗。 三宝是太监,太监没有子嗣,自然也就没有了列土封疆之心,加上他是朱棣心腹,所以下西洋的人选,非他莫属。 而下西洋之举,绝不是耗资弥巨、消耗大明国力,而是支撑朱棣立下丰功伟绩的根本。 它是真真的赚钱,而且是赚大钱。 只可惜,朱棣这一功绩,被文人写的史书抹黑了。 这也难怪,老四这事儿干的的确不地道,挡人财路倒也罢了,还要剜人家肉。 老朱狠,老四更狠,士绅摊上这爷俩,属实倒霉。 …… 朱棣说完自己设想,朝李青道,“你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李青心里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这项国策,又着实利国利民,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皇上,关于织造局……?” 朱棣蹙眉沉思片刻,“朕想让太监管理; 一来呢,太监不被世人接受,他们一净身,就被家族从族谱上抹了去,即便他们贪,也比不过有家有口的文臣;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巨贪也不要紧,一个阉人能花多少钱? 逮着就让他全吐出来了! 这二来呢,让文臣接手,他们势必成长飞速,建文这才几年啊,大明就有了几分宋朝影子。” 李青点头:“皇上圣明!” 说实话,他对文臣的印象也不好,不是说文臣没好人,而是这个团体……实在令人爱不起来。 世人都以为武将对皇权威胁更大,实际上,武将比文臣好管理多了。 而文臣则不同,他们比武将的心眼多,而且,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士绅,能量比武将大得多。 这时代,能中举做官的大多富人,因为穷人根本读不起书,而且,经过千百年来的演变,士绅官僚早已融为一体,无法分开。 穷人出人头地不是没有,但少得可怜。 朱棣笑道:“海上贸易,丝绸是重中之重,朕想让你来管织造局。” “哈?”李青只觉裤裆一凉,连连摆手:“不合适,这不合适……!” “瞧把你吓的,朕不是要阉了你,而是先让你管着。”朱棣好笑道,“等你弄完善了,再转交于太监管理。” 李青讪讪道:“臣遵旨。” 朱棣伸了伸懒腰,叹道:“朕要做的事儿太多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先做哪个好,织造局的事急不来,你先给朕办另一件事。” “……”李青突然觉得老四跟老朱一个样儿,使唤起人来,简直不是人。 这还没开始呢,就给他可劲儿安排活儿。 涨工资的事儿,你是提也不提啊……李青摸了摸鼻子,“皇上请说。” “组建锦衣卫。”朱棣笑道,“锦衣卫压制文官、乃至武将,都十分奏效,朕岂可弃而不用?” 李青轻轻点头,疑惑道,“皇上,其实组建锦衣卫并不难,根本用不着我。” “朕当然知道。”朱棣一副掏心窝子模样,“朕只是让你和锦衣卫搭上线,朕的用心良苦,你咋就不懂呢?” 李青一呆,旋即苦笑。 果然,接下来朱棣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朕想了想,还是不给你官职了,你现在这样就挺好。”朱棣拍着胸脯道,“放心,有朕罩着你,好使。” 老四和老朱一样,也是要让他做孤臣。 事实上,老朱最后让他做权臣,也是因为自己不行了,要是身体倍儿棒,绝不会让他做权臣。 奈何他权臣之路还没开启,就被三个搅屎棍抢了先机。 李青腹诽:真不愧是老朱的崽儿,这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他对这个并不在乎,都做那么多年孤臣了,早已习惯。 李青甚至在想,或许后人看明史,自己的形象也多半是个大反派。 两人就开海,改户籍制等事宜,进行了简单规划,见时间快傍晚了,李青起身告退。 “等一下。”朱棣叫住欲走的李青,“那个铁铉如何了?” “这个……”李青干笑道,“铁铉比较固执,臣再想想办法。” 朱棣眉头皱了皱,“不用了,他既不愿臣服,劝也没用,就那么关着吧,朕要让他好好瞧瞧,朕与建文孰强孰弱!” “皇上虚怀若谷,臣钦佩之至。”李青拍了记马屁。 同时,暗暗松了口气,连铁铉都不杀了,说明朱棣不准备严办建文相关人员,而是打算用事实证明自己。 “臣告退。” …… 朱棣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不过,跟建文有关的人可以放过,但建文本人,他是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大侄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他寝食难安。 朱棣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可行的办法,朗声道:“来人,去把胡濙叫来。” 小黄门刚进殿中,听到圣喻连忙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两刻钟后,胡濙赶到。 “臣参见……” “免礼,坐。”朱棣十分温和。 胡濙咽了咽唾沫,小心坐下,“皇上有何吩咐?” “朕有件事要你去做,做好了加官进爵。”朱棣食指一下下敲打着御案,“朕给你一队人马,去寻仙人张邋遢。” “臣……” “朕还没说完呢。”朱棣继续道,“寻仙只是幌子,你的真正任务是找到建文……” …… 第5章 斗法 翌日,早朝。 朱棣颁布了自登基以来,第一道诏书! 向天下寺庙、道观颁行《僧道度牒疏》,全国各地已经取得“度牒”的僧道,必须重新登记造册。 等于给天下的和尚、道士,来了个人口普查。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明白皇上这是咋了。 但这是新皇的第一道诏书,面子必须要给,没人敢触霉头,很快开始执行。 李青比较懒,他不上早朝,知道消息已经是下午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上百年的老流氓了,又岂是等闲? 局势已经稳定,李青的心也静下来,半躺在果树下,听婉灵抚琴,享受生活。 红袖剥了瓣橘子,递到他嘴边,轻声道:“先生,你不是说皇上安排了你不少公务吗?” “又没人来找我执行,皇上都不急,我急个啥。”李青噙着橘子瓣儿,捧起红袖脸颊,分给她一半,“甜不甜?” “我也要。”怜香噙起一颗葡萄,嘟着红唇凑了上来。 李青自然来者不拒,将她扯到腿上,品尝水果甘甜。 很快,怜香熟练地找到了笛子,演奏起来,李青顺势往后一躺,凝神聆听。 琴声悠扬,笛声婉转。 一曲奏罢,李青浑身舒泰,同时,也错过了午朝时间。 怜香意识到闯了祸,抿了抿嘴唇,怯怯道:“先生,这不要紧吧?” “没事儿。”李青不在乎道,“先生我没有官职,上不上朝无所谓。” “那就好。”怜香拍了拍胸脯,“对了先生,咱家的下人到时间了,要不要换一拨?” 李青沉吟片刻,道:“换吧,额外给他们三个月的工钱,毕竟,人家也没犯错。” 怜香点头,笑嘻嘻道,“那就麻烦红袖姐了。” “瞧把你能的,你落了先生好,你自己去做。”红袖翻了个白眼,扭着屁股去了厢房。 怜香急了,连忙跟上红袖,小声赔着不是。 李青笑望着两女离去,朝抚琴的婉灵道,“丫头,过来。” “先生……”婉灵轻巧的坐在他腿上,小声道:“怜香姐刚不是已经……大白天的,还是别了吧?” “……”李青好笑点头,“先生过两天估计要忙,趁着有闲,下午带你们出去逛逛。” 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儿,又香了个嘴儿,“说吧,想去哪儿?” “嗯……”婉灵鼓着腮帮子,眼珠转了转,“不若去佛寺吧,听人说新皇重新修缮了鸡鸣寺,还请了好多佛祖神像呢。” 李青有些无语,他是个道士啊。 不过,京城的道观很少,而且也很冷清,的确没有佛寺热闹。 “好不好呀。”婉灵埋在他怀里撒娇。 李青点头答应:“成,那下午就去鸡鸣寺,来,再亲……” 他正调情呢,突然看到三宝进来,差点没躺椅上跌下去,婉灵忙起身整了整衣衫,施礼道:“见过公……钦差。” 想起先生的嘱咐,婉灵及时改了口。 “夫人少礼。”三宝温和笑笑,朝李青道,“见过永青侯,侯爷,世子……不,王爷来了。” 顿了顿,“三位王爷都来了。” “行,我这就过去。”李青起身笑道:“以后不用这么客气,我年长你些,叫青哥、先生都行,咱都这么熟了,就别一口一个侯爷了。” 三宝怔了一下,旋即笑着点头。 来到前院,不待李青上说话,三兄弟先行了一礼,李青还礼,笑道:“去客堂叙旧吧!” 如今朱棣都是皇帝了,再和小胖叙旧,便也没了顾虑。 几人来到客堂落在,婉灵跟进来奉上好茶,盈盈退下。 “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朱高炽道。 朱高煦道:“昨晚到的。” 李青摸了摸鼻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你们没遭到平安、盛庸围堵吧?” “没有。” “不曾。” 哥俩各说各的。 李青更疑惑了,瞟向一直不吭气的老三,以眼神询问。 朱高燧放下茶杯,嘿嘿笑道:“先生,你没看出来他俩在斗法吗?” 李青一怔,旋即明悟过来,知道这哥俩多半是因为太子之位。 他有些疑惑,这还用争吗? 小胖焉有落败之理! 李青真不知道,朱高煦哪来的自信,立嫡立长,一个老二,瞎激动个啥呀? “咳咳,都是兄弟,何须如此?” “亲兄弟,明算账!”朱高煦一脸不服,接着,又朝朱高炽道,“大哥你身体不好,这担子太重,还是兄弟帮你扛吧!” 朱高炽无语:“我来这儿是叙旧的,至于太子之位,只要咱爹同意让你做,我没意见,你还是去找咱爹比较好。” 朱高煦一脸狐疑,“怕不是故意支走我,好让先生站你这边儿吧?” “……”朱高炽一脸无奈,“行,那你跟先生聊,我改天再来成了吧?” “你是想让先生牵制住我,好回去结交大臣对吧?”朱高煦不依不饶。 朱高炽气得脸都红了,有心给这个铁憨憨一个大嘴巴子,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没办法,真要打起来,他打不过。 朱高燧看热闹不嫌事大,建议道:“不如你俩打一架,谁赢谁做太子。” 他一个老三,没什么可图的,就图一个热闹。 李青也是醉了,心说:“我又不是你们老子,找我干嘛,找你们亲爹去啊!” 不过,既然老二有这个心,那说明,他多少是有点底气。 只是李青想不明白,这老二的底气从何而来。 他不想操这个心,直言道:“若是你们为了储君之位而来,那还是请回吧,我给予不了你们任何帮助。” “青哥,我真是来叙旧的。”朱高炽一脸无奈。 “呦呦呦,这都叫上哥了。”朱高煦讥讽道,“还说不是拉拢人?” “我去你……”朱高炽想骂人,但一母同胞的兄弟,没法开口,可他又实在气不过。 于是,甩手给了老二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啪——!” 小胖很机灵,扇完就走,不带丝毫犹豫。 这一把掌威力不小,朱高煦都被扇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吼吼道:“老三、李先生、三宝,你们可都看见了; 首先,我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 说着,气吼吼回去告状去了。 三宝苦笑摇头,拱手道:“先生,三宝失陪了。” “嗯,三宝慢走。” 待三宝离开,李青看向朱高燧,问道:“这还有必要争吗?” 朱高燧摊了摊手,“谁知道我爹给老二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 顿了顿,“不过,我爹确实喜欢老二,比喜欢老大多得多,只可惜,老二就是老二。” 朱高燧摇头叹道:“储君啊,未来的皇上,谁不想争上一争?” “哦?这么说来,你也想争了?” “嗨,我倒是想,但没那个实力啊。”朱高燧十分清醒,“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我还是老老实实,争取他日封个好藩地,享福就是。” 李青好笑点头,“通透。” 又聊了一阵儿,见朱高燧没有要走的意思,李青问道:“你是有事儿吧?” “嗯,有事儿。”朱高燧也不避讳,“这不是我爹…父皇要重开锦衣卫嘛,这么威风的机构,我也想跟着威风威风。” 那你找你爹啊,我又不是……李青苦笑道:“去找皇上吧!” “父皇已经答应了。”朱高燧道,“我这不是来跟你取取经吗?” “这样啊!”李青点头,讲了一些锦衣卫内部的事。 朱高燧奉若金科玉律,一番了解之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青抿了口茶,嘀咕道:“估计是老四给二儿子画饼了,这当爹的可真行,连自己儿子都坑,也是没谁了。” 第6章 抛开嫡长子不谈 午饭后,三女略施脂粉,李青一身富家老爷装束,不疾不徐地赶往鸡鸣寺。 寺庙并不远,在金陵城的黄金地段,只两刻钟的时间,一家人便到了寺庙门口。 今日来求香拜佛的人不少,即便已是下午,依旧人满为患。 庙里充斥着香烛气味,不是很好闻,却也不刺鼻,寺庙还在扩建,只有中心区域供香客上香、拜佛,四周,工匠在辛苦的忙碌着建设。 李青扫视一周,笑道:“走吧,我们去正庙。” 三女点头,每人买了三柱高香,跟随李青走向正庙,不料刚到门口,却被两个壮汉拦了下来。 “止步。” 李青还未说话,一道狂妄的声音传来。 “放肆!” 接着,朱高燧冒出头来,咧嘴一笑:“巧了嘛这不是,先生请进。” 李青颔首示意,并未道破其身份,今儿来是放松的,他不想扫了三女的兴。 一进庙门,就看了剩下的小胖和憨憨。 哥俩百无聊赖地来回踱步,见他进来,憨憨想上来搭话,却被小胖拦下了。 三兄弟都在,说明老四也来了,不过李青并不想见朱棣。 不料,他不想见老四,老四却想见他。 三宝走来,邀他去偏殿一叙。 三女见到三宝,意识是庙里有大人物,乖巧道:“先生你去忙吧,我们四处转转就成。” 李青无奈点头,嘱咐两句,去见朱棣。 …… 朱棣、道衍,相对坐于蒲团之上,殿中央摆放着佛像金身,房间里散发着淡淡香烛气,安静祥和。 李青摸了摸鼻子,心道:“老四莫不成真的信佛?” 来到二人跟前,他也没行礼,接过三宝递上来的蒲团,大马金刀地坐下。 难得朱棣微服私访,李青不好道破身份,索性不称呼了,“找我有事儿?” 朱棣翻了个白眼儿,朝三宝道,“去把那三个兔崽子轰走,任何人不得进这间房。” 三宝拱手应是,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有三人,还有一尊不会说话的佛像,很是安静。 三人都很沉的住气,李青打坐入定,道衍坐禅念佛,最终,朱棣刚不过俩人,率先打破沉寂。 “李青,那三个兔崽子今儿找你去了吧?” 李青点头。 “你觉得他们如何?” “人中之龙。” “……”朱棣对这个答案显然不满意,“老和尚,你觉得呢?” 道衍剽窃李青创意,“人中之龙。” 朱棣无奈道:“想听句实话,就这么难吗?” “知子莫若父。”李青笑道,“你心里没数吗?” “我……”朱棣噎了一下,叹道:“昨晚他们进宫,今儿早朝群臣就开始嚷嚷着立储君。” 顿了顿,“你们觉得谁更适合做太子?” 李青和道衍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莫名其妙,这还用觉得吗? “抛开嫡长子不谈,谁更适合?”朱棣添上附加条件。 二人无语:“抛的开吗?” “你们找茬是吧?”朱棣一脸不爽,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两人无奈,道衍沉吟片刻,开口道:“贫僧以为,二王更合适。” 朱棣露出喜色,望向李青,“你以为呢?” 李青蹙眉沉思良久,在心里做个各种评估,全方位比较了一下哥俩,最终无奈道:“二王更合适。” 老二样样不如老大,但有一点,是老大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那就是武将之心。 将来若朱高煦登基,依旧可以延续以武制文的策略,而小胖……他根本管不住武将。 朱棣才四十,还有大把时间用来培养,未尝不能把朱高煦培养好。 “所以,你们觉得……” “立嫡立长!” 二人不假思索,异口同声。 朱棣:“……” 吁了口气,又道:“今儿刚下早朝,老三就跟我要官职,可见他的心已经不老实了,这也难怪,毕竟老子从藩王变成皇帝了嘛,想耍耍威风这正常; 老二呢,倒是没要官职,不过……他心里想着什么我门儿清; 至于老大…我当了皇帝,他却似乎一点也不开心,老二老三昨夜激动的半宿没睡,他却睡得跟个死猪似的,这合理吗?” 朱棣摇头道:“我当了他二十多年爹,突然发现竟看不透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他,是你想太多了?”李青反问。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棣断然道,“不可能有人对皇位无动于衷。” 李青想了想,道:“你在担忧什么?” 朱棣皱眉道,“我看不透他,如何放心让他做太子,继承大统?” “那就多看看。”道衍笑道,“时间多得是,立储也不急这一时。” “我觉得老二……” “立嫡立长。”二人同时开口。 “……”朱棣甩袖起身,扬长而去。 李青看了眼道衍,笑问道:“大师以为,他会立谁?” “立嫡立长。”道衍笑道:“无论他多喜欢老二,都只能立老大。” 顿了顿,“皇上让我还俗,入朝参政,我给自己起了个俗家名字,介绍一下,我叫姚广孝。” 李青满脸复杂之色,倍感心累,“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 “现在看,你当初想杀的就是我了,我这也是顺势而为啊!” “顺势而为。”李青苦涩笑笑,吁了口气,问道:“大师昔日何以笃定,燕王就一定能成功呢?” 道衍沉默良久,才道:“我信他,更信我。” …… 李青出来时,三女已经拜完了佛,出了正庙。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翻看了她们写的愿。 只有一句话:“愿先生余生平安,幸福。” 李青颇受触动,愈发感觉岁月不饶人。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很快,却也很慢。 还有…六百多年呢。 出了庙门,李青找到三女,带着他们在京城店铺闲逛、购物,一直逛到傍晚,四人兴尽而归。 在家歇了数日,李青整个摆烂,连午朝都一次不上。 见他拿着俸禄不干活,朱棣让他即刻着手组建锦衣卫,并认命了几个骨干人员让他带着。 组建锦衣卫的消息,很快在朝堂传开,这下,群臣坐不住了,尤其是文臣,一个个哭谏不止。 锦衣卫的恶他们深有体会,无数老前辈都死在了这个机构上面,他们自然反对。 于是,个个拿出祖制,以太祖皇位来压朱棣。 锦衣卫永不再设,是朱元璋的原话。 朱棣也不好惩罚反对官员,但他可以不要脸,一边说会好好考虑,一边催李青抓紧时间组建。 就这样,历时仅半个月,锦衣卫就成立了。 尽管只有千余人,但一经成立,后面想发展就太容易了。 群臣见状,也只能扼腕叹息,呜呼哀哉。 碰见这么一位不要脸的皇帝,他们能说什么,只能自认倒霉。 这天,李青、朱棣正商议着织造局的事儿,朱高燧一脸喜气地进来显摆。 一身飞鱼服,显得他格外精神,老三对自己这扮相很是满意,嘿嘿笑道:“父皇,您看我怎么样?” 朱棣淡淡道:“嗯,不错,有太子之资。” “啊?这……”朱高燧一脸震惊,“父皇这不合适吧?” “合适,太合适了。”朱棣笑眯眯地上前。 说着,‘砰’的一拳,猛然夯在老三肚子上,趁其弯腰之际,接上一个肘击,老三直接就趴窝了。 朱棣脸色阴沉,“你一个藩王,进锦衣卫干甚? 是不是想偷摸将老子干掉,好借此上位啊? 混账……!” 朱棣一边骂,一边踢打,跟打狗似的,完全就是往死里揍。 “啊呀…父皇…不是,是你答应的啊!”朱高燧悲愤欲绝。 “老子让你当皇帝你当不当?”朱棣又加大了力道,“你是真不知好歹啊!” 朱高燧痛不欲生,连连求饶,“错了错了,儿子错了,父皇饶了我这次吧!” 却在这时,一个美貌妇人进来,一见这情况,当即恼了:“朱…皇上,何以如此?” 李青见雌虎来了,忙拱手道:“皇上,臣肚子不舒服,告退一下。” “给朕站住。”朱棣回头吼了一句,随即干笑道,“皇后来啦,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 说着,恶狠狠的瞪了三宝一眼,三宝无语,心说:你都怕她,我拦得住嘛。 朱棣连忙弯腰扶起儿子,一脸慈父模样,用朗读腔道:“遂儿,你没事吧?” “儿臣…没事。”朱高燧艰难道。 “不要怪父皇,父皇也是为了你好。”朱棣宠溺道,“锦衣卫负责监察百官,这种得罪文武大臣的机构,你怎么能进去呢? 要是以后父皇不在了,你就藩后,他们暗戳戳的给你小鞋穿,那父皇死也不闭眼啊……!” “是是是,父皇说的是。”朱高燧忙不迭点头,然后,颤颤巍巍行了一礼,逃之夭夭。 待儿子离开,朱棣这才问道,“皇后,你不请自来,是有事儿吗?” 当着李青的面,徐妙云不好太过放肆,冷冰冰道:“未得召见,贸然前来,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朕恕你无罪。”朱棣颇为大度,朗声笑道,“朕和李卿有国事要谈,你看这……” “臣妾有事。”徐妙云咬了咬牙,看向李青,“李卿家不是肚子不舒服吗?” “啊对对对。”李青不想掺混老四家事,立即开溜。 “你不能走,国事重要还是个人重要?”朱棣一把拽住李青,接着,朝媳妇笑道,“皇后,李爱卿不是外人,有话你说。” 李青不走,徐妙云便发作不得,忍着气道:“臣妾想问问,皇上何时册立太子?”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朱棣一脸不悦,“后宫不得干政。” 许是有李青壮胆,老四多少有些飘了,又补了一句:“皇后莫要恃宠而骄!” 李青愕然望向朱棣,轻声道:“你是怎么敢的啊?” 朱棣也意识到有些过分了,找补道:“朕和李卿还有国事要议,皇后先回吧,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是,臣妾遵旨。”徐妙云盈盈一礼,那叫一个恭敬,“国事要紧,臣妾在门外候着便是。” …… 殿内,君臣二人谈着国事,殿门口有道目光虎视眈眈。 俩人哪还有心情谈论国事啊,李青有些头大,他想走,朱棣死活不让。 “不看她就没事了。”朱棣嘀咕一句,调整了下心情,正色道:“李青,朕欲削藩!” 第7章 建织造局 朱棣是造反当的皇帝,生怕别人有样学样,再来一次靖难。 李青理解,以大局来看,削藩并没有错,错的是朱允炆,他太急了。 “你可有建议?”朱棣问。 “嗯……皇上不妨先施恩。”李青沉吟道,“一来安抚诸王,二来也可表明心迹,让诸王相信,你不会像建文那样,对血亲挥舞大刀。” 李青问道:“诸王的贺表都呈上来了吧?” “嗯,数日前就到齐了。”朱棣点头,“其实朕也是这个意思,朕欲恢复周王、代王……甚至湘王的爵位,但三卫是肯定要削的。” “不要一次削完,给人留点儿。”李青劝道:“至少得留一卫,慢慢来。” “嗯…也行。”朱棣点头答应。 他就是被逼的没办法,所以才造的反,能体会诸藩王的心情。 “不过,秦、晋、宁等边疆藩王,不能再让他们待在原地了。”朱棣沉声道:“戍边之责,必须改藩王为朝廷武将。” 李青微微点头,“事关重大,需谋而后动,日子长着呢,不急这一时三刻。” “这个朕明白。”朱棣笑了笑,突然,冷不防来了一句:“建文在哪?” “我哪儿知道。”李青一脸无语。 朱棣皱眉道,“朕可是把你当自己人,只要你把建文交给朕,朕……你死后,朕给你封王。” 我谢谢你啊……李青无奈道,“我若真跟他一心,又岂会帮你,皇上,你咋就不明白呢?” “可那位邋遢道人……” “道士多了,邋遢的人也多了。”李青好笑道,“再者,那是不是建文还不一定呢,当日皇上进宫之时,我也露了面,你都看到了,我又不是神仙,还能把他变出去啊?” 顿了顿,“说不定建文故意死在一个犄角旮旯处,就是恶心你,你莫上当。” 皇宫这么大,朱棣没法能推倒重来,也不敢那么干。 “唉……!”朱棣一脸不安,“朕始终觉着他没死,就怕有一天,他卷土重来。” 李青笑言:“待永乐盛世降临,即便建文身披龙袍现身,他也不是皇帝。” “永乐?” “呃……那什么,进宫的时候听几个翰林学士,在讨论年号,臣也给想了一个。”李青讪讪道,“好不好听?” 朱棣砸吧砸吧嘴,“不够大气,但也还行。” 其实,他心里还是想弄个武年号,但洪武在前,加上一代武、二代文,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他知道,自己的年号只能以文为主。 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庙谥都是老传统了。 朱棣把大哥、侄子,移出太庙,除了彰显正统之外,很大原因是想混个太宗庙号。 只有开国之君才能称祖,祖只有一个,后面的只能是宗。 宗里面,首推太宗,换言之,太宗守成之君的先驱者,朱棣自然稀罕。 “永乐……”朱棣又念叨几句,细细咀嚼一番,突然觉得这个年号很有味道,笑道,“到时候看看,没有更合适的话,就用这个。” 接着,两人就织造局的细节,又进行了一番探讨,敲定了预案,李青起身告退。 “别急着走。”朱棣拉住他,笑呵呵道,“闲来无事,喝两杯吧!” 李青瞥了一眼外面的人,好笑道:“皇上这是何苦呢,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就你话多。”朱棣瞪了他一眼,转头朝外面道,“皇后啊,你先回去吧,我们这儿还得很久呢。”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徐妙云是真听话,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但李青知道,这事儿绝对没完,只可惜,这个瓜他吃不到。 没多久,酒菜上齐,太监验过毒后,二人开始吃喝。 “你虽然没有官职,但该上朝还是得上。”朱棣抿了口酒,道,“你这个年龄正是人生的巅峰,可不能颓废,你看朕……” 巴拉巴拉…… “皇上,实不相瞒,你这话,太祖皇帝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李青无奈放下筷子,“真的,大可不必。” “你放肆了啊。”朱棣神色不愉,“你是觉得朕是在跟你画饼吗?” “呃……难道不是吗?” “你……!”朱棣气道,“你也是读过书的,岂不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朕刚登临大宝,深感责任重大,不胜惶恐……朕现在忧的很,你不感到耻辱吗?” 还真没感觉……李青讪笑道,“我又不是不干活,皇上你是知道我的,嘴笨,属于会做不会说的那种人,再说了,整日上朝,万一被文臣污染了咋整? 当初太祖皇帝,都没让我天天上朝。” 见老四脸色不太好看,李青连忙画饼:“皇上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织造局的事儿,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昂。”朱棣脸色大为缓和。 果然,任何时代,大饼都相当有市场。 朱棣想了想,点头道:“行吧,不上朝便不上朝,不过公务要办好; 不然……朕扣你俸禄。” 可真是父子俩……李青由衷道:“皇上有太祖风范!” “是吗?”朱棣正了正身子,示意他会说话,就多说两句。 对上这么一个人,李青也没心情跟他贫,直言道:“皇上,织造局的事儿,还是下个诏书为好; 提前让士绅有个心里准备,到时候臣也好办事儿。” “这个好说,明儿朕就让翰林院起草,礼部颁发。”朱棣道,“锦衣卫已经重启,只要脑袋正常,都不会反对。” 顿了顿,“当然,谁要非让朕不痛快,那朕也让他不痛快。” 李青:“……” …… 回到家,已临近傍晚,李青开始规划织造局的事儿。 朱棣有一点比朱元璋要强许多,那就是魄力大。 只要他认准了,就敢干,就眼界、韬略这块儿,朱棣确实青出于蓝。 “全部从头来太慢了,前期先买现成的桑蚕,工人的话,就从士绅作坊里挑一些,反正朝廷要减少他们的丝绸规模,也用不了那么多工人。” 李青轻声自语,“另外,流水线得搞起来; 蚕茧、收烘、煮茧、缫丝、烘丝、成绞……每道工序都要分工明确,技能提高效率,又能提高质量……” “先生,喝杯茶歇歇吧。“婉灵心疼道,“你都念叨半天了。” “嗯,好。”李青接过茶,抿了一口。 接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用下巴摩挲着她头顶的青丝,轻声道,“过几天织造局就要建设了,到时候我得去看着。” “很远吗?”本来很享受的婉灵,心情有些紧张。 “不远,就在金陵。”李青笑道,“后面可能苏杭也要建,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了,放心吧,我每天都会回来。” 婉灵满足地点点头,“只要先生在家,妾心里就踏实,等着先生回家,有盼头儿。” “你这妮子……”李青捧起她的脸亲了起来,好一会儿,轻笑道:“等织造局建得差不多了,以后先生出去,你们扮做丫鬟随我一起。” 婉灵眨了眨拔丝的眸子,“可以那样吗?” “哪有什么不可以的。”李青傲然道,“好歹我也是一侯爷,出门带上几个丫鬟,合情合理。” “嗯。”婉灵声细如蚊,“先生,怜香姐会的我也会。” “哦?” …… …… 云鬓松,莺共燕,花间汝我难分辨; 雪欲融,胭脂汗,丁香笑吐娇无限…… —— 李青又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去了京城郊区,紧跟织造局的建设。 鞭炮过后,李青假模假样地拿着铁锹,刨了一捧土,而后扬声道:“开工!” 蓄势待发的工匠们立即动作起来,开始挖地基、打夯……干的是个热火朝天。 李青看得津津有味儿,只可惜没有挖掘机,不然观赏性更佳。 足足三千多名工匠,效率自然没话说,只数日功夫,便打好了地基,接着开始垒砌,砖瓦、木材、石材……一车车运来,都是就近取的材。 效率自然没法和后世比,但人多力量大,总体来说,建造速度还算可以。 李青待了一段时间,见一切有条不紊之后,开始张罗招工、和士绅谈购买织机、桑蚕采购等事宜。 …… ps:我大抵是病了,头昏、恶心。腰酸,实在难受的紧,今儿就两章了。抱歉…… 第8章 削藩 皇帝诏书已经下了,李青谈的很顺利。 当然,富绅们心里是不愿意的,但也只是心里不愿意,一点不敢表现出来。 工人、织机、桑蚕……李青一样一样谈,富绅除了同意,还是同意。 花了一个半月,李青总算是把项目敲定。 接下来,就等着织造局建好,引进工人开工了。 李青清闲下来,带着三女逛逛街、购购物,偶尔去工地看一下,过着慢节奏的生活。 另一边,龙江船厂的建设也开始了,由三宝负责监工。 朝廷的开支骤然加大,花钱如流水,还好老朱打下的底子好,国库还能支撑。 …… 秋去春来,眨眼又是一年。 新年新气象,朱棣建元永乐,正式进入自己的时代。 天下藩王无不来贺,整个京师热闹非凡,朱棣很是大气,藩王进京期间,所有花销都由朝廷兜底。 二月初,朱棣将所有藩王召集到奉天殿广场,又召来有牌面的文武大臣,大摆筵席款待。 周王、代王、庆王、宁王……一一上前恭贺,行君臣大礼。 一阵场面过后,开始吃喝。 李青、道衍,跟朱棣一桌,风光无两。 幸运的是左手边坐着道衍,这个老和尚不吃荤,不幸的是右手边坐着小胖,这厮净捞干的。 “青哥,你别光顾着吃。”小胖轻声道,“我给你说个事儿。” 李青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先把食物咽下再说话?” “咕咚~”小胖举杯,以酒水送下食物。 李青环顾四周,发现够得着的硬菜,几乎都被小胖造完了,无奈放下筷子,“啥事儿?” 小胖低声道:“立储的事儿。” 李青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这个你用的着担心吗? 舍你其谁?” “不是,我不想当太子。”小胖附耳解释,“我爹他喜欢老二,如今父皇已经建元,过不几日,立储之事就会再次搬到台面上,你话语权重,到时候帮着老二点儿。” “我不想帮他。”李青摇头,“我觉得你挺好。” “……”小胖翻了个白眼儿,“你又不是我爹,你觉得我好有个啥用啊?” 李青无语,不解道:“当太子不好吗?” “至少当我爹的太子不好。”小胖苦笑道,“你是不知道他,最喜欢玩人了,我怕被他玩死。” “你俩交头接耳,说什么呢?”不知何时,朱棣已到了二人身后,吓得小胖脸皮子直哆嗦,“没…没什么……” 朱棣冷哼:“一点规矩都没有,哪有半点儿能当储君的样子?” “是是是,父皇说的是。”小胖连连点头,不停擦着汗。 朱棣重重拍了拍他,扬声道:“诸位,朕宣布个事儿。” 所有人都放下酒杯,看向朱棣。 “诸位藩王都是朕的兄弟、子侄,是天潢贵胄,是咱大明皇室宗亲;正所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 巴拉巴拉…… 朱棣的话有些不着边际,听的得诸藩王一头雾水。 但有笨的就有精的,宁王朱权领悟真谛,连忙起身道:“皇上圣明,臣弟受太祖高皇帝任命,统兵戍边; 这些年来虽兢兢业业,但能力有限,自觉难堪大任,还望皇上能允许臣弟歇养。” 朱棣脸色一板,“十七弟你这是干什么? 莫非以为朕也要效仿建文,削藩不成?” “圣明无过皇上,臣弟岂会那般想?”朱权情真意切道,“实在是臣弟能力有限,且,这些年来戍边,明里暗里一身病,戍边…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一脸真诚:“还望皇上允准。” “我看你就是想偷懒!”朱棣满脸不悦,“唉…罢了,戍边确实辛苦,你既然想歇养,朕也不好勉强。” 顿了顿,又道:“这些年,十七弟你功不可没,朕心里敞亮着呢,夏爱卿……” “臣在。”夏原吉起身行礼。 “宁王的岁俸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五千石。”朱棣豪爽道,“登记在册。” “……臣遵旨。” 朱棣爽朗一笑,“十七弟,大宁乃苦寒之地,这些年你受苦了,朕决定在江南给你择一富庶藩地,你可愿意?” “江南?”朱权顿时心花怒放,“臣弟愿意,谢皇上隆恩。” 诸藩王一见这架势,哪里还不明白,当即起身请辞,主动交兵权。 他们明白,朱棣不是朱允炆,武将可都跟他一条心,即便暴力削藩,他们也只能受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较于建文,朱棣这样做,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你们这是干嘛?”朱棣怒道:“合起伙来逼朕吗?” “臣弟(侄儿)不敢。”诸王连忙解释,“臣等能力有限,难堪大任。” 诸王请辞,朱棣不允。 诸王再辞,朱棣依旧拒绝。 诸王三辞,朱棣无奈同意。 一切都在按预想的发展,朱棣大感畅快,表示:“你们都是朕的兄弟、子侄,朕不会亏待你们的,夏爱卿记上,周王岁俸加五千石,代王加两千石……” 除了宁王、周王,其他藩王都加了两千石。 本来朱棣想多加些,被李青、道衍劝住了。 一场酒宴下来,削藩这么大的事儿,便悄然解决了。 小小朱削了几年,把自己削没了,而朱棣只用一场酒宴,便和平解决了问题。 酒宴散后,朱棣令戍边的藩王回藩地收拾家当,表示会给他们寻摸一个好去处。 削藩出乎意料的顺利,朱棣本来还想给他们留一卫,不料诸王却坚决不要,朱棣也只好作罢。 其实不是他们不想要,而是他们觉得老四是在试探。 削藩如此顺利,小小朱功不可没,若没他的狠辣,怎能显得朱棣仁厚? 朱棣那叫一个开心,觉得没喝过瘾,又拉上李青、道衍去中殿接着喝。 当然,只有朱棣和李青在喝,道衍是个和尚,酒肉不沾,二人喝酒他喝茶。 “老和尚,和尚喝酒吃肉,甚至娶妻生子者不在少数,你装什么呀?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李青见他憋得辛苦,替他说了出来。 “对对对。”朱棣恶趣味上来,给道衍斟了一杯。 李青帮腔,非拉他下水不可。 道衍是服了这俩老六,宁死不从。 “喝了这杯酒,朕赏你十个美女。”朱棣诱惑道。 “……”道衍气苦不已,莫说他不想,即便想,身体也不支持了。 快七十的人了,除了空流泪,他还能干什么? 这时,小黄门匆匆进来禀报:“皇上,宁王求见。” “他来做甚?”朱棣疑惑地挠挠头,“让他进来吧。” 李青、道衍见状,起身告辞。 朱棣却道:“无妨,耽误不了多久。” 少顷,宁王进来,行君臣大礼。 二人避开,站向一旁。 朱棣笑呵呵地将他扶起,“十七弟,都说不用来辞行了,干嘛这么客气?” “呃呵呵……”朱权干笑道,“臣弟是想…是想问问皇上,要将臣弟分封在何处。” “你想去哪儿?”朱棣笑问。 朱权想起当初四哥那句‘我当了皇帝,与你共享天下’,心里多少有了底气,拱手道:“臣弟想去苏州。” 朱棣笑容一僵,微微摇头,“苏.州怕是不行,十七弟你再想一个地儿,朕无有不允。” “那…杭.州?”朱权试探道。 “你再想一个,朕无有不允。”朱棣笑意敛去,语气略微不善,“好好想。” 朱权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却也不敢发作,讪讪道:“臣弟愚钝,全凭皇上做主。” “你看你,让你选你又不选。”朱棣重新露出笑意,“那朕就帮你选一个。” 他沉吟片刻,“给你寻摸一个江南偏西的位置如何?” “臣弟无不可。”朱权拱手道,“敢问皇上,有多偏?” “洪都!” 朱权傻眼,这也太偏西了吧? “洪都风景宜人,又是鱼米之乡,最适合歇养了,十七弟觉得呢?”朱棣一脸‘不用谢’模样。 “臣…臣弟谢恩。”朱权脸色不太好看,“臣告退。” “嗯,路上慢点儿,朕就不送你了。” 朱棣咕哝:“还苏杭,想得美。” …… 第9章 解心结 削藩有序不紊地进行,并未引起乱子,诸王都很配合,也由不得他们不配合。 李青没功夫掺和,他正一门心思地搞他的织造局。 织造局已经建好,织机等设备陆续引进,李青越来越忙,同时,恶补织绸相关知识。 为保证不出问题,李青干脆住进了织造局。 不过,他把三女也叫了过来,生活依旧滋润。 “先生喝茶。”红袖递上一杯清茶,“小桂子公公禀告说,桑蚕已经收购了许多,询问是否开工。” 她现在成了李青秘书,日常汇报工作。 “等等吧,让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李青伸手揽过她,把玩着绵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能帮到先生,妾心里开心着呢。”红袖依偎在他怀里,怏怏道,“先生,妾青春不在,都…下垂了。” “没呀,手感依旧。”李青笑嘻嘻的香了个嘴儿,“你这如虎的年纪,正是勾人的时候,先生就喜欢你这样式儿的。” “先生净说好听的哄人。”红袖嘴上埋怨着,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男人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呀,先生不用迁就妾们。” 她抬头吻了李青一口,轻声道:“先生,莫觉得我们苦,其实我们一点儿也不苦,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很开心呢; 可要是先生因为我们,余生难过,那妾宁愿现在就离开先生。” “不会,我这人花心,以后会忘了你们的。”李青没心没肺的笑着,“丫头你莫太自信。” “嘁~”红袖撇了撇嘴,眼珠转了转,又道:“先生,再过几年,妾想搬出去住。” 不待李青开口,她就补充道:“先生你听妾说完好吗?” “嗯,你说。” 红袖道:“这辈子能遇上先生,妾心里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但妾不想让你看到,妾一点点变成老太婆; 妾想在先生心里,一直都是美美的样子。” 李青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先生只是喜欢你们身体吗? 你们服侍了先生这么久,以后换先生伺候你们,等以后你们老了,先生做个几个推车,推着你们晒晒太阳,逛逛街,过过老年人的生活; 生活嘛,不只有情欲,还有温馨,想想看,那样的生活不好吗?” 李青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开始越来越自卑,不说红袖,就连没心没肺的怜香,也没那么开朗了。 “以后不要再想这个了。”李青捏了捏她,“给你个任务,好好开导那俩丫头,再动这样的念头,屁股给你打烂。” “喔~知道啦。”红袖嘟了嘟嘴,搂的更紧了些,“先生,那以后你怎么办? 终有一天秘密会被发现的,要是后世之君知晓先生秘密,那…后果不堪设想。” 李青笑道,“到时候我就下野,体验人生百态,权力富贵我并不在乎,放心吧,先生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吃不了亏,也不会亏待了自个儿。” 俩人正你侬我侬呢,怜香提着裙裾走来,本想和先生玩些刺激的,但见红袖也在,连忙又退了回去。 “丫头过来。”李青叫住她。 怜香止步回头,讪讪道:“妾来的不是时候。” 李青好笑摇头,“去把婉灵唤来,先生要给上一堂辅导课。” “好哒!”怜香舔了舔嘴唇,心道:“先生这是要把刺激贯彻到底啊!” 一刻钟后,怜香拉来婉灵。 门一栓上,怜香就开始解衣,婉灵一把摁住她,“外面净人,姐姐莫要胡来。” 李青也一脸无语,“怜香你误会了,先生是有话要给你们说。” “这样呀。”怜香红着脸系好衣带,“先生要说什么呀?” “坐,都坐。”李青清了清嗓子,“今儿先生给你们上一课哲理课,也可以说是思想课。” 三女排排坐,眨着眸子看向李青,一副三好学生模样。 李青见她们准备好了,问道:“我是谁?” “先生就是先生呀。” “不,先生多了去了,怎么可以代表我呢?” 三女一头雾水,“先生是……李青?” “又错了,我可以叫李青,别人也可以叫李青。” “那…先生是谁呀?”三女已经开始迷糊了。 李青道,“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咳咳,跑题了; 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独立的意识,无可替代; 你们是红袖、怜香、婉灵,也是我的女人,但这些都是表象,难道抛开这些,你们就不是你们了? 并不是!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属于你们,你们不是先生的附庸……” 巴拉巴拉…… 李青一顿cpu,成功把三女的cpu给干烧了。 …… “吨吨吨……” 李青说的嘴巴冒沫,端起凉茶一饮而尽,“不用想着变老了,不好看了什么的,都好好待着,享受你们应得便是。” 三女讷讷点头,她们并未听懂先生话,却领悟了其中意思。 见状,李青长长舒了口气,他还真怕三女自卑,给他来个不辞而别,甚至…寻短见。 “好了,织造局准备得差不多了。”李青起身伸了伸懒腰,“我们回家歇两天,等钦天监选定黄道吉日再说。” 三女点头,听了先生一席话,突然通透起来,埋藏在心底的抑郁,缓缓消散。 织造局离家不远,坐了不到两个时辰马车,四人便到了家。 晚上,四人极度共情,她们更为通透,负面情绪尽去。 …… 搞定了她们,李青专心搞事业。 翌日,御书房。 李青将织造局的运营规划,给朱棣说了一遍。 朱棣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啥是流水线作业啊?” “就是分工明确。”李青解释:“就是从蚕茧开始,收烘、煮茧、缫丝、烘丝、成绞、络丝、并丝、捻丝、牵经、卷纬、织绸、染色、烘干; 每一道工序都有专门的人做,这样时间一久,工人熟能生巧之下,质量、产量都会越来越好。” 李青道,“织造局代表着朝廷,代表着皇家,丝绸质量这块儿不能马虎,一旦出海,更是代表大明。” “说的好。”朱棣很是认可,“桑蚕、工人都谈好了吗?” 李青点头,“就差开工了,臣就是来问皇上,开业之日是让钦天监选,还是皇上你亲自来定?” “朕…算了,还是让钦天监选吧。”古人多少都迷信,朱棣也不能免俗,“回头朕让钦天监尽快卜算一个好日出来。” 顿了顿,“这些天,朕被那群大臣烦的不行,你觉得谁更适合做太子?”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啊!”李青摊了摊手,“立嫡立长,自古皆然。” 朱棣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神色有些不愉,“朕看老大不行,他上位必定重用文臣,朕怕到时候弄个建文第二出来。” “这不可能。”李青断然道,“皇上你太小看他了。” “可他压不住武将这是事实。”朱棣反驳道,“文臣你还不知道吗,给点好处就能上天,一旦让他们得势,大明就完了。” “……那你上个月为啥创建内阁?”李青苦笑道,“创建内阁,还不如直接恢复宰相制呢。” “放屁!”朱棣一瞪眼,“宰相拥有决策权、议政权、行政权,太祖皇帝好不容易废除了,朕岂可恢复?” 朱棣断然道:“决策权,必须牢牢把持在皇帝手中,议政权分给内阁,行政权分给六部,地方上分三司,分管司法、军事、行政,直接对六部负责; 如此一来,官员各司其职,而且,入内阁者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 他们不属于权力机构,品级也低,能极大限度的限制他们专权。” 李青幽幽道:“县官不如现管,今日的现管,明日未尝不可超越县官。” “那你让朕怎么办?”朱棣火了,“整天如雪花一样的奏疏,朕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忙不过来; 事情总要人去做,不然要那些文臣做甚?” 李青无言以对,治理天下绕不开文臣,让战场喊打喊杀的将军去理政务,的确不现实。 这是一个死结,你重用文臣,文臣就会崛起,但治理江山,你又不得不用文臣。 至少目前来看,朱棣的这个机制没毛病。 直接恢复宰相制,发展个数十上百年,说不定情况比内阁还要严重的多。 第10章 册立皇太子 “敢问皇上,内阁成员都有谁呀?” 朱棣伸了伸懒腰,“解缙、黄淮、胡广、胡俨、金幼孜、杨士奇、杨荣。” “这么多?”李青惊讶。 “人多好办事,也不容易专权。”朱棣好奇道,“你似乎对内阁意见很大啊?” 李青苦笑摇头,“倒也不全是,内阁还是有很大正向作用的,可以替皇上分忧。” 想想贪玩的正德,不上朝的嘉靖、万历,尤其是万历,整个就一撂挑子状态,但大明依旧正常运行,全靠内阁在撑着。 尽管他们专权,但也不能说,他们不干一点儿正事。 总得来说,内阁的创立有利有弊,并不全是坏事。 想到这儿,李青心理上也不再那么排斥了。 浅谈了会儿内阁,朱棣又把话题转移到立储上面,“说真的,朕想立老二。” “你是皇上,你说了算。”李青面无表情道,“这是你权力。” 朱棣叹了口气,“只可惜……他不是老大啊!” 李青无语:啥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个屁呀。 见他不说话,朱棣又道:“李青你说实话,你认为他们谁更适合做储君?” “老大。” “抛开嫡长子身份呢?” “还是老大。”李青认真道,“相较于以武抑文,储君本人的能力更为重要,不是吗?” 朱棣沉默半晌,轻轻点头:“是啊,老二就是个憨货。” “……”李青劝道:“储君之位不可搁置过久,还请皇上早下决断,避免内耗。” 朱棣沉吟道,“李青,你脑子好使,有没有办法让老大和武将亲近起来?” “这…还真没有。”李青苦笑,“二皇子从小就跟着你混军营,这一点,老大比不了; 尤其是靖难时,朱能、丘福等功臣,都是二皇子的战友,你让老大咋跟他比?” 朱棣无奈道:“朕承认,多少有些偏心眼儿,但也不能全怪朕啊! 老大那一身膘你也知道,跑两步就喘,我倒是想带他混军营,但他不行啊。” 李青想了想,“皇上不若隔一辈儿,着重培养皇孙,让他从小亲近武将,以后对外用兵让他也跟去,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小胖是扶不动了,只能扶他儿子。 “皇孙?”朱棣眼睛一亮,随即大点其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朕再活个二十多年不成问题,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培养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从小培养孙子,可比中途培养憨憨容收益大,还能保全立嫡立长的祖制。 可谓是两全其美! 朱棣自己得位不正,却更尊崇礼法,因为他想让自己儿孙,都得位正。 一个人越缺什么,越想让儿孙有什么。 不然,以朱棣的性子,也不会明明喜欢老二,却还是顾虑重重了。 朱棣吁了口气,道:“明儿早朝你也来。” 李青心中一动,试探道,“皇上要立太子?” “立了吧。”朱棣叹道,“省得文武群臣扯皮、聒噪。” 李青笑了笑,“早立早好,省得内耗,也省得破坏了他们兄弟之情。” “嗯。” 隔辈亲,隔辈亲,老朱喜欢孙子,老四也喜欢孙子。 一想到大孙子,朱棣就情不自禁地咧起了嘴,“李青,你觉得朕的大孙儿如何?” 李青有些想笑,一个小娃娃能看出什么啊,不过想到仁宣之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孙子干的确实不错。 于是借用一句戏言:“好圣孙,大明可旺三代!” “是吧!”朱棣咧嘴大乐,随即又不悦道,“什么叫可旺三代,要千秋万世的旺下去。” 李青抱拳道,“臣言语有失,还望皇上恕罪。” “行了行了,朕不跟你一般见识。”朱棣解了心结,心情美美哒,“你抽空去三宝那儿看看,别只顾着玩儿女人。” “……”李青无语,“皇上,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咱能不能来点儿干货?” “啥意思?” 李青道:“比如给臣涨涨俸禄。” “你的俸禄不低了啊!”朱棣纳闷儿道,“不够使吗?” “皇上这话说的,臣是贪那俩钱儿吗?”李青一脸正经,“主要是想看看皇上心里有没有臣。” 朱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贫,年俸再给你加五百石。” 顿了顿,“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的。” 李青脱口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好好干。”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是一愣,这场景,咋这么熟悉呢? …… 翌日。 天刚不亮李青起了床,但赶到奉天殿时,还是有些晚了,只比朱棣早一点点儿。 少顷,朱棣走上玉阶,群臣行礼,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起身,分班站好。 接着,户部尚书夏原吉出班,“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 “储君乃国之根本,皇子也早已成年,还望皇上早日册立太子。” “臣附议。”礼部尚书紧跟着出班。 旋即,吏部、工部、刑部等尚书接连出班奏请。 “爱卿言之有理。”朱棣笑了笑,给一旁的站班太监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立即取出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长子仁孝稳重,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 皇次子,英勇善战,封汉王; 皇三子,天资聪慧,封赵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皇上圣明啊!” 文臣跪地高呼,激动的满脸通红,皇上终于册立储君了,而且,遵从礼法,立了嫡长子。 这让他们又看到了希望,众所周知,皇长子不尚武,将来他登基,文臣日子定能好过不少。 相比之下,武将的神色就不太好看了。 尤其是靖难的武将,他们是老二的战友,当然希望老二做储君。 但朱棣根本没给商量的余地,直接下了诏书,他们总不好抗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片刻后,小胖一身太子服,颤颤巍巍地从御道走进大殿。 太子服太紧了,他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撑破了。 小胖走到御前站立,昂首挺胸,站的笔直。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群臣下拜行礼。 “免、免礼。”小胖不敢有太大动作,只轻轻摆了摆手,憋得满脸通红。 朱棣看着圆滚滚的好大儿,神色多少有些失望,这扮相,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 这时代,个人形象很重要,官员入仕还讲究个五官端正,尤其能上朝官员,几乎个个是帅哥,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呢? 小胖这扮相,的确减大分。 罢了罢了,还有孙子撑着呢……朱棣自我安慰一句,挤出一丝慈父微笑,“国务繁重,高炽你得为父皇分忧啊!” “儿臣遵旨。”小胖红着脸道。 朱棣见他站的板板正正,昂首挺胸,连个虚礼都没有,笑容不由渐渐敛去,目光不善起来。 咋回事儿,刚当太子就飘了? 朱棣脾气上来,也不进行册封仪式了,一甩袍袖,淡淡道:“你退下吧!” “是,儿臣遵旨。”小胖勉强拱了拱手,昂首挺胸地离去。 朱棣脸都黑了,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他扯了扯腰间玉带,手痒难耐,“众卿若有奏本,留折待阅,散朝!” 说完,不待群臣行礼,便迫不及待地扬长而去。 …… ps:有点短,身体还难受着呢,宝子们见谅哈~ 第11章 悲愤的朱高煦 乾清宫。 小胖一手捂头,一手护裆,往地上那么一瘫,任凭老爹出气。 太子服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负担,裂开了好几道大口子,已经面目全非。 朱棣打儿子,与当年的朱元璋如出一辙,跟打狗似的,毫不留手。 朱高煦、朱高燧两兄弟就在边儿上看着,前者不想管,后者不敢管。 幸赖,小胖一身膘,根本不惧物体攻击,朱棣累的呼呼直喘,他跟没事儿人似的,一声不吭,甚至觉得力道还可以再大些。 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小胖这一身膘,在挨打的时候,太能发挥作用了。 一刻钟后,朱棣揍累了,骂道:“起来吧!” “好嘞父皇。” 朱高炽拍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哪有半点儿受重创的样子。 老三瞧着艳羡不已,他比较瘦,每次挨打几乎都丢半条命。 见老子消了气,朱高燧眼珠转了转,上前道:“父皇您消消气,大哥他身子骨弱,可别打坏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朱高燧很懂得审时度势,老二已经没戏了,自然要跟老大多亲近亲近。 说着,上前帮老大整理太子服,虽然已经没有整理的价值了,但态度得到位。 “三弟,我没事儿。”朱高炽微微摆手,朝朱棣解释,“父皇,儿臣并非不敬,而是,这衣裳太紧了点儿,怕让人看了笑话。” “你……!”朱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骂道,“尊贵的太子服,都被你穿成马甲了,真是暴殄天物。” “就是,老大你也太费料子了。”朱高煦一脸肉疼,这要是他穿上,绝对是英姿勃发。 他这话很刻薄,却也是事实,老大一身衣服,顶得上老三两身的料子。 而且老大还巨能吃,这些年来,三兄弟的日常开销,老大一人顶他们俩。 对此,老二老三颇有怨言。 小胖脸色讪讪,见老子余怒未消,忙道:“父皇,今儿早上儿臣起床的时候,瞻基就嚷嚷着想爷爷了,父皇若是不忙的话,儿臣把他叫来?” 一听到大孙儿想自个儿了,朱棣脸色多云转晴,“昂,叫来吧!” 顿了顿,“如今你是太子了,就得扛起太子责任,去御书房熟悉政务。” “是,儿臣遵旨。” 朱高炽行了一礼,反正衣服已经破了,这次礼数很是到位,“儿臣告退。” “大哥,你慢着点儿。”朱高燧连忙扶着他,和他一起退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朱棣、朱高煦父子俩。 朱高煦心中有气,昔日的大饼再次浮现眼前,他更是越想越气,情绪都有些控制不住,吼道:“父皇,当初的话你都忘了吗?” “什么话?”朱棣一脸纳闷儿。 朱高煦见老子不认账,更是生气:“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 朱棣脸上一热,放在平时,儿子敢这么放肆,他必须得让其体验什么叫父爱如山。 但这次,他罕见的没有发火,反而满脸和煦,“煦儿,来,坐,咱爷俩好好唠唠。” 拉着儿子坐下,朱棣温和道:“煦儿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年轻时候; 可惜……你不是老大,你要是老大,该多好啊!” 朱棣说得情真意切,朱高煦能感受到老爹的真心,心中的怒气缓缓消散,父亲的认可,让他倍受触动。 不过,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父皇,儿子比大哥差了吗?” 朱棣摇头,“不差,在爹心里,你比他强多了。” “那父皇为何……?” “唉…爹这也是没办法啊。”朱棣一脸落寞,“立嫡立长,爹已经罪名满身了,怎能再让儿孙……你能体谅爹吗?” 朱高煦很委屈,委屈的想哭:“都是你儿子,就因为我不是老大?” 见儿子如此,饶是铁血的朱棣,也不免满心愧疚,“煦儿你想要什么,爹无有不允。” “儿子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陪在爹身边。”朱高煦哑声道。 朱棣沉吟片刻,轻轻点头:“好,爹答应你。” …… 一番谈论,父子俩的关系大为缓和,这时,小娃娃朱瞻基被太监牵着,来到大殿。 朱棣心情大好,抱起小家伙儿一阵亲。 “爷爷……”朱瞻基有些抗拒,小手捂着朱棣的嘴往后推,“扎人。” “这孩子。”朱高煦有些不满,伸手抱过朱瞻基,不怀好意地捏了捏他的脸,“大侄子,二叔抱抱哈~” 朱瞻基被他捏的生疼,都快哭了,挣扎着要下来。 但朱高煦根本不给机会,抱的更紧了些,满脸慈祥,“我乖乖的大侄子,让二叔看看胖了没有。” 说着,伸手乱捏,“可别像你爹似的。” 朱棣听到‘大侄子’,脸色突然不善起来,一把抢过大孙儿,没好气道:“别叫大侄子。” 他对这三个字,有些过敏。 朱高煦一脸纳闷儿,“父皇,瞻基不就是我大侄子吗?” “……”朱棣脸色阴沉,“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去吧。” 朱高煦脸色一暗:“儿臣告退。” 见他走了,朱瞻基才道:“爷爷,二叔刚才捏得我好疼。” 朱棣一听就怒了,“好小子,乖孙儿放心,下次爷爷见了他,屁股给他打烂,走走走,爷爷带你玩打战的游戏。” 隔辈儿亲,再次上演。 …… 永青侯府。 李青在家品茗听曲儿,今儿起的太早,困意渐渐上涌,正准备睡了回笼觉,红袖走来小声道:“先生,二皇子来了。” “让下人告诉他,我有恙在身,不方便见客。” 李青哪里看不出来这厮目的,他和老二没什么交情,于公于私,都不会帮他。 红袖点头,转身去了。 不久,外面响起朱高煦的大嗓门:“先生是我,高煦啊!” 李青不理,接过婉灵递来的毯子,躺在躺椅上装聋作哑。 他不理朱高煦,但朱高煦理他,在前院叭叭个不停,下人也不敢驱赶,吵得李青一阵头大。 李青无奈起身,来到前院时,朱高煦还在扯着嗓子叭叭。 “别喊了,汉王有事吗?” 一句‘汉王’,让朱高煦神色黯淡,旋即,他快速调整心情,提了提两坛美酒,“先生,今儿咱们得好好喝一杯。” 李青正欲开口拒绝,朱高煦却先一步往客堂走去,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碰上这么个货,李青也是无可奈何,但他倒没什么心理负担。 拿人不手短,吃人不嘴软这事儿,他干了不止一次两次,索性让下人准备下酒菜。 不多时,下酒菜上桌,朱高煦给李青倒了一杯,客气道:“当初若无先生,高煦估计就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建文手里,我敬先生。” “汉王客气。”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就唇饮尽。 “这一杯,高煦代我们一家,谢先生施以援手。” “汉王客气。” “这一杯……” 只一刻钟的功夫,两坛酒家快喝光了,朱高煦的话也多了起来。 开始试探道:“先生,你觉得我怎么样?” “汉王勇猛过人,非常人能及。” “那……和我大哥比,谁更胜一筹?” “这个……”李青为难。 朱高煦会意,探手入怀,捧出一大把金豆子,矜持道: “知道先生不差钱儿,但这是高煦的心意,也算是答谢当初先生救命之恩,可不是贿赂啊,先生你必须收下。” 朝廷虽然规定,民间不得用金银交易,却不代表着金银无用。 金银随时可以兑换宝钞,但宝钞却不能换金银,因此,金银依旧是硬通货。 朱高煦这一大捧金豆子,不下五十两,着实不少了。 “既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李青一点也不客气,将金豆子尽数扒拉到掌心,揣进腰包。 “就该如此,就该如此。”朱高煦笑的跟个憨憨似的,又问道:“先生,你觉得我跟大哥相比,孰强孰弱啊?” “你大哥。”李青如实道。 朱高煦:(⊙_⊙)? 看着一脸懵逼的朱高煦,李青也不禁暗叹:“老二是真像朱棣啊!” 这小表情,跟当年招降乃儿不花,朱棣请他喝完酒,他吃干抹净不办事时,简直如出一辙。 这憨憨模样,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天可怜见,要是朱棣知道儿子给李青行贿,怕不得气得跳脚,他太清楚李青德性了,给李青行贿,跟肉包子砸狗没区别。 朱高煦一脸懵逼,他实在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一大捧金豆子,就是扔池塘里,还能看个水花呢;结果没换来李青支持不说,连个好听话都没有,简直……不是人。 “先生……” “织造局开工在即,下官公务繁忙,失陪了。”李青抹了抹嘴,起身一拱手,径直向外走去。 留朱高煦一人,在风中凌乱。 朱高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来,但主人都走了,他这个客人待下去又有何意义,只好满心愤懑地起身离去。 …… 织造局万事俱备,就差开工了,李青去了也没什么意义,左右无事,便去了梁国公府。 第12章 帝王无情 梁国公府。 李青、蓝玉相对而坐。 如今的蓝玉和当初判若两人,这些年郁郁不得志,他精气神已不再,人也上了岁数。 五十七岁的人了,即将迈入花甲之年。 “今儿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啊?”蓝玉笑问,提起茶壶给他添了杯茶。 李青轻扶茶杯,笑道:“这不是忙里偷闲嘛。” 看着已显露苍老的蓝玉,李青内心唏嘘不已,开玩笑道:“不喝酒了啊?” “不了。”蓝玉摇头叹息,“不服老不行啊,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唉……真想再去漠北打一仗。” 李青默然,朱允炆不用蓝玉,朱棣也不会用蓝玉。 两人都不想让蓝玉带兵,一来是为了削弱他的影响力,二来是因为朱允熥。 朱允熥的身份太过特殊,亦或说,太过尊贵,即便是朱棣,也对他防备有加。 这种事儿,李青说不上话,即使说了,朱棣也不见得答应。 蓝玉抿了口茶,问道:“关外局势如何?” “表面看尚且稳定。”李青皱眉道,“不过,具体如何还有待考证,待锦衣卫壮大些,我准备上奏皇上,让锦衣卫去打探情况。” “嗯。”蓝玉点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静坐许久,没了当初的热络,心里却仍拿对方当朋友,只是由于局势的动荡,难以回到从前。 最后,李青给蓝玉号了脉,开了张丹方,让他好好调养身体。 蓝玉接受了他的好意,起身送他出门。 出了梁国公府,李青仰脸望天,愣怔良久,转头又去了曹国公府。 李景隆也是一副郁郁寡欢模样,无他,朱棣承他的情,却不用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景隆虽然帮了朱棣大忙,但他终究是建文旧臣,没有燕王府的班底更让朱棣放心。 不止是李景隆,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也是如此。 朱棣给了大量赏赐,却一点权力也不下放,而且还暗戳戳削弱了他们。 甚至,朱棣还有动他们的心思,但被李青、道衍合力劝住了。 帝王无情,不外如是。 李青之所以仍受重用,是因为他的功劳足够大,但更重要的是他文武两不沾,在军中毫无影响力。 两人寒暄几句,来到客堂分宾主坐下。 李景隆笑道,“李兄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儿咱兄弟可得好好喝一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青笑着点头。 酒菜上齐,两人一杯一杯的端,侃大山、忆往昔…… 当初那个拿着描金小扇,偷逛青楼的纨绔小子,如今已是成熟内敛的中年。 李景隆胸无大才,却也算不上草包,俩人一直聊得来,直喝到日暮时分,李青才起身告辞。 “李兄。” “嗯?”李青都出门口了,听到李景隆叫他,回头笑道,“怎么了?” 李景隆缓步上前,轻声道:“他与太祖如出一辙,是真正的帝王,可正因如此,你应当……算了,我也劝不住你; 不过,兄弟不希望你出事,往后做事低调一些,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你我这般,最是尴尬。” 拍了拍李青肩膀,李景隆认真道,“凡事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嗯,为兄记下了。” …… 七日后,织造局正式开工。 纺织工人按时报到,李青将这些人按擅长的工序分班,而后一步步跟进。 桑蚕、织机、染料,都是从富绅那儿收购的现成货,省了很大功夫,织造局跳出繁琐的工序,直接从煮茧抽丝开始。 这段时间,李青恶补了相当多的织绸知识,他虽不会织,却很懂。 试生产阶段,只让老手做,自己在一旁挑毛病、提意见,顺便给不太熟悉的工人讲解注意事项。 忙活了半个多月,当李青看着蚕茧,一步步变成精美的丝绸,浓浓的满足感、自豪感,油然而生。 迄今为止,唯有华夏,唯有大明,方可织出如此华美之物。 这花纹、这颜色、这手感……李青轻轻抚摸着,不禁感叹:“这才是奢侈品,真正的奢侈品。” 他有绝对自信,如此华物,一经销往海外,绝对让那些外国佬发狂。 这样的东西,海外诸国根本做不出来,价格几何,大明说了算。 此外还有瓷器、茶叶、香料……想到这些,李青心花朵朵,大把大把的银子啊! 一个月后,织造局进入正轨,但李青依旧很忙,忙着跟进度、把关质量,还有…带太监。 没办法,老四不放心文臣,让太监管织造局,他也只能整日带着群没把儿的,手把手的教。 好在这些人虽没啥学问,但个个机灵,李青教起来也没太费劲儿。 三女陪他一起,住进了织造局,白天帮些忙,晚上也能帮些忙。 有时在厢房里,有时在办公房里,总的来说,日子很是滋润,有忙有闲。 跟了两个多月,进入盛夏,见一切进正轨,李青这才撂下挑子,回去享受生活。 六月份儿天,金陵燥热难当,好在有冰块儿,倒也不算难熬。 …… 李青半靠在躺椅上,支上根鱼竿,小桌上冰镇西瓜、酸梅汤,渴了整一口,舒爽惬意。 “先生,鱼儿咬钩了。”婉灵小声提醒。 李青从瞌睡中清醒,手腕一抖,一条肥美的鱼儿被提了上来。 取下鱼儿放进竹篓,李青起身笑道,“一共三条,一条清蒸、一条红烧、剩下一条炖个鱼羹,午饭有着落了。” 婉灵莞尔,“就吃鱼呀?” “那丫头你想吃啥?”李青笑问。 “嗯……”婉灵想了想,“先生上次做的那什么皮蛋,还有吗?” “有啊!”李青一手提着竹篓,一手牵着她往回走,“你不是说看着就没胃口嘛。” “哎呀,看着不咋好看,吃起来还挺好吃嘞。”婉灵笑嘻嘻道。 李青哑然失笑,“想吃的话,亲先生一口。” “有人呢。” “那你想不想吃?” “木嘛~” 一股风来,吹动她的青丝,轻扬起翠色褶裙,佳人不再青春,却依旧倾城。 午饭其乐融融,吃吃饭、聊聊天儿,李青的话变多了,甚至有些唠叨,一口一个丫头的叫着,三女欢喜。 弹弹琴、下下棋,毒辣的日头渐渐消退,李青领着她们出门逛逛街,买些衣服、首饰、胭脂水粉; 三女在成衣铺挑挑拣拣,给自家先生选衣服,温馨且轻松。 但总有些人,他看不惯李青享受,比如:朱老四。 朱棣见李青整日吃喝玩乐,就气不打一处来,朝廷的俸禄可是不间断的发放,不干活哪行? 于是,给他找个活干。 ——编书! 御书房,李青听完朱棣布置的任务,果断摇头:“皇上,臣没文化!” “放屁,你小子就是懒。”朱棣果断不信。 “皇上你是知道的,臣没有功名。”李青无奈道,“解缙、黄淮、金幼孜……他们哪个不比臣强啊?” 他真不是偷懒,文采这块儿他的确不在行,至于后世所学……都他娘的早忘了。 即便有些理论还记得,但在这毫无基础的时代,也难以派上用场。 “皇上,让我做事还行,让我写书……真是难为臣了。” 写书太痛苦了,他是真不想写! 朱棣见他实在抗拒,也没强人所难,没好气道:“成吧,但你不能老闲着,朕开给你的俸禄,可是和国公一个级别,你整日不干活,良心不会痛吗? 你对得起你俸禄吗?” 巴拉巴拉…… 李青被他吵的脑仁疼,于是反过来给他安排了活:“皇上,关外局势需要多多注意,如今锦衣卫已经壮大,不妨派锦衣卫去漠北打探军情,为以后北伐做准备。” “嗯,有道理。”朱棣点头,“要不你去?” “不合适,这不合适……”李青连连摆手,只好主动揽活,“臣想去龙江船厂看看,皇上欲创下丰功伟绩,没有钱可不成,你说是不是?” “嗯,也行。”朱棣点头,“只要别整日在家闲着就成,你这个年纪,怎么闲得着呢?” “……”李青无奈道,“皇上,你是知道的,臣不比你年轻。”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但朕看你…身子骨好着呢,不亚于年轻小伙一十八,看着且活呢。” 第13章 持续画饼 朱棣看着精神头依旧的李青,满脸艳羡,“说起来,朕还挺羡慕你的,还有心情、精力玩儿女人,不像朕……整日累的跟个狗一样。” “呃……”李青干笑,这话他还真不好接。 “对了,你这是咋保养的?” “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放屁。”朱棣果断不信,“让你上个早朝跟要你命似的,你会早起?” 李青讪讪道,“皇上你忘了,臣可是医生啊!” 顿了顿,试探道,“皇上若有难言之隐,臣帮你看看?” “滚——!” “……好哒。”李青转身就走。 “等等,回来。”朱棣叫住他,讪讪道,“那什么,调养一下也是好的,朕这些年征战厮杀,身体损伤的厉害。” 李青点头,“皇上请坐,让臣给你号号脉。” “昂。”朱棣坐下,抬起一只胳膊。 李青搭上他手腕,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朕觉着身体还行啊!”医生皱眉没人不怕,饶是朱棣,也不能免俗。 “皇上身体无碍。”李青笑道,“只是岁数大了些,没有年轻时精力旺盛了,纯属正常。” “那你皱的什么眉?”朱棣没好气儿道,“吓朕一跳,有没有办法让朕恢复年轻小伙一十八?” “……臣开个方子,皇上按时服药,会有显着提升。”李青道,“不过…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才是,女色伤人……” “用你教?”朱棣不悦道,“赶紧开方子。” 李青提笔写下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而后道,“一日一次,一个月即可。” “昂。”朱棣将丹方收进怀中,又问:“你有没有办法,让女人的脾气变小啊?” 李青一听就明白了,好笑摇头:“皇上你是天子,还怕她一个……咳咳,皇后娘娘善解人意,岂会乱吃醋? 皇上你多心了。” 可怜堂堂永乐大帝,还得背着媳妇偷吃,着实憋屈。 朱棣脸上一热,强行挽尊:“好笑!朕会怕她? 唉…朕只是不忍她难过罢了。” 朱棣叹了口气,“女人啊,上了岁数就会变得自卑,朕是不想冷落了她,这不是怕。” “这是爱!”李青接言,一脸叹服,“皇上用情至深,臣万分钦佩。” 老四和老朱一样,都怕媳妇儿。 不同的是,马皇后温柔、贤惠、且大度;徐皇后温柔、贤惠、且貌美,却多少有些傲娇属性。 但架不住老四就吃这套,这种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一个外臣自不好说什么。 朱棣的子嗣不算多,至少比老朱差远了,半数以上都是徐妙云生的,由此可见一斑。 要说徐妙云不拈酸吃醋,李青是不信的。 朱棣脸色讪讪,替媳妇儿找补道:“其实皇后还是很温柔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青好笑点头,不得不说,老四是真爱媳妇儿。 …… 聊了会儿养生之道,朱棣叹道:“李青,朕心里一直有根刺,你知道吗?” “什么啊?” “建文!”朱棣目光灼灼道,“别装了,朕知道,就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李青无语:“那皇上不如把臣抓进昭狱,兴许一顿大刑伺候,臣就全招了。” “你……”朱棣目光带着祈求,“朕答应你,绝不杀他,只要你能让我们见一面就成。” “抱歉,臣真不知道。”李青一脸坦然,“皇上,你为什么就认为是臣把他藏起来了呢?” “因为你重情义。”朱棣冷哼道,“朕有种直觉,建文失踪,就是你他娘干的好事儿。” “真不是我。”李青没好气道,“皇上爱信不信。” 朱棣气道:“好,到时候朕要是找着他了,定将他碎尸万段。” “皇上你开心就好。” “……”朱棣狐疑道,“真不是你?” 李青无奈点头,“皇上现在贵为天子,藩王、臣子、天下百姓都已认可,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他不理解道:“皇上,你在怕什么呢?” “朕确实怕。”朱棣苦涩坦言:“实不瞒你,我做梦都是建文杀上门来,然后把我一家押上断头台,我还梦到太祖皇帝…… 李青,你知道吗? 从我进入京师的那一日起,我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几乎每晚都被噩梦惊醒。” 朱棣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倦、忧惧,“这个位置是抢来的,不光彩,我怕以后再被人抢去,我还怕以后到了地下,父皇他不认我,不理我……” “不会的,太祖皇帝不会怪你的。”李青安抚道,“太祖皇帝看重的不是建文,而是大明江山。” 李青画了一张大大的饼,“只要皇上好好干,千秋万世以后见了太祖,他反而会以你为荣。” “真的吗?” “真的。”李青重重点头。 说实在的,看着这模样的朱棣,他心里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但他知道,一旦让朱棣得知朱允炆的消息,那么,小小朱即便长了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评判一个帝王的好坏,不是看私德,而是看功绩。”李青持续画饼,“皇上缔造一个盛世出来,千秋万世以后,便是地下的那些个皇帝见了你,都得礼敬三分,得管你叫哥。” 巴拉巴拉…… 朱棣眸中的忧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雄心勃勃,整个人像是被吹足了气的皮球,干劲儿满满。 他豁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黝黑的脸色变得潮红:“说的好!” 这一番大饼下来,喂的朱棣五饱六饱,干劲儿十足。 好一会儿,朱棣才从激动中平复下来,“你退下吧,朕要处理公务了。” 李青含笑点头:“臣告退。” …… 李青回家享了几天清福,便去了龙江船厂。 船厂占地近千亩,工匠更是数不过来,但李青逛了好一会儿,却没看一艘舰船。 这不禁让他大感意外,船厂几乎是和织造局同时开始,那边都正常生产了,这边儿怎么一点进度都没有。 辗转找到三宝,李青向他提出疑惑。 三宝苦笑,“造宝船哪有那么容易啊,先生请跟我来。” 来到三宝日常办公的房间,三宝取出宝船图纸,“先生你看,这就是我们大明要造的宝船。” 李青接过,在桌子上展开,待看清宝船所有构造,不禁大吃一惊。 “我滴个亲娘咧,这也太大了吧?” 舰船足有四层,船上光是桅杆就有九根,可挂十二张帆。 船锚近五千斤重,宝船尺寸更是惊人,长四十四丈,宽一十八丈,预计吃水深度,高达两丈半。 仅吃水深度,就赶上后世两层楼了,整艘船下来几乎顶得上半个航母。 李青咽了咽唾沫,讷讷道:“三宝,这么大的船,能造出来吗?” “理论上是没问题的。”三宝点头,“这图纸是数十个顶级船匠,花费三个月才设计而成,造是绝对能造出来,但造价也会很大。” 三宝吁了口气,“造宝船最大的问题就是木材,按照那些船匠的说法,得用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柚木、杉木,等不易变形的上好木材; 光是木材的寻找、砍伐、运输,就要花费大量钱财、时间。” 李青问道:“大概需要多久?” 三宝想了想,“按照皇上要求的规模、数量,全部造好,快则一年半,慢则两年半。” 李青点头,又看了看图纸,仍是觉得震惊。 太大了! 这时代可没有火车,运输是一大难题,效率低的令人发指,这么一艘船下来,得花多少钱啊? “三宝,具体花费有算过吗?” “这个还真没算过,也没法算,造好了才知道。”三宝挠了挠头,“不过皇上说了,没钱就找他要,钱不是问题,活干好就成。” “对了先生,你那边儿的织造局如何了?” “已经进入正轨,并开始规模化生产了。”李青笑道,“不过,主要就看你这边儿了。” 三宝苦笑道:“我也想快点儿,但问题是快不起来啊,要是为了赶工期,耽误了质量,那后果不堪设想。” “说的是。”李青点头,“走吧,带我参观参观这龙江船厂。” …… 第14章 时势造英雄 龙江船厂规模很大,船匠个个光着膀子,三五成群,相互配合着辛勤劳作。 用锯子分割木材,拿刨子抛光木材表面,敲打凿子钻孔,整理、归纳船料……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气味儿,欣欣向荣。 “眼下只是准备船料,还未到最后的拼装环节呢。”三宝介绍道,“此外,我还命人去大明现有的船只中,寻找比较崭新,可二次利用的木料,用在宝船不太重要的部位,尽量缩短工期,减少开支。” 李青点头,建议道:“三宝,我觉得还是先组装一艘比较好,万一万事俱备,到最后一个环节出问题,那就功亏一篑了。” “先生放心。”三宝自信道,“每种舰船在裁料前,就同比例缩小组装过了,而且,舰船各个部位,都有专门的船匠负责,出了问题他们可是要担责的,没人敢马虎。” 李青怔了一下,含笑点头。 古人相比后人,一点儿也不笨,只是受限于封建禁锢,以及没有工业支撑罢了。 甚至后世很多东西,都是后人抄的古人作业。 逛了大半天,见一切都井然有序,李青彻底放下心来。 两人回到办公房,品茗、聊天叙旧。 “三宝,你能力出众,他日定会受到皇上重用。” “先生过奖了。”三宝很谦虚,“若没有靖难之役,我还在王府做下人呢,不是我厉害,而是皇上重用才显着我了。” 他抿了口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人呐,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大多都是没有机会 ,一旦给了他机会,焉知他做不出一番事业出来。” 李青哑然失笑,高度认可三宝的话。 昔日,老朱不过一个放牛娃,估计那时要说他能当皇帝,他自己都一万个不信。 时势造英雄! 但时势在这时代,掌握在帝王手中,更准确的说,时势便是帝王的意志、抱负。 就拿当初蓝玉常挂在嘴边的霍去病来说,若无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就不会有冠军侯,更不会有封狼居胥的功绩。 而朱棣……历代帝王中,他绝对名列前茅的存在。 甚至自他以后,再无一位帝王能比肩他。 …… 李青在龙江船厂待了半个月,见各项工作都有条不紊,船厂有他没他都一样,索性回了家。 刚闲下来没几天,朱棣就找上了门,让他抓紧时间干活。 那一顿大饼太顶了,朱棣现在是干劲儿满满,他自己忙的不亦乐乎不说,也不能看别人闲着。 李青无奈,只好朝九晚五。 早朝他是不上的,打死也不上,也就上上午朝,顺便辅助小胖,勉强能让朱棣满意的样子。 东宫。 小胖放下手中的奏疏,笑道,“先生,上次你提的改革户籍制的国策,我让解缙、金幼孜他们看过了,都一致表示可行,我准备跟父皇说说,尽快施行下去。” 李青点头,现阶段局势彻底稳定,又有朱棣这个铁血皇帝镇着,施行难度并不大。 “户籍制度确实得改了,不过……”李青沉吟道,“还是得考虑施行后,带来的影响。” “这是自然。”小胖道,“贸然全面施行,肯定不妥当,关外局势不明朗,军队是万万不能改动的,不过民间倒是可以放松一些。” 李青见小胖一副智珠在握模样,笑道:“看来你已经有腹案了,说来听听。” “确实有。”小胖笑笑,“我是这么想的,明面上,仍是不能公开支持百姓随意变更户籍; 毕竟,老版户籍制度已经用了那么久,若直接不限制,肯定会出乱子,不过,朝廷可以把私自变更户籍的惩罚减轻; 比如,改成打二十板子!” 小胖笑道:“二十板子打不死人,不过一顿皮肉之苦罢了,约束力大大降低,先生以为如何?” “二十板子还是可以打死人的,莫要忘了锦衣卫。”李青缓缓摇头,“那些既得利益者,若是收买地方官员,很可能事与愿违,不如改笞刑二十。” 大明主流刑罚共五种,笞、杖、徒、流、死;笞刑是最轻的,就是用荆条打人的腿、臀,适用于对轻罪的惩诫,而且荆条的规格,也有严格规定; 笞刑二十,顶多受一点儿皮外伤,就是抽断荆条,也万没可能打死人。 小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先生考虑的是,笞刑更合适一些,回头我再润色一番,转交给父皇。” “嗯。”李青点点头,继而和小胖聊天打屁,“当太子理政的滋味如何?” “不如何,远没有做世子那会儿安逸。”小胖无奈道,“我感觉我都瘦了。” 李青:“……” “累不累?” “累呀,不过我又不傻,累了就歇着呗。”小胖心宽体胖,“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有我爹撑着呢,我怕啥,天塌不了。” 李青闻言,放下心来。 当初,朱标若有小胖这个心理,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小胖也怕老子,不过他心大,无非就是挨顿毒打,他这一身膘别的优势没有,就是扛揍,虽然也累,但心理基本上没啥负担。 两人聊得正嗨,朱高煦匆匆进来,“老大,老三今儿就要就藩了,你也不送送?” “哦,对了。”小胖猛地想起还有这茬,起身道:“走走走,去送送他。” 朱高煦奚落道,“瞧瞧,当了太子连兄弟都忘了。” 李青听不惯别人说小胖,问道:“汉王的藩地已经选定在云.南,眼下,赵王都要就藩了,不知汉王何时就藩啊?” “这个……”朱高煦噎了一下,讪讪道,“我不急,不急,我还想再陪陪父皇。” 说着,幽怨的瞥了李青一眼,上次金豆子,让他至今无法释怀。 李青嗤笑一声,不再多言,但心却在想着如何赶走这厮。 —— 宫门口,赵王朱高燧一家正在向朱棣、徐妙云辞行。 “就藩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别想着威风。”朱棣叮嘱道,“若是朕知道你违法害民,那你就去凤阳老家给你太爷爷守陵去。” “是是是,儿臣遵命。”朱高燧连连应承。 朱棣吁了口气,儿子即将远行,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又说了句暖心话:“要是想父皇母后了,就回来看看。” “儿臣知道了。”朱高燧点头,瞥眼瞧见李青三人,扬声打了个招呼。 “大哥、老二、先生,你们都是来送我的吗?” 朱高煦脸色不太好看,自从老大授封太子后,老三二哥都不叫了,张口闭口就是老二,搞的他火大不已。 若非今日朱高燧就藩,他高低得让其尝尝来自二哥的关爱。 “赵王,一路顺风。”李青拱了拱手。 “哎,先生客气。”朱高燧笑笑,转而看向小胖,“大哥,我要走了。” 小胖走上前,帮他整了整蟒袍,“有空常回来看看,再不济也多来几封书信。” “嗯,弟弟记下了。”朱高燧点头,最后望向徐妙云,不舍道,“母后,儿子走了,您保重身体。” 徐妙云红着眼点头,吸了吸鼻子,露出慈母笑容,“路上慢点儿。” 朱高燧点头,向父皇母后行了个大礼,转身上了马车。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朱棣也不禁眼睛略微湿润,儿子这一走,就不是整天都能见的了。 待仪仗从视线消失,几人才往回走,小胖把自己和李青的想法,给朱棣说了一遍,朱棣听的频频点头,心里的阴霾逐渐消失,笑声朗朗。 朱高煦望着有说有笑的几人,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 他神色黯然,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外人,定定的站在原地,双目无神。 “高煦,你愣着干嘛呢?” “母后,我…我还有些事儿,先回王府了。”朱高煦强挤出一个微笑,“改天儿子再来看望母后。” 知子莫若母,徐妙云哪里看不出儿子的失落,牵着他道,“走,随母后去乾清宫,你大哥他忙,咱娘俩好好聊聊。” “是,母后。” 朱高煦心里暖暖的,但没暖多大一会儿,便再次透心凉。 “云.南虽贫苦了些,但风景宜人,不比江南差多少,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你可别有了藩地忘了娘。” “母后,我还想再陪陪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徐妙云温和道:“母后也舍不得你,但总不能一直留着你,不让你就藩吧?” 朱高煦正色道,“儿子不稀罕做藩王,只想常伴在母后身边。” “嗯?”徐妙云秀气的眉毛一拧,语气有些不善起来,“不稀罕做藩王,那就是稀罕做太子喽?” “不、不是的,儿子没那么想过。”朱高煦连连摆手。 “行了。”徐妙云脸色冷下来,“你回去准备准备,过两日去云南就藩。” “母后我……” “嗯?” “儿子……告退。”朱高煦满心失落,却也不敢忤逆。 这么多年来,真正的当家人是谁,三兄弟都知道,他们怕动不动就揍人的爹,但更怕一脸和气的娘。 李青耳目聪慧,听到后面的动静,心里放下心来,暗道:还得是女诸生啊! 第15章 雌虎发威 朱棣听完两人计划,大呼可行,他一手搂着李青脖子,一手搂着小胖……没找着脖子,索性搭着肩,笑眯眯道: “走,咱们去中殿喝两杯,边喝边谈。” 三人落座,不多时,酒菜上来,几人正欲吃喝,徐妙云却来了。 “皇上,臣妾有话要跟你说。” “没看我正忙……”见媳妇儿脸色不太好看,朱棣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重新组织语言,“咳咳,什么事儿啊?” 徐妙云也没避讳李青,直言道:“高煦何时就藩?” “这个不急,让他再待段时间。” “不急?”徐妙云秀眉一拧,随即又忍了下来,“皇上,你仔细想想,这样好吗?” “这有什么?”朱棣翻了个白眼儿,“你这个当娘怎么比我还狠心,让儿子在身边多留一些时日咋了?” “你……!”徐妙云强压了压火气,“回头臣妾再说。” “别,有话就在这儿说吧!”朱棣也不傻,“不说以后就别说了。” “好。”徐妙云咬了咬牙,“高炽你先退下。” 小胖一见娘亲要发飙,哪敢怠慢,也顾不上吃喝了,当即点头称是:“儿臣告退。” 大战一触即发,李青虽想吃瓜,但也知道很难吃的上,于是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 “你不能走,国事还没谈完呢。”朱棣一把拽住他,“户籍制度的事儿,朕还未了解透彻呢。” 李青就势作罢,既然老四非让他吃瓜,但还有什么可说的,吃就是了。 “皇后你说。”朱棣心里有了底,继续保持皇帝风范。 徐妙云深吸一口气,问道:“皇上,你不会不知道,那些靖难功臣的心思都在谁身上吧? 高煦一日不就藩,他们心里就存有念想,这对高炽、高煦来说,都不是好事。” “有朕在,他们翻不了天。”朱棣淡淡说道,逼格十足。 徐妙云好看的眸子眯了眯,忍着气道:“皇上如此,是故意让他们兄弟相斗吗?” “有朕在,你不用担心这个。” “臣妾当然担心。”徐妙云气道,“他们是我儿子,我能不担心吗?” “呵呵,妇人之见。”朱棣淡淡道,“你能想到的,朕会想不到?” “朱棣!” 徐妙云火了,傲娇劲儿再也压制不住,彻底爆发。 若换平时,她万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让自家男人难堪,但这次不同,关乎她的两个儿子,她无法保持克制。 李青咽了咽口水,心道:“这是我能看的吗?” 多年养成的惧内毛病,岂是说改就改,朱棣本能地一缩脖子,就要服软,随即看到李青,胆气儿顿时又是一壮。 “吵吵什么?”朱棣皱眉道,“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儿皇后的样子?” 徐妙云都惊呆了,旋即,天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扑簌簌的掉,带着哭腔道:“朱棣你混蛋!” “放肆!” 许是朱棣入戏太深,竟也发起了火,当即把桌子掀了。 丰盛的菜肴还没来得及吃,就被糟蹋了,汤汤水水弄了一地,可把李青心疼坏了。 暗骂:你两口子吵架就吵架,别掀桌子啊,我还没吃呢! “好,好啊!”徐妙云寒声道,“现在是皇帝了,能耐了是吧,行,你今儿要是不废后,你就不是男人。” 朱棣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非要振夫纲不可,抬手就要扇人。 “皇上三思啊!” 李青连忙拦下老四,这一把掌扇下去,小胖这个家多半要散。 再者,虽然徐妙云娇纵了点儿,但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人,何况又是为了小胖着想,李青自然向着她。 被他这么一拦,上头的朱棣清醒下来,扇出去的巴掌不好收回,索性朝李青扇去。 一见这架势,李青也火了,他就劝个架,他有什么罪? 李青顺势一躲,甚至本能地想扇回去,但终究理智占了上风。 朱棣用力过猛,惯性致使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蹲在地上,结结实实的摔个屁股墩儿。 这下,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放肆,一个两个的,都他娘的放肆……!” 李青没搭理他,知道今儿这瓜吃到这份上,算是到了头,再往下就不是他能看的了,干脆闪人。 任洪水滔天,与他何干? 刚出殿门,就听到身后‘叮铃咣当’一阵响,李青真想回头看看,这么大的瓜可遇不可求,错过这次,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脚步顿了顿,李青快速向东宫赶去。 他才不是为了吃瓜,只是想把小胖拉来劝劝架,不忍让小胖的家庭支离破碎。 一刻钟后,李青拉着圆滚滚的小胖返回中殿。 “别…别打了。”小胖这一路跑,都岔气儿了,弯着腰道,“给,给我个面子。” 其实俩人倒也没真打,只是一个赛一个的摔东西。 徐妙云胸脯剧烈起伏,娇生惯养的她就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当即取下凤冠往地上一摔,淡淡道: “这皇后不当也罢,明儿我就和高煦一起回云.南就藩,你想立几个皇后立几个。” “呵呵。”朱棣冷笑。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老四这回是动了真怒,“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古人诚不我欺! 目无君夫,恃宠而骄,这大明的皇后也是该换人了,你有本事就走,你今儿走,明儿朕就改立新后。” “好,我今儿就走。” 徐妙云恨恨一笑,转身就走。 “母后别冲动,看在儿子……” “啪——!” 小胖话没说完,就挨了娘亲一个大嘴巴,小半张脸都红了。 “给我闪开!”徐妙云甩开小胖的手,愤然离开大殿。 小胖揉了揉脸颊,也顾不上疼,连忙劝道:“父皇你快去劝劝啊,母后这次是真生气了。” “劝你娘!”朱棣骂道,“她生气,老子还生气呢,老子受够了,爱走走,明儿爹再给你找个新娘。” “爹你过分了啊!”小胖有些生气了,“我娘她……” “砰——!” 小胖被一拳封眼,痛苦地蹲在地上,而后凭着经验顺势一瘫,一手捂头,一手护裆,急吼吼道: “青哥你快去劝住我母后,这儿我顶着。” 李青见朱棣跟打狗似的,心疼道:“你顶的了吗?” “顶的了。” 小胖匆匆回了一句,然后抽空朝朱棣道,“爹,你没吃饭吗?” …… 李青不忍心再看下去,急忙去追徐妙云。 很快,李青就追到了她。 “娘娘,回去吧,皇上他只是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 “闪开。”徐妙云冷冷道,“这是本宫的家事。” “……皇家无家事。”李青威胁道,“你再不回去,太子都要被打薨了。” “他敢?” “他真敢。”李青火上浇油,“娘娘你是知道他的,他不喜欢太子,他喜欢汉王。” 徐妙云柳眉倒竖,旋即冷静下来,哼道:“少拿这话挤兑我,今儿我是非走不可。” 李青哭笑不得:“娘娘你这是何苦呢?” “他变了。”徐妙云眸子噙着泪,“他现在是皇上了,天下女人予取予求,我这个黄脸婆再待下去就不懂事儿了。” “……” 李青有种想笑的冲动,有心夸两句风华依旧,但皇后岂能随意评头论足,只好作罢。 他正想对策呢,徐妙云就提着裙裾往宫门走去。 李青张了张嘴,无奈放弃。 又不是自己媳妇儿,走就走吧,后悔让老四后悔去,关他屁事。 他全然忘了,中殿里,小胖还在用血肉之躯为他争取时间。 李青哼着小曲儿出了宫,一路回味大瓜味道。 …… 汉王府。 “母后……娘啊,你别上头,我爹他是昏了头,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朱高煦欲哭无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走啊,咱们不走好不好?” “跟娘走!”徐妙云不由分说,拽着二儿子就往外走,“咱们去云.南,不在这儿碍他的眼。” “娘,我亲娘。”朱高煦都快哭了,“爹和娘少了谁,这个家都不完整了啊!” 他万没想到,这两口子吵架,倒霉的会是他,简直……离大谱。 天呐,谁来救救我! 第16章 帝后情深 皇宫中殿。 小胖极力忍耐着,这回老爹是动了真怒,饶是他皮糙肉厚也有些扛不住,暗暗祈祷:“青哥你可得快点儿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都快半个时辰了,仍不见人来,小胖有些慌了。 试探道:“爹,要不您歇会儿再揍?” 好家伙,朱棣本来都打累了,一听这话,顿时又来了劲儿,立即跟上拳脚。 “哎呦哎……”小胖欲哭无泪,“青哥你在哪儿呀?” 这时,门外响起小黄门的颤音:“皇上,汉王妃求见。” “弟妹,是弟妹……父皇,弟妹要见你啊!”小胖抓住了救命稻草,“不会是母后真要…拉着二弟去云.南吧?” 朱棣身体一顿,又狠狠踹了一脚好大儿,掸了掸衣袍走出门去。 “儿臣妾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汉王妃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而后急迫道,“父皇,母后她…她非要拉上汉王……母后非要去云.南,您快去看看吧!” “让她走。”朱棣余怒未消,“走了就别回来了。” 汉王妃傻眼,支吾片刻,劝道:“父皇您就别置气了,母后她可伤心了,儿臣妾怕…母后要是万一……” 朱棣心中倏地一紧,想起媳妇儿十四就跟了他,十五就给他生儿育女……媳妇儿种种的好,浮现在心头,胸中的怒气缓缓消散。 …… 汉王府。 朱高煦真哭了,他是真不想就藩啊! “母后……” “叫娘亲!” “娘亲,亲娘,你冷静点儿,冷静啊……!”朱高煦拉住娘亲,哭劝道,“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 “傻儿子,娘亲跟你一块走,你怕什么呢?”徐妙云道,“我跟你爹不过了,但你还是我儿子呀。” “不是这样的,不是……”朱高煦大恸,“啊呀……!” 看着王府下人正一箱箱往马车上搬东西,朱高煦心都碎了,“别搬了,皇后娘娘不走。” “放肆!”徐妙云柳眉一竖,“连你也不听为娘的话啦?” “儿子不敢。”朱高煦怯怯的解释,“儿子只是不想父皇母后分开。” 徐妙云挤出一丝笑意,在朱高煦脸上拍了两巴掌,“好儿子,娘没白疼你。” 接着,颐指气使道,“搬,给本宫搬,谁敢墨迹,剁了他的脑袋。” 下人一听要砍头,哪敢懈怠,立即加快速度。 只两刻钟,就把该搬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足足三大马车。 徐妙云道,“儿子,我们走吧!” “娘亲……”朱高煦无奈道,“能让我带上媳妇儿吗?” “她人呢?”徐妙云扫视一周,并未发现儿媳,纳闷儿道,“人去哪儿了?” “她…这个…她可能去找父皇了吧。”朱高煦讪讪道,“她也是好心。” 徐妙云秀气的眉头蹙了蹙,“那成,娘亲不是不明事理,等她回来咱们一块儿走。” 朱高煦稍稍放了心,内心祈祷:媳妇儿啊,为夫能不能留在京师,就看你的了。 许是祈祷起了作用,很快他就看到了心心念的父皇。 “出去,都出去。”朱高煦很有眼力劲儿,立即把下人全部赶了出去,而后道,“母后,儿子先退下了。” 老二虽憨,却也知道什么瓜能吃,什么瓜不能吃,当即就要开溜。 “煦儿你不用怕,谁来了也留不住咱娘俩。”徐妙云一把拽住他,“就在这儿待着。” 朱高煦无奈,只好跟媳妇儿使眼色。 汉王妃一个外人哪里敢乱说话,只行了一礼,便退至一旁,可把朱高煦给气坏了。 …… “父皇您来啦。”朱高煦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徐妙云也跟着下拜,“民女拜见吾皇万岁!” “起来,起来吧!”朱棣摆了摆手。 见媳妇儿脸上的泪痕未干,心不由一疼,牵着徐妙云的手,温声道:“妙云,朕刚才……声音大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去。” “母后,你就原谅父皇一次吧!”朱高煦在一旁帮腔。 徐妙云俏脸冷冷的,抽出小手,别过头去,“请皇上自重。” 朱棣被她弄的有些下不来台,语气生硬起来:“妙云你莫要恃宠而骄,朕对你够客气了。” “皇上这是哪里话,民女岂敢?”徐妙云依旧冷淡,“民女欲随儿子一起前往云.南,还望皇上允准。” “你……!”朱棣咬牙道,“好,朕成全你,你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民女遵旨。”徐妙云盈盈一礼,一手扯着儿子,一手扯着儿媳,向外走去。 朱棣追出来时,三人已上了宽敞的车轿。 徐妙云语气清冷:“赶路!” 车夫见皇上不做挽留,当下不敢怠慢,轻扬马鞭,驱马赶路。 接着,门口候着的王府护卫、下人等藩王仪仗,跟上马车。 “父皇……!”朱高煦掀开轿帘,大声喊道,“儿臣舍不得你啊!” 朱棣冷漠以对,不发一言。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他堂堂天子。 比你年轻漂亮的多得是,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来……朱棣愤愤一甩袍袖,“摆驾回宫。” —— 御书房,朱棣打开奏疏,却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媳妇儿清冷的面容。 这一路她肯定会很辛苦,她一定很难过,她最爱哭了,可别把眼睛哭坏了啊…… 一个个念头涌上来,朱棣心慌慌的,空落落的,时不时还绞着疼。 “去追,去把她追回来。”一道鼓励的声音响起。 朱棣豁然抬头,是顶着俩熊猫眼的好大儿。 小胖接过他手里的奏疏,鼓励道:“去吧,这里交给我,没事儿的,她会回来的。” 朱棣点了点头,眼睛湿润。 …… 金陵城外。 朱高煦掀开轿帘,望着逐渐远去的京城,满脸落寞,他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结尾。 他心里很难受,却不敢表现出来丝毫,他怕娘亲更难受。 朱高煦安慰道:“娘亲放心,以后儿子养您、孝敬您,不让您受一点苦。” 徐妙云笑着点头,晶莹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满心愧疚。 汉王妃是个恭顺朴实的女子,嘴上不会说,却很孝顺,取出手帕给徐妙云擦泪。 车轿里,气氛沉闷。 却在此时,忽听外面马蹄踏踏,朱高煦连忙掀开轿帘,正欲呵斥护卫戒严,却发现匆匆赶来的一行人,个个身穿飞鱼服。 “是父皇!”朱高煦大喜,吼道:“停车,快停车。” 放下轿帘,他劝道:“母后,您就原谅父皇一次吧,求您了。” 徐妙云幽幽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少顷,锦衣卫赶来,而后一字排开。 接着,骑着高头大马的朱棣,冒出走上前来。 “高煦。” “儿臣在。” 朱高煦匆匆应了声,扶着娘亲走下轿子。 朱棣翻身下马,看着一脸憔悴的媳妇儿,更是揪心。 他疾步上前,也顾不上天子威严,外人面前,直接一把将媳妇儿搂在怀里,轻声道:“妙云,你走不了的,这辈子你都走不了。” “放开……”徐妙云死命挣扎,但她哪里是朱棣的对手,根本动不了,气道,“你堂堂皇帝,就这么欺负我一个女子?” 朱棣搂地更紧了,痴痴道:“随你怎么想,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徐妙云嘴巴一瘪,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泣声道:“殿下,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朱棣紧紧拥着她,“以后咱们不吵了,再也不吵了,好不好?” “嗯,好。”徐妙云眨了眨眼,眨掉了眸中的泪花,红着脸道,“皇上,这么多人呢,你放开臣妾吧。” “怕什么?”朱棣霸气道,“谁敢笑话咱?” 锦衣卫很有眼力劲儿,在皇上搂皇后的那一瞬,便拨转马头背过身去。 藩王仪仗队反应慢了些,但也不敢多看,早就背过身去了。 汉王妃始终低着头,只有憨憨一人看得津津有味,满脸傻笑。 徐妙云终究是个女子,脸皮薄,轻轻推开朱棣,瘪着嘴道,“以后不许凶我了。” “不凶不凶。”朱棣连连保证。 徐妙云这副小女人模样,把他迷的不要不要的,怕是徐妙云现在让他跳崖,他也是千肯万肯。 “好啦,原谅你啦。”徐妙云嗔了他一眼,然后朝朱高煦道,“煦儿,我和你父皇先回去了,你路上慢点儿哈~” 朱高煦:(⊙o⊙)… 第17章 国库吃紧 朱高煦就藩了,不管愿不愿意,内心怎么想,他都就藩了。 汉王就藩,文臣欢喜,武将沉默,总之,大事定矣! 李青得知消息,心里舒服许多,觉得这样挺好,朱高煦不是当皇帝的材料,这样对他,对小胖,乃至对大明,都有好处。 大明建国已三十多年,朱棣严格意义来说,也是个武皇帝,要是后面再来一个武皇帝,加起来大几十甚至近百年的武皇帝,并不是什么好事。 天下需要治理,而治理天下需要文臣,就如户籍制压的百姓没有奔头,若让文臣没了奔头儿,那就得不偿失了。 文臣可以压制,但不能压死。 庆幸之余,李青不禁感叹:“这娘们儿手段真的顶,就这么润物无声的解决了。” 看似徐妙云狠心,实则她是为了憨憨着想,也是为了小胖着想。 赵王、汉王先后就藩,京师就剩一个小胖,朝堂平静下来,文臣干劲儿十足。 朱高煦的就藩,不仅文臣武将心静了,朱棣也不再抱有幻想,一心一意的培养小胖…的儿子。 小胖虽然扶不动了,朱棣却也没有彻底放弃,给他安排了两桩亲事。 ——娶郭英之子,郭铭之女。 ——娶张玉之子,张辅之女。 这一来,开国勋贵、靖难功臣,都和太子搭上了线儿,他日小胖登基,他们就是国戚。 朱棣这么做,也是为了安抚武将,顺便压压文臣气焰,省得他们得意忘形。 联姻老套了点儿,却十分奏效,小胖成了人生赢家,整日春风得意。 …… 东宫。 李青看着眼窝发黑的小胖,皱眉道:“女色如狼似虎,你要节制啊!” “青哥,你说这事儿它怎么就不腻呢?”小胖放下奏疏,贱兮兮道,“听说你给我爹开的方子很有用,给我也开一个呗。” “……”李青无语,“你父皇可不像你,人家整日忙着国家大事。” “我也忙啊!”小胖摊了摊手,“你看我闲着了吗?” 李青没好气道,“你这好色又好吃,还整日处理政务,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嗨~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小胖满不在乎,“要是为了活久些,禁这个,忌那个,活着还有啥意思,我这已经够累了,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顿了顿,笑嘻嘻道,“青哥,就咱俩这交情,你可不能藏私啊!” “好,那就给你开一个。” 李青提笔写下一副药方,“一日一次,为期半年。” “一日一次就一次吧。”小胖接过药方,如获至宝,“日前服,还是日后?” “……”李青无奈道,“晚上,事前。” “哎……别走啊,再聊会儿啊。” 李青头也不回地走了,心说:“小胖你莫怪青哥,青哥也是为了你好。” 他给小胖开的并不是什么增强体力药方,而是嗜睡的药。 这厮实在太纵情了,不管不行。 一出门,迎面就遇上的朱棣。 “朕正要找你呢。”朱棣拉住他,“走,去御书房说。” “皇上有什么事儿啊?” 朱棣道,“三宝上奏说,后年开春大概就能完成宝船铸造,织造局一个不够,你去苏杭再弄两个出来,还有瓷器……” 来到御书房,君臣二人坐下,朱棣神采飞扬的说着自己的打算。 李青听的直皱眉:“皇上,臣以为,还是给富绅留点余地比较好。” “他们够富的了,少赚些不要紧。”朱棣没好气道,“朕又没从他们手里抢。” 李青苦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啊?” “少废话,让你干你就干。”朱棣不悦道,“朕需要钱,国家也需要钱,难道江山社稷、天下百姓,都要为富绅让路?” “这个……”李青砸吧砸吧嘴,无言以对。 沉吟片刻,李青道,“织造局还行,但瓷器、茶叶什么的臣不懂,也分身乏术。” 顿了顿,“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富绅空出来的桑田补上,没有桑蚕,再好的织机、技艺再高超的纺织工人,也织不出绸来。” “这个朕已经知会夏原吉了,你大可放心。”朱棣道,“你安心弄织造局就成,至于瓷窑……既然你忙不过来,朕找其他人办就是。” 李青点头,问道:“皇上,咱大明的国库还够支撑吗?” “有一点紧张。”朱棣骂骂咧咧,“都是建文那混账乱撒钱,赋税本就不高,他一通乱降,加上靖难之役的花销,把国库都快薅干了,娘的…… 朕还没花呢,就没钱了!” 其实朱棣也没少花钱,而且比建文花的还猛,但他花的钱,几乎都用到了正处,这一点,确实比建文强。 朱棣气愤的是,建文给他开了个坏头。 他得位不正,更不愿得罪百姓,所以他废除建文新政时候,却保留了建文税赋政策。 而且,为表他更爱民,朱棣在原有的基础上,又降了一波税。 大明赋税本就不高,经过连续降税,国库虽不至于入不敷出,却也没多少剩余。 加上朱棣削藩、造船、建织造局、瓷窑……大笔开销,国库是越来越穷,不然,以朱棣的性子,都要北伐了。 不过降赋税虽有弊,却也有利,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可以预见,大明的人口即将迎来增长。 朱棣叹了口气,道:“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海上通商大赚一笔。” 李青点头笑道:“海上贸易绝对能赚大钱,这一点皇上大可放心,不过……凡事不可急于求成,大明现在财力紧张,时不宜再开源了,节流才是当务之急。” 顿了顿,“皇上不妨找户部尚书,好好商议一下节流的事儿。” 他劝道:“光打仗,打不出来盛世的,皇上不可太冷落文臣,他们也是你的臣子!” 朱棣缓缓点头,“说的在理。” 沉吟片刻,他扬声道,“去传夏原吉来。” …… 小半时辰后,夏原吉匆匆赶来见驾。 朱棣开门见山,“夏爱卿,国库日益吃紧,你可有良策?” 闻言,夏原吉都要哭了,天可怜见,皇上终于知道国库没钱了。 略一思索,夏原吉拱手道,“皇上,臣有一策,可极大缓解财政问题。” “说来听听。”朱棣来了精神。 “减少藩王俸禄!” “不可,如今正是九边藩王刚换了藩地,贸然削减他们俸禄,保不齐会在出什么乱子。”朱棣摇头,“即便削减,也不是现在。” 夏原吉无奈,想了想,又道:“军中的老兵可进行削减,这样……” “漠北还未平定,如此做太寒人心了,不可不可。” 夏原吉:“……”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朱棣问。 “呃……臣还有一策,不过,省下的钱不算多。” “说说。” 夏原吉拱手道:“朝廷官员稍多,可适量的进行裁撤,这样可以省一部分俸禄。” “嗯,这个好。”朱棣大点其头,“你回头尽快准备个预案出来,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夏原吉无奈点头,藩王待遇不减,军队亦不裁员,却只冲着文臣职位,皇上如此重武轻文,让他满心无奈。 “臣告退。” 朱棣待其离开大殿,朝李青笑道:“这人还可以,不和文臣沆瀣一气,心肠不错。” “呵呵……”李青含笑点头,“文臣中也有许多一心为国之人,并非皇上以为的那般。”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还是压着他们一些好。”朱棣摇头道,“军队的制度合理,基本没可能造反,文臣倒不会造反,但他们会腐蚀江山社稷,对他们还是得防着点儿。”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考虑的也是。” 浅谈一会儿通商事宜,朱棣突然道:“李青,朕觉得宝钞还是可以适当多印一些,大明正处于上升阶段,朝廷在花销宝钞的过程中,也能带动百姓生活。” 李青默然,朱棣这话不无道理,适当的放水有利于促进消费,可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他又怕这个口子一开,以后就难收了,迄今为止,他最大的成就便是稳住了宝钞购买力,实不想让大明宝钞重蹈覆辙。 于是道:“宝钞只是交易的筹码,并不是财富,不是说宝钞不能多印,而是要根据大明的国情来定。” 顿了顿,“等通商之后,海外之物陆续进入大明,国家越来越富足,届时再根据情况多印部分宝钞,这样才利国利民。” 朱棣点头轻叹:“那就以你所言!” 第18章 士绅反抗 “丫头,收拾一下,明儿咱们要出远门儿。”刚到家,李青就喊了一嗓子。 少顷,三女盈盈赶来,个个兴致勃勃,“去哪儿呀?” “苏杭。” “是办公务吗?”红袖问。 “嗯。”李青笑道,“公务、怡情两不误,顺便带你们逛逛苏杭,比如:寒山寺、西湖……闷在家里多没意思,先生带你们游山玩水去。” “好诶。”婉灵、怜香喜气盈盈,“先生真好。” 红袖有些迟疑,“先生,皇上让你办公务,带上我们……不会遭人弹劾吗?” “没事儿,只要活儿干好就成。”李青笑道,“皇上不是拘泥小节的人,再说了,先生有后台,没人敢触我霉头。” 武将才不会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呢,至于文臣,有小胖兜底儿,根本不是问题。 这不是老朱那会儿了,适当放肆些,无伤大雅。 这下,三女彻底放了心,开心得不行。 “先生,还是建织造局吗?” “嗯,苏杭各建一个。”李青想了想,“如今都快进九月份儿了,估计咱们没法在家过年了。” 婉灵莞尔一笑,“先生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李青捏了捏她的鼻尖儿,“嘴真甜。” 说着,吧唧一口。 怜香见状,嘟起唇道,“妾的嘴也甜呢。” 李青好笑地点点头,雨露均沾。 调了会儿情,红袖进入正题,“先生,要不要带些纺织工人呀?” “没这个必要。”李青摇头,“织造局建设就要花好几个月,人去了也没啥用,再者,苏杭不缺会纺织的工人。” 红袖点点头,笑问道:“那妾还做先生秘书?” “姐姐你做白天的秘书,那妹妹做晚上的秘书。”怜香笑嘻嘻道。 “就你会挑。”红袖白了她一眼,“吃起来没够的妮子。” “好了,去收拾东西吧,我去一趟镇抚司。”李青叮嘱道,“红袖记得多带些钱。” “知道啦。” ~ 翌日。 李青和三女乘马车赶往苏.州, 为了工作顺利,他向朱棣要了百余名锦衣卫跟着。 他带锦衣卫,并不是要这些保护他,而是借锦衣卫的名气镇场子。 锦衣卫的恶名人尽皆知,有他们在,当地官员才会更加老实配合。 再者,光杆司令去了,也容易被忽悠。 李青令十余人提前一步赶过去,自己则是不疾不徐,优哉游哉。 …… 七日后抵达苏.州,知府已为其准备好了钦差行院,李青直接拎包入住。 客堂里。 “下官苏.州知府王林,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林先是行君臣之礼,而后又向李青行官礼,礼节过后,二人分宾主落座。 “朝廷要在这里建织造局,你把本地富绅的名单呈送上来。”李青抿了口茶,“皇上催得急,还望知府不遗余力的配合。” “是是是,下官配合。”王林连连点头,“钦差大人一路劳顿,不若先歇息两日,领略一下苏.州风景。” “不必了,皇命在身,本钦差没心情游览。”李青淡淡道,“贴上告示,召集工匠。” 王林脸色一僵,讪笑道:“下官遵命,今儿天色不早了,下官回去整理一下,明儿就给钦差大人送来可好?” “嗯,可以。”李青伸了伸懒腰,“那本钦差就等候王知府的好消息了。” “是,下官告退。” 李青轻轻颔首,目送其离去。 “来人。” 俄顷,锦衣百户进来,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派几个机灵点儿的跟上这位王知府,不要惊扰到他,只需记录他的行踪便可。”李青沉吟道,“还有,把这个知府的底细好好查查,稍后给我送来,对了,本地富绅也查一下。” “是。”百户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李青安排完这些,抿了口茶,开始规划织造局的建造流程。 …… 第二日,王林送来了本地富绅名单,李青只瞧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去贴告示召集工匠吧!” 王林干笑道:“大人,是不是得先选个地儿啊?” “地方来之前便选好了,就在知府县衙南面十里外,召集工匠吧!” “那…朝廷的拨款……?” “过两日就到,忙你的去。”李青脸色略显不耐,“你奉命行事就是。” 王林心中一凛,连连称是。 “嗯,给你五日时间。”李青吓唬道,“皇上只给了三个月时间,要是过了期限,皇上怪罪下来,你这个知府……” 他明目张胆的甩锅,但王林却一点儿招都没有,无他,李青官大。 钦差代表着天子,见官大一级,对钦差不敬,便是对皇上不敬。 别说他一个知府,便是布政使、封疆大吏、甚至藩王见了钦差,都得客客气气。 “明白,下官明白。”王林擦了把汗,点头道:“下官这就去抓紧办。” 出了钦差行院,王林满脸苦涩,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了头,甚至连家族都会受到波及。 王林轻轻叹了口气,开始照办,相比钱,头上的乌纱帽更重要。 …… 锦衣卫的效率很快,仅过两天,李青就收到关于王林的信息,以及本地有名头的富绅名单。 富绅名单两相对比,李青不禁玩味笑了。 据锦衣卫查出的信息,本地的富绅的龙头老大便是王家,也就是王林的家族,而王林呈上来的富绅名单,王家却是排在倒数第二。 可谓是天差地别。 李青思考片刻,决定暂不揭穿,先把织造局建起来再说。 “继续暗中监视王知府,最好将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记录下来。” 锦衣百户拱手称是,退了出去。 李青暗道:“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上草,若是他肯识趣儿,让他的家族少出点儿血,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不可能一直在这儿看着,织造局以后的运作,少不得这位王知府帮衬,适当的给些福利,很有必要。 —— 事情进展的相当顺利,五日后,知府王林召集了近两千名工匠,工作态度值得肯定。 动土这天,李青这个钦差亲自操刀,鞭炮过后,刨了一大捧土,而后宣布开工。 建造图纸用的还是之前那张,织造局的规模、规划,都和在金陵城的一样,李青驾轻就熟。 一连跟了一个多月,直到织造局基础架构建好,李青才放松下来。 十月份儿的天,江南依旧气候宜人,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输婉灵她们温暖。 “先生喝茶。” “嗯。”李青接过抿了一口,笑道,“这段时间一直挺忙的,不过后面会轻松不少,午饭后带你们去城里逛逛。” “好呀,妾还没来过这儿呢。”婉灵一脸神往,“一直都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回终于可以见见了,妾去跟两位姐姐说一下。” 李青‘嗯’了一声,低头喝茶,享受日光浴。 这时,锦衣百户走进院子,禀告道:“大人,有情况。” 李青正了正身子,放下茶杯,“说。” “手下的兄弟打探到,昨夜有好些个富绅去找王知府的私宅找他,商议如何……”锦衣百户顿了顿,好似有什么顾忌。 “但说无妨。” “他们商议如何让织造局办不下去。”锦衣百户道,“有说在桑蚕上面动手脚的,有说火烧织造局的,甚至还有人说,要…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干掉大人。” 李青眼睛眯了眯,“那个王知府怎么说?” “前两种说法,他似有迎合之意,但对于干掉大人,他是坚决反对。”锦衣百户道,“王知府骂那些人被猪油蒙了心,说要是大人有个好歹,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好不了。” “他倒还知道轻重。”李青嗤笑一声,“杀钦差,怎么敢的呀?” 锦衣百户拱手道,“下官奉皇命,要护得大人周全,不敢有丝毫懈怠,但眼下这情况……还请大人上奏皇上,再派些兄弟来。” “嗯,稍后派俩人回京师,以我的名义向皇上请援。”李青想了想,道,“给我看紧了织造局,要真被人点了……你清楚后果。” 锦衣百户抱拳道:“下官明白!” 顿了顿,又苦涩道,“大人,咱们人手不够啊,总共就百余号人,还要保护大人,织造局那么大……” “我这边儿留二十个就成,剩下的,全去织造局守着。”李青道,“他们未必敢杀官,即便真来了杀手,本侯也可无恙; 还有,令人去通知那位王知府。”李青杀气腾腾道,“三个月之内建不好织造局,本钦差请王命旗牌杀他!”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百户匆匆一抱拳,急急去了。 李青抿了口茶,叹道:“果不其然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出现这种情况他不意外。 在金陵之所以顺利推行,主要是天子脚下,无人敢乱来,但金陵的成功不具有普适性。 李青知道这次十有八九要见血了,士绅不愿体面,只能朝廷帮他们体面。 正好国库紧张,抄几个富绅的家,可解解燃眉之急。 苏杭之富庶,冠绝天下,这里有头有脸的富绅,更是富得流油,家资甚至不比藩王差,抄上几个,还不是美滋滋。 他正美呢,三女联袂走来,问:“先生,下午去哪儿玩呀?” “呃……先不去了,咱们下下棋,听听曲儿吧。”李青道,“等织造局的事儿忙完,咱们再去游玩。” “喔~好叭。”三女点头。 婉灵担忧道,“先生,那些人会对你不利吗?” “嗯?”李青诧异道,“你听到啦?” “妾不是故意的。”婉灵怯怯解释。 李青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未必敢来。” 顿了顿,“即便来了,先生也让他们有来无回。” 自从第二次服下天师丹后,他的经脉彻底打通,这些年真气一直在快速精进,虽然比不上师父,但也绝非江湖高手能比。 二十多年前的他,就能连杀十五个武功高强的杀手,现在杀五十个高手都不在话下。 …… ps:这两天严重失眠,脑袋昏昏沉沉,明明很困就是睡不着,难受的紧,今儿就两章了。 第19章 富绅之富 王林很头疼,那些富绅他已经快弹压不住了,作为朝廷命官,他太清楚杀钦差的后果了。 一旦李青出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他都落不了好,轻则罢官免职,重则人头落地。 “娘的,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王林气急败坏道,“你们想死,可莫拉上老子。” 来回踱了几步,他终究是不放心,换上官服准备赶往钦差行院。 不料,刚出府衙就遇上了锦衣卫。 王林一见锦衣卫,顿时腿肚子发颤,人的名、树的影,锦衣卫这个机构,对官员,尤其是对文官来说,实在不友好。 文官对锦衣卫,简直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 洪武一朝,死在这个机构的人足有大几万,他如何不怕,再加上心虚,王林差点儿就要脱口求饶。 “这…这位大人,有事吗?” 堂堂知府,却叫一个普通锦衣卫大人,足见他对锦衣卫的畏惧。 锦衣卫拱了拱手:“钦差大人吩咐,请王知府全力配合织造局的组建,若三个月之内建不好,亦或出了纰漏,必请王命旗牌杀你!” 王林登时脸就白了,同时,心中涌出一股怒气。 这钦差……也太他娘没品了吧? 官场之上,尤其是上官对下官,甩锅屡见不鲜,但像李青这么光明正大甩锅的,还真是少有。 王林气得不行,但生气归生气,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嘴上连连应是。 锦衣卫传达完吩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独留王林满心愤懑。 这下,压力全给到他这边儿了。 钦差出事,他得死;织造局办不好,他还得死;王林是进退两难。 代表皇上的钦差大臣,他是万万不敢得罪,但那些富绅也不是省油的灯,更重要的是,他王家便是苏.州最大的富绅。 一边的朝廷大员,一边的合作伙伴、家族亲人,王林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官绅一家,这些年他没少为富绅谋福利,也没少从富绅那儿得好处,当然,他的家族获益更大。 因此,他的把柄也在富绅手里攥着,真要逼急了这些人,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这些富绅可不是善男信女,连钦差都敢动,何况他一个知府。 王林头都要炸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稳住富绅再说。 …… 李青一直在钦差行院待着,下下棋,听听曲儿,整日悠哉游哉。 一连十余日过去,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他不禁有些烦闷。 富绅咋还不来啊? 他等着抄家呢! 又过了两日,杀手没等来,倒是把王知府等来了。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王林恭敬行礼。 “王知府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啊!”李青轻笑道,“不必多礼,坐吧!” “谢大人。”王林这几日真的没少遭罪,顶着黑眼圈儿,一副憔悴模样,“大人,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讲了。”李青断然道,“当务之急是建造织造局,王知府还需盯紧了织造局,要是出了纰漏……哼哼。” 王林满心悲愤,却又不敢硬顶,强颜欢笑道:“大人说的是,织造局那边儿下官一直未曾懈怠过,不过…关于织工、桑蚕,还需大人露面才行。” “嗯,也是。”李青起身道,“走吧!” “啊?这……现在吗?” “不然呢?”李青反问道,“难道王知府以为,本官是来玩的?” “下官不敢。”王林讪讪道,“不若先让下官知会富绅一声,让他们准备一下为好。” 李青诧异道:“准备什么?” 王林一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走吧,赶早不敢迟。”李青道,“本钦差时间宝贵,经不起浪费。” 王林:“……” 出了钦差行院,李青叫上两个锦衣卫,道,“王知府,我们先去你本家看看吧?” “这……”王林心中一凛,“大人,不若还是去刘财主家吧,他家的作坊更大。” “嗯…也行。”李青从善如流。 现阶段王林还有用,他不想逼迫过甚。 ……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刘财主的作坊。 刘家作坊规模相当大,占地十余亩,近千张织机,近三千名工人,从煮茧抽丝,到染布烘干,生产链完善。 “吱吱吱……” 织机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李青一脸欣然,这已经有了工业化的苗头了,几乎称得上是一个工厂了。 刘财主听闻钦差到来,立即推掉手头上的事儿,匆匆赶来应酬。 逛一整圈儿,李青有了全新的认知,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本地富绅的家资,绝逼比藩王还多! “钦差大人辛苦。”刘财主谄媚道,“小人备了些粗茶淡饭,还望大人赏脸!” “哦?”李青揉了揉肚皮,爽朗笑道,“好啊,本钦差正好饿了,让刘财主破费了。” “哪里哪里……”刘财主大喜过望,“大人请,大人请。” 王林见状,也是大喜,这可是个好信号! 不怕贪官,就怕清官。 只要有所求,就好拿捏了。 ~ 刘家。 李青毫不客气地坐到上座,刘财主、王知府陪着小心,阿谀奉承不断。 少顷,酒菜陆续上桌,每一道菜都少的可怜,却无比精致,造价高昂。 光是那鲤鱼须、鸭舌,来说,别看小小两碟子,就不知杀了多少鱼鸭。 酒也不同寻常,入口柔,一线喉。 李青不禁暗叹:“老朱、老四爷俩都没这么奢侈过。” 江南富绅之富,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这些个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富绅,实在令他眼馋。 王知府、刘财主连连敬酒,马屁不断,李青也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三人谈笑风声,好似多年好友。 见时机逐渐成熟,王林给刘财主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举杯笑道,“大人,不若让两位官差也去吃些东西吧,他们也不容易。” 李青含笑点头,打发两个锦衣卫退下。 他知道,考验他的时候到了。 果不其然,锦衣卫刚退下,刘财主便抚掌拍了数下,不多时,一群莺莺燕燕走进房间。 “舞起来,舞起来……!” 众女子盈盈一礼,扭动腰肢。 江南女子如水之柔,那特有的风情,着实养眼。 就拿这个考验我? 李青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会用钱财贿赂呢。 过了会儿,刘府管家招呼下人,抱了个大箱子来,刘财主笑道:“钦差大人是读书人,视钱财如粪土,想来也只有这些圣人典籍,才能入得大人法眼。” 说着,打开箱子,随手取出一本,“大人看看可还合心意?” 李青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儿,但为了麻痹对方,还是接过翻了起来,待看清书里面的东西,不由一愣。 这不是什么书,而是一张张宝钞。 “大人,这书……如何?” 李青哈哈大笑:“妙极,妙极啊!” 顿了顿,“今儿就到这儿吧,改明儿王知府把富绅都叫来,织造局少不得富绅们鼎力相助,咱们得好好商议商议。” “是,下官遵命。” 王林大喜,这不就有了吗?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就不叫事儿,钦差如此上道,可谓是皆大欢喜。 刘财主也笑的合不拢嘴,杀钦差不过是气话,能和平解决,他自是乐意见得。 李青又吃、又喝、又拿,让二人彻底放心。 …… 回到钦差行院,锦衣百户立即上前禀报:“大人,指挥使大人来了。” 李青眼睛一亮:“他人呢?” “行院里有大人女眷,指挥使大人不好多留,去驿馆了。”锦衣百户问:“要不要请他过来?” 李青点头。 大半时辰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骑马赶来。 抱拳道:“见过永青侯。” “纪指挥使少礼,下马说话。”李青不喜欢仰视,自顾自地坐在院里的躺椅上,“来了多少人?” 纪纲翻身下马,回道:“一千五,皇上担忧侯爷安危,把闲散的锦衣卫全打发来了。” “嗯,你先去驿馆待着,暂时别暴露。” “这怕是不行。”纪纲拒绝道,“皇上可是让本官来保护侯爷,还望侯爷体谅。” 李青懒得跟他解释,从怀里取出一物,“现在可以了吗?” 纪纲伸长脖子瞅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连忙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青收回《如朕亲临》的令牌,“纪指挥使一路劳顿,回去好好歇歇,等本侯消息。” “是。”纪纲拱手称是,再无一丝托大。 能让皇上赐予这样的令牌,足以可见李青能量之大,便是他这个令百官色变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万万惹不起。 “那下官就先在驿馆候着,侯爷若有差遣,言语一声便是。” 纪纲前后态度,有着云泥之别。 李青微微颔首:“嗯,去吧!” …… 第20章 杀手上门 翌日,刘财主家。 十几位本地富绅排排坐,个个神色谄媚。 李青也是满脸和气,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见此情况,富绅们也不再犹豫,纷纷献上不菲之物,几乎都是价值连城。 李青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富绅见状更是开心。 吃喝过后,李青起身道:“皇上对织造局很重视,本钦差还望诸位通力配合,即日起,全面停止生产,朝廷会按市场价,收购你们的织机、桑蚕、以及工人; 还有,诸位当尽快将桑田改为稻田,当然,若是觉得麻烦,可以把大部分桑田转让给朝廷,这样更好。” 李青一脸正气:“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还望诸位全面配合!” 顿了顿,语气冷冽起来,“谁若执迷不悟,可别怪本钦差不讲情面。” 众富绅呆若木鸡,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拿钱办事,自古皆然。 便是绑匪,都知道收赎金放人,他们实在没料到,这位李钦差竟会如此翻脸无情。 李青没给他们辩驳的机会,说罢,令随行锦衣卫带上财物,扬长而去。 —— 客堂里。 富绅们个个神色难看,满脸震怒,收了钱却不办事,这样的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一个富绅气不过,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老王,要不咱们弄死他得了。” “万万不可。” 王林头大如牛,他也被李青气得够呛,但相对清醒。 杀钦差的后果,他实在承受不起,劝道:“大家冷静,他若是有个好歹,我们这些人谁也别想好过,要不就依了他吧!” “依了他?”刘财主怒道,“那老子一年要损失多少钱?” “就是。”另一富绅附和,语气不善道,“老王,你是不是跟钦差商量好了,宰我们呢?” “老王,你王家可是咱们这儿最大的士绅,要是我们好不了,你他娘也别想好过。” “老王你跟谁一伙儿的?惹急了,你干的那些个事儿,老子全给你抖落出去。” …… 众富绅恼了,挡他们财路就是要他们命,这些人跋扈惯了,触犯律法的事儿没少做,每次都能拿钱摆平,根本没将大明律法放在眼里。 “杀官无异于造反!”王林怒道,“你们敢动他,就等着抄家吧!” “好笑。”一财主不服,“在坐的各位,谁祖上没做过大官? 想当年我老老太爷,他老人家就杀过钦差,屁事儿没有,最后反而做了大官,只要钱到位,啥事摆不平?” “不错,这个钦差油盐不进,那就让朝廷再派一个来,再不听话还弄死,总会有听话的。” “老王,你干不干?” “老子不干!”王林吼道,“这不是宋朝那会儿了,这是大明啊……哎呦,我草啦!” 王林气得昏头,“你们他娘的…这是找死啊!” “你不干也得干。”刘财主冷笑,“你收老子钱,给老子办的那些个腌臜事儿,老子可都记着呢。” “不错,弄钱的时候老王你拿大头,如今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另一富绅附和,“不能啥好事都让你占了。” 王林气得肝疼,但他屁股不干净,又不敢撕破脸皮,只好劝道:“这是要掉脑袋的懂吗?” “怕个啥,朝廷又不知道是咱们干的,只要咱们做隐晦点儿也就是了。” “就是,老王你好歹是个知府,咋就这么胆小呢?” 王林无奈点头,“成吧,你们看着办,事后所有花销我来出。” 顿了顿,“万一无法阻止,我来弥补各位五分之一的损失,若事情成功,贿赂的钱我赔给你们,这样可好?” 众富绅沉吟片刻,点头答应。 王林见状,稍稍松了口气,“成,那你们去做,我避避嫌。” …… 李青听完锦衣百户的汇报,思考片刻,提笔写下一封书信,而后滴上火漆封口。 “八百里加急,派人去京师,以我的名义请皇上户部尚书、给事中、都察院御史、新城侯张辅来一趟。” “户部尚书?”百户愣愣接过,“不立刻通知指挥使大人吗?” “暂时不必。”李青淡淡道,“让你手下的人嘴严点儿,这消息要是泄露出去……” 他晃了晃金色令牌,“本钦差可有生杀大权!” 百户心中一凛,拱手称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嗯,去吧。”李青重新靠回躺椅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抄家容易,但后续事宜的处理,他没那个精力管,他的任务是建织造局,抄家只是意外之喜。 之所以叫来这么多部门的人,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中饱私囊。 而且,他瞅着这位新晋锦衣卫指挥使,也不像啥好人,不放心让他单独带头抄家。 户部尚书办实事,给事中监督记录,御史监察,再加上小胖的老丈人,如此也省的出纰漏。 他有种预感,这次抄家抄出的财富,绝对相当惊人。 国库的燃眉之急,缓解有望。 李青倒没有心里负担,这些富绅的钱,大多都是从百姓身上扣出来的,而且从锦衣卫的汇报来看,他们平日没少作恶,不值得同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青伸了伸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怡然自得。 ………… 七日后,子夜。 三女睡下后,李青打坐修行,保持警惕,这些时日他一直如此。 精神高度集中下,他的听力异常敏锐,连微风拂过树叶的细碎声,都清晰可闻。 “沙沙沙……” 一道似树叶,又似脚步的声音传来,李青缓缓睁开眼睛。 李青没有点灯,套上墨色长袍轻手轻脚地走出厢房。 与洪武十五年的那次一样,今夜没有月亮,漆黑不见五指,李青先一步来到院里,静等杀手上门。 今夜太适合暗杀了,他知道肯定会有大鱼上门。 果不其然,只一刻钟的功夫,他便隐约看到模糊黑影翻过墙头,轻手轻脚地走来。 见人都进了院,李青不再犹豫,气沉丹田,吼道:“来人!” 钦差行院外有二十个锦衣卫分两班倒巡逻,听到李青传唤,十个值夜班的锦衣卫,立即提着灯冲进来。 待看到竟有蒙面人偷溜进来,个个大惊失色。 “保护大人!” 七个杀手顿时一脸懵逼,短暂错愕之后,他们当即行动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未逃跑,而是一窝蜂的杀向李青。 “嗖嗖嗖……!” 一个锦衣卫眼疾手快,及时释放袖中短弩,两个杀手躲闪不及,身中数箭,倒地不起。 与此同时,剩下的五名杀手,也到了李青跟前。 锋锐的刀锋迎着灯笼微弱的亮光,寒气逼人,李青甚至能看清那蓝汪汪的刀刃。 这显然是职业杀手,匕首上都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常人只要挨上一刀,杀不死,也能毒死。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李青。 李青后发先至,抢在匕首刺中前一拳捣出,精准无误击在那人下巴上。 “咔嚓嚓——!” 骨骼碎裂声响起,旋即,苦痛哀嚎声传遍院子。 李青动手快准狠,根本不给杀手一点反应机会,一击得手之后,立即朝其余几人再次出手。 “砰砰砰……” 只数秒时间,这些杀手就被尽皆放到,脸上尽皆露出骇然之色,随即锦衣卫的大刀,便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李青拍了拍手,“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之人冷哼一声:“今儿爷爷算是栽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少啰嗦。” 李青淡淡道,“说出雇主,本官可从轻发落。” “出来混讲的就是个信字。”杀手很有逼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道儿上的规矩。” 听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八个字,李青脸一热,接着上前,有一个算一个,一人赏了个大嘴巴子。 “嘴还挺硬,不过不要紧。”李青笑眯眯道,“马上你就会说了。” 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夏原吉、张辅他们应该也快到了,于是道:“让纪纲来见我。” …… 半个多时辰后,得知消息的纪纲匆匆赶来,见李青无恙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抱拳道:“侯爷有何吩咐?” 李青取出一份名单,“把上面的人抓了。” 纪纲点头,问道:“抓了后如何处理,是杀了,还是……?” “带去府衙,本侯要亲自断案。”李青道,“还有,将这些富绅的家围起来。” “哎,好。”纪纲舔了舔嘴唇,问道:“不抄了他们家吗?” “皇上已派了官员过来抄家。”李青道,“不日就到,为避嫌,还请纪指挥使不要踏进富绅家,以免遭人弹劾。” 纪纲呆了呆,脸色难看地点点头,“侯爷这是哪里话,下官是那样的人吗?” 李青笑眯眯道,“本侯自然信得过纪指挥使,但该避嫌还得避,你也不想被文臣鸡蛋里挑骨头吧?” “我……”纪纲闷声道,“多谢侯爷关心了。” “不谢,去抓人吧!”李青道,“只抓名单上的人,事情还未定性,手段温和些,只抓人就成。” “明白!” …… 清早抓的人,中午,夏原吉一行人就到了。 待确认即将可以抄家,夏原吉开心的飞起。 …… 第21章 文献大成 知府衙门大牢。 十几个富绅被单独关押,李青根本不给他们串供的机会,一个一个用刑,一个一个审。 这些人娇生惯养,哪里顶得住酷刑,没多久就先后招供,但他们也不傻,知道招供意味着什么,于是大刑过后,立即翻供。 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是屈打成招,并且大声嚷嚷着李青受贿之事,想以此,让李青投鼠忌器。 但李青是啥人,根本不在乎这个,他敢收礼,又岂会怕被威胁。 给朱棣的信,已经写得明明白白,压根没在怕。 至于翻供,这不要紧,继续用刑就是了。 富绅们被折磨了一日,彻底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地签字画押,再想想王林的的话,他们一个个肠子都悔青了。 于是乎,他们把知府王林卖了。 李青笑眯眯的表示:“放心,他跑不了。” 很快,在家生病的王林也被抓到了大牢,经过一顿大刑…审讯,王林招供,和富绅们一起被押上断头台。 午时三刻一到,这些个苏.州富绅,尽数人头落地。 夏原吉见事已成定局,朝李青道:“永青侯,杀官形同于造反,富绅也算是百姓,按大明律,百姓造反只斩头目,时不宜牵连过广。” 他建议道,“不如判其家人流放戍边,这样也有利于江山社稷,你说是不?” 他这话对,但不全对,李青不是一般的官,而是钦差,代表着皇帝。 杀钦差,可比杀官员的罪重多了。 不过,李青也不想大开杀戮,抄家充盈国库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赶尽杀绝,点头同意。 李青道,“抄家的事,我就不掺和了,织造局那边儿还有很多事要忙。” “夏尚书、新城侯、纪指挥使,你们相互监督…不,相互配合,抄出具体数额后,给我说一下就成。” 夏原吉欣喜,张辅淡然,纪纲的脸色不太好看,三人抱拳答应。 ……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忙碌起来,一边监工织造局的建设,一边培训织工,分工序生产的注意事项。 一个月后,织造局完工,与此同时,负责管理织造局太监们也赶了过来。 大量的织机被搬进织造局,经过培训的织工很快上手,李青开始带太监。 又忙活了大半个月,李青总算是闲了下来。 同时,夏原吉他们也将查抄明细整理好了。 十几个富绅的耕地、金银、粮食、古玩字画、宅院、酒楼……这些个祖祖辈辈老牌富绅,家资全部累加起来,数目骇人听闻。 ——大明一年半的赋税。 不过有许多都是不动产,像酒楼、宅院,一时间难以转卖出去,能立即供朝廷花销的,只有两千三百多万两。 参与抄家的人,个个震惊无比。 都知苏杭富,但谁也没想到会富成这样,简直富的放屁都流油。 眼下已进入腊月,不过江南并不算冷,苏.州事了,李青便带着三女去了杭.州。 …… 李青赶到.州时,差三天就过年了,古人对年节看得很重,他本想着年后再下手,不料,杭.州知府主动上门,还把本地的富绅全带了来。 众口一词,表示全力支持朝廷。 王林及十几位富绅的下场如何,他们已经知道了,和抄家砍头相比,大出血也不是不能接受。 李青自然乐得接受,不过年关即将到来,百姓都忙着过年,他也不想剥夺百姓短暂的幸福。 只是让知府、富绅,回去准备,过了元宵节再开工。 安顿好后,李青便带着三女游山玩水,弥补在苏.州时的亏欠。 三女一身对襟小袄,略施脂粉,最小的婉灵都要三十七了,青春已不再,但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李青瞧着依旧风华。 这个时节,西湖比较冷清,不过几人兴致很高,租了艘小船荡漾在湖中央。 小船不远处,有十来艘小船,无形之间就四人拱卫在中央,是负责保护李青的锦衣卫。 锦衣百户叹了口气,嘀咕道:“大过年瞎跑啥呀,还不如回去喝个小酒呢。” 冬天的西湖,风景一般,加上这些糙汉子缺乏审美细菌,那叫一个无聊。 李青倒是优哉游哉,和三女说说笑笑,讲着白素贞和许仙的爱情故事,听的三女眼泪哗哗…… 游完西湖,又逛起了街,直到临近傍晚,四人才兴尽而归,锦衣卫们可算是松了口气。 他们忽然觉得,游山玩水比他娘办案拿人还累。 大过年的,李青给每个锦衣卫发了个红包,不多,但足以让他们美美吃喝一顿。 收了好处,锦衣卫也露出笑脸,连晚上巡夜都更卖力了呢。 毕竟,拿钱不办事这么没品的人,太稀少了。 除夕夜,守岁。 四人嗑着瓜子聊着天儿,仿若当年。 过了大年初一,李青又开始了游山玩水,锦衣卫叫苦不迭,却也不敢怠慢,混在人群中尽职尽责的保护着钦差大人。 快乐悠闲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李青觉得还没玩儿呢,就到了元宵节。 度日如年的锦衣卫总算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满大街瞎鸡儿逛了,这半个月下来,他们腿都要断了。 吃元宵、赏花灯后,玩尽兴的李青投入到了工作中。 知府、富绅相当配合,甚至可以说是鼎力相助,只两个月的功夫,便将织造局建好了。 李青这边儿言语一声,那边儿富绅就乖乖送来桑蚕、织机、织工,生怕伺候的不到位,惹得这位钦差不快。 这个配合劲儿,搞的李青都不好意思了。 他真想来一句:“你们别怕,我是个好人。” 三月中旬织造局便顺利运作,李青上书让朱棣派太监来,而后又带了半个月的太监。 一切步入正轨后,李青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拉上三女继续游山玩水。 这个时节,正是风景好的时候,忙完公务的李青彻底玩嗨了,一点儿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锦衣卫生无可恋的跟着,摊上这么个货,他们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李青是钦差,是永青侯,他们可不敢提意见,不爽归不爽,但一直尽职尽责。 五月初,终于有人治他了。 朱棣眼瞅着事儿办完了,这厮就是不回来,当即传旨令他即刻回京,不得延误。 锦衣卫听完旨意,差点喜极而泣,仰脸望天,内心高呼:“皇上圣明啊!” …… 五月中旬,李青回到京师,歇息一日后,进宫复命。 御书房。 李青将织造局的事情,详细阐述了一遍,朱棣听的频频点头。 小胖替李青说话道,“父皇,青哥…李卿立了这么大的功,是不是该奖赏啊?” 还得是小胖……李青矜持道:“太子过誉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些都是臣子的本分。” “有功还是要赏的。”朱棣笑道,“说吧,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李青想了想,“要不,给臣放半年假吧?” “这个……”朱棣轻咳两声,“你换一个,朕无有不允。” 无有不允就是个屁……李青无语:“皇上看着赏吧,臣无有不应。” “嗨,你这厮……”朱棣正欲发飙,却听小黄门进来禀报:“皇上,解学士、扬修撰、夏尚书……求见。” 朱棣压了压火气,“昂,让他们进来。” 少顷,十余位文臣进来,资格最浅的杨士奇、杨荣,走在后面,抬着一口箱子。 而同为内阁成员的解缙,却自大地走在众人前面,且满脸自豪。 “诸位爱卿,有什么事儿吗?” 解缙一脸喜气,率先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书已修成。” “这么快?” “这么快?” 李青、朱棣几乎同时出声,皆一脸惊讶。 朱棣此刻心情激荡,也懒得李青计较了,连忙上前打开箱子,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缓缓合上,问道:“就这些吗?” 解缙拱了拱手,“皇上英明,都在这儿了。” 他矜持道,“文献大成是臣汇集学者百余人,仿照《韵府群玉》、《回溪史韵》二书体例,历时……” “什么玩意儿?!” 朱棣将《文献大成》丢进箱子里,脸色阴沉道,“朕之前怎么说的?” 解缙脸上的喜色一僵,讷讷道:“皇上说要修一本千古第一奇书。” “这也算千古第一奇书?”朱棣冷哼道,“朕说过,要囊括古今所有的典籍文章,经、史、子、集、释藏、道经、医术、阴阳数术……只要是有的,都要归纳进来,可你这是啥?” 朱棣吼道:“滚回去重修!” 解缙脸一白,本以为能受封赏,却不料换来的是一通臭骂,整个人都蔫儿了。 他嗫嚅道:“皇上,那样的话……百余人根本不够,只怕千人都…而且,收集书籍耗费的钱财也……” “人才,书籍都不是事儿。”朱棣阔气道,“你尽管去做,朕全力支持,但得把书给朕修好。” 夏原吉心中一紧,忙开口道:“皇上,国库吃紧啊!” “你放屁!”朱棣气道,“抄家抄了那么多钱,上半年的赋税马上就要运往京师,你告诉朕没钱?” 夏原吉苦笑道:“皇上,这个钱呀,它不能这么花,您听臣说,这日子呀,得精打细算……” “朕不听!”朱棣骂道:“你他娘就会哭穷,国库有没有钱朕能不知道?” 第22章 使臣朝贡 夏原吉满脸痛苦,好不容易搞些钱,皇上又要大手大脚地花,他哪里受得了。 “皇上,国库是富裕了,但用钱的地方很多,不能这么花销啊!” “穷不了。”朱棣一副暴发户嘴脸,“你目光太浅了,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的出来的,等明年宝船出海,大明的国库会越来越殷实。” “……”夏原吉苦涩道:“皇上,浙西的洪水还未得到妥善治理呢,这会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朕正要说这个事儿呢。”朱棣道,“你去再跑一趟,尽快解决此事,钱粮方面尽可放心,朕全力支持。” 见他还要反对修书,朱棣转移话题道:“对于治水,你可有良策?” “这个……”夏原吉皱眉沉思片刻,拱手道:“臣以为,可疏浚吴淞江下游,而后上接于太湖,然后,量地建闸,按季节不同开闭闸门,让洪水借道入海,如此,方可彻底解决水患,长治久安。” 顿了顿,夏原吉又道,“以疏为主,以堵为辅,两相结合,方为上策! 不过……这要动用十几万人,花费的钱财也相当惊人。” 朱棣道,“钱粮不是问题,早一日解决水患,早一日解百姓危难,恢复生产。” 他思考片刻,道:“你去统计一下,耕地被淹的百姓,无需以徭役代替赋税,至于治水的苦力,这次就不用士兵了,全用受苦的百姓,以工代赈!” “皇上圣明啊!”夏原吉大喜,“这样虽然看似花钱多,实则利国利民……” “哈哈……好啦!”朱棣笑着摆手,“去吧,尽快解决此事,救百姓于水火。” “微臣遵旨!”夏原吉喜滋滋答应,“臣这就去办。” 待出了大殿,他才恍然醒悟,这是中了皇上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由苦笑一声,转身去了。 …… 夏原吉走后,朱棣神采飞扬起来。 “朕要修的是一部巨着,一部彰显国威,造福万代的书; 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 巴拉巴拉…… 李青看着老四这模样,突然想到一句不太恰当的话:狗窝里放不住剩馍! 不过修书属于文化传承,足以影响千秋万世,从长远的目光来看,不管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好皇帝分仁君、圣君,仁君利在当代,圣君功在千秋;朱棣无疑是后者。 稍稍知道历史的,就知道《永乐大典》这部旷世奇作,纵观整部华夏史,这本书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连能与其比肩的都没有。 李青虽然知道这部书修下来,耗资弥巨,心里却是相当支持。 文化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等朱棣慷慨陈词完,李青拱手道:“皇上,臣有本启奏。” “你不会也和夏原吉一样,反对修书吧?”朱棣狐疑道。 李青摇头:“皇上英明,修书有利于千秋万世,臣举双手赞同; 然,若只是单纯的修书,并不足以体现皇上雄才伟略。” “哦?”朱棣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皇上,臣以为,书修完后,可允许官员阅览、抄录。”李青道,“要是修完书,就束之高阁,那修书的意义会大打折扣。” 虽然在修书的过程中,肯定会有人偷摸备份,但效果远不如公开支持传播来的好。 以官员为媒介,流传到民间,让这部旷世奇作,以这种方式保存,才是上上之策。 “这话也有道理。”朱棣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不过,抄本一定要注明出处。” “皇上圣明!”众人齐拍马屁。 朱棣爽朗一笑,“解缙,朕再跟你找个帮手,你和姚广孝一起负责编撰事宜,尽快保质保量的将书修出来。” “臣…”解缙小心翼翼道,“皇上,臣一人可以应付的来。” 朱棣眼睛眯了眯,旋即笑道:“都去忙吧,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臣遵旨。”众人行礼告退,解缙有些失落。 待解缙等人离开,朱棣淡淡道,“此人恃才傲物,区区一个内阁成员,竟走在尚书前头,实在自大,纵有才华,却不堪大用; 高炽,你不可与此人过于亲近。”朱棣教道:“这样的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色。” “儿臣记下了。”小胖点头应是。 “李青。” “臣在。” “此番苏杭之行,你功不可没,即日起,封你为太子太师。”朱棣道,“怎么样,朕够意思吧?” 李青无语,太子太师衔,老朱已经封过了,而且这个从一品,他也不想要,因为要多干活儿。 “皇上,要不还是算了吧。”李青讪笑道,“臣还是做个孤臣为好。” 朱棣脸一板:“君王赐不可辞!” “……谢皇上。”李青无奈点头,接着又问:“皇上,瓷窑、茶叶都在弄了吧?” “嗯,瓷窑已经建好了两个,茶叶的事夏原吉也落实下去了,以后的茶叶由朝廷专营,与盐一样。” 朱棣心情很好,笑骂道:“这个人能力不错,品性也是上佳,就是太他娘的抠了,朕每次花钱跟剜他肉似的,娘的,老子又没花他的钱。” 李青:“……” 不得不说,老四花钱确实厉害,简直就是个碎钞机。 朱棣欣然道:“今年年底宝船便能造好,届时海运一开,国库便能充盈起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李青敷衍两句,内心也颇为激动。 这还不满两年,大明就走出了小小朱的萎靡,逐步迈向鼎盛,实在是一大幸事。 君臣三人聊了一会儿,小胖提议道:“父皇,此番大明国库收益如此大,应该庆祝庆祝,摆上美酒佳肴,好好吃喝一顿。” 朱棣欣然应允,令人准备丰盛菜肴。 ………………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青的生活很有规律,上午怡情听曲儿,下午去东宫,晚上快活,有时去曹国公、梁国公府串串门儿,安逸且充实。 永乐大典的编撰进行的如火如荼,参与编撰的人员,从最初一百多人,逐渐涨到了近千,并且还在逐步增加; 有朝廷的官员,有民间的饱学之士,购买书籍、整理归纳、定稿……忙的不可开交。 见老和尚忙得脚不沾地,李青心里一下就平衡了 ,相比之下他舒服多了。 另一边,龙江船厂也取得重大成果,一艘艘堪比小航母的巨舰,先后完工,下水试航。 与此同时,大明的水师,也在积极演练。 朱棣对三宝很是放心,出海的一切事宜,全权交予三宝负责。 并升任三宝为内官监太监,官至四品,并为其赐姓,朱棣本来欲赐国姓‘朱’,考虑到三宝是太监,改为‘郑’。 历史的巨轮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三宝摇身一变,从马和成了郑和。 (ps:三宝本名马和,小名三宝,又作三保,信仰佛教,姚广孝收郑和为菩萨戒弟子 ,法名:福吉祥。) 九月份,临边小国见大明已经稳定,不会再有变动,便先后前来朝拜。 继朝.鲜之后,暹罗、琉球、日本(就不加符号),先后前来朝贡,与大明建立宗藩关系。 国王、王子,都必须要经过大明册封,才具有法理效应。 大明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朱棣身为帝王,自然开心,大摆筵席,招待来使。 席上,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尽显大明风华。 这些小国,有的从汉唐就开始跟汉人打交道了,深知汉人最注重礼仪,因此,在朝贡之物上,都下了血本。 礼多人不怪的道理,他们也懂。 酒席宴间,气氛很是热络,王子、使臣代表先后上前行礼、敬酒,朱棣来者不拒,十分爽快。 结束完一轮敬酒,朱棣朝李青笑道,“看着吧,用不了多少年,大明的藩属国将会数倍增长。” 李青一脸欣然,含笑点头:“皇上,开海在即,但海面并不算畅通,海上倭寇十分猖獗;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大明的海盗,事实上,太祖皇帝虽然禁了海,但民间海上通商者未曾断过,无他,利益太大了; 这也就造成了海上倭寇、海盗横行,因为富绅走私,不受律法允许,他们抢的心安理得; 如今,大明要开海贸易,自然要肃清海面。” 朱棣点头,“朕也在琢磨这个事儿,不过,现在朝廷的开销实在太大,海面的倭寇虽然武装一般,但清缴起来比在陆地上困难多了。” 李青道:“臣有一计!” “你又有计?”朱棣放下酒杯,“说来听听。” 李青嘿嘿笑道:“把清倭事宜,交予日本国王足利义满。” “这个……”朱棣有些迟疑,“眼下刚建立宗藩关系,这样不太好吧!”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李青笑嘻嘻道,“只要皇上饼画的好,他自然乐意干。” “画饼?”朱棣眼睛一亮,这个他在行啊,“嗯,以夷制夷,这个主意好。” …… 临近散场,各国使臣再次一一上前敬酒。 到了日本使臣之时,朱棣开始语言艺术:“朕欲开海,然,海上倭寇横行,这让朕很难办啊!” 使者心中一凛,连忙解释:“大皇帝陛下息怒,海寇之事,小臣也有所耳闻,但他们和我们没关系啊!” 朱棣为难道:“这个朕自是愿意相信,就是怕到时候误伤了你们,毕竟大明的将军、士兵,可分不清这些,万一……” “大皇帝陛下三思啊!”使者会错了意,还道是大明欲借清倭名义,对他们发兵,立即道,“这个我们有责任,我们来清。” 朱棣错愕,他还没画饼呢。 使臣谦卑道:“剿寇这等小事儿,何须大明出兵,作为大明的藩属国,我们有责任,有义务,帮大明排忧解难。” 他一脸正气:“还望大明大皇帝陛下,给我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嗯……也罢!”朱棣一脸不情愿,勉强点头答应:“看你们表现吧,要是你们清缴不利,朕再发兵!” 顿了顿,画饼道:“若是你们做得足够好,朕会在海面畅通后,加大与你们的贸易,华美的丝绸、精美的瓷器、醇香的茶叶……都会加入贸易行列; 回去告诉足利义满,只要好好干、肯听话,朕是不会亏待他的。” “小臣遵旨。”使臣连连点头,难掩喜色,拜道:“大明大皇帝陛下圣明啊!” 李青忍着笑,心道:“这个大饼,漂洋过海也得喂到足利义满嘴里。” …… 第23章 朕要打仗 藩属国朝贡的正向意义很大,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甚至连京师百姓,都与有荣焉。 为体现天朝上国的仁厚宽大,群臣皆上奏朱棣,回礼一定不能寒酸。 李青对这些撑面子的行为不以为然,却也不好阻止,毕竟刚恢复建交,为了以后更好的和海外诸国交流,吃点儿亏也没什么。 古人好名犹胜好利,朱棣也不能免俗,对几个藩属国的回礼相当丰厚,即便抛开物价差,也顶得上贡品的两倍。 各国使臣喜笑颜开,再三表达谢意后才告辞离开。 李青怕这些人,以后动不动就来个朝贡,薅大明羊毛,便建议朱棣,对朝贡做出限制。 ——朝贡五年一次! 群臣不允,称:天朝上国有容乃大,不应为了利益得失,将人拒之门外,只要人来,随时欢迎。 但群臣也不是都反对李青,比如夏原吉,他就相当支持李青。 不止是他,道衍、小胖,都力挺李青。 支持的李青的人不多,但分量极重。 朱棣好面子,却也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一番思量过后,折了个中。 ——朝贡三年一次! …… 织造局、瓷窑、龙江船厂……李青都在密切关注,那股子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感觉,他有深刻体会。 不过,朝廷的开销也确实大,花钱如流水。 夏原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屡次上奏朱棣先把修书停了,朱棣坚决不允。 有时朱棣被吵烦了,就派夏原吉再去浙西监督抗洪事宜,弄得老夏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李青偶尔闲暇之时,也会去文渊阁看看修书。 修书的总人数,已达到恐怖的三千人,都是饱学之士,且字儿写的相当好看的人。 而且,修书和李青想象也不同,并不是单纯的抄书,而是先将收集来的书,分门别类,整理归纳,而后进行翻译,以这时的语法重新誊抄。 随着了解,他愈发觉得修书的意义重大。 因为这时代的书,不像后世那般,虽然印刷术已经普及,但敝帚自珍的现象太严重了,很多书都是孤本,并未得到传播。 但,谁让朱棣是皇帝呢,一旨令下:交书者赏,藏书者罚! 大量的孤本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师,上至先秦,下至前朝,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书籍现世。 可以预见,若无这次修书总动员,很多书都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更让李青惊喜的是,很多被统治者掩藏的真相,随着这次修书也浮出水面。 要知道,史书不只官方修,民间也有不少饱学之士,暗戳戳的修史,而后一代代流传下去。 相比官方的政治正确,他们的真实性更高。 而朱棣对这一现象,也做出了正向决策,出现冲突时,不可因出身来判定对错,哪个更合逻辑,更合乎情理,以哪个为标准。 不涉及本朝,官员们自然能无所顾忌,遵旨照做。 为了能让这些人更好的工作,朱棣命光禄寺为专门其准备饭菜,由太监送到嘴边,修书之人只管吃就成。 同时,朱棣还派锦衣卫保护他们安全,待遇简直好到没边。 总编解缙,监制姚广孝,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尽皆参与在内,这些个人做官如何且不论,但学问是真的顶。 此外,那些民间的人才,也不逊色多少,尤其是那一手字,一撇一捺都赏心悦目,观感极佳。 搜罗天下书籍,又以数千才子来修,可以预见这部书将会多么浩瀚。 李青不禁感叹:大典之外,将再无他书。 《永乐大典》被誉为史上第一本百科全书,对华夏的影响力不可估量,尽管到了最后,绝大多数都遗失了,但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诸如:《旧唐书》《旧五代史》《宋会要辑编》《续资治通鉴长编》《水注经》《薛仁贵征辽事略》…… 这些书要么是失传后,被清朝从《永乐大典》中摘录出来的;要么是修大典时才浮出水面,流传后世。 而且,李青还注意到不少人都抄一句背一句,竭尽全力的记住内容。 这时代没有娱乐腐蚀,古人早睡早起,尤其是这些读书人,个个好记性,背个文章并不难。 李青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对大典的正向意义有了更深的感触。 他吁了口气,轻声自语:“所谓大势或许我无法改变,不过保下这部书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嘀咕什么呢?” 李青一个激灵,转眼看到是道衍,没好气道,“你这老头走路怎么没声啊!” “是你想事入神了,与贫僧何干?”道衍捶着腰坐下,抱怨道,“皇上也真是的,放着你这个年轻的不用,偏偏用我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 “谁让你是大师呢。”李青失笑,提起茶壶给他添了杯茶,问道,“修书还要多久啊?” 道衍苦笑:“要很久。”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见老和尚满脸疲倦,劝道:“累了就歇歇,晚上回寺庙就别做功课了。” “那不行。”道衍摇头,“就晚上做功课那会儿,心神宁静,我完全属于我。” 李青揶揄道:“都是你自找的,你完全可以一直青灯古佛,谁让你不安分呢。” “呃……”道衍讪讪道,“贫僧的确修行不到家,所以才更要刻苦。” 李青好笑点头,都这个岁数了,道衍还能有如此精气神儿,着实难能可贵。 他对佛无感,觉得道家精神更契合他,更符合现实,却也不想干涉他人信仰。 李青抿了口茶,打趣道:“听说皇上赏了你几个貌美女子,你就真的无动于衷?” 顿了顿,“要是有难言之隐,我可以给你开服药,以你这身体情况,留个后应该问题不大。” 道衍满脸黑线,“好意心领,我不需要。” “你看你,我这也是好心啊!”李青对拉和尚下水很有兴趣儿,“佛门不是还有欢喜禅嘛,看你也不像老实人,我不信你就没练过……” “你大爷……!”道衍破防,“咱俩一个道士,一个和尚,话不投机半句多。” “哎哎哎,别走啊。”李青贱兮兮道,“再唠一会儿啊!” 道衍恨恨道:“别逼贫僧出口成脏。” 李青:“……” 这时,小胖慢悠悠地走来,一屁股坐在椅上,“你俩去一趟御书房。” “什么事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小胖给自己添了杯茶,一饮而尽,“赶紧去吧!” 李青点头,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你不去吗?” “我歇会儿再去。”小胖翘起二郎腿,一脸怡然自得。 李青一把扯起他,“多运动运动,对你有好处,走啦走啦……” …… 御书房。 朱棣正在处理奏疏,见三人进来,轻轻摆了摆手,宫女太监立即退下。 “都坐吧!” “谢皇上(父皇)。”三人说了句套话,拉张椅子坐下。 待三人坐下,朱棣开口道:“朕要打仗!” 李青道衍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纳闷儿。 道衍疑惑道:“皇上欲北伐,理应找兵部、户部、诸位武将,臣和永青侯不管军事啊。” “不是北伐,而是打下安南。”朱棣沉声道,“安南朕势在必得。” 李青一头雾水,“为啥呀?” 朱棣瞪了他一眼,“朕问你,宝船出海是不是得沿着海岸线走?” “昂。” “安南是不是处在海岸线?” 李青恍然,建议道:“皇上,从云.南起,一点点扩张呢效果更好!” 小胖一见老子要发飙,连忙接过话头:“李卿还不知道吧,大明已在老挝、孟养、木邦……设立军民宣慰使司; 大明西南方向,共设立了三个宣抚司,六个军民宣慰司,如旧港宣慰司……” 李青瞠目结舌,宣抚司官员是朝廷任命的,也就是说,有几个地儿已经划入了大明版图,宣慰司虽然是由当地首领任职,但实际上也在大明的控制之内。 (ps:宣慰司类似自治区。) 李青消化着小胖的话,内心震惊到了极点,也就是说,大明现在已经控制了东南亚。 不对呀,我不过八九个月不在朝,朝廷大军不可能这么快啊……李青咽了咽唾沫,“小…太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刚不久。”小胖见他一脸震惊,笑着解释,“其实朝廷几乎就没发兵,只是象征性的派些人走个过场,父皇圣旨一到,他们就同意了。” “就那屁大点地儿,朕拿下他们,是看得起他们。”朱棣斜睨着李青,逼格十足道:“是不是很意外?” 李青心悦诚服:“皇上神武!” 虽然老四这样比较流氓,但以这种方式拿下东南亚,简直赚翻了,当然,对方之所以这么听话,是因为他们太弱了,根本没有抗衡的资本。 加上慕强心理,对归附大明更是毫不排斥。 这一来,印度洋出海口就有了! 但,安南不同。 一来他的人口比较多,几乎是大明的十分之一,二来他离大明远,这一招就行不通了。 李青沉吟道:“皇上,征战安南有什么难处不妨说说,大家集思广益,兴许能解决皇上的顾虑。” “主要是师出无名。”朱棣头疼道,“太祖皇帝把安南定为不征之国,他们又一向老实,朕……没借口啊!” 第24章 臣有一计 朱棣虽然流氓,但祖制也不敢胡改,尤其是对藩属国用兵,牵扯甚大,必须得有充分借口。 李青和道衍对望一眼,皆是一筹莫展。 这可不是说打就能打,一个不慎,藩属国尽皆翻脸,甚至会抱成一团来对抗大明。 见二人不说话,朱棣不悦道:“你俩一肚子坏水儿,就没有一点儿办法吗?” 两人:“……” 李青想了想,准备鸡蛋里挑骨头,“皇上,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这次朝贡安南并没有来。” 他杀气腾腾道:“今儿不来朝贡,明儿就敢造反,安南留不得。” “安南使臣来朝贡了。”小胖接言道,“比其他藩属国来的都早,而且还是国王亲自带队朝贡,当时你不在朝。” “这样啊!”李青讪笑道,“那臣也没有办法了。” 一直沉默的道衍忽然眼睛一亮,开口道:“皇上有没有发现,朝贡的安南国王有些不寻常?” “朕整天日理万机,哪顾得上这些琐事。”朱棣摇头道:“你有什么发现,直说便是。” 道衍点头:“皇上,臣记得安南王室姓陈,而这次来朝拜的国王却姓黎,叫黎什么来着?” “黎季犁!”小胖补充,“他算是前安南国王的姥爷,不过人家来朝贡的时候,说明了情况,他们的国王没了,他代为涉政。” 李青眉头一皱:“不对劲,有问题,有阴谋。” “哦?什么阴谋?”朱棣来了兴趣儿。 李青拱了拱手,“皇上,王室成员又何止一二,即便国王没了,也可以换其他王室成员接班啊! 怎么也轮不到他呀!” 朱棣老脸一红,觉得李青是在暗戳戳点他,“咳咳,你想说什么?” “呵呵……”李青微微一笑,“臣有一计!” “你还有计?”朱棣诧异。 李青点头:“其实很简单,派人去找安南王室,而后册封其为安南国王,让他回去接位。” “臣附议。”道衍拱手,建议道,“皇上可以让老挝、孟养等地的人去找,肯定比锦衣卫效率高的多。” 朱棣皱了皱眉,一时间搞不懂这跟征讨安南有什么关系。 小胖解惑道,“父皇,你说要是咱大明派一位国王回去,那个黎季犁会如何?” 朱棣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换做是他,绝逼当场宰了。 朱棣苦苦寻找朱允炆,为的就是宰了他。 而一旦黎季犁将大明册封的安南国王宰了,那大明发兵就名正言顺了。 且这样以来,其他藩属国非但不会忌惮,反而会对大明更加亲切,因为大明这是在保护藩属国王室的权益。 妥妥的政治正确,师出有名! “这一计好,妙,妙不可言啊!”朱棣开心不已,兴奋地脸都红了,“高炽,你即刻命人去办,务必找到安南王室成员。” 朱棣喜不自胜,“顺便让御膳房准备酒菜,如此美事,得好好庆祝庆祝。” 小胖拱手道,“儿臣遵旨。” …… 朱棣心情极好,让两人落座,聊出兵事宜。 “这次是宣扬国威的好机会。”朱棣目光湛湛,“届时,朕欲水陆并进,一举平定安南,将其收入囊中!” 道衍问:“皇上,国库还有钱吗?” “这话说的,肯定有啊!”朱棣笑道,“莫听夏原吉哭穷,国库没那么穷,加上这次在富绅那儿抄了这么多钱,岂会连出兵的钱都没有。” 相较于安南,李青更关心关外的局势,“皇上,漠北情况如何?” 说到这个,朱棣严肃下来,“他们在的确在融合,不过距离统一还差的远呢。” 顿了顿,“其实这样也好,聚在一块儿大明反而好出兵,真要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打,太他娘费钱、费时了,等开海赚了钱,再对他们出兵也不迟。” 李青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就这样看着元人做大,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见他面露忧郁,朱棣笑道,“朕比你更了解他们,放心吧,元人视劫掠为天经地义,他们抢不了大明,只能窝里斗,绝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统一。” 朱棣道,“举例来说,水稻两年三熟,平均下来,一亩农田年产近五百斤,可以养活两个成年人; 而一亩草原,也就能养两只羊,两只羊最多够一个成年人一个多月; 游牧和农耕差的太远太远了,资源不够,他们只能相互争抢。” “皇上不可大意。”道衍劝道,“话虽如此,可元人在战斗的过程中,战力也会与日俱增。” “嘿嘿……会打有个屁用啊!”朱棣阴恻恻道,“朕即位这两年,每逢临近冬季,都会让边关将士深入漠北,点燃干草,引火燎原,牛羊都没得吃,他们的日子能好过吗? 人口都发展不起来,即便再能打,又能如何?” 道衍砸吧砸吧嘴,拱手道,“皇上圣明!” 李青也是一阵唏嘘,老四真阴啊,这一招简直称得上绝户计。 但这样一来,双方的大战也将不远了。 一旦元人到了相互劫掠,都难以维持生存的时候,他们只有劫掠大明一条路能走。 不过大明有坚固的城墙,有威力不俗的大炮,守城还是没太大问题。 朱棣伸了伸懒腰,杀气腾腾道:“现在朕只想搞钱,没空搭理他们,等腾出手来,再让他们好看。” 他信心十足:“有生之年,朕必将把草原平定。” “皇上圣明。”二人拍了记马屁。 对于这二人的马屁,朱棣相当受用,哈哈大笑起来。 谈论了会儿军事,朱棣又转而聊起文治,比如:浙西治水、户籍制度改革…… 看着眉飞色舞的朱棣,李青心下欣然,大明能有这样一位皇帝,何愁不兴旺。 尽管老四不是啥好人,篡权夺位,甚至还一门心思的想杀侄子,但那又怎样,并不妨碍朱棣是个好皇帝。 小小朱倒是个好人,品格高尚,礼贤下士,但他却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他要是干下去,估计都干不到退休,大明就将与宋朝无异。 聊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朱棣聊累了,才停下来。 朱棣灌了口茶,纳闷儿道:“朕怎么觉得少了些东西呢?” “少啥呀?”李青问。 “少……”朱棣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回过味儿来,骂道:“酒菜啊,都这么久了,就是熊掌也做好了啊!” 这时,小胖匆匆赶回来,喘着气道:“父皇都吩咐妥了。” “昂。”朱棣语气不善道,“酒菜为何还没上来?” “啊?这……”小胖脸上一热,讪讪道,“儿臣已经通知下去了,一会儿就能上来。” 朱棣哪还不明白,好大儿这就是怕吃不上席,故意忙完才通知御膳房。 他当即就怒了,“好小子,你就那么馋是吧?” “父皇息怒。”小胖嗫嚅道,“当着外臣的面,给我个面子,好歹我也是太子……哎呦,青哥,你说句话。” 李青、道衍一左一右拉住朱棣胳膊,好说歹说,才让小胖躲过一劫。 朱棣瞅着儿子这一身膘就烦,哼道:“给你半年时间,瘦不下来,老子帮你瘦。” “那你还是直接帮儿臣瘦吧。”有李青、道衍帮忙,小胖稍显放肆。 朱棣冷笑:“取刀来!” “……父皇,我觉得我能瘦下来。”小胖保证,“从明天开始,我就开始锻炼身体,少吃饭。” 旋即看到酒菜上来,又改口道:“最后一顿了,让儿子吃顿饱饭吧!” 丢人呐,老子英雄一世,咋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呢……朱棣扶额。 …… 吃喝过后,小胖肚皮溜圆儿,一脸满足。 见父皇气哼哼走了,他这才小声道,“青哥,你有办法让我瘦下来吗?” “少吃饭,多锻炼。” “少吃些还行,锻炼……就算了吧。”小胖摆烂道,“我都尝试过很多次了,根本没用,我喝水都胖。” 李青无语道:“那是你喝水之前,吃了红烧肉、酱鸭、卤乳鸽……最后才喝的水。” “我说正经的呢。”小胖幽怨道,“你是医生,肯定有办法让我瘦下来。” “有是有,不过得遭罪。”李青苦笑一声,认真道,“不过你确实得瘦了,你就这样造下去,活到五十都费劲儿。” “这么严重?”小胖吓了一跳,“我觉着我身体还行啊,一日三次都不是问题。” 说到这儿,他又埋怨起来,“你上次给我开的啥药啊,一脱裤子就犯困,真的是…让我很没面子。” “……”李青没好气道,“那你要不要减肥?” “肯定减啊!”小胖唉声叹气道,“我可不想被我爹割肉。” “那就成了,回去我研究个方子出来。”李青鼓励道,“虽然你不可能瘦成赵王那样儿,但瘦到一百八十斤还是可以的。” …… 第25章 出兵安南 李青冥思苦想,给小胖开了副减肥药。 主要以降低食欲为主,轻串稀为辅,让小胖少吃多拉,从而达到减肥效果。 效果很显着,只大半个月,小胖就瘦了十好几斤。 小胖如获至宝,心中欢喜,青哥这药让他不辛苦就能瘦,除了去茅厕勤快些,哪哪都好。 于是他准备一鼓作气,彻底摆脱胖子称号,开始加大药量。 茅厕外。 杨士奇、杨荣俩秘书,个个憋得脸色通红,一本一本的念奏疏,小胖一心二用,边串稀,边处理政务。 没办法,老子忙着调度军备,政务全压他这儿来了。 两刻钟后,小胖哼哼唧唧道,“你俩进来扶孤一下,孤脚麻了。” “……臣遵旨。”二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茅房门。 尽管小胖已经瘦了一些,但体重仍有二百开外,俩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扶出来,被压的直不起腰。 “这药劲儿还真大。”小胖感慨道,“以后得在茅坑上加个凳子,老蹲着也不是个事儿。” 两人:“……” 杨荣试探道,“太子殿下,皇上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调度军需,是要北伐了吗?” “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小胖淡淡道,“文武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杨荣心中一凛,点头应是。 他瞥了杨士奇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无奈,苦笑摇头。 作为文臣,他们实在不愿大明频繁出兵,在他们看来,北伐实在没有必要,大明有长城、大炮,只需守好边疆便可,没必要劳民伤财地北伐。 但他们人微言轻,心中纵有意见,也不敢明提。 杨荣不死心,说道:“听夏尚书说,大明国库吃紧……” “好了,孤的脚不麻了。”小胖示意两人不用再扶,“你俩回去歇歇,稍后把黄淮、金幼孜唤来东宫接班。” 两人讪讪道:“臣告退。” 小胖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轻声自语:“自唐以后,文官就逐步压过武将,到了宋朝,文臣更是到了巅峰,这两人忠心爱国是真,但鄙视武将,欲压制武将也是真。” 他叹了口气,“父皇在自可无忧,可若是父皇不在了,该如何是好啊。” “想什么呢?” 小胖一个激灵,回头见是李青,没好气道,“吓我一跳。” 接着,拉李青来到亭子坐下,说出心中忧虑,“青哥,你可有办法?” 李青沉吟良久,缓缓摇头,“日后文臣崛起是必然的,因为天下没那么多仗可打,而且……” 他苦笑道,“丝绸、瓷器、茶叶……朝廷几乎把富绅来钱的路子都掐断了,士绅、文官不分家,皇上千秋万世之后,他们绝对反抗。” 小胖沉吟片刻,“要是老二做太子,应该情况会好很多。” “没用的。”李青摇头,“他把握不住,而且他也没有能力,太祖皇帝是一点点打出来的,皇上也是常年征战,又加上靖难之役铺垫,才得以如此,以后的皇帝没这个政治土壤。” 小胖无奈苦笑:“这么说来,大明终有一天,会走下坡路。” 李青沉默,这么久了,他对王朝封建社会有了很深认知,在历史周期规律的作用下,个人实在难以抗衡。 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无能为力。 强如汉唐,一样逐步走向衰落,这是封建王朝的通病,随着历史发展,阶级矛盾逐渐显现、加深,最后走向灭亡。 小胖苦恼道:“青哥,我现在好纠结,我是没可能掌控武将了,他日登临大宝,怕是只能用文臣,这一来,很可能会给子孙开一个坏头儿。” “也不能这么说。”李青道,“治理天下少不得文臣,国家治理的时间,远比打仗的时间要多得多,即便你不用文臣,以后的皇帝也一样会用; 再者,若个个都是武皇帝,大明也承受不起,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与民休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一样是个好皇帝!” 小胖轻轻点头,结束了这个沉重话题,“这些你我都看不到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只能尽力做到最好,至于以后……想操心也没机会。” 李青点头,笑道:“最近身体怎么样,看你都瘦了一些,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有一点儿。”小胖苦着脸道,“食欲不振导致我都没什么精神,而且老拉肚子,拉的我手脚发软。” “我开的药效没这么大啊!”李青诧异道,“是不是你加大药量了?” 小胖讪笑道:“我这不是想快些瘦下来嘛。” “身体要紧。”李青道,“你是我看着胖大的,这辈子和瘦是无缘了,只要不胖到影响健康就成。” “……”小胖伸了伸懒腰,又换了个话题:“这段时间父皇一直忙着弄军备,政务都不咋管了,走吧,事儿总得有人做。” …… 忙了一下午,李青到点下班儿,临走之时给小胖开了副滋补的药方,让他好好调养。 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享受生活。 李青舒服地靠在躺椅上,院里铺着层落叶,夕阳余晖下,熠熠生辉,看着赏心悦目。 ~ 腊月,六十余艘宝船尽数造好。 江南的织造局、江西的瓷窑、大明各地茶叶……源源不断地运来京师,为海上贸易作着准备。 与之同时,朱棣也在调兵也完成了,甚至连水师都调了过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这东风就来了。 安南一个王室成员被找到,在宣慰司的护送下,来到大明驿馆暂住。 朱棣得知消息喜不自胜,午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接见。 “小臣陈天平,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这位安南王室汉话说的不错,虽然带着浓重口音,但至少能听懂。 但另一个人说的什么,就听不懂了。 “平身!”朱棣和颜悦色道,“朕闻如今安南掌权者,非你们王室成员,而是一个姓黎的外戚代为执政,这是何故啊?” 陈天平谢礼起身,旋即又跪了下来,哭诉道:“求大明皇帝陛下为小臣做主。” “哦?”朱棣很上心,问道:“你有何冤屈?” “回皇帝陛下,建文……啊不,洪武三十三年,外戚逆臣黎季犁,谋害了国王,后又逼得五岁的外孙禅让王位!” 陈天平愤声道:“皇帝陛下,黎季犁根本不是代为执政,他就是篡夺王位啊!” “嘶~” 骤听如此消息,群臣无不哗然,这个瓜属实够大。 朱棣闻言暴怒:“黎季犁好大的胆子!” 陈天平一见有戏,立即顺杆往上爬,“安南是大明的藩属国,还望皇帝陛下为小臣做主。” 顿了顿,又道:“黎季犁不止欺骗了皇帝陛下,而且他还强行入侵大明藩属国之一的占城,并效仿大明,赐予朝服、官印,让占城称臣。” 陈天平指着另一人道,“他就是占城国王派来朝贡的使臣之一,半道被黎季犁劫了,他侥幸逃脱。” 那人阿巴阿巴的点头,表示陈天平说的对。 “放肆!” “大胆!” “狂妄!” 这下,不仅是朱棣,群臣尽皆暴怒,黎季犁这么做,无疑是在挑战大明的权威。 文臣之怒犹胜武将,一个个叭叭个不停,强烈要求严惩黎季犁,但就是不提发兵征讨,只是建议让朱棣派人问罪。 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朱棣欣然答允,并未一意孤行的发兵,而是朝陈天平道:“你是老国王的什么人?” “回皇帝陛下,小臣也是老国王的孙子。” “好,朕册封你为新任安南国王,令,派人护送你回安南任职。” 陈天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忙不迭的磕头。 …… 事情完美解决,文臣也松了口气,一切皆大欢喜。 朱棣命锦衣卫护送着王子陈天平,赶往安南,同时还派了御史去问责。 ~ 三个月后,锦衣卫、御史返回,带回来一个令满朝文武震惊的消息。 ——陈天平被黎季犁杀了! 大明朝廷任免的国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大明的官员。 黎季犁这样做,与公开造反无异。 朱棣听闻之后,气得桌子都掀了,表示即刻发兵征讨。 这回文臣也不吭气了,就连嗜钱如命的夏原吉都没有反对。 黎季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大明权威,大明刚册封的国王说杀就杀,都公开造反了,不弄他弄谁? 大明发兵征讨,名正言顺。 由于前期工作准备充分,五月初便发了兵。 成国公朱能、新城侯张辅,从广.西出发,西平侯木晟、丰城侯李彬,从云.南出发。 合兵三十万,号八十万,征讨安南。 …… 第26章 郑和下西洋 六月初,宝船、货物准备就绪,终于到了出海的时刻。 文臣之中,除了夏原吉一人,余者皆对出海相当排斥。 这些人之中,有的是因为出海贸易损害了家族利益,有的则是觉得天朝上国,做商人行当,有损威名。 当然,表面上都是众口一词:朝廷经商,有失体面。 对此,朱棣早有预料,表示:“宝船出海并非是为了贸易,而是宣扬国威……” 巴拉巴拉…… 背后有女诸生出谋划策,朱棣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过后,文臣虽不愿,却也毫无办法。 郑和一次下西洋,正式开启! 本来朱棣想让李青跟着去,但李青不情愿出远门,这一去至少得两年,实在太长了,朱棣也没勉强。 不过,作为认识多年的朋友,李青一路跟随船队,为三宝送行。 六月中旬,宝船舰队陆续从京师出发,在太仓刘家港集结,随即至长乐太平港驻泊伺风开洋。 甲板上,海风扬起三宝长发,那个面容白净的少年,如今已是中年,更加成熟内敛。 三宝不像其他太监,总是习惯性的弯着腰;也没有谄媚之色,反而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脸上始终带着笑,不知情的人,谁也不会把他和太监联系在一起。 “先生,再送可就要送出海了。”三宝笑道,“就到这儿吧!” 李青吁了口气,叮嘱道:“水长路远,一路保重!” 三宝点头,也颇为不舍:“此番一别,怕要两年不能相见,先生也要珍重。” 两人说话间,一张张船帆陆续升起,北风刮得猎猎作响,见状,李青抱了抱拳,转身下了舰船。 一刻钟后,船帆尽数升起,水手搅动转盘,随着粗重的铁链一点点缠在转盘之上,船锚也被提了上来。 三宝立在甲板之上,海风把他的袍子吹得鼓鼓作响,他满脸欣然,朗声道:“启航!” 半刻钟后,宝船缓缓移动,朝着西太平洋、印度洋方向进发。 “三宝!”李青气沉丹田,喊了一句。 三宝回头,报以粲然微笑。 李青被其感染,嘴角也露出笑意,“一路顺风。” 三宝满脸笑意,使劲儿摇了摇手。 ……… 李青在港口伫立良久,直到堪比小型航母的舰船,彻底消失在视野,才转身随送行队伍往回赶。 ~ 回到京师后,李青继续朴实无华的生活。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珍惜眼前人,就连老和尚,他偶尔都会给予关心。 比如:有时去寺庙看看,这厮死了没。 浙西的洪水被妥善治理,清淤还田事宜进行地有条不紊,修书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 这种欣欣向荣的气象,可以切身体会的到。 不过,大明几乎处处开源,没有节流,国库是日益吃紧。 在小胖、李青、夏原吉等人的周旋下,勉强还能支撑。 当然,能支撑的条件,让很多文臣都不满意。 因为,在几人的建议下,加重了江南数省的赋税。 虽然洪武朝南北榜之后,大明官员不再被南方士子垄断,却也没好多少,大明的官员七成以上,都来自江南。 尤其以,江.苏、浙.江、江.西,这三个省份为最,三省加一起,几乎顶得上半边天。 这一波操作下来,李青的名声又臭了,御史言官对他的弹劾层出不穷。 但李青根本不在乎,不爽了就休息两天,而朱棣对弹劾李青的奏疏,也只有一种处理方式。 ——留中不发! 言官见弹劾李青无效,一气之下,弹劾起朱棣来了,弹劾他破坏太祖禁海的祖制,弹劾他劳民伤财的修书……弹得是个不亦乐乎。 朱棣起初不以为意,但随着言官的越弹越凶,他也有些吃不消。 这玩意儿,不亚于后世的网络暴力,朱棣堂堂皇帝,哪会惯着这些键盘侠,于是抓了几个典型。 他倒也没有治大罪,只是罚了廷杖二十,怎料,这些人体格太差,二十廷杖下去,竟一命呜呼。 对此,朱棣深表歉意。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永乐四年五月,明军平定安南。 出乎意料的是,安南王室成员都噶了,彻底绝了后,没人可接替王位。 于是乎,在安南使臣、朝廷百官的请愿下,朱棣勉为其难,同意将安南收入大明版图。 赐名:交趾! 共收四十七州,一百五十余县,六百余万人口! 将安南纳入大明,除了版图大了,人口多了之外,以后下西洋也有了中转站。 便于就近取得补给,可谓是意义重大。 朱能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得了重病,尽管李青极力挽救,也只为其续了几个月的命。 十月,大将朱能病逝,朱棣大为悲痛,追封东平王,谥:武烈。 十二月,徐皇后也病了,太医直摇头。 朱棣心胆欲裂,严令李青务必治好。 李青倒没令其失望,又是针灸、又是用药,一番治疗下来,徐妙云转危为安。 不过,这位女诸生的身体,的确不太好。 …… 朱棣对徐妙云的感情,不弱于老朱对马皇后。 见媳妇儿病虽好了,却仍是孱弱模样,朱棣忧心不已。 “李青,你没有办法让皇后彻底恢复吗?” “皇后娘娘的病,并不算糟糕,好好调养的话,还是可以恢复的。”李青安慰道。 朱棣闻言,这才放松下来:“那就好,你多上点儿心,尽快让皇后恢复过来。” “臣遵旨。”李青笑着点头。 与马皇后不同,徐妙云的病发现的很及时,好好调养的话,还可以活许久。 “皇上,皇后娘娘的身体无甚大碍,后面只需按时服药即可。”李青劝道,“政务不可懈怠啊!” 徐妙云生病的这些日子,朱棣几乎不离左右,甚至称得上:大明第一深情! 但他是深情了,政务却都压到了小胖头上,李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朱棣点头答应,“走,去御书房。” “……”李青好笑道,“奏疏都在东宫,去御书房何用?” “东宫?”朱棣眼睛一眯,哼道:“这小子有些飘啊,朕还活着呢,就把奏疏弄去东宫了,这是在点老子吗?” 李青无语:“太子是为了节省来回浪费的时间,朝廷增设了织造局、瓷窑、市舶司……那么多事,纵有黄淮、金幼孜、杨士奇他们帮忙,也不轻松; 太子如此辛苦,皇上你再挑毛病,未免太寒人心了。” “你就会向着他。”朱棣没好气道,“麻烦你搞搞清楚,谁才是皇帝。” 儿子的醋也吃,真是没谁了……李青腹诽。 ~ 东宫。 解缙、金幼孜、杨士奇、杨荣、黄淮、胡广……俨然是个小型朝堂。 见朱棣过来,众人连忙行礼。 朱棣扫了一眼众人,神色更是不喜,皱眉道:“解缙,朕让你修书,你跑这儿来干嘛?” “回皇上,书已经修好了。”解缙解释道,“这几天皇上不曾露面,臣只好先禀明太子殿下。” 朱棣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扫了眼小胖,淡淡道:“太子爷,这么大的事儿,朕是不是该知情呢?” 小胖见老子阴阳怪气,脸皮子直抽抽,连忙认错:“父皇恕罪,儿臣这些时日实在太忙了,就忘了这茬。” “忘了?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能忘?”朱棣冷笑道:“你咋不忘了吃饭?” “儿臣……”小胖抹了抹脸上的汗,“儿臣知罪。” 李青解围道:“皇上,既然书已修成,当务之急,是得取个响亮的名字。” “对对对,李爱卿所言极是。”小胖忙道,“请父皇赐名。” 解缙、杨士奇等人也齐声附和。 朱棣的脸色好看少许,沉吟片刻,道:“就叫永乐大典吧!” 第27章 他不是烦太子,他就是烦我 “好名字!”小胖立即狂拍马屁,“高端而又大气,辉煌又不失文艺,好,好啊!” 好大儿如此吹捧,让朱棣很是受用,连带着心中的不爽也消退大半。 解缙紧随其后,跟上马屁,“皇上英明啊……!” 接着,金幼孜、黄淮、杨荣、杨士奇也大呼起得好,搞的朱棣这个半文盲都不好意思了。 “行了,赶紧把书拿来给朕看。”朱棣有些迫不及待。 “臣遵旨。”解缙喜滋滋答应,提起袍子就往外冲。 杨士奇几人都是人精,知道今日这一幕引起了皇上猜忌,当即借着取书的由头开溜。 待众人离开,朱棣又恢复了阴阳怪气,“太子爷,监国理政的滋味儿如何?” 小胖试探着道:“还,还行吧。” “还行?” “那……不行?” “不行?”朱棣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小胖有些恼了,他这么辛苦,结果换来的却是父皇猜忌,“父皇你找事儿是吧?” 朱棣都惊呆了,随即怒极而笑:“好胆!” “皇上息怒。”李青开口相劝,连连给小胖使眼色,然而,小胖根本没在怕,“李卿你甭管,今儿最好把话说个明白。” 李青也惊呆了,这厮……莫不是拉稀把脑子拉出来了? 不等他反应,朱棣这边儿已是火冒三丈:“朱高炽,你他娘皮痒了是吧?” “要揍就揍,你是爹,你老大。”小胖道,“不过打完之后,咱爷俩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我去你********……” @#¥…… 一刻钟后,小胖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袍,“接下来,现在轮到我了吧?” “好小子,你这是要上天啊!”朱棣撸起袖子,“来,老子让你一条胳膊。” 李青看着这一幕,总觉得似曾相识。 “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你父亲。”小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和父皇说两句真心话。” 朱棣见他不动手,眸中闪过一抹失望,“说吧!” “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父皇若是觉得儿子会影响你的权威,废了就是。”小胖认真道,“其实这个太子我并不稀罕,不如让老二来做; 他想做太子,父皇又喜欢他,何乐不为?” 朱棣暴怒:“放肆……!” “随你怎么想。”小胖道,“即日起,我不会再插手朝政,就这样吧,累了,随便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 李青看得出来,小胖是真伤透了心,连忙追了上去。 小声劝道:“他就那样儿,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顿了顿,画饼道,“古往今来,帝王忌惮太子者不在少数,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有能力……” “青哥你不用说了!” 小胖满脸苦涩:“他不是烦太子,他就是烦我,他嘴上让我处理朝政,心里面却想着老二,其实我都知道,他就嫌弃我一身膘,长得不排场。” 望着小胖那落寞的背影,李青心里愤懑不已,老四这是干啥呀,太欺负人了吧? 回到大殿,见朱棣还气得不行,李青心里也憋着气,直言道:“皇上,不如将汉王接回来吧!” “你放什么屁呢。”朱棣骂道:“早干嘛去了,现在老二都就藩了,说这个有屁用?” 李青叹了口气:“皇上,你连自己儿子都不信吗?” “朕是不信那群文臣。” 李青无奈苦笑,“敢问皇上,谁更适合做太子?” 朱棣沉默片刻,闷声道:“老大!” 李青点头,沉吟道:“既如此,皇上帮太子调教一下文臣,全权接手朝政,也未尝不可啊。” “你……!”朱棣正欲发飙,见解缙等人抬着箱子进来,悻悻作罢。 解缙打开箱子,自得道:“皇上请看!” 朱棣瞥了一眼,皱眉道:“别告诉朕,那么多人修了这么久,就修了这点儿书。” “哪能呢?”解缙笑道,“这些只是目录,共六十卷。” 顿了顿,“大典共计两万两千九百三十七卷、分装成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字数共计约三万万又七千万,整部大典能装一屋子呢。” 听到如此成果,饶是一向苛刻的朱棣,也不禁露出满意之色。 李青也暗暗咋舌,一万多册,三亿七千万字,简直难以想象。 这可不是后世网文,都是水字数,这些可全是干货啊! 朱棣翻阅间,李青也瞥了两眼,且不说内容,单是那字,就令人赏心悦目。 好东西啊好东西……李青直咽口水,心道:“等以后老四这一脉噶了几代人后,这玩意儿我得想办法偷走。” ——永乐大典,绝对称得上瑰宝! 他不想这部书失传,只是隐约记得,永乐大典好像是在嘉靖年间,被老道重抄一遍后,正本就没了。 后世流传的那些永乐大典,都是嘉靖副本。 李青下定决心,一定得抢在老道前面。 修出如此巨作,身为帝王的朱棣,自然开心,即便对文臣不感冒,他也对解缙等人做了丰厚赏赐。 皆大欢喜。 ………… ………… 小胖比朱标通透,也比朱标刚,自那天之后,他真就撂了挑子,整日吃喝玩乐,就是不干活。 谁劝都不好使! 朱棣很快就尝到了苦头,明白了好大儿的好,但他又拉不下脸,只好让李青去劝。 但小胖尝到了甜头,表示:理政是不可能理政的,也就吃吃喝喝维持生活的样子,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这一罢工,就是仨月,朱棣累出了真火儿,逮着他一通暴揍。 但小胖防御高,他不像老三,每次挨打都丢半条命,挨完揍后依旧我行我素,朱棣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不过,小胖罢工的这些日子,也不是毫无建树,比如:好几个爱妃都怀了崽儿。 这也算是为大明宗室,开枝散叶了。 永乐五年,六月。 忙碌了大半年的朱棣终于破防,向小胖服了软。 小胖不答应,反而劝他接老二回来,把朱棣气的牙根儿疼。 朱棣一恼,罚小胖禁足在东宫,不得外出。 小胖不以为意,反正他也懒得动弹。 七月,朱棣又削减了东宫用度,小胖依然坚挺。 八月,朱棣严令御膳房,禁止向东宫提供肉食,这回可算掐住了小胖命脉,但他很刚,依旧咬牙坚持。 九月,朱棣病了,病的很重,下不了床的那种。 这下,小胖再刚,也不得不软下来,来到乾清宫看望。 “儿臣拜见父皇。” “免,免礼。”朱棣躺在床榻上,头上搭着毛巾,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 “高炽,你看把你父皇累的,你父皇要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徐妙云满脸伤心,埋怨道,“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他吗?” 两口子还搁这儿跟我演呢……小胖翻了个白眼,他不是憨憨,没那么好哄,“父皇怎么不让李青给你诊治呢?” “唉……上了岁数,谁来也不好使啊!”朱棣哼唧唧道,“父皇怕是活不长了,你得抓紧时间熟悉朝政。” “你父皇给你说话呢。”徐妙云帮腔道,“还不快快跪下听旨?” 小胖无语:“娘亲,我是你亲生的吗?” “你这孩子……这还有假?”徐妙云佯装不悦。 “那你为啥联合我爹坑我呢?”小胖不满道,“我爹他想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徐妙云忙道:“儿砸你放心,娘肯定站你这边儿,这个太子之位非你莫属。” “我不稀罕!” “嗨~你小子……”朱棣当即就要起身揍人,但被媳妇儿瞪了回去,虚弱道,“不可对你娘无礼。” 小胖无奈,下辈人看上辈人,比上辈人看下辈人透彻的多,他太明白老子是啥人了,真的不想接这个班。 “父皇,非儿子不孝,实在是儿子不适合太子之位。” “适合,太适合了。”朱棣忙道,“太子之位你当仁不让,父皇不做第二人选。” 老四之所以如此妥协,并不是为了偷懒,而是因为他想整顿军备,为北伐做准备。 政务这边儿,必须得有个有能力,且完全信任的人扛着。 朱棣也是人,他实在忙不过来。 小胖还想说什么,却在这时,小黄门匆匆进来禀报:“皇上,郑和郑公公从西洋回来了。” “三宝回来啦?”朱棣精神一振,一把扯下额头上的毛巾,起身就往外走,“人在哪儿呢?” 徐妙云也随即跟上,喜滋滋道:“皇上,两个月前三宝来信说,这回赚了不少钱呢,这下,大明军队北伐的钱就有了呢。” “哈哈……”朱棣爽朗大笑,“说起来,之所以能顺利出海,多亏皇后出谋划策。” “哪呀,是皇上雄才大略。” …… 两口子有说有笑,欢快地出了乾清宫,留小胖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28章 指鹿为麒麟 奉天殿外。 三宝脸上依旧洋溢着他那标志性的微笑,不过,今日的他,笑意更浓。 在海洋漂浮了那么久,如今重新踏上故土,他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 两年多不见,他那白净的面庞变得黝黑,皮肤因长时间被海风刮、日头晒,也变得粗糙许多。 朱棣看着这样的三宝,心中涌起一抹歉然。 “微臣郑和,拜见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免礼。”不等三宝下拜,朱棣便一把将其扶起,“辛苦你了。” 徐妙云笑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去殿里聊。” “对对对,两年多不见,今儿咱们君臣得好好喝一杯。”朱棣爽朗大笑。 三宝十岁时便去了燕王府,相处这么久,宛若家人一般,朱棣对其一向亲近、信任。 “皇上,臣还有紧要事做。”三宝解释道,“国外使臣仰慕我天朝文化,随宝船一起来了大明,臣先一步赶回来,就是为了禀告皇上,以及接待事宜。” 三宝笑道,“这次收获颇丰,除了金银财宝外,还有很多咱大明没有的东西,还有一些惊喜。” “哦?”朱棣闻言更喜,好奇道,“什么惊喜啊?” “容臣卖个关子,很快皇上就知道了。” 朱棣大笑点头:“成,朕等着。” 这时,小胖走来,见到三宝很是亲热。 三宝是小胖的玩伴儿,两人感情深厚,离别这么久,如今再相遇,有聊不完的话。 不过,三宝有事在身,很快结束话题,将事情简单给小胖说了一下。 不待小胖说话,朱棣就替他做了主,“高炽,接待诸国使臣的事就交与你处理了,事关大明国威,不可马虎。” 小胖点头,他虽不爽老子,却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置气。 …… 永青侯府。 李青在得知三宝回来后,喜不自胜,直接就进了宫。 不过他来时,三宝已经出了宫,只见到了他不怎么待见的老四。 “皇上,三宝啥时候能携船队回来啊?” “五日之内。”朱棣心情极好,“据三宝说,这次带来了很多稀罕物,很多都是大明没有的,真是期待啊!” 李青欣然道:“大明虽大,却也无法包罗万象,开海贸易,互通有无,对大明好处多多。” “嗯,有道理。”朱棣嘿嘿笑道,“不过,最让朕开心的还是赚了大钱,娘的,这下终于可以张罗北伐事宜了。” 李青有些想笑,朱棣真是个攒不住钱的主,有钱不花,浑身刺挠。 不过北伐的确重要,他也不好劝阻。 两人就北伐简单聊了一会儿,朱棣问道,“你之前不是弄了漠北的地图吗,在哪儿?” “朝廷没有吗?”李青奇怪道,“我上交了啊!” 朱棣骂道:“十有八九被齐泰、方孝孺他们给烧了,你就没个备份儿吗?” “这个…还真有。”李青道,“不过还会汇总,臣回去重新归纳一下。” “那就好。”朱棣放下心来,“有了详细地图,行军会便利许多,也能多少省点儿钱。” 天可怜见,朱棣这个碎钞机,竟还会心疼钱。 说起北伐,李青不由想起一个人,蓝玉。 “皇上,北伐人选可有预案?” 朱棣皱眉沉思片刻,“张玉没了,朱能也没了,张辅得看着安南,现在能勉强扛大旗者,也就一个老将丘福了。” “丘福?”李青和这人不熟,只见过几面,“他好像都六十多了,比蓝玉还大一些,用他还不如用蓝玉呢。” “蓝玉?”朱棣眉头一跳,“还是算了吧,蓝玉打仗确实顶,但他跟我不一条心啊,我不弄他就够给面子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李青认真道,“皇上天位已定,莫说一个朱允熥,便是建文出现又能如何? 大明如今欣欣向荣,各藩属国来朝拜,现在更是海外诸国漂洋过海来朝,万民归心,根本没有必要顾虑这些; 而且,蓝玉都六十了,这个岁数还能有什么野心?”李青道,“退一步说,即便他真有野心,他也无法实施!” 李青之所以如此力荐蓝玉,私交只占了一小部分原因,主要是蓝玉打仗真的牛。 尤其是北伐野战,整个大明,也找不出比蓝玉更牛的存在了。 朱棣沉吟半晌,道:“这个朕考虑考虑,反正离出征还早,不急这一时。” 李青不好再劝,只是笑着点头,以后还有机会,老四随老朱,生性多疑,劝的太过反而会起反效果。 而且,从朱棣的表现来看,他对蓝玉的排斥,似乎也没那么大了。 …… 三日后,诸国使臣抵达驿馆,李青抽空见了三宝一面,见三宝很忙,只简单寒暄了几句。 第二日,早朝过后,群臣并未离开,而是在奉天殿广场集合。 广场早已摆好桌倚,用来款待使臣。 群臣个个精神抖擞,官帽戴得板板正正,官服更是连一个褶皱都没有,十分注重个人形象。 这边群臣准备就绪后,那边三宝、礼部侍郎、礼部给事中等官员收到消息,开始安排接使臣觐见。 少顷,第一批使臣在明朝官员的引领下,来到奉天殿广场。 他们长相和汉人差异不算大,黑头发,黑眼睛,只是肤色更深一些,布巾裹头,风格迥异。 大明官员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但脸上面不改色,表面工作做的极好。 朱棣还未来,作为大明皇帝,焉有等使臣的道理,逼格必须要拉满。 当然,让人家等太久,就有失大国风范了,半刻钟后,朱棣姗姗来迟,时间拿捏的相当到位。 朱棣一身崭新团龙袍,四十多岁他更显成熟、稳重,明黄色布料,尽显贵气。 三宝先向朱棣行礼,介绍道,“皇上,他们是来自爪哇国的使臣。” 接着,又和使臣低声说了两句,后者会意,下跪行礼:“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口音相当重,勉强能听懂意思,显然是加班加点儿,死记硬背下来的。 “平身!”朱棣神色温和,微微摆手。 三宝连说带比划,接着,使臣谢礼平身。 费了好一会儿时间,总算的得到有效沟通,爪哇国使臣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走到一旁落座。 接着,又是一批使臣进来,皮肤呈深棕色,头发自来卷,群臣暗暗称奇,脸上仍不动声色,尽显大国风范。 “皇上这是锡兰国人,也叫狮子国,他们本次就进贡了狮子。”三宝简单介绍了一下,而后和使臣手口语交流。 使臣行礼,朱棣免礼。 然后是,阿鲁、苏门答喇、南巫里、满剌加、小葛兰……有的朱棣知道,有的不知道。 双方交流起来不太顺畅,但也能够做到有效沟通。 光是礼节就花了半个时辰,待诸国使臣落坐,三宝拱手道,“皇上,各国使臣都有贡品送来,要不要呈上来一部分?” “嗯,也好。”朱棣点头答应,一来他也好奇,二来可以体现出海的重要性,省得以后文臣聒噪。 两刻钟后,各种稀奇东西被搬运过来。 三宝开始介绍:“这个叫榴莲,闻着臭,吃着……” 他吃着也臭,只好简略道,“是一种水果。” “这个叫骆驼鸟。” “这个……” …… 群臣心中啧啧称奇,脸上却不以为然,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直到一只高得不像话的动物,被人牵着进来,群臣一直波澜不惊的脸色彻底变了。 高,实在是高。 从脚到头,足足两丈有余! 李青一眼就认出了这家伙,讷讷道,“我滴个亲娘咧,咋把长颈鹿弄来了?” 目测这只长颈鹿,怕不有七八米,妥妥长颈鹿中的战斗机。 这家伙的出现,彻底颠覆了群臣的认知,他们本以为大象已经够高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尽管足够保持克制,但群臣仍不免露出惊容。 就连朱棣也震惊了,喃喃道,“这他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长颈鹿居高临下,睥睨众人,仿佛在说:在座的各位都是渣渣。 偏偏一副呆萌模样,让人生不出厌恶感。 朱棣砸吧砸吧嘴,问道:“郑和,此物名为何啊?” 三宝拱手道:“回皇上,据使臣说,它叫基林!” 朱棣一惊:“麒麟?” 李青无语,又有些想笑,但他受过严格训练,生生忍住了。 不等他开口,解缙抢先起身:“皇上圣明,竟一眼就认出了这传说中的祥瑞,此物必是麒麟无疑!” 李青扶额,有心解释两句,但当着群臣以及诸国使臣的面,又不好泼冷水,让老四下不来台。 他这边儿正想对策呢,那边儿解缙就叭叭了起来,嘴跟抹了蜜似的,摇头晃脑道:“麋身马蹄,肉角黦黦,文彩焜耀,红云紫雾……乃麒麟也。” 朱棣挠了挠头,这跟他想象中的麒麟,以及平日见的雕塑,好像不太一样,可又与古籍中描写很像。 再加上这玩意儿这么高,不是瑞兽能长这么高吗? 渐渐地,老四咧嘴笑了起来。 群臣见状,立即起身恭贺:“皇上治国有方,天降祥瑞于我大明……” 巴拉巴拉…… 李青捂脸,丢人呐,太丢人了。 这要是让数百年后的人知道,怕不得笑掉大牙。 趁着群臣目不转睛地看‘麒麟’,李青来到朱棣跟前,附耳道:“皇上,这不是麒麟,是长颈鹿,亦或说,长脖子鹿。” “鹿?”朱棣一脸不信,轻声回道,“朕读书少,你莫骗朕,鹿的脖子哪有这么长?” 李青忍着笑道,“基林在人家那儿的意思,肯定不是麒麟。” 朱棣蹙眉沉思片刻,轻声道:“麒麟现世,显大国神威! 于百姓、于朝官、于海洋贸易,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哼哼道:“不管这东西是个啥,现在它就是麒麟了。” 朱棣一指长颈鹿,爽朗笑道:“李爱卿,你说此为何物?” 李青呆了呆,拱手道,“麒麟!” 话一出口,李青不由一怔,这个桥段好熟悉啊! ———————— ps:今晚有些事儿,就两章了哈(*^▽^*) 顺便提一嘴,朱棣把长颈鹿当麒麟这是个真事儿,不过长颈鹿是郑和第四次出海带回来的,哈哈哈……《瑞应麒麟图》就在故宫呢。 再说个有意思的,朱棣指鹿为麒麟后,日本也跟着叫长颈鹿为麒麟,韩也是。 第29章 犯了众怒 长颈鹿是不是麒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棣说它是麒麟。 其实群臣又何尝不知真相,这玩意儿和古籍的描述确实像,但都知道麒麟绝不可能长这样。 不过,官场之上,个个都是人精,谁也不会在这事儿上较真儿。 加上这大家伙谁都没见过,即便真有那个心,也无法证明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时间,长颈鹿成了全场焦点。 它也不怕生,呆萌呆萌地看着众人,十分讨喜。 朱棣欲借此达到政治目的,为了出海的政治正确,当即命画工为其作画,并让解缙附上颂文。 他深刻意识到这是个宣扬国威,提高自己统治地位的大好时机,于是在筵席散后,让人牵着这头麒麟在京师逛。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帝王都十分注重百姓的认同感、归属感。 圣君出,祥瑞降! 这头麒麟的出现,正好能达到这一目的,朱棣自不会放过。 京师大街上,万人空巷。 百姓淳朴,却也愚昧,他们没有见过麒麟,也没见过这玩意儿,天子、官员都说这是麒麟,那它就是了。 即便一些稍微有见识的,也不敢和朝廷对着干,甚至部分人为了彰显自己,也表示这东西就是麒麟,自己曾见过。 就这样,大家都认准了这就是麒麟。 当所有人的认知达成一致时,那事物的本质就不重要了。 无论是长颈鹿,还是麒麟,都只是个名字罢了,所谓瑞祥,也是人们赋予的。 所以,把长颈鹿当做麒麟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想通这些,李青释然一笑,回家拉上几女看热闹。 “哇,好大!”婉灵吃惊道,“麒麟居然这么大!” 怜香红袖也满脸惊诧,她们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么高大的动物,不过想到这是麒麟,又释然了,神兽嘛,越离奇,越符合常理。 在这个没有高楼大厦的时代,‘麒麟’妥妥的鹤立鸡群,即便人潮汹涌,百姓依然能看清它的模样。 麒麟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开心不已,认为祥瑞必定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于是乎,麒麟成了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加上以讹传讹,麒麟从两丈多高,传到了五丈。 百姓这么传,朱棣也愿意让他们这么传,等消息传出京师,麒麟的高度已不可想象。 …… 夏原吉忙得脚不沾地,但忙的开心,忙的痛快,这次宝船带回来的财富太多了。 除了大量的金银、玛瑙、翡翠之类宝物,还有胡椒、紫檀等许多在大明珍贵且稀缺之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大明珍贵的东西,在海外诸国却不是,此外,半数以上的交易,都是以物易物的方式,收获颇丰。 那长数十丈,宽十数丈的宝船船舱,几乎装的满满当当,外国人不稀罕这个,他们稀罕的是大明的丝绸、瓷器…… 夏原吉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了,这是要发啊! 百姓穷,可富绅却都富得流油,只要有好东西,不愁没人买。 “这下国库有钱了。”夏原吉一脸欣然,嘀咕道,“就算皇上再能花钱,一时间也花不完。” 但他终究是小瞧了朱棣花钱的本事,在得知此次通商的收益后,朱棣立即开始了他的碎钞之路。 扩建织造局、瓷窑,加强对茶叶的管控,除了大量的花销之外,进一步压缩了富绅的来钱路。 群臣激烈反对,但反对无效。 一波钱撒出去后,朱棣接着武装军队,给军队加装两千门大炮、三万套盔甲,同时,拨了个三十五万士兵,半年军饷的款项,为北伐做准备。 连续两条政策,严重威胁到了文臣的利益,群臣自然百般反对,但他们的反对,并未影响朱棣的决心,他们也没能力阻止。 接着,朱棣下令疏通运河,欲要将南北全面贯通。 这下,夏原吉也坐不住了,不是通运河不好,而是太烧钱了,这几项政策下来,下西洋赚的钱非但一个子儿攒不住,反而还得倒贴。 这时代没有挖掘机、运输车,全靠人力一点点挖,其费钱程度可想而知。 “皇上三思啊!”夏原吉苦着脸道,“国库钱财,根本经不起这么花,饭一口口吃,事一件件做,等以后国库富裕了,再逐步实施才是上策啊!” “少废话,朕做的哪件事,不是利国利民?”朱棣怒道,“这也没钱,那也没钱,大明的赋税,贸易的收益都去哪儿了。” 去哪你心里没数吗,前两条就花的差不多了……夏原吉苦着脸道,“皇上,真没钱了啊!” “朕不信!” 夏原吉:“……” 不待群臣激烈反对,朱棣又下了颁布了一条政策。 ——建都北平!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一再忍让的文臣,甚至部分武将都坐不住了,文臣当即开撕,弹劾朱棣背弃宗庙,弃国弃家…… 朝堂乱成了一窝粥,大多数官员愤慨激昂,就差指着朱棣鼻子骂了。 他们敢这样骂,因为他们有底气,太祖皇帝,在金陵开国建都,迁都就代表着否定太祖皇帝。 而且,太祖皇帝就埋在金陵,开国之君埋南边儿,后继之君埋北边儿,这样大不孝的行为,不骂你骂谁? 当然,众臣子反对的真正原因,是他们的根儿在南方,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去北平。 去了北方就无法利用官员身份,为家族谋福利,无法圈钱了; 再者,江南气候宜人,北平乃苦寒之地,时不时还有沙尘暴,鬼才乐意去。 僵持许久,最终朱棣玩不起,打死了两个骂的凶的言官,草草散朝。 …… 御书房。 李青、道衍,与朱棣相对而坐,太监退下后,朱棣将迁都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下。 “中原自古祸患,皆来自北方,独守江南实乃下下之策,且易滋生腐败。”朱棣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将京师重地迁至北方,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会死命相守,可保长治久安。” “皇上英明。”二人拱手。 “朕不是听你俩拍马屁的。”朱棣道,“朕是让你们想想办法,如何摆平群臣。” 两人对视一眼,皆无言以对,这次是动了群臣的根儿,根本不是简单用计谋就能行得通,况且,那些人也不是傻子。 沉默良久,道衍开口道,“皇上,不若折个中,迁都长安,亦或天下之中的洛.阳。” 朱棣摇头拒绝:“朕不是让你们折中的,迁都北平,朕势在必行。” 道衍:“……” 见二人不说话,朱棣有些恼了,“你俩平时一肚子坏水儿,这会儿都去哪儿了?” 李青苦笑道:“皇上这是个死结,不管用什么手段,他们都不会同意的,除非……” “除非什么?” “硬迁!”李青道,“以天子之威、帝王之势,迫使群臣同意。” 道衍微微颔首,“想让群臣心甘情愿的同意迁都,根本不可能,若要迁都,只能用下策。” 朱棣无奈道:“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二人摇头。 “行吧!”朱棣叹了口气,“来人,去传锦衣指挥使纪纲过来。” ~ 锦衣卫全面出动,在百官家门口整日整日地晃荡,也不拿人,就那么干晃悠,让群臣心里发慌。 一连数日后,朱棣再次提出迁都,群臣仍旧激烈反对。 朱棣也不勉强,只是没过几日,就有几个大官查出重大贪污受贿罪行,被押上了断头台。 又过了几日,朱棣再次提出迁都,群臣还是反对,但大多数人已经没那么激烈了。 朱棣依旧不勉强,又咔嚓了几个。 如是者三四次,当朱棣再一次提出迁都计划,群臣不同意,却也不敢出言反对,个个沉默。 朱棣以‘不说话便是默认’为由,开始令人招募顶级工匠,建造北平城。 迁都北方这一决策,以李青后世的眼光来看,实乃高明之举。 因为这样可以把经济化中心,军事化中心,分离开来,形成一南一北的政治格局。 以军事来管控经济,远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好的多。 解决了经济、军事盘根错节的局势,于国家大有益处。 自朱棣之后,北平就一直是华夏的京都所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就现阶段而言,北方的经济、人口、粮食,都远不及南方。 而迁都北平后,有了官员、皇室,以及大量军队的加入,北方的钱粮根本支撑不起。 想解决这一难题,必须得凿通、开大运河的口子,以达到供养京师的目的。 因此,通运河的大工程开始了。 这次,比之前治洪用的工匠多了两倍有余,足足三十万,钱粮用度那叫一个高,再加上京师的建设,朝廷花钱已经不能用流水来形容了,简直就是烧钱。 下西洋是赚了大钱,但以这种花钱速度,也撑不了多久。 于是乎,朱棣命三宝积极准备,为下一次出海做准备。 为了筹措贸易货物,让宝船尽快出海,朱棣进一步压榨富绅,君臣关系几乎快到了决裂地步。 朱元璋狠,朱棣更狠。 文臣本以为熬走了老朱,春天就来了,结果却碰上了这么个货,死的心都有了。 俗话说,哪里又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富绅不敢造反,但恶心朱棣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乎,各种恶心朱棣的事情接踵而至。 …… 第30章 决裂 富绅的能量很大,因为他们有钱,有钱好办事,在什么时候都通用。 通运河,有百姓闹事;建造京都,材料运输受阻;织造局,有亡命之徒放火;尽管没有造成大动乱,织造局失火也被及时扑灭,但工期的进度却被严重拖延。 一系列恶心朱棣的事情相继发生,搞的朱棣暴跳如雷。 事实再次证明,皇帝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造成如此局面,主要是朱棣太霸道了,富绅可不是善男信女,他们没有家国大义,看中的只有利益。 如果有人阻挡他们发大财,那么即便是皇帝,他们也敢反抗。 也就是朱棣了,若换成建文,说不定真的有人敢造反。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朱棣已经到了割富绅肉的地步。 朱棣心力交瘁,只好暂缓北伐事宜,把精力放在出海贸易、通运河、建京都的事情上。 有了大量的军队看管,小动乱总算平息下来,工程进度重新步入正轨。 但很快,祸乱又起,诸如:建造木材被烧,砖窑塌方…… 朱棣火了,他明白,不见血是不行了。 于是,他下旨昭告天下:之前的事既往不咎,但有再犯者,格杀勿论,凡是出问题的地方,当地所有官吏全部格杀,一个不留! 朱棣敢这么干,因为他能这么干,军队牢牢在他手中掌控,天下乱不了。 诏书下达后,仅一个月,就诛杀了千余人。 见皇帝来真格的,富绅顿时收敛许多,情况瞬间好转。 但依旧有大大小小的问题,此外,建文帝没死的消息,也在民间流传开来,搞的朱棣焦头烂额。 这个信息传的很快,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等到朱棣得知,再想肃清本源,也无从查起。 总不能把百姓也都杀了吧? 无奈之下,朱棣只好率百官祭奠建文,并将齐方黄三人所犯的罪行,昭告天下。 这一举措,缓和了流言蜚语,但依旧没有遏制。 并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愈演愈烈。 为此,朱棣头疼不已,但更多的是愤怒。 朱棣不是一个软弱的帝王,也深知祸乱源头在哪儿,于是,他做了一个绝大数皇帝都不敢做的决定。 ——和富绅彻底决裂。 接下来,凡是流言盛行之地,总会有百姓控诉富绅欺民,巧的是,锦衣卫总能第一时间得知。 接着,勒令、监督地方官,从快,从严论处。 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富绅利用百姓对付朱棣,朱棣也反其道而行之,用百姓来对付富绅。 不同的是,朱棣只是名誉受伤,而他们丢的是命。 富绅也不是傻子,针对性这么明显,他们又岂会看不出来,于是,渐渐消停了。 最终的结果,是朱棣赢了,但赢的不光彩,而且,埋下了不稳定因素。 自古以来,历朝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到了宋朝时,士大夫更是到了架空皇权的地步。 朱元璋奉行与民共天下,却也不敢与天下富绅为敌,因为他们的能量很大。 甚至,大明也没有完全脱离与士大夫共治,这种模式已经根深蒂固,尤其是历经宋朝之后,根本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富绅在地方上影响力很大,因为他们掌着很多人的饭碗,而高明的富绅,更是会笼络民心,提高自己的威望。 当然,若皇帝强行改,也是能改的,只是会逼得富绅造反罢了。 那样的话,付出的代价,即便是皇帝也无法承受。 而最终的结果,不外乎杀光天下的富绅。 可就算把全天下所有富绅都杀头,抄家,将财富重新划分,过上数十年,财富依旧会回归到少数人手中,还会有新的富绅。 这是历史规律,谁也没办法更改。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但,人的贪欲总是无止境的,今天得了樱桃,明天就想苹果,后天还想西瓜,这是人性。 宋朝就毁在了士大夫手里,例子就在眼前,朱棣岂会服软。 这场斗法,表面看朱棣赢了,但李青知道,内部矛盾已经开始了,因为朱棣不遵守游戏规则。 只是摄于朱棣这个武皇帝,暂时隐忍不发罢了。 但这个矛盾,迟早会爆发出来。 李青暗道:“或许,这就是大明,乃至所有封建王朝走向覆灭的根源。” 他看到了,但他想不出解决之法,似乎怎么做,都是错! 想要真正解决,只有废除封建王朝! …… 两个月后,郑和整备好后,带上诸国使臣,再次出发。 开启了,第二次下西洋之旅。 朝堂风平浪静,随着户籍制度管理的宽松,百姓的生活也有了逐步改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李青受召来到御书房。 朱棣开门见山:“李青,朕欲再印宝钞,你觉得印多少合适?” 国库是真没钱了,朱棣不得不如此做。 他费了这么大劲儿,好不容易将通运河、建新都,推行下去了,当然不会半途而废。 而且,一旦停了,想再开始,千难万难。 李青想了想,“皇上要印多少?” “三千万!” 这个数额,大明完全消化的起,自洪武十八年开始,朝廷没有多印一贯宝钞,随着经济发展,宝钞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而随着出海贸易,海外诸国的东西进入大明,就更需要宝钞了。 橘子越来越多,却不多印货币,严重的话,会导致橘子烂掉。 不过,李青怕老四这个碎钞机,一旦尝到甜头,就停不下来,摇头道:“太多了,一千万吧!” “两千万!” “……”李青道,“皇上,一下子印这么多宝钞,消息传出去,可能会引起百姓不安,降低宝钞的信用,可以分批次慢慢印。” 朱棣沉吟片刻,轻轻点头:“行吧,那就先印五百万,花完再说。” “皇上,宝钞……” “宝钞是货币,不是财富。”朱棣替他说了出来,“放心吧,朕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皇明祖训都写的清楚明白,滥印宝钞会危害江山社稷,甚至江山不保,这个不用你提醒。” 有没有一种可能,皇明祖训就是你老子听了我的话,才写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英明。” “拍马屁都不走心。”朱棣不悦道,“朕就惯你惯的太狠了。” 李青:“……” “皇上,运河的工程进行的还顺利吗?” “大事儿没有,小事儿不断。”朱棣叹了口气,“总的来说还算顺利吧!” 李青笑道:“这样已经很好了,比隋炀帝……咳咳,京都的建造呢?” “朕真想揍你。”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么大的工程,哪能说开始就开始,还在规划呢。” 顿了顿,“李青,朕想到了一个解决之法,你看可不可行?” “皇上你说。” “让老二回来。” “皇上……” “听朕说完。”朱棣道,“富绅暗地里捣鬼,都是那群文官在作祟,老二一回来,就给了武将机会,这一来,本就占据优势的武将,会更加势大; 而文臣也就没精力搞这些了,让文臣武将暗斗,为通运河、建新都争取时间!” 李青品了品,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 他问道:“皇上,这太子之位,你打算让谁坐?” “必须老大啊!”朱棣叹道,“朕喜欢老二不假,但事关大明江山,朕岂会凭个人喜好更换太子,何况立嫡立长。” 李青点头,只是为憨憨不值,遇上这么一老子,真是倒了血霉。 人都就藩了,再大老远把他叫回来,给他希望,最后再一脚踹走,李青都觉得憨憨可怜。 朱棣脸上浮现一抹歉然,轻叹道:“朕对不住他呀,但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 抛开老二不谈,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抛开的话……确实可行。” 听到李青也觉得可行,朱棣笑道:“那就这么定了,这事儿朕就给你说了,万不可泄露出去,尤其是跟太子,这个戏,必须得让所有人参演。” 顿了顿,“你要是抖落出去,朕剁了你。” “……放心吧。” …… 于是,两个月后,朱憨憨回来了。 望着越来越近的金陵城,他意气风发,放声大笑:“我朱高煦,又回来了!” 第31章 文臣慌了 朱高煦激动的脸孔涨红,这一次,是父皇让他回来的,其用意不言而喻。 许久,他激荡的心情缓缓平复,轻声道: “即日起,我开始戒焦躁,变稳重,往储君之位走,不好意思啊老大,这一次,我一定要赢!” 马车进城,看着车水马龙的京师大街,朱高煦脸上的笑意更甚,相比偏远的云.南,这里好的不是一点两点。 金陵的繁华,除了苏杭,没有能比的。 来到之前住的汉王府,朱高煦都来不及休息,便直接进了宫。 …… 乾清宫。 朱棣、徐妙云、朱高炽,一家三口排排坐,朱高煦一一见礼。 “儿臣拜见父皇万岁,拜见母后千岁。” “免礼,煦儿快起来。”朱棣亲热地拉起老二,拍着他的肩膀道,“嗯,真结实,跟父皇年轻时一个样儿。” 朱高煦嘴一咧,却又立即收住,矜持道,“父皇谬赞,儿臣和您比,差的远呢。” 徐妙云蹙眉道,“高煦,你为何不跟你大哥行礼?” “又没外人,在意这些礼节做甚?”朱棣摆了摆手,笑道,“高煦,咱爷俩好几年没见了,今儿好好喝一杯。” “是,儿臣遵旨。” 朱棣不悦道:“这么见外做甚?” “好勒爹。” “这才对嘛。”朱棣拉着老二坐下,转眼瞅了瞅老大,“国事繁忙,你去处理政事吧!” 正准备等着吃喝的小胖都傻了,“父皇,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朱棣一拍桌子,“别逼我扇你。” “呵,好大的皇威。”徐妙云怒了,拉着老大坐下,“高炽你就坐着,我看他敢动手?” 没有外人,徐妙云是一点儿也不惯着。 朱棣无奈,只好道:“高炽你待会儿少喝点儿,别耽误了国事。” “我还是不喝了。”小胖也有脾气,“二弟你好好陪父皇唠唠,我先走了。” “大哥,大哥……”朱高煦象征性地叫了两声,待其出了大殿,干笑道,“父皇你别生气,我大哥也不是故意气你的。” 朱棣脸色阴沉,气得不行,徐妙云脸色也不好看,她是生朱棣的气。 “高煦,你这次来住几天?” “啊?这……”朱高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母后,儿臣想多住些时日,当然,若是父皇嫌儿臣烦了,儿臣立即就走。” 朱棣脸色一板:“父皇怎么会嫌你烦呢?” 接着,看向媳妇儿,不悦道,“妙云,高煦刚回来,你就撵他走,哪有你这样当娘的?” 徐妙云张了张嘴,见儿子满脸受伤,也只好作罢,温和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俩月再走。” “别听你娘的,想住多久住多久。”朱棣霸气道。 “好嘞爹。”朱高煦顺杆就爬,随即看向徐妙云,“娘亲,你不会赶儿子走吧?” “我……”徐妙云语塞,起身道,“我先回后宫了,你陪着父皇好好喝两杯。” 顿了顿,“皇上,喝完了酒,还请回后宫一趟,臣妾有话跟你说。” “嗯,去你的吧!” 徐妙云咬了咬银牙,最终挤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臣妾告退。” ~ 酒菜上齐,爷俩一杯一杯的端,场面温馨,父慈子孝。 “爹,儿子这几年可想你了。”朱高煦先是深情了一句,而后又试探道,“这次我能住多久啊?” 朱棣放下酒杯,淡笑道:“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哎,谢父皇。” 朱高煦大喜,这回心里是真有谱了。 …… 朱高煦一进京,文臣就嗅出阴谋味道,这些个人精,眼睫毛都是空的,隐约查觉出了不寻常。 解缙召集内阁成员,开始商讨对策。 自修出大典之后,解缙风头无两,早已是内阁之首,他率先发言:“诸位,情况不太对啊,我从太子那儿打听到,汉王是皇上召回来的。” 杨荣皱眉道,“解学士是不是多心了,皇储已定,皇上还能改换太子不成?” “不错,立嫡立长。”杨士奇接言道,“兴许只是假信号。” “不可大意。”金幼孜摇头,“皇上喜爱汉王,远胜太子,加上皇上对文臣的态度……我们不可不防啊!” 胡广高度认同金幼孜的话,“皇上不喜文臣久矣,自古立嫡立长不假,可又有哪一朝,完全贯彻了这个制度? 以皇上的雷厉风行,未尝不会改立汉王。”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立嫡立长说的多了,他们自己都信了,可仔细一想,还真是没有一个汉王朝完全贯彻。 在立储这事儿上,皇帝才是最终的拍板者。 废太子这种事儿,以当今皇上的尿性,也不是不可能。 一群人顿时犯了愁,已经两代武皇帝了,要是再来一个,那他们的春天这辈子都不会到了。 文臣看不起武将,从骨子里看不起。 “诸位,不能让汉王久留,迟则生变,我们得尽快把他赶回去。”解缙沉声道。 众人点头,杨士奇问道:“解学士才学过人,可有办法?” 解缙才气最高,名望最大,这些人自然以他为首。 对于同事的吹捧,他相当受用,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皇上对我还是很倚重的,回头我找机会,委婉劝谏试试,想来问题不大。” 众人见他信心十足,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胡广、黄淮性子急,一边说着抬举话,一边催他抓紧。 解缙一时间有些飘飘然,起身一甩袍袖,淡笑道:“也罢,那我就去劝劝皇上,诸位,等我的好消息吧!” “哎呀呀……”众人起身作揖,“那就全仰赖解学士了。” ~ 乾清宫殿前,一股风来,解缙缓缓清醒了几分,但大话都说出去了,临阵退缩,岂不让人耻笑? 他深吸一口气,心道:“我修出了永乐大典,皇上对我很倚重,只是委婉劝谏,不会影响前程,还能在太子面前邀功。” 念及于此,他的胆气儿顿时一壮,抬步向宫殿走去。 刚走了两步,便见朱高煦一步三摇地从殿中出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开心的不行。 “下官解缙见过汉王。”解缙微微一礼。 朱高煦有些喝大了,摇了摇脑袋,道:“你就是解缙,修,修……” “汉王也知道下官修永乐大典的事儿啊!”解缙矜持道。 朱高煦笑道:“解学士才高八斗,本王心向往之,不妨去王府一叙。” 他已经得到暗示,正欲培养自己的势力,自然不会放过笼络人才的机会, 解缙眸中一亮,正愁没说词呢,这不就有了吗? 藩王结交朝中官员,向来是大忌! “呵呵……汉王好意,下官心领,不过,下官找皇上有紧要事。” “这样啊。”朱高煦点头,“那解学士忙,改日一定要去汉王府一叙。” “一定一定。”解缙拱手轻笑,待朱高煦离开,笑容变成了冷笑。 掸了掸衣袍,抬步上前,“劳公公禀报,解缙有事面禀皇上。” 小黄门转身进了大殿,很快走出来,“解大人请进吧。” 解缙点头,迈入大殿。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棣也有些喝大了,斜倚在椅上,打着酒嗝儿道,“解缙你有什么事儿啊?” 解缙拱了拱手,“皇上,汉王邀臣去王府饮酒。” 顿了顿,“不过,臣婉拒了。” 朱棣翻了个白眼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别来烦朕,没别的事儿,退下吧!” “……”解缙见他没反应,只好讲明白一些,“臣是大明的官员,汉王是大明的藩王,他邀臣去府上做客,这……怕是于理不合吧?” 朱棣眉间一挑,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 见皇上听进去了,解缙心中一喜,委婉道,“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汉王此举,有些……呵呵…也有可能是臣多心了。”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心中涌起一股怒气。 什么时候文臣都能干涉皇家家事了? 朱棣淡淡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见皇上不喜,解缙心中开心,暗道:“这也不难嘛。” …… 翌日,早朝。 朱棣特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了一道旨意:命解缙去广.西,任参议之职。 第32章 文武暗斗 解缙收到任免诏书,人都傻了,直到传旨太监催促,他才反应过来。 “公公,是不是搞错了?” 传旨太监脸一板,阴阳怪气道:“你解学士有学问,咱家也非目不识丁,难道还能读错圣旨?” 人走茶凉,解缙近乎被流放,小太监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皇上说了,令你即刻走马上任,不得延误。”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解缙低吼,他不信皇上会这么待他。 小太监冷笑:“皇上神机妙算,知道解学士会如此,已经言明不见你,识相的赶紧滚蛋。” “你……!”解缙暴怒,今儿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太监这种势利眼,敢如此对他,肯定是得到了皇上授意。 解缙只觉一阵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 “臣…接旨。” 小太监传完圣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毕竟这种情况也没可能有赏钱,才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呢。 解缙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地上,良久,失心疯的拿起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面如死灰。 “我可是永乐大典的总编啊,皇上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解缙不服,他还想再努力一把。 于是,他去了东宫。 ~ “太子殿下,我是你的人啊!”解缙表白,“我是为了太子才……”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小胖是真服了这厮,没好气道,“再不走,我也救不了你。” “太子……”解缙哭诉道,“看在缙兢兢业业的份儿上,您跟皇上求求情吧?” 小胖头疼道:“你读了那么多书,咋就没一点长进呢,别在这儿待着了,赶紧走吧。” “我不走,我生是太子的人,死是……” “哎呀呀,解学士的忠心,真是天地可鉴。”纪纲一脸阴笑地走来,“皇上体恤臣下,既然解学士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解缙一呆,旋即大喜,犹如从地狱到了天堂,仿佛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皇上圣明啊……!” 他正美呢,胳膊忽然被人架起,不由一愣:“这是干嘛?” “带你去个好去处。”纪纲阴笑道。 “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纪纲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臣告退。” …… 解缙下大狱的消息,很快传遍朝堂,如此变动,背后的深意众人岂会不明白。 文臣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内阁再次聚齐,这次换黄淮当老大了。 “诸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杨士奇沉吟片刻,“黄大人有何妙计?” “我……”黄淮想起解缙的下场,立即蔫儿了,“具体如何还需大家一起拿主意,共进退。” 见此情况,杨士奇稍微有些失望,于是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不能急。” “都这时候了还不急?”金幼孜不满道,“老杨你是不是怕事儿?” 杨士奇脸一红,强行挽尊道:“这不叫怕事儿,现在出手除了把自己搭进去,没有任何意义。” 胡广不悦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非也。”杨荣接言,“别忘了,我们只是内阁成员,皇上的秘书,六部的那些个尚书、侍郎,可比我们急多了,他们那些大人物岂会袖手旁观?” “不错。”杨士奇笑道,“我们要做的是保存实力,而不是傻愣愣地往枪口上撞。” ~ 永青侯。 李青看着憨憨,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可怜这厮。 “先生,我敬你。” “汉王客气。”李青举杯。 朱高煦抹了把嘴,亲热道:“先生不要这么生分,叫高煦就成,咱们什么交情?” 李青含笑点头。 酒过三巡,又是一大把金豆子,李青自然来者不拒。 半个时辰后,朱高煦一脸阴沉地出了侯府,他回头望了眼门匾,发下宏愿:“再来我是狗!” …… 朱高煦的回归,以及解缙的下大狱,让所有人都明白,储君之位可能要变了。 文臣岂会甘心,小胖可是他们最后希望了。 于是,立即运作起来。 但有解缙趟了雷,谁都不会再撞枪口,只是收集汉王的罪证,不主动告状,却也能恰到好处让朱棣知道。 文臣这边一动,那边儿武将也运作起来。 他们没有这么心眼儿,走的是完全霸道路线,谁蹦哒的欢,他们就收拾谁。 就欺负你了,咋啦? 文武双方,开始打擂台。 朱棣是个合格的裁判,谁落下风他就帮谁,始终让双方势均力敌。 这一来,通运河,建京都的工作,变得异常顺利,没了狗屁倒灶的事儿,工程进度大大提高。 朱棣是轻松了,但他也付出了代价,比如:来自媳妇儿关爱。 这事儿他不会告诉徐妙云,一旦说了,她必定会告诉俩儿子,这戏也就没办法演了。 …… 日子一天天过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斗法逐渐进入稳定状态。 朱棣见状,从此事上抽离出来,而后开始全身心地投入通运河,建造京都事宜。 建京都可不是建做皇宫而已,而是建一座城,一座容得下批量士兵、大基数百姓的大城。 北平城重修这样的超级大工程,加上数十万人通运河,其耗资程度可想而知,朱棣经过几轮放水,仍是财政紧张。 不得已,朱棣只好裁撤一大部分工匠,减少开支。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从指缝溜走…… 永乐七年,春。 朱棣终于腾出了手,准备北伐。 这天,他召来李青,索要地图。 李青痛快奉上地图,认真道,“皇上,北伐舍蓝玉不做第二人选。” 朱棣沉默许久,道:“朕觉得丘福更合适。” “……”李青索性用老四那套话术,“抛开蓝玉和朱允熥的关系,谁更合适?” 朱棣:“……” 见他不说话,李青又道,“丘福有蓝玉会打仗吗? 他比蓝玉岁数还大一些,漠北野战,想要大胜、全胜,唯有蓝玉可以做到,要知道捕鱼儿海之战……” 巴拉巴拉…… 最终,朱棣动摇了。 “蓝玉挂帅不是不行,但朕不会把所有兵力给他。”朱棣道,“朕欲出十万精兵,蓝玉五万,丘福五万,协同作战。” 李青皱眉道,“皇上,战场之上,若没有绝对话语权的主帅,到时候谁听谁的?” “分两路进军,呈包围之势,协同作战。” 李青无奈,但他知道,这是朱棣最大的让步。 毕竟蓝玉的身份在那儿摆着,朱棣自然防备。 “行了,知道你们有交情,这个话你去传达吧。”朱棣道,“这次你去做蓝玉监军。” 李青摇头:“我不想去。” “给你脸了是吧?”朱棣一瞪眼,“这些年你还不够舒服吗,别逼朕翻脸。” “……” 出了皇宫,李青直奔梁国公府。 蓝玉已是白发苍苍,迈入花甲之年的他,走路都有些佝偻。 岁月如刀,便是那个封狼居胥的壮年,也无法逃避岁月的侵蚀。 “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蓝玉笑呵呵地抿了口茶,他已经戒酒许久了。 李青笑道:“皇上欲北伐。” 蓝玉神色一动,轻轻点头:“是该如此了。” 沉默片刻,李青又道:“皇上欲让你领一路大军。” “当啷——!” 茶杯掉在桌上,未饮尽的茶水尽数流淌出来,蓝玉脸上散发着莫名的神采,“当真?” “自然当真!”李青点头,“此次北伐,一共十万大军,你和丘福各带五万。” “五万足矣。”蓝玉目泛精芒,“打谁?” “鞑靼!” “好!”蓝玉重重一锤桌子,激动的面庞通红,道,“此次必当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他立起身,佝偻的身姿再次挺拔,苍老的脸上再次意气风发。 好一会儿,蓝玉才从激动中平复下来,问道:“你做监军?” “嗯,皇上是这么安排的,我们一路,丘福一路。” 蓝玉笑道,“你做监军我就放心了,这么多年不带兵,没有一个信得过、有影响力的在身边,我还真没信心如臂使指的指挥。” 顿了顿,“今儿高兴,喝两杯。” 李青笑道,“不是戒酒了吗?” “哈哈……今儿特殊!” ………… 第33章 二十多年的准备 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对饮了。 有那么一瞬间,二人仿佛回到了当年。 觥筹交错,蓝玉感慨道:“我们都老了啊!” 李青笑了笑,“我还好。” 蓝玉没好气道:“你也不比我好太多,别看现在身体倍儿棒,过上一二十年试试?” 作为过来人,他是深有体会,“不管你何等英雄,岁数到了都得趴窝啊!” 李青笑着点头,没必要争论这个话题。 两人谈论了一阵儿出军事,李青告辞离开。 回到家,李青将出兵的事儿给三女说了下。 “先生,一路小心,我们有吃有喝,你不用挂怀。”红袖懂事道。 婉灵点头,“战场刀枪无眼,先生本事妾知道,却也不可大意。” “嗯,放心好了,先生也不是头一次去战场了,不会有事。”李青笑了笑,“最多大半年,都在家好好的。” 三女点头,怜香笑道:“先生一去这么久,不去青楼释放一下吗?” “有你们,我用得着去那地儿吗?” 红袖叹了口气,“我们老了,不好看了。” “还没五十呢,哪就老了啊。”李青坏坏一笑,“走,进屋。” …… 接下来,调兵、调粮,忙活了一个月,大军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朱棣是个精通军事的皇帝,非常清楚战场之上,统帅的主导作用。 他知道蓝玉多年不掌兵,军中的士兵也换了一茬,没有外挂在手,很难全权掌握大军。 于是,他赐了蓝玉令旗、令牌。 这两样东西的作用非常大,见它如见皇帝,尤其是在军中,有它就有生杀大权,甚至连武将都能斩杀!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王命旗牌! 在大明的制度中,这玩意儿可比尚方宝剑厉害多了,亦或说,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蓝玉有了这个,可谓是如虎添翼,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 四月初。 梁国公蓝玉、永青侯李青一队;淇国公丘福、安平侯李远、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武城侯王聪一队;各率五万人马出发。 补给线已经备好,前期行军速度很快,两路大军始终保持距离。 丘福那一路军都是靖难功臣,一朝天子一朝臣,蓝玉这个太祖时期的梁国公,他们并不感冒。 李青这边的速度已经不慢了,但他们更快,没过几日就彻底消失在李青视线。 “既然他们急,就让他们先走吧!”蓝玉不以为意,淡淡道,“不过是想立功罢了,随他们便是。” 李青轻轻点头,笑道:“你不想立功?” “我需要吗?”蓝玉逼格十足,“我的功绩,让他们拍着马都追不上。” “……”李青满脸黑线,不过蓝玉这话没毛病。 从少年到中年的无数战斗,蓝玉的兵锋遍布大江南北,更是一举击破北元王庭,相比之下,丘福之流……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不是他们没功绩,而是蓝玉的功绩太耀眼了。 半个月后,大军出居庸关,往漠北进发。 蓝玉望着无垠的土地,湛蓝的天空,满脸欣然,好似又回到了那个热血、辉煌的时代。 他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几岁,“有生之年,能再次挥师北伐,没有遗憾了!” 李青突然觉得有些伤感,打趣道:“这话说的,漠北局势复杂,可不是一次北伐就能彻底解决的,你还真自信。” “不是我自信,而是……”蓝玉苦笑,“往后即便我有那个心,身体也支撑不住了,那么多年的征战,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要是这场仗再晚两年,让我挂帅,我也是有心无力。” 顿了顿,“谢谢你李青,我知道,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挂帅带兵。” “这是你应得的。”李青笑道,“谁让你厉害呢。” “哦?哈哈……”蓝玉放声大笑,笑声朗朗。 这时节,青草肥沃,气候宜人,行军相对轻松。 一路上吹吹牛,时不时灌两口酒,倒也惬意。 …… 蒙古包。 女子四十出头,她正专注地分割着羊肉,那一双眸子认真而又充满野性。 这时,帐帘一挑,一个年近五旬魁梧汉子进来,右手附于胸前,身体前倾行礼,“王。” “大明发兵了?”女子依旧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来了多少人?” “嗯,已经进入草原地带,大概五万大军左右。” 女子抬头,野性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再探,大明不可能只派了这点儿人。” “是。” “等一下。”女子叫住男子,“阿蛮,马哈木那边联系了没?” “联系了,但那人是个两面派。”阿蛮气冲冲道,“大明朝廷封了他顺宁王,他不愿协助我们了。” “用不着生气,人之常情嘛。”女子拿起一块最肥美的羊肉递给他,“等这一仗过后,他就会知道,谁才是草原的王!” 阿蛮接过肉,大口吃着,满脸幸福模样,“穆卓儿公主……” 话刚出口,女子眸光瞬间犀利,充满危险。 阿蛮连忙改口,恭敬道,“王。” 穆卓儿恢复如常,淡淡道:“派人去查谈明军东向,还有,让兄弟们操练起来,去把几位尚书叫来。” 阿蛮用力咽下食物,扶胸行礼:“是。” 穆卓儿重新坐回木墩儿,一只脚踩上面,胳膊搭在膝盖上,迷你弯刀不停地在满是茧子的小手上旋转。 “呵呵,五万明军,即便再多一倍又能如何?”她的眸中充满野性,“二十多年了,我准备了二十多年,这一次,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王者之师。” …… 七月初,正午时分。 “全军休整,埋锅造饭。”主帅丘福,下达军令,“王聪,派一支轻骑前方侦查。” “是,大帅。” 王聪抱了抱拳,拨转马头,前去传达军令。 “大帅,按照永青侯提供的地图,我们应该已经接近鞑靼部的势力范围了。”李远道。 丘福取出地图展开,缓缓点头,“是快到了,蓝玉他们呢?” “嘿嘿……早就被咱们甩在后面了。”李远笑道,“兴许等他们过来,咱这边儿都打完收工了。” 丘福爽朗一笑,旋即正色道,“这一仗务必要打得漂亮,让世人瞧瞧,到底是咱们靖难功臣厉害,还是他开国功臣厉害。” 李远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真不知道皇上为何要启用蓝玉。” “还能为何,因为永青侯呗。”丘福冷哼道,“也不看看眼下情况,还想着念旧呢,这人走不远。” “也不能这么说。”李远道,“靖难之役永青侯没少出力,不然,皇上也不会如此不计前嫌的重用他。” 丘福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等吃过饭后,大军立即挺进,就他们那墨迹劲儿,汤都喝不上。” 李远点头,笑道:“中午喝点儿?” “那就喝点儿。” 二人下马走进帅营,吩咐人准备酒菜。 两刻钟后,酒菜上桌,二人正欲举杯畅饮,王聪匆匆进来禀报:“大帅,有情况,前方发现鞑靼散兵。” “哦?”丘福精神一振,“有多少人?” “不算多,只有数百人,许是例行巡视。”王聪回道,“兄弟们怕打草惊蛇,没有惊动他们。” 丘福闻言,立即起身道:“快集结一支千骑,随本帅去追。” “大帅,你坐镇大军,末将去追便是。” “距离多远?”丘福问。 “大概十五里。” 丘福笑道:“这么点儿距离,有什么要紧,走,随本帅杀上去。” 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也闻讯赶来,丘福见状,笑道:“有肉一起吃,有功一起立,走,随本帅一起。”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大帅立功太心切了。 “大帅,你还是坐镇中军为好……” “眼下时局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丘福不悦道,“我们打个漂亮仗,对汉王好处多多,我们的功劳越大,汉王的优势就越大。” 顿了顿,“王聪、李远你们俩留下,王忠、火真随本帅走。” …… 第34章 吃了大亏 李青展开地图看了看,此处距离胪朐河,已不足两百里,却仍是不见丘福大军的影子,甚至连大军行过,兵马踩踏的痕迹都没有。 这证明,他们比自己这一路大军,至少快了一日半。 “大帅,快到鞑靼部了,咱们是不是该尽快和丘福会师?”李青问。 蓝玉翻身下马,用刀鞘拨了拨一处松软的草地,拨出一片黑乎乎的东西。 “你弄啥呀?”李青好奇地上前,然后就看到了干硬的粪便。 “他们太快了。”蓝玉蹙眉道,“如此行军速度,甩开我们太远了,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顿了顿,断然道:“传令,抛下部分辎重,全速行军!” “啊?这……”李青诧异道,“倒也不用这么急吧?” “谨慎无大错。”蓝玉骂道,“等和他们会师后,再回来找也不迟,娘的,没想到他们快成这样,士兵如此行军,战力定会大大缩水。” 当初捕鱼儿之战,是因为找不到敌军,不得已才那般,而这次不同,明军有明确的目标,根本用不着这样。 蓝玉气得够呛,摊上这么一个队友,可真是倒了血霉。 半个时辰后,大军吃喝一顿,卸下大部分物资,而后轻装行军。 …… 两日后的中午,大军正欲埋锅造饭,派出去的探子匆匆来报:“大帅,不好了,鞑靼军杀上来了。” “哪来的鞑靼军?”蓝玉大感意外,“咱们的友军呢?” “友军…友军也回来了,被人追着回来了。”探子艰涩道,“他们损失惨重,估摸着,一万都没有了。” “啊?” 两人豁的起身,皆是一脸惊容。 蓝玉迅速冷静下来,“他们从哪个方向来的,还有多久能赶过来?” “正前方,最多两刻钟。” “够了。”蓝玉深吸一口气,开始下达作战指示,“架炮,摆拒马桩,列方阵,长矛兵、弓箭手在前,大刀兵居中,骑兵分散在左右翼……” 对方冲势已起,只有方阵来应对。 突然面对如此变故,饶是蓝玉,也不免心颤,五万大军不足一万,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他心里也没底。 李青道,“根据锦衣卫探查的情报,鞑靼的主力军应该在七到九万之间,除去留守的,极大可能也在五万上下。” “五万对五万,打成这样儿?”蓝玉骂道,“要真是这样,真不知他这个国公是咋当上的。” 李青也不禁震怒,老四口中的合适人选,未免太逊了吧?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李青配合着蓝玉,做站前部署、动员…… “嗒嗒嗒……” 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人心魄。 李青立于马上,极目眺望,不多时,便看到了明军旗帜,不过,旗帜已经歪了,六七千骑兵一路逃来。 见此情况,李青立即就要迎上去,蓝玉一把拽住他,“你不要命啦?” “我心里有数。”李青匆匆回了一句,策马上前。 双向奔赴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刻钟,双方距离已不足半里,李青勒马停下,气沉丹田,断喝道:“避开咱们明军正面,跟随我来。” 这一声轻喝气息悠长,即便在乱军中,也有不少人听到了,当即跟上李青战马。 “嗒嗒嗒……” 一刻钟后,数千骑兵偏离方向,避开明军自己人正面,列队一旁。 但很快,第二轮马蹄声就来了,更快,更急。 中军有蓝玉指挥,阵势也已经摆好,李青并未急着回去,吼道:“随我去后翼军防守。” 大军已经没了主心骨,立即跟上李青。 “咚咚咚……” 前方大炮轰鸣,战马嘶鸣声,士兵惨叫声此起彼伏,战斗已然打响。 有蓝玉在,李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状况,他不相信五万大军真就剩这么点儿了。 李青喝道:“出来个管事儿的。” 少顷,两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驱马赶来,抱拳道:“永青侯。” “安平侯,武城侯,大帅呢?”李青急道,“大军呢?” 两人脸色难看,王聪颤声道,“大帅轻敌冒进阵亡了,大军也……” 李远相对镇定些,快速解释道,“我们在胪朐河附近发现了鞑靼散兵,大帅率千余骑兵前去围剿,捉了一个鞑靼尚书; 大帅听信那尚书谗言,深入腹地,全军覆没,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尽皆被俘……不屈阵亡; 我们被打个措手不及,还未来得及摆开阵势,鞑靼大军就冲杀上来,乱军之中,又没了主帅,这才导致……唉!” 李青听大军真的没了,顿时一阵心疼,但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他立即道,“两位需将功折罪,随我从侧翼杀回去。” 两人没有任何犹豫,点头答应,仗打成这样,回去砍头都不稀奇,奋力拼一把,兴许还有转换余地。 二人当即唤来亲兵,下达作战指示。 一刻钟后,一支数千人的骑兵,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悍然杀向鞑靼军。 侧翼的鞑靼军反应极快,虽未摆开阵仗,但也做出了有效应对。 “铛啷啷~” “噗噗噗……” “唏律律——!” 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个不停,不多时,李青全身便被染红。 他还是第一次带头在乱军之中冲锋,其凶险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嗡~” 雪亮的大刀席卷着劲风呼啸而来,李青偏头躲过的同时,反手给了那人一刀,在此期间,一直保持着冲势。 “当啷~噗……” 李青神勇无匹,一路上前,所向无敌。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李青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一歪脖子,锋锐的箭矢擦着他的脸颊激射而过。 旋即,一股温热感袭来,接着是剧痛。 李青转头瞧了一眼,没看清那人长相,匆匆一瞥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 万马群中,人头攒动,他哪里顾的上报仇,甚至顾不上破相,只闷头往前杀。 约莫一刻钟后,李青总算是杀了出来,顺着惯性扬长而去。 待脱离战场后,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剩不到三千人了。 但他们这一阵冲,为蓝玉提供了巨大的战机,反攻的号角响起,明军由防守改为进攻。 “杀……!” 明军气势如虹,但鞑靼也十分彪悍,大战厮杀异常激烈。 持续了半个时辰,最终鞑靼鸣金收兵,而后开始训练有素地撤退,殿后的全是弓弩手,明军敢追,势必会被放风筝。 见没有机会,蓝玉下令原地休整,同时,做好敌人杀回来的准备。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只一个时辰上下,但杀敌可不少,加上大炮辅助,足有上万,杀伤不下一万五。 明军的阵亡近七千,伤约一万三。 被突击还能打成这样,着实可以了! 但丘福那儿阵亡了四万有余,总得来说,这场仗是大明吃亏,而且吃了大亏。 大军休整近一个时辰,而后往抛下物资的地方赶。 …… 待安营扎寨后,蓝玉召来各部主将,叹道:“我们现在可战之力,不到四万,鞑靼还有胪朐河做屏障,咱们想出奇兵直捣黄龙,根本做不到; 若执意要打,对方肯定跟咱们打消耗战,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能消耗,我们却消耗不起。” 众将个个神色难看,仗打成这样,出乎所有人预料。 “蓝帅,再试试吧,就试一次。”王聪、李远自觉回去难以复命,红着眼道,“我们二人当先锋,誓死方休~!” 大军阵亡这件事儿,其实也不能怪他们,碰上那么个主帅,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但责任总要有人承担,可丘福死都死了,王忠、火真也阵亡了。 一个国公,两个侯爵,四万余大军,尽皆埋骨,这个罪两人担不起,他们宁愿死在战场,也不愿被押赴刑场。 第35章 火烧连营 蓝玉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但以目前的情况,即便打下去,也很难取得进展,除非对方出现重大失误。 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是绝不会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失误上的。 蓝玉沉吟半晌,开口道:“诸位,我们的粮草还够近三个月使用,除去班师回朝的必要消耗,我们最多还有半个月。” “那就再打半个月。”王聪道,“大帅,此次我们出兵十万,如今折损过半,若就这么回去,我们如何向皇上交代?” “我们?”一个主将冷笑,“是你们吧?” “就是,现在知道没法交代了?”另一主将附和,“之前不是挺能跑的吗?” “没打前,生怕我们抢你功劳,现在打输了,知道统一战线啦?” 王聪、李远面红耳赤,对众人的指责,他们实在没法辩解。 “好了。”蓝玉喝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众将见大帅发火,这才停止奚落。 李远抱拳道:“大帅,末将愿带一路军,直入鞑靼腹地,战至最后一刻。” 他无可辩驳,愿以死明志。 “末将也愿。”王聪红着眼,紧随其后。 蓝玉摇头:“晚了,双方阵仗已经展开,鞑靼又岂会没有防备,去了也是平白送死,想出奇兵制胜,根本不可能。” “那大帅的意思是……?” “等。”蓝玉淡淡道,“等他们出奇兵来攻我们。” 众将不禁沉默,人数不及对方,若再以防守姿态应敌,实在是太被动了。 元人几乎都是骑兵,一旦冲杀起来,明军即便准备充分,也很难讨到便宜。 蓝玉走到沙盘前,仔细观察周围地势,片刻后,下令道,“往北行军二十里,那里北高南低,我们只需防守一处即可; 准备拒马桩,布上拒马阵,架上火炮,盾牌兵……” 一刻钟后,众将先后领命离去,开始布置大帅的战略部署。 帅帐里,只留下李青这个监军,以及李远、王聪。 “李青,你脸上的伤……”蓝玉看着李青脸上皮肉翻卷,不由一阵心疼。 想当初李青多帅啊,相貌堂堂的李景隆都要逊色几分。 “我没事儿。”李青咧嘴一笑,“男人嘛,有个模样看就成了,破相有何打紧?” 蓝玉笑了笑,“有我在,你这个监军可有可无。” 顿了一下,“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这场仗想赢基本不可能,不过,我们可以让他们难受。” “具体怎么个难受法?”李青问。 “你们换上鞑靼的衣服,待大战开启,绕路前去他们大营,点了他们营帐。”蓝玉道,“人数不能多,太多容易提前暴露,而且万分凶险,很可能回不来。” “末将愿往。”李远、王聪表白心迹。 蓝玉没搭理二人,而是看向李青,“我只给你二百人,这是最后的机会,届时不管你们成功与否,大军都会班师,我们耗不起。” “我明白。”李青点头。 ~ “是他吗?”穆卓儿野性的眸子浮现一抹温柔,但很快又被野性代替,“来人。” 少顷,大将进来见礼,“王。” “我们伤亡如何?” “两次大战,共计阵亡近一万五,伤近两万。”阿蛮率先回道,“不过很多都是轻伤,仍可再战,可战之力在六万五左右。” 穆卓儿满意地点点头,“明军撤到哪儿去了?” “偏北方向,一百二十里处。”阿蛮道,“那处地势,北高南低,最适合从北面进攻,方便骑兵冲锋。” “王。”一大将开口,“末将以为,这是明军有意为之,肯定在北面设下重型防御,不如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从南面进发。” “不可。”另一大将反对,“南面地势由低向高,咱们的骑兵根本冲不起来,甚至会导致自乱阵脚。” “同意,即便他们设下防御又能如何?”另一人附和,“我们占尽优势,自然要将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穆卓儿沉吟半晌,叹道,“从北面进攻,这是明军大帅给咱们设计的进攻路线,不过,我们明知如此,却不得不按照他们的路线进攻; 用汉人的话说,这叫阳谋; 但……那又如何?” 她断然道,“一切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整顿军队,一日后进发!” 阿蛮问道:“王,此次出兵多少?” “伤员留守,余者尽皆参战。”穆卓儿深吸一口气,“活捉对方主帅、监军!” “是。” …… 这边,李青、王聪、李远,集结了二百精锐骑兵,换上鞑靼军的衣服,马鞍上挂上大量火把,时刻准备着突袭。 蓝玉选择正面应敌,其目的就是为了给他们提供夜袭机会。 元人和汉人不同,他们的家都是帐篷,十分容易焚烧。 一旦帐篷被烧,他们就只能去抢其他部落的帐篷,这一来,同样达到了减员鞑靼的目的。 让元人打元人,效果更好。 但这次明军的明面战绩,是无论如何也好不了了。 两日后,子夜。 鞑靼夜袭大营,明军早有准备,立即列阵相迎。 李青没有管正面战场,与王聪、李远一起直奔鞑靼大本营。 “驾……!” 两百骑兵小队风驰电掣,一路疾驰,片刻不敢歇。 有地图在手,又有鞑靼大军杀上前来,他们的大本营并不难推测。 翌日傍晚,李青等人找到了鞑靼大营所在。 王聪、李远激动莫名,见一路巡视的鞑靼军过来,王聪道:“永青侯,对方已经看到我们了,不能再等了。” 李青抬头望了一眼,轻声道:“绕路,避开他们,速度慢些,不要引起他们的警惕,待天色大黑后,再动手。” 说着,拨转马头,向另一边赶去。 事实证明,李青过于理想化了,一刻钟后,负责巡视的鞑靼军,见他们始终不和自己正面相遇,立即起了警觉,拍马追来。 “娘的,开弄!” 李青骂了一句,一扬马鞭,策马狂奔。 王聪、李远立即跟上,直冲鞑靼大营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身后的鞑靼军一见这架势,立即意识到不好。 但李青等人太快了,一头冲向大营。 “杀……!” 李青挥舞长矛,一马当先,不可匹敌。 太突然了,鞑靼还来不及防御,明军骑兵就冲入了大营。 接着,明军立即点燃火把,甩向帐篷。 帐篷极易燃烧,不多时,鞑靼大营便浓烟滚滚,鞑靼伤兵、妇孺,被呛了出来,破口大骂。 李青一行人根本不管,甚至顾不上杀敌,直接分散开来,一个劲儿往帐篷上丢火把。 只半刻钟的时间,两百小队就点燃了数百帐篷,随着风势,燃烧的帐篷残火,刮到其他帐篷上面,顿时黑烟滚滚,大火漫天。 风助火势,火借风起。 一刻钟后,鞑靼大营乱作一团。 “娘的,痛快,痛快啊……!”王聪、李远大呼过瘾,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 “先收起帐篷。”穆卓儿果断下达命令,“不要尝试救火,快收帐篷、杀明军。” 很快,身上挂彩的鞑靼军冲杀上来,以血肉之躯,挡住李青前进的路,与此同时,前方的营帐也被逐渐收起。 “反应真快啊!”李青暗骂一声,立即开始突围。 在真气的加持下,他所向睥睨,硬生生冲出一道口子。 接着,他点燃浸透火油的最后一根火把,奋进全力朝着最大的蒙古包丢去。 来不及看结果,李青深吸一口气,轻喝道:“撤!” 这一声喝传得老远,甚至连大营中的穆卓儿都听到了。 “想跑?”穆卓儿登时就怒了,冲出弯刀,跨上弓箭立即出了营帐。 不料,她前脚刚出来,火把到了近前,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营帐就被火把点燃了。 “啊呀……!”穆卓儿气得跺脚,“我饶不了你!” 她拔起地上插着的战旗,用力挥舞起来。 不多时,四散的明军被逼了回来,四面八方都鞑靼军,李青等人被团团包围。 王聪朝李青道:“永青侯,战死沙场就在今日。”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李远附和,“冲吧!” 李青举目四望,目之所及都是鞑靼军,虽然大多都有伤在身,但突围的希望,几乎为零。 他吁了口气,正欲下达冲锋命令,却在此时,正前方一道声音响起:“放弃抵抗,可保一命。” 正发愁的李青,闻言立即大喜,吼道:“随我杀上去!” 擒贼擒王,捉住这位头领,兴许还有一线转机。 第36章 相认 李青一马当先,王聪、李远紧随其后。 “杀……!” 虽只有百余人,却也气势如虹。 鞑靼军自不会干看着,几乎是在明军冲锋的同时,反攻上来。 李青不管不顾,认准了方向就是闷头直冲,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很快,手中长矛被斩断,一个手持弯刀的大汉,直直砍向李青头颅。 李青后发先至,掷出断矛洞穿此人,接着,夺过他手中战刀,反手劈了另一个杀上来的鞑子。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年轻大汉急速杀来,身上虽裹着绷带,但依旧骁勇。 李青真气集中在右臂,后发先至,一斩而下! “噗……!” 大刀直接将这人力劈当场,且余势不减,又将其战马断骨剖腹。 血红喷涌,不少人都被淋得一身。 这一幕实在太骇人了,简直非人力所及,犹如天神下凡。 面对这样的人,便是嗜血如命的鞑靼,也不禁手脚发软。 李青不敢有丝毫停歇,得此空档再次上前。 这时, “嗖!” 一支箭矢斜刺里激射而来,速度快到极点。 “当啷~” 李青一刀磕飞箭矢。 “嗖!” 又是一箭射来,直奔马头。 这次李青反应不及,箭矢射在战马头颅,刺入两寸,马儿一声嘶鸣,将他高高抛飞出去。 但这一抛,让他又前进了一大截。 李青踏在一个鞑靼士兵头上,略微借了下力,直扑刚才说话之人。 “嘿嘿……逮着你了。”李青满身满脸是血,笑起来很是狰狞。 只这一扑,李青便感觉到这是个女人,虽然穿着披甲,但仍能感受的到,胸前柔软的质感。 不过,他并不感到意外,刚才听声音他就有了几分猜测。 穆卓儿大骇,她也没想到这位明军将领,会恐怖至斯,但她反应也不慢,几乎被扑倒的同时,便抽出了腰间弯刀。 “啪——” 李青一把拍飞弯刀,而后一把握住她的脖子,“通通住手,不然我弄死她。” 鞑靼听不懂李青在说什么,但看到自己的王被人擒了,立即停了手。 穆卓儿羞愤交加,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放弃抵抗,可保一命。”李青将之前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生死关头,李青哪还顾得上讲武德,弯刀架在女人质脖子上,让鞑靼军撤退。 鞑靼不敢攻,却也不撤,这是他们的大本营,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他们能撤哪儿去。 李青很快回过味儿来,改换条件,让其闪开一条道儿。 鞑靼照做。 见此情况,李青稍稍松了口气,知道手里这个女人不简单,估摸着不是可墩,就是公主。 “王聪、李远,咱们还有多少人?”李青不敢回头。 “不到五十。”王聪道。 “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还是我们来吧!”李远道,“这次袭营,我二人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永青侯带着兄弟们离去便是。” 他们知道此次回去落不了好,打算战死沙场,洗刷罪名。 “我怕你俩再误事儿。”李青没好气道,“人质在我手上我才放心,快走。” “永青侯……” “少他娘墨迹,快走。” 两人无奈,叹了口气,招呼士兵后撤。 李青等了近一个时辰,觉得差不多了,这才道:“让你的人,给我准备一匹好马,只要让我撤到安全距离,我就放了你。” “你休想。”穆卓儿冷笑道,“拿这话哄小孩儿吗?” 李青杀气腾腾道,“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手上刀一使劲儿,轻易割破皮肤,鲜血流淌。 “再磨叽,下一次就割断你的喉咙。” “那你也活不了,咱们一块玩儿完。” 李青:“……” 他当然不想死,家里的媳妇儿还等着他呢,死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见女子如此刚硬,他只好威胁鞑靼军。 虽然言语不同,但通过肢体动作,还是能简单沟通的。 李青如愿以偿地要了匹马,然后撤出敌营。 但鞑靼军一直跟着,始终保持能够快速截杀的距离。 李青无奈,数千人来追,他就是三头六臂也得照样歇菜。 “让他们回去,不然我现在就剁了你。” “他们一回去,你才会立即杀了我呢。”穆卓儿哼道,“你要真不想死,就现在放了我,我比你们汉人守信。” 李青确实没想过放了她,所以他也不相信,这女人会放过他。 大家都是骑的马,这么多追军,总有能追上他的,一旦被追上,数千人一窝蜂涌上来,即便他浑身是铁,也得被剁成渣渣。 思来想去,李青决定还是慢慢往回撤,不过,大营那边儿是个什么情况,他心里也没底。 “@#¥%……”穆卓儿突然大叫。 “你说什么呢?”李青骑着马,还要架着人质,没空嘟嘴,“再逼逼舌头给你割了。” 穆卓儿威胁道:“立即停下!” “我若不停呢?” “嗖嗖嗖……” 话音刚落,一轮箭雨射来,鞑靼竟不顾人质死活了。 李青大骇,连忙举刀格挡,同时也为女子挡下箭矢,他知道这娘们儿要是死了,自己也难以活命。 “让他们住手。”李青无可奈何,“你到底想怎样?” “你先放了我,我保证放你离开。”穆卓儿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你都看到了,只要你再前行,他们会立即会发动攻击。”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穆卓儿也不想死,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这次的监军,是不是有个叫李青的? 我和他有交情!” 李青:(⊙_⊙)? 李青一脸懵逼,他啥时候和元人就有交情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个信息的,但……你放屁。”李青没好气道,“老子就是李青,我可不认识元人的娘们儿。” 穆卓儿一呆,李青满脸是血,加上天黑,她也没认出李青。 闻听此言,她立即扭过头,待看清李青模样,眼睛顿时瞪的老大,“真的是你?” 顿了顿,“你不记得我了?” 李青满脸疑惑,“你谁呀?” 事情过了二十多年,加上穆卓儿在他心里并不重要,印象早就模糊了,而且,他当时就认定穆卓儿已经死了,压根儿就没和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 “我是……你再想想。” “少跟老子来这套。”李青懒得和她废话,“再不说,老子和你同归于尽。” 谁料,穆卓儿根本不怕,笑道:“得不到你,但得到你的死人也不错呢。” 李青有些气急败坏,但数千鞑靼虎视眈眈,他还真不敢下杀手。 “你脸怎么了?” “……告诉我,你是谁?” 穆卓儿没再废话,“捕鱼儿海,穆卓儿公主,想起来了没?” 李青怔了怔,逝去的记忆一点点涌现,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么号人,惊诧道:“你还活着啊!” “你似乎很想我死啊!” “惊讶,只是惊讶。”李青挤出一个笑容,又仔细看了眼那充满野性的眸子,彻底确认了,“你们现在的首领是谁?” “休想套我的话。”穆卓儿道,“你要想死,咱们一块儿,你要想活,立即放了我,我穆卓儿说话一向算话。” 李青笑道,“首先我不想死,其次我也不是套你话,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不如双方好好冷静下来谈谈。” 顿了顿,“如果你们鞑靼部,愿意和瓦剌一样归顺大明,朝廷绝不会对你们用兵; 如果你们愿意回到大明怀抱,我可以保证,汉人百姓享受到的待遇,你们也一样能享受到,过上百余年,咱们双方的子孙,亲如一家……” “你要和我生孩子?” “……比方,打比方。”李青道,“战争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和平共处不好吗?” 他举例道,“当初选择投入大明怀抱的部落,现在过的很好,他们学会了种地,有了自己房舍,不用再风刮日晒……” 李青说了诸多好处,最后道,“当然,大明也会给你们首领官职,保住你们的既得利益。” 穆卓儿想了想,“如果你能休了她们,并嫁给我,我可以跟我们首领说说。” “……”李青无奈道,“我老了,也破相了……” “不用说了。”穆卓儿羞恼道,“你到底要不要走?” “要走。” “那你滚吧。”穆卓儿挣脱他,跳下马道,“在我没改变主意前,赶紧滚。” 李青叹了口气,拨转马头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穆卓儿自信一笑,“明军也不过如此,再过几年,我们一定会再次入驻中原,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 第37章 你以后上朝……戴面具吧! 李青为防止正面对上鞑靼军,特意绕了个远路,用了四天,才回到大营。 战斗早已结束,明军正在整顿。 “你回来了就好。”蓝玉见到李青,长长舒了口气,“休整一晚,明儿咱们就回去。” 李青问:“这一战如何?” “咱们略微占了点儿便宜。”蓝玉道,“不过你们烧了那么多营帐,也算是没白忙活。” 顿了顿,“入冬前,鞑靼必定会去洗劫瓦剌,总得来说,咱们这一次出征,吃的亏并不算大。” 他有些遗憾,“要是十万大军都归我一人指挥,定然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李青沉默片刻,安慰道,“在一上来就折损近半的情况下,还能打成这个样儿,你已经很厉害了,也尽了全力。” 蓝玉苦笑,“只可惜这最后一仗,终是未能达到预期。” 李青也是无奈,但丘福死都死了,还能如何? …… 翌日,大军班师回朝,一路上,将士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来时十万大军,现在不到四万,折了六万有余,斩敌却只有近三万,尽管烧了鞑靼大营,但仍是无法弥补损失。 王聪、李远最是难过,要不是他们这一路军的轻敌冒进,结局定不会如此。 同时,他们也见识到了梁国公的实力。 ——靖难功臣,真比不上开国功臣! 上来折了四万多人,还能打成这样,着实牛逼。 若是抛开他们那一路军,单看蓝玉这一路,明军绝对是占优的一方。 但一平均,就不行了。 士兵们还好,他们奉命行事,打了败仗也追究不到他们头上,可主将们就不同了,本来他们这一路军是有功的,但被这么一平均,弄不好还得受罚,这找谁说理去。 丘福也就是死了,不然这些大将都能喷死他。 …… 九月初。 朱棣收到军情奏报,待看清战报内容之后,气得桌子都掀了。 仰天大吼:“丘福无能……!” 十万大军还没开打,就折了四万多,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朱棣这个气呀,当场剥夺了丘福的爵位,这样还不解气,于是又要把丘福一家流放,却被徐妙云劝住了。 最终,只是驱离金陵,把他们赶回了老家。 朱棣心疼的厉害,与此同时,他也升起一股庆幸,若非听了李青建议,启用蓝玉,弄不好这十万大军都得搭进去。 念及于此,他莫名好受了一些。 “蓝玉打仗确实厉害。”朱棣自语道,“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打成这样,即便换了我,也不过如此了,但……就算不考虑朱允熥,就他那岁数……唉。” 朱棣陷入纠结,举目四望,他发现能挑大梁的竟一个没有。 唯一能勉强担得起帅才的,也就张辅了。 但经历丘福之事后,他觉得张辅也够呛,思来想去,只剩一个人选了。 ——他自己。 朱棣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由羡慕起他老子来了。 当年老朱那会儿,可真是将星云集,尤其是洪武前期,闭着眼挑一个,都不会差,个顶个的厉害。 每逢出征,老朱都犯愁该让谁去。 而朱棣呢,他倒是不愁该让谁去,因为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朱棣吁了口气,自语道,“待把手头上事儿处理好,我亲自带兵北伐。” ~ 十月初,大军返回。 李青、蓝玉以及众将进宫复命。 朱棣倒没大动肝火,反而摆宴款待众将。 这让众将长长松了口气,个个感恩戴德。 朱棣是个明白人,并未把丘福的过失平均到他们头上,加上欲来年北伐,少不得这些用这些将领,自然不好苛刻。 除了王聪、李远受到了惩罚,象征性地罚了一年俸禄,其他人都获得了些赏赐。 武将最是感性,皇上如此明察秋毫,厚待武将,让他们感动莫名,恨不能立即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 …… 酒席散后,朱棣单独叫来李青,皱眉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嘛。”李青无所谓笑笑。 笑容牵动伤口,显得异常狰狞,再无往日一丝英俊。 接着,又道:“朝堂有不成文的规定,长的丑的不能上朝,我现在这模样,以后就不用上朝了吧?” “你……唉。”朱棣苦笑,“你倒看的挺开。” 在这时代,一个人的长相很重要,长得歪瓜裂枣的人,纵有才华,也做不了官。 尤其是朝堂之上,放眼望去,就没一个难看的。 “想当初,你也是个有名的俊后生啊!”朱棣有些心疼,“你是医生,没办法恢复吗?” 李青苦笑:“伤的这么深,里面的肉都翻出来了,怎么可能恢复?” “那真是太遗憾了。” “皇上你也不用太为臣伤心……” “你以后上朝……戴面具吧!”朱棣一句大拐弯儿,着实闪了李青的腰,虽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皇上,你良心不会痛吗?” 朱棣点头:“会痛,但没事儿,为了大明,朕痛就痛了,你也不用为了朕心痛,而感到心痛。” 李青:-_-|| “回去好好歇歇。”朱棣画饼道,“这次你的功劳咱都记着呢……” 李青打断他的巴拉巴拉,直接道:“皇上,你就说赏我啥吧?” “想要什么赏赐,朕无有不允。”朱棣豪爽道。 李青知道,这话就相当于放屁,无所谓道,“看着赏吧!” 朱棣想了想,“赏金千两如何?” “不会是一千贯宝钞吧?”李青狐疑道。 “你个财迷。”朱棣没好气道,“真真儿的黄金。” “得嘞,谢皇上隆恩。”李青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臣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往外走。 “李青。” “嗯?”李青回头,“皇上还有事儿?” 朱棣认真道:“你在朕心里,还是以前那么英俊潇洒,其实,男人外表并不重要,不要太在意。” 李青好笑点头:“谢皇上安慰,臣真的不在意。” “那就好。”朱棣笑了笑,“回去好好歇养,去吧。” ~ 回到家,三女见到他如此模样,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掉。 “好了,别哭了。”李青打趣道,“是不是觉得先生不帅了?” “才不是,是心疼。”婉灵带着哭腔道,“先生,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呀,一定很疼吧?” “早就不疼了。”李青拉着三女进屋,拴上门,这才道出实情,“都别难过了,先生故意这样的。” 长生的秘密,她们都知道了,李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先生要想恢复,过不几日就好了,这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真的吗?”三女有些不信。 “那还有假?”李青笑道,“婉灵你手巧,给我做个好看面具。” “面具怕不是不行。”红袖道,“面具能遮面,却遮不住先生这一头长发,还是一步到位,做个头套吧!” “……也是哈~”李青苦笑道,“你们好好设计一下。” 三女点头。 这时,丫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爷,有客人来了。” “好,我知道了。”李青扬声回了一句,“我先去见客了,晚上我们再叙。” “嗯,好。”三女乖巧答应。 —— 前院,李景隆站在果树下,手拿折扇,风度翩翩。 这是他的标配,一年四季不离手。 “李老弟来啦。”李青笑道,“走,去客堂聊,来人,准备酒菜。” “还是不喝了吧,影响伤口愈合。”李景隆道,“听蓝玉说你伤着了,我过来看看。” 看着李青那狰狞的伤口,他有些伤感,“你一个监军,又不是先锋,瞎鸡儿冲个啥呀?” “当时情况危急啊!”李青不在意笑笑,“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伤已经固定了,没必要忌酒,大半年没见,咱们得好好喝一杯。” “那……固所愿不敢请耳。”李景隆拽了句文,扇子一展轻轻扇着,风姿绰约。 突然,他意识到这样会伤到李青,连忙将扇子丢了,干笑道,“快立冬了,天都凉了哈~” 李青笑着点头,有被感动到。 两人落座,不多时,酒菜上桌。 正准备开喝,小胖来了。 二人起身寒暄几句,三人落座吃喝。 期间,小胖和李景隆话里话外的安慰,李青表现得很受用,让两人也安心不少。 第38章 碾压,碾压,还是他*的碾压 小胖公务繁忙,吃喝一通后便告辞离开了,二人继续。 李青为李景隆添了杯酒,笑问:“现在和蓝玉不吵啦?” “他都那岁数了,我还和他吵个什么劲儿。”李景隆撇嘴道,“我不跟老人一般见识。” 李青好笑点头。 傍晚,两人兴尽而散。 临走前,李景隆道,“凡事想开些,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很多事都非个人能够改变,你也不年轻了,好好享受生活没什么不好。” “这个我当然明白。”李青打趣道,“倒是你,整日一副郁郁不得志模样。” “哦?哈哈……”李景隆大笑,笑容充满无奈,“走了,改日再叙。” …… 李青在家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期间,红袖构思,怜香画图,婉灵动手,给他做了个精美的头套。 头套很精致,既不显得臃肿,戴上也不觉得憋闷。 她们很用心,想的也很周到,戴着一点都不影响吃喝,李青很是满意。 又闲了两天,李青正常上午朝。 朝会上,李青这模样,引得群臣侧目,不过,他们隐约也听到风声,知道这位中年美男子破了相。 都是场面人,谁也不会在公开场合揭人伤疤,李青的头套首秀并未引起轰动。 其实他自己也很满意,以后不用再化妆了,省了许多麻烦。 午朝散后,李青受召来到乾清宫,见道衍也在,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老和尚,你还活着……身体还好吗?” 道衍满脸黑线,没好气道,“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都坐吧。”朱棣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今儿叫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讨一下,北伐的战略部署。” 顿了顿,“朕准备同时对鞑靼、瓦剌、兀良哈全面用兵。” “皇上三思。”两人同时摇头。 朱棣并不意外,道:“说说理由。” “永青侯先说吧。”道衍矜持道。 李青也不客气,开口道:“皇上,臣以为只打鞑靼、瓦剌便是,兀良哈势力太弱,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对付他们。” “不妥。”道衍摇头道,“以臣之见,只打鞑靼便可; 鞑靼是北元正统,在草原上的号召力很大,打他们是必须的,但瓦剌就没必要了,因为他们势力比不上鞑靼; 而且,鞑靼一受挫,他们势必反攻鞑靼,可以无形中替我们出力,何况他们已经愿意称臣纳贡,我们不宜对他们动手。” 道衍劝道:“让草原达到势力平衡,使其内乱不断才是上策。” “瓦剌不可小觑。”李青正色道,“皇上,一旦他们势大,势必也会反攻大明。” “哪又如何?”道衍笑道,“鞑靼强打鞑靼,瓦剌强再打瓦剌。” 顿了顿,“永青侯想毕全功于一役,根本不现实,且那样会逼得鞑靼瓦剌联合,岂不是帮助他们统一吗?” “我……”李青哑口无言,沉吟片刻,“那就先攻鞑靼吧,不过,我还是认为瓦剌也要打。” 朱棣想了想,“朕倒觉得让他们一起上,也省得费事儿了。” “皇上三思。”道衍满脸严肃,“皇上一旦那样做,势必会让他们加速统一,实乃下下之策。” 李青沉默。 朱棣也陷入沉思,他还是想来个一劳永逸,但仔细斟酌了一下,觉得道衍的建议,也不无道理。 “那就一个一个来吧!” 朱棣吁了口气,又道,“朕已经在关外几处地方建立了临时粮仓,这样可以让大军的行军速度再快一些,但……朕觉得还不够; 一直以来,大明北伐人数不超过十五万,都是补给拖后腿,而且,光是行军就要花费数月,大大浪费了时间,给了元人从容准备、甚至撤退的时间; 正所谓兵贵神速,你们俩脑瓜子好使,可有办法?” 道衍摇头,“臣帮着出个主意还行,但对打仗本身并不在行,永青侯应该有办法。” 李青斜睨了道衍一眼,沉吟片刻,道,“皇上,一直以来,运送补给都是大车集中运输,到了最后关头,才交由大军,不如直接从头到尾,给养都让给养兵负责; 另外,把大车改成小车,这一来,遇到不好走路,也不会因为给养耽误行军路程,但……这样的花费也会更大。” “钱不是问题。”朱棣道,“三个月前三宝回来了一趟,给国库带了很大收益,他现在已经再次出发,过两年还能再带回来一大笔钱,不差这点儿小钱。” 顿了顿,“不过,朕还是觉得慢,你有没有办法更快?” 李青苦笑:“这已经是人力的极限,再想快,就只能用战马了,可那是打仗用的,大批量……嘶,还真可以。” “什么办法?”朱棣问。 “驴!” “皇上可以征用……不,直接购买毛驴,买它个几万头,用毛驴代替人工,速度肯定比人快上一大截。”李青道,“另外,这玩意儿还能当给养物资,驴肉火烧那叫美……咳咳,扯远了。” 李青正色道,“毛驴既能用,还能吃,简直太适合做苦力了。” “毛驴……”朱棣一拍大腿,“成,就它了。” 他自信的一笑,振奋道:“明年北伐,朕要的是碾压,碾压,还是他娘的碾压!” 李青:“……” 朱棣欣然道:“明年必将一举击溃鞑靼部。” “皇上英明!”二人拱手。 “呵呵……”朱棣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接着,又开始使唤人了,“好了,你俩都去忙吧,老和尚你去教皇长孙读书,李青你去辅助太子理政。” “……臣遵旨。” —— 傍晚,结束了半天工作的李青回到家,靠在躺椅上休息。 如今的大明,国力鼎盛,但百姓的日子,并不算太好,因为朱棣花钱太凶了,钱不够用,只能加重赋税。 不过,也正是花钱太凶,大明的经济流通很快,百姓们日子虽然苦,但只要肯干,至少不会饿肚子。 因为大明处处建设,不愁没活干。 李青叹了口气,轻声自语:“国力和百姓,无法兼顾啊,除非能实现工业跃迁,让国家、百姓、富绅的利益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劲儿往一处使……” 接着,又苦笑道:“且不说现在没有那个基础,即便有,有封建王朝束缚,也施行不出来,唉……师父说的对啊。” “先生你在嘀咕什么呢?”婉灵送上一杯热茶。 李青接过抿了口茶,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师父的话。” “先生的师父…就是那位张仙人了。”婉灵好奇道,“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呀?” 李青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这句话……”婉灵小声道,“好像出自《左传》。” “这样啊!”李青还真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这些年来,他一直处于权力场,越是了解,越觉得这句话蕴藏‘大道’。 “先生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婉灵问,“又在忧国忧民了吧?” 李青摇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其实,他已经想到了彻底控制文臣,并加固皇权的办法了。 ——彻底奴役百姓,将封建社会进一步加强。 直接实行高压强迫,把百官视作家奴,不把百姓当人。 说白了,就一个字儿,杀! 杀的富绅彻底臣服,杀的百姓不敢受富绅鼓动,杀到最后,必然是皇帝说一不二。 但这样的话,会造成一个非常恐怖的后果,那就是文明传承会出现缺失,当百姓思想被完全禁锢,那和行尸走肉就没区别了。 纵观历朝历代,也只有元,以及后来的清,这两个王朝是这样做的。 幸赖,元统治的时间太短,并未造成太大影响,而清…… “先生就是想太多,也过于理想化了。”婉灵柔声道,“不若豁达一些,正如先生适才所言;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不管有没有先生,最后总会有人出手,不是吗?” 婉灵笑了笑,低声说了句犯忌讳的话:“想来,数百年后,定会有一个王者出现,再创辉煌。” 李青呆了一下,欣然点头。 …… 第39章 降维打击 朱高煦,朱高炽两兄弟的争嫡大戏上演,不过,比当年朱允熥、朱允炆的激烈程度要差一些。 毕竟,朱高炽已经是太子了。 文臣武将各显神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武将之中,张辅、郭铭是朱高炽的铁杆支持者,毕竟他们是太子老丈人。 文臣之中,也有不少投入汉王麾下,金豆子的妙用还是很强的,不是每个人都像李青那般,拿钱不办事。 而且,朱棣的对老二宠爱,表现的太明显了,这让文臣中的一些骑墙派,看到了机会。 从龙之功,谁都想立。 但大多数文臣,都还是支持老大。 双方斗法不断,却一直控制在一个可控范围,都在朱棣制定的规则中争斗。 毕竟,大明才子,永乐大典的总编撰,还在大牢关着呢。 谁也不想步其后尘。 兄弟俩,亦或说,兄弟俩的支持者明争暗斗,朱棣渔翁得利,一边调兵备战,一边督修运河、建京都。 大家各忙各的,谁也顾不上谁。 李青这个御前红人,自然是双方争取的对象,两方人时常来侯府做客。 他是来者不拒,送礼就收,就是不办事儿,连个承诺都没有。 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来了。 …… 永乐八年,春。 朱棣集结三大营精锐,准备开始征讨鞑靼。 同时,把国家大事交给了太子。 小胖正式开始监国! “高炽,你身为太子,大明未来的储君,万不可懈怠。”朱棣严肃道,“政事上要有自己的主见,莫要只听文臣叭叭,凡事要三思而后行,看问题要看本质。” “儿臣谨记。”小胖拱手称是。 朱棣沉吟片刻,问道:“朕离京后,少不得有人为解缙求情,如果那般,你会不会放人?” “解缙并无大罪,且编撰大典有功,父皇何必……” “老子就知道!”朱棣大怒,“你这道行太浅了,问题根本不在解缙身上,而是你这么做,会让文臣看到你的软弱,记着,这个人不能放出来。” “儿臣记住了。”小胖叹了口气,“父皇,天下需要大治,就这么一直压着,也不是办法啊。” 朱棣淡淡道:“你要这么想,终有一天会栽在他们身上,天下大治需要文臣,但并不是说,就可以让文臣崛起; 可以让马儿跑,却不能让马儿吃草!” 小胖:“……” 朱棣见他不以为然,哼道:“他们今儿吃草,明儿就想吃肉,总之,文臣要用,却也得打压。” “儿臣……明白了。” “嗯,你去忙吧。”朱棣摆了摆手,待大儿子退下,又扬声道,“来人,宣汉王前来见驾。” 小半时辰后,朱高煦匆匆进来,“儿臣拜见父皇万岁。” “起来。”朱棣笑道,“坐吧,父皇有事儿交代你。” “是出征的事儿吗?”朱高煦眼睛一亮,“父皇,儿臣愿随你一起征讨鞑靼。” “不,你得留下来。”朱棣摇头,“你不在京师待着,父皇不放心,父皇只信任你。” 朱高煦神色先是一暗,旋即大喜,感动的眼眶通红,“父皇……” 收了收情绪,朱高煦道:“父皇要我怎么做?” “给我看着老大!” 若说,谁对老大最有意见,非老二莫属。 朱棣如此安排,除了防止自己亲征期间,文臣趁机做大之外,还有另一层担心。 ——怕老大篡权! 虽然这种可能很小,但生性多疑的他,还是不放心。 他这个皇位就是抢来的,怕儿子也有样学样。 而且,只要好大儿有这个心,文臣肯定鼎力支持。 朱棣自己也知道,文臣心里恨他,所以不得不防。 “父皇放心,儿子一定看紧他,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如实记录。”朱高煦认真道。 “好,有你在,父皇就放心了。”朱棣满意一笑。 接着,又巴拉巴拉画了一顿饼。 老二离开乾清宫时,满脸傻笑。 …… 五日后,大军出征。 李青尽管不愿,但仍是被迫做了监军。 这次,共计出兵十八万讨伐,若算上补给兵,足有五十万有余。 补给线十分完善,就上前期的临时粮仓,后面的毛驴、小车,大军行军速度超级快,简直用恐怖来形容。 不到五十天,大军就到了预定战场。 速度之快,让鞑靼措手不及,尤其是补给兵也在其中,数十万大军往草原上一站,不用打,鞑靼的战意就没了。 鞑靼心胆俱裂,穆卓儿的野心被击得粉碎,拿脚指头想也知道结果。 “撤~!” 穆卓儿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下令搬家。 打不了,根本打不了。 元人的家就是帐篷,按理说,他们只需收起帐篷,就能跑路,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他们要带上赖以生存的东西。 ——牛羊! ~ 朱棣收到鞑靼要跑路的消息,二话不说,带兵就追。 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补给线相当完善,负责给养的士卒太多了,根本不用担心被劫营。 而且,受李青启发,他给大炮也装上了轮子,追的那叫一个快。 朱棣和蓝玉不同,他是皇帝,皇帝亲征,对士气的鼓舞,无与伦比。 士兵们个个用命,加上出征的士兵太多了,正所谓人多壮胆,根本没在怕,嗷嗷追啊! 李青也做了好几次监军,这样的富裕仗,他却是第一次遇到。 可以说,朱棣只要不用昏招,绝对没有落败可能。 朱棣这种迪拜打法,即便鞑靼首领是兵仙转世,也没有赢的可能。 明军一路猛追,终于在第五日,追到逃亡的鞑靼军。 穆卓儿目眦欲裂,立即命五万精锐阻挡明军步伐,为部落跑路争取时间。 “不跑了啊,接下来,就得轮到朕了。”朱棣冷冷一笑,“神机营向前推移,三千营侧翼进攻,五军营正面挺进……” “轰轰轰……” “嗒嗒嗒……” “杀……!” 三大营协同配合,杀向鞑靼军,鞑靼为了给部落争取时间,不得不和明军玩儿命。 但这场战斗,无论是人数、士气,还是战力,明军都是全面碾压。 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北伐都不同。 这一战,大明真正意义上诠释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朱棣创造了战术革新,将明军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 先是大炮轰,轰的敌军阵型大乱,接着骑兵冲,冲的敌军七荤八素,最后五军营正面硬刚。 一套连招下来,鞑靼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明军太强了,强的鞑靼连战斗意志都土崩瓦解。 不得已,他们只能逃。 鞑靼逃,明军追…… 追上就一顿毒打! 最后,鞑靼被逼无奈,只好抛弃大量牛羊,亡命天涯。 追逐战持续了十多日,朱棣才停了下来,令人清点战果。 此一战,共计歼敌近一万七千人,收获牛羊八千余头,而明军阵亡仅两千多一点儿,伤五千余人。 但总得来说,这次战果并不大。 明军这次出兵,耗资可不菲,相比之下,这些战果完全不足以弥补。 不过,此战的意义非凡,这一仗下来,彻底把鞑靼打怕了,打的他们胆寒。 …… 大军休整几日,朱棣找来地图,准备再去会会瓦剌,想一次性把这两大部落都打服。 但瓦剌太精了,知道明军有可能打他,早早就挪了窝。 不过,瓦剌也不敢得罪朱棣,于是派人送来了三千头羊,五千匹马,恭贺朱棣旗开得胜。 马哈木如此讲究识趣儿,要是再打,就等同于逼他反抗大明了。 朱棣痛快收下,口头表扬一番,让他继续保持。 八月初,大军返回看京师。 从出兵,到战斗,最后班师,总共就花了五个月的时间,着实够快。 回京的次月,兀良哈便来朝贡,贡品甚厚。 接着,鞑靼部太师阿鲁台来京面圣,表示愿向大明称臣,部落正在准备贡品,最迟入冬便来朝贡。 朱棣这一战,打的蒙古各部尽皆胆寒。 他们对大明有了全新的认识,无不心惊胆战。 第40章 二次削藩 鞑靼是蒙古正统,他们的臣服,意义非凡。 朱棣宴请了这位鞑靼太师,并承诺,只要肯听话,大明不会亏待他们。 阿鲁台表现的很谦卑,一是被打怕了,二是他们需要大明的东西。 酒席宴间,气氛融洽。 李青总觉得这个太师,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酒宴结束,阿鲁台拱手道,“大明皇帝陛下,我们希望您能约束一下瓦剌部。” 顿了顿,“自皇帝陛下回来之后,瓦剌便开始骚扰我们鞑靼,现在我们也向大明称臣了,希望能受到大明庇护。” 接连两次大战,鞑靼损失惨重,瓦剌已经不老实了。 朱棣痛快答应,“你放心,回头朕派人去跟马哈木说说,都是朕的臣子,朕绝对不偏不倚。” 阿鲁台大喜,郑重行礼:“谢大明皇帝陛下,鞑靼部内忧外患,微臣不好久留,过上几个月,臣再来拜见皇帝陛下。” “嗯,你去忙吧。”朱棣温和道,“路上慢点儿。” “是,臣告退。” 待阿鲁台离开,朱棣的笑容变得玩味,“终于咬起来了,这下边疆可以安稳许久,也不枉耗资弥巨,出兵五十万。” 李青也露出笑意,一脸欣然。 这次出兵花费虽大,但取得的政治成果非凡。 “李青,随朕去御书房一叙。” “嗯,好。” 两人来到御书房,待太监离开,朱棣开门见山:“国库的钱不多了,李青你可有为国库增大的收益的国策?” “这个……” “但说无妨。” 李青苦笑:“财富就那么多,想要国库充盈,只能着落在那些有钱人的身上。” “说来听听。” “藩王,官绅。”李青道,“他们拥有大量的土地,还都不纳税,这样国家能有钱吗? 官员有税赋豁免权,大量的地主、富绅都会把土地挂到他们名下,以达到合法避税,这一来,不但减少了国库财政收入,还会让官绅更加紧密。” “唉……”朱棣苦涩道,“历朝历代都是这种情况,强行改变定会引来极大震荡,尤其是朕已经掐断了富绅的财路,若再这般……怕是天下都要乱起来了。” 顿了顿,“即便强行执行下去,朕死后,也会再改回来,历朝以来,无不与士大夫共天下,大明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青无奈道,“可若不做出改变,土地兼并会越来越严重,富绅利益已经严重受损,但藩王却没受影响,现在藩王的土地,都已经了不得了; 宗室越来越多,照这么下去……皇上三思。” “动藩王吗?”朱棣眉头皱的更深了,“父皇若知道我这么待宗室,怕是……” 李青打断道:“建文都敢那样削藩,皇上为何不敢,你怕啥呀?” “这不是怕。”朱棣强行挽尊,“朕是个重情义的人。” 这话别人说,李青可能也就信了,但老四……整日想着弄死大侄子,还重情义? 李青无奈,“方法我都说了,至于要不要用,皇上你看着办。” “你看你,朕有说不弄吗?”朱棣叹了口气,“说说你的办法。” “改世袭制。”李青正色道,“藩王的嫡子还是藩王,但其他的儿子皆是郡王,郡王的嫡子还是郡王,其他儿子降一档…… 如此往复下去,大明百余年后,这些宗室会拖垮大明的财政。” “怎么改?” 李青沉吟片刻,“藩王的爵位可以传承下去,但只能世袭藩王爵位,至于其他的子女,朝廷可以养活他们到二十岁,到时候为其发放一笔钱。”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李青苦笑道,“这样还不够吗?” 朱棣摇头:“这个结果他们必定无法接受,到时候这些人难免不会集体反抗,于国家无益。” “那皇上你的意思呢?” “折个中吧!”朱棣道,“除嫡子外,其他子女继承降两档,然后一直降两档,直到降到平民,这样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李青无奈点头,这样也不错了。 朱棣认真道:“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不然你绝对会被人报复,这个恶人朕来做吧。” “多谢皇上厚爱。”李青拱了拱手,又道,“皇上,通运河、建都都步入正轨,汉王那儿……?” “让他继续待着吧。”朱棣伸了伸懒腰,“他一走,说不定又会出乱子,这样也挺好,让他们继续争,省得烦朕。” 李青点头,“臣告退。” …… 朱棣的动作很快,第二日,便在朝堂说了削减藩王爵位的事儿。 这一次,群臣并没有反对,因为他们没有受到损失。 事情很是顺利,诏书很快颁布,并送去各路藩王手中。 李青知道,平静又将被打破了。 牵扯到谁的利益,谁急,藩王绝不会乖乖接受。 不出所料,两个月后,各路藩王进京。 他们倒不敢闹事儿,只是一个劲儿哭诉,朱棣不好用强,只能安抚,但藩王也没那么好打发,一句祖制,弄朱棣没一点儿脾气。 藩王的爵位继承,是老朱定的,朱棣理亏,也发作不得。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找来李青想办法。 李青问:“皇上,你是咋想的?” “爱哭哭,爱闹闹,反正朕是改定了。”朱棣一脸硬气,接着,又讪讪道,“当然,若是他们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就更好了。” 李青笑着点头:“臣有一计!” “你又有计?”朱棣眼睛一亮,“快说快说。” “言官弹劾!” “这……能行吗?” 李青肯定道,“当然,皇上是君,他们是臣,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仅此一条,言官就能把他们弹出屎。” “……恶心死了。”朱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吧,那就试试。” 翌日,朱棣平日最讨厌的言官出手了,一个个键盘侠附体,逮着这些藩王一顿弹。 这些人胆子一向很大,皇帝他们都敢弹劾,藩王自然不放在眼里。 言官的风闻奏事之权,说白了,就是胡咧咧不用负责。 一时间,秦王、晋王、蜀王、代王……个个遭受‘网暴’。 言官弹劾的也很有水平,都是以:据传、听说,为开头,开始借题发挥。 反正是听说,至于听谁说的,谁也不知道。 藩王之中,屁股不干净的大有人在,被言官这一通弹劾,不由又惊又怒。 却在此时,朱棣表示:“为了证明诸位子侄的清白,朕会派锦衣卫前去核查。” 并且,还一副要彻查、严查的样子。 见这架势,各路藩王立即蔫儿了,不情愿地接受了爵位继承制度的改革。 李青一脸欣然,虽然变动不算大,但总归是好的。 大明以后的开支,会少相当一部分。 不过,国库财政依然紧张,朱棣的步子迈的太大,很明显扯着裆了,李青建议他再裁撤一部分工匠。 朱棣开始是不肯的,但很快就被没钱的现实打醒。 一切皆来自夏原吉,拉着他去国库逛了一圈。 大明国库是真没钱了,只剩下不到一千万石粮食,实在经不起朱棣折腾了。 有句话叫:皇帝不差饿兵,军无粮则散。 没有钱粮,皇帝也不好使。 这下,朱棣也不硬了,只能寄希望于三宝早日返航,以及下半年的赋税,来充盈大明国库。 第41章 册立皇太孙,万国来朝 朱棣这次的亲征,一举击溃了北元的野心,收获的政治成果很大,数月后,鞑靼太师阿鲁台携带大量贡品前来朝贡。 接着,瓦剌部也派了使臣到来。 双方进贡的马匹、貂皮、银鼠皮……等大量贡品,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明财政。 朱棣也象征性地回赠了丝绸、茶叶,但总得来说,还是大明赚。 不过,这次亲征对争嫡,也带来一些变故。 百官见当今皇帝如此尚武,愈发觉得汉王有戏,有不少投到汉王门下。 老二的势力发展愈发庞大,甚至已经盖过了老大。 这让朱棣始料未及,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太子之位没有悬念,朱棣没有真要立老二的打算。 但老二太好用了,朱棣不想让他走,只要老二在,文臣和老大就折腾不起来。 对于帝王而言,适当的朝争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大好事儿。 朱棣要的是让老大做事,让老二压制老大。 但,压得太狠也不行。 于是,他找到李青想办法。 临近年关,李青正舒服的准备过大年呢,抱怨道:“皇上,大过年的,没你这么使唤人的啊!” “少废话。”朱棣道,“你还有计没?” 李青对老二无感,直接道,“让汉王就藩。” “他还不能走。”朱棣摇头。 李青无奈:“那就多亲近亲近太子。” “这个……也不行。”朱棣道,“朕不想让老大和文臣尝到甜头。” “……啥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李青没好气道,“我也没办法。” “不,你有。” 李青:“……” 沉吟片刻,李青道,“既如此,那就给太子找个帮手吧。” “朕信不过。” “不,你信得过。” “是谁?” “皇长孙!” “瞻基?”朱棣一怔,旋即大点其头,“好,这个好。” …… 永乐九年,百官上朝第一天,朱棣便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册封皇长孙,为皇太孙! 皇太孙意味着什么,群臣再了解不过,因为大明第一任皇太孙就是建文。 一时间,争嫡局势再度发生变化,太子党犹如注射了一针强心剂,而强势的汉王党,也收敛许多。 争嫡重新恢复了朱棣想要的结果,太子党占优,汉王党穷追猛打。 朱棣这下放了心,再次将精力放在了建都,通运河上。 去年下半年的赋税,加上贡品,国库总算是有了点儿小钱。 这一下,朱棣腰杆又硬了。 修,继续修! 老四敢这么干,也是有依仗的,最迟下半年,三宝就能回来。 到时候,又是一大笔财政收入。 不过,国库实在经不起朱棣这么大手大脚,只三个月的光景,再次陷入枯竭,连上半年的赋税都等不到了。 当此时也,一个人站了出来。 ——汉王,朱高煦! 为讨朱棣开心,他直接拿出大半身家,鼎力支持老子的事业。 老二拿了钱,老大也不能干看着,于是,小胖咬咬牙,节衣缩食,变卖了不少值钱玩意儿。 据说,连家具都卖了。 总算是挤出一笔钱,虽赶不上老二,但也尽了心。 见此情况,朱棣立即开大朝会,隆重表扬俩儿子,当然,主要表扬汉王。 无他,汉王出的钱最多。 与此同时,皇后徐妙云也捐了钱,朱棣更是把内帑的钱,全部拿了出来。 赵王听到消息,也派人送来的大量钱粮,消息传遍到其他藩王耳朵里,众藩王骂骂咧咧,却也不得不做做样子。 尽管他们舍不得大出血,但那么多藩王聚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皇帝、皇后、太子,乃至整个皇室宗亲,都拿了钱,勋贵也不好干看,纷纷捐钱。 勋贵一捐,文臣也不好袖手旁观,他们致力于打压武将,自然不会让人比了下去。 于是乎,群臣轰轰烈烈的大捐款开始了,李青也捐了不少。 夏原吉数钱数到手抽筋,笑的合不拢嘴。 但他没高兴多久,就笑不出来了,朱棣手里就不能有钱,一有钱他就觉得刺挠,必须花出去。 当即下令:修,加大力度修。 如此浩大的工程,对百姓造成了严重负担,国力强盛的同时,百姓的生活却越来越苦。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朱棣的政策,从长远来看绝对正确,但对时下百姓来说,并非好事。 为保证工程顺利,徭役制度愈发严苛,让百姓苦不堪言。 一时间,弹劾朱棣的奏疏如雪花一般,言官大骂朱棣好大喜功、劳民伤财。 这是事实。 朱棣和老朱一样,知错、改错,不认错。 他适当减轻了徭役制度,让百姓得以喘息,同时,也把弹劾他的言官打了板子。 这次倒没打死人,但言官也不好过,一顿廷杖下来,半月都下不了地。 李青不好劝朱棣,也不想劝,朱棣的这些政策只有他能施行,如果就此打住,到了太子、太孙那儿,根本就施行不出来。 苦一代人,造福许多代人。 尤其是通运河,疏通后可以一直用下去,利在千秋。 他能做的,只有保证在这些政策实施的同时,尽可能的让百姓少受些苦。 …… 有内阁在,李青的工作量并不大,每天工作不到两个时辰,只提一些关键性意见,其余时间都在玩乐。 三女岁数渐长,李青愈发珍惜眼前时光,得闲就带着她们逛逛街,有时还会请个假,带她们去苏杭转转,领略大好河山。 九月份,三宝还朝。 这一次,三宝去的地方更多,占城、宾童龙、真腊、暹罗、假里马丁、交阑山、爪哇,重迦罗、吉里闷地、古里、满剌加、阿鲁、苏门答腊、苏禄等数十国。 带回来的东西也比上次多了不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明的丝绸、瓷器等商品,被奉为天物,但他们那儿的土特产,在大明也是稀罕物。 其中,有不少都是价值连城。 三宝不仅带来了大量财富,同时,还把各国使臣都带来了,数十个国家的使臣,一一朝拜。 全部向大明称臣纳贡,和大明建立了朝贡贸易。 如此万国来朝的景象,让朱棣、群臣,乃至京师百姓,都与有荣焉。 民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此时的大明,是世界的王者,没有之一。 ——罗马帝国,也不行! 看着肤色、发色、甚至瞳孔颜色都不一样的各国使臣,朝廷上上下下都满心自豪。 下西洋的政治正确,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就连利益受损的文臣,也没办法睁着眼说瞎话。 大明的国威名扬世界,如今的大明是国力最鼎盛的时期,就连野蛮的北元都称臣纳贡了,可以说,根本没有一个能打的。 ~ 酒席宴间,李青看着这些个使臣,愣怔出神,感慨良多。 他从没想过,还能在古代,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么多外国人,一时间竟有回到后世的既视感。 “李青!” 李青回过神,拱了拱手,“皇上。” “如何?”朱棣笑问。 李青见他一副‘快夸我’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但老四的确牛逼,“皇上英明神武……” 巴拉巴拉…… 朱棣很受用,意气风发道,“朕要将大明再提一个高度,朕之后,哪怕后继之君,照本宣科的施政,也一样能延续盛世。” 他傲然道,“朕打下的璀璨盛世,无论谁接手,都是盛世。” 李青笑着点头,“皇上圣明。” 朱棣这话虽狂,却也是事实。 若无永乐打下坚实基础,何来仁宣之治? 大规模的北伐,劳民伤财的通运河、建新都,大造宝船、将大批量华美之物销往海外…… 表面看,都是耗资弥巨,属于赔本的买卖,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耗资弥巨是真,获利颇大,功在千秋也是真。 且,利远大于弊! 不过,站在百姓的立场来看,朱棣并不算是个好皇帝,甚至还不如建文,至少人建文还减了好几拨赋税。 而朱棣呢,是,也减了赋税,但没几年又加回来了,更是达到了大明之最,远超洪武时期。 大明是强了,但百姓过的苦。 富绅更是苦不堪言,暗地里没少骂,但也只敢暗地里发牢骚。 文臣对上这么一位武皇帝,也是欲哭无泪。 他们对朱棣的怨念远胜朱元璋,尽管朱棣杀的人,远没有朱元璋多,但,朱棣抢钱啊! 只可惜,朱棣不是建文,可以随意拿捏。 文臣纵有怨念,也只能憋着。 这种矛盾正在逐渐加大,只是慑于朱棣的皇威,没人敢发作罢了。 ………… ps:青红睡落枕了,好难受啊,晚上还有一章,宝子多担待??? 第42章 论大明国运 鸡鸣寺。 道衍日常做着功课,十分虔诚,木鱼敲地很有节奏,并未因李青到来而中断。 李青也没有打断,找了张蒲团坐下,等着道衍完事儿。 一刻钟后,木鱼停下,道衍笑问,“今儿怎么有闲来这儿啊?” “皇上说你病了,让我来给你看病。”李青道,“既然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做功课了,好好歇养才是。” “年纪大了,生病很正常。”道衍不以为意,“做功课习惯了,一天不做,念头就不通达。” 李青笑了笑,望闻问切一番,开了副药方。 “早晚各一次,饭后服用。” “多谢永青侯。”道衍收起药方,笑道:“永青侯医术高超,却也没有恢复容貌的手段吗?” “你这人……”李青没好气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好心给你看病,你却揭我伤疤?” 道衍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永青侯似乎和别人不一样。” “每个人都不一样。”李青打岔道,“就拿你来说,都快八十了身子骨还挺硬朗,估摸着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道衍:“……” 顿了顿,“贫僧擅长阴阳术数,可以通过面相推算人命格,永青侯可愿让贫僧给你算算?” 想让我摘下头套,想屁吃……李青道:“大师既然能掐会算,不如算算大明国运。” “算国运?” 道衍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个还用算吗?” “什么意思?” “历朝以来,王朝都不过三百年,大明又岂能免俗?”道衍道,“若说大明国运运势,那现在就是最高点,永乐一朝之后,国力定然会衰弱,并且持续衰弱……” 李青沉默片刻,辩驳道,“若下一任国君,下下一任国君如当今皇上这般,国力依然可以保持鼎盛。” “国力持续鼎盛,民力受不了啊!”道衍叹道,“当今皇上英明神武,是少有的圣君,但大明经不起第二个这样的圣君,至少短时间不行; 而时间一长,后继之君即便有这个心,也无法做到皇上这般。” “时也,命也。”道衍无奈道,“大势不可违啊!” 李青轻叹,问道:“大师以为所谓大势,应在何处。” “天、地、人!” “太玄乎了。”李青道,“具体呢。” 道衍起身道,“去偏殿说吧。” “嗯,好。” 老和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李青也想听听老和尚口中的大势,和自己的理解有何区别。 两人来到偏殿,李青特意拴上门,示意道衍:畅所欲言,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如此,道衍也没了顾忌,问道,“你想先听哪个?” “天。” 李青虽然是个道士,但他不相信天地大道,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他只相信科学。 “天道运行……” “别扯这些没用的。”李青打断道,“咱就说有理有据的东西,而不是讲佛道玄学。” “呵呵……永青侯也是个实在人。”道衍点头,“那咱们就从商末周初开始说吧。” 李青无语:“你咋不从三皇五帝呢?” “时间太久远了,史料没有参考价值。”道衍摇了摇头,“你还要不要听?” “呃……你说。” 道衍道,“贫僧熟读经史,看过许多关于那个时间段的史料,据载,那个时期,天地冰封,万物萧索…… 虽然历史有夸大成分,但当时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极寒,这个应该不会有错,百姓看天吃饭,地里没有收成,只能造反。” 顿了顿,“汉末三国时期,史料再一次记载了这种极寒天气,而且这种天气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 它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不会瞬间恢复,而是一点点变好,在此过程中,人口减员之多,简直恐怖至极; 莫以为人口的锐减,都是打仗造成的,天灾才是罪魁祸首。” 道衍抿了口茶,继续道,“唐末、五代十国、宋初,这个时间节点,再次出现了严寒天气,所造成的影响……唉! 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这种极寒,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不待李青回答,道衍又道,“根据贫僧推算,最迟二百年,这种天气还会如约而至,绝非人力能改变。” 李青沉默良久,又问:“地呢?” “土地兼并呗。”道衍摊了摊手,“土地兼并历朝都有,但历朝都无法改变,避免; 是当权者不想吗? 不,是不能! 皇帝也是人,个人是无法做到治理天下的,皇帝管百姓,需要官僚代理。 官僚没有权势便管不住百姓,皇帝就要赋予官僚权势、特权。 但官僚也是人,人皆有私心,他们除了为皇帝谋利外,还会为自己、为家族谋利。 于是,官僚便会依仗权势,来兼并土地,这也是为何历朝以来,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源所在。” 李青吁了口气:“说说人吧!” 道衍说得口渴,一口气饮尽杯中茶,这才继续道:“先说百姓吧! 如果把大明所有的财富,比做一张大饼,那从上到下,一层一层分下去,到了百姓手里,就只剩一点儿碎饼渣了,现在大明还年轻,吏治相对清明,加上有前朝末期做比较,所以他们不会乱, 但,随着人性的贪婪,国君更替之中对官员的约束下降,从上到下的层层盘剥会变本加厉,当百姓的利益,不断被自上而下压缩到极限后,他们必反!” 李青点头,这些他也有所明悟,但道衍说的更透彻。 “大师高见。” “呵呵……”道衍笑笑,“说完了百姓,再说说官吧!” “自古文武不两立,可以说,自王朝建立之日起,文臣武将的矛盾就开始了; 文武之争,说白了,就是权势之争,也作利益之争。 江山是武将们打下来的,所以在建国之初,文臣大多不是武将对手,但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多久。 因为治理天下,需要文臣! 当此时也,文官必和武将争权夺势,当然,武将也会反击,但随着开国功臣的逝去,他们的影响力会严重下滑; 在此期间,如果武将豁得出去,便会造成大动乱,如果没有,那么武将集团必须做出妥协。 而作为皇帝,是绝对不会让武将豁出去的,因此,历朝以来,文武之争,都是以文臣胜利而告终。” 道衍长长吁了口气,笑道:“以上种种,便是贫僧对天、地、人的诠释,永青侯以为然否?” 李青苦笑点头:“大师高见。” 道衍把所谓的大势,讲得尤为透彻,可正因为透彻,才更让人绝望。 至此,李青总算彻底明悟了师父的话:大势不可逆,需顺势而为。 …… 两人聊了许久,期间,李青请教了很多问题,道衍是一个智者,基本都能解答。 在此过程中,道衍对李青也惊为天人,因为李青的很多理论,虽然太理想化,根本无法实施,却异常惊艳。 一直到暮色降临,李青才结束话题。 道衍叹道:“若有一天王朝覆灭,当新的王朝建立,重新制定秩序之时,永青侯的这些理论,未尝不能实施。” 李青怔了一下,轻轻点头,随即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青获益匪浅。” “永青侯客气。”道衍也跟着笑道,“其实也不用悲观,这个世界一直如此,都是在从好变坏,从坏变好。” “阿弥陀佛。”道衍打了个佛号,来一句很有很有哲理的话,做结束语:“它会好,也会坏,它会坏,就会好; 四季交替,王朝更迭,反反复复,无穷尽也。” …… 翌日。 李青去见了三宝。 这些年三宝一直在海上漂泊,每次回来都会立即忙着第二次出海,这次,朱棣给他放了半年的假。 朱棣嘴上说着心疼三宝,实际上是欲扩大规模,让三宝再督造些舰船。 多年的风吹日晒,让三宝看起来老了许多,刚四十岁的他,看着跟五十岁似的。 三宝将他迎进客堂,让下人备上酒菜,二人吃喝叙旧。 李青举杯笑道:“三宝你这一番功绩,必将名垂史册。” “都是皇上雄才大略。”三宝举杯和他碰了一下,矜持道,“换了旁人,不见得比我差。” “哎?功就是功,何须妄自菲薄。”李青饮尽杯中酒,笑道,“海上生活如何?” “大海波澜壮阔,浩瀚无垠,百看不厌啊!”三宝放下酒杯,“先生若有机会,三宝真想带你去看看。” 李青苦笑:“怕是没这个机会了,皇上恨不得让我天天干活,才不会让我去呢。” 他也没想着出海,抽不开身是一,主要还是出海一趟得两年多,太耗时间了。 他的时间多,但三女不一样。 “说说海上的事儿吧。”李青笑道。 “这可就多了。”说到这个,三宝来了劲儿,“通商贸易太过枯燥,给先生说说打海盗吧。” 李青点头,“海上的海盗多吗?” “去那么多国家,哪能一直风平浪静啊。”三宝笑道,“除了打海盗,我还要代表大明,帮着小国调解争端,宣扬国威的同时,还要促进各国和平,可不光是贸易。” …… 三宝孜孜不倦地说着打海盗,以及与各国交流中发生的趣事儿。 他说的兴致勃勃,李青听的兴致勃勃。 一场酒,二人喝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三宝遗憾道:“真想带先生、太子去海上,分享三宝的所见所闻,让你们也看看海洋辽阔,那等壮观景象,非言语能够表述。” “以后总有机会。”李青笑笑。 —— 朝堂风平浪静,老大干活,老二挑老大毛病,朱棣统筹全局。 争嫡依旧在继续,但都是在朱棣制定的规则中进行博弈,建都、通运河的工程也进行的有条不紊。 李青见有他没他没区别,便向朱棣请了个假。 其实,朱棣开始是拒绝的,后来李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朱棣就同意了。 他这次请假,不是为了带着三女游山玩水,而是想去之前的道观,看看师父在不在。 距离朱棣进京已经十年了,十年来,师父张邋遢一次面都没露过。 李青想老头子了。 第43章 朱允炆的退休生活 李青没有带上三女,一人一骑出了金陵城。 自打洪武十五年起,他还是第一次因为私事离开金陵。 马儿扬蹄,一路疾驰向前,微风吹在身上,有种别样的舒爽感。 他一路不吃不喝,一天换一马,日夜兼程,归心似箭。 在金陵住了这么多年,但李青内心深处的家,还是那座生活了十年的破旧道观。 …… 半个多月后,李青来到山脚下,望着眼前青山,近乡情怯之感愈发浓郁。 李青轻声自语:“十年不见了,老头子还在这儿吗?他还好吗?” 不知为何,他心慌得厉害,竟有些不敢登山。 徘徊一阵儿,李青转而去了附近小镇,买了许多吃喝之物,这才登上这座熟悉的青山。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李青沿着曲折小路,蜿蜒向上。 两刻钟后,李青提着大包小包登上了青山。 “师父,我回来啦!” 李青不敢上前,只远远扬声喊了一句,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回应。 很快,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扛着锄头出来。 “你是谁?”中年男子开口,神情充满警惕。 “我……”李青呆了一下,吃惊道,“朱允炆?” 不错,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建文皇帝朱允炆。 朱允炆没死,也没有退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仍是大明的皇帝。 “你认错人了。”朱允炆有些慌张,“这里没有什么朱允炆,你到底是谁?” “李青!” “李青?”朱允炆忆起过往,惊诧道,“你怎么……?” “脸受伤了,所以戴着这个。”李青解释了一句,急问道,“师父呢?” 朱允炆愣怔片刻,勉强接受了事实,“他老人家去采药去了,估计过两天才能回来。” 听到这话,李青总算是放下心来,笑道:“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朱允炆也笑了,放下锄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兄请进。” “师兄?”李青呆了呆,“师父也收你做弟子啦?” “嗯。”朱允炆点头,拔开木质插销,推开门,“你先坐,我去烧壶茶来。” 李青没有阻止他的热情,放下东西,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房间陈设和几十年前一样,虽然破旧,却比当初干净许多。 不久,朱允炆提着茶壶进来,找出两个杯子给李青倒了杯茶,问道:“这次来是找师父,还是……” “找师父。”李青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建文已死,天下皆知。” 闻言,朱允炆放松下来,轻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 两人聊了许久,聊这些年的各自生活,聊大明如今的变化。 朱允炆感慨道:“他更适合做皇帝,这样也挺好的,他过上了他想要生活,我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可谓是皆大欢喜。” 李青轻轻点头,笑问道:“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我乐在其中。”朱允炆很豁达,“走,带你去看看我的成果。” “成果?” ~ 朱允炆的成果,就是一个菜园子。 青菜长势极好,绿油油的,看着很是喜人。 朱允炆拿起锄头,给菜园子清除杂草,松土,浇水……一边耕作,一边说着种菜的心得。 多年的清苦,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不少,那种撸着袖子,勒紧裤腰带干活的架势,和田间老农无任何区别。 他干着,李青在一旁看着。 朱允炆是个侍弄庄稼的好手,在他的耕耘下,菜园子生机勃勃,正如如今的大明。 期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轻松和谐。 夕阳西下,两人重新回到住处。 劳作了半天的朱允炆,又用自己的劳动成果,给李青炒了俩菜。 味道很一般,但李青吃的香甜。 晚饭后,朱允炆找出半截蜡烛,拿上一本书,就着烛光享受宁静。 李青也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翻阅起来。 …… 翌日,张邋遢背着药篮子满载而归。 见李青回来看他,老头子很开心,笑骂道:“你小子还算有些良心。” 李青赔笑:“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弟子想你都无处找起啊!” 顿了顿,“以后你可别再乱溜达了,就安安稳稳的呆在这儿,弟子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嗯,也好。”张邋遢痛快答应。 李青诧异道,“当真?” 他都准备好规劝说词了,没想到老头子会这么爽快,“师父,你不会又骗我吧?” “什么叫又?”张邋遢不满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洪武十年……” “好了好了,你就不能记点儿师父的好嘛?”张邋遢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次是真的,以后我就在这山上了。” 旋即,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也没那个精力瞎溜达了,不服老不行啊!” 李青心中一酸,“师父你之前还说过,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呢,这才过多少年啊?” 张邋遢无奈道:“生死这事儿谁说的准?我又不似你……算了,我尽量活行了吧?” 他没好气道,“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老头子教你的修身养性,你是一点儿也没记住啊!” 李青讪讪道:“修身还是可以的,我这些年真气一直在精进。” “那试吧试吧?” “好啊!” 两人来到外面摆开架势。 朱允炆追出来,道:“点到为止。” “那是自然。”李青笑着点头,扬声道,“师父,你可要小心了。” 小老头傲然独立,“尽管来。” 李青深吸一口气,右脚猛地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急速向前。 师父的实力他是知道的,因此,也没留手。 在真气的加持下,李青速度快到极点,未至近前,所席卷的劲风就将老头子须发吹的扬起。 “砰——!” 张邋遢后发先至,一巴掌将李青扇飞,言语嘲讽道,“就这?” “……”李青拍拍身上的土,强行挽尊,“刚才是怕伤了你,既然师父巅峰依旧,那我就全力以赴了。” 他缓缓平复了一下激荡的真气,再次上前,这一回,李青用上全部实力。 然,并没有改变结果。 师父的速度明明很慢,可总是能抢在他前头,诡异的很。 “再来。”李青不服。 “砰——!” “再来。” “砰——!” “不来了。”李青服软,“师父好厉害,我不是对手。” 张邋遢拍了拍手,“真气是精进不少,不过和为师相比,还是差的远了。” “……师父,你这是什么拳,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想学啊?” 李青讨好道,“你教我。” “还不到时候。”张邋遢道,“等为师完善了再教你。” “那好吧。”李青拍拍身上的土,“师父,我买了许多你爱吃的,今儿咱们改善改善。” 一听到有好吃的,张邋遢来了精神,“算你小子有良心。” “小朱,咱们多久没开荤了?” 朱允炆想了想,道:“上次开荤,还是在上次!” “……”张邋遢上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走,今儿敞开肚皮吃,你师兄有的是钱。” 猪头肉,烧鸡、美酒、瓜果、点心……师徒俩好久没吃过好的了,跟饿狼似的。 朱允炆还好些,张邋遢真的是不顾一点儿长者风度,逮着就一顿炫。 待二人吃饱喝足,李青取出一大沓宝钞,“师父,这些你们留着,以后想吃什么了,就去买。” 张邋遢从不跟李青客气,痛快收下。 三人聊了一会儿,朱允炆知道这师徒俩多年不见,有很多话要说,便起身道,“师父、师兄,我去开垦菜园了,你们聊。” 李青笑道:“不用那么辛苦,以后我会常来的。” “那不一样。”朱允炆正色道,“一饮一啄,皆是修行,师弟修行十载,又岂会被外物影响,失了本心?” 现在的朱允炆,拿得起,放得下,心性平稳,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 张邋遢深以为然,同时不忘教训李青,“看看小朱这心性,比你这个师兄强多了。” “……”李青一脸受伤,“师父你以前都叫我小青的。” 张邋遢翻个白眼儿,“就你俏皮话多。” 终究是十年没见了,老头子嘴上埋怨,但内心对于徒弟的到来,还是十分开心的。 “说起来呀,我本逍遥,但自从收了你这徒弟后,心里就有了惦记。”张邋遢埋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管你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青笑吟吟道,“用师父的话说,这也是一种修行。” “倒也是。”张邋遢点头,“跟师父就别整这个了,取下头套让老头子好好看看你。” 李青照做,取下头套。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自然下垂,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依然是偏偏佳公子模样,依旧是及冠的年纪。 张邋遢感慨道,“除了头发长长了,其他都和初次见你一样,真好。” 顿了一下,“真糟糕。” 第44章 全能太孙朱瞻基 张邋遢叹道,“你这家伙就是太轴了,爱钻牛角尖……” “师父,我现在都想开了。”李青不忍老头子一大把年纪,还为自己担心,豁达道,“静看花开花落,享受世间绚烂,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张邋遢怔了怔,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欣慰道:“你能这么想,为师很开心,凡事问心无愧便可。” 李青恭敬道,“弟子受教。” “嗯,这次回来多住两天再走。” “好的师父。”李青笑着点头,“对了师父,朝廷的人有没有找上门来?” 他知道,朱棣对朱允炆的寻找就没有断过。 当初,老朱能派锦衣卫来这儿找到这儿,现在朱棣未必不能。 “来过。”张邋遢笑道,“来了两次呢,不过,他们根本就没认出我来,只把我当做农家老汉,然后我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李青问,“那建文呢?” “我在道观地下弄了个暗室,方便躲藏,他们没见过小朱。”张邋遢道,“放心吧,有为师在,小朱不会暴露的,现在他也是我的徒弟了,我自会护着他。” 李青闻言,大感放心。 如此,这也算是给了老朱交代。 “让师父费心了。” “也不能这么说,有个说话的挺好。”张邋遢笑道,“不然一个人在山上待着也无聊,小朱这孩子心肠不错,也很孝顺,比你强多了。” ……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帮朱允炆开垦菜园,随师父上山采药,十分享受。 一连住了小半月,张邋遢的亲热劲儿过了,开始挑李青毛病。 李青无奈,只好提出告辞。 “师父,师弟我走了。” 朱允炆:“师兄慢走。” 张邋遢:“走吧走吧。” 李青:“……” …… ———— 回到京师,李青跟朱棣报个到,又在家里歇养几天,才正式上班。 小胖这几年辛苦的厉害,精神头儿明显差了不少。 李青劝道:“能干干,不能干就让皇上干,你还不是皇上呢,没必要这么拼。” “我也不想啊!”小胖苦笑道,“可我爹就那样儿,我能有什么办法,最气人的是干了活还不落好,找谁说理去。” 李青沉吟良久,还是把朱棣的心思告诉了小胖。 “和我想的差不多。”小胖并未太过意外,显然早有预料,叹道,“他呀,就会玩儿人。” “所以,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李青笑道,“有你爹顶着呢,你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小胖轻轻摇头,“如今百姓的日子苦啊,可我爹又一意孤行,不让百姓休息,我若再懈怠,百姓定会更加难过。” “其实…皇上并没做错。”李青吁了口气,“这些个事儿,他不做,你也做不了。” 小胖默然点头,“道理我都懂,只是……还是想在力所能及下,让百姓好受一些。” 顿了顿,“青哥给我开服药吧,我最近在房事上体力有些不济。” “……”李青真是服了,“你就不能给鸡儿放个假吗?” “整日这么累,再不享受享受,活着还有啥劲儿?”小胖不满道,“还是不是兄弟了?” 李青没好气地点点头:“成,那就给你开一个。” 说着,三下五除二写下一张药方,“三碗水熬制一碗,早晚各一次。” 小胖收起药方,狐疑道,“这次不会又是犯困的药吧?” “绝对是滋补的。”李青无奈道,“不过,你这身体也得注意些了,女色伤身,不要太频繁。” “放心,我都明白。”小胖笑笑,“对了,父皇准备对瓦剌动手,你去劝劝他吧,又要通运河,又要建都,国库实在支撑不起; 下西洋是赚了不少钱,可也经不起他这么花啊。” 李青问道:“刚打完鞑靼没多久,皇上怎么又想起打瓦剌了?” “鞑靼受挫后,瓦剌部趁机迅速发展壮大,上个月军情奏报,瓦剌军进驻了胪朐河。”小胖道,“父皇见他们有窥视中原的苗头,准备给他们来一下狠的。” “这样的话,那他们确实该打!” 小胖苦笑,“我也不是说不让打,但……总得缓缓吧?五十万大军出征的花销,可不是个小数目。” 李青点头答应,“好,回头我会劝劝他。” 小胖欣然笑道:“父皇比较执拗,也只有你的话,他才勉强听的进去。” 看御案上的奏疏没剩多少了,他笑道,“今儿活不算多,我们走走吧!” “嗯,好。” 两人刚出御书房,迎面就遇到了小胖的好大儿。 “孩儿拜见父亲。”朱瞻基执礼甚恭,又朝李青拱了拱手,“李先生。” 如今的朱瞻基,已有十四岁,脸上仍保留着少年的稚气,举止间却透露着成熟。 李青还礼,笑道:“皇太孙今儿没跟着皇上学习演武吗?” “皇爷爷他忙,哪能天天带我演武啊!”朱瞻基笑了笑,懂事的站在父亲身边,陪着二人散步。 小胖和老朱、老四不同,他是个慈父,对儿子很是宽容,父子俩的感情极好。 “没事儿多去你老师那儿转转,还有啊,和内阁也多亲近亲近,一文一武,张弛有道……”小胖絮叨个不停。 朱瞻基是皇长孙,更是皇太孙,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帝爷爷喜欢他、皇后奶奶喜欢他、太子父亲、太子妃母亲都喜欢他。 朱棣手把手的教,小胖也言传身教,老师是道衍……各方面都是顶配。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朱瞻基可谓是德智体美劳,全方位提升,几乎没有短板! 小胖絮叨了一阵儿,又对李青道,“你也指点他两句。” “……”李青好笑点头,说了些‘大道理’。 朱瞻基性格温和,完全没有这个年龄段应有的叛逆期,虚心受教。 三人一路慢行,一路说笑,气氛融洽,直到遇上朱棣才结束话题。 朱棣每当看到李青和小胖亲热,他心里就不得劲儿,如今见大孙子也好似被拐了去,更是郁闷。 他也没个好脸,逮着好大儿一顿训。 小胖已经习惯了,嘴上赔着不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朱瞻基见老爹挨训,替父亲说了几句好话,朱棣这才罢休。 隔辈亲,在这一刻诠释的淋漓尽致。 朱棣对孙子,跟对儿子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变脸速度那叫一个快。 李青都怀疑,老四在巴蜀学过变脸。 “瞻基,你和你爹先回去吧。”朱棣打发爷俩离开,而后看向李青,“这次休息了这么久,爽了吧?” “皇上,我这不是已经开始干活了吗?”李青无奈道。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你鬼主意多,想办法再弄些钱来,朕要北伐。” “……没有。”李青苦笑摇头,劝道,“皇上,事儿要一件一件做,饭要一口一口吃,用力过猛,百姓受不了啊,歇歇吧,缓上个一两年。” 顿了顿,“皇上不是致力于培养太孙吗?过两年等太孙再年长些,打瓦剌时让他去也跟着,这样岂不是更好?” 朱棣听到后半段,神色略微缓和:“行吧,那就再等等。” “呵呵……皇上英明。” “少来这套。”朱棣斜睨了他一眼,“这次休沐去哪儿了?” 李青笑道:“领略大好河山,放松一下心情。” “放屁,你去游山玩水,会不带上你的小妾?”朱棣狐疑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去你师父张仙人那儿了?” 李青呆了呆,索性把话说死:“他老人家已经没了。” “啊?”朱棣惊诧道,“他死了?” 李青硬着头皮点头,“岁数到了,就…那啥了呗。” “真是太遗憾了。”朱棣一脸惋惜,“本来还想找他弄些仙丹呢。” “世上没有仙人,又何来仙丹?”李青好笑道。 朱棣轻轻点头,嘀咕道:“这么说来,建文应该不是被他拐走了,娘的,这厮去哪儿了呢?” 他有些痛苦,一日找不着建文,他一日不踏实,总觉得这江山随时都有易主的可能。 “说不定他已经死在了某个角落,又或许,他当初就葬身火海,化为了灰烬。”李青安慰道,“当日的火势那么大,烧成灰也不稀奇,皇上你何须自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朱棣眯着眼道,“找不到他,朕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这已经成了他的心病,根本不是李青几句话就能劝住的。 李青岔开话题:“皇上,臣突然想到了个来钱的门路,虽然赚的不算多,但聊胜于无。” “是什么?”朱棣果然上套,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 李青认真道:“刊印永乐大典,而后发行。” 印刷术在这时代已经相当完善,刊印永乐大典并非难事。 “皇上,如此旷世奇作,若只放在那儿吃灰,实在得不偿失,虽然皇上已经允许官员阅览,但也仅仅有京师少部分官员能够看的到,并未得到大范围传播。” 朱棣沉吟半晌,蹙眉道:“永乐大典三万万又七千万字,想刊印谈何容易?” “慢慢来呀。”李青笑道,“可以先印几十册,等赚了钱,再多做字模。” “可谁会买呢?”朱棣摇头道,“就算不考虑朝廷体面,朕也觉得这是个赔本的买卖。” “买的人多了去了,皇家出品,那些富绅定然趋之若鹜。”李青笑道,“还有官员,皇上可以用大典抵俸禄,当然,不能强制性,官员可以自由选择。” 他自信道:“皇上你看着吧,肯定会有大量官员选择永乐大典,尤其是文臣!” 朱棣半信半疑,不过试试也没什么损失,“行,那这事儿就包在你身上了。” —— ps:今儿两章,脖颈太疼了┭┮﹏┭┮ 第45章 皇家书店 永乐大典刊印作坊正式开建,地点就在永青侯对面。 李青借着这个由头,朝也不上了,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家里,偶尔去东宫看看小胖,生活愈发惬意。 作坊不算大,占地仅有两亩,只两个半月便建设完成。 接着,李青贴了张招聘启示,便去了存放大典藏书阁。 ~ “永青侯,这个你不能带走。”小太监见李青要把正本带走,当即不干了,“皇上说了,能看不能带走。” “放肆。”李青脸一板,“皇上让本侯刊印大典,不拿走我如何刊印?” “那也不行。”小太监苦着脸道,“侯爷你要是带走了,回头大典有个闪失,奴婢没法交代啊!” 这时,锦衣指挥使纪纲走来,“见过永青侯。” 顿了顿,昂首挺胸道:“圣上口喻:你要刊印就抄录一份儿,正本不可带出,朕看你小子不老实,收起你的小九九,敢打大典正本主意,朕要你好看。” 李青:“……” 他是啥时候看出来的,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李青无奈叹了口气,“臣遵旨。” 看着一屋子大典,李青馋的不行,心道:“看来眼下是不行了,等把老四熬走再说吧。” 大典刚出炉没多久,老四宝贝的很,翻看都有严格限制,更别说带出去了。 这么多大典,李青哪里抄的过来,他也没那个耐心,于是去了翰林院,找了好些个书法好的,让这些人抄录,自己在一旁看着。 朱棣对永乐大典看得很金贵,全程都是太监净过手后,一页页的翻,根本不让外人触碰。 见状,李青彻底断了念想,知道有老四在,染指大典无望。 …… 数日后,大典总计抄录一百册,内容主要集中在诗词歌赋。 与此同时,雕刻字模的工匠,印刷匠也准备就绪,开始按照内容雕刻,然后排序,忙碌了好几个月,总算是能正式刊印了。 李青为了以后偷梁换柱,特意自掏腰包,买了与大典一样的极品宣纸,让工匠额外刊印。 忙完这些,李青清闲下来,每天去作坊打个卡,查看一下生产进度,余下的时间要么听曲儿钓鱼,要么带着三女逛街。 舒服日子过久了,李青都不好意思了,于是时常去皇宫,帮着小胖处理些政务,要么和朱棣侃侃大山。 不得不说,老四这个皇帝,还是很安逸的,比老朱爽多了。 老朱虽然也有好大儿,但大事小情都会关注,甚至自己也没怎么闲着。 老四就不一样了,他真就是半撂挑子状态,亦或说,他和好大儿分了家,他管武,大儿子管文。 二儿子虎视眈眈,看着大儿子。 在这种模式下,国家运行更为顺畅。 其实朱棣如此,并非为了偷懒,而是他和文臣的矛盾太深了。 主要原因便是海上贸易,文臣对他恨之入骨,尽管脸上不敢表现出来,但心里相当排斥。 除非朱棣能停止下西洋,不然双方关系好不了。 幸赖,有小胖在,有他居中调和,国家施政一直很平稳。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胖反而更像是大明皇帝,因为他推行的政策,行使的权力,比朱棣还要多。 为此,朱棣没少给小胖穿小鞋。 小胖不是朱标,他也不惯着老子,挨了训就旷工,搞的朱棣一点脾气都没有。 没办法,现在的大明,离了小胖还真不行。 不是朱棣不行,而是他太能折腾了,通运河、建都、北伐……大明财政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而财政这方面,他又不在行。 若非小胖从中斡旋,夏原吉等人抠抠搜搜,大明甚至有崩溃的可能。 这些,朱棣当然也明白,但不妨碍他看好大儿不顺眼。 ~ 御书房。 李青将刊印好的《永乐大典》交给朱棣,“皇上请看。” 朱棣接过,打开走马观花的瞅了几眼,点头道:“印的不错,这一册的成本价多少?” “五百文。”李青道,“不过随着刊印,成本会越来越低,但为保证持续受益,也不能刊印太多。” “嗯。”朱棣又问,“作价几何?” “五两,还得是银子。” “啊?这……”朱棣心虚道,“这会不会太黑了啊!” 成本的十倍的价格,饶是心黑的老四,都觉得太黑了,“这样有人买吗?” “当然有。”李青笑道,“首先,勋贵不差钱儿,他们自己不识多少大字儿,但对子女的教育都很重视,自然愿意花钱买; 其次,文臣的俸禄虽不高,但绝大数文臣都来自江浙、江西等南方富庶之地,家里大多都不差钱,他们买得起。” 李青自信道:“皇上,这可是永乐大典啊,尽管是印刷的副本,但有皇家出品这层身份,他们绝对趋之若鹜。” 顿了顿,“如果皇上不怕辛苦,还可以将价格再翻上数翻!” “哦?”朱棣对钱很感兴趣,因为没有钱,他的那些大事儿,都做不了,“什么办法?” “限量版大典签名。”李青道,“永乐大典封面,若再添上皇帝亲笔题上‘永乐’二字,其价值更上层楼,官员们还不得当传家宝啊?” “朕写俩字儿就这么值钱?” 李青笑着点头:“皇上乃九五至尊,题的字当然值钱。” 闻言,朱棣情不自禁地咧起了嘴,旋即觉得有失帝王风范,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儿就交给你了,赚了钱,朕重重有赏……” 巴拉巴拉画了阵儿饼,朱棣又道,“大典发行后,肯定有人誊抄,到时候估计就不值钱了。” “这个不要紧,大典那么多册,等到不值钱的时候,再改换就是。”李青笑道,“其实大典值钱,更主要的是皇家出品这层身份。” 他拿起指着《永乐大典》封面左下角,“皇上请看,光是这‘皇家出品’四个字,就耗费了数十文,这个很难模仿,也没几个人有胆子敢模仿。” 朱棣仔细瞅了瞅,四个小字布灵布灵的,瞧着精致又大气,欣然笑道,“你做事,朕一向放心……” 又是一阵大饼,噎的李青直翻白眼儿。 李青打断他的施法,拱手道:“皇上再批我点钱,我准备开个皇家书店,方便销售。” “又要钱?”朱棣脸上的喜色敛去,“你咋这么能造呢?” “……你给不给吧?” “你……”朱棣气结,哼道:“到时候收不回成本,朕要你好看。” “这个皇上大可放心,永乐大典绝对大卖。”李青信心十足。 “昂。”朱棣闷声道,“关于题字……你觉得题多少合适?” 李青想了想,“每册十本就成,多了就不值钱了。” “嗯,稍后把刊印的大典送来。”朱棣摆了摆手,“忙你的去吧,钱找太子去要。” “……臣告退。” —— 小胖不似朱棣,十分爽快了批了款。 见他如此爽快,李青顺带问了一嘴,“国库现在有多少钱啊?” 小胖打发走太监,这才小声道,“我给你说,你可别告诉我爹。” “放心,我嘴最严了。” 小胖点点头,得意道,“现在不紧张了,国库存银三百余万两,粮一千八百余万石。” “嘶~这么多?” “嘘,你小声点儿。”小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让父皇知道,又要加大力度修工程了,亦或立即北伐,他就不能有钱。” 李青好笑点头,“知道了。” ~ 李青在印刷厂旁边建了个书店,店面不大,占地仅大半亩,装修的却很精致。 书架皆由红木打造,书店采用了大量的明黄色饰品做点缀,书院是皇家的,用黄色完全没问题。 李青主打的就是皇家的金字招牌,自然要渲染皇家气派。 书院整体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无形之中筛选了客户群体。 书院建成,李青第一时间就满京师的撒广告,除了文臣勋贵外,本地富绅也在他的销售范围。 金陵本就是富庶之地,自从老朱在此定都后,金陵更是再上层楼,不逊色苏杭多少。 京师所在,不缺有钱人,书店很快就吸引来了大量有钱人。 …… 第46章 生意火爆 “呦,曹国公来啦。”李青笑吟吟上前,“来买书?” “嗯,给你捧捧场。”李景隆瞅了一圈,“书怎么卖?” “五两一册。” 李景隆不差钱儿,“共有多少册?” 李青笑道,“买多了也无用,此次共刊印了100册正本,老弟不妨来一套收藏,这书以后定然升值。” “成,那就来一套。”李景隆道,“五百两是吧?” “嗯。”李青点头,“不过老弟要是不差钱,我更推荐你来一套至尊限量版,相比之下它更有收藏价值。” “至尊版?”李景隆好奇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也没什么,内容什么的都一样。”李青道,“不过,至尊版的封面有皇上亲笔题的字,更适合传给子孙后代,总共就十套,卖完就没了。” 李景隆一听,果断道:“来套至尊版。” “多少钱一本?” “二十两一册。”李青笑道,“老弟不是外人,给你打个九折,1800两就成。” “这……不合适吧?”李景隆瞧了眼收银的户部主事、锦衣卫千户、以及小太监,“该多少就多少,老弟我不差钱。” 李青笑道,“我是代理商,我说了算。” “那好。”李景隆不再拒绝李青好意,“银子我一会儿让人送来,书先给我包起来吧!” “好说,小桂子去给曹国公整一套至尊限量版。” 小桂子答应一声,立即叫上两个小太监去取书。 这时,蓝玉乘轿赶了来,见李景隆也在,当即道:“他买了多少?” “一套。” “给我来两套。” 李青:“……” “我这可是至尊限量版的。”李景隆欠欠儿道,“一套顶四套。” 蓝玉愣了一下,“那给我来两套至尊限量版。” 李景隆揶揄道:“你可知这一套多少钱?” “我不用知道。”蓝玉傲然道,“我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无他,有钱!” 李景隆:“……” “买两套纯属浪费。”李青劝道,“况且这书的确不便宜,二十两一册,共一百册,来一套就成了。” “这么贵?” “刚才不是还说有钱的嘛。”李景隆奚落,“这会儿又嫌贵啦?” “你少说两句。”李青没好气地瞪了李景隆一眼,对蓝玉道,“皇家出品,再加上至尊限量版有皇上亲笔题字,总共就十套,这才金贵。” 顿了顿,又道:“贵是贵了点儿,但绝对保值,传至后世子孙,也算是一笔财富了。” 蓝玉轻轻点头,“那就来一套,回头我让人把银子送来。” “好嘞,给你打个九折,1800两就成。”李青道,“小桂子,再包一套限量版。” …… 蓝李二人走后,六部的官员下了午朝,也颠颠儿赶来。 “书咋卖?” “五两一册。”李青指了指一旁《仅限白银交易》的招牌,又取出大典目录,“诸位可根据喜好下单。” 一群人围着书单看了一阵儿,纷纷下单,有买一册的,有买两册的,条件好的买了五册、十册。 不到两刻钟,就卖出了一百多本。 很快,六部侍郎、尚书赶来,这些人俸禄高,能爬上这个位置,家里都不差钱,都是一买几十册。 算上蓝玉、李景隆,这一上午的时间,就卖了近千本。 营业额近八千两白银! 李青收齐款项,直接关了门,同时写上大典所余。 每册都只刊印了一百本,饥饿营销自然要搞起来。 —— 第二天,书店再次营业,这次来的人更多。 这个侯,那个公都来了,他们都不差钱儿,许多都是整套整套的买,夏原吉听闻书店生意火爆,一脚踢开户部主事,自己当起了会计,数钱数的手软。 第三天的生意不太好,来的都是翰林院、国子监的人,他们比较穷,大多都是一册一册的买。 第四天,黄淮、胡广、杨士奇等一众内阁成员来了,张嘴就要至尊限量版。 “没问题。”李青笑道,“一人一套,还是……?” 杨士奇脸一红,“我们合购一套。” “好说。”李青扬声道,“小桂子,给几位大人来一套至尊限量版。” “等、等一下。”金幼孜红着脸道,“我们钱不够。” “嗯?”李青当场撂了脸子,“钱不够还说个什么劲儿,消遣本侯吗?” 杨荣连忙解释,“永青侯误会了,我们……可以用俸禄抵账。” 后半句细如蚊蝇,但李青听的清楚。 “这样啊!”李青爽快拿出纸笔,“先拿钱,欠下的一人来张欠条。” 几人闻言颇为欣喜,从怀里、袖子里往外掏银子,七个人一顿掏,勉强凑了五百两。 见李青面露不虞,金幼孜小声道,“这……很少吗?” “这也差太多了。” 李青皱眉道,“以你们的俸禄,七个人加起来,不吃不喝一年也还不上,算了算了,你们这钱刚好够普通版,就别咬着牙硬挺了。” 杨士奇连忙道,“不不不,我们就要至尊限量版。” 金幼孜补救道,“我们会尽快还上的。” “你们有钱吗?”夏原吉杀人诛心,“国库吃紧,要的是现银,没有一边凉快去。” 涉及到钱,这位尚书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何况他是尚书,几人只是皇帝的秘书,尽管入阁后给升了职,也不过五品而已。 “富绅那儿都等好几天了。”夏原吉不悦道,“至尊版、普通版内容都一样,来套普通版得了。” “夏大人,我们…我家里有钱。”黄淮保证道,“下官修书一封,最迟两个月,银子就能送来。” 金幼孜道,“我祖上是个小地主,粮食行吗?\\\" 李青、夏原吉对视一眼,点头道:“可以!” “来来来,先把欠条打上。” …… 半刻钟后,几人如愿以偿的获得了至尊限量版,一个个激动的面庞通红,摸着那烫金的‘永乐’二字,犹如在抚绝色美人儿。 “行了行了,要看回去看。”李青没好气道,“别在这儿耽误本侯做生意。” 夏原吉也摆摆手,“没看还有人等着的吗?” 俩人一个是侯爷,一个是尚书,几人也不敢拂逆,行了一礼,喜滋滋地离开。 他们一走,一直等待的富绅们涌了过来,“小的见过侯爷,见过大人。” “免礼免礼。”李青笑道,“要多少?” “小的要一套至尊限量版,一套普通版。”富态中年人率先开口。 “小的也要一套至尊限量版。” “小的也要。” 好家伙,李青直呼好家伙,上来就挑最贵的买,不愧是富绅,就是有钱。 “抱歉,至尊限量版就一套了。”李青满脸遗憾。 夏原吉立即接话道,“既如此,那就价高者得吧。” 李青点头:“起拍价两千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两,连续三次没有加价者,出价者得,听明白了吗?” 富绅们点头,他们有钱,要的就是皇家金字招牌。 “开始!” “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 “四千两。” …… 好家伙,李青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富裕,同时,也低估了皇帝亲笔题字的价值。 限量版永乐大典,一路飙升到七千两才停下,最后被那个富态中年人所得。 这时,小桂子提醒道,“侯爷,您好像记错了,还有一套呢。” “啊?这……”李青一脸歉然,“瞧我这脑子,这事儿弄得……唉,既如此,那就再拍一次吧!”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一版大典过后,朝廷不会再重复刊印,最后一套至尊限量版了,错过了,可就是一辈子。” 这话一出,本来还有些肉疼的富态中年,立即满脸庆幸,而其他人则是追悔莫及。 都知道这最后一套,价格必然飞涨,但,谁都不想错过。 这可是举国之力的《永乐大典》,皇家出品,更是有皇帝亲笔题的字,留给后代妥妥升值。 “我出七千两。”一个精明富绅率先开口,直接叫出了上一套的成交价,想以此表明自己势在必得,吓退其他富绅。 但,这次,他的算盘显然落空了。 “我出七千五百两。” “八千两。” …… 最后一套至尊限量版的成交价,定格在一万一千两。 其他富绅没抢到至尊限量版,也都买了套普通版,甚至有人还买了两套,打算一套留给嫡长子,一套分给其他儿子。 富绅的购买力,实令文臣武将望尘莫及。 只半个多时辰,一百套大典就销售的差不多了。 最后,一个富绅把剩下零零散散的大典,整个包圆儿了。 毕竟这东西,无论是送礼,还是留给子孙,都是极好的选择。 富绅们普遍都有眼光,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家出品的《永乐大典》会越来越值钱。 “发了,真发了。”夏原吉笑的合不拢嘴,同时,又抱怨起李青来了,“永青侯不应该把话说太满,这才几天就卖完了,得抓紧时间继续刊印,继续卖!” “不能再印了。”李青摇头,“每一版都只印这么多,要保证前面购买者的利益,才能吸引更多的购买者。” 顿了顿,“永乐大典走的是高端路线,赚的是有钱人的钱!” 夏原吉呆了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47章 朕要题字 两人核对了一下账目,不多不少,销售额整整七万九千两。 作坊、书店、工人成本加起来,仅仅三千两,若单论工人工钱,仅200多两。 而利润,几乎顶得上大明三个县一年的赋税了,并且,这些连永乐大典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要知道,永乐大典可是有一万多册! 夏原吉喃喃道:“这要是全部刊印一遍,都赶上半个大明,半年的赋税了,这……这钱真好赚啊!” 接着,他又泛起愁来,“金陵是富,却也没富到这个份儿上,富绅总不会不吃不喝,就要大典吧?” “所以要打广告。” “啥是广告啊?” “就是广而告之。”李青笑道,“把消息传遍天下,让天下各地的富绅前来购买。” 顿了顿,“夏尚书留在这儿收账,本侯进宫一趟,尽快确定下一次的销售时间,也方便打广告。” “嗯,永青侯忙。”夏原吉笑着点头,他最喜欢数钱了。 ~ 乾清宫。 “什么?七万九千两?”朱棣都惊呆了,小表情跟一旁的憨憨有一拼。 不愧是爷俩,老四真真像……老二真像老四啊! “李青,你莫不是在骗朕?” “锦衣卫、宫中太监、户部尚书都在,我有必要说谎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话说,皇上是不是……” 李青抬起手搓了搓,意思很明显:老四你别画饼,来点儿干货。 一下赚了这么多,朱棣也觉得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老二,你的金豆子还有没有?” “爹要用,尽管拿去。”朱高煦很慷慨,把身上的金豆子全掏了出来,足足一大捧。 朱棣把儿子的一捧金豆子,全倒在手中,而后塞在李青手中,“朕赏你的。” 朱高煦:(⊙o⊙)… 都不背人吗? 朱高煦满脸痛苦,内心大呼:哎呦我的爹啊,你给他还不如扔水里呢! 李青掂了掂,这一捧金豆子不下五十两,也不算少了,笑眯眯道,“谢皇上赏赐。” “皇上,臣这次来,可不是为了讨赏。”李青将金豆子揣进怀里,“我是为了问问永乐大典刊印的事儿。” “这还用问吗?”朱棣道,“继续刊印继续卖,快再送来些副本,朕要题字,来人,笔墨伺候……” 老四这个兴奋啊,写俩字儿就值上万两银子,这以后还不得年年北伐,牟劲儿建都呀。 对了,九边的城也得再加固一下,还有,再加五千门大炮……朱棣已经想好钱咋花了。 朕要题字,谁也拦不住,朕说的! 朱棣撸起袖子,急吼吼道:“李青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弄些刊印大典来!” “……皇上,你理智一点!” “都是钱啊!”朱棣哪里能理智,他现在一刻不题字,就感觉错过了几百万,“少废话,快去拿副本来。” “皇上你听臣说。”李青哭笑不得,“物以稀为贵,饥饿营销……” 巴拉巴拉…… 半刻钟后,朱棣脸上的喜悦逐渐被遗憾代替,“唉……白高兴了! 那就再换一版刊印吧,这次一定要多印些。” 李青建议道,“皇上,为保障稀有,以及吸引后面的富绅,还是按这个规模为好,一册正本印一百册副本。” “那就多印些正本。”朱棣现在是视财如命,手里没钱花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给你三个月时间,务必刊印五百册出来。” “这个……怕是有些难啊!” “那朕不管,你想办法,朕只要结果。”朱棣傲娇道,“朕现在啥都不认,只认钱。” 李青:“……” 这时,小胖火急火燎地赶来,喜滋滋道,“听说大典赚了大钱,赚多少啊?” “近八万两。” “这么多。”小胖搓了搓手,“钱都送去国库了吧?” 李青道:“夏尚书在收账,估计这两天钱粮就能收的七七八八。” “哎呀呀,好啊!”小胖开心道,“青…李爱卿啊,刊印不能停,还得继续搞。” 李青好笑点头。 朱棣斜睨了好大儿一眼,道:“老大,朕准备过俩月北伐。” “没钱啊爹。”小胖摊了摊手,“通运河、建都有多花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朕少出些兵,算上补给只出三十万。” “没钱,没钱啊!”小胖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就是十万,也出不起。” 朱棣自觉已经让了一步,见好大儿还是哭穷,有些恼了,“你放屁!” 朱高煦趁机火上浇油,“大哥,你管着大明的钱袋子,你倒是说说,这钱都去哪儿了?” “通运河、建都都花了啊!” “不是吧?”朱高煦冷笑,“我可是听说,某人背着皇上裁减了一大部分建都工匠呢。” 小胖心中一惊,暗骂:“谁走漏的风声? 他娘的,队伍不好带啊,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这事儿其实朱棣也知道,毕竟有锦衣卫在,他消息很灵通,之所以不说,是知道好大儿从中斡旋也不容易,便默许了。 “老大,我就问你,有没有钱?” “没钱!”小胖干脆利落地摇头,反将一军:“父皇,我就问你,信不信我?” 朱棣眼睛眯了眯,“我要不信呢?” “那我不干了。” “你……!” “放肆!”朱高煦倒先火了,“你这是为人子该说的话吗?” 小胖翻了个白眼儿,“老二,要不你来监国?” “我……”朱高煦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监国?” “你愿不愿意?” “咳咳……”朱高煦心肝扑通扑通跳,悄悄瞥了父皇一眼,试探道,“倒也不是不行。” 顿了顿,又道:“父皇,既然大哥不愿监国,那我监!” 朱棣眉头一皱,“你监国?” “昂。”朱高煦重重点头,“父皇你放心……” “好了。”朱棣打断道,“你对朝政还不熟悉,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朱高煦听以后有机会,也没急于求成,保证道:“父皇,要是以后我监国,国库绝对有钱。” “嗯,父皇还是相信你的,你打小就聪明……”朱棣情不自禁地画起了大饼。 朱高煦吃的很香。 见小胖、李青一脸怪异,他心里更美,暗道:“你俩就酸吧,终究还是我更受宠。” …… 李青在翰林院挑了二十人,让他们务必在半个月内誊抄五百册大典出来。 朱棣给的压力,被李青原封不动地甩给了这些翰林。 而后,李青又叫小胖让苏杭的地方官打打广告。 苏杭富绅最多,也离金陵近,到时候肯定能赶过来。 忙活了半个月,五百册大典总算是誊抄完毕。 李青拿给印刷工匠,问道:“师傅,这些能在两个半月内印刷一百册吗?” “侯爷放心,绝对没问题。”工匠保证道,“够够的。” “真的?” 工匠解释:“上次之所以慢,是因为雕刻字模费了太多时间,现在不一样了,那一百册几乎涵盖了所有文字,只需排序就可。” “原来如此。”李青哑然失笑,“行,你们好好干,务必保证质量,精益求精,干得好,我给你们涨工钱。” 工匠们一听说涨工钱,个个喜形于色,保证一定会书印好。 李青笑了笑,拉着监工的锦衣百户走向一旁,小声道,“除了防止他们私自把大典带出去,其他事情不要干涉他们。” 百户拱手称是。 李青伸了个懒腰,“行,副本刊印出来,去对面通知我一声。” “下官遵命。”百户抱了抱拳。 李青愉快地出了作坊,进了对面自己家。 回到家,舒服地靠在躺椅上,温热适中的热茶,及时送到,“先生喝茶。” “嗯。”李青接过抿了一口,满脸享受。 婉灵巧笑道,“先生,你似乎很开心呢。” “是啊,确实开心。”李青笑道,“这部旷世奇作,一式一百份儿,在民间流传,随着抄录,其数量不可估计,大典定会一直流传下去,而不是躺在皇宫吃灰。” 第48章 憨憨是个可怜人 李青提出刊印《永乐大典》,其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将文化传承下去。 这部集天下书大成的大典,所包含的文化知识太浓郁了,几乎涵盖所有,若就此蒙尘,实在是太过遗憾。 如今以这种方式传播下去,也算是避免了大典遗失的结局。 “先生,吃饭啦!”怜香扎着围裙走来,笑吟吟道,“今儿妾下厨,都是先生爱吃的。” 李青笑着起身,嘴上埋怨道,“这些事儿让下人做就成,好好享受不好嘛。” “闲着也是闲着。”怜香嘻嘻笑道,“有个事儿做也不错呀,对了,今儿是红袖姐生辰呢。” “对哦。”李青恍然,“那是得好好庆祝庆祝,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去街上逛逛,给红袖补上礼物。” “那妾呢?”怜香嘟了嘟嘴。 婉灵也是一脸期盼模样。 “都有。”李青颇为豪绰,“先生啥不多,就是钱多。” 这些年的俸禄、赏赐、以及收的礼,李青家底儿不是一般的丰厚,根本花不完。 李青温柔道:“想要啥尽管说,先生无有不允。” “先生说话可要算数。” “那当然。” 说笑间,三人来到后院大堂。 碗筷已经备好,红袖见他们进来,打发下人离开。 红袖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坛酒,盈盈笑道:“先生,中午喝点儿?” “嗯,好。”李青点头,“过生辰怎么不说啊,先生都来不及给你准备礼物了。” “家里啥都不缺呀。”红袖怏怏道,“又长了一岁,也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儿。” 李青顿了一下,失笑道,“瞧你,又多想了是吧?” “没呢,只是有些感慨罢了。”红袖幽幽道,“妾都五十一了。” “先生还比你大十几岁呢。”李青笑道,“这有何打紧?” 红袖愣了愣,莞尔一笑,给他斟了杯酒,模仿初相识的场景,“先生请满饮此杯。” …… 午饭后,李青履行承诺,带着三女逛金陵城。 店铺老板见他一口一个丫头,颇感有趣儿,不过秉承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也没不识时务。 四人逛了一下午,直到临近傍晚,才兴尽而归,大包小包买了一大堆。 李青对钱没有兴趣,他几乎没碰过钱,都是红袖在保管,不过,他对花钱很有兴趣。 他觉得,钱能买开心,才是其价值所在。 大典的刊印十分顺利,李青只偶尔视察一下,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家里泡着,要么就去和小胖聊天儿打屁。 两个多月后,在苏杭富绅期待下,皇家书店再次营业。 李青再一次见识到了富绅的富裕,一套至尊限量版大典,一度被炒到一万五千两。 他依然沿用之前的销售模式,一百册一套。 在富绅的追捧下,五百套,每套一百册大典,只用了半个月便售罄。 除去成本,净赚四十余万两,可把夏原吉开心坏了。 接下来的时间,夏原吉收账,李青忙着继续刊印下一轮。 与此同时,朱棣也亲自下场,让大明各地官员满天下的打广告,半年后,再次销售大典。 老四尝到了甜头,笑的合不拢嘴,这要是把所有大典刊印一遍,不但能收回成本,还能大赚特赚,其利润比三宝下一趟西洋赚的还要多。 白花花的银子、粮食进入国库,朱棣腰杆渐渐又硬了起来。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是永乐十二年。 御书房。 “朕要北伐。” “没钱呐爹。”小胖为难道。 夏原吉附和:“皇上,国库真的吃紧啊!” 朱棣哪里肯信,国库有钱没钱,他能不知道? “少废话。”朱棣不悦道,“朕都忍了这么久,还说没钱?” “父皇,你信不信我?”小胖问。 “我不信!” “那我不干了。” “你爱干不干。”朱棣知道有钱了,当即翻脸不认人,“老二,老二……” 看了一圈,没见老二身影,朱棣扬声道,“去唤汉王过来。” 夏原吉见状,忙改口道:“国库虽然不富裕,但还是能够支撑一场打仗的。” 黄淮、金幼孜等内阁成员忙点头称是,唯恐太子地位不保。 “现在有钱啦?晚了!”朱棣冷笑,“你们竟与太子沆瀣一气欺瞒朕,罪不可赦,来人,将这些人全部打入大牢。” 小胖脸色一变,“父皇三思。” “放心,少不了你。”朱棣继续道,“即日起,你在东宫好好反省,不得御令,不可外出一步。” 朱棣骂骂咧咧:“一个个的,合起伙来骗朕,当朕可欺吗?” 大内侍卫冲进来,将夏原吉、金幼孜、杨士奇等人,一股脑地压了下去,小胖也被请了出去。 李青袖手旁观,不发一言。 老四和老朱一样,属倔驴的,说也没用,反正最后的赢家只能是小胖,他没必要急。 而且,这些年小胖着实辛苦,休息一下没什么不好的。 不多时,朱高煦匆匆赶来,脸上的喜色难以抑制,他已从小太监口中知道了大概。 毕竟金豆子撒了那么多,又岂会无效。 “父皇您找我?”朱高煦矜持道。 “嗯。”朱棣深吸一口气,“即日起,你开始监国。” “儿臣遵旨。”朱高煦面庞通红,“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尽心竭力。” 朱棣笑了笑,“嗯,你先下去吧,好好准备一下。” “是,儿臣告退。”朱高煦恭敬一礼,退了下去。 “皇上,这次是去打瓦剌吗?”李青确认道。 “嗯,自鞑靼势弱,他们就不老实了。”朱棣点头,“瞻基十六了,可以拉出去练练了,你做好准备,两个月后出征。” “我也去?” “嗯。”朱棣道,“你武艺高强,给朕护好他。” 李青点头,拱了拱手,正欲离开却又被叫住。 “皇上还有事儿?” “书印的如何了?”朱棣问。 “一切有条不紊。”李青劝道,“过两个月就到下一次销售了,如果臣也要跟着出征,那销售……不若还是将夏原吉放出来吧? 皇上,说实话,我也看不上文官集团,但凡事总有例外,夏原吉的确是个好官,也有能力,皇上时不宜……” “放心,朕出征前,肯定会把他放出来的。” 李青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那太子……?” “让他歇俩月吧。”朱棣伸了伸懒腰,“老大也不容易,趁着这次机会,让他好好歇歇。” “那老二……咳咳,汉王呢?” “他?”朱棣哼道,“他哪有一点儿能监国的样子,等朕出征,就把他撸下来。” 李青:“……” 老二真惨! 摊上这么个爹,真是倒了血霉了! 尽管李青不喜欢老二,但也真心为他鸣不平,实在是……太可怜人了。 “好了,你要闲着没事儿,就去辅导一下瞻基,他的弓马功夫还有待长进。”朱棣没好气道,“朕对你可是格外宠溺,圣眷之隆……” 李青最听不得这个,连忙打断道,“皇上你别说了,我懂,都懂,我这去教导皇太孙。” 老四画饼上瘾,奈何李青不是憨憨。 他对大饼过敏。 ~ 东宫。 朱瞻基见李青来,连忙上前,一脸焦急道,“李先生,爷爷免了父亲的监国之位,下一步只怕……你说话好使,得帮帮我爹啊!” “……”李青好笑道,“你爹够累了,让他歇歇没什么不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李青打断道,“过段时间就要出征了,这次攻打瓦剌,太孙你也要去。” “我也去?”朱瞻基满脸诧异。 “你不想?” “当然想啊!”朱瞻基脸上的诧异被喜悦代替,“做梦都想。” 顿了顿,拉着李青走到一边,小声道:“青伯,咱们是自己人,你给我说句实话,皇爷爷是不是有意让二叔接位?” “这个……”李青为难道,“你去问你爹吧。” “他不说啊!”朱瞻基焦急道,“你就给我说说呗。” 李青挠了挠头,道:“保持平常心,做好自己,该你的就是你的。” “这怎么保持平常心?”朱瞻基急切道,“二叔虎视眈眈,我爹他又不争不抢,万一爷爷真改立太子,那……” “青伯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朱瞻基道,“我爹是太子,我是太孙,我这不叫野心。” 第49章 汉王发飙 朱瞻基一脸严肃,“青伯你说实话,皇爷爷是不是想改立太子?” “你猜。” “咱们是自己人。”朱瞻基亲热道,“你是看着我…我爹长大的,你们关系深厚……” 老朱家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啊,除了憨憨……李青叹了口气,好笑道,“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爷爷为何让你随大军出征?” 朱瞻基一怔,“你是说……” “不,我什么都没说。”李青没好气道,“走,我教你练习射箭。” “得嘞。”朱瞻基笑呵呵的答应。 虽然李青没有明说,但聪明的朱瞻基还是领悟了话中意思。 …… 朱高煦一监国,便推行了国策。 ——加大力度通运河、建新都! 不得不说,憨憨还是很卖力的,他虽然没有小胖的才干,却十分勤快,且精力旺盛,吃住都在御书房,家都不回。 尽管有表现意味,但憨憨心里上还是想把事儿做好,得到父亲肯定。 朱高煦监国,文臣心里拔凉拔凉的,好在朱棣并未改立太子,这让文官集团稍稍好受些。 朱棣这一手很见效,太子还被禁着足,谁也不敢反对出征。 生怕一个弄不好,朱棣来个改立储君。 朱高煦对于出征,那是相当支持,只要是父皇想做的事儿,他都支持。 一时间,通河、建都大规模进行,调兵、运粮;战甲、大炮……只要是朱棣需要的,他统统满足。 朝廷花钱如流水,小胖辛辛苦苦攒的家当,被憨憨大把大把的往外划拉。 小胖被禁足,户部尚书夏原吉被下了大狱,剩下俩侍郎也不敢跟朱高煦刚,汉王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干,又不是自己的钱,花就花呗。 反正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办事,有罪不究! 一晃,两个月过去,到了出征的日子。 御书房,许久不问政事的朱棣突然来访。 朱高煦正看奏疏呢,见父皇来了,连忙起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万岁。” “昂,起来吧!” “谢父皇。”朱高煦起身,“永青侯、大师来啦。” 李青二人行礼,“见过汉王。” 简单礼节过后,朱高煦问道:“父皇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朱棣脸上一热,他今儿是来找茬的,他出征在外,老二监国他实在不放心。 他走到御案前坐下,试探道:“这些天累了吧?要不歇歇?” “不累,儿臣不累。”朱高煦的回答十分官方,“为国尽忠怎么会累呢?” 朱棣本来想和和气气的让老二下台,见他如此不识时务,只好用下下之策。 “朕问你,国库现在还有多少钱?” “啊?这……”朱高煦被问住了,他只顾着花了,干巴巴道,“儿臣…儿臣回头去查一下。” “国库有多少钱都不知道,你监的什么国?”朱棣勃然大怒。 朱高煦有点懵,他不明白父皇为何变脸如此之快,昨儿还是一口一个煦儿呢,今儿咋就这样了呢? “儿臣这就去查。” “不必了。”朱棣冷哼道,“你监国不过两个月,却把国库耗之一空,既然你不知道,那朕就告诉你! 国库就只剩银三十万两,粮四百万石,离赋税进京还有好几个月呢,这些钱也就够官员、勋贵、藩王俸禄,以及皇宫开销; 一旦有地方出现旱涝之灾,如何赈济灾民?” “这……”朱高煦懵中带慌,有些不知所措,“父皇你是知道的,建都、通运河工程进度加快了数倍,还有……五十万大军北伐,还有新加的大炮、战甲……” “你这是在狡辩,朕不听这个。”朱棣怒道,“朕就问你,现在如何办吧?” “我……”朱高煦又急又气又委屈,“父皇,我一个子儿都没往兜里揣啊,钱是花的多,可……” 他别过头去,闷声道:“钱花哪儿了,父皇你心里没数吗?” “好小子,学会顶嘴了是吧?”朱棣可算逮着了,撸起袖子就要揍人。 李青、道衍一左一右拦住他,“皇上息怒。” 这一幕,事先都排练好了,只有朱高煦被蒙在鼓里。 朱高煦一脸受伤,“父皇,儿臣真是在尽心尽力做事啊!” “弄成这样还有脸说尽心尽力?” “我……”朱高煦火了,“国库就那么多钱粮,你又要修都,又要北伐,我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就别监国了。”朱棣总算是等到了机会,当即道,“还是让你大哥监吧!” “你……!” 到了现在,朱高煦就是再憨,也意识到自己是被老子当枪使了。 憨憨暴脾气上来,一把扯下蟒袍,恨声道:“我还不伺候了,我这就去回云.南。” 朱棣吼道:“赶紧滚!” “滚就滚!”朱高煦吼了回去,声音比老子还大。 李青打圆场道,“汉王、汉王别走啊……!” 朱高煦本来就没走,但被李青这么一说,却又不得不走,恨恨一甩袖子,说了句场面话: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说罢,也不管老子作何反应,转身就走。 “这个混账……!”朱棣震怒。 李青、道衍无语,相比之下,老四才是真混账。 朱棣兀自生了会儿气,这才后知后觉道:“坏了,不能让老二走,李青,你去劝住他。” 没人看着老大,他也不放心。 “我不去。”李青摇头,做人不能太朱棣,憨憨都被玩成这样了,他都过意不去。 “好小子,老二混账,你也混账是吧?!” 朱棣怒道,“李青听旨,即刻赶往汉王府,留不住人,你也卷铺盖滚蛋吧!” “还有这好事儿?”李青惊诧道。 “你……”朱棣气得冒烟儿,“取我刀来。” “……” 朱棣到底是皇帝,李青也不好让他下不来台,“皇上息怒,我这就去。” —— 汉王府。 朱高煦正在指挥下人收拾家当,这回,他是真的受伤了。 “汉王真要走?”李青试探道。 “一边去。” 朱高煦对李青够够的,昔日的情分都随着一把把金豆子,烟消云散。 “汉王,你咋就……想不通呢?” “对对对,你们都聪明,就我笨行了吧?”朱高煦吼道,“我不玩了还不行吗?” 李青:“……” 朱高煦很愤怒,他有愤怒的理由。 “那个……汉王你可愿听我一言?” “我不听。” 李青摇头叹道:“既如此,那皇上的苦衷……唉,不说也罢。” “哎哎哎,你先别走。”朱高煦一听这话,连忙叫住欲走的李青,狐疑道,“他有什么苦衷?” 李青正色道,“汉王,国库的钱都是你花的对吧?” “我那是……” “是,汉王也是一心为国。”李青打断他的牢骚,“可国库没钱也事实,皇上北伐会带走大量武将,到时候没有人给你撑腰,文臣又大多向着你大哥,就这个局面,你玩得转吗?” “我……”朱高煦噎了一下,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那他也不能那么说我啊,我这两个月家都没回几次,换来的却是……” “哎?”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皇上还是爱你的,眼下国库空虚成这个样子,真让你打理,愁也愁坏你啊; 所以,皇上才把这个烂摊子甩给你大哥,谁料,你却根本体会不到他的良苦用心。” 李青佯装不悦道,“不是我说,汉王你确实过分了,皇上到底喜欢谁,你心里没数吗?” 朱高煦一呆,昔日的大饼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世子多疾,汝当勉励之;老二,你真像我啊…… “原来…竟是如此。”朱高煦不气了,也不让下人搬东西了。 他拉着李青来到一边,在怀里掏了掏,掏出十几粒金豆子,少是少了点儿,但李青不嫌弃。 “李先生,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李青第一次收礼办事,多少有些不习惯,清了清嗓子,“那个,你现在就去皇宫,跟皇上认错。” “这……”朱高煦有些迟疑,“先生你是不知道,我爹他…揍我就跟打狗似的,我怕……” “怕什么?”李青义薄云天,“我跟你一起去。” 被李青坑久了,突然被李青这么对待,一时间,朱高煦感动莫名。 于是,又在袖子里掏出一小把金豆子,“麻烦先生了。” “呵呵……应该的。”李青笑眯眯地收下,不禁感慨:憨憨的金豆子,是真好赚啊! 第50章 人心险恶 皇宫,御书房。 朱棣正犯愁呢,听到永青侯、汉王求见,立即来了精神,“宣!” 少顷,俩人携手进来,“臣(儿臣)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棣寻思着要不要说两句软话。 不料,他还没开口,儿子就先说话了。 “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朱高煦憨笑道,“儿臣笨,没能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还气父皇,实在是……欠打,父皇,你打儿子吧!” 朱棣都惊呆了,儿子是什么脾气他是知道的,实没想过,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儿子竟会有如此转变。 “你能体会苦衷就好。”朱棣清了清嗓子,大度道,“朕原谅你了。”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有啥苦衷,但,不重要。 “父皇……”朱高煦感动莫名,“儿子知错了。” 老子如此大度,让他倍感窝心,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 “好了,都是误会。”朱棣一副慈父模样,温和道,“煦儿,这些天监国辛苦你了。” “能替父皇分忧,儿子不苦。”朱高煦情真意切道。 李青见父慈子孝,也没心思待下去了,“臣告退。” “去你的吧。”朱棣点头。 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行为,和当初的蓝玉没啥区别。 李青懒得跟老四置气,反正他也没白跑一趟,落了一把金豆子呢。 …… 两日后,大军出征,小胖解封,再次监国。 与此同时,夏原吉、黄淮等人也被放了出来,当夏原吉看到穷得叮当响的国库,差点儿没哭了。 辛辛苦苦近两年,两月回到解放前。 金幼孜、杨士奇等阁臣,不在乎这个,他们在意的是太子重新监国,个个欢天喜地,只觉形势一片大好。 朱高煦暗暗冷笑: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百官送皇帝至金陵城外,行君臣之礼,一阵儿冗长的仪式过后,朱棣率京军出发。 朱瞻基第一次去打仗,兴奋的不行。 十六岁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爷爷时刻保持天子威严,他不好与其多话,就拉着李青絮叨个不停,问东问西。 李青虽然不是个合格将领,但大战经历的可不少,给小瞻基恶补着战场上的东西,以及战争的残酷。 李青笑道,“打仗不是为了功绩,而是为了更好的和平。” 一旁的朱棣听到这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有种李青在点他的感觉。 “不错。”朱棣闷声道,“此次一战,必将瓦剌打的头破血流,再不敢侵扰我大明边境。” “皇爷爷威武。”朱瞻基恰当好处的拍了记马屁,让老四很受用。 大军一路向北,在德州、真定等地,带上了早已准备就绪的大军。 五十万大军集结完毕后,再度进发。 …… 共计耗费二十天,大军出关,往着无垠的漠北草原挺进。 此时正值春季,气候宜人,水草丰美。 天空湛蓝,春风拂面,就连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的声音,都倍感舒心。 五十万大军在这广阔无垠的草原上,也显得有些渺小。 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朱瞻基与士兵一样,并未享受特权,待遇比将官都低。 这是朱棣对孙子的磨砺! 不过,李青对此颇有怨言,因为老四让他当大孙的保镖,连带着他也遭罪。 晚上,二人睡在一个营帐。 朱瞻基精力旺盛,一天行军虽然疲惫,但他依然精神,“青伯,你睡了没?” “睡了。”李青不想搭理絮叨的朱瞻基。 “睡了咋还能说话呢?” 李青无奈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还想干啥呀?” “说说话呗。”朱瞻基坐起身子,“听父亲说,你参加过很多大战,数十年前,和爷爷一起招降乃儿不花,和蓝玉追击北元王庭,捕鱼儿海大战……” “好汉不提当年勇。”李青翻了个身,“都是过去式了,不说也罢,再说了,哪次我也不是主帅,就是个监军而已,教不了你什么。” “说说呗,就当解闷儿了。”朱瞻基套近乎道,“你是看着我爹长大的,抛开皇室身份,我得叫你二大爷,你是长辈,对晚辈就不能多些耐心吗?” “……”李青真是服了这厮,无奈坐起来,“你想听哪一战?” “当然是捕鱼儿海那一战啊!”朱瞻基目光灼灼道,“那一战,彻底瓦解了北元王庭,一定很精彩。” 李青忆起当初,轻轻点头:“确实精彩。” 士兵睡的地方条件太差,李青睡着不舒服,干脆就和朱瞻基聊了起来。 “想当年……” 雄姿勃发地出征,找不到敌军的无力、沙漠行军的危机、求水、柳暗花明……最后一举击溃北元王庭。 李青讲得精彩,朱瞻基听的兴致勃勃。 “真不容易啊!”朱瞻基感慨道,“我只知道捕鱼儿海一战,彻底终结了北元王庭,却不知这其中,竟有这么多曲折。” 顿了顿,“青伯,你真会求仙水?” “哪呀。”李青翻个了白眼儿,“那是露水。” “那你也够厉害的,要是没有你,说不定十五万大军就全军覆没了呢。”朱瞻基由衷道,“捕鱼儿海哪一战,你当得首功。” 李青摇头:“不能这么说,要是按你这个理论,没有蓝玉不顾一切的坚持,也不会找到北元王庭,时也,命也,运也; 真正决战开启之时,是蓝玉全盘指挥,若没有他,即便能胜,也做不到完胜!” “嗯,也是这个理儿。”朱瞻基点头,随即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甚至都觉得蓝玉比我爷爷还厉害。” “蓝玉确实厉害。” 迄今为止,李青见过的所有将领之中,论指挥,蓝玉是绝对的第一人。 朱棣打仗确实厉害,但他和蓝玉的打法不一样,蓝玉拼的是作战指挥,而朱棣拼的是降维打击。 不过这样比,对朱棣也不公平。 因为明军之所以能实现降维打击,都归功于朱棣苦心培养的三大营,军事才能,并不只局限于指挥作战。 “青伯以为,蓝玉和我爷爷谁更厉害?”朱瞻基问。 这个问题就像媳妇问老公: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如出一辙。 “我拒绝回答。” “说说嘛,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李青无奈道,“五五开吧!” 朱瞻基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正欲再说,肚子先一步开口了。 “咕噜噜~” 他揉了揉肚子,“青伯我饿了,你饿不饿?” 李青本来不饿,被他这么一问,也觉得想吃点东西。 “有点儿。”李青道,“你去弄点儿吃食来。” “我…青伯你去吧,你身手好。” “……”李青不悦道,“你一口一个青伯,但有把青伯当长辈吗? 青伯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了,你好意思?” 朱瞻基尴尬笑笑,“成,青伯你等着,我这就去弄。” “来只羊腿,再来一壶酒,谢谢。” 朱瞻基:“……” “还愣着干嘛?”李青催促道,“快去快去。” …… 一刻钟后,朱瞻基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没弄到?” “弄到了。”朱瞻基道,“羊腿正在烤,一会儿连同酒一起送来,唉!爷爷要是知道我开小灶,肯定不高兴。” 李青恨铁不成钢,“你就不会偷吗?” “我就是偷啊,被发现了。” “……”李青道,“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就光明正大便是,你去再让人烤两只鸡来。” “……吃的完吗?” “青伯胃口好,你尽管让人去弄,剩下算我的。”李青保证道,“明儿皇上要是责问,青伯帮你兜着。” —— 午夜时分,酒肉上齐,两人一口酒一口肉,大快朵颐,直呼过瘾。 “爽啊,解馋啊!”朱瞻基埋头吃喝,“香,真香。” “有多香啊?” “就跟……”朱瞻基话说到一半,蓦然回头,震惊的长大了嘴巴,嘴里的肉都掉了出来,“爷,爷爷。” 朱棣冷着脸道,“这点苦都吃不了是吧?” “我……”朱瞻基不敢辩驳,于是道,“青…先生,先生你说句话。” 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答应,朱瞻基再回头,李青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呢。 朱瞻基人都傻了,他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第51章 流水的主将,铁打的监军 朱瞻基委屈坏了,明明李青比他吃的还多,凭啥他一个人顶黑锅? “爷爷,我要举报!” “嗯……”沉睡中的李青伸了伸懒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呦,皇上来啦?”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又看向好大孙儿,“你要举报什么?” “皇上,你是来犒劳皇太孙的吧?”李青抢先开口:“还是皇上想的周到,皇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因为吃的差影响发育。” 顿了顿,拿起羊腿递给小瞻基,“皇太孙你多吃点儿,这东西对你有好处。” “我不吃。”朱瞻基拼命摇头,他被李青气得不行,青伯怎么这样啊,这不是火上浇油嘛,“爷爷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苛责,“馋的话就吃吧,以后注意点。” 他也不想因为吃的太差,影响孙子长身体,“想吃就光明正大的吃,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皇上说的是。”李青接话,“皇太孙也是,皇上还能饿着你啊,真想吃下官说便是,没必要如此。” “我……”朱瞻基气得不行,“皇爷爷,不是那样的。” “行了。”朱棣一甩袖子,冷着脸道,“有胆吃没胆承认,是懦弱表现,吃完早些睡。” “是,皇爷爷。”朱瞻基怏怏答应。 李青拱手道,“皇上慢走。” 待朱棣离去,李青抱着羊腿一顿造,可把朱瞻基气坏了,“青伯你之前还说给我兜着呢,刚才为何……” “我兜了啊!”李青耸了耸肩,“你就说你爷爷有没有责罚你吧?” “……”朱瞻基气结,伸手去抢羊腿,却抢了个空。 “你刚不是说不吃了嘛。”李青没好气道,“男子汉说话要算话。” “啊呀……”朱瞻基抓狂,“青伯,你太过分了。” 李青好言相劝,“大晚上的吃多了容易积食,青伯这是为你着想,你把那半只烧鸡造了,抓紧时间休息,明儿还得行军呢; 还有,军中不得大声喧哗!” “……”朱瞻基碰上这么个人,也是无可奈何,“青伯,你一直这样吗?” “嗯啊!”李青口齿不清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活这么大岁数,真心不容易。”朱瞻基吐糟一句,愤愤躺回地上,不再搭理他。 李青一脸无所谓,他对小瞻基已经够客气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 翌日,大军再次挺进。 一路上,话痨小瞻基安静不少,李青倍感轻松,安心赏景。 ~ 一个多月后,大军在距离瓦剌活动范围两百里处安营扎寨,不再前进。 朱棣派遣斥候兵,去打探瓦剌东向。 不料,斥候兵刚出发,瓦剌的使者就先来了。 大营内,朱棣接见了瓦剌使者。 “拜见大明皇帝陛下。”使者执礼甚恭,甚至还带来肥美的烤全羊,看起来诚意满满,“这是我们大汗给陛下的礼物。” 朱棣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道:“告诉马哈木,立即滚回老窝,安安分分地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朕可以下手轻点儿。” 使者有些愤愤不平,拱手道,“大明皇帝陛下,我们为何要受如此待遇,关外又不是大明的土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关内关外,俱是大明!”朱棣向来不讲理,“退是不退?” 一个粗犷的汉子瓮声道:“我们要是不退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朱棣伸了伸懒腰,“转告马哈木,让他洗干净脖子,大明天兵不日就到。” 另一个使者赔笑道:“大明皇帝陛下息怒,有话好商量……” “滚——!” 瓦剌使者脸色一僵,忍着气道,“我们可以保证往后永不侵扰大明,希望大明也不要插手我们的内政。” “晚了!”朱棣冷笑,“之前弱小时,你们向大明称臣,现在有了点儿底气,就敢窥视中原,当我大明可欺?” “我们……”瓦剌使者道,“以后仍可以向大明称臣。” 朱棣不想再跟这些人废话,抬手挥了挥,营帐门口的士兵立即将使者轰了出去。 第二日,斥候兵返回,禀报了瓦剌的具体位置。 朱棣得知后,二话不说,率大军挺进。 另一边。 马哈木在得知明军动作后,脸上并未出现慌乱之色。 这几年瓦剌发展迅速,尤其是鞑靼受挫后,他的势力更是愈发强大。 瓦剌虽然不像鞑靼那样,属于蒙古正统,但这些年他们未遭受过大明攻击,一直在闷声发大财。 鞑靼大败后,他更是没少捡漏,如今的瓦剌,比数年前巅峰的鞑靼还要强横许多。 瓦剌的势力膨胀,让马哈木也跟着膨胀起来。 马哈木自信,但手下的将领却没他这么有信心,个个愁容满面。 人的名,树的影,明军之强横,有目共睹,数年前鞑靼就是个例子。 一想到明军出动五十万,他们心里发颤。 “咱们……要不服个软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将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怎么,怕啦?”马哈木的嫡系大将怒道,“我们如今的实力,可不是当初的鞑靼能比。” 将领强行挽尊:“这不是怕,只是觉得没必要现在就跟明军翻脸,再等几年,等……” “哼,不要给自己的胆小找借口。”嫡系大将奚落,“草原上英雄,不惧死亡,你若怕,那……” “好了。”马哈木打断心腹,目光扫视众人,在他如鹰隼的注视下,各部大将缓缓低下头颅。 马哈木犀利的目光逐渐温和,叹道:“我何尝不想再等等,可大明皇帝不给机会啊,皇帝带数十万大军出征,岂会无功而返? 即便我们服软,他也一样会攻打我们,既如此,何不一战?” 众人沉默不语。 见状,马哈木又道,“明军出动五十万大军不假,但除去大量供给兵,能参战最多不过十五万,有何惧哉!?” 顿了顿,朗声道:“大家放心,明军并非不可战胜,百余年前我们能入主中原,百年之后未尝不能。” 众将闻听此言,涌起几分信心,想到中原的富庶,个个目露精芒。 见此,马哈木微微一笑,“当初鞑靼之所以会败,是因为他们首领没有本事; 鞑靼部名义上的首领是太师阿鲁台,实则并不是,而是一个女子,据我所知,是前元公主; 一个女人来指挥大战,能赢才怪!” “不错!”脱欢(马哈木儿子)附和道,“鞑靼和明军那一战,之所以败的那么惨,都是首领瞎指挥,并非我们草原汉子无能。” 听到这话,众将们的信心更足了几分。 马哈木趁热打铁,“诸位,只要我们打赢这一仗,挥师中原指日可待,届时,天下就是我们的天下! 我承诺,到时候,你们每个人都就会拥有广袤的土地,绝色的美人儿,数不尽的金银……” 一顿大饼过后,众将干劲儿满满。 …… 数日后,明军进入瓦剌势力范围。 朱棣一声令下,各部主将立即出动,明军大举进攻,士气高昂。 朱瞻基看得眼馋,来到帅营请战:“皇爷爷……不,皇上,臣愿率军出击,为国效力!” 朱棣有些纠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好大孙有个好歹,那就得不偿失了。 转念一想,这次带他来,不就是为了磨砺他的吗? 要是连战场都不让上,那跟来还有何意义? 朱棣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痛快答应:“有志气,朕给你三千骑兵,让瓦剌见识一下我们明军的厉害!” “是,臣定不负皇上所望!”朱瞻基激动的浑身颤抖。 打小他就跟着爷爷演武,曾无数次幻想过战场厮杀,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如何不激动。 “好好表现。”朱棣拍着大孙的肩膀,“莫辜负了朕的一番栽培!” 朱瞻基重重点头,“臣定不辱使命!” “好!”朱棣爽朗一笑,“李青,你做皇太孙的监军。” 李青:“……” 真·流水的主将,铁打的监军! 第52章 诡异 少年朱瞻基雄姿勃发,看着身后精壮骑兵,更是热血沸腾。 “李监军!” 李青无奈拱手:“下官在。” “战场之上,本将有绝对的权威,你不能掣我的肘。” “……”李青有些后悔跟他讲蓝玉的故事了,这熊孩子还没具备蓝玉的本事,却得了蓝玉的病,“这个下官不敢保证,视情况而定!” “我是主将!” “我是监军。”李青也不惯着,从兜里摸出一块令牌,“看看这个。” 《如朕亲临》四个大字摆在眼前,朱瞻基顿时就蔫儿了,低声道:“青伯,咱们是自己人,我这第一次带兵,你不得给我点儿面子啊? 再说了,我这拼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爹吗?” 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不都是为了你的小胖吗?” 李青好笑点头:“只要安排合理,我自会配合你。” “哎。”朱瞻基笑道,“那就多谢了。” 接着,朗声道:“出发!” “驾——!” 三千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只携带了两天的口粮,轻装上阵,速度极快。 朱瞻基策马狂奔,风扬起他的长发,整个人散发着狂热的喜悦,充斥着对血战沙场的向往。 少年梦,将军梦! …… 半日后,遇上了小股瓦剌军,不多,也就千余人的样子。 “杀……!” 朱瞻基二话不说,带头冲锋。 皇太孙如此骁勇,让三千精锐士气更旺,立即紧随其后,杀向敌军。 人如虎,马如龙! 朱瞻基一马当先,长矛挥舞间,连杀两人,且面不改色。 一寸长一寸强,骑兵多用丈余长矛,杀敌于数米开外。 李青也手持一杆长矛,每每刺出必有敌人落于马下。 三千铁蹄一冲而过,千余瓦剌兵被冲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一轮冲锋过后,朱瞻基拨转马头,来了个漂亮的回马枪,依旧冲杀在最前方,英勇不可一世。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外如是。 李青一直紧跟着这熊孩子,生怕他有个好歹。 朱瞻基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从小习武,加上营养充足,其臂力不弱精壮的男子分毫,一杆长矛舞得嗡嗡作响。 “嗡~” “啪——!” 一个瓦剌兵不幸被扫中,身体顿时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便喷出一口血雾,刚一落地,李青就补了一枪,送其上路。 “有劲儿也不是这么使的。”李青匆匆说道,“战场之上讲究的是高效杀敌,而非逞个人英雄,好好看,好好学。” 说着,枪出如龙,长矛连续突刺,每一次都刺在敌人咽喉,枪枪要命。 “好俊的功夫!”朱瞻基忍不住赞了一声,满脸惊叹。 却在这时,斜刺里一支冷箭射来,直奔朱瞻基。 “当啷~!” 李青矛尖一挑,提前将箭矢挑飞,“认真打仗,少说话。” 朱瞻基噎了一下,也没有反驳,专心杀敌。 三千打一千,明军又都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只一刻钟时间,瓦剌军就折损大半。 剩下的小部分瓦剌骑兵,见势头不对,立即夺路而逃。 “追!” “停!” 李青强行拉住精力充沛的朱瞻基,严肃道:“战场不是演武,万一中了敌军埋伏,咱们这支队伍非全军覆没不可。” 三千人看似不少,但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依然不够看。 朱瞻基心有不甘,却也没再坚持,“李谦,传令全军休整半个时辰,分出二百人护送受伤的兄弟赶回大营。” 李青补充,“去令人侦探敌军军情。” 李谦拱了拱手,看向朱瞻基。 “去吧!” “是。”李谦这才拨转马头,去下达军令。 战斗时热血沸腾,但一闲下来,朱瞻基只觉浑身酸疼,这是用力过猛的后遗症。 “李监军,你刚才那是什么枪法?”朱瞻基好奇道,“瞧着就跟长矛活了一般,太厉害了。” “想学,回去我教你。”李青笑了笑,“不过战场之上,你得听我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你平时学的很多东西,并不适用。” 朱瞻基想了想,点头答应:“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李青放松下来。 他们这三千人左右不了战局,朱瞻基也只是磨砺,李青可不想这熊孩子有个意外。 毕竟是在敌人地盘,又距离大营尚远,真要被大量敌军包圆儿,他也救不了人。 个人武力在千军万马前,作用实在有限。 半个时辰后,朱瞻基又恢复了龙精虎猛,这个年纪的他,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时,前去侦探敌情的骑兵也赶了回来,遗憾的是,并未发现瓦剌军。 李青见状,道:“我们走吧!” “去哪儿?” “当然是回咱们的大营啊!”李青耸了耸肩,“就带了两日给养,不回去还能干嘛?” 朱瞻基叹了口气,怏怏点头。 …… 日暮降临,一行人回到了大营驻扎的地方,不过,并未看到大军,只有运粮兵驻扎在这儿。 李青让人去询问情况,这才得知朱棣已经率大军杀向瓦剌了。 “青伯,咱也去吧!”朱瞻基战斗因子熊熊燃烧,一刻都闲不住,“我要和皇爷爷并肩作战!” “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大军又是打仗,又是赶路,觉都不让睡,谁挺得住?” 朱瞻基脸上一热,讪讪道:“也是哈,那就休息一晚,我去让弟兄们多带几日口粮,到时候定杀的瓦剌溃不成军。” 李青笑着点头,这爷孙……都好战。 不过有小胖中和,朱瞻基也并非像老二那般,只知战斗。 虽因年轻还不太成熟,却也算的上文武兼备,磨砺个十来年,绝对是人中之龙。 晚上,朱瞻基让人送来酒肉,叫上李青吃喝,一口一个青伯,那叫一个亲热。 李青知道这厮是想学枪法,吃喝过后,倒也没藏着掖着,悉心教导。 其实他也没有刻意学过,都是在战场上总结出来的,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却简单实用。 朱瞻基悟性很高,李青演示几遍后,他便能完整施展出来,只是有些生涩。 一口气耍了半个时辰,直至彻底掌握,朱瞻基才停下来,抹了把额头的汗,问道: “青伯,这套枪法的招式,都叫什么啊?” “什么意思?”李青挠了挠头。 “就是那种……牛逼轰轰的招式名字。”朱瞻基一脸期盼道。 “……”李青好笑道,“哦,有的有的。” 说着,李青拔出长枪,“起手式,快速拔枪。” 接着,长矛挥舞,快到出现残影,“疯狂生长。” 然后,长矛脱手掷出,到了末端一把握住,“这一招考验握力,因此它叫:不灭之握。” 旋即,长矛又是势大力沉的突刺,“这一招,巨龙撞击!” “这一招,是衔接连招的招式,需要把握好节奏,叫:致命节奏!” “这一招,直逼敌人要害,叫:直捣黄龙!” …… 一刻钟后,李青给所有招式都命了名。 整套枪法共有十三招,李青给这套枪法起了个响亮又好记的名字。 ——夺命十三枪! “牛哇牛哇!”朱瞻基一脸惊叹,当即又耍了起来,配合喊着招式名字,显得更神勇了呢。 直到午夜时分,小瞻基实在是累了,这才躺下休息。 人刚一沾地,就进入睡眠状态,紧跟着呼噜响起。 李青轻叹道,“还是年轻好啊!” 趁着小瞻基睡熟,他以真气为其舒络一番筋骨,然后一人饮酒醉。 …… 翌日,清晨。 朱瞻基从沉睡中醒来,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劈啪作响,浑身舒泰,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好。 “青伯醒醒,天亮了,咱们得尽快追上爷爷。” 李青幽幽醒来,无奈坐起身,“走吧!” 两人走出营帐,骑兵们早已准备就绪,一行人立即出发。 十几万大军的行军痕迹很好辨认,李青等人没费多大劲儿,只大半日的光景便和朱棣汇合。 “昨儿遇到瓦剌军了吗?”朱棣问。 “遇到了。”朱瞻基点头,“不过人数太少,只有千余人,被我们斩杀大半,灰溜溜地逃了。” “有没有追击?” “呃……”朱瞻基讪讪摇头,“没有。”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胜而不骄,难能可贵。” “啊?这……”朱瞻基讪笑,“谢皇上夸奖。” 说着,心虚的看了李青一眼。 李青也没拆台,这个年纪的少年,想在长辈面前表现很正常,他自不会计较。 “皇上,臣愿为大军先锋,为大军开路。”朱瞻基再次请战。 朱棣想了想,点头答应,“嗯,很好,年轻人就得敢打敢拼。” 他呵呵笑道,“你这股子冲劲儿,真像爷爷年轻时候啊!” 朱瞻基备受鼓舞,矜持道,“爷爷神勇,孙儿不及万一。” “哈哈……”朱棣开怀畅笑,“朕再给你一路军,李远。” “末将在。” “你率三千骑兵,协助皇太孙!” “末将遵命。”李远恭声应道。 朱棣笑容一敛,正色道:“瞻基,你要是打不好,朕可要治你的罪。” “皇上放心。”朱瞻基认真道,“臣必当奋勇作战,谨慎用兵。” “嗯,去和李远调兵吧!” “末将(臣)告退。”朱瞻基、李远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朱棣吁了口气,看向李青,“皇太孙表现如何?” 李青道:“虽尚显稚嫩,但已显露帅才之资,假以时日,不弱汉王,甚有过之。” “瞻基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朱棣笑的开心。 “……”李青好笑道,“太孙不在,皇上你就别画饼了。” 朱棣一瞪眼,“朕这是真心话。” 顿了顿,严肃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可得看着点儿,老大就那样儿了,他是朕最后希望,也是大明的希望,千万不能有事。” 李青点头,“皇上放心,臣定护得太孙周全。” ~ 两刻钟后,李青再次跟着小瞻基出发。 这次队伍壮大不少,近五千骑兵精锐,朱瞻基更是雄心壮志。 半日后,遇上瓦剌军,朱瞻基秉承着能动手,就不逼逼的原则,立即挥师杀去。 这数千人都是三千营的精英,实力不是一般强悍,加上主帅是皇太孙,个个都想表现,作战更是神勇。 在明军的冲刺下,瓦剌军简直不堪一击,一冲即溃,接着望风而逃。 朱瞻基越战越勇,立即就要乘胜追击,李青不允,李远却道,“大军就在后方,无需担忧。” “不错。”朱瞻基道,“李监军,谨慎是优点,可要是太过谨慎,反而不美,十数万大军就在后面,瓦剌根本无法对我们形成包围之势。” 李青无言以对。 事实也确实如此,明军一路所向睥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路杀出百余里,斩敌超三千。 “不能再追了,有问题。”李青皱眉道,“瓦剌军肯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李远也似有所感,点头道,“是有些不对劲儿,瓦剌几乎和鞑靼齐名,尤其是这几年,实力更是远超鞑靼,不应该如此弱。” “回去,立即回去和大军汇合。”李青果断道,“我们在被瓦剌牵着鼻子走,不能按照瓦剌的设想,进行战斗。” 朱瞻基第一次上战场,对瓦剌元人并不了解,“我们都是精锐,瓦剌不敌也属正常啊!” “皇太孙有所不知,元人的战力不容小觑。”李远解释道,“其精锐战力,比起三千营毫不逊色,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击溃。” 听二人都这么说,朱瞻基也没坚持,下令撤军。 却在此时,一路瓦剌骑兵疾驰而来。 李远面色一变,“不好,中计了!” “莫慌。”李青倒是十分镇定,“我们只有这么点儿人,即便马哈木真有酝酿着阴谋,也不会冲着我们。” 李远急了,“别管什么阴谋不阴谋了,永青侯,赶紧带着皇太孙和皇上汇合,我率军挡住他们,快啊!” “我是皇太孙,却也是大明主将。”朱瞻基毫不畏惧,“两军交战,主将岂能先退。” 李青吃不透马哈木搞什么名堂,但也不敢冒险,当即掏出令牌,在朱瞻基面前晃了晃,“跟我走。” 说着,也不管小瞻基愿不愿意,一把将他拽过来,策马狂奔。 迄今为止,明军虽屡战屡胜,却一场像样的大仗还没打,太诡异了。 李青知道,马哈木绝对在搞事情! …… ps:好吧,青红承认,今儿更的有些少,但很长~ 第53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青带着朱瞻基一路疾驰,马屁股都快抽烂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赶回了大营。 “遇到埋伏了?”朱棣问。 “也不算是埋伏吧。”李青喘了口气,微微摇头,“皇上,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他把一路战绩,以及心中的疑虑说了一下。 朱棣听后眉头紧皱,“确实有问题。” 沉吟半晌,朱棣笃定道:“肯定是马哈木故意引我军深入,然后来个突袭。” “那我们怎么办?”朱瞻基问。 朱棣冷笑道:“一切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不管他有什么计谋,朕统统接下,总有图穷匕见之时。” “皇上,马哈木敢这么干,必定有所依仗,我们何必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李青虽然军事才能一般,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不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 朱棣却持不同意见,“一力降十会,若我们不让对方得逞,他们绝不会跟我们展开决战; 很明显,瓦剌正在有序撤退,再这样下去,很可能演变成漫长的追逐战,那样的话,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李青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数十万大军的消耗,简直恐怖,多待一天都是巨大耗费。 瓦剌耗得起,但明军耗不起,十石粮草运到草原,能有三石就不错了,此外还有军饷、肉食等各种必要花费,打仗就是在烧钱。 尤其是这种规模的战争。 “传令,大军休整一日,全速挺进!”朱棣下达军令,“让将士们吃顿好的,到了战场奋力杀敌。” 很快,大营炊烟袅袅,饭香夹杂着肉香,闻着很有食欲。 两刻钟后,断后的李远率军赶回,近五千骑兵只剩三千五,显然经受了一场恶战。 帅营里。 李远说着战斗经过,“瓦剌骑兵人数大概在八千左右,都是精壮的壮年男子,个个龙精虎猛,绝对是瓦剌精锐。” “八千?”朱瞻基疑惑道,“这个数未免太少了吧?” 朱棣淡淡道,“瓦剌这是故意露出部分实力,好让我们按照他们预定的路线进军。” “皇上英明!”李远拱手道。 朱瞻基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朱棣冷哼道,“朕还是那句话,不管瓦剌打着什么主意,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都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大军挺进。” 众将对视一眼,拱手应是。 ~ 朱棣、朱瞻基相对而坐,李青打横作陪,帅营除了还有个起居官在,再无他人。 “瞻基,战场上的感觉如何?”朱棣饮了口酒,考教道,“有什么收获?” “热血沸腾、酣畅淋漓!”朱瞻基神色向往,接着,讪讪道,“暂时还未有太大收获,虽然屡战屡胜,却未让敌军伤筋动骨。” “朕不是问你这个……算了。”朱棣摇头失笑,“好好感悟,好好学。” 头一次上战场,朱棣也不想太苛刻,大道理别人讲一万句,也不及自己悟一句。 正所谓,鸡汤还得自己熬! 朱棣转而看向李青,“你出征这么多次,对马哈木的这种行为有什么看法?” “元人善骑射,他们在草原上讨生活,几乎个个都是天然骑兵,其精锐也必然是骑兵。”李青沉吟道,“目前来看,马哈木绝对在憋大招! 臣以为,他们十有八九是让我军引入一处险地,从而以骑兵来进行突击,欲以这种打法取得胜利。”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朱棣点头,“不过他们还是太乐观了,只知己,却不知彼,我大明军队又岂是他们以为的那般?” 顿了顿,“瞻基,若假设成立,你以为我军该如何应对呢?” 对于爷爷的考教,朱瞻基十分重视,认真思考片刻,道:“孙儿以为,应当以火器应对,骑兵冲势虽强,但仍无法和犀利的火铳、火炮相比。” 朱棣哈哈一笑,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还有呢?” “呃……孙儿愚钝,只能想到这么多了。”朱瞻基讪讪道。 “李青你呢?”朱棣又问。 李青苦笑道,“皇上就不用考教我了吧?” “你参加了那么多战役,就算是条狗,也有长进了。”朱棣板着脸道,“朕的话不好使了是吧?” “……臣有一计!” “说来听听。” 李青吁了口气,认真道,“元人的骑兵与我们明军不同,他们不喜欢用长矛,反而对弯刀情有独钟; 所以,想对抗元人骑兵,首先得想办法对付他们的弯刀。” “比如呢?” “狼牙棒!”李青道,“据臣所知,我们至少有近万士兵使用的这种兵器,狼牙棒虽造价低廉,却是对抗元人弯刀的不二法门; 蒙古弯刀只有一面开刃,而狼牙棒却是浑身是刺,一旦抡起来,任何角度都能有效杀伤敌人。” 顿了顿,“最后的主战场,瓦剌必定会采取侧翼进攻的手段,我们需让手持狼牙棒的士兵,分散在左右翼,同时,收缩阵营……” 巴拉巴拉…… 朱棣频频点头,“嗯,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李青无语,他觉得老四这就在剽窃他的创意。 讨论了近一个时辰的应敌之策,最终朱棣道,“先做好遭受突击的准备,不过,具体战法还得等到时候再做打算; 毕竟,瓦剌到底会用什么战法还不确定,到决战战场在再说。” “皇上英明。”李青说了句套话,便回营了。 傍晚,朱瞻基拎着酒肉过来,邀李青吃喝,顺便讨教夺命十三枪。 …… 翌日,大军再次挺进。 十数万作战部队在草原行进,目标太大了,根本无法掩人耳目,朱棣也没想着隐藏,他就是要强势碾压。 你马哈木不是想诱敌深入吗? 好,我就入给你看! 明军犹如压路机,所到之处寸草不留,瓦剌军一退再退,被杀的溃不成军。 大军屡战屡胜,屡胜屡战,所向睥睨。 在这样战斗下,明军进军神速,仅数日功夫便前行了百余里,瓦剌根本挡不住。 ~ 另一边。 屡战屡败的马哈木非但不愁,反而在得知明军进军路线后,显得异常欢喜。 “诸位,明军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正在一步步落入我们设下的圈套。”马哈木信心满满,“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赢!” 众将也是兴奋异常,对取得胜利充满信心。 齐声应和:“一定能赢!” 马哈木意气风发,看向儿子,“都准备好了吧?” “父亲放心,所有精锐都已聚集在预定战场。”脱欢神情振奋道,“只要明军一到,必给他们迎头一击!” “很好。”马哈木道,“击溃明军主力后,你带着两万大军,去截断他们粮草供给,然后从后方反攻。” 这一刻,他野心空前膨胀,“全歼明军之日,就是我们反攻大明之时,入主中原,指日可待!” 众将个个脸孔涨红,终于,不用再过这种风刮日晒的日子,可以返回中原了。 一想到中原的富庶,他们就激动的想要发狂。 …… 这边,明军在击溃瓦剌小股部队后,再次进军。 这一路,经历了十数战,每一战都是碾压式大胜,不过建树却不大,因为瓦剌军的规模实在太少了。 大军又连续前行数十里,一场像样的仗也没打上,仅遇到几支数十人的瓦剌小队,似乎在特意为明军指路。 帅营里。 朱棣展开地图,仔细观察良久,笃定道:“决战即将到来!” “战场在哪儿?”朱瞻基问。 朱棣指着地图一角的多山区域,“前方五十里,忽兰忽失温!” …… 第54章 决战忽兰忽失温 一昼夜的休整,明军将士再次龙精虎猛。 天蒙蒙亮,朱棣便令斥候兵前去打探消息,同时,下达作战指示,做战阵部署。 …… 晨曦洒在草地上,熠熠生辉;洒在甲胄兵刃上,寒光深深。 十余万大军开启了新征程,奔袭数千里,终于迎来了决战,打完这一仗就可以回去,将士们士气高涨。 朱棣神采奕奕,尽管一把年纪了,但在这种时刻,仍是无法保持平常心。 朱瞻基更是满心激动,期待着最终决战。 唯有李青一脸淡然,十分平静,他明白此战不会有任何意外。 因为在朱棣的缜密安排下,马哈木的计谋再如何诡谲,也无济于事。 这一次,朱棣将明军所有潜力,都彻底激发了出来,在这种作战方式下,不惧一切阴谋。 大军一路前行,皇帝亲征,对士气的正向影响,不是一般的大,连各路主将也是如此,都想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一把。 同样的军事才能,皇帝亲征和大帅带兵,有着云泥之别。 三十里,二十里,十里…… 距离目标战场越来越近,大军仍在有序不紊的前进。 斥候兵没有赶回来,但不回来,也相当于是一种反馈。 大军继续前行,进入忽兰忽失温地带,此处多山脉,最适合大军掩藏,同时,也是骑兵冲锋的最佳场地。 朱棣目视前方,冷冷一笑,“马哈木,但愿你别让朕失望。” ~ 马哈木没有辜负朱棣的期望,在发现明军到来,尤其是步兵在前的阵形后,他整个人都激动得浑身颤抖。 这真是瞌睡送枕头,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 没有过多犹豫,马哈木当即下达进攻命令。 一刻钟后,隐藏的瓦剌骑兵,从掩体后杀将出来,喊杀声震天响。 马蹄踏踏,万马奔腾的场面再现,瓦剌大军挥舞着弯刀,自明军左右翼杀来,但更多的骑兵是从正面冲向明军。 这一次,马哈木把压箱底儿都拿了出来,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 全部精锐齐出! 颤抖吧明军,属于我马哈木的时代到来了……马哈木居高临下,嘴角泛起得意笑容,“大明的皇帝啊,你太小瞧我马哈……嘶~不对啊!” 马哈木脸上的笑容逐渐被诧异代替,他发现面对己方突击,明军一点也不慌张,大到将领,小到士兵,十数万大军竟无一人出现慌乱之色。 明军只是快速收缩阵型,行动十分有序,一点也没有遭遇埋伏时,应有表现。 随即,他又笑了。 无所谓了,自己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骑兵冲势已起,大局已定! 瓦剌的突击并未引起明军骚乱,相反,让明军信心更增。 因为皇上早已说过,会在这里决战,如今瓦剌如约而至,更让他们觉得皇上神通广大,算无遗策。 几乎是在瓦剌军出现的同时,明军便开始执行事先预定的阵型。 “一切尽在掌握。”朱棣露出轻松笑意,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马哈木也是得意至极,“优势在我!” “嗒嗒嗒……!” 骑兵速度极快,半刻钟的时间,双方最前方大军的距离便仅有一里上下。 当此时也,最前方的明军迅速回撤,与此同时,后面的士兵上前,个个手持木棍,一字排开、指向瓦剌骑兵。 “那是……”马哈木有些摸不着头脑。 距离太远,明军手里的东西是啥,他也不确定,但很快他就知道,明军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因为木棍冒烟儿了。 “火铳,是火铳!”马哈木咬牙切齿,“明军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火铳部队?” 明军采用的是三段式射击,火力十分强悍,且没有真空期,在铅弹的激射下,大量瓦剌骑兵落于马下,被踩成肉泥。 马哈木的心都在滴血,但别他法,骑兵冲势已起,根本叫不回来,而且一旦就此罢手,那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 不要紧,待骑兵冲至近前,明军的火器就成了烧火棍……马哈木自我安慰。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便听到一阵轰鸣声。 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听得如此真切,不用想马哈木也知道是什么了。 火炮! “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不断,每一声炮响都像是击打在马哈木的心上。 声音传播有一定的滞后性,这边马哈木听到炮声,那边明军都放好几轮了。 说来话长,实则快如闪电,明军的火铳、火炮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在密集的火力下,瓦剌死伤惨重。 一颗颗炮弹,在空中划过道道优美抛物线,落在瓦剌阵营轰然爆炸。 “唏律律……” “@#¥……” 一时间人仰马翻,极大限度地拖缓了骑兵冲势。 马哈木恨极,在他看来,明军这就是在耍赖,哪有这样打仗的啊? 朱棣对热武器的运用、开发,超越历朝历代,便是朱元璋时期,也远远不如。 明军三大营,火器占其一,可见一斑。 明军最前面的战士,并不是什么步兵,而是三大营中最精锐的神机营。 清膛、装药、填弹、点火……每个步骤都有专门负责的士兵,战士们各司其职,发射效率奇高无比。 盏口炮、将军炮、手把铳、神枪、快枪、单飞神火箭……各种火器齐上阵,神机营大发神威! 这极短的距离,平时骑兵撑死两分钟便能赶到,而此刻,却成了瓦剌大军不可逾越的天堑。 主要是此处多山,地势狭窄之下,瓦剌军比较集中,基本不用怎么瞄准,就能有效射杀敌人。 各种火器呼啸着飞向瓦剌大军,杀伤力喜人。 在这种火力下,不仅是人,就连战马也都受了惊吓,迟疑着不敢上前,几乎都在原地踏步,甚至有部分瓦剌骑兵,不受控制后退。 蒙古马没遇过大炮,都被吓着了。 最初的猛虎下山之势,早已当然无存,偷袭全然没了效果。 不一样,这和马哈木事先设想的根本不一样。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寄期望于左右翼的突击取得成效,但很快,他再次傻眼。 这次,瓦剌军确实杀向了明军阵营,不过在明军的狼牙方阵的抵御下,根本没能冲进明军内部,就停止了冲势。 接着,明军盾牌兵、长矛兵上前,与瓦剌军混战在一起。 盾牌兵一边持盾防护,一边砍马腿,而长矛兵则是举着丈余长矛,一阵乱戳。 瓦剌骑兵的优势,一点也没发挥出来! 马哈木很悲愤,他无法接受,蓄谋已久的一仗,会打成这样。 明明明军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一切尽在掌握,为什么会如此呢。 马哈木百思不得姐,但他现在没时间总结原因了,必须得尽快扭转颓势。 可不等他下达作战指示,明军就先一步行动了。 最前方的神机营,分向两旁,居中的三千营杀将出来,正面冲向瓦剌大军。 “杀……!” 明军气势如虹,一往无前,他们的第一要素就是冲锋,至于杀敌多少,反而是次要的。 朱棣给他们下达的命令只有一个:冲! 三千营犹如一把锋锐的锥子,在瓦剌大军阵前横冲直撞,勇往直前。 紧接着,后续大军跟随步伐,中军、左军、左掖军、右军、右哨军,五军齐上阵,将战场给搅浑了。 根本不给马哈木指挥战斗的机会。 马哈木又急又气,很快又被惊惧代替,他发现战场虽乱,但乱的是瓦剌军,明军是乱中有序。 同时,一个可怕的事实,摆在他面前。 他的瓦剌大军,被分割了! …… 第55章 斩杀马哈木 战场分割意味着什么,马哈木再清楚不过,尽管战斗进行到现在,瓦剌军的损失并不算太大,可这一仗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败了,机关算尽仍是败了。 马哈木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父亲,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得抓紧时间撤军啊!”脱欢焦急道,“我们的大军发挥不出战力,人数又不及明军,强行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仗打成这样,他也很伤心,太子梦破碎了,能不伤心吗? 马哈木叹了口气,“快速收拢残军,而后撤离,你往西南,我往西北,一个月后汇合。” “那大本营呢,那里还有大量的牛羊……” “不要了。”马哈木果断摇头,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一抹肉疼,“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带上家小就成,牛羊以后可以抢别的部落,快去。” “是,父亲。”脱欢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马哈木咬了咬牙,带上数千亲卫军奔赴战场。 …… 了望台上,朱棣居高临下地看着战场,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大势已定! 战场已经完全分割,瓦剌军无法相互配合,各自为战之下,战力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接下来,就属于明军的猎杀时刻了。 朱瞻基请命:“皇上,臣愿带一路军,血战沙场,为国尽忠。” “好,朕给你三千骑兵。”朱棣点头,“稳扎稳打,不可轻敌冒进!” “是。”朱瞻基拱了拱手,看向李青,仿佛在说:监军,跟我走吧! 李青没搭理他,指向正前方战场,“皇上,那处战场的瓦剌军,在有序不紊的收拢;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将,在积极指挥,且身边始终围绕着大量精壮士兵,会不会就是马哈木?” “哪呢?” “就那儿!”李青指给他看。 不过,朱棣没有李青那么好的视力,战场之上人头攒动,根本就无法确定目标。 加上距离太远,他也不知道李青指的是哪个。 朱棣瞪得眼睛疼,也没分辨出李青指的那人,不过,瓦剌在收拢士兵,意欲撤退他倒是看出来了,当即道,“你带上三千骑兵去支援,条件允许,把你认为的那个马哈木剁了。” “得嘞。”李青点头答应。 朱瞻基见自己的监军跑了,叹了口气,“皇上,臣也去战场了。” “嗯,小心点儿。”朱棣朝内侍道,“李谦,你随皇太孙一起。” “是,皇上。”李谦激动不已。 受三宝影响,他也想干一番事业出来,眼下有了立功机会,自然欣喜。 李谦虽是太监,但生的极为魁梧,一身腱子肉,也有不俗的武艺,这才混成了朱棣内侍。 …… 李青在拱卫皇帝的三万大军中,挑选了三千骑兵,而后一路疾驰,奔赴战场。 由于正前方是友军,李青唯恐误伤,特意绕了个半圈儿,从侧翼杀向瓦剌军。 三千骑兵的队伍不需要什么高明指挥,冲就完了,因此,李青冲在最前面。 三个千户唯恐他有个闪失,紧跟其后,千户的亲兵护卫见老大玩命,也不敢怠慢,闷头直冲。 大明军律,长官战死亲兵无恙者,斩! 在李青的带动下,三千骑兵犹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敌军腹部。 “杀……!” 李青轻喝,声音传的老远,战场混乱之下,后面的士兵仍听得清楚。 枪出如龙,迅如疾风。 李青挥舞长矛,每每刺出必有人丧命,杀伤力骇人。 几个千户备受鼓舞,士气高涨。 李青一路疾驰,直指此处战场的瓦剌中军。 在无匹的冲势下,瓦剌军很快被撕开一条口子,李青见缝插针,一头钻进瓦剌核心地带。 马哈木见大军集结的差不多了,正欲下令撤退,突然看到左翼阵脚大乱,还未来得及让人挡住,一小股明军就到了近前。 李青不认识马哈木,但他也有招,在看到其的一瞬间,便沉声爆喝:“马哈木,纳命来!” 无论什么语言,人名、地名都是不变的,李青相信,只要这人是马哈木,绝对会给出反馈。 果不其然,马哈木当即给出了正向反馈,甚至直接承认自己身份。 “放肆!”马哈木用汉话骂道,“狂妄小儿,也敢大言不惭!” 说着,掌中弯刀脱手而飞,直奔李青面门。 果真是马哈木……李青精神大振,一枪挑飞弯刀,迅速逼近。 马哈木的亲卫立即上前阻挡,但根本不是李青对手,在真气的疯狂加持下,李青的武力值远超常人极限。 与此同时,后续的明军骑兵也冲了上来。 “@#¥%……”马哈木气急败坏。 说的什么李青没听懂,但他知道这厮肯定是在骂人。 “锵——当啷…噗噗噗……” 枪尖寒芒吞吐,顷刻间数名瓦剌军被刺破咽喉,鲜血狂涌,饮恨西北。 接着,三个千户,及他们的骑兵侍卫,迎上去为李青分摊压力。 借着这个空档,李青再次逼近,距离马哈木已不足五米。 马哈木惊骇欲绝,他从来没见过如此骁勇的人,简直超越了人类的范畴,一世枭雄的他,立即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逃! 马哈木一抖缰绳,转身就逃,不带丝毫犹豫。 有忠心耿耿的手下挡着,他自信绝对能够逃走。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青再如何骁勇,也无法将面前挡着的瓦剌士兵瞬间消失。 这数米的距离,仿若咫尺天涯。 机会稍纵即逝,千军一发之际,李青也豁出去了,一踹马镫立于马上,接着,用力一蹬跳向马哈木。 在李青眼里这是在跳,可在别人眼里,他这一手,简直就是在飞。 人潮汹涌,马哈木也跑不快,只能驱赶战马尽量往人少的地方挤。 还没走几步,忽觉背后一沉,马哈木豁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洁白晶亮的牙齿。 紧接着,寒芒一闪,马哈木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半空中,他看到了厮杀的士兵,悲鸣的马儿,血泊中的尸体,他也看到了追杀他的人,正冲着他笑。 同时,他还看到了自己,没有头颅的自己。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切失去颜色,意识消散…… 李青以矛尖将马哈木枭首,待头颅下坠之时,长矛脱手而飞,矛尖精准地插中头颅。 同时,李青握住长矛末端,稳稳将长矛握在手中。 这一招,正是夺命十三枪中的巨龙之握。 李青手持长矛,高高举起,沉声爆喝:“马哈木已死,逆贼瓦剌,还不快快放下武器!?” 这一声喝极具穿透力,但作用却不甚明显。 因为语言不通,瓦剌根本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只隐约听到马哈木的名字,但马哈木披头散发,满脸是血,没人能认出,也不相信自己的首领死了。 不过,附近的瓦剌士兵都看得真切,个个一脸惶恐的尖叫起来。 瓦剌军听不懂,但明军听得懂啊! 虽然他们也不确定对方首领是不是死了,但人总是会选择性的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一时间,明军士气更旺,所向睥睨。 万军从中,李青也不敢久留,刚才一路厮杀,真气已所耗无几,吼完之后,也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当即突围。 …… 一刻钟后,突围出来,李青喘了口气,率军回营。 回到军营,李青拎着马哈木的脑袋,走上了望台。 “皇上,我把马哈木杀了!” “你就吹吧!”朱棣一脸不信,“你还真能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李青嘿嘿一笑,“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第56章 朱瞻基丢了 朱棣拨开头颅上散乱的长发,仔细瞅了一眼,微微点头。 “认出来啦?”李青问。 “没有。”朱棣摇头,“朕也没见过马哈木的样子,哪里知晓这是不是?” 这时,三个浑身是血的千户走上了望台,抱拳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瓦剌首领马哈木已经伏诛,皇上功绩铭震寰宇……” 如此拍马屁的大好时机,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虽然马哈木不是他们杀的,但永青侯吃肉,他们还是能喝汤的。 当时他们就在李青附近,十分确定李青所斩之人就是马哈木! 朱棣听到这话,又仔细瞅了瞅马哈木,旋即,又望向正前方战场,那里,瓦剌大军已经乱作一团。 种种情势,都证明这颗头颅的主人,正是马哈木! 朱棣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起初低笑,很快放声大笑,“好,好啊……!” 此一战,大破瓦剌,斩瓦剌首领马哈木,可谓是功德圆满,朱棣自然开心。 “李青,你是怎么在万军丛中干掉马哈木的?” “皇上,永青侯会飞!”一个机灵的千户抢答。 另外两个千户立即跟上,绘声绘色道:“当时情况紧急,只见永青侯沉声暴喝:马哈木纳命来,接着,身体凌空而起,快速飞向马哈木……” 你们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李青无语,这还是第一手消息,要是这么传下去,过上几手,自己还不得成大罗金仙转世啊? “皇上,没他们说的那么玄乎。”李青解释道,“我那是跳。” “永青侯何须自谦,人哪能跳那么远?”千户还在为李青造势。 “……闭嘴!”李青满脸黑线,“人哪有会飞的啊,本侯又不是鸟。” “哈哈……”朱棣难得幽默,“候鸟也是鸟啊!” 李青:“……” 朱棣失笑摆手,朝三个千户道,“你们先退下吧,回去后,朕自会论功行赏。” “末将告退。”三个千户满脸喜气,目的达到,不再逗留。 待他们离开,朱棣收敛笑意,半开玩笑道,“李青你似乎很排斥,别人说你是仙人,是在顾忌朕吗?” 李青暗叹,成仙长生对帝王的诱惑太大,朱棣也不能免俗。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眼神深处的渴望,李青又岂会看不出来。 “臣不是排斥。”李青认真道,“成仙长生本就不存在,是人杜撰出来的东西,臣是怕皇上沉迷修仙小道,而失了天下大道。” 顿了顿,李青轻叹:“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寻长生,可有一人成功吗? 便是那横扫六国的千古一帝,也未能寻得长生,足以说明长生并不存在。” 朱棣眼神中希冀,逐渐黯淡,良久,方才叹道:“是啊,世人哪有不死的啊,纵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也不过一介凡人罢了,何谈长生?”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皇上万岁。” “万岁?”朱棣苦笑,“莫说万岁,百岁朕也难以企及啊!” 多年的征战,让他的身体严重透支,迈入知命之年后,状态更是严重下滑。 李青安慰道,“其实从某种意义来说,皇上未必不能长生。” “什么意思?” “如秦皇、汉武,他们不都长生了吗?”李青笑道,“他们身虽死,但依旧在,活在青青史册,活在世人心中,便是再过上千年,他们依旧‘活着’。 皇上修大典、通运河、平定草原……煌煌功绩,定能千秋万世,永垂不朽……” 巴拉巴拉…… 这一顿大饼,给朱棣整得心花怒放。 “说的好!”朱棣精神大振,目泛精芒,“他们只知永乐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但他们岂知朕的苦心,一群目光短浅之辈罢了,后人会理解永乐,千秋万世的百姓会知道朕,理解朕!” 李青合时宜的拍了记马屁,“圣明无过皇上!” “哈哈哈……” …… 战斗依旧在继续,但已经没起初那般激烈了,打了这么久,将士们早已疲惫。 瓦剌军损失惨重,被明军分割战场后,他们只能各自为战,根本无法形成有效反击,颓势越来越重,战斗欲望越来越低。 败局已定,很多瓦剌大军开始撤退、突围,不想枉死战场。 在求生欲的加持下,他们反而发挥出了战力。 见此情况,朱棣朗声道:“该朕出场了。” “皇上三思!” “皇上万金之躯,岂可轻涉嫌地?” 侍卫、内侍纷纷劝阻,满脸焦急。 朱棣又岂是闲得住的主,根本不搭理这些人,走下了望台开始点兵点将。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朱棣若是居中指挥还好,可要是带头冲锋,折戟沙场也不稀奇。 两军厮杀,皇帝命并不比士兵金贵,挨上几刀照样歇菜。 眼下这乱局,指挥无太大意义,朱棣多半是要带兵冲锋了,李青唯恐有失,也了跟上去。 两万多生力军绕了个圈,直奔瓦剌军最多的一处战场,一入战场,立即搅动风云,杀的瓦剌丢盔卸甲。 如李青所料,朱棣充当起了急先锋,宝刀未老的他,大杀四方,酣畅淋漓。 “痛快,真他娘痛快……!” 朱棣一身戎装,不惧普通刀兵,偶有杀招使来,也有李青为他挡下。 渐渐地,朱棣索性不防御了,就是一个字儿,砍! 战斗持续了大半时辰,此处战场的瓦剌大军折损超七成,被杀怕了的他们立即分散狂逃。 朱棣哪肯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当即率军追杀,瓦剌军心胆欲裂,马屁股都要抽烂了。 一路追击了半个时辰,直直瓦剌军消失不见,朱棣这才尽了兴,率军返回。 重登了望台,战斗已基本结束,该杀的杀了,该逃的也逃了,这场仗算是打完了。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结束了,休整几日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此一战,瓦剌的折损比之前鞑靼还要严重,这一下,草原上的最强劲的两股势力,达到了平衡。 只需挑拨一番,他们自己就能干起来。 先后两场大战,鞑靼、瓦剌只要脑子没坏掉,断不会再打大明主意,李青一脸欣然,“皇上,此战过后,大明未来十年内,都不用再出兵了。” 朱棣笑着点头:“朕早说过,这群人就得打,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听话。”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不过,茶马贸易还是要做,草原上还是有很多好东西的,堵不如疏,开通贸易,不仅能削减他们对大明仇视,建立双方友好关系;而且,大明还能大赚特赚; 其利润之大,不弱海上贸易多少!” 朱棣笑道,“那是自然,朕也不是只知打杀……” 话说到一半,朱棣突然顿住,挠了挠头,“李青,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些什么?” 李青扫视一圈儿,战斗基本平息,好几处战场都在清理战场了,并无什么异常。 “少了什么啊?” “少了……”朱棣脸色突然一变,“皇太孙呢,瞻基哪儿去了?” 李青心中一突,连忙又扫视一周,各处战场人头攒动,根本无法找到朱瞻基的身影。 “皇上莫慌,兴许皇太孙马上就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李青却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瞻基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这和年龄段的人,表现欲强烈,按理说打完了仗,肯定第一时间回来,在皇爷爷显摆显摆。 可眼下,战斗都结束了,人还不见回来,多半是…… 想到这儿,他也急了,这可是未来的明宣宗啊! 真折在这战场上,那还不如不打这一仗呢。 朱棣更慌,大孙子可是他内定的接班人,这要是没了,他不得哭死啊! 他当即晓谕三军集结,而后下诏,让朱瞻基前来见驾。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朱瞻基过来。 朱棣脸都白了,他的好圣孙多半出事了……! 第57章 天不生我朱瞻基,大明万古…… “找,一定要找到瞻基。”朱棣声音发颤,甚至都有些失心疯了,“所有人都去,找到皇太孙者,赏万金,封侯!” “皇上莫急。”李青连忙拦住欲传军令的侍卫,瓦剌大军刚刚撤离,若是分兵去找,一旦瓦剌发起反攻,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安抚道:“皇上,草原无垠,漫无目的找毫无意义,不如先问一下,有没有人见皇太孙往哪个方向杀去了,有了明确目标,再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顿了顿,语气沉重道,“此外,还需……清点战场。” 听到最后一句,朱棣脸都白了,心情愈发忐忑,“李青,瞻基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李青哪能确定这个,他现在不仅担心朱瞻基的安危,更担心朱棣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于是道:“皇上,大事要紧,十数万军队不能出乱子,让骑兵主将率军寻找便是,你得在这儿稳住大局。” 朱棣微微一怔,叹了口气,“放心吧,朕岂会不顾大局。” …… 小半时辰后,经过层层询问,得知了朱瞻基的大致行军方向,三千营齐出,前去寻找朱瞻基。 夕阳余晖下,明军万马奔腾,逐渐分成十支小队,辐射开来。 临近傍晚,李青对找到朱瞻基也不抱太大希望。 偌大的草原想找到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但,朱瞻基太过重要,又不得不找。 李青领着一路军,策马狂奔,沿着行军痕迹一路疾驰。 幸赖,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加上李青目力惊人,还有迹可循。 很快,夜幕降临,视线受阻之下,行军速度大大降低,李青瞪着眼一边观察草势,一边行军。 苍穹之上#皓月当空。 皎洁的月光洒在草地上,视线稍稍好了一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行军痕迹越来越淡,几乎微不可察,李青完全是根据推理行军。 接近子夜,李青突然听到隐约有喊杀声传来,顿时精神大振,轻喝道:“加速行军,做好战斗准备。” 瓦剌军不会自己跟自己干起来,既有战斗,定有明军,而能追击这么远的人,大概率就是朱瞻基这个初生牛犊了。 李青预料的不错,此时和瓦剌厮杀的正是朱瞻基! 他追击的太深了,起初也没什么,但后来逃脱战场的其他几路瓦剌军汇集过来,被撵得如丧家之犬的瓦剌,一见友军来了,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立即开始反攻。 朱瞻基见势不妙,再想退,却已经晚了。 此时,他带三千骑兵,已经不足五百。 “皇太孙,咱们突围吧!”李谦满脸惊惧,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 朱瞻基有些气急败坏,“我倒是想,咱们就这么点儿人,还怎么突围?他娘的……!” 饱读圣贤书的好圣孙,头一次爆了粗口。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天不生我朱瞻基,大明万古……”他正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和瓦剌拼了,却忽听马蹄踏踏。 接着,震天响的喊杀声传来。 “杀……!” 听到喊杀声是汉话,朱瞻基精神大振。 “援军,是咱们的援军。”李谦激动大叫,几乎喜极而泣。 晚上视线受阻,瓦剌军看不清明军具体来了多少人,但那如虹的气势,以及重重的马蹄声,极大程度摧残着他们的心理防线。 一时间,朱瞻基压力大减。 片刻后,明军冲向阵前,立即发起进攻。 李青一边冲锋,一边大喝:“朱瞻基何在!” 他不敢喊皇太孙,怕万一有瓦剌军听的懂汉话,挟持小瞻基,因此直呼其名。 他一边杀敌,一边呼喊,同时,凝神聆听回应。 在真气的加持下,李青的轻喝极具穿透力,在夜色中传的老远。 “我在这儿。”朱瞻基听到李青声音,信心大增,连忙大吼回应,“我在这儿呢。” 瓦剌军已经萌生退意,尽管听到明军主将位置,也懒得再攻了,开始有序撤退。 李青借着这个空档,循着声音一路杀去,身边千户、千户亲兵奋力杀敌,尽可能的帮他清除障碍。 半刻钟后,李青见到了灰头土脸的朱瞻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孙子还在,万事大吉。 “跟我走!”李青一把将其拽到自己战马上,向外突围。 好在瓦剌军没了斗志,李青没费多大劲儿,就冲出一道口子,撤出站场。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朱瞻基摇头,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青伯你来了,不然我今儿就得撂在这儿了。” 李青冷哼道,“穷寇莫追,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注意!” 朱瞻基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讪讪道:“青伯,眼下瓦剌军大乱,何不再冲杀一波?” “冲个屁呀。”李青怒道,“知不知道因为你,明军差点乱了,回去就等着被收拾吧!” 一刻钟后,瓦剌从容撤退,明军也未再追击,此战目的已经达到,多杀一点儿,少杀一点儿无关紧要。 万一在追击的过程中,再步了朱瞻基后尘,就得不偿失了。 李青让三个千户整顿军队,沿原路返回,然后给朱瞻基寻摸了一匹好马,先一步回营。 老四对大孙儿多看重,李青是知道的,拖得久了,他也拿不准老四会不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早一些赶回去让老四放心,军队便少一些不稳定因素。 一路无话,后半夜二人赶回军营,直奔朱棣帅营。 ~ 朱棣还没睡,大孙找不到,他哪里睡得着。 “皇上,皇太孙找到了。” 听到李青声音,朱棣忙不迭冲出营帐,见大孙完整的回来了,差点儿落泪。 “走走走,进营说话。” 三人走进帅营,朱棣拉着好大孙一阵端详,待确定孙子一点伤也没受,长长舒了口气。 担忧消弭的同时,火气也上来了。 朱棣慈祥的面容一收,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谁让你追那么深的?” “孙儿知罪。”朱瞻基有些不适应爷爷的转变,“爷爷你消消气。” “别叫我爷爷,我没你这样的爷爷。”朱棣大吼。 吼完了,才发现自己失言,将辈分弄颠倒了,不由恼羞成怒,脱下靴子,拿鞋底子狂抽,一边抽,一边大骂。 朱瞻基也不敢动,跟个孙子似的,老老实实的挨揍,大气儿都不敢喘。 “皇上消消气,皇太孙也是杀敌心切。”李青做起了和事佬。 他倒不在乎小瞻基挨打,但……太味儿了,甚至有些辣眼睛,好说歹说,总算是让朱棣穿上鞋子。 李青这才敢大口喘气,“皇上,当务之急,得赶紧把撒出去的骑兵叫回来,如此分兵,很容易给瓦剌可乘之机。” “昂。”朱棣闷声道,“他们被打成那熊样了,定然不敢再对明军出手。” 话是这么说,不过朱棣还是让亲卫传达军令,派斥候兵前去叫人。 朱瞻基脸上火辣辣的烫,又疼又羞愧,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引起这么大的动静,他心里也不好受。 朱棣下达完军令,冷哼道:“即日起,不得离开军营半步!” “孙儿记住了。” “滚吧!”朱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待小瞻基离开,朱棣吁了口气,郑重道:“李青你这次居功至伟,杀了马哈木,又救了瞻基,朕要重重赏你!” 李青试探道:“是无有不允的那种赏赐吗?” “嗯,说吧。”朱棣傲然道,“朕无有不允。” “……” 在李青的印象里,这话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皇上看着赏吧!”李青摆烂道,“臣无有不应。” 第58章 朱棣的算计 朱棣喜欢画饼,但这次,他是真的要大赏李青。 “你到现在还未娶妻,朕给你说门亲事吧!”朱棣道,“给你说个公主如何?” “咳咳……这就算了。”李青讪笑道,“臣一把年纪了,不想耽误人家。” 麻蛋,我拿你当棣棣,你却想当我岳父……李青无奈道,“臣已有妾室,驸马之位还是算了。” “朕可以为你破个例。”朱棣承诺道,“不让你休妾。” “……皇上好意,臣心领,但…还是算了吧!”李青叹道,“皇上我有点儿毛病。” “啥毛病?” “生不了孩子。”李青脸皮厚,也不嫌丢人。 朱棣惊奇道,“你不是挺能玩女人的嘛?” “呃…这个和能不能生孩子,没有必然联系。” “生孩子不都是女人的事儿吗?”朱棣挠了挠头,“你那三房妾没生出来,是她们问题,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还能行,总能生出来的。” 李青没招了,只得道:“皇上,我都这岁数了,再娶公主……不是闹嘛,万一哪天我噶了,公主不得守活寡吗?” “朕觉着,你还能活很久。”朱棣道,“有你撑着,以后高炽、瞻基他们爷俩上位,朕也就放心了。” “皇上放心,没有这层关系,臣也会忠心大明。”李青保证道。 他实在没想到,老四会来这么一手,跟他玩起了联姻。 见朱棣还要坚持,连忙道,“皇上赏我些金子吧,我这身体也快不行了,就好那个。” “连个后都没有,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那三个小妾出身青……” 话说到一半,朱棣便住了口,毕竟这事儿有些伤人自尊,“你娶了公主,必定能生儿子,朕看事看人,就没错过。” 他是真想拴住李青,有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百年之后,也就放了心。 “你娶了公主,朕再给你封个国公。”朱棣诱惑道,“届时,你既是勋贵,又是国戚。” 顿了顿,“虽然你不年轻了,但身子骨一直强健,你这人,绝对比老和尚还能活……” 朱棣说了很久,但李青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三女之后,他不想再娶别的女人了。 情爱滋味他享受过了,很美好,但他不想再来一遍。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青对情感愈发抵触,那种看着身边人渐渐变老,自己依旧年轻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他不想再给自己增加感情羁绊。 朱棣说了半天,见李青一个劲儿摇头,有些火了,“给你脸了是吧?” “皇上我累了,回见。”李青匆匆拱了拱手,拔腿便跑。 “李青你混账,娘的,什么国公、金子,毛都没有一根……” 听着身后老四的气急败坏,李青只撇了撇嘴,他原本也不在乎。 who cares? …… “青伯你回来啦。”朱瞻基迎上来道,“爷爷他还在生气吗?” “气着呢,火气太大了。”李青苦笑。 朱瞻基一听这话,顿时如丧考妣,喃喃道:“这……真是太糟糕了。” “是糟糕。”李青深以为然,“差一点,青伯就成你姑父了,能不糟糕吗?” “啊?姑、姑父?” “咳咳…那什么,你饿不饿?”李青自知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青伯饿了,你去弄点酒肉来。” 朱瞻基满脸忧虑,也没心情在意这个,苦着脸道,“爷爷不让我出军营,万一被他知道,我没好果子吃,我没心情,你自己去吧!” “成吧。” 李青跑了一路是真饿了,直接去了军需处,将军需官从睡梦中拉起来。 “来只烤羊腿,两只烧鸡,一坛酒。”末了,李青还补了一句:“皇太孙要吃。” “皇太孙找到啦……哦好,小的这就让人去弄。” 整个军营就李青一人戴面具,军需官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当下不敢怠慢,忙去招呼伙夫做。 生火、烘烤、改刀、撒佐料……小半时辰后,李青拎着羊腿、烧鸡回了营帐。 朱瞻基还未睡,闯了这么大祸,他哪里睡得着。 这时,见李青拎着香喷喷的羊腿进来,他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此时看到如此美味,岂能无动于衷。 “青伯……” “一边去。”李青没好气道,“你不是没心情吗?” “哎呀青伯……”朱瞻基亲热道,“我还是个孩子啊!” “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赶紧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朱瞻基看着黄橙橙烤羊腿,馋的直咽口水,“青伯,我是小胖的孩子啊!” 李青好笑点头,撕下一大片羊肉,“吃吧,吃饱睡觉。” “哎,谢谢青伯。”朱瞻基也不客气,逮着烤羊肉就是一顿造,直呼真香! “慢点吃,别噎着了。”李青给他倒了碗酒,又递了只烧鸡过去,接着自己也大快朵颐起来。 伙夫的手艺极好,烤羊腿经过改刀很入味儿,烧鸡也是外焦里嫩,配着小酒,怎是一个美字了得。 两刻钟后,二人打着饱嗝儿躺下,一脸心满意足。 “青伯,你说爷爷他还会不会揍我?” “这谁说的准。”李青哼哼道,“别说你了,弄不好他还会揍我。” “青伯又没犯错,皇爷爷为何揍你啊?”朱瞻基好奇道。 李青叹了口气,“小孩家家打听那么多做甚,赶紧睡觉。” “好吧。”朱瞻基点头,旋即,呼噜响起。 李青看着熟睡的大孙,好笑地摇摇头,很快也沉沉睡去。 …… 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出了营帐,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李青眼睛眯了眯,得趣儿的看着大军打扫战场,一脸欣然。 这时,一个内侍走来,行礼道:“永青侯,皇上找你。” “嗯,我马上过去。”李青踌躇片刻,去了帅营。 “皇上您找我?” “昨夜朕给你说的事儿,考虑的如何了?”朱棣拿起桌子尚方宝剑,“想好了再说。” 李青点头:“臣想好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 “不,臣不同意。”李青叹道,“臣老了,过些年,臣想告老还乡,去游览一下大好河山……” “锵啷~!” 利刃出鞘,朱棣一脸阴沉,“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李青摊了摊手,“再给多少次机会,臣也不同意。” 你尽管砍,反正我会跑。 朱棣也不惯着他,举剑就砍,他也不惯着朱棣,拔腿便跑,边跑边叫:“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君父不义……” 巴拉巴拉…… 朱棣气得直冒烟儿,奈何李青跑的太快,他根本撵不上。 “混账,不识好歹的东西……!”朱棣破口大骂,“你给朕过来!” “皇上你理智一点。”李青苦笑道,“当务之急,需找到瓦剌大本营,搜刮他们的牛羊充作战利品。” “这还用你说?”朱棣骂道,“你他娘睡觉的时候,老子就派人去找了。” 他弯着腰喘了几口气,“你过来,朕不砍你。” 李青哪里肯上当,转身就跑,朱棣再追,没追上。 只一会儿功夫,便消失在朱棣视野,朱棣无能狂怒了一阵儿,转身去找大孙出气。 …… 李青躺在草地上,嗅着青草芬芳,望着湛蓝天空,二郎腿一翘,怡然自得。 仗打完了,马上就可以往回赶了,李青满心轻松,此战过后,大明将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终于不用奔波了,到时候刊印一下永乐大典,带上三个妮子逛逛街,日子还不是美滋滋。 第59章 雷霆震怒 七日后,大量的牛羊被赶来大营。 不过收获并不算太大,瓦剌撤退时,很多瓦剌士兵先一步回了大本营,抢走了大部分牛羊。 共计羊一万三千多只,牛三千八百余头。 但有胜于无,这些牛羊加在一起,也是笔不小的财富。 大军又休整一日,班师回朝。 一路上,朱棣就没个好脸,仿佛谁欠他钱似的,当然,只是冲着李青,对其他大将,朱棣和颜悦色。 这一趟的收获着实不小,大破瓦剌,斩杀瓦剌首领马哈木,给予元人沉痛一击,也打出了明军的威风。 往后是战是和,皆由大明说了算。 朱棣心满意足,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将李青套牢。 进入夏季,天气变得燥热无比,烈日下,士兵们个个无精打采,被晒得没有一点精神。 “青伯。”朱瞻基驱马过来,低声道,“这大暑天儿你还戴着面具,就不热吗?” “心静自然凉。”李青老神在在,一脸怡然自得,“你有事儿?” 朱瞻基一脸‘有事儿给你说’模样,嘴上却道:“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李青也不接话茬,继续赏景。 过了片刻,朱瞻基讪讪道,“青伯,你要老婆不要?” “不要。”李青痛快回绝,“我一把年纪了,都快到了空流泪的地步,还要那玩意儿干啥?” “……”朱瞻基满脸黑线,没再说什么,他就是个带话的,话带到也就完成了任务,至于李青答不答应,就不是他操心的事儿了。 于是,转而聊起了夺命十三枪。 李青对于这个晚辈,很是欣赏,当下悉心教导起来。 什么不灭之握、直捣黄龙……各种招式注意的事项、要领,都事无巨细地倾囊相授。 朱棣冷眼旁观,看着和李青愈发亲密的大孙子,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一路上,没少给李青脸子。 但李青脸皮厚,仿若未觉,把老四气够呛。 …… 七月下旬,大军进入大明境内,朱棣将兵力分散到北平、真定、德州……驻扎,只带着京军班师回朝。 到金陵时,都快八月十五了。 金陵城外,朱棣勒马停下,看着场面冷清的金陵城,一张老脸彻底阴沉了下来。 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一个来庆贺、迎接的官员都没有,让他倍感火大。 莫说皇帝亲征,大胜而归,就是出游一番,回京之时,百官也得出城迎接,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百官一个不来,意味着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尤其眼下是好大儿监国,文臣几乎尽皆拥护情况下,更是让本就多疑的朱棣,大动肝火。 李青看到这一幕,连忙拉过朱瞻基,低声道,“快回去让你爹来迎驾。” “哎,好。”朱瞻基瞧爷爷脸色黑如锅底,暗暗叫苦:我的爹啊,你咋就不能让儿子省点儿心呢。 朱瞻基拨马便走,却被朱棣叫住:“干什么去啊?” 察觉到爷爷的阴阳怪气,朱瞻基讪讪道,“爷爷……” “这里没你爷爷。”朱棣脸色阴沉。 朱瞻基连忙改口:“皇上,臣感到有些不适,想尽快回宫让御医看看。” 朱棣明知他在撒谎,但还是点头:“昂,去吧!” 他要看看,好大儿是不是真有谋逆之心。 朱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进城!” 京军分批次进城,武将们的脸色也不好看,离京不过小半年,文臣就如此嚣张,他们亦是恼火之极。 刚进城,未行多远,朱高煦便带着一群武将赶来,黄罗伞盖、龙辇……一应俱全,前来迎驾。 “儿臣(臣等)恭贺皇上,大破瓦剌,为大明立下不世之功……” 武将、勋贵尽皆拜到,齐声恭迎。 朱棣脸色缓和少许,朗声道:“众卿平身!” 随行武将脸色也好看不少,他们在战场舍生忘死,需要人来肯定,这是他们应得的。 朱高煦一脸喜气地迎上来,仰脸望着朱棣,恭敬道,“请皇上移至龙辇,接受百官……啊不,武将朝拜。” 听到这话,朱棣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文武这出要分家啊! 李青暗暗叹息,朱高煦的这招挑拨离间并不高明,但却十分有效。 现在的朱棣,正是愤怒之时,甚至失去了冷静思考,多疑的性格,使他很容易上这并不算高明的当。 朱棣下马换乘龙辇,连日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只有震怒。 作为一个皇帝,被官员如此怠慢、藐视,换作是谁,也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朱棣这样的铁血皇帝。 小胖要倒霉了……李青无奈,他也搞不懂,小胖为何会泛如此低级的错误,大军行程明明都送进宫了啊! 看着朱高煦在朱棣耳边窃窃私语,他更是为小胖捏了把冷汗。 …… 御书房。 小胖正在处理奏疏,黄淮、胡广等内阁秘书打下手,如往常一样,平静且充实。 “皇太孙,您慢点儿,奴婢还没禀报呢……” “滚开!” 听到外面吵闹,小胖豁然抬头,接着便看到一脸怒气的好大儿走了进来。 “瞻基,你怎么回来了?” 朱瞻基也不行礼,急吼吼道:“爹你怎么还坐的下去,爷爷都火了你知不知道?” “他火什么啊?” “你……” 朱瞻基气结,伸手去抓老子的胳膊,太胖,没抓住,又改抓手腕,“快跟我走。” “去哪儿?” “跟我走。”朱瞻基年轻力壮,焦急之下更是力大无比,拉的小胖踉踉跄跄。 “哎呦慢点儿,我的奏疏……”小胖一边不受控制地往外走,一边回头喊道,“你们先批注一下处理建议,我跟我爹先出去了……” 父子俩出了大殿,小胖终于再也忍不住,“到底发生啥事儿了,你倒是说说啊!” “爷爷打了大胜仗,你为何不去迎接?”朱瞻基气吼吼道,“爹啊,你就不能长点心嘛。” 摊上这么个心宽体胖的老子,朱瞻基倍感心累。 “你爷爷回来啦?”小胖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还什么时候,都进城了!”朱瞻基气不打一处来,“军情奏报你没收到吗?” “没有啊!” 朱瞻基一滞,随即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赶紧去召集六部官员,前去迎驾,晚了爷爷就进宫了。” “哎,好。”小胖那圆滚滚的身体,竟也相当灵活,不比好大儿慢上多少。 ~ 进入京城,朱棣并未让大军回营,而是直接进入皇城,他就是要看看,文臣能翻起多大浪花。 临近皇宫之时,忙得一头大汗的小胖,终于带着六部官员迎了出来。 “儿臣(臣等)恭迎皇上凯旋。” 龙辇停下,朱棣探出头来,朝一旁的朱高煦道,“传谕,让大军回营。” “儿臣遵旨。”朱高煦恭敬行礼,急急去了。 朱棣放下轿帘,踢了踢挡板,龙辇再次前行,自始至终,没都正眼瞧过太子,拿六部官员当空气。 小胖擦了擦额头汗珠,满脸苦涩。 皇上不让平身,谁也不敢起身,就那么跪着,对于好面子的文臣来说,这比打廷杖还要难受一万倍。 朱棣正在气头上,李青也不好为小胖求情。 路过小胖身边时,悄悄塞给他一小瓶丹药。 朱棣针对的并不只是好大儿,而是整个文官集团。 他的几乎所有政策,文臣就没有赞同的,若此次退让,以后文臣必将变本加厉。 李青想的更多,在他看来,此次的迎驾多半是憨憨故意拦截了消息,这一点,从小胖的意外表情就能看出来,当然,也不排除是文臣故意拦截。 亦或,两种情况都有。 但不管如何,文臣这次铁定要倒霉! …… 第60章 先生在家吗?我,高煦啊! 永青侯府。 李青的回来,让三女开心不已,围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诉说着相思之情。 说笑一阵,李青问:“大典刊印的副本都购买了吧?” “嗯呢。”婉灵点头,“按先生要求,都是买的极品宣纸让作坊刊印,有先生嘱咐,刊印的质量极高,大典一册不落,都在书房存放着呢。” “那就好。”李青笑着点头,“晚上一起睡,先生帮你们疏通一下经络。” 这些年来,李青一直以真气滋养她们的身体,三女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加上优渥的生活,以及本就倾城的容颜,五十出头的红袖,看着还不过四十的样子,更显成熟女性魅力。 俏脸上少许的皱纹,非但不影响美感,反而增添了些许情趣儿。 那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感,不是小年轻能具备的。 三女羞喜点头,红袖温婉道,“先生一路劳苦,先去清洁一下身子,妾去炒俩下酒菜,给先生接风洗尘。” “不用那么辛苦,让下人去弄就是了。”李青拉她入怀,香了个嘴儿,“好好歇着吧,晚上有你忙的。” 红袖俏脸溢出来的幸福,嬉笑道:“她们做的菜,可没有妾的美味。” 李青笑了笑,没阻止她,有时候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妾去帮红袖姐。”婉灵道。 “嗯,去吧。” 怜香眼珠转了转,“那妾服侍先生沐浴。” 李青心领神会,笑着点头。 走进厢房,下人早已打好了洗澡水,拴上门、取下头套、宽衣……李青泡在温热的浴桶内,浑身细胞都舒服地在跳跃。 柔软的小手清洗着李青乌黑长发,偶有触碰,撩人心弦。 他拍了拍停留在肩膀的小手,怜香心领神会,褪去褶裙,跳入浴桶。 “先生……” 阳光透过纱窗映在她身上,细白脖颈在水汽的蒸腾下,染上一抹红晕,那湿漉漉的眸子,包含爱意的深情望着……令人怦然心动。 怜香挽了挽发梢,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 久违欢愉袭上心头,李青身心餍足。 起起伏伏,水花荡起层层涟漪,许久,怜香喘了口气,凑到李青耳边。 轻声呢喃:“爱我吧,先生。” …… 主厢房,门窗紧闭,酒菜上齐。 李青湿漉漉的长发自然下垂,洗浴过后的他,更显唇红齿白,丰神如玉。 面容年轻俊秀,眸子却充斥着成熟,甚至有着一丝沧桑,搭配在一起却毫无违和感,反而更增魅力。 瞧着俊秀的郎君,她们满脸爱恋,痴痴道:“先生真好看!” 李青笑了笑,“你们也好看啊!” 三女噗嗤一乐,尽管知道这话安慰成分居多,却还是心花朵朵。 婉灵给他斟了杯酒,“先生请满饮此杯。” “嗯,好。”李青举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顿了顿,“不过换个喝法,味道应该更好。” 婉灵嗔了他一眼,自斟自饮一杯,嘟着红唇凑过来。 李请品尝,绵软、清香、甘甜…… 旖旎过后,婉灵莞尔道,“先生,妾舞上一曲助助兴如何?” “好啊!”李青顺势往椅上一靠,做欣赏状。 怜香刚已经吃饱,便把机会留给红袖,起身道,“那妾来抚琴。” 看妾起舞翩翩,听妾琴瑟绵绵……李青满心愉悦。 ~ 翌日。 睡梦中的李青,听到有人轻唤,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丫头?” 婉灵催促道,“先生,皇太孙来了。” “嗯……”李青伸了伸懒腰,舒服的呻吟一声,“好,我这就起来。” 他知道,小瞻基多半是为了小胖而来。 果不其然,刚到前院,朱瞻基就迎了上来,把事情说了一遍。 “青伯,你快想想办法啊!”朱瞻基焦急道,“我爹被免去了监国之职,还被禁了足,不得出门半步,内阁成员尽皆下了大狱,兵部尚书被罢黜,俩侍郎都被砍了…… 如今,二叔愈发势大,再这样下去,我爹这个太子,怕是也要被废。” 李青淡淡道,“军情奏报兵部绝对知晓,隐瞒不报,落此下场也不稀奇。” 文臣的算计,他看得明白,此举就是在试探朱棣。 只要朱棣有一点让步,接下来,必然是无穷无尽的阴谋算计。 朱棣随他爹,对文官不好,尤其是郑和下西洋的政策,更是让官绅恨的牙痒痒,抱团反抗也不稀奇。 当初文官有开国功臣压着,但现在不一样了,第一代开国功臣死绝了,而虎父大多生犬子,二代没啥本事,也都上了岁数,三代勋贵更是不堪。 且开国勋贵和靖难勋贵,一直在暗中较劲,加上朱棣出征近半年,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文官又岂会放弃。 不用想也知道,这段时间,文官集团没少谋划。 锦衣指挥使纪纲,是军武出身,明显支持汉王,如此一来,小胖被蒙在鼓里也不稀奇。 李青呵呵笑道,“没多大事儿,让你爹歇歇也挺好,文官太过放肆,你爷爷整治后,你爹用着才更顺手。” “哎呀,这样下去,我爹哪里还用得上。”朱瞻基急得不行,“青伯你是不知道,爷爷他这次是动了真火; 二叔虎视眈眈,爷爷又偏听偏信,真的要出事了。” 李青不以为然,“放心吧,你爷爷不是昏庸皇帝,不会只听你二叔胡咧咧。”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憨憨的声音。 “先生在家吗?我,高煦啊。” 某个发下宏愿,再来是狗的人,大声喊道。 “二叔?” 朱瞻基一呆,接着便想找个地方躲躲。 李青见他四处乱瞅,好笑道:“你就这么怕他?” “不是怕,我想听听他一会儿说什么。”朱瞻基瞅了一圈儿,突然脸色一喜,低声道,“青伯,我去屏风后躲躲,你可别把我来的事儿给二叔说。” 不待李青搭话,朱瞻基便跑到屏风后,隐去身形。 李青好笑地摇摇头,起身开门,拱手道:“汉王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先生这是哪里话。”朱高煦佯作不满,“你这么说,不是在打高煦的脸嘛。” 上次李青拿钱办事,给他透露父皇苦衷,让憨憨看到了希望。 朱高煦不太聪明,却也不傻,他清楚的知道,李青在父皇心里的分量。 一个李青,顶得上数个国公。 眼下自己风头正盛,要是把李青拉拢过来,储君之位指日可待。 “听闻先生万军丛中,取马哈木首级,高煦心向往之。”朱高煦扬了扬手里拎着的美酒,笑道,“先生如此神勇,比起温酒斩华雄的关羽,只强不弱啊!” (ps:《三国演义》在这时候已经出版。) 朱高煦笑道,“战场之上没那个条件,如今高煦为先生补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憨憨如此热情,李青也不好拒人门外,轻笑道:“汉王过誉了,屋里请。” …… 佳肴上桌,二人吃喝起来。 酒酣耳热之际,朱高煦缓缓道出目的,“唉!大哥他糊涂啊……!” 李青挠了挠头,“这话从何说起?” “他太宠信那群文臣了。”朱高煦叹道,“要是他当了皇帝,只怕会步建文后尘啊!” “哦?”李青笑问道,“莫非汉王也要效仿皇上,来个靖难不成?” 朱高煦脸色一变,忙道:“可不敢瞎说,先生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高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青笑着点头:“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我自不会外传。” “我可没有那个心思。”朱高煦讪讪道,“我的意思是老大他不是当太子的材料,你看他那一身膘,走两步就喘,哪有半点储君样子? 这样的人做皇帝,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嘎吱吱……” 屏风后,一阵磨牙声响起。 第61章 闹了耗子窝 磨牙声尖锐,顿时吸引了朱高煦注意,“什么声音?” “没什么,可能是闹耗子了。”李青瞥了眼屏风,轻咳两声,磨牙声戛然而止。 朱高煦也没多想,继续埋汰道,“就他那熊样,也不照照镜子,他哪有一点……” “嘎吱吱……” 尖锐的磨牙声再次响起,朱高煦皱眉道,“先生,你家这老鼠也太猖獗了吧?” “呃呵呵……估摸着是我长时间不在家,下人比较懈怠,这才闹了耗子。”李青笑道,“我们继续,回头我让人好好清理一下。” “这些下人也真是……”朱高煦哼道,“得多调教调教,回头我把府上的下人送来些。” “算了算了,我不好那个。”李青摆手。 朱高煦怔了一下,旋即会意,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布袋儿,沉甸甸的,砸在桌上分量十足。 从金豆撞击的声音判断,不下百两。 “先生,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啊哈哈……汉王客气。”李青笑眯眯地收下,“来,喝酒。” “哈哈……喝。” 朱高煦颇为高兴,又连续饮了数杯酒,见李青毫无表示,他有些坐不住了,毕竟当初李青的秉性…… “那个先生啊,你看我怎么样?” “汉王勇猛善战,乃英雄也。”李青含笑道。 闻言,朱高煦更喜,正欲再进一步,却在此时,太监特有的尖锐声响起:“永青侯在家吗?皇上来了。” “在家!”李青扬声喊了一句,笑道,“汉王稍等,我去迎迎皇上。” “父皇来了?”朱高煦心中一突,连忙拉住李青,“先生,我今儿没来过。” 说着,他连忙收起酒杯、筷子,就朝屏风跑。 “汉王……” “嘘~小声点儿。”朱高煦扭头,焦急道,“让父皇知道我来先生这儿,于你于我都无好处,我躲一阵儿,你别给我露馅儿了。” 李青还想再说什么,朱高煦却已经绕到了屏风后面。 见状,也只好先去迎朱棣。 ~ 朱高煦一溜烟儿跑到屏风后,刚立定身子,就看到一大黑耗子。 (?`?Д?′)!!“大、大……” “嘘,你小声点儿,爷爷马上就进来了。”朱瞻基一把捂住二叔的嘴,也顾不上计较辱父之仇,“二叔,你也不想被爷爷发现吧?” 朱高煦别过头去,声音却也压得极低,“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就是了。” “那刚才……”朱高煦讪讪道,“你都听到啦?” 当着儿子骂老子,憨憨多少有些心虚。 “都听到了,二叔这嚼舌根子的本事见长啊。”朱瞻基冷哼道,“我爹是胖了点儿,可……” “那是胖一点儿吗?”朱高煦见侄子出言不逊,当即反唇相讥,“整个皇宫还有比他更胖的存在吗?” “你……”朱瞻基强行挽尊,“那叫稳重,总比你这种只知打杀的憨憨强。” 朱高煦大怒:“好小子,老子再不济也是你二叔,你放肆……” “唔唔……” “快闭嘴吧你。”朱瞻基捂住他嘴,附耳道,“爷爷进来了,不想被发现你就老实点儿,不然一块玩完。” 朱高煦气够呛,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也不敢大声驳斥,恨恨扒拉开嘴上的手,侧耳聆听。 ~ “你这小日子过得真不错。”朱棣吃味道,“可比朕强多了。” 李青无奈,“皇上,我明儿就去印刷局,加大力度刊印大典。” “昂,这人呐就不能太闲。”朱棣脸色好看不少,来到桌前坐下,“大典是该尽快刊印,国库穷的叮当响,朕连犒赏将士的钱都没有了。” 为什么没钱你心里没数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画饼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好好干,争取早日解决大明财政危机。” 朱棣点头,他现在没心思消化大饼,轻叹道:“文官是越来越不好管了啊!” “自古皇权不下乡。”李青语气带着无奈,“历朝历代,都没有存粹的商人,商人大多都是富绅,地方富绅往上数,祖上都出过高官,包括现在的大明; 官员大多皆出自富绅家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自然会为家族谋福利。” 这是一个无解的症结,历朝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历代皇帝也是秉承着自己吃肉,臣子喝汤的策略,可到了大明就不一样了。 朱元璋的重农抑商,除了想快速恢复生产之外,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富绅的财力。 老朱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宋朝商业发达,可谓富的流油,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事儿,他又岂会不懂商业的利益? 不过是为了限制富绅罢了! 但老朱杀人虽多,但限制富绅的手段还相对温和。 而老四就不同了,将丝绸、茶叶、瓷器……这些暴利行业尽数垄断,富绅不反抗才怪。 “你可有办法?”朱棣问。 李青沉吟片刻,道:“给他们一点好处。” “呵呵。”朱棣冷笑,“今儿朕退一步,明儿他们还想让朕退十步,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李青苦笑,“皇上,不是每任皇帝都如你,如太祖这般,到时候若弹压不住,来个集中大爆发,大明必将迎来阵痛!” “看来你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朱棣面露失望,哼道:“朕绝不会退让,即便退让,那也是后继之君的事儿,永乐一朝,官绅休想崛起。” 朱棣跟朱元璋一个样儿,都是属倔驴的,李青知道多劝无益,便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谈。 “皇上来此,是有事儿吧?” “嗯,现在兵部尚书一职空缺,朕不想在文臣中挑选,你来担任吧!” 李青顿感头大,“从勋贵里挑一个不成吗?” “少废话,让你干你就干。”朱棣没好气道,“有能力的勋贵不是死了,就是太老了,三代勋贵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除了你,朕找不出其他人。” “皇上以为,张辅如何?”李青问。 “他已是国公。”朱棣道,“皇明祖训,国公不得在朝中再任有实权的官职,防止一家独大,现如今张辅的影响力已经足够大,朕也不想破例。” 李青无奈点头答应,“话说,皇上这次……手段有些过激了。” “你是说罢黜兵部尚书、斩侍郎?” “嗯。”李青苦笑,“这又不是重大军情延误,按罪论处,不过是罚些俸禄,撑死降职,皇上却直接把人给罢官、诛杀,于理不合!” 朱棣冷哼:“朕就是让他们知道,试探朕的代价。” “……”李青摇头,“大家遵从规则,都是在规则中做事,文官利用规则试探,皇上也可以利用规则反制; 可皇上却屡屡打破规则,长此以往下去,把人逼急了,他们未尝不会打破规则。” 李青叹道:“当所有人不顾规则,那可就要乱套了,望皇上三思后行,不是说不能杀人,而是不能这么明着不讲道理的杀。” 朱棣沉默少顷,微微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朕以后注意。” 看老四如此听劝,李青趁热打铁:“这次太子党遭受严重打击,汉王党愈发势大,皇上这是打算扶持汉王吗?” 屏风后,叔侄俩一听这话,当即放下恩怨,竖耳聆听。 “汉王?”朱棣不屑道,“瞧瞧他那尖嘴猴腮的样儿,他哪有一点帝王气概?” “嘎吱吱……” 尖锐的磨牙声响起。 朱棣一愣,瞥向屏风。 “臣长时间不在家,闹耗子呢。”李青连忙解释。 “闹耗子……”朱棣摇头失笑,“弄包耗子药,一包药死一窝儿。” 李青:“……” 他转移话题:“那皇上的意思是……继续扶持太子?” “扶持他?”朱棣冷哼,“就他那熊样,又胖又怂……” “嘎吱吱……” 又是一道磨牙声响起。 朱棣挠了挠头,“李青,你家这是闹了耗子窝啊!?” 第62章 小胖硬刚 “回头我就买耗子药。”李青敷衍一句,又将话题引向正事,试探道,“汉王、太子都不合适,皇上莫不是想扶持赵王?” “他更不行。”朱棣翻了个白眼儿,“难道朕就不能再生一个?” 李青:“……” 屏风后,叔侄俩:(⊙o⊙)… 李青哑然失笑,知道朱棣不过是在说气话,笑问:“那皇上的意思是……让臣给你把把脉?” “孺子可教也。”朱棣满意一笑,房间里没外人,他也没什么顾忌,叹道:“不服老不行啊,朕这次回来,愈发感觉身体大不如前,力有不逮,你多开点儿滋补的药。” 叔侄俩对视一眼,都是嘴角抽搐,一脸古怪。 ~ 这边。 李青号过脉,写下一张药方,叮嘱道:“早晚各一次,半月后有显着效果。” “嗯。”朱棣收起药方,又道,“明儿去乾清宫一趟,给皇后也看看。” “……”李青迟疑道,“皇上,皇后娘娘年纪……产子风险太大。” 他这话是事实,哪怕是在后世,高龄产妇也是很危险的,更别说这生个孩子要条命的时代,稍微出点意外,便是母子双亡。 “想哪儿去了。”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旋即认真道,“朕这次回来,发现皇后的气色较之以往又差了许多,你好好给瞧瞧。” “嗯,好。”李青点头答应。 又聊了一阵儿,朱棣起身道,“你明儿去上早朝,接掌兵部。” 李青好奇道:“皇上,你就不怕我被文官腐蚀啊?” 朱棣瞪了他一眼,哼道:“别人朕不知道,你朕还是知道的,拿人手不软,吃人嘴不短,你这颗铜豌豆,他们没那个本事腐蚀你。” “……皇上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好了,你准备一下,明儿朕在朝堂上正式任命。” 朱棣伸了伸懒腰,起身欲走,恰在此时,府上下人在门口禀报:“老爷,太子来了。” “他怎么来了?” 不待李青说话,朱棣就怒了,“老子明明禁了他的足,这是公然抗旨啊!” 一见这情况,李青当即道:“不见。” “不,见。”朱棣冷笑道,“朕倒要看看,他要耍什么把戏。” 说着,往屏风后走去,“别跟他说朕来了。” “皇上……” “勿要再说,你快去见他。”朱棣头也不回,径直走向屏风。 得,又多了只耗子……李青扶额,只好先去接小胖。 朱棣一进屏风后,就看到了两只大黑耗子,顿时吓了一跳。 “你…你们……” “我和二叔玩儿呢。”朱瞻基挤出一个难看笑容,弱弱道,“拜见皇爷爷。” “拜见父皇。”朱高煦也心惊胆战,讪讪道,“大侄子说的是,儿臣和大侄子叙旧呢。” 朱棣恼羞成怒,“你俩刚才……都听见了?” 二人点头。 朱高煦:“我尖嘴猴腮,没有帝王之相。” 朱瞻基:“我爹一身肥膘,又胖又怂。” 两人一脸幽怨,却都默契的没有说滋养身体之事。 朱棣:“……” 脸上的怒气逐渐被心虚代替,朱棣讪讪道,“朕就那么一说,好了,回头在跟你俩算账,都老实些,待会儿谁要是敢发出声音,朕把他屁股打烂。” “是,父皇(皇爷爷)。” 少顷,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传来,爷孙三代屏息凝神,侧耳聆听。 “青哥,我父皇是不是来了?” “为什么这么问?” “外面那么多锦衣卫,除了我父皇出宫,还能有谁?” “没有,皇上没来。” ~ 客堂里,小胖见青哥狂点头,又示意他看屏风,顿时了然于胸。 李青通知到位,这才道:“你怎么敢出来,不是被皇上禁足了吗?” “嗨~没事儿,大不了被揍一顿呗。”小胖毫不在意,“最多废了我这个太子,他还能咋?” “嘎吱吱……” 屏风后磨牙声如约而至。 李青好笑道,“家里闹耗子呢。” 小胖恶趣味儿上来,笑骂道:“老鼠这东西,只会躲在暗处,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嘎吱吱……” 三道磨牙声同时响起。 “呦,还来劲儿了是吧?”小胖嚷嚷道,“青哥你别拦我,我一脚一个,保证老鼠屎都给它踩出来。” 李青都惊呆了,连忙指了指屏风。 小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李青不知道这货怎么想的,却也不好明问,“你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小胖叹道,“我是来道别的,过两天我准备回北平。” “回那儿干嘛?” “不干了。”小胖摆烂道,“做的多,错的多,到头来还不如不做,我干嘛费这劲儿?” “你是太子啊!” “可他不信我啊!”小胖无奈道,“在他眼里,老二才是合适的继承人选,我累死累活图的什么?” 李青默然,他看得出来,小胖是真不打算干了,“其实,你父皇也没做错,文臣一旦势大,祸患无穷。” “只论皇权,不顾百姓,即便皇帝大权独揽,百官尽皆臣服,又能如何?”小胖道,“青哥你本末倒置了,未来如何我看不到,但就说眼下吧,百姓的日子可是一点儿也不好过; 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做好了千古流芳,一个不慎便是亡国之君!” “嘎吱吱……” “再叫唤我现在就灭了你。”小胖冲着屏风喊道。 他现在也豁出去了,打定主意不干了,太子这活儿实在太累,根本不是人干的。 “哗啦——!” 屏风应声而倒,爷孙三人一脸愤怒。 朱棣愤怒儿子的无礼,朱瞻基生气胖爹的志向太低,朱高煦脸上愤怒,心里却乐开了花。 “儿臣拜见父皇。”小胖佯装惊讶,“父皇你怎么躲在暗处?” “这你不用管。”朱棣恨声道,“朕问你,谁是亡国之君?” 小胖一脸平静:“父皇若再一意孤行下去,大明迟早玩儿完。” “你混账……!”朱棣暴怒。 朱高煦、朱瞻基尽皆拜倒,一个开心之极,一个惊惧至极。 “爹,你糊涂啦?”朱瞻基颤声道,“快给爷爷认错。” “我不认。”小胖淡淡道,“我又没说错。” “好,好啊……!”朱棣怒极发笑,“有种,是条汉子!” “爷爷……” “闭嘴!” 朱瞻基脸一白,以头抢地,瑟瑟发抖。 朱棣走到好大儿跟前,冷笑道,“你要回北平?” “父皇若是同意,我今儿就可以走。”小胖点头。 “嗯,回北平这个主意好。”朱棣嘿嘿道,“到时候联合群臣,再来个靖难,皇位不就是你的了嘛,好啊,妙啊!” “父皇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小胖依旧平静,“如若父皇担忧,不如直接斩了儿臣,下不了手的话,圈禁也成。” “你以为朕不敢?”朱棣杀机毕露。 “爹——!”朱瞻基气道,“你魔怔啦!?” “闭嘴!” 朱棣、小胖同时开口,“这没你说话分儿。” 李青看爷俩要干起来,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说两句。” “你他娘也闭嘴。”朱棣骂道。 他是真气着了,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既然不想过,那就都别过了,他娘的…不就是丢人嘛,老子都篡位了,还怕丢人?” “啊~哈哈……来人!”朱棣眸光幽冷。 “皇上三思……!”李青、朱瞻基异口同声,“太子只是一时冲动。” “不,我不是一时冲动。”小胖梗着脖子道,“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 “啊……!”朱棣震怒,“反了,反了……” 第63章 丈量土地 朱棣上次这么生气,还是因为建文。 “朱高炽,你真当朕不敢废了你不成?” “你要废,废就是了。”小胖无所畏惧,“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好,朕这就成全你。”朱棣冷声道,“即日起……” “皇上三思。”李青疾步上前,点了朱棣两下。 朱棣愣了愣,接着就发现自己干张嘴,发不出音儿了。 “太子、汉王、太孙,你们先回避一下。” 小胖点头:“儿砸,跟爹回去吧!” “爹,我想……” “你不想。”小胖冷声道,“跟我走!” 朱瞻基满心不愿,却也不敢违背,耷拉着脑袋跟着父亲出了客堂。 朱高煦是打死也不肯走,这是他离太子之位最近的一次,刚要不是李青动手脚,兴许他这会儿就是太子了。 “李青,你到底施了什么妖法,快快给我父皇解开。” 朱高煦暴怒,他再次见识到李青有多狗了,金豆子收的那么爽快,不办事也就算了,反而站到他对立面。 朱棣也气得不行,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揍李青,又撵不上,只能无能狂怒。 李青道:“皇上你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宜妄下决定,你让汉王先离开,臣就给你解了禁制。” “你放肆!”朱棣用唇语骂道,“我@#¥……” 李青也不在意,只要他听不见,那他就没有挨骂。 好一会儿,朱棣的怒气逐渐降下来,示意朱高煦离开。 朱高煦心有不甘,唯恐出现变故,“父皇,咱们回宫,御医肯定有办法。” 朱棣一瞪眼,抄起桌上的菜碟就招呼了上去,吓得朱高煦一哆嗦,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李青履行诺言,给他解了禁制。 恢复了说话能力,朱棣火气再一次上来,寒声道:“李青,当朕不敢杀你吗?” 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李青刚才的行为,包括朱棣。 尽管李青有从龙之功,但也不能对皇帝动手,朱棣要是这都能忍,那他就不是朱棣了。 “皇上要罚,待会儿再罚,先听我把话说完。”李青反问道,“废了太子,让谁接替? 太子适才所言,虽然大逆不道,却也不无道理,不是吗?” 李青叹道:“有太子在,你可以任性,可要是让汉王做了储君,你还能那样吗? 大军出征,皇上为何解除太子禁足,让他监国? 其实,你心里也不认为汉王能胜任之位,谁能做太子,你再清楚不过。” “这是朕的家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朱棣怒道。 “这是天下人的事!”李青严肃道,“若下一任皇帝如你这般,你真就放心?” 朱棣一滞,沉默下来。 良久,才恨声道:“读书人的心都脏,文官集团没一个好东西!” “这个团体是不好,但也不能说没一个好人。”李青道,“如夏原吉,蹇义,皇上对他们不也高度肯定吗?” 朱棣缓缓平静,沉吟少顷,“那你有什么建议。” “别斗了,让汉王就藩吧!”李青认真道,“靖难之役、数次北伐、南征交趾、通运河、建新都、编撰大典…… 大明的家底儿早就被掏空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让大明歇歇,让百姓也歇歇。” 又是很长一段沉默,朱棣无奈点头,“好,依你所言。” 顿了顿,“咱们的账咋算?” “什么账?”李青诧异。 “你他娘敢对老子动手,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李青讪讪道,“皇上你想怎么罚?” “朕想剁了你!” “我有免死铁券。” “朕不认。”朱棣相当不要脸,“朕发的,解释权归朕所有。” “……”李青问,“太祖皇帝发的,你也不认?” 朱棣一呆,惊诧道:“父皇也发你免死铁券了?” “嗯,太祖可比皇上你强多了。” “你……”朱棣气结,但又不敢反驳,哪有儿子跟老子攀比的,“罚你十年俸禄!” “哎哎哎……皇上你是不是玩不起?”李青急了,“我为大明流过血,我为大明立过功……” 巴拉巴拉…… 朱棣被吵的头疼,“不罚你也成,现在国库空虚,你要能想办法解决,朕不但不罚,反而有赏。” “如果是这样的话……臣有一计!” …… 东宫。 朱瞻基气急败坏道,“爹啊,你是不是傻? 你这样,二叔做梦都能笑醒。” 他想不明白,老爹平日一向老实本分,今儿是咋了,“爹,听儿子一句劝,跟爷爷认个错,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 “儿子,你就那么喜欢待在这儿?”小胖苦笑摇头,“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爹是没得选,若有的选,我早就回北平了。” 朱瞻基憧憬道:“九五至尊啊,谁不想?” “我不想!” “……”朱瞻基气急,“爹,你是太子,是嫡长子;我是太孙,是嫡长孙; 这本来就是咱们的,你干嘛往外推啊?” 小胖皱了皱眉,骂道:“你被权力冲昏了脑袋,去书房读书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外出。” “爹……” “快去。” 朱瞻基满脸落寞,“孩儿遵命。” …… 翌日,早朝。 一向不上早朝的李青来到奉天殿,寻摸了个位置站下,等着老四到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旭日东升,朱棣才姗姗来迟。 李青一看就知道,这厮多半是昨夜风流太过,起晚了。 昏昏欲睡的群臣见皇上来了,顿时精神一振,行君臣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棣摆了摆手,坐回龙椅,瞧了眼一旁的站班太监。 小太监会意,取出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漠北一战,大破瓦剌,斩敌数万,参战士兵,补发两个月俸禄,小旗、总旗补发四个月俸禄,百户、千户半年; 赏武城侯、安平侯、武安侯……黄金百两,绫罗绸缎二十匹; 永青侯斩瓦剌首领马哈木,居功至伟,赏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加兵部尚书衔! 钦此!” 将士们出生入死,理应获得奖赏,朱棣这个武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臣等,谢皇上隆恩。”武将们个个喜气盈盈,下拜行礼。 文官们却是个个脸色难看,兵部尚书罢黜、侍郎被斩、内阁尽皆下狱,太子被禁足……现在皇上又大赏武将,他们脸色能好看才怪。 尤其是李青担任兵部尚书,更是让他们如鲠在喉。 兵部尚书名义上是管军事的,实际上就是个文职,并不负责打仗,而是配合调度军需,兵部尚书没有兵权,就是个文职。 什么时候,勋贵也能担任文职了? 文官心里憋屈,不是一般的憋屈,比洪武朝的文官还难受。 洪武朝的文臣虽然也不受重视,但好歹有个盼头,太子朱标,地位坚如磐石。 而永乐朝的太子,不是被禁足,就是身边的文臣被下大狱,简直令人绝望。 “皇上,国库吃紧啊!”户部给事中出班奏道,“下半年的赋税刚进京,就有大半用作通运河、建新都上面,这才八月份儿,下一波赋税,要到明年五月份,还有近一年时间……” “无妨,朕自有办法。”朱棣不以为意。 夏原吉出班,“敢问皇上,有何良策?” “预先增收明年赋税。” “万万不可。”夏原吉脸色一变,“皇上,百姓穷啊,若提前增收赋税,势必让百姓更加艰难,甚至难以维持生计,到时候会有大量流民出现,甚至……激起民变。” “皇上三思。”文臣尽皆拜倒,“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朱棣也不急,等文臣吵吵的差不多了,才道:“朕何曾说过,要提前增收百姓赋税了?” 夏原吉稍稍松了口气,疑惑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收地主富绅的。”朱棣道,“夏原吉,朕交给你一个任务。” “皇上请说。” “重新丈量土地。”朱棣道,“尤其是地主,给朕丈量仔细了。” 夏原吉拱手道:“臣遵旨!” 大部分文官听到这话,人都傻了,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第64章 兄弟情深 朱棣幽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轻笑道:“众卿可有意见?” 众卿当然有意见,意见大了去了,却无一人敢提。 一方面,是慑于帝王之威,但更重要的是,朝堂之上讲的是个名正言顺,他们没有正当理由反对。 而且,这个时候谁敢唱反调,无异于不打自招,肯定会被列入重点清丈土地对象。 官场之上,个个是人精,这个道理他们自然明白。 “既然没有意见,那就尽快实施。”朱棣笑道,“夏原吉,这件事由户部领衔去办。” “臣遵旨。”夏原吉拱手称是,面露欢喜之色。 这项政策实行出来,定能极大程度缓解国库的财政问题。 朱棣又道,“太子仁厚贤明,前两天发生了些误会,即日起,仍由太子辅政国事。” 挥完大棒,也得给点儿甜枣儿,恩威并济才是上策。 果然,此话一出,文臣们脸色好看不少。 一场大朝会就此结束,但李青明白,以文官的精明,很快就能想到正当理由,来反对政策实行,少不得要扯几天皮。 …… 下了早朝,李青并未出宫,而是跟着朱棣去了乾清宫,为徐妙云诊治。 徐妙云的身体状态的确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生孩子太多的缘故。 除了夭折的第四子,共育有三个皇子、四个公主,一人生了八个,朱棣的子女一多半都是她生的,这无疑给她造成了极大的身体负担。 “皇后如何?”朱棣不复朝堂上的威严,满脸紧张,“不要紧吧?” 李青蹙眉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一副药方,“早中晚各一副,坚持服药。” 见李青不正面回答,朱棣不由神色一暗,心里隐隐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徐妙云轻笑道,“皇上莫忧,臣妾自觉并无大碍。” 闻言,朱棣的脸色好看一些,“嗯,皇后你坚持服药,肯定会好起来的。” 吁了口气,朱棣起身道,“你先休息吧,朕有些国事要处理,忙完再来看你。” 徐妙云点头,“国事要紧,莫因臣妾误了国事。” 朱棣笑笑,起身往外走去。 见状,李青拱了拱手,跟着退了出去。 …… 走出大殿,朱棣的神情凝重起来,“皇后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不太乐观。” “你也没有办法?” 李青苦笑道,“臣也不是无所不能。” 朱棣黯然片刻,“皇后还能再活多久?” “这个臣也不敢保证。”历经马皇后一事后,李青吃一堑长一智。 “五年?” “……” “三年?” 李青依旧默不作声,在他看来,也就一两年时间,甚至更短。 朱棣恼了,“朕想知道个答案,就这么难吗?” “皇上,断人生死者,除了地府阎罗,就是江湖骗子。”李青无奈道,“臣实在没办法给皇上答案,不过,臣会尽最大努力医治皇后娘娘。” 朱棣沉默片刻,烦躁地摆了摆手,“你先去兵部熟悉熟悉,关于皇后的病情,你好好想想对策。” 李青点头,告辞离开。 ~ 兵部衙门。 李青一到,兵部郎中、主事就迎了上来,执礼甚恭。 官场之上,讲究的就是个场面,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想,但面子上都过的去。 简单应酬两句,李青开始熟悉政务。 现在有了正式官职,李青的悠闲时间就少了,别的不说,以后的早朝得天天上了,这对爱睡懒觉的他来说,着实痛苦。 忙活了小半天,又去上了个午朝,李青这才得以清闲,回家吃午饭。 下午,李青没再去兵部,而是研究如何诊治徐妙云。 不同于马皇后,徐妙云从最初发病时,就是他医治的,不存在小病拖到大病的情况。 准确来说,徐妙云并没有明显病症,而是生太多孩子导致了身体亏空,透支太多生机,五脏俱虚。 这些年,尽管锦衣玉食,一直服用滋补之物,却也只能缓解。 与马皇后一样,徐皇后也扮演着贤内助的角色,老四这倔驴,也只有她能拉得住。 李青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针灸,外加暗中真气治疗,尽量延长她的生命。 敲定治疗方案后,李青又给三女仔细瞧了瞧,幸赖,她们并无潜在病症。 申时。 小胖来访,两人刚聊没几句,憨憨也来了。 今日的憨憨,一改往日做派,不仅对李青客气,对瞧不上眼的大哥也极为礼遇。 朱高煦东一句,西一句的拉扯,但几乎都是在叙过往种种,聊兄弟之情。 见此情况,二人都隐隐猜出了几分,小胖道,“老二,你是有什么难处吧?” “昂。”朱高煦不好意思笑笑,“大哥,父王说让我就藩云.南,我……去那地方无异于流放,你能不能跟父皇求求情?” “这个好说。”李青接过话,“汉王不想去云.南,太子你就跟皇上说说,给汉王改个封地便是。” 顿了顿,“汉王放心,下官也会帮你进言的。” 朱高煦脸色一僵,皮笑肉不笑道,“我谢谢你啊!” “客气,客气哈~”李青含笑道。 朱高煦气结,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求助小胖,“大哥,你是不是烦弟弟了?” “这话说的,大哥怎么会烦你呢?”小胖正色道,“咱们是亲兄弟,大哥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大哥真好。”朱高煦强忍着肉麻,做出一副感动模样。 兄弟情深,感天动地! 不料,小胖接着又道:“二弟以为,青州如何?” “啊?这……”朱高煦傻眼,莫说青州,就是苏.州,他也不想去,他要的是留在金陵,争夺太子之位。 憨憨之心,路人皆知。 李青自不会让他得逞,于是接言道,“青州不错,就这么定了,明儿早朝下官就向皇上进言。” 他一副自己人模样,大气道:“汉王不用谢,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你……”朱高煦气得快要吐血了,想想金豆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明白,李青和老大是指望不上了,一甩衣袖,愤然离去。 待他离开,李青这才道,“汉王就藩,于他于你,于大明,皆有莫大好处。” 小胖点头,叹道:“是啊,大明不能再折腾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聊皇后病情,聊新国策,直到傍晚时分,小胖才起身告辞。 ~ 翌日,早朝。 皇帝踏入金銮殿,群臣山呼万岁,君臣大礼过后,李青率先出班。 “皇上,臣有本奏。” 朱棣扬了扬下巴,“爱卿请讲。” “皇子成年就藩,历来如此,如今汉王已过而立之年,却还逗留在京师,于理不合!”李青朗声道,“臣以为,还是让汉王尽快就藩为好。” 此言一出,朝堂百官尽皆侧目。 武将们眉头紧皱,文臣们却是喜上眉梢。 礼部尚书率先出班,“李尚书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也附议。”刑部尚书紧随其后。 接着,两部侍郎力挺自家老大,随即,吏、户、工,三部尚书、侍郎,尽数声援。 最后,六部给事中,都察院御史,七成以上的文官尽皆附和。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想让汉王上位! 武将们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并未激烈反对,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加上皇太孙尚武,汉王就藩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个……”朱棣有些犹豫。 尽管之前他已答应李青,也确实准备让老二就藩,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些舍不得。 一来,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朱高煦,二来,他也不想打破这种平衡。 老大做事,老二监督老大,在他看来,这种模式才是健康的朝堂格局。 李青知道朱棣的心思,但眼下的大明,不能再内耗了,于是再次奏请,“恳请皇上,让汉王就藩!” 文臣紧随其后,连声附和。 同时,他们看向李青的眼神也变得友善起来。 自己人,这是自己人,以后得多走动走动…… 第65章 盆满钵满 朝堂乱哄哄的,这次朱棣却没阻止,最终,他下定决心让老二就藩。 孙子已经十六岁了,经过他这些年的调教,再加上时常和武将泡在一起,已经具备做未来储君的资质,有他兜底,依旧可以延续以武抑文的策略。 朱棣看不上大儿,却对大孙子尤为喜爱,这一点和他老子朱元璋一样。 昔年,朱棣十分愤懑父皇隔辈儿亲,如今轮到他,却也是如此。 终于,朱棣活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 早朝散后,文臣看向李青的眼神愈发和善,出宫的路上,不时有官员上来攀谈。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青来者不拒,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汉王就藩,文官集团振奋异常,一个个比过年还开心。 不过,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而最忧虑的莫过于当事人,汉王朱高煦。 憨憨没想到自己会输,太子禁足、内阁下狱、尚书被贬、侍郎被斩,种种情势都在表明,他离太子之位近在咫尺。 甚至,昨儿要不是李青干预,他这会儿估计就是太子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仅过去一天,局势就来了个大反转。 可怜憨憨,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能留在金陵,不是他有能力留下,而是老爹要他留下。 乾清宫。 朱高煦声泪俱下,“父皇,你忘记了靖难之时的诺言了吗?” 他真的很悲愤,这不是玩人嘛? “朕说什么了?”朱棣疑惑道。 “世子多疾汝当勉励之!” “……”朱棣脸上一热,讪讪否认,“朕没说过。” 朱高煦都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顿时怒火中烧,“父皇你怎么能这样?” “什么这样?”朱棣诧异道,“高煦你咋老说胡话呢?” “我……” 朱高煦一大男人,硬生生被朱棣的无耻给气哭了。 “父皇我何罪之有,要把我发配、流放?”朱高煦吼道,“靖难之役,我的功劳就小了吗? 我舍命作战,为的什么? 父皇允诺过我什么,父皇当真都不记得啦?” 朱棣到底心虚,要搁平时,儿子敢这么冲他说话,早大嘴巴子甩上去了,但今日却异常慈祥。 “煦儿,你真像……” “可惜我不是老大是吧?”朱高煦吼道。 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吃了这么多年大饼,朱高煦又岂会没有长进? “让我就藩,还不如杀了我呢。”朱高煦悲愤大吼,“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要这么待我?” 朱棣头疼,看着儿子一脸委屈,双眼含泪,他不免也一阵心疼。 “自古立嫡立长,高煦你……” “我不要太子之位。”朱高煦抓住话中生机,连忙道,“我就想陪在父皇身边,母后身体也不好,儿臣想好好尽尽孝心。” 为表诚意,他又道:“父皇赐给儿臣的两卫,儿臣也不要了,这样还不行吗?” 话都说到这个分儿上了,朱棣也不好逼迫过甚,于是道,“你想再多住段时间,也不是不行,但早晚有一天你要就藩; 这样吧,除了江浙,天下各地你随便挑,朕无有不允!” 朱高煦不想选,一旦选了,就意味着同意就藩,但有不好明说,只得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那朕就给你选一个。”朱棣沉吟片刻,道:“去乐安州吧!” 朱棣选乐安州是有考量的,首先,乐安州离未来的京都北平不远,驿站快马八百里加急,也就一昼夜功夫,离京都越近,朱高煦越不敢有大动作。 其次,乐安州是个小地方,它不像德州,它连个城都没有。 未来朱高煦若敢反,大军直逼乐安洲,连个守城都做不到。 更何况,朱高煦又没了护卫,即便未来他真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能力。 朱棣自己篡位,却不想子子孙孙都玩靖难戏码,自相残杀。 如此安排,也是为了断了朱高煦念想,为了保全他。 朱高煦恭敬道:“儿臣全听父皇的。” 他现在所求不高,只要能继续留在京师就成。 见状,朱棣起身拍了拍手,“行了,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朱高煦拱手告退。 出了皇宫,他仰脸望天,愣怔出神。 短短一日,就遭遇如此变故,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让他措手不及。 叹了口气,朱高煦准备回去好好谋划一番,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强令就藩。 ~ 永青侯府。 午饭后,李青照常靠在躺椅上小憩,很快,丫鬟就来禀报有客人来。 来到前院,见是礼部侍郎,李青多少有些诧异。 “李尚书高升,可喜可贺啊!”礼部侍郎衣冠楚楚,满脸含笑。 李青有少猜到他的来意,笑道,“里面请。” 两人来到客堂,分宾主坐下,简单寒暄两句,李青进入正题,“侍郎来此,不光是为了恭贺本官吧?” “呃呵呵……”礼部侍郎尴尬一笑,“下官确实有些事儿,想与大人商议一下。” “但说无妨。”李青十分豪爽,“只要本官帮得上忙,绝不袖手旁观。” 礼部侍郎眼睛一亮,顿时精神大振,“李尚书如此爽快,那下官也不便藏私了,实不相瞒,下官这次来是为了,清丈土地的事儿。” 他忧虑道,“清丈田亩表面看是好事,但其中却暗藏祸端。” “哦?”李青来了兴致,“什么祸端?” “李尚书刚从武转文,很多事还不太熟悉,不晓得其中厉害,京官下乡清丈田亩,就给了官员和富绅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很容易滋生腐败。”礼部侍郎一脸忧国忧民,“且,会加深官绅一体的关系!” 见李青听的认真,他趁热打铁,“不仅如此,还会出现官员为了提高政绩,故意报高田亩数,压榨士绅……咳咳,压榨百姓的情况……” 巴拉巴拉…… 李青心中冷笑,脸上却深以为然,表情凝重。 “侍郎所言有理,国家施政需慎之又慎,一项好的国策,若施行不当,反而会做坏事。” “哎呀呀,李尚书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关键所在,下官钦佩之至。”礼部侍郎喜形于色,语气更加亲热。 一阵攀谈过后,礼部侍郎慧眼如炬,一眼就发现喝茶的茶杯是唐朝青花瓷,非要买。 李青好笑道,“这就是从集市上买的,不是唐代青花瓷。” “那是卖家不懂。”礼部侍郎一本正经道,“下官对古玩颇有研究,这个绝对错不了。” 他把玩着茶杯,爱不释手,希冀道:“李尚书可愿割爱,下官愿出一百金购买。” 顿了顿,解释道,“下官家里做着小生意,还算殷实。” 李青心道:还得是读书人,送礼都这般讲究。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叫行贿,这是买卖。 至于是不是真品,没人在乎,买卖双方愿意就成,律法也没规定,一个杯子不能卖一百两黄金。 而且,这种方式的行贿,也不用怕翻旧账。 买定离手,即便后悔,卖家也可以不认账,咬定卖的是真品就成了,可谓是给足了退路。 李青笑道:“君子成人之美,既然侍郎喜欢,拿去便是。” “哎?这么珍贵的东西,下官岂好白拿?”礼部侍郎取出早已准备好钱袋子,“李尚书点点。” 李青打开瞅了瞅,金灿灿的很是晃眼,当即道,“侍郎的为人,本官信得过。” “啊哈哈……”礼部侍郎见李青收了礼,顿时心花怒放,嘴上却道,“谢李尚书忍痛割爱。” 又聊了一阵,礼部侍郎起身告辞。 李青伸了伸懒腰,拎着一小袋金子回了后院,刚坐回躺椅上,屁股还没暖热,又有客登门。 这次来的是刑部侍郎,一样的话术,一样的配方,李青又卖了个茶杯。 不待他回后院,工部侍郎又来了。 两刻钟后,宝贝似的揣着茶杯离开。 接着,户部侍郎、吏部侍郎,先后赶来,不过他们不是为了清丈田亩,而是为了捞陷入大狱的黄淮、金幼孜等阁臣。 内阁品卑,但权重! 同时,内阁秘书离皇帝、太子最近,自然是文臣拉拢的对象。 文臣本相轻,但在武将、皇帝的高压下,大明的文臣总体来说,还是很团结的。 而且,不管好官、坏官,都看不起武将。 当然,武将也看不上文臣。 双方的关系,就如婆媳,目前而言,武将是婆,文臣是媳。 自洪武朝起,文臣就扮演着媳妇儿角色,没少受武将婆婆气,也就在建文朝,支棱了一阵儿,但很快就遇到了老四靖难。 说实在的,他们也挺难。 每部只来了一个侍郎,代表的却是整个部门,李青不知道的是,这些金银都是一点点凑出来的,真心下了血本。 只可惜,他们并不了解李青的为人。 半天下来,李青赚了个盘满钵满。 …… 翌日,早朝。 朱棣宣布削去汉王护卫,就藩地改为乐安洲,同时,释放了狱中的金幼孜、杨士奇等人。 文臣精神振奋,直呼钱没白花,他们不知道的是,李青压根就没提,是朱棣要放人。 毕竟,让太子辅国,不给他人用也不行。 下了早朝,李青随朱棣去了乾清宫,给徐妙云诊治。 针灸过后,徐妙云的气色好了许多,轻声道,“皇上莫要为了臣妾误了国事。” “没事儿,有高炽撑着呢。”朱棣笑道,“妙云你好好养病,等过些时日,朕带你回北平看看,过些年新都建好,咱们就搬过去。” 李青见两人你侬我侬,起身告辞。 朱棣却道,“你先去中殿,过会儿朕有事跟你说。” “嗯,好。”李青拱了拱手,转身去了中殿。 …… 李青在中殿等了两刻钟,朱棣才姗姗来迟。 “行了,不用行礼了。”朱棣打断李青的惺惺作态,“关于清丈土地,你有什么建议?” 说着,拿出一封奏疏,“这是御史言官上的奏疏,里面阐述了清丈田亩的弊端,虽危言耸听成分很大,却也有几分道理; 这项国策是你提出的,你有什么办法杜绝不良影响?” 李青展开奏疏,发现内容和昨日礼部侍郎所言,几乎毫无二致,笑了笑,道: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朱棣怔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说的是,户部、御史、锦衣卫、勋贵、太监;这都五个和尚了!” “不,仅是这样还不够。” “哦?你……又有计?” 第66章 表面形势大好,暗里波涛汹涌 朱棣来了兴趣儿,“说来听听。” “清丈土地的所有人,不得去本省清丈田亩。”李青认真道,“另,检举揭发同僚不法的奖赏,一定要大于清丈土地本身的功劳,这样才能极大程度避免为求功绩,多报田亩数量的情况; 苏湖熟,天下足,江浙一带要更加重视,前去清丈田亩的官员,最好用北方人……” 朱棣频频点头。 “清丈田亩是为了提高赋税,而不是掠之于民。”李青感叹道,“千年田八百主! 百姓贫苦,没有抗风险的能力,风调雨顺还好,稍微遇到一点困难,就不得不变卖土地,换取生机; 清丈田亩,还能很大程度减免百姓的多余负担,由于信息延迟,很多百姓都是耕地没了,还要交税。” 李青建议道,“臣以为,清丈田亩应设为常驻,比如:三年清丈一次。” 朱棣深以为然,点头答允。 聊了会儿细节,朱棣又把话题引到了皇后病情上。 对此,李青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承诺尽力医治。 ~ 午朝,朱棣颁发清丈田亩政策。 群臣暗暗叫苦,尤其是听到清丈田亩改为常驻,隔三年一次,更是叫苦不迭。 但他们没有正当理由反对,提出的种种弊端,都已被完美解决,他们还能说什么,只得违心道:“皇上英明。” 不过,利益受损如此大,他们自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永青侯府。 昨日送礼的侍郎,先后到来,寻求李青帮忙。 不巧的是,李青病了,无法见客的那种。 昨日收钱笑嘻嘻,今日办事连人都不见,可把文官气得不轻。 他们个个精明,哪里看不出来李青这是在装病,却拿李青没有办法。 …… 李青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直到清丈田亩的官员下乡,他才有所好转,勉强上个午朝。 木已成舟,官员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这次清丈田亩,利益受损者不止是官绅,勋贵也受到了极大波及。 他们也贪,在老家都聚拢了大量田地,几乎个个是地主,这次清丈后,损失的钱财不是个小数目。 这些,朱棣自然明白,因此,他对勋贵明里暗里做了一番赏赐,用以安抚。 国库没钱,但他可以印钞。 这次,李青也没劝住,朱棣一口气印了两千万贯钞,用作朝廷开销,官员俸禄一半米,一半钞,其余宝钞,全都用作新都建设、通运河。 没办法,国库是真没钱了,宝钞贬值和朝廷破产只能选一个,朱棣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好在大明宝钞坚挺了数十年,并未造成大动荡,眼下,宝钞信用还是很能打的。 印钞意味着通货膨胀,但通货膨胀也不一定是坏事,能在一定程度上刺激经济发展。 不过,这是建立在经济发展,能跑过通货膨胀的基础下。 就目前而言,超发两千万宝钞,大明完全能吃下,没有任何问题。 李青谨慎观察局势,发现超发宝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钱都花出去了,带动了就业率,加了大宝钞流通。 虽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些许物价上涨,但在可接受范围。 时间一天天过着,李青这个兵部尚书,很会偷奸耍滑,没有仗打,兵部还是很清闲的,除了给皇后诊治,上朝打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家里。 刊印永乐大典的事宜,由户部夏原吉在做,李青倒也乐得自在。 不过,每一版大典印出来,他都弄了一套,一册不落。 现收藏的永乐大典,已有近两千册。 …… 十二月,瓦剌部脱欢前来朝贡,朱棣接受了他们的朝贡,并重开茶马贸易。 接着,鞑靼部也前来朝贡,朱棣一样让礼部接待,适当加大了些贸易规模。 与此同时,运河也到了收尾阶段,新都建设也工程过半,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唯一不好的是徐妙云的身体。 朱棣见媳妇儿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索性将国家大事交给太子,带着老婆回了北平。 美其名曰是去查看新都建设进度,实际上就是去旅游了。 朱棣一走,文臣们立即来了精神,旧事从提,嚷嚷着频繁清丈土地的危害。 小胖身心俱疲,只好找李青商议。 客堂,两人相对而坐。 小胖愁容满面,苦笑道,“父皇只是暂离京师,他们就集体反弹,若是父皇哪天不在了,还不得造反啊!” 他现在是越发感到力有不逮,这一大摊子事儿,他还真玩不转。 李青沉默片刻,“官绅反抗是早晚的事儿,早点儿显露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提前有个准备,真到那一天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朱棣对官绅太狠了,反抗在所难免,眼下只是开胃菜。 真要哪天朱棣崩了,虽说官绅不至于造反,但肯定会有动乱发生。 小胖沉吟片刻,道:“过刚易折,若一直这样下去,到时候绝对出事,我准备扩宽规则!” “如何扩宽?” “清丈田亩改为五年一次。”小胖道,“我仔细算过,全国清丈一次,大概需要一年时间,三年一次的确有些频繁,对政务也有一定影响; 水至清则无鱼,绝对的光明不可能存在,只能尽量让光明多一些,黑暗少一些; 天下不可能没有贪官,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心为国。” 李青点头,忧虑道:“五年一次也无不可,只怕开了这个口子,文官集团会变本加厉。” “若是那般,就杀!”一向温和的小胖,头一次展露杀伐,“杀人手段必不可少,让他们明白,不遵从规则的下场。” “当然,朝廷也要做出部分让步,不能逼迫太甚,让他们有可转还的余地,不然,天下真可能大乱。” 小胖忧虑道,“若再一直这么下去,等不到父皇千秋万世,他们就可能乱起来。” “这个应该不会。”李青摇头。 “一定会。”小胖严肃道,“青哥你关注的都是大局走向,对朝中暗斗不了解,现在的事态就很严重了。” 李青还是觉得不太可能,问道:“朝局如此,你父皇不知道?” “他只管大事,小事儿上从来不管,都是我在处理。”小胖叹道,“朝堂之上,谁也不会一上来就展露目的,都是一点点试探,等到图穷匕见之时,大势已成。” “这些,你没跟皇上说吗?” “说了,他不听啊!”小胖苦笑,“他认为只要有铁血手腕,文官集团就乱不起来,但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 他胖脸满是凝重,“其实文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官绅一体,而且,不只是文官,还有勋贵。” “开国勋贵、靖难勋贵、国戚,这类群体的能量,比之富绅只强不弱,随着大明的发展,勋贵、国戚会越来越多,还有藩王……” “青哥难道忘了,我爹这个皇帝是怎么来的了吗?” 李青一滞,神色也凝重起来。 小胖又道,“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真正忠君并不多,他们更在意的是自身利益,说句不好听的,大明皇帝只要姓朱就成了,谁给他们谋求利益,他们拥护谁!” 他语气略显疲惫,“当初建文之所以会败,不是就是因为勋贵利益严重受损吗? 就拿这次清丈土地来说,勋贵利益受到的损害并不比文官小,更有甚之; 他们之所以老实,是因为有父皇在,他们没得选,可若是父皇百年之后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汉王?”李青皱眉道。 “不管是汉王,还是赵王,亦或天下所有藩王,谁能抗拒九五至尊的诱惑?”小胖道,“当文武百官暗中允诺拥护,你猜他敢不敢揭竿而起?” 李青沉默,良久,才道:“你有什么办法?” 第67章 再去北平 “平衡规则!”小胖认真道,“让勋贵、富绅出血,却也不能逼急了他们,要始终保持在一个度,不让他们危害到江山社稷,也不至于让他们急眼;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在规则中做事,方能举重若轻,消弭祸患。” 李青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帮我劝劝父皇,他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小胖苦笑道,“我这个儿子说话,远不如青哥你好使。” 李青微微点头,“现在吗?” “青哥要是没什么事儿,就走一趟吧。”小胖道。 “我倒是没啥事儿,不过……”李青皱眉道,“京师这边…你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吗?” “这个还是没问题的,至少文臣我能稳住,至于武将……父皇还活着呢,他们也不敢妄动。” “好,我明日就赶往北平。”李青点头,“要不要让他即刻回京?” “这倒不必,让他心里有个数就成。”小胖唏嘘道,“母后身体……让她度过一段快乐时光吧,再者,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李青轻‘嗯’一声,劝道:“局势也未必有你想的那般危急,大明军队的制度相当完善,你父皇身体还不错,藩王也无兵权,乱不起来的,放心吧。” “建文在位时,军队制度也好,可结果呢?”小胖摇头,“青哥你还是没看透彻,官绅并非指文官,勋贵何尝不是官绅?” 李青哑口无言。 他现在更觉得古代皇帝,并非如后人以为的那般,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很多时候,皇帝都不得不妥协。 甚至,历史上很多昏庸皇帝,并不是真的昏庸,而是迫不得已的妥协。 想想也是,皇帝坐拥天下,难道他想亡了江山社稷?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想把天下治理的更好,留给子孙一个盛世江山,名垂青史。 可古往今来,能做好的却寥寥无几。 王朝的兴盛,大多时候都在王朝建立前期,而随着既得利益的人越来越多,后世之君会越来越差劲儿。 亦或许,不是他们本身差劲,是手上的权力越来越小,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 晚上,李青叫来三女,“丫头们收拾一下,咱们出一趟远门。” “去哪儿呀?” “北平。” 婉灵诧异道,“这么远,都快过年了,不在家吗?” “有些公事,却也不是很紧要。”李青笑道,“年就在北平过了。” 顿了顿,“当然,你们要不想去,那先生一个人去。” “我们去。”三女果断点头。 难得先生出公差还能带着她们,三女自然不愿错过。 李青笑道:“多带些厚衣服,那里可不比金陵,冬天冷着呢。” “哎,好。”三女笑意盈盈,怜香问,“先生,北平那儿是不是可以看到雪啊?” “那是当然,那里的鹅毛大雪下起来没完,能淹没脚脖子,甚至小腿呢。”李青笑道,“到时候带你们赏赏雪景,堆堆雪人什么的。” 三女自幼在金陵生活,都没怎么见过雪,金陵气候宜人,即便冬天偶有下雪,也都是立即消融,对雪景很是向往。 红袖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好久没带你们出去转悠了,今年咱们过个别样年。” “嗯,好。”红袖笑着答应,“那妾去嘱咐一下下人。” ~ 翌日。 一大早,李青一家便乘着豪华马车出了门。 马车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地毯子,十分柔软,躺着睡觉都不成问题。 李青这次出行很低调,连护卫都没带,只带了两个马夫,除了小胖,谁也不知道他是去北平。 一路走走停停,耗时近二十天,才抵达北平。 李青去了之前监视朱棣时,下榻的客栈,跑堂活计已经换了,柜台老板也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还好,羊杂汤味道没变。 热腾腾的羊杂汤,配着葱油饼,那叫一个地道儿。 一碗羊杂汤下肚,浑身热乎乎,暖洋洋的。 三女起初对羊杂是拒绝的,但经不住李青诱惑,很快就真香了,配上胡椒,个个吃的鼻尖儿冒汗。 (ps:郑和下西洋后,胡椒的价格降低了十倍不止,已逐渐平民化。) “嗝儿~!” 三女靠在椅上,揉着肚子满脸陶醉,婉灵感叹道:“瞅着不咋好看,还怪好吃哩,分量也真心不少,还不贵。” 李青笑道,“金陵是京师,物价自然高些。” 北平的物价确实低,这一碗羊杂,也就是金陵一碗面的价,一张超大葱油饼,也才十文钱,一顿饭下来,四人只花了五十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讲究精致,北方讲究实惠。 这里的饭馆,饭菜分量都很足。 吃饱喝足,已经临近傍晚,怕三女冷,李青额外加了些钱,让伙计多弄来了几个炉子。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却是暖洋洋的,别有一番滋味。 客栈的床不小,四个人挤挤,还是能够睡下的,这时代也没有针孔摄像头,拴上门,想咋来咋来。 …… 第二天,李青半晌午才醒。 三女早已起床,梳妆完毕,她们穿着厚厚的对襟小袄、棉裤,外罩褶裙,胖了一大圈儿,虽然上了岁数,却格外喜人。 李青伸了伸懒腰,起身道:“走,出去逛逛吧!” 三女顿时喜笑颜开,怜香期待道,“外面下雪了呢,好大的雪。” 李青一边洗漱,一边笑道,“别急,马上带你们去看。” 红袖道:“妾去让伙计弄些吃的来,先生吃过早饭,咱们再出去吧?” “你们吃过没?” “吃了。” “那就走吧。”李青伸了伸懒腰,“我现在不饿,中午带你们吃顿好的。” 半刻钟后,四人出了门。 这时节的北平,万物萧索,雪花一片接着一片,每一片都有大拇指甲盖那么大,连成一片,没走一会儿,三女就白了头。 李青的头套面具上,也积了白雪。 红袖轻笑道,“先生,我们这也算是白头偕老了呢。” 看着不再年轻的她们,李青轻声感慨,“是啊!” 四人漫步在大雪天,欣赏着难得雪景,珍惜着眼下时光,聊着欢快话题。 雪很大,路面已经积了层厚厚的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迅速消散。 朔风呼呼刮着,尽管几女穿的厚,久了也有些扛不住,却又不愿回去。 李青挨个给她们渡了股真气,三女顿时身上暖洋洋的。 这些年来,先生时常给她们传渡真气,她们对这手段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连走了小半时辰,红袖猛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先生,你不是说有公差办吗?” “这不正在办公差的路上吗?” “带着我们办公差?”婉灵诧异道,“难道朝廷也要在此地建织造局?” “当然不是。”李青笑道,“去见个人。” 朱棣带着徐妙云回北平,并未大肆宣扬,朝中也只有高层官员知道,三女也猜不透要见谁。 “去见谁啊?” “去了你们就知道了。”李青怕吓着她们,笑道,“不是什么大人物,放平心态。” 三女点头。 又走了两刻钟,四人来到燕王府门口。 看着四周的锦衣卫,三女更是疑惑,就连大大咧咧的怜香,也是神情严肃,小声道,“先生,咱们到底要见谁啊?”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李青笑了笑,上前给锦衣卫千户报明身份。 千户在确定他身份后,立即进府禀报,不多时,又走了出来,“永青侯请。” “走吧!”李青拉上三女,踏进王府。 第68章 你大老远来北平,就是为了埋汰朕吗? 刚进王府,一个小太监便迎了上来,微施一礼,“永青侯请随咱家来。” 李青点头,带着三女跟着小太监向里走去。 小太监见他领着三个女人,表情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 一刻钟后,一行人登上阁楼。 三女见到一身常服的朱棣,这才知道先生要见的人是谁,差点惊呼出声,实在没想到,先生带她们见的竟是当朝皇帝。 她们都见过朱棣,尽管此刻朱棣没有穿龙袍,她们也一眼认了出来。 顾不上纳闷儿皇上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三女连忙下拜行礼,“民女拜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棣挥了挥手,他也有些诧异,李青会带着女人进来。 很快,诧异变成了凝重,朱棣皱眉道,“李青,你跟来北平,可是京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没有。”李青笑道,“臣担忧皇后娘娘凤体,这才跟了过来,准备在这儿过年。” 闻言,朱棣稍稍放了心,朝小太监道,“去跟她们安排个住处。” “奴婢遵旨。” 小太监连忙答应一声,朝婉灵三女道,“三位娘子,请随咱家来。” “去吧!”李青颔首示意。 三女点头,再次行君臣之礼,而后随着小太监离开。 朱棣这才道,“你小子不光是为了皇后的病情吧,老实说,到底所为何来?” “确实有些事儿。”李青将小胖的担心,一一讲述给朱棣听,“皇上,太子所虑不无道理,恕臣斗胆,皇上千秋万世之后,这么一大摊子事儿……着实难为他了; 矛盾已起,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如若一直不处理,届时集中爆发,大明必将引来阵痛。” “清丈田亩,不是你提的嘛?”朱棣幽怨道。 李青无语:“皇上,问题不是清丈田亩,重点是……你得守规矩。” “朕守规矩?” 朱棣面露不虞,“朕是九五之尊,还要看群臣脸色?” “……不是看他们脸色,是…哎呀。”李青有种无力感,只好道,“皇上,征交趾、伐漠北、通运河、建新都……种种政策,之所以能顺利执行,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朱棣傲然道:“当然是朕英明神武!” 李青:-_-|| “是建立在钱的基础上,是太子的从中调和,艰难斡旋,使得文臣尽心办事,开源节流……” “你说这是人话吗?”朱棣火了,“难道朕的这些功绩,都是太子的功劳,朕就是胡作非为的暴君?” “不是这个意思。”李青扶额,安抚道,“皇上建织造局、开海洋贸易,编撰大典……雄才大略,鲜有人及,较之秦皇汉武也不遑多让; 然,秦皇汉武的赫赫功绩也非他们一人之功,汉武帝有卫青、霍去病,秦始皇能统一六国,也离不开杀神白起的铺垫; 我的意思是,皇上之所以立下这丰功伟绩,离不开太子的周旋。” 李青正色道,“太子真心不容易,这点,皇上你也知道,你对他的能力也是认可的,不是吗?” “昂。”朱棣脸色好看几分,哼道:“他理政能力是蛮不错,就是和文臣走的太近了,朕就烦他这点。” “……”李青翻了个白眼,“他若不和文臣亲近些,大明说不定…就崩了,皇上你咋就看不明白呢? 不是太子要和文臣亲近,而是为了大明,他只能和文臣亲近。” 朱棣清了清嗓子,哼道,“朕承认,施政…有些问题,高炽他确实辛苦,不过,事情哪有这么严重。” “非也。”李青严肃道,“大明立国这么久,其实一直没怎么休息,洪武初期内乱还未平定,中期征伐漠北,直到后期百姓才得以喘息; 但没休息多久,靖难之役再次打响; 接着,又是……一系列大动作,百姓早已疲惫。”李青劝道:“收手吧皇上!” 朱棣沉默,有心反驳,却找不到借口。 李青说的句句属实,大明建国近五十年,真正休养生息的时间也就十几年,百姓负担确实重。 “朕是花了不少钱,但朕也能挣啊!”朱棣强行挽尊,“海上贸易赚的钱少吗? 是,高炽领着一群文官开源节流,的确为缓解国家财政做出了贡献,但,他们有朕弄得钱多吗?” “没有!”李青摇头,“但是皇上,海上贸易能顺利执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太子给了他们希望,若太子表现的如你一般,海洋贸易定会状况频出; 皇上莫忘了,建新都、通运河时,遇到的种种问题,甚至就连织造局也失过火。” 李青道,“正是因为太子对文臣的亲近,才让他们选择了忍耐,不至于撕破脸皮; 当然,皇上的铁血手段震慑,也起了关键性作用。” 朱棣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驳斥,自顾自坐到桌前,倒了杯茶,细细品着。 见他听进去了,李青趁热打铁,“秦始皇横扫六国,然,他死后不久,大秦家亡了; 汉武帝杀的匈奴闻风丧胆,可也造成了国力空虚,户口近乎减半,农民起义不断发生,阶级矛盾尖锐, 这就是大功绩的代价!” 李青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道,“皇上功绩赫赫,名震寰宇,历史上的帝王,能与皇上比肩者,不超过一手之数; 但,皇上的花钱能力,也鲜有人能及。” 这是大实话,朱棣太能花钱了,历史上比他还能花钱的皇帝,几乎找不到。 朱棣脸色讪讪,无力反驳。 李青又道:“隋炀帝杨广,通运河、出兵高句丽,把皇位搞没了,而皇上南征交趾、北伐元人、通运河、建新都、编撰大典……比他还能花钱,大明却坚如磐石; 固然是皇上英明神武,却也非皇上一人之功。” “行了行了。”朱棣听不下去了,恼羞成怒道:“你大老远来北平,就是来埋汰朕的吗?” “臣不敢!”李青拱手道,“臣只是想告诉皇上,巨大功绩后,隐藏的祸患,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皇上为了功绩沾沾自喜,而忽略……” “少叭叭两句吧。”朱棣黑着脸,“朕听进去了,没别的事赶紧滚蛋,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他现在心里堵得厉害,李青这一顿喷,比之言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奈何,李青说的都是事实,他又无法反驳,心里郁闷的不行。 “滚滚滚……!”朱棣越看李青越不顺眼,“快滚!” 李青讪讪道:“那皇后娘娘的病……” “……去休息吧!”朱棣嘴角抽了抽,“午饭后,再给皇后把把脉。” “臣告退。” …… 出了阁楼,李青仰脸望天,心情激荡。 爽! 真他娘爽! 李青总算是体验了一把言官的快乐,原来喷皇帝,竟是这般爽。 回到住所,看到三女正襟危坐,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就跟在家一样就成,皇上又不会来这儿,放平心态。” 三女点头,略微放松下来。 怜香小声抱怨道,“先生真的是……也不提前说一声,妾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要什么准备啊?”李青失笑道,“过会儿吃了午饭,随我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 “嗯,好。”三女答应。 这是最基本的礼节,她们自是懂得。 其实,李青这次北平之行带上三女,除了想带她们出来逛逛之外,也存了别的心思。 趁着给皇后诊病,三女要个‘诰命夫人’。 倒不是看中那点儿俸禄,而是给她们一个身份,也算是聊表慰藉。 第69章 紫禁城 雪越下越大,萧索的树枝白花花一片,被积雪压的纷纷弯下腰,有种别样美。 李青恶趣味上来,一树一脚,积雪呼呼啦啦,惹得三女娇笑不已。 中午,小太监准备了火锅,四人涮着火锅喝着温酒,滋味儿无穷。 午饭后,李青带着她们,在太监的引领下赶去后院。 ~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三女行礼,心中有些惶恐,但表面落落大方,礼数周到。 “免礼。” “谢娘娘!” 三女起身,立在一旁。 徐妙云蕙质兰心,一看这架势,就明白李青所求,轻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民女李氏红袖,李氏怜香,李氏婉灵。”三女一一作答,行礼再拜。 “无需多礼。”徐妙云微笑道,“李卿家是国之栋梁,皇上伟绩,李卿家处理甚大,这其中少不得三位贤内助的帮衬,本宫听闻,之前建织造局,你们也帮了不少忙呢。” 三女矜持道,“娘娘过誉了。” “呵呵……有功自然要赏。”徐妙云想了想,“这样吧,敕封你们为二品诰命夫人,李卿家以为如何?” “谢娘娘赏赐。”李青行了一礼,回头对三女使了个眼色。 三女懵了一下,旋即心头狂喜,差点失态,连忙跟着行礼,“谢娘娘隆恩。” 徐妙云笑笑,朝一旁小太监道,“小林子,去登记在册,回金陵后,将诰命夫人的赏赐下发到永青侯府。” “奴婢遵旨。” 小林子应了一声,忙去准备。 李青目的达到,朝三女扬了扬下巴。 三女会意,盈盈一礼,“民……臣妾告退。” 徐妙云含笑点头,待她们离开,这才道:“好了,你目的已达到,是不是得投桃报李呢?” 李青脸色一热,暗道:女诸生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 “不知娘娘……?” “本宫大概还能活多久?”徐妙云道,“如实说,本宫不会怪罪于你。” 李青摸了摸鼻子,沉思片刻,“好好调养,一载有余。” 徐妙云的身体比当初马皇后好了太多,主要是从一开始,李青就是主治太夫,如若不然,说不定这位女诸生,此刻已是一捧黄土了。 “一年……”徐妙云点头,“也不算短了。” 沉吟片刻,“李青,皇上对你很是倚重,太子也与你最是亲近,若本宫故去,劝谏皇上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朱家待你不薄……” 巴拉巴拉…… 又是一阵大饼,噎的李青直翻白眼,但刚得了人家好,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反向画饼,“娘娘放心,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徐妙云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瞥了他一眼,“不用死而后已,能鞠躬尽瘁一半,本宫就满意了。” “……”李青讪讪道,“娘娘,臣要开始诊治了。” “嗯。”徐妙云抬起手腕放在桌上,“你也坐吧!” 李青点头坐在她对面,一边号脉,一边询问她身体状况,一番望闻问切后,在原有的药方上,又加了两味药。 “每日早中晚各一次,饭后服用,饮食清淡为主,可以食用少许鱼肉蛋,少食多餐……” 医嘱过后,李青取出针盒,在徐妙云肩膀、手臂,几处要穴针灸一番,暗中加持了些真气。 两刻钟后,李青收起针盒,起身道:“娘娘可以适量走动一番,不过,北平寒冷,要注意保暖。” “嗯,本宫知道了。”徐妙云点头,“你且退下吧!” 李青拱手告退,转而去找朱棣,取得参观新都允许后,领着些锦衣卫,带着三女去了新皇宫。 …… 半个多时辰后,一行人来到新都——紫禁城。 望着正前方的午门,三女惊叹不已,“好大,好气派。” 的确够气派,花了那么多钱,又有那么多能工巧匠设计规划,建造的工匠不计其数,算上徭役、劳力,近百万人,迄今为止,已耗时近十年。 一砖一瓦一石板,都是劳动百姓的结晶。 皇宫主体建设已经完成,虽然还不够精致,却十分壮阔大气。 午门一共五座门,最中央的正门只有皇帝能走,就连皇后、太子,也只有在大婚进宫、受册封时,才有资格走; 除此之外,只有取得成绩的状元、榜眼、探花的士子,在出宫的时候,能有幸跟着皇帝走上一次。 正门东侧的门,是文武百官的入宫路径,西侧的门是宗室王公入宫路径,尽管没有完工,李青也不想犯了忌讳,领着三女从东门进入皇宫。 进入午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五座金水桥,与午门五门对应,正中央的金水桥,又宽又大,石桥上雕刻着真龙、祥云,是帝王专用御道。 下面的金水河还未引入河水,工匠们正在做着收尾工作,好不热闹。 奉天门,仅是殿前广场就占地数十亩,着实够大。 工匠们正在清理积雪,为后续铺设石板做准备,这时代没有批量式生产线,每一块石板,都是纯手工打造,可以想象光是这殿前广场,就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李青不禁感叹:难怪,海上贸易收益颇丰,仍填不平建都的窟窿,在这时代建这样一座皇宫,是真他娘烧钱啊! 别的不说,就拿最中央的那座敦实金水桥来说,仅是运送石料、雕刻,就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 对于新皇宫的规模,李青并未露出太多意外,因为这地方他来过。 不过,虽然规模一样,但现在的皇宫,和后世的故宫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给人的感觉更为震撼。 三女惊叹连连,这么大的建筑群,着实突破她们的想象。 奉天门前,两座石狮子高一丈有余,顶得上两个成年人的高度,威武不凡。 进奉天门,到奉天殿,但奉天殿作为皇宫最重要的大殿,其建设进度最是精细、考究,只建好了小半,并没啥看头。 李青带着三女继续往里走,一座座殿宇耸立,朱漆高墙琉璃瓦……无不散发着工匠们的智慧结晶。 逛了小半天,连皇宫的五分之一都没逛完,临近傍晚,四人才返回燕王府。 回到住处,三女仍惊叹连连,问李青明儿还能不能去看。 李青已经得到参观许可,自然无有不允。 晚上,李青接到召见,去了阁楼见朱棣。 “紫禁城如何?” “很气派!”李青笑道,“尽显皇家威严。” 朱棣脸色露出一丝自得,欣然道:“再过几年就能完工了,运河也到了收尾阶段,以后大明的京都就在这北平了,千秋万世,永垂不朽。” “千秋万世,永垂不朽!”李青附和,朱棣这话倒也没错,北平自他之后,还真就成了华夏的京都。 朱棣这一举动,造就了后世的繁华大都市。 而北平,也的确符合做京都的条件,左环苍海,右拥太行,内跨中原,外控朔漠,只是眼下还比较荒凉。 毕竟在这时代,北平是苦寒之地,气候寒冷,且环境不好,每年都会来几场沙尘暴,生产力、经济也低下,远比不上金陵。 朱棣对紫禁城的建造很满意,轻笑道:“等迁了都,朕也享享清福。” “皇上,到时候迁都只怕是困难重重啊!”李青叹道,“文臣武将的家,几乎都在南方,让他们大老远地来北边,定然心中不愿。” 朱棣点头:“这个朕也有所预料,但迁都势在必行,再说了,北平除了冷点儿,其他也挺好啊!” “……”李青苦笑道,“皇上你在这儿习惯了,当然觉得好,但百官却不这么想,他们肯定更喜欢富庶的金陵。” “这个可以从长计议,迁都还得个几年呢。”朱棣摆了摆手,叹道,“你上午说的那些话,朕觉得有一定道理,以后,朕会收着些,不过……” 朱棣冷哼道:“天子就要有天子的威严,朕绝不会惯着他们。” 李青点头,就朱棣这脾气,能收敛些就谢天谢地了,毕竟老四和小小朱,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让他礼贤下士,简直痴心妄想。 真要那般,也并非好事。 只要朱棣能收着些,加上小胖调和,就能极大程度的平息祸患。 又聊了会儿,李青问道,“皇上,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 朱棣想了想,“马上就过年了,元宵节后再回金陵吧!” 伸了伸懒腰,朱棣又道,“其实朕在这儿住的挺舒服的。” 你是舒服了,小胖可够累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汉王是不是该就藩了呢?” 尽管朱棣已经削了朱高煦两卫,并重新定了就藩地,但朱高煦一日不就藩,朝堂就不会真正平静。 朱棣沉吟半晌,轻轻点头,讪讪道:“李青啊,你说…高煦会不会恨朕?” 这还用说吗?肯定恨死你了……李青拱手道,“汉王心胸豁达,不会记恨皇上的,再说了,哪有儿子怪罪父亲的,皇上你多心了。” 朱棣心虚笑笑,脸上隐隐浮现一抹愧疚之意。 嘀咕道,“这孩子就是心眼儿直,听不得场面话。” 李青:“……” 第70章 皇上,得加钱!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除了照常给徐妙云诊治,大多时间都在紫禁城闲逛。 年关期间,加上大雪下个不停,工匠们大多都放了假,皇宫冷清许多,逛起来更为得趣儿,经过不懈努力,总算是把皇宫逛了遍。 除夕夜守岁,太监送来了瓜果点心,外面冰天雪地,屋里炭盆儿红红火火,四人围着炭盆儿,磕着瓜子儿聊着天,欢声笑语不断。 接着,烟花声四起,四人来到院里,欣赏绚丽的烟花绽放,年味儿十足。 这年过的,比在家还热闹。 大年初一,李青拉着媳妇儿,给朱棣两口子拜年,薅帝后羊毛。 四个人加起来,得了近百两金豆子,快顶得上李青这个兵部尚书一年的俸禄了。 其实李青很有钱,他虽是侯爵,但俸禄直逼国公,再加上如今兵部尚书正二品的俸禄,以及这些年的额外收入,正常花销,足够他用上数百年。 即便以后退休了,日子也不会差。 听曲儿、下棋、堆雪人……愉快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元宵节。 吃过汤圆,李青一家随着皇帝仪仗,返往京师。 …… 回到金陵时,已经出了正月。 李青在家休息了一日,照常上朝打卡。 朱棣临朝后,对文臣的态度转变了些,不再摆着一张臭脸,对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等几位实干人才,偶尔夸奖几句,肯定了几人的政绩。 这一转变,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君臣之间的隔阂。 与此同时,朱棣也削减了很多工匠,减少了朝廷开支,还减轻了百姓的徭役,鼓励发展农耕。 一系列举措下来,极大减轻了百姓负担。 现如今关外平静,运河基本疏通,朱棣开始着重发展经济。 帝王的意志,尤其是像朱棣这样有实权的帝王,尤为重要。 徭役的减轻,加上清丈田亩的政策,让百姓得以喘息,顿时好过不少,日子总算是有了奔头。 朱棣在大政方针上面,目光长远,在他的举措,以及小胖的斡旋下,执行的有条不紊,大明欣欣向荣,虽然目前国库依旧空虚,但过上两年便能扭转这种颓势。 爷俩相互配合,简直无敌。 眼见君臣关系缓和,李青找到小胖,将自己的想法给他说了一下。 “士绅官差一体交税纳粮?”小胖都傻眼了,愣怔好一会儿,才道:“青哥,这话你没给父皇说吧?” 李青摇头:“这不是先给你说说嘛。” 顿了顿,“看你这意思,好像不太赞同这一方针啊!” “当然不赞同。”小胖翻了个白眼儿,“青哥你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李青挠了挠头,“为何啊?” “士绅官差不种地,虽然他们大多都有很多耕地,但真正种地的还是百姓,亦或说,佃户。”小胖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士绅官差交税纳粮,到最后,还是落在佃户身上,这个政策虽能提高税收,苦的却是百姓,弊大于利。” 李青砸吧砸吧嘴,无可辩驳,“那摊丁入亩呢?” “啥意思?” “就是把所有赋税都摊进田税里。”李青道,“百姓不用再按人头收税,而是根据耕地田亩来收税。” “这个好啊!”小胖精神大振,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过……这样一来,对官绅的冲击太大了,父皇应该能执行,但…很可能会人在政在,人亡……政治也消亡了。” 他轻叹道:“青哥你要知道,官绅可包括勋贵啊!” 李青点头:“这个我知道,但不妨一试,哪怕以后真如你所言,以后会政策消亡,但在施行期间,也能极大程度上使国力更加鼎盛。” 顿了顿,“其实,你也太小看自己了,虽然武将跟你不亲近,但他们跟太孙亲近啊!” “瞻基……”小胖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笑意,“嗯,可以一试。” “不过,还是要中和一下,给他们保留一些特权。”小胖一双小眼睛,充满智慧,“毕竟千百年下来,他们一直享有特权,贸然全部取消,政策施行必定会有极大阻力。” 李青也赞同这种方式,主要是朱棣在富绅身上刮了太多油水,多少得给人留点儿情面,不然,真给逼急了,又是一场动乱。 “几成?” “七成吧!” “七成的话……那就定在九成。”李青道,“给他们一些讨价还价的机会。” 小胖怔了一下,随即大点其头,“青哥说的是。” 两人又商议了下细节,最终敲定了一个二人都满意的方案。 “青哥,这个政策……我不能提。”小胖不好意思道,“我的人设不能崩了。” “我明白。”李青含笑点头,“得罪人的事儿我来做。” 这个策略要是由小胖提出来,那他以后可真就举步维艰了,李青倒不在乎这个。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得罪的人多了,不差这一回。 这项政策也就朱棣在位时能执行,因为小胖搂不住,朱瞻基估计也够呛,错过了朱棣,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推行。 …… 出了东宫,李青直接去了御书房。 朱棣正在理政,不过御案上的奏疏并不多,因为大多都在小胖那儿。 老四只管大事儿,中小事儿一概不管。 “来啦?” “来了。” “有事?” “有事。” 朱棣放下奏疏,“说吧!” 李青点头,把和小胖敲定的方案,详细阐述了一遍。 “皇上,这项国策若是能推行,定能让大明迈向一个新高度。” 朱棣眉头紧皱,权衡了一遍利弊,点头道:“确实是项不错的国策,不过……” 他苦笑摇头:“算了,等不到弊端出现,这项政策就会被废除。” 顿了一下,“李青啊,你说朕死后,那群文臣会如何写朕?” 李青想了想,如实道:“皇上的功绩,无法掩盖,可能会在劳民伤财,亦或得位……咳咳,在上面做文章吧!” 随即,又安抚道:“其实,皇上不用担心这个,太子、太孙都已成人,他们不敢抹黑你。” “他们不敢,士绅可敢,有些谣言传着传着就有人信,甚至到最后会成为……真相。”朱棣骂道:“娘的,老子从没贪图享乐,死了还要受一群狗日的编排。” 李青哑然失笑,“公道自在人心。” “话是这样说,不过…谁不想落个好名声?”朱棣哼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就不想着为朕分忧?”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的意思是……?” “这样,明儿你奏请,然后朕反对,你再奏请,如是者三四次,朕勉强同意。” “……皇上,你良心不会痛吗?”李青满脸黑线。 朱棣脸上一热,哼道:“朕给你发俸禄,你替朕吸引一下火力怎么了? 再说了,不是你说让朕和文臣缓解关系吗?” “我……” “好了!”朱棣打断道,“你也不想朕再跟文臣闹僵吧?” 李青真是服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皇上,得加钱!” “你……!”这下,换朱棣恼了,“你竟然跟朕要钱?” 这有什么,我跟你爹都要过……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不能白干!” “你他娘真是个混账……!”朱棣鼻子差点没气歪,他就没听说过,臣子明目张胆跟皇帝要钱的事儿,骂道:“朕是不是给你脸了?” “皇上,这回得罪的可是满朝文武啊!”李青道,“你多少得意思一下吧。” 接着,又保证道:“皇上你放心,这回我破例一次,拿钱办事儿,绝对让你面子里子都有。”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棣不禁又想起陈年往事。 ——那些年在李青手里吃的亏! 不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破防道:“李青你大爷,我@#¥%*……” “皇上你看你,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儿嘛。”李青讪讪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再说了,我都破例了,皇上你还想怎样?” “你……”朱棣气得差点掀桌子,却又拿李青毫无办法,不说李青的功劳和才干,光是媳妇儿主治太夫这个身份,就让他发作不得。 朱棣骂道:“朕是君,你是臣,大明皇帝贿赂臣子,后世人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 李青隐约记得,明朝好像还真有皇帝贿赂大臣的,但具体是谁他给忘了。 当然,这话他自不会说,于是道:“这怎么叫贿赂呢,这是皇上体恤臣子,赏的。” “皇后不是赏了你三个小妾诰命夫人吗?” 李青脸上一热,轻咳道,“一码归一码,其实臣也并非嗜钱如命,而是想看看皇上心里有没有臣,赏赐看着给就成,五百两黄金不嫌少,一千两黄金不嫌多……” “你咋不去抢?” 朱棣又是一阵口吐芬芳,最后实在没了脾气,“五十两黄金,爱要不要。” 随即又道:“事后结账,你小子有前科,朕不放心你。” 李青有些不高兴,“皇上这不是侮辱臣的人品吗?” “你可别扯了。”朱棣骂道,“你他娘要是有人品,世人皆君子。” 第71章 天不生言官,大明长如夜 翌日,奉天殿。 李青掐着点儿来到早朝,站在文臣队伍中,他现在是兵部尚书,属于文官体系。 文官们看到他,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就连自家的左右侍郎,也离他稍远了些。 麻蛋,老子人缘就这么差吗……李青郁闷想着。 半刻钟后,朱棣一身团龙袍进入大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棣满脸含笑,态度温和,人设严重崩塌! 群臣见他如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隐隐觉着,皇帝这是憋着坏呢,个个打起精神。 “诸位爱卿,可有本奏啊!?”朱棣笑眯眯的,笑的群臣心里发毛,一时间竟无人敢说话。 偌大的奉天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眼见场子冷下来,朱棣很不满的瞪了李青一眼。 李青摸了摸鼻子,心情也挺郁闷,拿钱办事从不是他的做事风格,这回算是破了例,更气人的是钱还没给呢。 “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朱棣脸色多云转晴。 李青出班,拱手道,“皇上,现在田亩清丈进行的如火如荼,臣建议,可借此机会推行新政,革新赋税制度。” 他侃侃而谈,“诸位,如今大明鼎盛,但百姓的生活并不好,尤其是……目前大明正在大力建设,百姓的担子更重……” 武将不善言辞,文臣却有不少附和,因为他们发现,李尚书这是在点皇上。 不管谁喷皇帝,他们文臣都会帮帮场子,这是文官的老传统了。 文官都有个固有观念,忠言必须刺耳,敢骂皇帝者,不论目的如何,但那颗心是赤诚的。 正所谓:武死战,文死谏! 若是因喷皇帝而死,那是死得其所,还能博得一个美名,这也是历朝皇帝挨骂的原因。 自唐以后,汉人皇帝就没有不挨骂的。 而且,李青打的是减轻赋税的名号,这正合文臣心意。 百姓减了赋税,他们家族才是最大受益者,能捞着好处,还能落个为民请愿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李青还来不及说摊丁入亩,大多数文官就率先莽了上去,一个比一个积极,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 “皇上,百姓苦啊……!” “如今四海承平,当与百姓休息啊皇上!” “望皇上大发慈悲……!” 一众文官争前恐后,不断促请,个个爱民如子,青天父母官模样。 更有甚者,痛心疾首,涕泗横流。 言官一见这架势,当即不干了,这不是抢生意嘛? 是,我们言官是品卑,但别拿言官不当官员,当俺们是软柿子不成? 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掸了掸衣袖,表示:你们这才哪跟哪,论喷皇帝,你们都是弟弟,瞧俺们的。 “皇上大兴土木,耗资弥巨,已铸成大错,若再不及时改错,恐悔之晚矣。”吏部给事中率先发难,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接着,礼部给事中跟上,“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若不以民为本,必将天下大乱。” 都察院也立即帮腔,言语更是尖锐:“皇上若再执迷不悟,那我大明与暴元何异?” 好家伙,不愧是骂官,真带劲儿啊……李青砸吧砸吧嘴,袖手旁观,等待时机成熟。 他发现好像不用自己背锅,这群文官已经主动接锅了。 不背锅还有钱赚,这真是一件美事。 妙极,自己拿钱不办事的人设,依旧稳健。 天不生言官,大明长如夜! 言官最容易上头,因为他们品卑,且俸禄低,没有高官厚禄,也就没了弱点,这些人往往好名远胜好利,一旦情绪上来,生死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喷就完了。 言官慷慨激昂,吐沫横飞,这一顿喷,把朱棣喷的啥也不是。 朱棣别说体面了,裤衩子都被喷没了。 奉天殿乱哄哄的,已经把革新赋税,提升到了大明生死存亡的高度,一副如若不革新,大明国将不国的样子。 若换平时,朱棣这暴脾气上来,怎么也得找两个典型廷杖,并附上:“用心打!” 不过,今日的他格外大度。 都看到了啊,这是你们要改的,可不是朕主动要改……朱棣清了清嗓子:“爱卿言之有理,朕回头好好考虑一番。” 时机成熟,该我登场了……李青跨前一步,光伟正形象溢于言表,“国家施政,早一日,晚一日,天差地别。” 他掷地有声,振聋发聩:“请皇上立刻决断!” “请皇上立刻决断!”言官紧随其后。 紧接着,六部官员先后附和,唯有武将默不作声。 他们不善言辞! “国家施政岂可轻易决断?”朱棣戏精附体,怫然不悦,“这件事需从长计议,三思而后行。” 说罢,一副玩不起,要散朝的样子。 文官哪里肯干,今儿你不给个说法,还想走? 缓了口气的言官,再度开喷,火力全开! 说什么,今儿早朝也得把事儿给定了。 “你们这是干嘛?”朱棣勃然大怒,“一起逼朕吗?” 要不是知道你德性,我真就信了……李青面容肃穆,拉上一众文臣,“臣等一心为国,皇上怎可如此?” “你……!”朱棣气结,吼道:“必须得革新是吧?” “正是!” 众官员异口同声,声振屋瓦。 “好!朕同意了!”朱棣咬了咬牙,极力压着欲上扬的嘴角,“李青,你且说说具体策略。”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其实很简单,就是去掉丁税,减轻少地、无地的百姓负担,让百姓得以休息。” 顿了顿,轻描淡写道,“把人丁税的损失摊进耕地,既减轻了百姓负担,又不影响朝廷税收。” 说着,看向群臣,“诸位同僚以为如何?” “此策甚妙!”夏原吉捋着胡须,一脸欣然。 部分没反应过来的文官也连声附和,并促请朱棣答应下来。 但大部分文官,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话都说出去了,还能当场反悔不成? 脸还要不要了? 刚才用力过猛,现在他们想收,已经收不回来了,正在他们纠结之时,只能寄期望于武将。 他们知道,武将大多也购买了大量土地,这项政策推行,武将的利益同样受损。 谁料,武将却无一人说话。 不善言辞人设,稳如泰山! 朱棣扫了一眼群臣,叹道:“既然众卿都认同,为了黎民百姓,朕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皇上,其实您不用勉为其难,三思一下也挺好的……文臣暗暗叫苦,就连部分言官的牛逼劲儿,也荡然无存。 不过,没一个人反对出声。 一来,他们刚才吵吵的太厉害了,此时收手颜面无存;二来,没有正当理由反对;更重要的是,一旦反对,传出去名声就毁了。 还会被百姓戳脊梁骨,遭世人唾骂。 都是场面人,都要脸,都寄期望于别人出头。 这些人,都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典型的又当又立,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能顺利颁布。 朱棣冷着脸起身,一副自己也是受害者模样,哼道:“散朝,众卿若有本奏,留折待阅吧!” 顿了顿:“李爱卿、夏爱卿、蹇爱卿,去御书房一趟!” 说罢,不待群臣行礼,气哼哼地离开了。 朱棣一走,文臣的脸色立即难堪起来,却又无处发泄,这项国策,是他们拼死拼活争取来的,能怪谁呢? 只能在心里暗骂:这波大意了。 而此刻,李青一脸光伟正形象,屹立在道德制高点,睥睨群臣:谁敢奈我何? 不敢,他们还真不敢! 因为李青代表的是正义,是绝对的政治正确,跟他过不去,纯属自毁前程。 就连一众言官也不敢弹劾他,至少不敢在这件事上对他弹劾。 甚至很多文官还装出开心模样,对李青温一顿彩虹屁,表示大明能有李青,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虽然,李青知道这些人在沽名钓誉,但,真爽! 李青团团一礼,再三表示:这都是大家努力的共同结果! 一阵场面过后,他这才去御书房。 ~ 御书房。 朱棣坐在御案前,小口抿着茶,看不出喜怒,小胖静立在一侧。 蹇义、夏原吉恭敬的站着,神情严峻。 内阁成员一个不在,无他,那些人不够格,区区五品秘书而已。 “微臣拜见吾皇……”李青大老远就拿腔作势,待到近前,朱棣的‘免礼’也出了口,就势一收,站在夏原吉旁边。 朱棣也没心情和李青计较这个,摆了摆手,“都坐吧!” 三人谢坐。 小胖也迎来了解放,坐在父皇身边。 朱棣沉吟片刻,看向夏原吉,“夏爱卿以为如何?” 他不问李青这个提倡者,不问蹇义这个天官,而是问夏原吉,就是因为他知道,夏原吉肯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答案。 朱棣这一手很高明,事实也如他所料。 “回皇上,臣以为此策甚妙!”夏原吉欣然道,“简化赋税,能极大程度上避免不必要的损耗,既不影响国家财政,还能减轻百姓负担,实乃治世良策!” 说着,朝李青颔首,以表钦佩。 李青含笑点头,算作还礼。 朱棣抿了口茶,问向蹇义,“蹇爱卿可有信心主张推行?” 第72章 高煦,你……就藩去吧! 吏部有考核百官之权,掌握着百官升迁命脉,乃六部之首,尤其是老朱废除宰相制以后,吏部尚书更是有着天官之称。 蹇义为官清廉,善于处理与同僚朋友的关系,不曾一语伤人。 属于那种老好人类型,却也能坚守本心,无大功,却也无大过,是典型的文官,很懂得人情世故。 蹇义本名蹇瑢,洪武十七年参加乡试,中举人;洪武十八年中进士,擢升中书舍人,因为官清正廉明,奏事简明扼要,很合老朱的心意,被赐名蹇义。 当然,这并不能说蹇义厉害,因为老朱就喜欢给人改名,美其名曰:赐名。 其实就是抠门儿,说白了就是画饼。 不过这一套很有用,皇帝的大饼那是相当有市场。 蹇义真正厉害的地方,是他历经三朝,屹立不倒。 老朱对文官赏赐极为吝啬,虽然赏识蹇义,却并未对其大行封赏,但小小朱就不一样了,他一上位,就破格提拔蹇义为吏部右侍郎,并授嘉议大夫。 升迁之快,堪比坐火箭! 之所以不出名,是因为当时齐方黄三人当政,没他发挥的机会。 蹇义不赞同几人的国策,却也没有反对,始终独善其身,一直处在政治边缘地带,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有今天。 李青对他印象还可以,蹇义属于那种头脑灵活的读书人,心有正义,却也不会为了正义,招灾引祸。 不过,这样的人有一点不好,就是做事爱和稀泥。 “皇上,这项国策施行起来怕是有难度啊!”蹇义一脸为难,本能的又要和稀泥,“不若分为几个阶段,逐步施行,一步一步来,过上了三五十年,便可润物细无声……” “这么说来,你没有信心了?”朱棣打断,一脸不悦。 朱棣确实不高兴,用不了三五十年他就入土了,还搞个屁呀。 “你能不能干?”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蹇义硬着头皮道,“臣定当尽心尽力做事,为皇上排忧解难。” 朱棣脸色这才好看几分,他不爽蹇义,却也明白这个位置上的人,就得具备这种品质,以便上下调和。 “百官那儿就交给你了。”朱棣画饼道,“蹇爱卿做事,朕一向放心,待国策顺利实施,朕重重有赏。” “臣谢皇上!”蹇义恭声应是。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给自己改名……赐名的太祖皇帝。 朱棣哈哈一笑,又朝夏原吉道,“颁发只是第一步,并不意味着成功,推行下去才算是国策,此策利国利民,必须尽快实施,你回头拿出个具体章程来。” “臣遵旨。”夏原吉恭声道。 朱棣笑了笑,道:“行了,你们随太子去东宫吧!” 顿了顿,又道:“汉王不日就藩!” 接连两句话,让二人欣喜不已,他们明白,自此之后太子地位牢不可破。 于公于私,他们都希望未来太子登基。 蹇义欣然道:“皇上遵从礼法,大明必将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呵呵……”朱棣笑着点头,“且先退下吧!” “臣(儿臣)告退。” 待三人离开,朱棣这才忧虑道:“李青,你有没有想过这项政策的弊端?” “弊端?”李青挠了挠头,“还请皇上明言!” “人口问题!”朱棣皱眉道,“没有了人丁税,百姓解脱了束缚,定会可劲儿生,人多是好事,但人要是太多……吃什么?” “历朝历代,汉人人口都在六千万到八千万之间,算上隐瞒户籍的,兴许鼎盛时期有近万万之数。”朱棣断然道,“但绝不会超过这个数字,一旦人口爆发,而生产跟不上,届时百姓必将更加难过,极易造成大动乱。” 李青微微点头:“这个臣有想过。” “可有解决之法?” “有。”李青道,“从海外引进产量高、生命力顽强、好侍弄的新作物。” “若没有呢?” “那就适时废除呗。”李青摊了摊手。 朱棣无奈叹了口气,“三宝已经出海一载有余,经过这几次摸索,海上航行速度快上不少,估计七月份就能回来,到时候跟他说一下,碰碰运气吧。” “嗯。”李青笑着点头。 旋即又道:“皇上,是不是该兑现了?” “兑现什么?”朱棣装傻充愣,“你说话朕咋听不懂呢?” “……”李青早就放着他这招,一脸遗憾道,“对于国策施行,臣本有一计……哎呀,头有些疼,思绪紊乱……” 朱棣嘴角抽搐,冷哼道,“金子一会儿去户部领赏。” “谢皇上。”李青嘿嘿一笑,“突然又想起来了呢。” “有屁快放!” 李青脸皮厚,一点也不生气,“户部掌着户籍,让户部把知县以上官员的户籍,统计在册,而后对其家产、人际关系进行彻查。” “这个……”朱棣皱眉道,“大明那么多官,真要查起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太耽误事儿了。” “不用真查。”李青道,“主要是吓唬人,皇上只需颁布一道诏书:为保证国策推行,凡是阻碍者,亦或地方官推诿,锦衣卫全面彻查当事官员,以及当事官员的亲族,只要耕地多者,皆按损公肥私论处!” 顿了顿,“给他们一种,谁敢出头,就等着挨枪子儿的感觉。” 朱棣眼睛一亮,笑骂道,“还得是你啊,你说你……咋就这么阴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夸我还是损我呢?” “夸,夸你呢。”朱棣哈哈大笑。 “就光夸啊!”李青试探道,“不再赏点儿。” 朱棣笑声戛然而止,接着,气沉丹田,沉声爆喝:“滚……!” ~ 小院。 春暖花开,李青靠在躺椅上,黄灿灿的金元宝左手倒右手,享受日光裕。 午朝就不去了……李青伸了伸懒腰,让人搬上躺椅、拿上鱼竿,去了池塘钓鱼。 架上一支鱼竿,往躺椅上那么一靠,周身柔和春风包裹,嗅着淡雅花香,怎一个爽字了得。 不久,三女提着小竹篮过来,水果美酒俏妇人,钓鱼听箫醉春风。 净顾着听箫了,鱼饵没了他都不知道,傻乎乎地钓了小半天,鱼鳞都没钓到,永青侯恼羞成怒,若非条件不允许,非抽水不可,倒是惹得三女娇笑连连。 …… 汉王府。 对于朱棣的到来,朱高煦显得受宠若惊。 “父皇,你要见儿臣,招呼一声便是,何必来跑一趟。”朱高煦满心欢喜,拉着老爹坐下,又是沏茶,又是端水果,殷勤的不行。 朱棣脸色讪讪,清了清嗓子,道:“煦儿,在金陵住了这么久,想不想出去游玩一番?” “父母在、不远游。”憨憨这些日子痛定思痛,没少读书,倒也能文绉绉拽上两句词儿。 “一个地方住的久了,难免会腻味,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朱棣温和笑道,“爹年前去了北平小住,感觉还不错呢。” 朱高煦脸色一僵,随即笑道,“一个地方住的久了,或许会腻,但这地方若是爹娘在,又怎么会腻呢?” 朱棣诧异的看了儿子一眼,既欣慰,又痛苦。 欣慰的是儿子终于开窍了,痛苦的是开窍太他娘晚了。 若是朱高煦在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就如此,他或许拼着不遵祖制,也得把老二立为太子,但眼下…… 拍了拍儿子肩膀,朱棣神色歉然道,“高煦,以前是爹不对,你……就藩去吧!” 朱高煦一呆,大脑一片空白,接着脸也白了。 “爹知道你委屈,可……爹也没办法啊!”朱棣苦涩道,“只可惜你不是老大,不然……” “我哪点比不上我大哥?”朱高煦问。 朱棣愧然,“不是你的错,是爹的错。” 朱高煦沉默,千般委屈涌上心头,双眼通红,“只可惜我不是老大,呵呵。” “高煦你别这样,爹心里也不好受。”朱棣劝道,“其实当皇帝也并非那般美好,你想开些……” “少来这套!”朱高煦破防,“靖难之役之时,你怎么说的?你出征老大不给钱时,你怎么说的?老大监国,让我监督老大时,你怎么说的? 现在又说我不是老大了?” 朱棣心虚,更多的是愧疚,“就藩去吧!” “我不去!”朱高煦愤然甩袖,眼眶中的泪水都甩了出来,红着眼道,“既然我不是老大,你又为何暗示我去争储君之位?” 朱高煦直勾勾的瞪着朱棣,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我刚开始就没想过这个,是你让我想的啊! 你给了我希望,现在又一脚把我踢开,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唉……”朱棣无可辩驳,唯有叹息。 朱高煦委屈,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换谁都委屈,“昔年,你总是抱怨太祖偏心,可太祖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继承人,让藩王没了野心,可你呢? 你若如太祖一般,我这会儿正在云.南逍遥快活呢!” 朱棣默然片刻,“现在也可以。” “晚了!”朱高煦恨声道,“贪念已起,你让我怎么保持平常心?” 朱棣自知理亏,一再退让,毫不计较儿子的无礼,可听到这句话,顿时面露寒芒。 他绝不允许,未来大明有朱棣第二的存在! 哪怕,这个人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第73章 汉王就藩 朱棣失去耐心,语气冰冷:“朕问你,到底愿不愿就藩?” “不愿!” “好!” 朱棣点头,径直离去。 …… 一个时辰后,钦差太监领着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赶来,宣读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汉王多行不法,目无君上,不思悔改……现,剥夺冠服,逐出王府,进西华门闭门思过,钦此!” 朱高煦先是一呆,随即勃然大怒:“我要见皇上……!” “对不住了汉王,皇上他不想见你。”传旨太监清了清嗓子,看向身后锦衣卫,“还不快快送汉王去西华门?” 锦衣卫上前行礼,“汉王得罪了,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说着,不顾朱高煦口吐芬芳,强行把他押出王府。 ~ 消息很快传开,百官听闻无不震惊。 谁也没想到,昔日风光无限的汉王,竟会落得如此下场,直接被圈禁了。 都明白汉王日落西山,再无一丝翻身的希望。 一时间,东宫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表忠心、拜码头,弄得小胖一阵头大。 ... 乾清宫。 小胖劝道:“父皇三思,二弟他罪不至此,还是解除圈禁,让他就藩去吧!” 毕竟是亲兄弟,他不想弟弟如此凄惨。 朱棣冷哼道:“妇人之仁,如何做得皇帝?” “可他是你的亲儿子啊!”小胖道,“难道父皇当真要废了他不成?” 朱棣一滞,愤愤一甩衣袖,“有何不可?朕要是死了,你镇得住他?” “镇得住!” 小胖十分自信,“他翻不起浪花,若是这个自信都没有,那我也不要做这个太子了。” 朱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罕见露出满意之色,沉吟片刻,叹道:“恶人我来做,你去做好人吧,尽快让他就藩,不能再拖了。” “是,儿臣遵旨。”小胖松了口气,又道,“父皇,二弟被囚禁的事儿,母后不知道吧?” “不曾。”朱棣哪敢让她知道。 小胖彻底放心,转而前往永青侯府,拉上李青一起前去西华门。 ~ 朱高煦蟒袍褪去,只着一身素衣,一个人喝闷酒,满脸委屈和不甘。 “汉王。” “二弟。” 对于二人的打招呼,朱高煦仿若未闻,继续吃喝。 两人对视一眼,走到桌前坐下,小胖也不客气,专心吃喝起来,比老二都能造。 不多时,一桌子酒菜就造的差不多了。 朱高煦再也不能无动于衷,破防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跟我抢?!” “别这么小气嘛,大哥再赔你一桌就是。”小胖笑呵呵道。 不过,他的示好,换来的却是朱高煦的讥讽,“少假惺惺了,我现在这样,你怕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二弟这是哪里话,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朱高煦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别装了,这下再也没有能威胁你的地位,你还不得去庙里上柱香?” 小胖砸吧砸吧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李青抢先。 “汉王,如果你做了储君,甚至当了皇上,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征伐漠北,平定草原。”朱高煦傲然,不屑的看向老大,“你行吗?” “我不行!”小胖如实道。 李青也点头:“汉王勇武过人,带兵打仗远胜太子,不过……这些皇上都已做过,且做的极好,汉王只会抄皇上作业吗?” “你放屁……!”朱高煦咆哮道,“我是没机会,我要是在老大那个位置,比他强多了。” “具体怎么做呢?” “具体……”朱高煦卡壳,一时间也说不出证明自己的话,恨恨道,“你们故意来消遣我的是吧?” “并不是。”小胖接过话,“其实做太子,乃至做皇帝,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如果有的选,大哥真想跟你换换。” “呵呵。”朱高煦冷笑,“你现在是太子,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你多清高啊!” 小胖无奈苦笑,道:“这样吧,大哥给你半个时辰,只要你能想出一项利国利民,且能顺利实施的策略,大哥就把这太子之位让给你。” 他说的真心,奈何朱高煦已经被朱棣骗怕了,压根不信这话。 “你让?你是皇帝吗?” “从小到大,我何曾骗过你?”小胖反问。 朱高煦怔了怔,陷入思考,一刻钟后,正要开口,李青补充道:“如果是打打杀杀就算了,现在大明经不起折腾了,国库没钱你是知道的。” “……”朱高煦无可辩驳,再次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朱高煦悲哀的发现,除了打打杀杀,自己好像什么也不会。 见状,小胖劝道:“二弟还是就藩去吧,享受生活,吃喝玩乐有什么不好?” 顿了顿,“当皇上除了每天接受百官朝拜,威风一些,还有什么好?” 朱高煦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纠结半晌,颓然道:“行了,我输得起,你赢了,我走。” 小胖露出笑意,李青也放下心来。 终于,不用再内耗下去了,可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改革新政上,百姓也可以休息了。 …… 朱高煦很果断,回到王府后,当即让人收拾东西,整理好后都晚上了,但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连夜出发。 他对老大倒没多大意见,他气的是朱棣这个爹。 也不通知朱棣,带着老婆孩子前去乐安州。 皇宫天黑落锁,只有李青送他出城。 城外,朱高煦再次回头望了眼金陵城,嘴角泛起一抹自嘲,又看了李青一眼,“不用送了,这辈子我都不回来了!” “倒也不用……” 李青话没说完,朱高煦就钻进了轿中,冷声道:“出发!” 轿夫一扬马鞭,车轮滚滚,仪仗队跟着前行。 马车逐渐远去,不多时,消失在夜色中,李青叹了口气,拨马返回。 …… 翌日,早朝。 汉王就藩的消息在朝堂传开,文官喜笑颜开,武将默不作声。 借着这个机会,朱棣正式把摊丁入亩纳入永乐新政。 朝堂上,李青声援,夏原吉帮忙,蹇义和稀泥,加上朱棣又颁发了‘枪打出头鸟’的诏书,满朝无一人反对。 虽然百官心中不爽,但国策总算是提上日程,并逐步在已经清丈出田亩的地方施行。 事态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其中,少不得汉王朱高煦就藩的原因。 牺牲汉王一人,幸福万千百姓。 永乐新政进行的如火如荼,李青这个倡议者却无比清闲,具体实施有户部夏原吉,上下调和有吏部蹇义。 除了给皇后看病,李青基本没啥事儿。 其实,清闲的不止是他,朱棣也很闲,谁让他有好大儿呢? 在小胖的运作下,新政进行地有条不紊,事实证明,文官要是用心做事,大多数能力还是很强的。 当然,这些都是小胖为他们争取了福利,他们家族的赋税享有七折优惠。 小胖为了跟官员们争福利,在朝堂上硬刚老爹,父子俩差点打起来,总算是为官员们保住了利益。 群臣感激涕零,就连武将都对小胖的偏见大大降低,他们也有大量土地,小胖的坚持让他们都享受到了实惠。 再闹心的事儿,一旦有人比他还闹心,那他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文官就是这个心理,新政无法阻止,能有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拿钱办事,自古皆然。 太子为了他们付出这么多,他们也不会让太子白白付出,干起活来,相当卖力。 当然,更重要的是不卖力干活,优惠取消。 真正倒霉的都是那些没关系、没背景的地主富绅,摊丁入亩后,那些人交税可都是交十成。 第74章 物价上涨 富绅心里苦,但只能忍着,老实接受朝廷的新政。 因为他们所依赖的官吏,为保全自己利益,直接和他们划清了界限,没有了官员保护,他们就是一头肥美羔羊,任人宰割。 终究,这是一个封建社会,帝王只要稳住臣子、军队,资本家根本不是个儿。 皇帝的话就是法,皇帝的话就是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朝中各位大佬已经定了调子,地方官自然不会拿自己仕途、身家性命开玩笑。 百姓身上的枷锁被卸下,甭提有多开心了,尤其是家里耕地少,甚至没耕地的佃户,更是高呼:皇上圣明。 这样的好事儿,他们想都不敢想。 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他们要的不多,只要不挨饿、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 御书房。 朱棣听完李青提出的新国策,眉头微微皱起,良久,不发一言。 “皇上有什么顾虑,不妨明说。” “解除人口流动的限制,一个不慎,便会动摇国本。” 李青笑道:“又不是全面解除,只是解除了地方百姓在本州县随意活动的权力,并无什么大碍。” 朱棣依旧不语。 李青又道:“皇上,免除了百姓的人丁税,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生活好些,提高生产力; 让有闲的百姓去镇子、县城找个活计做,既能让他们挣俩大钱,又有助于手工业的发展,产生更多的赋税,可谓是好处多多……” 巴拉巴拉……李青苦口婆心。 对百姓来说,只要能让子女过的更好,苦累什么的,都不叫事儿。 他们从不懒惰。 最终,朱棣被打动了,“成吧,不过…只能在本州县自由活动!” 李青点头,口子一下开太大也不好,等以后随着时间推移,再逐步放宽才是上策。 朱棣抿了口茶,朝李青扬了扬下巴,“坐吧,说说皇后的病情。” “娘娘暂时无碍。”李青坐下,接过机灵小太监送上来的茶,“现阶段不用再服药了,注意饮食,好生调养就好。” “朕想问的是……”朱棣叹了口气,“真就没有办法了?哪怕…再活个三五年也好啊!” 李青沉默少顷,拱手道,“臣尽力!” “你就会说这个。”朱棣很不满这个回答,不过也没苛责。 李青讪讪转移话题,“如今已是六月,估计三宝也快回来了,届时财政问题便能极大缓解。” “嗯。”朱棣点头,欣然道:“三宝这次回来,让他好好歇歇,再造些船。” 最后半句才是你真实目的吧……李青好笑点头,“清丈田亩的国策,快结束了吧?” “应该是吧!” “应该?” 朱棣脸上一热,没好气道,“想知道具体时间去问太子。” “……”李青叹道:“皇上,太子辛苦的紧,国家大事,你还是多上上心才是。” “昂,朕知道。”朱棣伸了伸懒腰,“如今已是永乐十三年,朕不年轻了,十年之内一定得把国力推到鼎盛,做出一番功绩出来; 太子做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不行。”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就怕朕死后,很多政策会被改。” 说着,看向李青,“你可得给朕看好了。” 李青颔首,“皇上放心,臣定当尽心尽力。” “又是这种话,说痛快点儿能死啊?”朱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好了,你且退下吧,以后勤快点儿,早朝再不来,朕扣你俸禄。” 李青诧异道,“皇上怎么知道,臣不上早朝?” 据他所知,朱棣也不上早朝,现在的早朝都是小胖在主持。 诚然,这是老四有意放权,却也有偷懒的成分。 “朕一直看着你小子呢。”朱棣撇了撇嘴,“以后再不上早朝,发现一次扣一个月俸禄。” 万恶的资本家,穿越都逃避不了制裁,真是没地儿说理去。 尽管李青不差钱儿,但也不想被扣俸禄,只得认栽。 …… 六月份儿的天,很是燥热,李青没什么讲究,穿着自己设计、红袖操刀的丝绸大裤衩,窝在厢房里不出门。 木桶里放着冰块儿,冒着丝丝寒气,有着很好降温效果,也不存在后世开空调,空气干燥的情况。 不管在什么时候,有钱有势都不会过的差。 午睡了大半个时辰,李青精神好了许多,用冰水洗了把脸,更是精神抖擞。 “先生,要出门吗?”觉浅的红袖撑起身子,想起身为先生穿衣。 “躺着吧,我又不是没长手。”李青笑道,“天气太热了,等傍晚气温降下来,先生带你们出去溜溜。” 红袖乖巧点头,移开怜香不老实的腿,又躺回床上继续午睡。 炎炎夏日,连刮在脸上的风都燥热难当,街上的小贩都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 “来个西瓜,再称点儿桃子、葡萄……” “好嘞。”生意上门,小贩立即来了精神,挑了个个头最大的西瓜,“这个怎么样?” “这瓜保熟吗?” “老爷听听这音儿。”小贩拍了拍,西瓜发出略显沉闷‘嘭嘭’声,“不熟你砸我摊子。” “倒也不至于。”李青哑然失笑,问:“一共多少钱?” “一百五十文。”不待李青说话,小贩就先不好意思了,“现在物价都涨了,果子也不容易存放,确实比去年贵了不少哈。” 李青笑了笑,对此早有所预料,朱棣超发的宝钞流入民间后,物价上涨是必然的。 付了钱,捏了颗葡萄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往东直走两里半是永青侯府,你把果子送那儿去吧!”李青掏出两贯钞,“这些可够?” “够了够了,小民还得找老爷钱呢。”小贩喜不自禁,旋即醒悟过来,连忙行大礼,“小的拜见永青侯爷。” 李青经常在金陵城逛,不少人都知道他,主要是戴着面具的缘故。 “快起来。”李青笑道,“不用找钱了,直接交给府上下人便是。” 说罢,从草篮子里拿出一个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边吃边走。 ~ 曹国公府,酒菜早已备好。 李青一到,就换来了李景隆的抱怨:“说好了下午饮酒,怎么现在才来,我这都等了小半时辰了。” “睡过头了。”李青打了个哈哈,把水果放在桌旁的冰桶里镇着,“我自罚三杯!” “你就是想喝酒了。”李景隆揶揄。 嘴上不饶人,手上却给李青斟了杯酒,“那个摊丁入亩搞得如何了?” “总得来说还算顺利。”李青不好意思笑笑,“你在凤阳好像也有几千亩地……” “嗨~这点儿小利我不在乎。”李景隆不在意道,“我买耕地只是为儿孙谋求一分保障,不靠它得利,再说了,大明赋税又不高,改革后一样有的赚,我倒是无所谓。” 顿了顿,“倒是你,搞这一手,肯定没少得罪人,也不怕以后被报复? 真的是……一点也不给自己留后路。” 李青笑道,“我更无所谓了,我连个后都没有,以后他们报复什么?” “……”李景隆无语道:“真不知你咋想的,你是世爵,不生个儿子真是血亏,就算不为这个,百年之后,谁给你送终?” “听兄弟一句劝,趁还干得动,要个儿子吧!”李景隆道,“不然以后到了地下,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穷也穷死你。” 李青哈哈一笑,“到时候找你借呗。” “嘁~老子不借。”李景隆没好气道,“不过可以给你留着大管家的位置。” 李青浑不在意,相处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战神的毒舌,提起酒壶给他斟了杯酒,“听说你早前,又纳了房妾?” 李景隆点头,随即警惕道:“别打我小妾主意!” 李青:-_-|| 第75章 三宝还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景隆取出冰镇西瓜,二人大口吃瓜,畅聊人生。 “对了,听说蓝玉前几天病了,好些了吗?” “小风寒而已,已经痊愈。”李青笑道,“你既然这么关心,何不亲自去看看?” 李景隆撇了撇嘴,依旧毒舌,“我怕我一去,把他给气噶了。” “……”李青摇头失笑,这对冤家真是……没谁了。 咬了口西瓜,享受冰爽甘甜,感叹道:“其实我还挺羡慕老弟你的,也不用干活,光是退休金就花销不完。” 这是实话,靖难之役李景隆的放海,让朱棣感激不已,对他的赏赐也格外多。 曹国公的年俸傲视群雄,没有任何一个国公能比,即便李青身兼两职,也及不上这厮。 当然,不计算李青这些年收的礼。 李青没贪污,却时常受贿,但由于他功劳甚大,又拿钱不办事,朱棣也没在这事儿上说过他。 算上洪武朝的积累,这么多年下来,李青的小金库非常充盈,虽比不上江南富绅,却也比一般的小地主有钱。 不过,他还是羡慕李景隆,因为这小子不干活,都比他干活挣得多。 李景隆却是苦笑摇头:“荣华富贵是享用不尽,但…谁不想干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 “老弟你绝对青史留名。”李青信誓旦旦道。 “怕不是好名声啊!”李景隆郁闷道,“史官就爱踩一捧一,为了衬托皇帝厉害,少不得把我写成草包。” 看的真准……李青安慰道,“想那么多干啥,过好当下才是正经。” 接着,坏笑道,“要不要我给你调理一下身体,省得小妾埋怨。” “这个……”李景隆意动,众所周知,对男人来说,这方面越强越好。 “咳咳……也不是不行。” 李青挠了挠头,“既然你觉得能行,那就不看了。” “我的意思是……看看也不是不行。”李景隆脸色讪讪,接着,强行挽尊:“当然,我本来也还行。” 李青好笑点头,望闻问切一番,针对性的开了张药方。 “你身体本就没毛病,一日一次就可。” “小瞧人是不?”李景隆脸一板,“我一向一日几日。” “……我说的是药,你说的是啥?” 李景隆一僵,讪讪道,“你懂的哈~” …… 吃完喝完,又聊了一阵,见日头不再毒辣,李青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他又顺便拐去了梁国公府。 蓝玉是真老了,头发近乎全白,魁梧的身材也变得佝偻,快七十岁的他,走路都要拄着拐杖。 “你小子又喝酒了吧?”蓝玉艳羡道,“你这身子骨咋就这么硬朗呢?” “我比你年轻。”李青‘诚实’道。 这话有些扎心,蓝玉脸都黑了,“你是在李景隆家喝的酒吧?” “这你都知道?” “不然也不会这么毒舌。”蓝玉翻了个白眼儿,“喝完了酒,又来我这儿喝茶,真是精打细算。” “啊哈哈……我这不是关心你风寒好没好嘛。”李青知道蓝玉好酒,于是道,“回头我给你弄坛药酒,既能解解酒瘾,又能滋养身体。” 闻言,蓝玉大喜,张嘴就来:“十坛!” “一个月一坛。”李青没好气道,“喝完我再给你弄,提前喝完的话,就只能忍到下个月。” “那你把坛子稍微弄大点儿,五十斤装的就成。” 你想屁吃……李青道:“十五斤,每天半斤,一日三餐,饭后一杯刚刚好。” “好吧!”蓝玉无奈点头,知道李青也是为了他好。 “你现在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李青问。 蓝玉叹道:“年纪大了,哪哪都不舒服,不过也没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顿了一下,“其实我也很知足了,能活这么大岁数,已经是高寿了,家小还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相比折戟沙场的弟兄,我简直不要太幸运。” “嗯。”李青含笑点头,“心态放平,且活呢。” 不放心的他,又给蓝玉号了脉,没看出异常,这才起身告辞。 ~ 傍晚,吃过饭后,李青带着三女溜达了一会儿,奈何天气太热,只得草草结束。 还是家里的‘空调房’舒服。 沐浴过后,三女香喷喷的排排坐,无声邀请。 李青坏坏一笑,拉下床幔。 …… …… 轻纱帐内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 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 走盘珠,花更红; 鸡声啼鸣五更钟…… ~ 翌日,李青上早朝。 朱棣也上了早朝,不再让好大儿一人担担子,老二走后,父子俩关系也逐渐升温。 现如今,朱棣开始逐步放权给儿子,一些重要的公务也尝试着让儿子处理。 而儿子也没让他失望,大事小情都处理得当。 大儿子除了不够硬气,其他各方面,都符合朱棣的预期。 不过,朱棣也不强求了,反正有大孙子兜底儿。 一晃,月余过去。 七月初八,郑和率宝船回归。 满朝文武,精神大振! 三宝不是一个人回来,他是带着巨额财富回来的,国库有了钱,就不会用宝钞代替俸禄了。 现在物价上涨,但他们的俸禄可没涨,民间一贯钞已经买不了一石米了,可朝廷依旧按一贯钞一石米抵账,这让他们苦不堪言。 但三宝回来就不一样了,那些稀罕物抵俸禄,他们反而能赚便宜。 可以说,满朝文武都等着三宝回来救济他们呢。 在群臣的期待下,三宝终于回来了。 奉天殿广场,早朝一散,朱棣就令人在此设宴,群臣作陪,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三宝。 他也指望着三宝来缓解大明财政呢。 李青不禁感叹:有明一朝,再无太监能及得上三宝半分,甚至历朝所有太监,也没一人能比肩三宝。 说实话,太监做到三宝这个份儿上,已经到了头。 一刻钟后,三宝在万众期盼的目光中,来到广场。 小胖起身迎上前,群臣见状,也纷纷起身。 “微臣参见太子千岁!” “免礼。”不待三宝下拜,小胖便稳稳托住他,轻声道:“辛苦了。” “太子殿下客气,这是臣的职责。” 重新踏上故土,看到故人,三宝心情激荡,黝黑且粗糙的面孔上,一片潮红。 李青走上前,拍了拍三宝肩膀,笑道:“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呢。” 三宝微笑点头,压抑着内心激动,拱手道:“见过永青侯!” 接着,文臣武将先后上前寒暄。 三宝是打着宣扬国威的旗号下的西洋,严格来说,他做的是文官的活,不过,他出海又带着数万水师,从这方面来说,他干的是武将的差事。 三宝文武通吃。 不过,三宝在武将中吃的更开,因为靖难之役,他也参与在其中,和不少靖难功臣都熟识。 好一通寒暄,百官才返回席位。 又过了一会儿,朱棣、徐妙云联袂而来。 群臣屁股还没坐热,连忙起身行礼:“臣等拜见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众卿平身。”朱棣挥挥衣袖,牵着媳妇儿来到正席坐下。 接着,朝三宝招了招手,“三宝,过来坐。” 三宝迟疑了一下,恭声应是,腼腆地来到正席坐下。 见主要人物尽皆到位,小胖扯着嗓子喊道:“开席!” 不多时,太监宫女端着菜肴上来,川流不息。 李青悄悄挪了挪椅子,离小胖远些,离三宝近些。 “三宝,这次收益如何?”李青问了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闻言,朱棣、附近的大臣,都竖立耳朵,满心期待。 虽然连续施行了清丈田亩、摊丁入亩政策,但短期根本看不到收益,大明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 三宝朝朱棣拱了拱手,温笑道:“仰赖皇上如天之德,这次收益更大,相比上次出海,提高了三成!” 呼~ 所有人都放下了心,有钱了,终于有钱了。 第76章 分赃不均 小到个人,大到国家,都需要钱,没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可以说,三宝的回归给所有人一针强心剂。 朱棣嘴角一勾,露出一抹邪笑,六部大佬见这架势,心都提了起来。 当今皇帝的花钱能力,他们再清楚不过,就是个存不住钱的主,可不能再让他霍霍了。 户部尚书夏原吉率先发言:“皇上,据臣所知,山.东、河.南,两省数地遭遇旱灾,为百姓计,臣恳请皇上留作一部分钱粮,应对可能出现的灾荒。” 朱棣顿了一下,问道:“大约需要多少?” “至少二百万两。”夏原吉知道有钱了,故意多要了些。 “允了。”朱棣点头答应,扣去二百万两,也不怎么影响他的大局。 而且,三宝带回来的这些东西,还需户部运作、消化。 其余几部大佬见此,紧随其后。 吏部尚书蹇义,起身拱手道,“皇上,近一年来,大明官员的俸禄都是一半米、一半钞,甚至钞过于米,家里殷实的官员还好,但条件一般的官员实在是……艰难度日。” 他说的是实话,各地官员的意见都很大,之前国库紧张,他也没办法,现在有钱了,他自然不想再承受压力。 官员不敢骂皇上,但暗地里没少骂他这个吏部尚书,蹇义硬着头皮道,“还望皇上恢复旧制,以实物发放俸禄。” 其实洪武朝时期,也有部分俸禄是宝钞发放,不过占比不大,且那时宝钞购买力坚挺,官员丝毫不受影响,但随着朱棣超发宝钞,官员们就受不了了。 朱棣脸上一热,恨恨的瞪了蹇义一眼,“大概需要多少。” “二百五十万两。” 你咋不去抢……朱棣脸都黑了,强忍着拍桌子的冲动,“你倒是说说,怎么就用的了这么多?” “皇上,大明文、武、官、吏……林林总总加起来近四万人,改换实物发放后,月俸大约需要额外支出近二十万两。” 怕皇上不信,蹇义举例道,“七品官的月俸七石,现在是六成钞,四成米,若全部改换实物后,一个七品官一个月,就要额外支出四石米; 现在宝钞白银不对等,四石米只需白银二两,越往上补发的越多,当然,越往下补发的越少,再加上一众公侯……真就是这个数。” 这还不算上各地藩王,当然,这些皇室宗亲啥事儿不干,蹇义也不想算上他们。 朱棣的脸色阴沉,却又无法发作。 他明白自己的一系列的政策,已经严重侵犯了大多数官员利益,若是有了钱还抠搜官员俸禄,甚至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届时,得罪的可不只是文官,连武将也得罪了。 朱棣吁了口气,“就算一个月需多出二十万两,又何需二百五十万?” 蹇义拱手道:“皇上,国库一直入不敷出,如今虽改制革新,然,并非能立竿见影,至少需要一年,甚至更久才能缓过来。” 看着众官员期待的眼神,朱棣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允了。” 这时,工部尚书起身道:“皇上,浙西洪水虽得到治理,却仍有隐患,眼下汛期到来,老旧河堤岌岌可危,只能勉强支撑,还望皇上拨些钱,重修河堤,防患于未然。” “需要多少钱?”朱棣咬牙道。 工部尚书见皇上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也不敢漫天要价,斟酌道:“国库不富裕,暂时修两处要塞便可,一百五十万两就成。” 这时代,基础建设最是烧钱,他要的确实不算多。 可朱棣依旧难过,短短片刻,就去了六百万,他能不心疼吗? 他要做的事儿,可是一件还没干呢。 但若因没修河堤,造成浙西大发洪水,那损失的就不止这点儿了,“允了。” “皇上英明!”工部尚书喜形于色。 “皇上!”礼部尚书起身,拱手道:“臣也希望……” “想好了再说。”朱棣语气冰冷,已经有些玩不起了。 礼部尚书心中一凛,讪讪道:“皇上明鉴,如今四海来朝,为体现我天朝……” “说人话!” “臣恳请皇上,修缮一下宴飨司、主客司、仪制司、精膳司……对了,还有国子监,也需要修缮一下。” 工部尚书一见来活了,立即拱手道:“臣附议!” 李青见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的要钱,连忙道,“皇上,接待使臣的使馆,无需大力建设,即便要建,也应当建在新都。” “嗯,李爱卿言之有理。”朱棣总算听到一句知心话,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瞥了眼礼部尚书,“修缮一下主客司、国子监便可。” 礼部尚书无奈点头,暗暗后悔下手晚了,“皇上,这些需要……” “别说话,朕说个数。”朱棣伸出三根手指,“三千两。” 礼部尚书:“……” 人家都是上百万,到我这儿上万都没有,这不是欺负人嘛……礼部尚书憋屈得不行,“皇上,三千两……能干啥呀? 修缮个寺庙都不够啊!” “那朕再给你加点儿。”朱棣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 “皇上……” “坐下!” “……臣遵旨。” 李青见刑部尚书也想趟趟浑水,忙道:“皇上,臣有本奏!” “咋?你也要钱?”朱棣双目喷火。 “不是。”李青提醒道,“虽然这次收获颇丰,但之前的稀罕物,如今已经不那么稀罕了,也就是说,这些海外宝物到头来,可能还不如上次赚的钱多,除去这六百万两,估计也没剩下太多; 再算上织造局、瓷窑……开销,估计也就堪堪够用,时不宜再开支了。” 闻言,朱棣脸色更加难看,破罐破摔道:“花吧,都花了吧,一个子儿也别留!” 不患寡,而患不均! 眼下就是这情况,没钱的时候,朱棣想做的事儿做不成,现在有钱了,他想做的事儿还是做不成,那钱不是白来了嘛? 朱棣这个气呀! “啪——!”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他冷着脸起身,“太子主持宴会,朕饱了。” 他是给气饱了,别说加大力度建都了,连造宝船的钱都没了,能不气嘛。 说罢,朱棣也不理会群臣,牵着媳妇儿就往回走。 群臣起身恭送,六部大佬心情忐忑。 刑部尚书脸色最是难看,心说:我还没提拨款的事儿呢,皇上你别走啊! 但皇帝明显玩不起了,他可不敢触霉头,只能自认倒霉。 …… 小胖待父皇离开奉天殿广场,抬手夹起王八盖子,吃着裙边:“吃,都吃,吃好喝好……!” 群臣这才落座,吃喝起来。 三宝小声道:“殿下,皇上他……” “没事儿。”小胖油乎乎的手举起酒杯,“三宝,你这次缓解了大明财政,我敬你一杯。” “不敢,三宝敬太子。” 三宝饮尽杯中酒,又斟了一杯,“敬永青侯。” 李青含笑举杯,与他共饮。 随着帝后离席,群臣心里少了分约束,逐渐放开。 武将划拳,文官吟诗,气氛热络。 该说不说,读书人浪起来,武将根本不是个儿。 什么,动动动、痛痛痛……令人血脉喷张。 不像武将,只会说日*。 这时代,风流属于风雅之事,并非上不了台面。 李青听的颇为得趣儿。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青建议道:“太子,想想办法,还是省出点儿钱来,交给皇上为好; 他要是不痛快了,你也痛快不了,大家谁也别想痛快。” 小胖苦笑点头:“回头我算算,挤出来一些钱给他。” 李青叹道:“这一大摊子事儿,都需要你从中斡旋,真是难为你了。” “嗨~我就习惯了。”小胖满不在乎,“父皇能答应批出这么多钱,我已轻松不少,挤出一些钱,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说着,继续吃喝,招呼道:“都别客气,吃吃吃……” 第77章 小胖总有办法 酒宴过后,小胖拉上六部尚书、三宝,一起去了东宫。 “之前的拨银不作数。”小胖开门见山,“必须得省出一部分钱出来。”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我们刑部也有拨款?”刑部尚书大喜,这还真是柳暗花明。 不料,小胖断然摇头:“刑部就算了吧,国库紧张你们都知道,等以后有钱了,该有的都有。” 画了张大饼,小胖又道:“三宝,加十艘舰船需要多少钱?” 三宝默默计算了一下,拱手道:“如果是大型舰船,大约需要五十万两上下。” “用不了吧?”夏原吉道,“据本官所知,之前的舰船均摊下来,并没有这么高的造价。” “夏尚书有所不知,之前那是大批量制造,加上很多船板都是借用老船船料,才有那个价格。”三宝道,“如今再造宝船,所有的都要重头再来,光是寻找木料、运送至京师,就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 夏原吉皱了皱眉,正欲说话,李青打断道,“造船是一种投资,出一次海就能把投资补上,还大有赚头,这个钱不能省。” 闻言,夏原吉也不再说什么。 小胖点头:“夏爱卿,你户部能挤出多少?” “这个…最多能挤出二十万两。”夏原吉一脸为难,“太子殿下,百姓大于天……” “呵呵。”小胖揶揄道,“山河两省数地遭了旱灾不假,但税赋已经做了调整,或许会出现灾荒,但怎么也用不了那么多, 一两银,两石米,赈济灾民用的了四百万石粮食?” 夏原吉脸上一热,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朱棣精力都在军事、建都上面,对这些不清楚,但小胖门清,根本糊弄不过去。 “行了,户部拿出一百万两。”小胖道,“留一百万用作购粮赈灾,绝对还大有剩余。” 夏原吉无奈点头:“是,殿下。” 小胖又道:“蹇爱卿说两句。” 蹇义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也懂得做官,当即表示:“吏部可以挤出一百万!” “不,一百五十万。”小胖道,“上半年赋税即将即将进京,而且即便恢复旧制,改用实物发放俸禄,也用不了这么多; 据我所知,咱大明的俸禄,即便是最富裕时,也不是全部发放米粮,而且,等到明年下半年,财政就会有所好转,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蹇义苦笑道,“太子的意思是……?” “官员俸禄改为七成米,两成绢布、棉麻……,一成钞。”小胖道,“这已经好过洪武朝最好的时候了,做人要知足。” “……是,殿下。”蹇义点头答应。 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工部尚书身上。 “太子,我要的真不算太多。”工部尚书硬着头皮道,“两处河堤至少需要百万两,这还是在最理想的状态下,为保万一,撑死挤出四十万。” 小胖蹙眉沉思片刻,“这样,我也不让你为难,拿出三十万便可,不过工程质量必须有保障,若是有了纰漏……” “殿下放心,质量绝对不会有问题。”工部尚书信誓旦旦。 其实,一百二十万两白银都还有些许富裕,这些小胖知道,但更知道一点油水不让人沾,也不现实,真那样做了,事儿根本办不好。 这时,礼部尚书叹了口气,道:“既然国库吃紧,那礼部这拨银就算了吧!” 拢共就一万两,还挤个屁呀,这钱,礼部不要也罢!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再给礼部拨点儿。”小胖沉吟片刻,道,“这样,经费提高到三万两。” 顿了顿,又道:“这两年财政一直紧张,幸赖诸位鼎力办事,孤做主,每人赏银五十两白银,以资鼓励。” “谢太子殿下赏赐。” 小胖笑着点头,“夏爱卿还需尽快将海外货物,以合理价格卖给有钱富绅,以便朝廷运作。” “臣遵太子谕令!”夏原吉拱手称是。 一顿操作过后,小胖扣出来两百七十多万两,几乎弄出来一半,几人也欣然接受。 小胖总有办法! 解决了分赃不均的问题,小胖起身道:“诸位去忙吧,奖赏到时随月俸一起发放。” “臣等告退。”众人拱手告退。 “三宝、李爱卿留步。” 二人回头。 小胖道:“跟我去御书房一趟。” …… 御书房。 朱棣半靠在椅上,手里拿着《永乐大典》,看不到面部表情。 三人行礼:“臣(儿臣)参见皇上。” 大典移开,朱棣一张阴沉的脸露了出来,“有事儿?” “有事儿。”小胖点头。 李青补充:“好事儿。” 三宝道,“皇上,有钱了。” 三人一唱一和,朱棣的脸色好看几分,“多少钱啊?” 小胖拱手道,“父皇,经过仔细计算,户部能挤出一百万两,吏部能挤出一百五十万,工部能挤出三十万。” “哦?”朱棣大为惊诧,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旋即又压了下去,假惺惺道,“一下子挤出这么多,不会误事儿吧?” “不会,这都是经过详细计算过的。”小胖保证道。 听到这儿,朱棣才的笑意才展露出来,“嗯,不错。” 随手把大典放在桌上,“都坐吧!” 三人谢坐。 朱棣问道:“三宝,此次贸易你估个大概数值,到底带回来多少钱?” “金二十七万余两,银四百七十余万两,此外还有大量的紫檀木、胡椒、麝香……”三宝斟酌了一下,“保守估计,总值大概在八百万两上下。” “嗯,不少了。”朱棣颇为满意,仔细算了算,“除去下次出海的货物的成本,以及吏、户、工部的开支,应该还有三百五十万两。” 一下子有钱了,朱棣腰杆又硬了起来,“五十万两拿来造船,一百万入内帑,余者,用作运河的收尾工作,尽快全面疏通,再剩下的用作建都; 高炽,你些个事你多上上心。” “是,儿臣遵旨。” 朱棣办了自己想办的事儿,心里愉快起来,“来人,准备酒菜,朕要犒劳朕的大功臣。” “皇上不必如此。”三宝笑道,“臣已经饮过庆功宴了。” 李青打趣道:“三宝你是不饿了,皇上可还没吃呢。”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朱棣瞪了他一眼,拉着三宝走到前堂坐下,亲热的不行。 现在,三宝是他的宝儿,李青都不香了。 “三宝,这次回来多住一段时间,等歇足了再下西洋。”朱棣笑道,“若是在家闲的无聊,可以去龙江船厂逛逛。” “臣遵旨。”三宝欣然点头。 海上波澜壮阔,但风景再好,也比不上故乡。 不多时,酒菜上齐,几人举杯共饮,唯有小胖,一副没吃饱的样子继续造,最后被朱棣叫停。 “吃吃吃,就知道吃,明日起,给朕好好减肥!”朱棣冷哼道:“别想偷懒,朕会监督你。” “……是,父皇。”小胖生无可恋地点点头,觉得人生都失去色彩。 李青趁着喝酒之际,朝三宝打听道,“三宝,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作物,黄黄的,个头跟拳头似的,埋在土里……” 三宝茫然,缓缓摇头。 “还有一种作物,果子也是埋在土地,是红色的,可以生吃,也可以烤着吃、蒸着吃、煮着吃,甚至磨成粉后,能用来做饼子,地下是果子,上面是藤……” 三宝依旧摇头,“没见过。” 李青有些气馁,不死心道:“还有一种作物,比人长得还高些,结出来的果子是黄色的棒子,脱粒后金灿灿的,每一粒大小有小拇指甲盖那么大……” 这次,三宝没再摇头,而是一脸诧异的看向李青,“先生也见过这作物?” 第78章 佛郎机,永乐米 “啊,我之前……”李青突然顿住,狂喜道:“这么说来,你真见过这种作物了?” “嗯。”三宝点头,“我带回来一些,过两天舰船靠岸,先生可以看看,应该是先生说的那种。” 他补充道:“未完全成熟时,是不是还能煮来吃?” “对对对,就是那个。”李青大喜过望,“你带回来多少?” “这个……”三宝山笑道,“不多,我是当稀罕物带回来的,那东西做的饼口味还可以,但吃多了上火,还拉喉咙,除去路上的消耗,也就百来石。” 李青有些遗憾,不过既然找到了,下次出海就能大规模引进,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三宝,你是在哪个国家发现这种作物的?” “佛郎机,是这几次航海,去最远的一个地方。” 三宝道,“那个国家的人特别喜欢海上冒险,并也掌握了火器制造,虽然不如我们,但威力也不俗; 不过,他们的造船技术很差劲儿,很多人都死在了冒险上。” 顿了顿,“本来宝船是没准备去的,当时都要返航了,结果遇到两国交战,我去劝架,这才认识了弗朗机人,他们被我大明的强大折服,便邀请我们去他们国家做客……” 三宝说了一下,当时的经过。 李青挠了挠头,他也搞不懂佛郎机是哪个国家,但这并不重要,他在意的玉米。 “他们国家这种作物很多吧?”李青问。 “不算太多。”三宝道,“这种作物,也是他们从其他国家带回本土的,并未得到广泛种植。” 见李青露出遗憾之色,问道:“先生是想把这作物在大明广泛种植?” “嗯,这作物抗旱性很强,可以在山河数省容易遭遇旱灾的地方种植。”李青道,“而且亩产也比小麦、水稻高一些,还能完美错开小麦种植时间。” “这样啊!”三宝笑道,“如果是用作种子,绝对绰绰有余。” 顿了顿,好奇道:“先生,这作物咱们大明根本没有,我也是第一次见,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咳咳,我在一本书上看过。”李青打了个哈哈,继续确认,“棒子是不是半尺长,也不用像稻谷那样去壳,直接磨成粉,就可以做饼?” “对,就是那样的。”三宝轻笑道,“若不是知道先生一直在京,我都以为你跟着船队一起出海了呢。” 两人聊得火热,朱棣父子俩一句话也插不上,跟个傻子似的听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眼见俩人聊嗨了,连他这个皇帝都不在意,朱棣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咳……那个,朕说两句。” 二人止住话题,看向朱棣,“皇上请说。” 娘的,我说啥呀……朱棣不由尬在那儿。 还好,小胖及时解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物也是如此,在国外的作物,并不一定适用在大明种植啊。” 李青笑道:“如今有百来石种子,眼下错过了种植,不过明年可以在全国试种,合不合适,试试便知。” 朱棣见不得李青得意,哼道:“你似乎对这作物很有信心啊?” “呃……根据书上的描述,这种作物的确能在大明种植。”李青点头。 他知道,绝对行! “皇上,一共就那么点儿种子,即便真不行,也没什么损失。”李青认真道,“一旦可行,那对大明好处多多。” 朱棣略一犹豫,点头道,“那就试试,不过…要是不行,损失你来承担。” 接着,又道:“朕知道你有钱!” “……”李青翻个了个白眼儿,“那要是成呢?” “要是成了,朕赏你黄金千两。” “好,成交!”李青爽快答应。 虽然赌注不对等,但他知道答案,自然乐得如此。 玉米都有了,土豆、红薯应该也有才对啊……李青不甘心,索性找来纸笔,把印象中的土豆、红薯画给三宝看。 这一画,还真有收获。 “这个好像真有!”三宝指着土豆,有些不确定道,“不过和这个还是有一定出入,佛郎机那儿的会开花。” “对,这东西是会开花。”李青欣喜若狂,“花下面是不是土黄色,拳头大小的种子?” 三宝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以为这东西就是花呢。” “……”李青无奈,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是百爪挠心。 土豆和玉米不一样,它的产量非常高,要是能引进大明,可以极大程度的改善百姓生活。 有的充足的食物,人口才会迎来暴涨。 李青恨不得现在就让三宝出海,但终究是忍住了。 三宝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土豆,还在两可之间,三宝漂了两年多,再不让人休息,未免太过分。 李青认真道:“三宝,下次出海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东西,若真是它,那对大明的好处无与伦比。” 小胖好奇道:“这东西也能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朱棣骂道。 “皇上息怒,这东西真能吃,且亩产极高。”李青估算了一下,保守道:“亩产至少是水稻的四倍以上,甚至更多。” “啥?水稻的四倍?” “嗯。”李青认真道,“而且它也不像水稻那么娇贵,非常好侍弄。” 朱棣一脸狐疑,“朕读书少,你莫骗朕!” “皇上若是不信,再打个赌如何?” “赌了。”朱棣道,“之前赌的是你的家产,现在赌你的俸禄吧!” 老四的算盘打的不可谓不响。 “没问题。”李青爽快接下,“皇上若是输了……?” “黄金千两!” “成交!” …… …… 两日后,宝船回归。 一得知消息,李青就跟着三宝,迫不及待地去了长江港口。 来到存放玉米的船舱,三宝解开麻袋,捧出一捧玉米,微笑道:“先生,是这个吧?” “是它,是它,就是它……” 李青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上前也捧出一捧玉米,满眼放光。 手指微微张开,玉米粒落进麻袋,响起‘哗啦啦’的清脆声,李青一脸陶醉,似乎这声音比婉转悠扬的琴声,还要悦耳。 “好东西呀好东西。”李青满脸笑意,“虽然只有百来石,却也足够在大明各省试种。” 三宝笑道:“看来这次出海,最大的收获不是那八百万两财富,而是这黄金米种子。” “黄金米?” “呃……我随口起的。”三宝讪讪道。 “挺好的。”李青也没纠正,毕竟,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再说,这是三宝发现并带回来的,他有权命名。 李青笑道:“以后百姓提到黄金米,就不得不提三宝你了。” “呵呵……”三宝矜持笑笑,满脸欣喜。 青史留名的诱惑,没人能抵挡。 这时,验完金银的朱棣,在锦衣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皇上请看,这就是三宝带回来的黄金米。”李青抓起一把让他看。 三宝在一旁解释,“这东西磨成粉后,可以像小麦那样做饼子,不过,不如小麦细腻……” “看着确实不错。”朱棣频频点头。 口感什么的无所谓,只要能吃管饱就成,毕竟现在还有百姓吃不饱呢。 “这颗粒真大啊!”朱棣捏起一粒啧啧称奇,“要是能像稻子那样种,这一亩地下来,还不得产个七八石啊!” 三宝苦笑道,“这东西不能种的太密,不然就不结棒子了。” 接着,补充道:“弗朗机的计量方式和大明不同,具体亩产多少臣也不知,不过,应该不低于水稻。” 朱棣点点头:“这东西可有名字?” 刚不是说黄金米了嘛……李青刚欲提醒,三宝抢先道,“还请皇上赐名。” “呵呵……”朱棣淡淡一笑,“就叫它永乐米吧!” 第79章 大明耕地田亩 “皇上,你是懂起名的。”李青拱了拱手,语气揶揄。 朱棣脸上一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朝身后的锦衣卫道,“去把这些永乐米运回宫交给太子,好生存储。” “臣遵旨。” 一群锦衣卫上前,开始搬运,李青趁机抓了一大把,寻思着在家种上一些。 虽然已经错过了种植季节,但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如今不过七月中旬,加上金陵气温高,只要后期注意一下保温就可。 一行人走下舰船,站在港口岸边看着户部、工部的衙役往下托运货物,满脸欣然。 “下次海上贸易,一定要再多备些货物。”朱棣尝到了甜头,“三宝,过几天龙江船厂开工,你抽空多去看看。” “臣遵旨。”三宝含笑答应。 …… “先生,这是什么呀?”三女看着黄灿灿的玉米一脸惊奇,“这也是米吗?” “嗯…算是吧!”李青点头,“这是三宝下西洋带回来的,皇上赐名永乐米。” “这么大的米,那亩产定然极高。”婉灵道。 李青摇头失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东西不能种太密,一亩地种个三千株就差不多了,种太多不结米。” 一边给三女讲解玉米的特性,一边指挥下人干活,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在向阳处耕出约莫半分地。 李青亲自操刀种植,每隔半尺种上一粒,每垅间隔一尺半,一共种了两百粒左右,出苗后再剔除一些,就差不多了。 搞完这些,也到了午饭时间,李青洗了洗手,与三女回了后院大堂。 大暑的天儿,人没什么胃口,没有大鱼大肉,黄瓜拌皮蛋,清脆爽口,配上冰镇杨梅酒,滋味儿无穷。 果酒度数很低,贪杯也不怕醉人,三女也饮了不少,午饭后,四人回到‘空调房’纳凉。 三女对玉米这种新奇作物很感兴趣儿,问个不停。 “先生,这永乐米真能长得比人还高吗?” “先生,煮着吃好吃不?“ “多久才能收获啊?” 李青穿着大裤衩,半躺在床榻上,一一解答。 “用不了多久,这作物成熟周期很短,百天左右的样子。”李青笑道,“估摸着三个月后就能煮着吃了。” 谈笑一阵儿,见她们困意上来,李青伸了伸懒腰,“你们睡吧,我答应给梁国公的药酒好了,出去一趟。” ~ 梁国公府。 蓝玉一把掀开酒封,鼻子抽动几下,露出陶醉之色,“好酒啊!” 说着,给自己倒了一碗,啄了一小口,满脸满足:“好久没饮过此等美味了,真是痛快啊!” “酒虽好,莫贪杯。”李青笑着嘱咐。 “放心吧,我还想多活几天呢。”蓝玉笑了笑,“就等你这酒呢,不然我早就出远门了。” “都这岁数了,你还要去哪儿?”李青没好气道,“老实在家歇着不好吗?” 蓝玉摇头,唏嘘道:“回老家看看,再不回去,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顿了顿,“顺便看看允熥。” 李青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他听蓝玉说过家事,蓝玉很小就成了孤儿,可以说是跟着姐姐、姐夫长大的,对姐姐一家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对外甥女唯一的骨肉,自然疼爱。 说实话,也就是老四反了,老四要是不反,建文再霍霍几年,武将们忍耐到了极限,蓝玉绝逼会联合武将拥护朱允熥上位。 只不过,老四提前反了。 “想开些,眼下这情况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李青安慰道,“其实这样也挺不错,虽然他没有权力,荣华富贵却也不曾消失。” 蓝帅苦笑点头:“我都这岁数了,就是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了,再者,我也没那个实力了; 唉,就这样吧!” 看得出来,他心有不甘,但也无能为力。 李青不知该如何安慰,蓝玉这辈子是辉煌的,却也过得憋屈。 少年时被人说走后门,成年后被常遇春、徐达、李文忠等老将压制,好不容易捕鱼儿海一战成名,拥护的太子又挂了。 后来,外甥孙也在争嫡过程中败下阵来,再后来,老四靖难成功,依旧不受重用。 可以说,蓝玉这辈子,几乎都在郁闷中度过。 蓝玉狂妄,但也是真有能力,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这样的遭遇……李青也不免唏嘘。 最终,李青叹了口气,笑道:“早些回来,你以后的酒包在我身上了。” “哈哈……那就多谢了。” 两人聊了许久,见毒辣的日头逐渐趋于柔和,蓝玉道:“我得走了,就不留你了,待我回来咱们再好好叙叙。” “跟皇上说了吗?” “早就说了。”蓝玉笑道,“放心吧,我早不是以前那样了,如今儿孙满堂,自会为他们考虑。” “我送你!” “不用了。”蓝玉摆摆手,“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就不劳你这个大忙人了,以咱们的关系用不着这个。” 李青笑着点头,又待了一会儿,目送马车远去才回去。 …… …… 时间一天天过着,清丈田亩已经完成,经过这次重新丈量,大明的田亩多出来两千多万亩耕地。 据户部统计,天下官民所有耕地加起来,共计八万万,又七千万亩。 不过,这时代的一亩地面积,要比后世小上一些,一亩地大约也就610平米,而且,粮食产量也远不及后世。 南方年亩产三石多,北方不到三石,这还是不受旱涝的情况下。 这时代的庄稼稍微受些灾,产量就会大幅度缩水。 清丈出来了田亩,赋税也就好办了,经过赋税简化,以后大明的财政收入也相对清晰起来,有了明朗的赋税,也方便帝王统筹斡旋。 摊丁入亩的国策,进行地有条不紊,已经在江浙地带落地实施,正逐步向外辐射。 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朝廷兼顾了官绅利益,他们享受七折税收优惠,受到的利益冲突并不算大。 有时候妥协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真要一刀切,这政策根本落实不下去。 即便如此,经过户部计算,以后大明每年的赋税也能增长三成以上。 摊丁入亩后率先在江南落实,少地、无地的百姓彻底解放,进城打工的越来越多,手工业也得到蓬勃发展。 诸如:家具业、女红业、胭脂水粉、裁缝铺…… 无形中又给大明带来了一波税收,同时经济也得到了发展。 不过,人口的流动,也给各地官员带来了很多麻烦事儿,反对解除限制的声音,源源不断地送往京师。 人一流动,事儿也就多了,这种情况无法避免。 ~ 御书房。 朱棣骂骂咧咧,含娘量极高,“一个个就知道诉苦,多干点儿活咋啦? 再说了,百姓只限在本州县活动,他们还是管那些人,有什么好委屈的? 娘的,整日就知道瞎逼逼,有写奏疏的时间,也办好几件事儿了。” “李青!” “臣在!” “这国策是你提的,你得负责。”朱棣气哼哼道,“你有计没?” 李青讪讪道:“有是有,只不过…皇上应该不会同意。” “你不说怎么知道朕不会同意?”朱棣没好气道,“快快说来。” “很简单,涨俸禄!” “你放屁……!”朱棣大怒。 这点,他跟他老子一个样,都是一毛一拔,连措辞都一样,“老子给他们的俸禄够使了,还有剩余呢。” “……皇上你先别急。” “不用说了,涨俸禄是不可能的。”朱棣断然道,“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做人要知足,做官亦如是。” 顿了顿,“你是知道朕的,朕不是小气的人,但钱不能这么花。” 第80章 朱棣的痛点 朱棣花起钱来确实不小气,但在官员俸禄这块儿却抠搜的紧。 “给他们的够多了,这个没商量。”朱棣道,“你想想其他办法?” “恕臣无能为力。”李青忍不住揶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朱棣恼了,“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怎么就多跑了,明明人还是那么多人。” “人是那么多人,但事儿却不是那么多事儿。”李青纠正道,“随着人口流动,乡下进城的人员不断增多,官府要多的事儿自然也将多了。” 小胖趁机插话道:“李卿说的对,如今百姓没有了人丁赋税束缚,都想进城改善生活,这对国家是好事,但对官府来说,百姓进城远不如老实待在原地方便管理。” 顿了顿,劝道:“父皇,经过田亩清丈,摊丁入亩的先后执行,大明未来的赋税增加至少超三成,大明官员近四万,便是每人每月加五石,也不过二十万石,不足增添赋税的两成; 而且一旦顺利落实下去,额外增长的赋税,绝对超过这个数字,反之,摊丁入亩的国策带来的正向影响,便会打折扣; 与之相比,这点儿钱真不算什么。” 朱棣皱眉沉思片刻,转而看向姚广孝,“老和尚,你有什么建议?” 老和尚不答,因为老和尚已经坐着睡着了。 喊了几声,老和尚才如梦初醒,“皇上,您叫我?” 道衍是真老了,八十岁的年纪,耳朵都有些聋了,不大声说话,他都听不见。 小胖放大音量,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听后,道衍拱手道:“皇上,臣也认为可以给官员涨些俸禄。” 接着,又补充道:“但不应按品级涨,而是统一涨,国公涨五石,县官也涨五石,对县官而言,涨五石都快翻倍了,他们肯定有干劲儿; 而公侯并不做实事,虽然月俸涨五石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却也能安抚一下,还能显示皇上公平!” 道衍年纪大了,但并不糊涂,这一招可谓高明多多。 虽说都涨了五石,但主要针对的还是管实事的地方县官。 就好比公司涨薪,十万月薪的经理涨五千,跟五千月薪的员工涨五千,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后者的幸福指数,远大于前者。 道衍笑道:“自尚书而下,直至七品县令,统一涨五石,县令以下的县丞、主簿、典史、刑名……统一涨两石,总的算下来,月俸额外支出绝不超过十万石。” 一下减了一多半,朱棣的抵触心理大大降低,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 说罢,不满的看了儿子一眼,“张口就涨二十万,你个败家玩意儿。” “……父皇教训的是。”小胖赔笑道,“那要不要实施?” 朱棣不爽地点点头,却还是把这个卖人情的机会留给儿子,“你去办吧!” “儿臣遵旨。”小胖拱手告退。 ~ 解决了麻烦,又少花了钱,朱棣心情不错,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着满脸皱纹的道衍,不禁露出一抹担心。 “老和尚,你这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啊!” 道衍没听清,朱棣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道衍这才苦笑道:“都八十了,哪能跟以前比啊!” “是啊!”朱棣感叹道,“我们都老了。” 说着,看向李青,不爽道:“你小子这身子骨,看着和以前没差啊!” 李青讪讪道:“臣自幼习武,还没六十呢,身体自然比大师强上许多。” 他是洪武十五年来的京师,迄今已有三十多年,当时的年纪算二十的话,如今也才五十多,当然用不着拐棍儿。 他给人的年龄,和朱棣相当,都是五十多奔六十的人。 李青也寻思着,再过几年,打造一根黄金拐杖。 无他,钱多任性! 朱棣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温和下来,“都这个年纪了,还在意什么外表,这面具以后别戴了,你这伤是为了大明受的,谁敢说三道四,朕剁了他。” “谢皇上。”李青笑道,“戴习惯了,现在摘下来反而不习惯,这样也挺好。” “随你吧!”朱棣也没勉强,“走,去前殿聊会儿。” 随着岁数增长,昔日那个英姿勃发的燕王,如今也露出疲态,不复昔年勇武,说的也都是以前的事儿。 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说年轻时候的事儿,朱棣也不例外。 御膳房送来酒菜,三人有边吃边聊,道衍不沾酒,但不耽误吹牛逼。 不过,大多都是朱棣在说,两人聆听。 “当初父皇跟征战天下时,我不到十岁便敢单枪匹马地去寻他,父皇还夸我呢。”朱棣感叹道,“那时候呀,就不知啥是怕,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朱棣絮絮叨叨,中心思想是父皇对他期望甚高,对他的宠爱仅次于大哥朱标。 李青明白,这是朱棣心虚的体现,得位不正是他永远痛点,希望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是太祖除懿文太子之外,最看重的人。 建文修的太祖实录被朱棣废了,自己重修了一遍,其中夹杂了不少私货,就是掩饰自己的心虚。 说起来,朱棣也是个可怜人,建文在位时他战战兢兢,他登基后,还是战战兢兢,怕遭人唾骂,怕建文卷土重来,怕……以后到了地下,无颜面对父亲。 李青吁了口气,认真道:“皇上,其实……太祖有想过把大位传给你。” “当真?”朱棣一滞,呼吸都便的急促起来,“父皇真想过,传位于我?” 李青点头,“嗯,只是碍于大局,怕开了藩王入主大宝的先河,后世子孙有样学样,不得已而为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朱棣猛灌了一口酒,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才缓缓平复下来。 “父皇思虑的是,若换了我,只怕也会做一样的决定。”朱棣叹了口气,但依旧欣喜。 “起居官!” 起居官连忙走上前,很机灵地开始记录,走上还念叨着,“壬申月,上宴太师、少师; 太师曰:太祖有意传位于上,然……” “都是建文小儿使坏。”朱棣补了一句。 起居官呆了一下,只好顺从记录。 李青哭笑不得。 待起居官记完,朱棣便将他打发了,继续吃喝畅聊。 ~ 朱棣心情大好,饮了不少酒,脸庞通红,有了几分醉意。 “也不知建文过的如何了。”朱棣吁了口气,“要是能寻到他,我们叔侄坐一块儿,心平气和的好好聊聊,那该多好啊!” 说着,看向李青,“你说是吧?” 李青无语,那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朱棣再如何隐藏,也是藏不住的。 老四的心思,他哪里不明白。 “皇上说的是啊,只可惜……唉!”李青惋惜道,“兴许他已经……故去了。” 朱棣直勾勾的看着李青,奈何李青戴着面具,根本看不出破绽,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建文在哪儿?” “真不知道。”李青摇头,“皇上你怎么就认定,他是被我藏起来的呢,我要拥护他,还会帮你吗?” 朱棣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苦笑,“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 …… 好汉也提当年勇,朱棣张口闭口就是往昔峥嵘岁月,李青听久了也腻歪,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 聊了小半天,酒席才散。 朱棣道:“老和尚,以后别来回跑了,让太孙去找你。” 顿了顿,“李青你也多上上心,太子也就那样了,太孙可不能懈怠,别只想着偷懒,这可是咱大明的希望。” 第81章 玉米排骨汤 永青侯府。 朱瞻基耍了一套夺命十三枪,“青伯,如何?” “还不错。” “我觉得致命节奏这一式还有些生涩,远达不到青伯你那样,施展出来,枪像是活了一般。”朱瞻基道,“青伯,你有什么窍门儿可别藏着掖着,咱们是自己人啊!” “招式都全交给你了,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李青好笑道,“年轻人,还得练。” “好吧!”朱瞻基没得到预想中的秘籍,有些失望,转而又对玉米来了兴趣儿,“青伯,你不是说过了种植的时间了吗,怎么还能种啊?” 李青指了指一旁的移动大帐篷,“的确是过了种植的最佳时机,不过我可以创造条件啊!” 白天晒太阳,晚上用帐篷盖着,这就是李青创造的条件。 不过,玉米彻底成熟时需要高温,眼下是满足不了了,李青原本的打算就是吃嫩玉米。 “再过个三五天就能煮来吃了,你要想吃,到时候过来。” “好吃不?” “好吃。”李青笑着点头,大多新奇食材,第一次吃都好吃。 何况,嫩玉米煮熟味道本来就不错,若是再配上排骨一起熬炖,口味更佳。 想到这儿,李青也不禁流出口水来,在玉米地转悠了一圈儿,还真找到了好几棒子颗粒饱满的嫩玉米。 朱瞻基见状,立即道:“青伯,我今儿中午不走了。” “好。”李青带着对晚辈宠溺的口吻,“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客随主便,我吃什么都成。”朱瞻基嘿嘿一笑,提起红缨枪又耍了起来。 李青感叹:年轻就是好! ~ 三女得知太孙要在府上吃饭,又见心念念的永乐米可以吃了,当即表示要亲自下厨,不能辜负这永乐米。 偶尔干点儿活也挺好,李青乐得享口福,索性就让她们忙活去了。 眼下已是秋末,在金陵,正是一年四季中气候最宜人的时候,拿上一本永乐大典,靠在躺椅上翻看着,偶尔指点一下朱瞻基,颇为得趣儿。 中午。 两人在凉亭就餐,饭菜不算太丰盛,一盆玉米排骨汤,分量很足,又配了一盘清蒸鱼,一盘皮蛋,足够两人吃了。 “好香啊~” 朱瞻基耍了半天枪,饥肠辘辘,当即撸起袖子准备开造,突然又被皮蛋吸引,好奇道:“青伯这是……咸鸭蛋?” “姑且算吧!”李青笑道,“我管它叫皮蛋,你尝尝,味道不错呢。” 朱瞻基有些犹豫,这玩意儿晶莹剔透有光泽,但…太黑了,跟坏了似的,能吃吗? “这可是好东西,也就在我这儿能吃到。”李青见他犹豫,自己先夹了一块,哼哼道,“出了侯府,想吃还没有呢。” 朱瞻基见他都吃了,也壮起胆子夹了一块,嚼了几下,顿时眼睛一亮,“真香!” 不愧是好圣孙,就是聪明,很快朱瞻基就吃出了精髓,专吃带蛋黄的,下筷子极密。 那吃相……有乃父之风! 李青摇头失笑,拿起勺子盛了一小碗玉米排骨汤,细细品尝。 能在这时代吃上玉米,李青颇为满足,恍惚间有种回到后世的既视感。 朱瞻基造完了皮蛋,也把目光转移在了永乐米上面,至于排骨……他根本不稀罕。 淡黄色的玉米,经过熬炖油光发亮,颗粒饱满,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一口咬下去,嫩滑爽口,玉米本身的鲜香搭配排骨的肉香,怎一个美字了得。 “真香啊!”朱瞻基大方道,“青伯你吃肉,这糙粮永乐米就包给我了。” 说罢,也不管李青回应,逮着玉米就是一顿造。 搞得李青挺无语的,盆里拢共就两棒子玉米段儿,哪架得住小瞻基吃。 “给我留点儿。”李青赶紧往碗里夹了两段,先占着再说。 …… “嗝儿~” 朱瞻基打了个饱嗝儿,一脸满足,“多谢青伯款待,今儿这饭是我吃过最香的一顿。” “好吃以后常来。”李青说了句客气话。 但朱瞻基一点也不客气,不但表示要常来,还想带走玉米、皮蛋。 吃完喝完,还想带走?李青没好气道,“永乐米就熟了这几棒子,咱全都造了,想吃再等两天,皮蛋也没了,以后我再做一些。” “青伯,我是给我爹带的。”朱瞻基一脸大孝子模样,“我爹整天忙政务,那么辛苦,我想让他老人家也尝尝……” “行了行了。”李青无奈道,“皮蛋一会儿我给你弄些,不过永乐米还得等两天,放心吧,一百五十多棵呢,我吃不完。” “那就谢谢青伯啦!”朱瞻基喜笑颜开。 吃饱喝足,他又来了劲儿,“青伯,咱们试吧试吧?” “那就试吧试吧!” …… 两人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为保安全,两人拿的都是长棍。 朱瞻基信心满满,长棍往地上一杵,傲然道:“青伯,你是长辈你先来。” “不用,青伯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那好!”朱瞻基也不客气,肩膀一沉,抄起木棍便攻了上来,“致命节奏!” “直捣黄龙!” 李青后发先至,掠过棍棒残影,长棍抵在朱瞻基胸膛处。 若是战场厮杀,这一下就要了小瞻基的命。 “青伯还真是宝刀不老啊!”朱瞻基收起长棍,吁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青叔你也别让着我。” 说罢,再次攻来,招式极为凌厉,显然,夺命十三枪他没少练习。 但,根本不行。 一刻钟后,朱瞻基一甩长棍,气苦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被你戳的浑身酸疼,青伯你是真不留手啊!” 不,我留手了,不然一棍就能打死你……李青笑道,“多练练,青伯我练了大半辈子了,你才练多久?” 这么一说,朱瞻基心里好受不少,好奇道:“青伯,听说你师父是仙人张邋遢,他是不是更厉害?” “嗯。”李青点头,“不过仙人是百姓以讹传讹杜撰的,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普通人。” 由于嘉靖老道的关系,李青真心不想老朱家的人走这条路,“世上没有仙人,他老人家已经没了。” “老人家故去了啊?” “嗯,死好几年了。”李青张口就来,反正老头子也听不见。 他不想再这个话题上深谈,转而和他聊起了正经事儿。 “你现在也长大了,是时候帮你爹分分担子了。”李青带头往凉亭走去,道,“你爷爷对你期望甚深,你插手政事,他不会生气的。” 朱瞻基跟上李青步伐,无奈道:“我也有想过,但父亲不让我这么早插手政事,也不让我跟他学。” “不让你跟他学?” “昂。”朱瞻基道,“父亲说,他可以这样,是因为有爷爷在,但若是以后我做皇帝,要是还像他这样,于大明而言,并非好事。” 李青怔了怔,旋即大点其头:“你爹看得很通透,他说的对。” 见他也这样说,朱瞻基怏怏道,“那我跟谁学啊?” “跟你爷爷呀!” “可他几乎都不怎么管事儿。”朱瞻基无奈道,“偶有处理政务,也都是大方大略,且都是爷爷的一言堂,我也学不到什么啊!” 李青笑着摇头,“对帝王而言,把握住大方略就够了,若事必躬亲,那要百官何用?” 说话间,两人来到凉亭。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坐下,点头道:“青伯说的也是,不过,有时候想想爷爷他还挺享福的。” “怎么说?” “他只管顾着大方向,任何事儿都有我爹去做,既能施展胸中抱负,又不用劳心费神,还不幸福吗?” 李青深以为然,这话一点不错,朱棣有好大儿在,还真是挺享福的。 要不是小胖,朱棣他没办法这么任性。 第82章 一语成谶 “青伯,你这身体还好吧?”朱瞻基突然问。 李青下意识地点点头,有些奇怪他为何这么问,“怎么了?” 只听朱瞻基又道,“还能再活三十年不?” “应该能吧。”李青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是…你啥意思?” “没啥,就问问。”朱瞻基笑笑,小声咕哝了句:“这么说,应该能活到我登基。” 李青:-_-||“你吃饱没?” “饱了。”朱瞻基讷讷点头。 “吃饱找老和尚去。”李青没好气道,“他没几年好活了,赶紧去把他那套本事学来,不然以后想学也没机会。” “哎。”朱瞻基点头,“那……皮蛋? 青伯,我是给我爹带的。”他强调道。 “……等着,我让人去取。” 一刻钟后,朱瞻基提着一小篮子皮蛋,笑得合不拢嘴,“青伯我先走了,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李青黑着脸道,“放心,且活呢。” …… 翌日。 李青下了午朝,前脚到家,后脚小胖就来了。 “公事?” “私事。” “啥事儿?” 小胖不好意思道,“青哥…皮蛋你这还有吗?” 李青揶揄道,“皇上不是让你减肥嘛,你咋还想着吃?” “减了呀。”小胖摊了摊手,“我现在一顿只吃四碗饭,已经很克制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皮蛋吃多了不好,为了你的健康,有也不能给你; 真的是……一篮子皮蛋,一天就被你造完了,地主家也经不起你这么造啊。” “什么?一篮子?”小胖先是一呆,旋即大怒,“这混小子,他才给我仨,娘的,这不是坑爹嘛。” 说着,就要回宫揍人,走了两步,又转回头道:“那什么…青哥你再给我点儿。” 李青满脸黑线,不过还是让人取来一些。 “你现在瘦了一些,再接再厉,争取瘦到两百…算了,瘦到两百二就成。”李青道,“太胖了不好,什么高血压、冠心病……” 巴拉巴拉…… 小胖听的满脸是汗,“有这么严重吗?” “确实严重。”李青哼道,“你也不年轻了,每天又都要忙着政务,再不爱惜身体,肯定出事。” “我以后注意。”小胖信誓旦旦道,“从明儿起,一顿只吃三碗饭。” 李青好笑道,“饭少吃,菜也得少吃。” “成。”小胖答应,顿了一下,迟疑道,“听说,永乐米可以煮来吃了?” “……跟我来。” 李青在玉米地给他掰了几棒子,“过两天就大成熟了,到时候给你多送些。” “谢谢青哥。”小胖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开心的不行,“那我先走了,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呢。” 李青嘱咐道:“没事儿多走动走动,别整日待着不动,公务再忙,也不至于这点儿时间都没有。” “哎,青哥再见。”小胖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那个……” “又有啥事儿?” 小胖讪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皮蛋咋做的青哥你说一下,等我吃完了,再让人做些。” 你是懂用词儿的……李青扶额,不过还是说了一下皮蛋制作过程,又给他号了下脉,并无发现病症,这才放他离开。 ~ 两日后,嫩玉米成熟大半。 李青掰下八十棒子送进宫,又给曹国公府送去二十棒子,蓝玉不在京师,估计要在凤阳和甥孙一起过年,李青没往梁国公府送。 进宫又给徐妙云诊治一番,开了些药。 忙完这些,李青找朱棣请假。 “又请假?”朱棣一边啃着煮玉米,一边训李青,“你说说,你这年过的还不爽吗? 朕给你开那么高俸禄,你不勤快点儿也就罢了,还整日想着偷懒,你对得起你的俸禄吗? 对得起朕的栽培吗?” 李青抹了把脸,抹去喷在脸上玉米碎屑,赔笑道:“这次只请一个月。” “一个月?还只请?”朱棣骂道,“给你脸了是吧?”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李青气苦道,“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朱棣勃然大怒:“你他娘怎么有脸说这话?” 换个人说,他绝不会这么生气。 这话谁都有资格说,唯独李青没有。 “皇上,这次是真有事儿。”李青认真道。 见他不似说谎,朱棣稍稍压了压火气,“什么事儿?” “我师父忌日快到了。”这话说多了,李青也没了忌讳,“之前因为太忙,这两年忙,我一直没去,现在不是不忙了嘛。” 朱棣怔了一下,脸上的怒色趋于平和,大明以孝治国,虽然帝王可以夺情,但必须得是特殊情况。 “那行吧!”朱棣点头同意,“就一个月。” 顿了顿,“要不要给你派些锦衣卫随行?” “这倒不用,只是烧个纸钱而已,又不是衣锦还乡。”李青笑道,“我的本事,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棣一想也是,“对了李青,你家人呢,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是孤儿,从小跟着师父长大。”李青脸不红气不喘。 谎话说多了,也就习惯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是孤儿,别说爹娘了,祖宗十八代还没出世呢。 朱棣没再说什么,甚至没怀疑张邋遢没死。 在这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没人敢拿长辈死了开玩笑,且在他的印象中,李青也不是那种人。 “早去早回,迟到一日,朕扣除你一个月俸禄。”朱棣哼哼道,“田亩清丈,摊丁入亩的国策很好,你还有没有更好的,一并说出来。” 李青摇头,“暂时没了,以后想到了再进谏皇上。” 富绅的利益被一步步压缩,几近崩溃边缘,若再激进改革,绝非好事儿,一个弄不好,甚至连现在的成果也要毁于一旦。 李青在这时代待了这么久,对这里的弯弯绕再清楚不过。 即便朱棣能实施出来,他驾崩后也会被推到,还可能遭到反噬。 大明能如此已经不错了,只要没有战争发生,百姓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不给官员占一点利益,根本不可能。 ~ “先生要出远门啊?” “嗯,最多一个月就回来。”李青掰下一些嫩玉米,用丝绸包着,又整理出数十本《永乐大典》,见三女面露不舍,笑道,“兴许二十多天就回来了。” 按照他的估计,住不了几日,老头子就烦他了。 三女怏怏点头,“先生一路顺风。” “嗯。”李青笑着点头,固定了一下包袱,翻身上马,“走啦!” …… 十日后,李青拎着大包小包,轻车熟路地上了山。 道观还是老样子,似乎更破旧了些。 “师父,我回来了。”李青喊了一嗓子。 “吱呀~” 小破门被打开,中年朱允炆出来,见是李青,脸上露出一抹欣喜,“师兄你可算是来了。” “可算?” 李青心中一凛,急问道:“师父呢?” “在道观里,师兄随我来。” 听到老头子在家,李青反而更不放心,以他对老头子的了解,要是没病没灾,绝不会这么老实。 “师父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朱允炆黯然道:“师父…病了。” 果然…… 李青心中焦急,立即加快步伐,很快来到张邋遢的卧房。 见师父平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神态祥和,就跟死了一个样儿,李青心都凉了。 自己这乌鸦嘴,竟然一语成谶……把师父咒死了? “啪嗒——!” 包袱坠落在地,李青三步并作两步,跪在床前,悲恸出声:“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 啊……师父,你不能死啊! 我以后再也不咒你了……” 李青声音发颤,感觉天都要塌了,“师父…我和你相依为命,同甘共苦那么多年,想不到今天……黑发人送……” “你咒我什么?”张邋遢睁开眼,问。 “我咒你……欸?师父你没死啊!” 第83章 张邋遢的病 “嘭——!” 胸膛骤然一沉,不待李青有所反应,人已经飞了起来。 “咣当……哗啦啦……” 连续滚了十来圈,房间里为数不多的老旧家具,被他撞得稀碎,木盆倒扣在李青头上,洗脸水浇了他一身,好不狼狈。 李青取下头上的木盆,再次抬眼看去,师父张邋遢已经稳稳地坐了起来,审视着他,“说,你小子咒我什么了?” “我……”李青欲哭无泪,不爽地看向一旁吃瓜的朱允炆,怒道:“你不说师父病了吗?” “是病了。”朱允炆点头,“不信你问师父?” 李青讷讷看向张邋遢求证。 张邋遢眼一瞪:“老头子我没病。” 李青也觉得老头子没病,这百余年的功力真不是盖的,这一脚若换普通人,绝对饮恨西北。 “师父…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保准你以前没吃过。”李青顾不得其他,先把师父哄好再说,不然有他罪受的。 从刚才这一脚他就判断出,老头子的真气丝毫不减当年,甚至又精进了许多,绝对且活呢。 张邋遢不屑道,“老头子我虽然是个流氓,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咦?这是啥呀?” 看到青色叶子包裹的‘棒槌’,见多识广的张邋遢也不禁露出惊疑之色,“这是果子?” “不,是粮食。”李青腆着脸上前,献宝似的说道,“师父,这是从西洋运回来的,妥妥的稀罕物,好吃着嘞。” 张邋遢接过,剥开表皮,看到颗粒饱满的嫩玉米,更为惊诧:“这米粒未免也太大了吧?” “是吧!”李青笑道,“明年这东西就要在大明各地试种呢,到时候全面推广,这东西就是我们大明,继水稻、小麦之后,第三大主粮了。” 朱允炆也凑了上来,看着玉米棒子两眼放光,“这要是能成功种植,那以后……不对,这是刚采摘没多久的吧?” 毕竟叶子还青着呢。 李青点头。 朱允炆欣喜道,“这么说,这作物以后真的可以在大明广泛种植?” “没错。”李青解释道,“不过这作物也没你想的那么高产,有得便有失,它不能种植太密……” 听完永乐米的特性,朱允炆脸上喜色敛去几分,但依然开心,“既抗旱,又能完美接上小麦的种植空缺,已经很好了。” “别说这个了。”张邋遢打断师兄弟,“先尝尝咸淡。” “这东西煮着吃,做粥味道都很好。”李青建议道。 但张邋遢不接受他的建议,“你懂个屁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直接烤着吃就成。” 老头子哼哼道,“一看你就不会吃。” “……”李青能说什么,当然是:“师父英明!” ~ 火堆旁,师徒三人一人插着一个棒子,一边烤着玉米,一边闲聊。 “兔崽子,你到底咒老头子什么了?” “咒你……”李青清了清嗓子,解释道:“皇上对你贼心不死,我怕他真寻到你,给你惹麻烦,索性就说你死了。” 张邋遢:“……” “你可真孝顺!” “我这也是为师父着想嘛。”李青心虚,小声逼逼,“再说了,咱们道家又不讲究这个。” 张邋遢瞪了他一眼,嗅了嗅鼻子,“看在这永乐米的份儿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不过朝廷是挺久没来人了。” 他嗤笑一声,无所谓道,“算啦,死了就死了吧。” 说着,拿起烤好的玉米,大快朵颐。 李青收回烤得香喷喷的米,吹了吹咬上一口,别说,还真香,比煮的香多了。 “师父,你到底生了什么病?”李青关心道。 “都说了,老头子我没病,咋就是不听呢。”张邋遢有些恼火,“咋?我不生病你心里不舒服是吧?” “……我这也是关心你嘛。”李青委屈的嘟囔一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但从朱允炆欲言又止的模样来看,他觉得老头子指定是有什么毛病,不过,能吃能喝能打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 李青压下心思,准备晚上好好问问朱允炆。 “师兄,这永乐米还没彻底成熟,想来没办法留作种子,你有没有带种子来?”朱允炆对种地有着浓厚的兴趣。 “带了一些来,不过不多。”李青从怀里取出之前剩下的种子,“也就百十粒,等下次来,我多带些。” “不少了。”朱允炆擦了擦手,接过玉米,小心地放进口袋,“按照师兄的说法,这些就能种一片儿地呢。” 李青笑着点头:“这次来,我还带了一些永乐大典,以后你无聊时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论学问,小小朱还是比朱老四强不少的,也热爱读书。 “永乐大典?”朱允炆怔了一下,震惊道,“这东西你能带出来?” “正本当然没办法带出来,这是刊印的副本。”李青解释道:“不过内容都是一样的,永乐大典一直在不间断地刊印,已经开始在民间流通了。” 他笑着道:“永乐大典汇集了经史子集、医术、天文、地理、阴阳术数……几乎涵盖了所有文化,若束之高阁,就此蒙尘,实在一大损失。” 朱允炆愣怔良久,重重点头:“他做的真好。” 不,这是我提的建议……李青笑道,“我带了数十册呢,你先看着,等下次我来,再多带些。” 朱允炆点头,“多谢师兄。” 两人这边聊着天,那边老头子已经又烤好了一棒子,吃的那叫一个香。 “徒儿,你东西咋不多带一些啊?”张邋遢意犹未尽道,“这些还不够两天造呢。” 李青好笑道,“今年错过了最佳种植时间,我费了一番心思才种了这点儿,师父你就别挑了,再等两年这东西就能大范围种植了。” “是啊师父。”朱允炆跟着笑道,“现在咱们有种子了,明年您就能吃上。” 张邋遢‘嗯’了一声,继续烧烤。 …… 晚上,师徒三人坐在道观门口,望着夜空的繁星,聊着天儿。 聊着聊着,张邋遢就没音儿了,李青仔细瞅了一眼,这才发现老头子是睡着了。 李青腹诽:睡觉呼噜都不打,真是够吓人的。 他想抱老头子回屋睡,却被朱允炆阻止了,“师父刚睡着,觉浅,我去拿床被子来,等他睡熟了,再挪回屋。” “还是你想得周到。”李青脸色讪讪。 他这个正牌徒弟,还没师父半路收的便宜徒弟细心呢。 说起来,他拜师也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好好尽过孝。 朱允炆抱来一床被子,轻轻给师父盖上,抬头给李青使了个眼色。 李青会意,向一旁走去。 一连走了数十米,确定不会打扰到师父,他这才停下,朝跟上来的朱允炆道,“师父到底得了什么病?” “师父他……”朱允炆指了指脑袋,“这里病了。” 李青皱了皱眉,“具体表现在哪些地方?” “忘性大,大得离谱。”朱允炆道,“今年年初犯的病,当时师父去采药,一连数日不回来,我就去寻他,结果他就在这座山上,离家仅有一百多丈。” 朱允炆叹了口气,“当时师父说他迷路了,我也就没在意,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他好像……” “有痴傻的前兆是吧?”李青这个不孝子百无禁忌,替朱允炆说了出来。 朱允炆轻轻点头,忧虑道,“脑袋这种病……师兄,你有办法吗?” 李青沉默,他明白师父这是年纪大了,得了老年痴呆。 但,这种病即便是在后世,也无法治愈。 他这一身本事都是师父教的,若真有办法,师父肯定能比他先想到。 “你有没有跟师父聊过这个问题?” “说了。”朱允炆点头,“师父嘴硬,不承认自己有病。” 第84章 我这是要死啊! 李青眉头深深皱起,老年痴呆症是中枢神经系统,慢性退行性疾病,一般来说它会逐渐加重,一旦得上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 但, 师父可不是一般人! 整个大明,估计再也没有比他还牛的存在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师父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 因为老头子活了都快170岁,这个年纪,已经打破了人类极限。 那一百多年的真气修行,又岂是白练的? 老年痴呆发生在别人身上,没有挽回的可能,但对师父来说,定然尚有转机……李青蹙眉沉思片刻,问:“师父发病频繁吗?” “这个还好。”朱允炆道,“大概十天半月发病一次,不过,很快就能恢复,老人家身子骨硬朗,除了发病的时候,其余时间并无什么异常。” “他发病打人吗?” “……”朱允炆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师父只是忘事儿,又不是疯癫了,不打人。” 旋即,又担忧道,“不过,有时候他连我都认不出来。” 李青微微点头,这说明师父的病还不算太严重,离晚期早着呢。 他吁了口气,笑道:“你也不用太在意,师父可是被人称作仙人的存在,岂是泛泛之辈,不是多大的事儿。” “师兄有办法?” “具体还要看师父自己。”李青道,“明儿咱师兄弟好好跟师父聊聊,让他正视自己的病症。” “嗯,好!”朱允炆点头答应。 …… 清晨,李青在虫鸣鸟叫声中醒来,打开窗子,连绵青山映入眼帘,晨雾连成一片,仿若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刚立冬,但山上已有了寒意,空气吸入鼻腔,带着沁人的冰凉,却十分舒爽。 起身来到屋外,朱允炆正在打拳,他没有修行资质,不曾修出真气,不过身子骨很强健,再不复以往的羸弱形象。 张邋遢靠在躺椅上,躺椅不如侯府的精致,效果却是一样,他靠在椅上悠闲自得,时不时地指点两句。 这场景,是师徒俩的日常写照。 “师父,早啊!” “嗯,早!”张邋遢对这个不孝子很有意见,当下也没个好脸色,“锅里有粥,饿了自己盛。” “哎,好。” 李青去破旧厨房盛了碗粥,见案板上还有萝卜腌制的咸菜,往粥碗里扒拉了一些,坐在门槛上,一边看朱允炆打拳,一边吃粥。 小咸菜嘎嘣脆,吃起来很是爽口,搭配着米粥特别好吃,李青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 许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贸然吃这些清淡东西,竟觉得格外美味。 昔年刚来大明时,他就是一直吃这个,当时觉得寡淡无味,如今再吃,却觉得格外可口。 一碗,又一碗。 “嗝儿~”李青砸吧砸吧嘴,撸起袖子去刷锅。 他刚添上水,外面师徒俩,就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六目相对,久久无语。 “师兄,你在……?” “我在……”李青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讪讪道,“别告诉我,你和师父还没吃呢。” 张邋遢一见他这德行,就知道发生了啥事儿,黑着脸道,“别告诉我,你全给吃了。” “啊哈哈……巧了嘛这不是…哎呦哎。”李青耳朵被揪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误会,都是误会。” “走,去外面试吧试吧。” …… 一刻钟后,李青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天空的蓝,远比不上他脸上的青。 或许,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李青无聊的想着。 师父就是师父,尽管这些年来,他的真气一直在精进,但根本没办法和一百七十岁的小老头比。 即便他不讲武德,搞偷袭,一样不管用! 师父揍起人来,不减当年,一点也没大限将至的征兆,这让李青放心不少。 在地上挺尸了一阵儿,瞥眼瞧见师父进屋了,他这才拍拍身上土,起身走到师父刚才靠着的躺椅上,小声吐槽师父刚才的暴行。 ~ 小半时辰后,吃完早饭的师徒走了出来,李青耳目聪慧,早已站得板板正正,一副洗心革面模样。 “师父,师弟。” “师兄。”朱允炆颔首。 张邋遢斜睨了他一眼,“听小朱说,你有话要跟为师说?” “……”李青充满怨念的看了朱允炆一眼,点了点头。 “什么话?” “师父…你病了。”李青话一出口,就见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当即道,“师父,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听我娓娓道来……” 李青一边跑,一边嚷嚷着解释起来。 一刻钟后,张邋遢停住了‘追杀’步伐,小老头有些怀疑人生,“这么说…我真病啦?” “病了。”李青点头,许是对师父刚才追杀有些不忿,说话都不过脑子,“病的不轻。” “嘿!” “冷静,冷静啊!”李青连忙解释道,“师父你这病若不及时治疗,后果很严重!” “你就咒我吧!”张邋遢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李青哭笑不得,“这真不是开玩笑,师父你听我说……” 经过他的详细阐述,小老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病到最后,会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没错。”李青前所未有的严肃,“这病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对人的伤害极大,若是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那和死……咳咳,幸赖发现及时,师父你还有得救……” 巴拉巴拉…… 一通忽悠,成功把小老头忽悠瘸了。 张邋遢坐回躺椅上,讷讷道:“照你这意思……我这是要死啊!” “倒也没那么严重。”李青劝慰道,“师父你身体好着呢,只是经历的事儿太多了,脑子不够用……咳咳,我这是给你分析病理呢,你别撸袖子啊!” 张邋遢没好气道,“少废话,说重点!” “以后少打坐,多做些趣味性的事儿。”李青道,“比如下下围棋、象棋啦,弹弹琴啦……” “就这么简单?”张邋遢狐疑。 李青点头,“这病可大可小,师父非常人,只要意识到病症存在并积极抗争,以师父你的本事,它奈何不了你。” 他是实话,张邋遢虽然快一百七十岁了,但身体依旧强健,只要不痴呆,再活个数十年绝对没问题。 而且,他也相信师父可以做到。 小老头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门儿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老头被称仙人也不为过。 在一百几十年的真气滋养下,他的新陈代谢慢的令人发指。 张邋遢虽不像李青那般,时间在其身上留不下痕迹,但也远非常人能比,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尤为浅。 李青笑道:“师父你别闲着,要经常有个事儿做。” “做什么都成?” “做什么都成!” 张邋遢摩拳擦掌,怪笑道:“打徒弟也是在做事啊!” “不是……” “嘭——!” “师父你听我说……” “砰砰——!” 朱允炆嘴角抽了抽,为避免‘神仙打架殃及凡人’,扛起锄头就去菜园了。 我擅长种地,那就好好种地,师兄抗揍,那就…能者多劳,能者多劳……朱允炆自我安慰着。 这么一想,心中的负罪感果然消失了呢,挥舞起锄头都有劲儿了。 远处传来的师兄惨叫,好像也不是很难听呀……朱允炆锄着草,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 师徒三人都很忙,一个忙着耕耘,一个忙着揍人,还有一个……忙着挨揍。 李青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他有想过反抗一下子,奈何,真气相差上百年,根本反抗不了。 算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李青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第85章 徐妙云病重 李青去城镇上买了象棋、围棋……一系列益智品,同时又买了许多生活用品,吃的用的一大堆。 他没有尽到陪伴,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好在他不差钱。 被褥、家具……甚至连浴桶都换了新的,李青连续跑了几天,把道观里东西全部换了新的。 本来他还想找些工匠,把道观从内到外修缮一下,却被张邋遢阻止了。 用师父的话说:“这地方住久了,不想让它改变。” 李青也没勉强,老人家念旧,只要住着舒服就成,道观虽然老旧,却也能遮风挡雨。 做完这些,李青又取出一大沓宝钞交给小老头,“师父,想吃啥就让师弟去买,弟子有钱。” “用不了这么多。”张邋遢摆了摆手,“你上次给的钱,一半都没花呢。” “拿着吧,这是弟子的心意。”李青道,“现在物价高了,宝钞没以前经花,钱还是多备一些好。” 张邋遢没再拒绝,接受徒弟的孝心。 ~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背着药篓子,陪小老头去了附近山上采药,师徒俩有说有笑,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 山上的日子平淡且充实,还有种令人心安的静谧。 李青悲观的想着,若有一天故人凋零,找座山,建个小道观,静看岁月流淌似乎也不错呢。 …… 这天,李青把屋顶整个检查一遍,把可能会漏雨的地方全部修缮了一下,做好预防措施,而后向师父告别。 “师父、师弟,我走了。”李青嘱咐道,“师父你别瞎跑了,想出去散心的话,和师弟一起。” 尽管相处的这些日子师父并没有发病,但李青还是希望小老头收敛着些,以防万一。 “我又不是小孩儿,用的着你嘱咐?”张邋遢咕哝道。 朱允炆笑着道,“师兄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师父的。” 李青点头,对师父行了个大礼,“师父你保重身体,我还会来看你的。” “赶紧走吧。”张邋遢没好气道,“又不是见不着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有意思嘛?” 李青讪讪一笑,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 星夜赶路,最终李青在假期结束前,赶回了京师。 休息了一日,第二天照常早朝。 对于李青的休假、还朝,百官并不在意,在他们的印象中,永青侯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文官不是憨憨,吃了一次亏后,再也不找他了,甚至孤立了他。 混了这么多年,人家都是越混人缘越好,李青却恰恰相反,官场上几乎没有朋友,哪怕是表面上的朋友都没有。 也是没谁了! 不过李青并不在乎这个,依旧我行我素。 田亩清丈完成后,朝廷就开始加大力度地推行摊丁入亩,阻力肯定是有的,但并不大,总得来说还算顺利。 与此同时,运河疏通也结束了,实现了南北贯通。 朝廷开支降低了很多,朱棣本想把节省的开支,用作建都上面,却被好大儿拦住了。 国库好不容易有了点儿余钱,再大手大脚花钱,又要陷入恶循环。 小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是劝住了碎钞狂魔,永乐大帝!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次国策的施行,带来的变化尤为大,那种生机勃勃的气象,能切身体会的到。 有好就有坏,皇后的身体正在走下坡路。 李青除了日常上朝,几乎每日都要去给徐妙云针灸一番,却也只能勉强维持住她的状态。 这位女诸生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乾清宫。 徐妙云苍白的面色,经过针灸刺激,红润了一些,但仍有气无力。 “麻烦李卿家了。” “娘娘客气,这都是臣子的本分。”李青收起银针,嘱咐道,“针灸过后半个时辰内不能见风。” 徐妙云轻轻颔首,示意知道了。 见状,李青拱了拱手,退出大殿。 朱棣拍了拍徐妙云的小手,温声细语两句,也跟着出了乾清宫。 ~ “皇后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不太乐观。”李青轻叹。 朱棣默了一下,“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这个不好说啊!”李青摇头,“这个得看具体情况。” 说话间,两人来到中殿。 小黄门有眼力见地奉上热茶,远远退到殿门口,既不让皇上瞧着烦,又能保证随叫随到。 朱棣坐到御案前,饮了口茶,朝李青道,“坐吧!” 待李青落座,他轻声说道:“你是医生,肯定知道大概时间,给朕一个答案,朕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李青沉默片刻,开口道:“情况好的话小半年,差的话两三个月。” 朱棣手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洒出不少,“两三个月?” “昂。”李青硬着头皮道,“臣会尽力医治皇后娘娘。” “两三个月……”朱棣口中喃喃,根本没听进去李青的保证,整个人魂不守舍。 “皇上,皇上……”李青喊了几声,朱棣这才醒过神来,问道,“最好也只有小半年了吗?” 李青点头。 朱棣脸色一僵,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沉默,许久,他才轻轻点头:“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臣告退。” 宫门外,骄阳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李青呼了口气,心中的抑郁之气却呼之不去。 生离死别的场面,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但还是无法适应。 用不多久,又是一个熟悉的人故去,再也见不到了。 摇了摇头,李青走进轿子。 他之前没有坐轿的习惯,但随着周围的人一点点变老,他的习惯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路过曹国公府时,李青踢了踢轿子,轿夫停下。 “老爷。” “回去告诉夫人,本侯在曹国公府上饮酒,午饭不回去吃了。”李青挥了挥手,“离家这么近,就不用你们了,回去吧!” “是,老爷。”轿夫们答应一声,抬着空轿子离开。 李青是曹国公府的常客,一到门口,下人就热情招待,领着他进府。 李景隆正在拿着迷你小弓箭,教大孙子射箭,看到他来,拍拍大孙子脑袋,“好好练,射不中不准吃午饭。” 小家伙才六七岁,但在优渥的家庭条件下,长得很瓷实,虎头虎脑的模样很讨喜,有先生教导,脑袋瓜也灵活的很,立即对李青撒娇。 朝气蓬勃的小家伙儿,婴儿肥的小胖脸红彤彤的,一口一个青爷爷叫着,叫的李青笑声朗朗,胸中的抑郁之气也消散大半。 “你爷爷只说让你射中靶心,又没规定距离。”李青给小家伙支招,“射不中的话,就离近点儿,直到射中为止。” “对哦。”小家伙儿笑逐颜开,“谢谢青爷爷。” 一旁的李景隆满脸黑线,没好气道,“我孙子以后做不了大将军,都你的责任。” “……”李青好笑道,“才六七岁的孩子,用不着这么急,过犹不及,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长身体最重要。” “好人都让你做了。”李景隆撇了撇嘴,旋即又道,“喝点儿?” “喝点儿!” 金陵的冬天不冷,太阳正好,两人在院里晒着太阳,边喝边聊,小家伙儿时不时过来讨口肉吃,酒喝得很有趣儿。 “你喜欢孩子,干嘛不自己生一个呢?”李景隆揶揄,“不会已经空流泪了吧?” “去你的。”李青笑骂道,“我依旧是年轻小伙一十八。” “吹吧你就。”李景隆果断不信,反倒是一个劲儿地劝他趁着还干的动,赶紧生个儿子,别断了香火。 李青只是笑而不语。 最后,李景隆索性也不劝了,“真搞不懂你咋想的,对了,蓝玉回来没?” “没呢,估计要到过完年了。”李青抿了口酒,道,“都是做爷爷的人了,昔日的不愉快该放下就放下吧,相处一天少一天,珍惜时光。” 李景隆怔了怔,轻轻点头:“等他回来吧,念在他年纪大的份儿上,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便是。” “如此最好。”李青笑道,“到时候我组个局,咱们好好唠唠。” 李景隆笑着答应,接着,又叹道:“过几年新都建好,估计京师要迁过去了,李兄你备受皇帝器重,肯定也要迁往北平,到时候咱兄弟见一面就难了啊!” “你也可以迁过去啊!” “我才不去呢,他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去那儿干嘛?”李景隆道,“再说了,那苦寒之地,有啥好的,哪有金陵舒服?” 李青笑着点头,心里却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未来迁都肯定困难重重。 第86章 试探百官 大明官员七成来自江南,就连大多勋贵也是如此,除了靖难功臣外,想来没多少愿意迁都北平。 或许,就连靖难功臣也不愿回去。 北平的经济水平,和金陵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二者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举个例子:北平连个像样的青楼都没有! 金陵随便一个中等偏上的酒楼,就比北平最好的酒楼还要好,无论是经济,还是人口,亦或交通,都和金陵相差甚远。 朱棣通运河,很大原因就是为了方便赋税运往新都。 大明不仅南方官员占七成,赋税也是如此,北方的赋税太少了,官员们在南方这富裕之地,稍微伸伸手,就能捞到油水,而北平…… 这时代的北平,和后世的京都,完全是两码事。 北平不仅贫苦,环境也十分不好,沙尘暴、寒冷气候……处处比不上金陵。 而大明在金陵定都这么久,无论是勋贵,还是百官,都在这里落了户,老婆孩子都在这儿,家资,子女教育……李青苦笑摇头。 “李兄愁眉不展,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李景隆问。 李青也没避讳,将心中的顾虑说给他听。 “的确。”李景隆点头,“不说别人,就拿我来说吧,我也不想去北平。” “北平…也没那么差劲儿。”李青道,“是,它现在是比不上金陵,但真迁都过去,未来那里肯定发展迅速。” 李景隆摇头:“问题不是出在这儿,人都有乡土之情,谁愿意大老远拖家带口去北平?” 顿了顿,“不过,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当今皇帝可不是建文,他要做的事儿,哪怕群臣没一个答应,一样能执行下去; 他和太祖一样,是个有实权的武皇帝! 迁都肯定有阻力,但只要他铁了心迁都,谁也阻止不了。” “这话不错。”李青苦笑:“不过…我更希望能心平气和地迁都,而不是以强硬手段硬迁。” 李景隆道:“这个怕是很难啊!” 李青也知道难,但他还是想努力一下,不想因为迁都破坏了这大好局势。 …… 一场酒,直喝到下午申时才散。 出了国公府,李青没有回家,转头进了宫。 ~ “朕也知道难,不过这个都,朕是迁定了,谁挡不住。”朱棣面容严肃,势在必行。 李青叹了口气,问:“新都还有多长时间能竣工?” 说到这个,朱棣的脸色难看起来,“本来按照朕的意思,最迟后年,不过看如今这架势,估摸着还得个四五年。” 顿了顿,“不行,朕等不了那么久,两年之内必须迁都。” “皇上先别急,迁都的阻碍不在于京都建设,而是群臣。”李青劝道,“不若先试探一下百官的口风。” “你的意思是……?” “投票!”李青道,“不记名投票。” 朱棣没好气道,“这不是白费劲儿嘛,那样的话大多数官员都会反对。” 李青道:“只有这样才能知道百官的真实想法,投票并不决定迁都与否,而是摸摸群臣的底,看看迁都的阻碍有多大; 有了底,便能提前应对、谋划,到时候才能水到渠成。” “嗯…也有道理。”朱棣哼哼道,“朕倒要看看,反对迁都的有多少。” “来人。” “奴婢在。”殿门口的小黄门迈着小碎步急急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明日早朝在奉天殿广场进行。”朱棣吁了口气,“包括公、侯、伯所有勋贵,所有在京官员,必须到场。” “奴婢遵旨。”小黄门第一次办皇差,激动的不行,腰杆都硬了几分。 这会儿,他就是钦差了,行了个大礼,转身后,脸上带着小人得志的笑,昂首挺胸地出了大殿。 “李青,你觉得会有几成官员反对?” “八成吧!” “应该不会这么多吧!”朱棣不悦的扫了他一眼,道,“朕觉得最多七成。” 顿了顿,“朕还是觉得应该记名投票,方便秋后算账!”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投票的目的是把问题暴露出来,发现问题才能对症下药,并为解决问题做准备,真要记名,那投票还有什么意义?” “嗯……那成吧!”朱棣叹了口气,“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先等看完结果再说吧!”李青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朱棣点头,转而又问起徐妙云病情。 对此,李青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表示尽心尽力。 …… 回到家,已临近傍晚。 “先生,你喝酒喝到现在呀?”婉灵略带埋怨,更多的是心疼。 “没有,进宫和皇上谈公事了。”李青笑嘻嘻道,“你闻闻,我身上有那么重的酒味儿吗?” 婉灵嗅了嗅鼻子,故意道,“有呢,刺鼻子。” “你这丫头……”李青失笑摇头,接着,突然问道,“丫头,你想不想去北平住?” “先生去的话妾就去。”婉灵帮他退下外衣,从一旁衣柜里取出厚些的袍子,一边伺候着他穿衣,一边说道,“先生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呵呵……”李青伸开双臂,配合着她,“抛开先生不谈,单论金陵和北平,你更喜欢哪个地方?” “更喜欢……”婉灵帮他穿好袍子,又整了整少许褶皱,这才道:“当然是金陵啊!” “北平不好嘛?” “倒也不是,北平有北平的特色,上次去那儿的时候,千里冰封实在壮观,但……”婉灵嘟着嘴道,“偶尔看看还行,真要定居久住…还是金陵好。” 李青苦笑点头,连婉灵这样没有利益得失的女子,都不愿去北平,可见关乎自身利益的官员会多排斥了。 “先生,朝廷要迁都吗?”婉灵问。 “早着呢。”李青笑道,“我就随口问问你的意见。” 婉灵好笑道,“妾能有什么意见呀,先生去哪儿,妾就去哪儿。” “嗯…嘴儿真甜。”李青笑着捧起她的脸,想去吻她,却被避开了,“先生,该吃饭啦。” 这妮子又开始自卑了,看来晚上得好好惩治她们一番……李青打定主意,与她一起前往大堂。 红袖、怜香都在等着了,见他进来,这才让下人上菜。 晚饭间,李青又问了一下两女的意见。 如婉灵一样,只论金陵和北平,她们更喜欢金陵。 无他,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宜人的气候,这些都是北平比不了的。 三女如此,李青不禁对投票结果更为悲观。 …… 次日,天刚泛青,还没蒙蒙亮,李青便进了宫。 奉天殿广场,百官汇集于此,很是热闹。 文武百官只是一个统称,事实上,上朝的并不只有百人。 只是很多人没资格进殿,朝会都是在殿外站着,又紧要奏本,需通知先让站殿将军通禀,得到召见才能进殿面禀。 今天平日不上朝的勋贵都来了,广场上的官员足有上千人,比平时热闹多了。 朔风呼呼挂着,夹杂着清早的水汽,还是很冷的。 冬季的金陵就是这样,出太阳时暖洋洋的,但清早这会儿,气温并不高,尤其是刮风时。 六部大佬平时都在殿内上朝,贸然来到殿外,却还是习惯性得穿着之前的衣服,一阵风来,一个个直哆嗦,人都年轻了不少,冻得跟个孙子似的。 生无可恋地看着空空的龙椅,祈祷皇帝快来。 两刻钟后,朱棣终于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太监,一个抱着箱子,其余几个分别拿着笔墨纸砚,还有两个小太监抬着桌子。 群臣不明所以,照例行君臣之礼,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朱棣轻轻挥一挥衣袖,坐在龙椅上,“朕宣布个事儿!” 第87章 你这皇帝也不行啊 群臣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有大事要宣布,文官更是心都提了起来。 这几年,每次有大动作,吃亏的总是他们,实在经不起再革新了。 上千人齐齐看向龙椅。 只听朱棣淡淡道:“新都已经建成大半,再过两年朕欲迁都顺天,以顺天为京师,御敌于国门之外,诸卿以为如何?” 不待群臣答话,朱棣又道,“朕一向从善如流,众卿只需把想法写在纸上,投入箱中便可。” 他保证道,“朕虚怀若谷,绝不秋后算账,只需写赞同亦或反对即可,不用署名。” 最后,朱棣强调,“一定要遵从本心。” 群臣闻听此言,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个个面色严峻。 自建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会有一天迁都,但真搬到台面上,他们心里仍是难以接受。 “从第一排开始,一个一个来,写好投入箱中。”朱棣说罢,还让小太监退后,表示自己不会‘偷看’,放心写就是。 见状,群臣放松许多,按照皇上的要求,一一上前投票。 …… 日上三竿,上千人总算投完了票,朱棣起身道,“诸位爱卿若有奏本,留折待阅,散朝!” 群臣行礼,待皇上走后,各自散去。 李青没有出宫,而是去了乾清宫。 给徐妙云诊治了一番,又针对病情,重新开了副药,这才出了乾清宫。 对于投票结果,李青也迫切想知道,所以直接去了御书房。 ~ “李青你投了什么票?”朱棣脸色不太好看。 “赞同啊!” “是这张吗?”朱棣拿出一张纸给他看。 李青确认了一下笔迹,点头道:“皇上,有多少人赞同,多少人反对?” 朱棣脸上肌肉直突突,骂道:“一群狗日的,除了你,没一个人赞同。” “啊?这……”李青也不禁傻眼,他知道绝大数官员都不会赞同,但也没想到,所有人都反对,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没想到连靖难功臣,也不愿回北平……李青意识到问题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结果已经出来了,你有什么办法?” 李青沉思片刻,“分化百官。” “比如?” “从最容易击破的群体开始。”李青道,“靖难功臣大多来自顺天,重回故土,他们的抵触心理并不算大,只要皇上以德服人,他们还是很好说话的。” 他建议道,“先收拢一部分人,而后在慢慢分化。” “嗯……”朱棣沉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朕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法子。” “什么?” “改票。”朱棣道,“把所有反对改成赞同。” “欸?”李青傻眼,好一会儿才苦笑道,“皇上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谁说的?”朱棣眼一瞪,“到时候朕亲自宣布投票结果,谁敢打朕的脸,说他投的反对票?” 李青哑口无言,不得不说,朱棣这流氓对策,相当有用。 不过,终究是强硬手段,说到底还是硬迁。 “还是努力一把为好,到时候真行不通,再用这招。”李青道,“从开海贸易,到摊丁入亩,再到迁都,这些国策无一不损害群臣利益; 皇上,这些人可不是善男信女,真逼急了他们,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李青补充道:“别忘了,通运河百姓作乱,建新都材料运输受阻,织造局失火,瓷窑塌方……为避免内耗,只能心平气和地迁都。” 顿了顿,“关于迁都,文官的排斥心理,远大于武将,待搞定靖难功臣,稳住了军队,就可以着手摆平他们了。” 朱棣得位后,虽然没动勋贵,却也削了他们的兵权,现在管军队的人,都是靖难功臣。 至于开国功臣,基本都被架空了。 李青认真道:“皇上,军队不能乱。” 听到这话,一向执拗的朱棣也不禁神色凝重起来,叹了口气,轻轻点头,“武将这边儿我来管,文臣那边就让高炽处理吧!” 你这皇帝也不行啊,只能管一半儿……李青小小吐槽了一句,拱手道:“皇上英明!” …… 虽然事情比想象的严重,但问题能提前暴露出来总归是好的,反正还有好几年呢,时间充裕,李青并不是很担心。 再者,历史上,老四也成功迁都了。 他该做的都做了,办法也出了,还能如何?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全身心地投入到治疗徐妙云工作中。 随着徐妙云的身体日益变差,针灸已成常态,每天李青都要为其针灸,甚至连医治马皇后那一招都用了出来。 ——以琴入药。 饶是如此,也只能延缓徐妙云病情恶化。 …… 一个月后,女诸生的身体更差了,已经无法做到单独行走。 朱棣命人打造了一个四木轮车,每逢太阳出来,便推着她在宫里漫步,晒晒太阳,说说温情话。 帝后感情深厚,狗粮洒满了皇宫每一个角落。 御花园,两口子有说有笑。 李青远远跟着,摘下一朵长寿花,百无聊赖地一瓣瓣揪着,嘴里咕哝着:“一个月,两个月,一个月……” 很快,花瓣就被蹂躏得只剩一瓣,恍若未觉的李青顺手揪下,“一个月。” 再想揪时,发现已经没了,李青砸吧砸吧嘴,于是又摘了一朵,继续嘟囔:“两个月,一个月……” “你嘟囔啥呢?” 正投入的李青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好圣孙,敷衍地作了一揖,“见过皇太孙。” 毕竟是在皇宫,应有的礼数得有。 “免礼。”朱瞻基挥退随行太监,小声道,“青伯,出事儿了。” 李青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道:“啥事儿?” “二叔他快回来了。”小瞻基忌惮道。 “这个我知道。”李青微微点头,“不止你二叔,你三叔估计也快到京师了。” “这下怎么办?”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急什么?他们来是因为皇后娘娘病情加重,又不是来争太子的,你至于吗?” “太子都不急,瞧把你急的。” 对于李青的揶揄,朱瞻基一点也不觉得害臊,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我是太孙,是太子的嫡长子,我当然替我爹急。”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大宝的渴望。 “我爹他不是不急,他是心大。”朱瞻基苦恼道,“真的是…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够累人的,啥都不放在心上,我都替他发愁。” 啥事不往心里搁,才是最高境界,上一任太子若是有这心理,也不至于英年早逝了……李青没搭理这孙子。 好圣孙天资聪颖,机智神勇,但终究道行还浅,不像他爹,智慧又通透。 还得学,还得练! “青伯,你一肚子坏水……啊不,你机智过人,可得想想办法,别再让二叔搅了局才好。”朱瞻基讨好道,“为了小胖!” “小胖也是你叫的?”李青不悦道,“那是你爹。” “我错了。”朱瞻基讪讪道,“我听我爹说,他这个外号给是你给起的呢,不过…为啥不是大胖呢?” “……因为那时你爹还小。”李青满脸黑线,抬手又摘了朵花,一瓣瓣揪着,不想搭理这孙子。 朱瞻基也不嫌烦人,依旧说个不停,“以我对二叔的了解,他多半心有不甘,少不得会趁着机会……” “你二叔不是这样的人。”李青突然表情严肃。 “他可太是了。”朱瞻基道,“你别看二叔憨憨的,其实……” “啪——!” 朱瞻基忽觉肩膀一沉,侧脸一看,是只大手在肩膀上搭着,不由怒火中烧。 在皇宫,爷老大,爹老二,他老三,谁敢如此放肆。 豁然回头,只见一张憨憨的脸凑了上来,嘿嘿道:“大侄子说的好啊!” 说着,大手起落,一下下在其肩膀拍着,拍得小瞻基重心都不稳了。 朱瞻基脸上的怒气未消退,却又浮现了惊诧和尴尬,表情十分滑稽,“二,二…二叔。” 第88章 徐皇后殡天 “二叔憨吗?”朱高煦嘿嘿笑着,手上却一点不留情。 朱瞻基站站都站不稳了,连连赔笑,“我憨,我憨……” 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背后说人坏话被逮个现行,朱瞻基又羞又气,愤愤瞪向李青。 他就没见过这么狗的人! 李青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就说吧,你二叔不是那样的人,你看他对你多亲啊!” “……”朱瞻基咬着牙,挤出一句:“你能活这么大,真是个奇迹。” “你咋说话呢。” “我就说……”朱瞻基本能硬刚,话刚出口忽觉不对,愤怒的脸色一僵,脑袋一寸寸转向一旁,看到了一张黑乎乎的老脸,“爷,爷爷……” 朱高煦趁机发难,“父皇,这小崽子表面在咒李青,实则不怀好意,母后的病只有李青能治,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爷爷我不是……”朱瞻基都快哭了,但朱棣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滚……” 朱瞻基委屈极了,却又不敢忤逆,麻溜儿地滚了。 今儿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小崽子也有今天……朱高煦强压下心中的得意,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免了吧。”朱棣摆了摆手,拉着他走向远处的徐妙云。 李青没有跟上去,依旧百无聊赖地赏花。 人家一家人相聚,他融入不进去。 ~ “父亲,儿子受欺负了。”朱瞻基一脸受气模样。 “谁敢欺负你啊?”小胖放下手中奏疏,接着又拿起一封看着,“你比我都能耐,又是你爷爷的心肝儿。” “二叔。”朱瞻基哼哼道,“还有李青。” 他把李青的狗详细说了一遍,小胖听完哈哈大笑,“他就这样,你爷爷都被他坑过,何况是你,多大点事儿,至于吗?” “事儿不大,但很气!”朱瞻基气得不行,“爹,你说他这么欠揍,怎么就没人揍他呢?” “这才叫本事。”小胖道,“洪武一朝,朝堂腥风血雨不曾断过,他从一个平民,短短数年就一路做到了世爵侯爷,又岂是泛泛之辈? 你太爷爷对赏赐最是慎重,能被封侯可见他的厉害之处; 要知道在那时代,官员别说升官了,能活着就不错了; 你呀,还得练,年轻气盛的毛病得改改,要心胸宽广、虚怀若谷,看事要看本质……” 朱瞻基满脸无语,“爹,儿子被人欺负,你做父亲的不是应该替儿子出气吗,再不济安慰两句也行啊,你怎么也教训我?” 小胖一瞪眼:“你是爹我是爹?” “……你,你是,孩儿冒犯了。”朱瞻基长长一揖,“请父亲治罪。” “嗯,去书房读书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门。” 朱瞻基傻眼,“爹,你玩真的啊?” “不是你让我治罪的吗?”小胖道,“老子没打你板子就够慈爱了,少废话,快去。” “父亲,二叔他回来了,我得帮你。” “用不着,根本用不着。” 爹呀,你可长点儿心吧……朱瞻基无奈道,“等二叔走了,我再去读书行不?” “不行,现在就去。”小胖慈父形象崩塌,“别逼我扇你。” “……” —— 五日后,赵王也来了,两个活宝的到来,给平静皇宫带来一丝乐趣儿。 李青朝会都不怎么参加了,几乎成了全职私人医生。 但医生能医病,却医不了命,尽管李青使尽解数,也无法阻止徐妙云病情恶化。 徐妙云的病情日益加重,后来更是时常昏迷,一个半月后,终于到了灯尽油枯。 这天,李青见实在无力回天,便趁着她昏迷,给她注入了大量真气。 ~ 乾清宫,一片肃穆。 朱棣坐在床边,三高立在床前,后面是皇孙、公主。 徐妙云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笑意,“干嘛都这副样子啊?” “妙云……”朱棣声音略微颤抖,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通红的眼睛泛起泪花。 “好啦,当着孩子们的面,还哭鼻子呐?”徐妙云笑道,“亏你还是皇帝呢。” 朱棣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皇子皇孙也是面容悲怆,眼含泪花。 徐妙云转头看了一眼儿孙,昔年少女性子上来,“来,都给本宫笑一个。” 这可把龙子龙孙难为坏了,一个比一个笑得难看。 “一点都不走心。”徐妙云撇了撇嘴,小声抱怨着,“皇上啊,臣妾有个要求。” “妙云你说,朕无有不允。” “不要搞什么国丧了,别影响到百姓正常生活。” “好,朕答应你。”朱棣点头。 “还有呀,皇上以后爱惜百姓,广求贤才。”徐妙云道,“民,乃国之根本,百姓要是都过不好,谈何国家兴旺?” 朱棣点头:“嗯,朕听你的。” “还有,呃……臣妾是不是太过分了?”临终之际,她仍是古灵精怪,语气带着一丝茶艺,“皇上不会生气吧?” “不会,妙云你说。”被拿捏了一辈子,朱棣早已习惯了,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被拿捏。 徐妙云爱恋的望着相伴数十年的丈夫,温柔道:“臣妾死后,你莫要太过伤心,国事为重,天下漂亮女人多着呢,再立个皇后便是。” “你就是唯一。”朱棣微微摇头,满脸深情,“永乐一朝,不会再有别的皇后。” “你呀……这次不是考验你,是真心的。”徐妙云嗔道,“莫要执拗过去,要着眼未来……” 许是性格使然,徐妙云没有语重心长,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欢快,一点也没有大限将至的惆怅、不舍。 这种洒脱,便是男子也鲜有人及。 奈何,生命终是到了尽头,她的气力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细如蚊蝇…低不可闻……消失不见。 直至生命终点,她脸上依旧挂着轻松的笑。 “妙云,妙云……” 朱棣低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 回应他的,只有定格的淡淡笑意。 朱棣还想尝试着再唤,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也发不出声音,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三兄弟眼睛赤红,跪在地上悲恸大哭。 哭声像是会传染,很快大殿内所有人都大哭出声,整个乾清宫被悲伤气氛笼罩。 …… 皇后殡天了! 消息迅速在宫中传播开来,同时,六部衙门、都察院、翰林院……先后接到通知。 大到尚书,小到言官,一个个披麻戴孝,争先恐后地赶来,在乾清宫前有序跪下,哭得稀里哗啦…… 不多时,站殿太监赶来,开始指挥群臣哭丧。 在他的指挥下,杂乱无章的哭声逐渐整齐划一。 李青自然也在哭丧队伍,这事儿他经历的多了,哭马皇后、哭朱标、哭老朱,有了经验,也有些麻木,混在百官中,哭声随着浪潮时高时低。 朱棣坐在殿门口,靠着门,愣愣的看着群臣哭,看着皇宫一草一木,看着天空……仿佛世间少了一抹鲜艳颜色。 …… 七日后,在礼部、翰林院的商讨下,给皇后定了谥号。 ——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下葬了,但朱棣却不允,不但如此,还要带着皇后棺椁去北巡。 群臣个个人精,立即明白皇上这是对迁都势在必行了,他们知道帝后情深,只要让皇后在金陵下葬,皇上迁都的决心便会大减。 百官激烈反对,众口一词,表示当务之急,是让皇后尽快安息。 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激烈反对。 迁都矛盾,在这一刻,全部暴露出来。 第89章 北巡 朱棣是什么人,他认准的事儿,没人能劝得住,直接下了圣旨。 要搁平时,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了,但这次不同,迁都损害了所有官员的利益,他们又岂会轻易妥协。 翰林院不起草,礼部不颁发。 朱棣再下中旨,这下群臣没办法了。 皇上下的圣旨,都是经过中书、门下省颁发才有效,老朱废除了宰相制,所以大明皇帝的圣旨,正常情况下,都是翰林院起草,礼部颁发,但中旨不同。 中旨是不经过任何部门,直接从内廷颁发,虽然不经过礼部,但依旧有效,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话就是法理。 说白了,中旨大多都是皇帝玩不起了,以帝王权势强迫百官的无奈之举。 一般来说,能不用中旨,帝王是不愿用中旨的。 草拟的圣旨,礼部还有权力封还,但皇帝直接颁发出来的中旨,已经盖棺定论,他们也无可奈何。 除非他们抗旨! 但谁也不敢抗旨,尤其是面对朱棣这样的皇帝。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不敢公然抗旨,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于是乎,百官跪在宫门的戏码上演,把宫门堵得严严实实,以孝道的名义劝朱棣三思,请求让皇后娘娘尽快下葬,入土为安。 朱棣看着这些个口蜜腹剑的臣子,大为震怒。 “皇上…”李青劝道,“山高路远,一路颠簸对娘娘也不好,不若先去顺天选一处吉地,待陵寝建成,再下葬不迟。” 他知道,老四要是再打破规则,多半要出事,还是先给群臣一个缓冲时间为好。 朱棣依旧恼怒,但李青的话不无道理,轻轻点头:“明日北巡,你伴驾随行。” 说罢,愤愤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李青看着乌泱泱跪在地上的群臣,心里也不由一阵无奈,迁都这件事儿,实在是棘手的紧。 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于是去找了小胖,想看看小胖有无良策。 “没有。”小胖摇头,十分干脆,“这件事儿不可能和和气气解决,暴力手段必不可少; 不过最好过上几年再说,等摊丁入亩的劲儿过去了再迁都,短期就迁都,少不得要出乱子。” 顿了顿,“这边我尽力安抚,不过父皇那边,你也得多劝劝,不能因为迁都坏了大好局势。” “这我明白。”李青有些担忧,“这边你应付的过来吗?” “没把握,试试吧。”小胖叹了口气,“皆大欢喜地迁都是不行了,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青默然片刻,问道:“你赞同迁都吗?” “从长远来看,迁都利大于弊。”小胖点头,“如若不迁都,过不了多少年,皇权就会被南方世家架空,走北宋的老路; 父皇此举深谋远虑,金陵虽富,却不是做京都的最好选择,它……太小气了; 大明是正统的大一统王朝,京都所在必须要有战略意义。”小胖叹道,“其实我更希望迁都到洛.阳,亦或西.安,但……算了,顺天也不错。” 李青苦笑道:“那两个地方的确适合做京都,但不适用眼下的大明的情况,皇上在北平经营多年,去了那儿方便统治,若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洛.阳、西.安,只怕是…… 就这情况你也看到了,真要去了那两处地方,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是啊!”小胖揉了揉眉心,“有件事我不方便说,青哥你给父皇说一下吧!” “什么?” “他这次北巡,带上瞻基。”小胖认真道,“以后的帝王,必须还得是武皇帝,不然很难压得住百官; 瞻基不能学我,只能学父皇。” 李青点头:“这个好说,皇上对太孙本就宝贝,想来不会拒绝,我等会儿给他说一声。” “嗯…还有老二、老三。”小胖道,“那俩货一个真憨,一个假精明,父皇不在京师,他们俩少不得会被人利用。” “好。”李青答应,“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多保重身体。” “嗨~我心大,天真塌下来,不是还有父皇嘛,我不急。” “就得保持这心态。”李青轻松道,“行了,我这就去找皇上。” ~ “朕原本就打算带上瞻基。”朱棣道,“不过老二还是先不让他回去的好,有他在,老大反而能轻松不少,朝争不能太激烈,但也不能完全没有。” 李青苦笑:“皇上你就不怕汉王真能起事?” “就他?”朱棣冷笑,“老大倒是起事的本事,他可没有。” 李青无奈,朱棣多疑的性格,比老朱还严重,最起码人老朱不怀疑自己儿子。 “好了,回去准备一下,明儿咱们就走。” “能带家属吗?”李青问。 朱棣脸色阴沉,“别逼朕扇你。” “……” —— 次日一早,皇帝北巡,百官出城相送。 事实证明,群臣还是很守规矩的,皇帝退了一步,他们也退一步,各自留一线,不把事儿做绝。 这些官场老油子,最是懂得分寸。 当然,主要是群臣明白,真把这位爷逼急了,他是真敢宰人。 朱棣做事风格,如朱元璋一样,甚至某些事儿,比朱元璋还狠。 比如:剥削官绅! …… 龙辇上,朱棣沉默不语,一直看着窗外风景,李青也不是第一次坐龙辇了,神情平淡,靠在另一侧窗口,掀着轿帘赏景,中间夹着的朱瞻基很是难受。 他这个年龄段,正是闲不住的时候,待在轿子里还不如在外面骑马呢。 但,他也不敢说出来,这次出行之前他就打定主意,一定得把爷爷哄开心了,稳住太子一脉的地位。 没办法,二叔虎视眈眈,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他必须得努力。 朱瞻基一直耐着性子保持沉默,不打扰爷爷赏景,不过时间一久,他就坐不住了。 他扯了扯李青衣袖,李青转头,“怎么太孙?” “没什么。”朱瞻基笑笑,小声道,“咱俩换换位儿。” 李青同样小声:“不换。” “你……”朱瞻基无奈,小声哀求,“看在小胖的份上,你就跟我换换吧,我憋得难受。” “嘀咕什么呢?”朱棣放下轿帘,阴沉的脸转了过来。 “没、没什么。”朱瞻基知道爷爷心情不好,连连摆手。 李青倒没什么顾忌,“太孙嫌这里太闷,想出去透透气。” 朱棣看了朱瞻基一眼,“出去!” “爷爷,我……孙儿告退。”朱瞻基患得患失地点点头,就像被女神呵斥的舔狗一样。 ~ 朱棣呼出一口浊气,道:“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李青摇头。 见老四脸更黑了,连忙捡起话头,“皇上在想什么啊?” “朕在想啊……”朱棣叹了口气,“他日若真迁都了,朕死后会不会再迁回来?” “应该不会!” 历史上,朱棣迁都北平之后,就此定下了,并无再迁都事情发生。 “朕倒觉得可能很会。”朱棣道,“之前建新都、通运河,朝廷花销甚大,朕也自觉身体扛得住,所以便打消了修建陵寝的念头,如今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帝王陵寝一般都是帝王登基之初,便开始修建了,朱棣憋到现在不建,也是难能可贵。 本来在永乐七年的时候,他是准备建的,当时百官也同意,条件是把新都、运河工程缓缓,因为国库开支太猛。 朱棣脾气上来,索性不建了。 而这次历经丧妻之痛,对老四的打击很大,开始考虑起自己的身后事。 古人最重视身后事,帝王更是如此。 朱棣苦笑道:“朕只有埋在顺天,才能彻底断了那群家伙的念想。” …… 第90章 人生真短 皇帝仪仗一路向北,连续走了二十余日,路过燕王府、紫禁城都不带停的。 眼瞅着还要前行,李青有些坐不住了,心道:老四不会是受刺激太大,要去草原和元人玩命去吧? 仪仗人虽多,却远达不到出兵规模,况且,食物补给也不够,真去了草原简直就是送死。 “皇上,咱们要去哪儿啊?” “居庸关。” “啥?”李青一呆,“皇上你真要北伐?” “朕啥时候说北伐了?”朱棣白了他一眼。 “那去居庸关做甚?” 朱棣叹了口气,“选处风水宝地。” 接着,又骂骂咧咧:“娘的,老子要是葬在居庸关下,后世之君谁他娘敢迁回去?” 李青咂吧咂吧嘴,这话没毛病。 不过老四这么一搞,老朱可就成孤家寡人了,细想想,大明十三陵,遥居蓟北,唯老朱一人独守江南,这对一个开国之君来说,实在是…… 转念一想,李青又释然了,有朱标、马皇后,想来老朱也不会太寂寞。 李青拱了拱手,“皇上英明!” 顿了顿,“那娘娘的吉地?” “待皇陵建好,皇后再下葬。”朱棣轻声说。 李青惊愕,莫说在这时代,就是后世,也没听过人死了,拖上几年不下葬的啊! 他有心想劝上两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 又行了一日,仪仗来到居庸关下,朱棣登上长城,了望关外。 年近花甲的他,再次雄姿勃发,昔年那个二十出头的燕王再现,豪情壮志,恣意狷狂。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间,朕已老了,唉……” 一旁的朱瞻基拍马屁道,“爷爷春秋鼎盛,一点也不老。” 朱棣苦涩笑笑,没理会孙子,继续赏景。 朱瞻基懂事地为其披上大氅,静立在一旁。 许久,朱棣感到一丝冷意,紧了紧大氅,“传钦天监曾从政、刘玉渊来。” 随行太监答应一声,迈着小碎步去了,不多时,一行人赶来,“臣等参见皇上。” “平身。”朱棣道,“在此地50里内,选一处吉壤,从快从善,差事办妥之后,朕重重有赏。” “臣等遵旨。”钦天监众人恭声应是,心情激动的不行。 给帝王选陵寝,可是个光宗耀祖的事儿,这些个平时看天象的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大的活儿,自然激动。 “皇上放心,臣等定不负皇上所望。” “嗯,去吧。” “臣等告退。” 北风呼呼刮着,吹在脸上寒冷刺骨,朱瞻基劝道,“皇爷爷,此处风大,我们回府上吧!” “嗯,走吧。” …… 燕王府。 爷俩住后院,李青住前院,也没个说话的人,整天百无聊赖。 这一住就是三个月,直到立夏,钦天监的官员才选定了皇陵吉壤。 然后又从建都工匠中,抽调一大波人,从事修建皇陵。 五月初九,丑时定穴,辰时宣祭祀后土、五方神、龙神…… 未时,朱棣赐金剑一把,令钦天监点吉穴。 不料,钦天监打开金井,立即泉涌不止。 朱棣远远的看到金井冒水,脸色阴沉下来。 金井涌水可不是个好兆头,钦天监众人也不由傻眼,个个面如土色。 眼瞅着皇帝即将大怒,曾从政当即道:“黄土山其穴洪水滚滚,实真龙穴也; 只要圣主帝星鸾驾到,涌泉即止!” 朱棣将信将疑,缓步走到金井前,然,涌泉并未停止。 刘玉渊当即喝道:“二十四向,土地、天星、地曜、28宿……永乐圣主立万世之基址,千载之皇陵; 万里山河皆归属圣主,谁敢不尊兮; 圣主鸾驾亲至此地,洪水该止,如何敢违?罪逆天地!” 也不知这这厮真有手段,还是金井的水冒完了,一通呵斥之后,金井果然不再冒水。 上天如此给面子,朱棣脸色大为缓和,又见此处的确山清水秀,距离居庸关也不远,各方面都符合自己要求,便压下了火气。 一众钦天监官员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背后衣衫都湿了。 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他们,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李青不信鬼神,他知道所谓金井冒水,是因为挖的深,属于地理现象,只是这群人幸运,并未挖到泉眼而已。 钦天监的官员也知道内情,于是连忙着工匠过来撒干土、打夯、铺金砖…… 所谓金砖,并不是金子做的砖,而是一种工艺,是皇宫奉天殿、皇帝陵寝的专用。 …… 又待了十多日,见皇陵建造的有条不紊,朱棣放了心,出来这么久,他也想回去了。 李青更是归心似箭,见朱棣有此意,立即巴巴个不停,什么国事为重,太子一人独木难支…… 巴拉巴拉…… 两日后,皇帝仪仗返往京师。 一路上,朱棣依旧沉着脸,自从徐皇后薨逝后,他就没笑过,不过,神色不再严峻,脸上带着轻松之意。 许是看到自己的长眠之地,有种释然的感觉,朱棣心境却是发生了变化,感叹道:“人生真短啊!” 听到这话,李青也沉默下来,少顷,劝慰道:“却很精彩,不是吗?” 朱棣怔了一下,旋即露出近半年来没有露出的笑意,点头道:“是啊,精彩纷呈!” 经过这次北巡,朱棣通透了许多,好些个事儿都看开了,不再那么执拗。 但有时候,身上重担卸下来并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朱棣这样的人。 仪仗到山.东时,朱棣毫无征兆的病了,且病得很重。 朱瞻基脸都吓白了。 李青也心惊胆战,心说:老四你可得坚持住,你的坟才开始修,你先别急着住啊! 不得已,仪仗队只好在山.东停下。 朱棣上吐下泻,好一番折腾,人都瘦了十几斤,在李青的全力医治下,总算是稳定住了情况。 “爷爷,大明离不开你,你可得保重身体啊!”朱瞻基心肝都在颤,二叔还在京师,老爷子要是有个好歹,肯定会出大事。 “放心,朕且活呢。”朱棣道,“继续赶路吧!” 朱瞻基看向李青,李青点头,“皇上已经基本痊愈了。” “那就好。”朱瞻基松了口气,这才放小太监去传旨。 十日后,一行人返回京师。 一进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就迎了上来,“皇上,臣有要事相禀。” “说。” 纪纲瞅了眼李青和朱瞻基,硬着头皮道:“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嗯?”朱棣脸色沉了下来,不过并未动怒,挥了挥手,“你俩先退下吧!” “臣遵旨。” 二人拱了拱手,退了十几米,却并未离开。 纪纲见俩人退了,又没完全退,不由暗暗叫苦,但见皇上耐性将近,只好说道:“皇上,户部夏原吉、吏部蹇义、内阁杨士奇……私谒太子,意欲不轨。” 他声音放得极低,自信二人听不见。 “嗯,知道了。”朱棣点点头。 纪纲都惊呆了,这还是那个多疑的永乐大帝吗? “皇上……” “好了。”朱棣摆了摆手,他看得明白,纪纲这是被老二收买了,敲打道:“解缙如何?” 纪纲一愣,旋即,难掩失望的拱了拱手,“臣明白了。” ~ “青伯,你听到那家伙说的啥了吗?”朱瞻基小声问。 “他说你爹私谒官员,意图不轨。” “啥?”朱瞻基惊讶出声,接着,又连忙压下声音,杀气腾腾道,“这混账有取死之道。”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觉得你爷爷会信他一面之词?” “万一……” “放心吧,你二叔成不了气候。”李青伸了伸懒腰,“看着吧,他工具人的使命已经完成,不日就将就藩。” 第91章 好圣孙,杀伐果断 “解缙死了?” 李青听到这个消息,满脸惊诧,“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夜。”朱瞻基凝重道,“今早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定然是纪纲做的,二叔他果然不甘寂寞。” “皇上作何反应?”李青问。 朱瞻基脸色黯淡几分,“爷爷并未动怒,只是示意知晓了。” “嗯。”李青低头抿着茶,不再言语。 “青伯,这半年来,二叔没少搞小动作,如今局势诡谲,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朱瞻基提起茶壶,给李青添满,“你有没有好办法?” “咱们?”李青诧异道,“什么咱们?” “你……”朱瞻基忍着气,继续低眉顺眼,“青伯,二叔他不是做皇帝的材料,他若得势,于大明,于百姓而言,都是莫大的祸事,你…忍心吗?” 李青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嗤笑道,“你爹作何反应?” “你还不知道他?”说到这个,朱瞻基就来气,“他跟没事儿人似的,根本就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李青笑笑,“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还是那句话,你二叔成不了气候,静看结果便是。” 朱瞻基气得不行,愤愤道:“你怕啦?” 李青好笑道:“激将法对我无效。” “……”朱瞻基彻底没了脾气,撂下一句:“你不帮忙,我自己动手。” 朱瞻基走了,李青没有劝阻,这个年纪的人正是锋芒毕露之时,加之朱瞻基聪颖果敢,不可避免有目空一切的心理。 这样的人,不吃个大亏,很难长记性。 “年轻人,还得多磨砺。”李青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 三日后,锦衣卫指挥使遭人弹劾,私蓄甲胄,意欲谋反。 朱棣大怒,令太孙前去查抄,果然抄出甲胄,还查出了一套龙袍。 纪纲被免职,押进昭狱严审。 在朱瞻基的‘明察秋毫’下,纪纲无所遁形,只得和盘托出,供认是受了汉王指使。 乾清宫,朱棣看着挑不出毛病的罪证,悄然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瞻基,你说这人如何处置?” 朱瞻基拱手道:“杀!” “然后呢?”朱棣又问。 朱瞻基沉吟片刻,试探着说道:“不排除纪纲胡乱攀咬,但保险起见,还是把二叔叫来盘问一番为好。” “嗯,去把你二叔叫来!” “孙儿遵旨。” 朱瞻基拱手称是,转身离去。 “呵呵……太孙如何?”朱棣笑问。 李青知道小瞻基要倒霉了,于是又添了一把火,“好圣孙,杀伐果断!” “嗯,说的不错。”朱棣冷笑点头,“对血亲是够杀伐果断的。” 对于大孙子的这一行为,他是既欣慰,又闹心,毫无疑问,朱瞻基具备做帝王的潜质,睿智、果敢、心狠; 尤其是最后一条,最是重要! 当皇帝就得心狠,但……对象是他儿子,这就不行了。 朱棣狠,但还狠不到对儿子动刀的地步,二儿子觊觎皇位不假,但绝不敢造反,这点,他门清。 至于纪纲……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有什么本事反? 这么浅显的道理,朱棣岂会不明白。 之所以纵容朱瞻基,并让他审查此案,是因为朱棣想杀纪纲。 倒也不是因为纪纲杀了解缙,而是纪纲犯了个致命错误,勾结藩王。 朱棣有意引起朝争,自然不会大肆严查跟汉王勾手指的官员,但,锦衣卫不同。 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任何人都可以参与争嫡,唯独锦衣卫不能。 纪纲终究没能参悟透,他这个指挥使就是为皇帝服务的,一旦他不值得皇帝信任,那他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 小半时辰后,朱高煦、朱瞻基叔侄俩进入大殿。 “父皇,您找我?”汉王不愧是憨憨,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朱棣开门见山:“纪纲意欲谋反,说是受了你的指使。” 朱高煦一呆,接着破口大骂:“哪个狗日的造谣?” 朱棣也不生气,扬了扬下巴:“瞻基,你说说。” “孙儿……遵旨。”朱瞻基满脸尴尬,他没想到爷爷竟直接说了出来,讪讪道:“二叔,纪纲的确是这么说的,不信你可以看看供状。” “呵呵。”朱高煦冷笑,“屈打成招的供词,又几分可信?” “二叔这是什么意思?”朱瞻基淡淡道,“难道侄儿还会诬陷你不成? 亦或说,二叔心虚了?” 朱高煦是个粗人,嘴皮子不及大侄子,不过确实心虚,虽然他没有造反的意图,但拉拢纪纲却是真的,只得以愤怒掩饰心虚。 “你个小崽子,连二叔也要坑害是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瞻基也不再客气,讥讽道,“二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是心虚了吧?” “少他娘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朱高煦早就看大侄子不顺眼了,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把掌威力不俗,扇得朱瞻基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到在地。 “你……” “我怎么了?”朱高煦脑瓜直,但也不是傻子,一直在观察父皇的表情,见其一点也没表露不满,更未叫停,心中顿时有了谱。 “啪——!” 又是一巴掌。 朱瞻基人都懵了,晃了晃脑袋,看向朱棣,“爷爷,你看他……!” 朱棣跟没听到似的,端着茶杯低头抿着,充耳不闻。 “嘿嘿……”朱高煦狞笑一声,抬手又是一巴掌。 朱瞻基都快气疯了,但还真不敢还手。 太孙身份尊贵不假,但终究不是太子,况且朱高煦是他亲二叔,对长辈动手,可是犯了大忌。 他只能求助爷爷,但爷爷压根不看他,于是,他又求助李青。 李青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过,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整就是一个吃瓜群众。 愣神的功夫,又挨了一巴掌。 朱瞻基终究年轻,火气一上来,聪明劲儿都抛到一边去了,压根没去想爷爷为何纵容二叔揍他,怒道:“二叔,你敢跟我切磋吗?” 现在朱瞻基只想出气,他准备接着切磋的由头,把挨的打都还回去。 好圣孙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委屈,被人当众打脸,如何能忍? 这话正中朱高煦下怀,狂傲道:“有何不敢?” 机灵的小黄门,早已退到殿门口,求生欲不是一般的强。 “来来来,二叔让你一只手。” “用你让?”朱瞻基猛地暴起,直接偷袭,台词都想好了,得手后就说:二叔莫怪,侄儿已经留手了。 然而,理想和现实终究不是一码事。 尽管朱瞻基出其不意,并全力以赴,但,仍不是朱高煦的对手。 一个右鞭腿,一个左正蹬,朱瞻基就趴菜了,双手撑地,腰都直不起来,一个劲儿吐口水,脸色煞白。 “有本事…我们比枪!”朱瞻基喘着气,依旧嘴硬。 “咳咳……”朱棣放下茶杯,“切磋也切磋过了,到此为止吧!” 朱瞻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委屈得不行,“爷爷……” “嗯?”朱棣眸光骤然冰冷。 朱瞻基心中一凛,拱手称是,愤愤的看向朱高煦,“二叔好手段,侄儿不是对手。” “以后想切磋了,还找二叔哈~”朱高煦大笑道,“侄儿莫怪,二叔已经留手了,下次保证轻点儿。” 顿了顿,他拱手道:“父皇,纪纲之事,儿臣纯属冤枉,父皇是知道儿臣的……” “好了,将死之人胡乱攀咬,朕岂会信?”朱棣摆了摆手,接着,又看向朱瞻基,“除了纪纲的供词,你可有证据证明,你二叔意图谋反?” “孙儿……还未详查。” “这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了?”朱棣哼道,“去找太子领罚去。” 朱瞻基委屈行礼,“孙儿告退。” 这小崽子也有今天,真是快哉……朱高煦心中快意,颠颠儿道:“父皇英明神武,儿臣前些日子寻得一张绝世好弓……” “有心了。”朱棣打断他,“弓送来,明儿你回藩地吧!” 第92章 太孙大婚 这下换朱高煦委屈了,心中刚燃起希望,又被当头一棒,实在是……难受。 “父皇,儿臣想再陪陪您。” “不用。”朱棣不容置疑道,“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就走吧,多跟老三学学,做个逍遥王不好吗?” 朱高煦神色黯然,无奈苦笑,“儿臣明白了。” ~ 次日,汉王走了。 而纪纲,也上了刑场,凌迟处死,家人流放! 接连两件大事发生,都有利于文官集团,朝堂再次平静下来,之前的风波也渐渐消弭。 朱瞻基被父亲关了禁闭,跟蹲大牢没什么区别,这一关就再也没放出来。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转眼,到了寒冬腊月,即将又一个年头过去。 朝局平稳,摊丁入亩的国策,全部落实,玉米的试种大获成功,朝廷下达诏书,明年在山.东、河.南、河.北……这些种植小麦的省份推广,可谓是局势大好。 年关将近,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地处理政务,为年假做准备,但三宝却是要出发了。 永乐十四年年底,他的第五次下西洋之旅,正式开启。 出发这天,李青出城相送。 “三宝,若那东西真是土豆,一定要多带些回来。”李青道,“还有玉米种子,也要尽可能多带些回来。” 顿了顿,“还有红薯,图纸你可得收好,到时候让他们好好看看,说不定佛郎机已经有了。” 三宝含笑点头:“放心吧先生,事关千万百姓口粮,三宝自然不会懈怠,你都说好几遍了。” “呃呵呵……”李青脸色一热,认真道,“一路顺风。” “嗯。”三宝微笑点头,历尽千帆,仍如当初,拱手道,“先生保重。” “保重。”李青还礼。 目送宝船远行,李青在长江岸边伫立良久,才吐出一口气,这一别,又将是两载有余,他耗得起,但,故人耗不起。 “时间过得真快啊!”李青感慨。 ~ 时间过得真快,丝毫不留情面,转眼已是永乐十五年。 当初建文削藩,三兄弟跟着他来京师时,路上小胖比划着一尺长小瞻基的场景历历在目,转眼,也长大成人,到了娶妻的年纪。 娶的是光禄寺卿胡荣的女儿,胡氏。 太孙大婚,标志着太子之位彻底坐稳,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文官喜不自胜,武将也乐得接受,虽然太子和他们玩不来,但太孙玩得来啊! 大婚当日,朱棣大摆筵席,规格之高,不亚于北伐大胜归来,办的相当热闹。 朱瞻基一身吉福,更衬得他英武不凡,关了这么久的紧闭,读了那么多书,让这位太孙成长许多,再不复往前锋芒毕露。 气质内敛,又不失英气。 朱棣满脸欣然,他相信,未来孙子上位,定然会是一个有为的明君。 他看不上儿子,尽管儿子有能力,但依然看不上。 但孙子不同,他有多嫌弃儿子,就有多宝贝孙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隔辈亲,比老朱要严重得多的多。 看着英气内敛的孙子,朱棣笑的合不拢嘴,轻声感慨:“吃了些苦头,换来如此成长,真好;他日为君,朕也便放心了。” 李青含笑点头,他对朱瞻基也相当满意。 朱瞻基天资聪颖果敢,又有朱棣父子俩手把手的教,还有着出征经验,可谓是文武全才。 他轻笑道,“未来大明能有这样一位皇帝,江山幸甚,百姓幸甚!” “哈哈……”朱棣笑声朗朗,“能听你嘴里听到一句好听话,真不容易啊!” 李青笑道:“皇上若是想听,臣可以说三天三夜,只要你多意思一下就成。” “就你俏皮话多。”朱棣白了他一眼,“对了,老和尚身子骨不行了,你多去看看。” 对于道衍,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帝王大多都是孤家寡人,尤其是有为的帝王,朱棣算得上朋友的人不多,李青算一个,道衍算一个,一共就这俩。 “臣遵旨。”李青答应。 孙子大婚,朱棣这个做爷爷很是开心,一场酒宴下来,喝得脸红脖子粗,道都走不直了。 李青也饮了不少,不过依旧清醒。 ~ 寺庙正殿,道衍坐在蒲团上,身子佝偻的厉害,一下下敲着木鱼,节奏把握依旧很好。 李青坐在他对面,静静等待。 一刻钟后,道衍停下,看向李青,“我没病,就是年纪大了,不用费那事儿。” “如果你能停下功课,可以多活一段时间。”李青道。 道衍轻轻摇头,只说了句:“习惯了。” 李青没有再劝,转而和他聊起了家常。 这位学识渊博,计谋过人的老和尚是真老了,八十多了,即便放在后世,也算得上高寿,他还能拄着拐棍行走,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靖难那几年。”道衍发出这样一句感慨。 李青揶揄:“但愿你这样的人,大明以后再也不要出现。” “呵呵……”道衍笑着点头,随即,又认真道,“即便靖难之役没有你永青侯,我一样能助皇上夺得大宝!” “嗯,大师的本事,李某钦佩之至。”人都快死了,李青也不好抬杠,况且,历史上,这位也的确做到了。 像道衍这样的人,就应该生在乱世,不然,实在是一大祸事。 ~ 告别了道衍,李青又去了梁国公府。 蓝玉也老了,身体状态严重下滑,不比道衍好哪儿去,满头的白发,连眉毛都变得花白。 昔日魁梧的身材,也变得佝偻,甚至有些瘦削。 两人坐在树下品茗,忆往昔,感慨万千。 后来,李景隆也来了,这厮毒蛇,没几句话就气得蓝玉暴跳如雷,拿着拐杖敲的他抱头鼠窜。 李景隆边跑边嚷嚷:“你这不挺能蹦哒的嘛,少拿根拐杖倚老卖老。” 俩人这一闹腾,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 永乐十五年,六月。 小麦收割后,已经试种过的永乐米,在山河两省数地种植。 由于种子缺少,拢共就种了不到数十万亩,但永乐米的种植,无疑是个好兆头,给两地百姓一个盼头。 因为朝廷已经放出话,三年之内,每人都可以种上永乐米。 ~ 时间继续过着,红颜也不可避免的逐渐变老,皱纹多了,红袖都有了白头发,还是她偷偷拔了时,被李青发现的。 在经过情感大师李青,一番心理辅导后,红袖渐渐接受现实,心态平和,不再拔头发。 …… 永乐十六年,五月,道衍病重。 朱棣、李青前去探望,道衍已经躺在床上,无法下地行礼了。 “老和尚,你有什么心愿?”朱棣知道,这位老朋友时日无多,承诺道:“朕无有不允。” 道衍请求道:“僧人溥洽,被关在牢里已经很久了,希望能赦免他。” 这人是建文的主录僧,当初因为下西洋、建新都,官绅为了恶心朱棣,把建文帝没死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其中就有人说建文帝化作了和尚,被博洽送出去了。 于是朱棣就寻了个由头,把这人关了起来。 “好,朕答应你。”朱棣没有丝毫犹豫,“还有吗?” “希望皇上能释放铁铉。”道衍认真道,“他是个忠臣。” 朱棣略一犹豫,点头答应:“好,还有吗?” “没有了,谢皇上成全。”道衍强撑着爬起来,叩首道:“皇上圣明!” … 七日后,道衍圆寂。 朱棣废朝二日,以僧人的礼制安葬道衍,追赠他为推诚辅国协谋宣力文臣、特进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 赐谥恭靖,亲自为他撰写神道碑铭。 第93章 岁月如刀,斩天娇,催人老 李青想绑架时间,却无法做到,它无影无形,总在不经意间溜走。 岁月如刀,斩天娇,催人老! 永乐十七年,经过十余万工匠的不懈努力,长陵完工。 朱棣再次北巡,朱瞻基披麻戴孝,一路扶棺至顺天。 李青也没想到后世的大明十三陵,第一位下葬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徐妙云下葬了,朱棣的心仿佛也跟着埋了进去。 他一个人坐在墓前,满脸落寞,静静烧纸钱,烧了好多好多纸钱,他就那么坐着,谁劝也不听。 不出意外,朱棣再次病倒了,这次比上次还严重。 昏迷了两日,李青为其灌输了两日真气,好在朱棣并不是得了不治之症,醒了也就好了。 只是,情绪很低落。 朱棣恢复后,第一时间下令全力建造新都,永乐十八年新都必须完工。 一来,他无法接受长时间远离妻子, 二来,朱棣老了,他知道迁都若不在他活着的时候完成,耗资弥巨的新都恐将沦落成一个空壳。 ~ 回京后,朱棣几乎不管事了,大事小情都交由太子处理。 这一举措,大大提高了太子的地位,有锻炼太子之意,同时,也是为了安抚文官集团,为迁都做准备。 朱棣明白,迁都势必阻力极大,他能管得住武将,却无法拿捏文臣。 他和文官的积怨太深了,根本无法调解。 好在朱瞻基已经长成,可以适当地给父亲分摊一小部分压力,让小胖得以喘息。 …… 同年九月。 蓝玉也走到生命尽头,在一个夜晚,无声无息地病逝,李青连离别之言都没来得及说,他就那么走了。 蓝玉的一生是憋屈的,也是辉煌的,他的战功不容忽视,理应被后世铭记。 李青、李景隆进宫面圣,为蓝玉谋身后名。 朱棣欠了二人大人情,尽管不爽蓝玉,也不便对一个死去的人斤斤计较,况且,蓝玉是真的有功于社稷。 除了没有给蓝玉封王,该有的礼制都有。 而且,在李青、李景隆的再三请求下,给了蓝玉一个极高的谥号,武毅。 谥号分文谥武谥,文谥中,最高的是文正,迄今为止,大明还未有人获此殊荣。 武谥中,最高的是武宁,获此殊荣者,也只有一个徐达。 武毅仅次于武宁,这个谥号不低了,但蓝玉绝对配得上。 李景隆想给蓝玉求个武宁,但被朱棣拒绝了。 因为蓝玉算不上开国功臣,那么多开国功臣,也只有徐达一人获得武宁谥号,而且,他也不愿把蓝玉提到和老丈人一个高度。 李青倒没再坚持,武毅也挺不错了。 停棺七日,蓝玉下葬。 下葬这天,李景隆哭得稀里哗啦…… …… …… 同年十二月。 顺天府基本完工,只剩一些边边角角还未完善,但已经达到迁都要求。 朱棣精神大振,让百官做好准备,来年三月,正式迁都。 原本平静下来的朝堂,再次乱了起来。 百官激烈反对,各种理由层出不穷,朱高炽安抚,然并卵。 这次是动了百官的根基,他们决不妥协,勋贵们不如文官那么激进,却也表达了反对迁都的意愿。 谁都不想离开江南,去北平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群臣的观念里,北平就是苦寒之地,去那儿和流放没太大区别。 武将还好,现在掌权的都是靖难功臣,亦或靖难功臣之后,他们对迁都的排斥并不大,但文官就不同了,他们大多数人的根都在南方,背井离乡去北平,简直是要他们的命。 而且,北方一穷二白,去了那儿,就是想捞些油水,也无从捞起。 不像在南方,随便动动手,就能沾一手油。 反对声不绝于耳, 当此时也,朱棣再一次打破了规则,开始翻旧账。 昔日群臣的投票,再次搬了出来。 朱棣亲自唱票,所有票都是赞同,赞同,还是他娘的赞同! 唱完票,朱棣恼怒道:“当初是你们同意迁都的,现在又出尔反尔,当朕可欺吗?” 皇上你是不是玩不起……群臣气得不行,尤其是文官集团,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胡子一撅一撅的,颇为滑稽。 但,谁也没有出头,都寄希望别人顶在前头。 于是乎,朱棣成了人生赢家,靠着耍赖,他再一次战胜了百官。 不过,李青总觉得这次不会这么轻松结束。 主要是朱棣太不讲武德了,群臣遵从规则,而他却屡屡打破规则。 在这个权力场中,哪怕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也得遵从规则,懂得妥协。 可朱棣却不走此道,我行我素。 他真怕群臣也来个打破规则,造成动乱。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在皇帝耍赖、太子安抚,大棒加甜枣的策略下,群臣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群臣好似认了命,虽然情绪低落,但并未有人冒头。 快过年了,都盼着年终奖呢,老四这时间挑的真不错……李青放松下来。 ~ 除夕夜。 永青侯府,烟花放个不停。 瓜子、蜜饯、点心、美酒……一家四口排排坐,饮美酒,赏烟花。 “先生,过完年我们就要去顺天吗?”红袖问。 “计划是三月迁都。”李青笑道,“放心,那时候就不冷了。” 红袖点头,迟疑半晌,小声道:“妾,妾想留在这儿。” 婉灵、怜香也轻轻点头,怯怯的看着李青。 “留在这儿?”李青不悦道,“夫唱妇随,莫要恃宠而骄。” “先生……” “不用说了,先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李青淡淡道,“这个没商量,你们必须跟我走。” 三女怏怏点头,情绪有些低落。 人到了年龄,保养的再如何得体,仍是会出现苍老之相,尤其是最近这两年,她们老了许多,虽说不至于老妪形象,却也真不年轻了。 就这,还是在李青时常以真气滋养的情况下。 但,真气终究不是万能的,只能延缓她们衰老,并不能阻止。 大过年的,李青不想她们不开心,温声道:“先生不在意那些,就当是为了先生吧!” 三女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过了会儿,婉灵轻声道,“先生,以后我们去了,你不要难过,再……” “放心吧,我这个人心大,可能会难过,但不会难过太久。”李青没心没肺的笑着。 闻言,三女稍稍放松。 …… 一夜过后,时间来到永乐十八年。 年假很短,眨眼间又到了上朝的日子,但李青是个混子,隔三差五的不上早朝,一番试探后,发现老四也不生气,索性午朝也不上了。 整日乘轿,带着三女在金陵城闲逛,购物,购物,还是他娘的购物。 北平经济落后,商铺又少又简陋,趁着这个机会,李青带着她们买了许多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反正搬家又不用他搬。 李青一直不上朝,很快引起了朱棣不满,他也懒得跟李青讲道理,直接扣除了李青当月俸禄。 正月底,李青去领俸禄,结果领了个寂寞,这才知道被老四阴了。 这时代也没劳动律法,李青投诉无门,只能继续上朝。 主要是俸禄极高,旷工实在不划算。 ~ 这天,朱棣找李青商议迁都事宜,“离迁都只有一个月了,到时候百官少不得又要扯皮,你还有计没?” “如果把上个月的俸禄结了,我想我是有的。”李青如实道。 “……”朱棣满脸黑线,“你且说来听听。” “住房补贴。” “说人话。” “就是朝廷补助官员重建住宅。” 朱棣蹙眉沉思,“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普通官员还好,但勋贵……这么多公侯,朝廷哪里负担的起?” 李青道:“可以给他们两种选择,一是住朝廷统一建的府邸,规格低,但不要钱; 而是他们自己建,可以延续金陵现有的规格,但朝廷只出资一部分。” “那也不少钱啊!”朱棣心疼道,“那么多人呢。” 李青笑道:“不能这么说,表面看,受益的公侯勋卿,实际上收益的是百姓,因为朝廷补贴的钱,最后还是流动到当地百姓手中,带动当地经济……” 老四不太懂经济,但钱花出去,流动到百姓手里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咬了咬牙,“成吧,朕就出回血。” 两人就迁都细节,又商议了一番,初步敲定一个补贴方案。 完事儿后,正欲喝两杯庆祝庆祝,不料这时,小胖拿着一封奏疏,火急火燎地赶来。 “父皇,出事了。” 第94章 唐赛儿起义 “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朱棣眉头微皱,“好歹是太子,瞧瞧你这样子。” “父皇,真出事了。”小胖急得满脸是汗,这一急,说话都不利索了。 见此情况,李青心中一突,急问道:“难道有人反了?” 他总觉得这次迁都不会这么顺利,见小胖如此失态,顿时就想到了百官打破规则,要知道,昔日织造局被烧、通运河动乱,就是逼得急了。 “闭上你的臭嘴。”朱棣恶狠狠瞪了李青一眼,看向好大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真…反了。”小胖抹了把脸上汗,重重点头。 “啊?造反?!” 朱棣一呆,旋即惊怒道,“谁人敢反?” 不怪他如此失态,任何帝王对造反都忌讳莫深,更何况他爹就是造反得的天下,他也是靠着造反做的皇帝,如今听说有人造反,如何不怒。 “是谁?多少人?”朱棣杀机毕露。 小胖喘了口气,道:“头领是山.东蒲州人,一个叫林三的媳妇儿,妖妇唐赛儿。” “女的?”朱棣呆了呆,讷讷道:“女人造反?” 李青也惊住了,这年月女人也能造反? 唐赛儿…这名字咋听着有些耳熟呢……李青头皮发痒,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具体什么情况?”李青问。 经过这一会儿,小胖喘匀了气儿,阐述经过,“寇首唐赛儿,次首刘信、刘俊、丁谷刚……在即墨、寿光几地作乱,起初只有五百人,短短时日就拉起了三千人的队伍……” 小胖忧心道:“父皇,事态有愈演愈烈之势,还请父皇早下决断。” 李青问道:“是谁递上来的折子?” “山.东沂州卫递的折子。”小胖道。 李青还欲再说,朱棣却先发飙了。 “问这个有什么用?”朱棣急了,“他娘的……其心可诛!” “父皇三思!”小胖连忙道,“都是百姓,时不宜大开杀戮,皇明祖训:若有民变,首恶严办,胁从不问。” 百姓是国家的基础,大规模的屠戮百姓,会失了民心,而百姓也最好安抚,只要给点好处,转身又是良民。 李青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首先寇首是个女人这一点,就非常可疑。 这个时代,是男人的时代,女人再有本事,也无法抛头露面,一个弱女子造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次,民变都是百姓过活不下去,逼不得已才造反,但如今的大明生机勃勃,随着摊丁入亩,永乐米的种植,先后施行,百姓的生活正在越来越好,怎么会造反呢? 当初为了建都、通运河,加重徭役赋税时,都没人反,如今百姓赋税大减,却反而造反,这不合理。 最后,发生的地点的山.东,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山.东是金陵到顺天的必经之地,迁都在即,偏偏在这里起了民变,李青不得不多想些什么。 这时代‘资本家’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大。 朱棣见李青眉头紧锁,问:“李青,你怎么看?” “皇上,此事必有蹊跷。”李青拱手道,“虽然通运河、建新都,征用了很多山.东百姓,但朝廷管饭,且还出了工钱,很多百姓为此有了活计,生活更好才对,万不会造反; 即便真因为劳苦造反,也不会在顺天府都要完工时造反,怕不是有心人在从中作祟,破坏迁都。” 朱棣眼睛眯了起来,眸光幽冷:“高炽,令锦衣卫去详查此事,另,八百里加急,派青州卫指挥使前去招抚,尽快平息祸事。” “唐赛儿?”他冷笑道,“朕倒要看看这妖妇有何神通。” “儿臣遵旨。”听到父皇没有大开杀戮,小胖缓缓放下心来,匆匆行了一礼,急忙去办。 朱棣满脸震怒,李青也忧心不已,他基本确定,这根本不是民变,而是有预谋的动乱,为的就是阻止迁都。 显然,在朱棣的层层剥削中,官绅们受不了了,迁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棣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规则、掀桌子,如今,反噬来了。 历朝都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到大明却变了样,他们心里本就憋着火,再加上老朱、老四这对父子,他们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老朱狠,狠在严刑酷法,事实上,他对官绅总体来说,还算说得过去,并未压榨他们。 老四狠,狠在剥削官绅利益。 虽然朱棣的杀的官,甚至还不如老朱的零头,但官绅对他的恨,远胜对老朱。 “皇上,后续你打算如何处理?”李青问。 “首恶极刑!”朱棣冷声道,“指使的官绅夷族!” 李青点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把百姓全都杀了吧? 这次的事情让李青对大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江南世家大族就是想把皇帝套牢,徐图后进。 可以想象,若不迁都,过上几代帝王,后世之君将会完全被架空,成为世家大族的傀儡。 真若那样,大明别说二百七十多年了,百年估计就被霍霍的差不多了。 本来李青只觉得,迁都顺天可以延展战略纵深,现在看,迁都意义更大。 大明作为大一统王朝,时不宜定都在江南一隅。 …… 次日,早朝。 群臣在朝会上集体发难,尤其是言官,几乎是指着朱棣的鼻子骂,诸如:劳民伤财、激起民怨,好大喜功,损耗国力…… 把朱棣骂的狗血淋头,几乎成了亡国之君,其中心思想:百姓造反,是你逼得。 这次,朱棣没抓典型,也没打廷杖,而是老神在在的看着群臣,谁骂的凶,他就冷冷的看着谁,幽冷的眸光仿佛来自地狱。 他动了真怒,就等着真相浮出水面,必须来个彻底清算。 渐渐地,言官也不骂了,官员们也不吵了。 他们不怕挨廷杖,甚至为此丧命也不是很惧怕,至少能博个美名,但…皇上像看跳梁小丑的目光,实在让他们心惊肉跳。 这些人明白,这位爷是真怒了,这回弄不好得搭上家小。 不是每个人都像方孝孺那样奇葩,无论是博名,还是取利,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儿孙,可不想儿孙为自己陪葬。 “都不说话了?”朱棣戏谑道,“诸位爱卿不妨猜猜,待查出恶首后,朕会如何处理这些人?” 顿了顿,“小林子,拿笔墨纸砚来,让百官写上处理极恶元凶的建议。” 他扫视群臣,玩味笑道:“这一次是记名的哦,诸位爱卿的建议,朕都会看。” 不怕皇上发怒,就怕皇上发笑。 相处了这么多年,皇上是什么脾性,他们门儿清。 这位爷发起飙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方孝孺的下场历历在目,他们如何能泰然处之。 让群臣写如何严惩恶首,实乃一步妙手,朱棣这一波,可谓是杀人诛心。 偌大的奉天殿,静的可怕,落针可闻。 不多时,站殿太监拿来笔墨纸砚,开始让百官写下惩治恶首的建议,朱棣冷眼旁观。 不管是心怀坦荡,还是心中有鬼的群臣,所有人都是往狠了写。 三族起步,九族及格;更有甚者,刨坟掘墓、鞭尸祖宗十八代……层出不穷。 …… 十日后,情报再次传入京师,将妖妇唐赛儿起义的前后经过,唐赛儿的个人档案,以及最新军情战报,全部送了过来。 朱棣看到这些情报,彻底变了脸色。 李青得知后,也不禁骇然,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料,甚至到了失控的地步。 任谁也想不到,这次民变能搅起这么大的风波。 事情大条了……李青神色凝重。 就连一向心大,啥事不往心里搁的小胖,胖脸也满是严肃,再不复一丝温和,整个人杀气凛然。 第95章 朱棣的应变 青州卫前去招安,结果中了起义军的计,指挥使高风被杀,官兵死伤惨重。 布政使随即派莒州千户孙恭前往招抚,起义军拒绝招抚,并把随同前往的官兵也杀了。 即墨、莒州已被相继攻破! 这已经不能算是民变了,就是赤裸裸的造反,夺江山! 大多数民变都是过活不下去,组织起武装后,抢地主,吃大户,而不是直接和朝廷开战。 哪怕是在天下大乱的元末,在最初时,起义军也没有直接和元军开战,而是吃大户,只是后来局势愈演愈烈,元廷镇压起义军,这才正式开战。 而这次完全不同,朝廷都招安了,他们不仅充耳不闻,反而直接开战,杀官、烧粮仓,显然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更让朱棣震怒的是,这些情报都是锦衣卫打探出来,而地方官,还在拼命往下压,隐瞒不报。 不管他们就是主谋,还是为了头顶乌纱帽,都是朱棣无法容忍的,帝王最忌讳的莫过于臣子欺瞒。 李青反复看着唐赛儿的个人档案: 《唐赛儿,山东蒲台人林三之妻,丈夫死后,在扫墓归途偶得一石匣,内藏有宝剑兵书; 经日夜学习,通晓诸术,遂削发为尼,自称佛母,宣称能知生前死后成败事,又能剪纸人纸马互相争斗; 如需衣食财货等物,用法术即可得……》 走的就是改朝换代的路子,和当初元末的‘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如出一辙。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支义军居然有了编制——白莲军!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又是白莲教起义! 元末,天下大乱,韩山童、刘福通就是借此起事,说起来,老朱也曾是白莲教的一员,他能取得天下,白莲教功不可没。 不过,老朱上位后,对白莲教的打压从未断过,就是怕有人有样学样。 在他的打压下,白莲教已经销声匿迹,几乎都没听过白莲教风声了,如今一下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朱棣如何忍得? 朱棣眸光幽冷,难掩震怒:“唐赛儿有没有韩山童、刘福通的能力且不说,但我大明,绝不是元廷; 造反?呵呵……是要付出代价的!” “啊~哈哈……”朱棣气笑了,咬着牙道,“这次就让那娘们儿看看,什么叫吊民伐罪!” 李青、小胖静默无言,都明白,这次不杀是不行了。 ~ 次日,京营提督总兵官安远侯柳升,都指挥使刘忠,亲率五千精兵前往镇压。 随着大军出发,朝堂反而安静下来,没人再骂朱棣了,也没人敢拿动乱,来反对迁都了,都在紧张观察着局势。 这次事态之严重,乃大明开国之最,谁都知道此次事件过后,将会有很多人,抄家灭族,人头落地。 李青也在时刻观察着局势,朝廷锦衣齐出,驿站八百里加急,实时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京师。 七日后,京营精锐赶赴山.东益都,唐赛儿的白莲军坚守险要,卸石棚寨。 安远侯观地势险要,强攻损失惨重,故围而不打,断其水粮。 白莲军凭险而守,然,山高无水,没多久就支撑不住了,唐赛儿无奈乞降。 朱棣看到奏报,长长舒了一口气,事态总算是稳定住了。 李青也轻松不少,也明白,此次过后,将再无人敢反对迁都。 但很快,事情就迎来了反转。 唐赛儿以‘寨中食尽,并且无水’为由诈降,将明军主力诱骗至城东有水的地方,而后集中兵力,趁夜向明军发起进攻,杀死都指挥使刘忠; 当明军主力回援时,唐赛儿已指挥白莲军从容转移。 与此同时,诸城、安丘、胶州等地,先后出现十几支起义军,后被唐赛儿逐一收编,白莲军一度达到两万余人。 事态正式走向失控…… 这时,朱棣展现了他的雄才大略,永乐大帝的风采尽显。 他力排众议,否定了所有人的建议,包括李青的立即增援提议。 朱棣下达谕令:新都建造工程全面停工,工匠遣散回家,先一步止住民间舆论,让白莲军无法借着反抗暴政的机会,发展壮大; 同时,令蓟州、真定、济南……等地军队全面戒严,将防止事态持续恶化。 以上两条谕令过后,直接掐断了白莲军的生存空间,同时,将白莲军牢牢困在了即墨附近州县,根本不给其流窜的机会。 当此时也,朱棣这才下令,山.东卫所军,前去镇压叛乱。 谕令下达后,在山.东沿海负责防备倭寇的都指挥卫青,率先带兵赶到。 卫青和安远侯相互配合,前后夹击,白莲军腹背受敌,不到数日光景便大败,四处逃窜。 大明军队的战力,根本不是起义军能比的,两万多人的队伍,被不到八千明军杀的片甲不留。 仅这一战,便诛杀白莲教两千多人,俘虏四千余人,其他卫所兵还未赶到,大事就此定矣。 唐赛儿起义来得快,去的也快,从起事消息传到京师,到势大,再到被镇压,前后总共月余时间。 动乱被镇压后,接下来,便是清算的时候了。 朱棣不是心慈面软之人,这次的动乱根本不是民变,什么只惩恶首,胁从不问,白莲教都冒出来了,再不杀还留着过年? 于是乎,所有俘虏全部被砍头,这还不算完,他们的妻小被官府没收为奴,男丁沦为工奴,女丁沦为官妓,永世不得翻身,子子孙孙皆如为奴。 朱棣要树立典型,震慑天下! 让全天下看看,加入白莲教的下场。 这就完了? 不,还有! 山.东布政使、参政、参议、按察使、按察副使、佥事……所有高官皆斩! ——罪名是包庇、放纵叛乱。 但朱棣的怒火远不止如此,他以此罪名,开始彻底清算,凡是白莲军去过的地方,地方县官、县丞、主簿、刑名、狱卒、捕快……不仅是官,吏也没放过,全部砍头。 大明的官不多,但吏不少,朱棣这一下子,就杀了三千多人,不可谓不狠。 至此,消息传遍天下,官员对白莲教忌惮,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连带着正规寺庙也受到了波及。 为了头上的乌纱帽,也为了小命儿,地方官开始对寺庙、尼姑庵进行严厉排查,很多和尚、尼姑被迫还俗。 虽然不仁道,但无形中也提高了社会劳动力,这些人整日敲敲木鱼,啥活不干就有大把香油钱,整就是吸百姓血汗。 他们的还俗,有百利而无一害。 朱棣在位十八年,前十七年加在一起,也没这一个月杀的人多,杀的群臣胆寒。 尤其是文官,更是心胆欲裂,仿佛看到了太祖在向他们招手。 朱棣杀的这些人,几乎全是文官体系的人,武将基本没动。 趁着这次机会,朱棣再次抬高武将地位,对参与镇压叛乱的将官挨个封赏,战死的士兵、将官,抚恤金丰厚。 同时,朱棣也为武将树立了一个典型,正面典型。 山.东沿海负责防备倭寇的都指挥卫青,一步登天,直接升至山.东指挥使。 朱棣此举,无疑在表明:朕是爱你的,跟着朕干,吃香喝辣! 这一套相当管用,武将尽皆归心,纷纷上奏疏,赞同迁都。 稳住军队,朱棣的腰杆登时就硬了,文官集团也知大势已去,捏着鼻子纷纷促请。 不料,这时朱棣却不干了,表示清算没完。 首恶唐赛儿还没找到,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怀疑有人在包庇唐赛儿,要严查、彻查。 地方清算完了,该清算朝堂了! 第96章 迁都 “算了吧父皇,差不多行了。”小胖劝道,“不能再杀下去了。” “不,这事儿没完。” 朱棣这次摆明了要把事情做绝,他的性子和他爹一样。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着武将归心,不把毒瘤拔除了,以后这些人一旦势大,再想办就千难万难了。 “高炽,你以后做不了一个好皇帝的。”朱棣语气难掩失望,“国强才能民富,而民富却并不意味着国强; 朕知你心系百姓,想做一个仁君,可若是国力不强,百姓日子过得再好又能如何? 宋朝最富,尽管官员贪腐,世家大族掌权,百姓生活仍比现在的大明要好上很多; 但…若没有强盛的国力,敌人打进来了怎么办? 没有国家的保护,百姓就是待宰羔羊,就是鱼肉,任人予取予求。” 朱棣断然道:“想做一个群臣爱戴,百姓歌颂的皇帝很容易,但…这只是当世人以为的好皇帝; 你的仁慈,会给后世之君留下隐患,会为大明留下隐患!” 小胖无奈道:“父皇,儿子是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却也不会以损耗国力为代价,儿臣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儿臣仁慈,是因为父皇你……总得中和一下不是?” 朱棣怔了一下,缓缓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算了,我看你也硬不起来。” 顿了一下,朱棣认真道:“你的仁君人设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啊?”小胖满脸诧异,“父皇这是何意?” “朕有瞻基。”朱棣对好大儿的嫌弃溢于言表,“再说了,你也不是个儿,朕百年之后,有他接管军队,朕没什么不放心的,至于你如何不重要。” 小胖满脸受伤,“父皇你这就过分了,我做了那么多事儿,你不夸我也就算了,还老是贬我,我有功于社稷。” “你瞅瞅你这一身膘!”朱棣嫌弃道,“跟个石碾子似的,哪有一点儿帝王风范。”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 朱棣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一边去吧。” “……” ~ 锦衣卫全面出动,全力搜查妖妇唐赛儿,接连一个多月,愣是没找到这个人。 唐赛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亦或说,本来就不存在。 朱棣恼火至极,却也无可奈何,于是,调转枪口,直接严查在京官员,主要集中在江南文官。 不料,仍是一无所获。 一点官员勾结地方的证据都没查到,所有人都是清白的。 朱棣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逮着小胖揍一顿,“是不是你包庇那些官员了?” “冤枉啊!”小胖欲哭无泪,“这有我啥事儿啊? 父皇你是知道我的,我没那个胆子啊!” 朱棣愤愤地又踹了一脚,“滚吧!” —— 没有达到目的,朱棣不甘心,于是找来李青想对策。 “皇上,收手吧!”李青也不想他再这么搞下去了,至少现在不能再搞了,“先迁都,任何事儿都没有迁都重要。” 朱棣沉吟片刻,轻轻点头:“现在群臣尽皆同意迁都,明儿我就让钦天监卜算吉日,尽快迁去顺天府。”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性格使然,朱棣不是一般的多疑,因为建文的失踪,让他老是有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他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连亲儿子都不信任,可见他有多么多疑。 “李青,你查不出来的原因是什么?”朱棣道,“但说无妨,涉及太子也没事儿。” “首先排除太子。”李青苦笑道,“皇上,他是你儿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朱棣默然,“那问题出在哪儿?” “事情过了这么久,才开始调查,足够他们从容布置,销毁证据了。”李青道,“兴许,从朝廷发兵时,他们就开始运作了; 至于唐赛儿……” 李青蹙眉想了想,“我怀疑这就是杜撰出来的人,兴许压根就不存在,平叛将官不都说了嘛,至始至终,就没见过这娘们儿。” “唐赛儿有没有其人并不重要,即便真实存在,并且逃了也无打紧,经此一事白莲教再也成不了气候。”朱棣摆了摆手,“朕忧虑的是那些人竟能滴水不漏。” 顿了顿,“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锦衣卫高层被渗透,亦或收买了?” 朱棣有此怀疑,主要是纪纲被憨憨拉拢一事的发生。 连憨憨那种憨货,都能拉拢锦衣卫,让他对锦衣卫的信任,几乎荡然无存。 “嗯……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李青道,“但这不重要……” “这还不重要?”朱棣拔高声调。 “迁都,尽快迁都。”李青认真道,“任何事也比不上迁都重要,皇上,趁热……啊不,趁着百官都同意,赶紧迁了吧! 也别让钦天监算吉日了,先迁了再说,本来计划的是三月初迁都,这都五月了,不能再拖了。” 他苦口婆心道:“不管皇上想做什么,等迁完了都,再说不迟。” “瞧那你急得,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朱棣揶揄,“放心吧,这次无人敢再阻挡迁都。” ~ 话是这么说,但朱棣还是听进去了李青的话。 次日便提出迁都,仅过两日,迁都便正式进行。 翰林院、都察院打头阵,接着是六部,主流勋贵,太孙朱瞻基亲率一万京军,以漕运方式运送粮草至顺天,接着小胖领着老婆孩子迁去新都。 朱棣则是掌着大军,按兵不动。 迁都比想象的还麻烦,五月初开始迁,一直迁到八月份,各部衙门才先后到位,当然,在此期间,政事也一直在处理。 大明各地官员递的折子一劈为二,一半送来给朱棣,另一半送去给朱高炽。 中秋过后,太子朱高炽,太孙朱瞻基先后上奏,表示一切妥当,恭请皇帝移驾。 朱棣依旧不慌不忙,派贴身太监去打探一番,得到确认后,这才跟丑媳妇见公婆似的,扭扭捏捏地率大军赶往北平。 …… 一切尘埃落定,都立冬了。 官员们暂住衙门,武将们暂住军营,勋贵们待遇最好,住的是集体公候府。 虽然略显拥挤,但相比之下,条件已经很不错了,同时,朝廷也给出了补贴政策,供群臣选择。 李青是最后一个去顺天的,他在卖东西。 他已经不年轻了,离退休也没多少年了,即便以后再入仕途,也不能用永青侯这个身份,他没儿子继承,所以只要是能卖的,几乎都能卖了。 要不是侯府是太祖皇帝赏赐的宅院,没法变卖,他都想把侯府卖了。 不过李青也没客气,偌大的侯府,空空荡荡的,很是寒酸。 额外弄了笔银子,李青这才带着三女赶往顺天。 ~ 永乐十八年的一场雪,比永乐十七年来的更晚一些。 然,百官还是遭不住,上早朝四更天就得起床,那一路的风刮起来跟刀子似的,武将体格健壮还能承受,文官就不行了。 北方的雪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且还不会化,起初一踩一个坑,没过脚脖子,后来冻硬了,稍微不慎就是‘狗吃屎’,那滋味儿……就别提了。 大明规定,官员上朝,只有三品以上才能乘轿骑马,余者只能步行。 当然,并不是说三品以下的人不能坐轿出行,而是不能乘轿上朝。 每日上朝的达近千人,要是都坐轿子,容易出现交通事故。 六部大员还好,普通官员就遭不住了,不能坐轿子倒也罢了,更关键的是他们没资格进殿。 近千人官员中,能进奉天殿者也就百人,余者都是在殿外站着。 寒风凛冽,雪花飞舞,他们的心拔凉拔凉的,人也拔凉拔凉的,个个生无可恋,呜呼哀哉。 这大明朝的官儿,也太他娘难当了吧? 第97章 于谦 文官后悔了,顺天样样不如金陵,抛开繁华程度不谈,单是这恶劣的自然条件,就让他们苦不堪言。 娇生惯养的文官,哪里受的了这个苦,但……后悔也晚了。 来都来了,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做了官,谁也不想这么放弃,文臣们嘴上抱怨,却没一人辞职。 转眼,又到了发‘年终奖’的日子。 永乐十九年,大年初一。 大明公司年会召开,朝会上,朱棣总结当下,展望未来,给群臣画了一张大大的饼。 他也知道群臣有情绪,为了安抚这些人,朱棣把年终奖翻了一倍,在京官员都领了个大大的红包。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言官大多闭了嘴,不过,这点儿钱在世家出身的官员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但言官一闭嘴,他们也不好发动舆论攻势,只好暂且忍耐,等待时机。 ~ 经过田亩清丈,摊丁入亩的施行,大明财政得到极大缓解,国库一改入不敷出窘境,开始有了积蓄。 小胖压力大减,夏原吉也有了笑脸,朱棣也不再大手大脚花钱,除了江南出身的官员有情绪,其他方面哪哪都好。 二月,在小胖的提议下,朱棣下达了一道诏书,朝廷允许在京官员接妻小过来,并提供路费。 朱棣进一步安抚官员情绪,国家运转,离不开臣子,他也不想这些人带着情绪理政。 经过这一举措,朝堂逐渐趋于平静,群臣对迁都的反对情绪淡化许多。 同时,朱棣延缓了早朝时间,改为卯时三刻。(凌晨五点四十五分。) …… 三月十五这天,朱棣褪下常服,换上一身崭新团龙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捋捋胡子,正正帝冠,今日的他十分注意自己形象。 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大明的殿试就在今日。 “爷爷今日,更英明神武了呢。”朱瞻基日常舔狗,宛若女神备胎。 “终究是老了啊!”朱棣唏嘘,又斜睨了大孙一眼,“待会儿,跟爷爷一起。” “啊?这……”朱瞻基心中狂喜,矜持道,“这可以吗?” 朱棣嗤笑一声,又照了照镜子,“走吧!”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朱瞻基拱手称是,颠颠儿地跟上皇爷爷。 ~ 今日殿试,朱棣取消了午朝,奉天殿广场只有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翰林院一众大佬。 皇帝驾到,官员行礼,考生有样学样,个个脸孔涨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 “平身。” 朱棣挥一挥衣袖,坐于龙椅,朱高炽立于龙椅左侧,朱瞻基立于龙椅右侧,爷孙三代,呈现一个凹字。 “谢皇上!” 考生随官员起身,难掩激动之色。 李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本科贡生,能参加殿试的本科贡生,最次也是个同进士出身,都能做官。 这时代的本科贡生,可不是后世的本科生能比的,整个大明也才选这一百多号人,比后世上清北还要难得多。 接下来,朱棣出题,考生奋笔疾书。 …… 考生答卷需要一定时间,朱棣自然不可能一直等着,只在临时考场逛了一圈,便扬长而去。 接着,小胖也走了,他还有公务处理。 你俩都走了,那我也走吧……李青待着无趣,也准备借机开溜,却被朱瞻基拉住。 “你干啥去?” 又不是午朝,你管的着吗……李青张嘴就来,“找太子。” “我看你就是想偷懒。”朱瞻基拉着他来到一旁,小声道:“青伯,皇爷爷让我来监察考场。” “所以呢?” “你说这是不是皇爷爷有意培养,想让我和这些人拉近一下关系?”朱瞻基反问。 李青点头:“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瞻基没好气道,“我这是…信任你啊!” “谢谢你啊。”李青拱了拱手,“不过,我都这岁数了,也干不了几年了,你还是拉拢新人吧。” 历经上次被罚一事,朱瞻基成熟了许多,但到底年轻,对权力太过向往。 “青伯,这是考生的信息。”朱瞻基取出一封书函,“你帮我挑几个,皇爷爷让我先培养一些自己人。” “你自己挑呗。”李青翻了个白眼,“再说,成绩还没出来,这有意义吗?” “成绩并不代表能力。”朱瞻基摇头道,“主要是先弄些自己人,成绩没出来之前拉拢,才更能拉近关系,锦上添花又能有多少人情?” 李青皱了皱眉,“你还不是太子呢,这么急干嘛?” “这不是为了我爹嘛。”朱瞻基道,“现在皇爷爷身子骨还硬朗,自然无事,可要是哪天……你说我爹一人顶得住吗? 就他那老好人性格,到时候不受欺负才怪,这也是皇爷爷的意思。” 李青‘嗯’了一声,随即又好笑道:“这就跟猜谜语似的,谁挑都一样。” “青伯你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眼光肯定比我好。”朱瞻基拍了记马屁。 李青知道,这孙子就是想借此拉拢自己,培养政治力量,不过,他对空头支票向来不感兴趣。 于是一招接化发,“那是我口味重。” 朱瞻基:-_-||“青伯,你很讨厌我吗?” “没有的事儿。”李青摇头。 “那你……”朱瞻基幽怨道,“我一直把你当自己人,你却对我……咱都这么熟了,帮帮忙怎么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熟归熟,你这让人办事的态度……青伯很不喜欢。” 也不打听打听,我李青一向拿钱不办事,你倒好,不拿钱还想办事……李青就差把‘得送礼’写在脸上了。 朱瞻基也清楚他的德性,承诺道:“永青侯府绝对是第一个完工的。” 李青微笑点头,接过名单看了起来。 一百五十多号人,近一百二十个都来自南方,仅江.西一省,就占了四十二个名额,而北方的考生,还不足江.西一省的人数多。 南北差异太明显了啊……李青暗叹一声,把河.北、山.东两省的考生,全部挑了出来。 之所以选中这两个省份,是因为它们是北方省份,且离新都很近,这两地的考生对新都有种天然的亲切。 李青道:“你可以建议皇上,把这些人全都留在京师。” 朱瞻基一点就透,赞道:“青伯这一招妙啊。” 他举一反三,“这些人应该进入六科,亦或都察院,有他们在,可以抵消一部分反对迁都的舆论。” “不错。”李青点头,正欲把名单还给朱瞻基,忽然被角落处一个名字吸引。 ——于谦! 对于这个名字,李青十分熟悉,尽管对明史了解不多,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此人的事迹。 浙.江海宁人,永乐十九年;籍贯、时间线都对得上,应该是他没错了……李青深吸一口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个人,你可得把握住!” 朱瞻基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顿时上了心,待看到于谦的籍贯,又皱起了眉:“他是南方人啊!” “他例外。”李青认真道,“青伯不会坑你,用他就对了。” 朱瞻基不明就里,不过还是点头答应,“嗯,我会对此人上心的,青伯,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李青老神在在道,“直觉。” “……” ~ “皇上,我想跟你要个人。” “谁呀?” “于谦!” 朱棣愣了愣,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仍是没想出这个人是谁。 讷讷道:“于谦是谁啊?” ……………… ps:感谢《爱吃麻辣土豆侠》的大神认证x2(*^▽^*) 第98章 天象示警 “此次的一个考生。”李青讪讪道,“兵部刚好缺一个都给事中,我看他挺顺眼的。” “朕记得兵部好像不缺都给事中啊!”朱棣有些纳闷儿。 李青脸不红气不喘,“那人干的不行,他还反对迁都,皇上你忘了,当初因为迁都,他还指着你的鼻子骂来着。” 骂朱棣的人多了,他哪能记得过来,点头道:“那他确实不行。” “谢皇上隆恩。” “且慢谢恩。”朱棣稍稍反应过来,“不对啊,成绩都还没出来,你干嘛指定此人?” “呃……”李青搜肠刮肚一阵,找了个托词,“此人眸正神清,一身正气,乃栋梁之才,臣是道士,会看人面相, 不会错的。” 朱棣冷哼道:“少来这套,当朕是三岁小孩儿吗?” “老实交代,你他娘是不是收人好处了?” 李青一听就急了,“皇上你莫污人清白,你是知道我的,别说我没拿他的钱,就算拿了也不会帮他。” 朱棣怔了一下,旋即不再怀疑,李青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 不过,他还是不解李青为何如此,“你们之前认识?” “不认识。”李青摇头,“皇上若是不允,那便算了。” 说着,他转身欲走。 “这就是你对皇上的态度?”朱棣骂道,“你他娘屁股痒了是吧?” 李青:“……臣知罪。” 朱棣略一沉吟,点头道:“行了,朕允了。” 一个正七品的官而已,也不是什么打紧,新科进士七品起步,也不算逾矩,李青难得开口,他也不好不近人情。 李青点头。 “光点头啊?”朱棣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 “刚才谢过了啊!”李青无辜地耸了耸肩,“那臣再谢一次?” “滚蛋。” 滚就滚……李青转身告退。 “等等,回来。” 李青有些恼火,“皇上可还有事?” “说到看相……”朱棣眉头微皱,“你会看天象吗?” “啊?”李青一下没跟上朱棣跳跃性思维,“看天象,找钦天监啊!” 术业有专攻,这个他还真不在行。 “你刚还不是说你道士吗?”朱棣怒道,“天象都不会看,算个屁的道士?” 李青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火,奇怪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昂,是有点事儿。”朱棣看向一旁,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老四每次露出这表情,都是心虚的体现……李青暗暗想着,等着朱棣接下来的话。 见他不接话茬,朱棣有些恼火,闷声道:“前几日打雷你知道吧?” “知道。” “据钦天监卜算,之所以打雷,是因为迁都。”朱棣心虚道,“是……太祖发怒了。” 其实,朱棣是不怎么信这一套的,但…架不住心虚啊! 推翻了老子的继承人不说,连京师都迁了,这事儿干的实在不地道,可以说,直接否定了老子。 “你曾是太祖的近臣,对他最是熟悉。”朱棣有些紧张地问,“你说…他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朕迁都,会真生气吗?” 李青断然摇头,给了他一个想听的答案:“绝对不会,太祖不是小气的人,迁都有利于社稷,他只会欣慰,不会生气。” “那就好。”朱棣放松下来,选择性相信李青的话。 随即,又气哼哼道:“他们想迁回去,朕非要在此定都,娘的,还说什么这次只是天象示警,一个月内还会有天罚降临,朕倒要看看,能有什么天罚。” 李青强忍着笑点头,“皇上英明。” 有时候,他都怀疑朱棣有精神分裂症,时而雄才大略,时而暴虐不仁,时而多疑成性……归根结底,还是老四不够自信。 毕竟皇位是抢来的,心虚也属正常。 ~ 告别朱棣,李青哼着小曲儿往外走,心情美美哒。 临出宫门时,一件陈年往事突然浮现在脑海。 当初,他去故宫旅游,导游介绍时,曾说永乐年间,发生过一起重大火灾,皇宫遭雷击,三大殿失火,几乎被焚烧殆尽。 这件事他印象深刻,因为当时导游将钦天监这个机构,吹的神乎其神,借着机会,向游客兜售了钦天监后人制作的平安符。 当时他也买了一个,然后去蹦极,然后……就来大明了。 雷击失火,焚烧三大殿? 李青蹙眉沉思片刻,旋即摇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虽说宫殿木结构极多,但屋顶都是琉璃瓦,即便天雷滚滚,将屋顶劈个口子出来,真造成了失火,三大殿那么大,也不至于连救火的时间都没有。 除非是…有人恶意纵火! 李青暗道:“虽然那导游卖假货,不过歪曲历史他还是不敢的,永乐年间,三大殿应该是真被烧过。” ~ “皇太孙,借一步说话。” “马上就交卷了,等会儿再说吧。”监考老师朱瞻基,一丝不苟。 “大事儿。” 朱瞻基一怔,给一旁的监考官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李青来到一处僻静地儿。 “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青把自己的猜测,详细阐述了一遍,然后吁了口气,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很可能只是我臆想,不过,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雷击…天罚……”朱瞻基神情凝重,“青伯你这猜想……说不定真会发生。” 这些年,他对文官的品性,也了解个七七八八,加上爷爷的言传身教,他对文官集团没啥好印象。 况且,文官有前科,当初就烧了织造局。 朱瞻基分析道:“文官若想火烧三大殿,从而以太祖的名义,迫使皇爷爷迁回去,那么一定得有执行者,他们绝不会自己动手。” 李青点头,示意其继续分析。 “若想那三大殿烧的不成样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夜深人静时,出其不意纵火。”朱瞻基分析道,“夜里,文官可进不得皇宫,能在皇宫走动的,只有两种人; 一是值班太监,二是值班锦衣卫!” 李青颔首,又问:“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朱瞻基蹙眉沉思片刻,“锦衣卫!” “为何?” “因为纪纲。”朱瞻基道,“锦衣卫指挥使都能被二叔收买,有这个例子在,文官自然优先考虑锦衣卫; 至于太监…并没有被收买的先例,他们大概率不会冒险。” 朱瞻基继续分析,“太监是奴,锦衣卫是官,文官从骨子里看不起太监,并且,值班的锦衣卫,可以支走太监,而太监却没权力支走锦衣卫。” “不错,太孙英明。”李青对朱瞻基的分析给予肯定。 好圣孙脑瓜子确实好使,分析的头头是道。 李青继续考教道,“那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嗯……”朱瞻基想了想,“这毕竟只是猜测,到底如何也未可知,即便文官真有这个想法,也得捉贼捉赃。” 顿了顿,“青伯,这件事你没有跟别人说吧?” “除我之外,目前只有你一人知道。”李青点头。 “嗯…为防消息泄露,青伯还是别告诉其他人了。”朱瞻基自信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们绝对无法得逞。” “那就交给你了。”李青笑道:“若真发生那样的事儿,然后被你阻止,皇上定会对你更为满意。” 终究只是猜测,李青也不想声张,只得画张饼给朱瞻基,提高他的积极性。 朱瞻基到底年轻,想到爷爷的夸赞,顿时露出舔狗般的笑容,得意道:“瞧好吧你就。” 李青也笑了,受老朱影响,他的画饼技术早已登峰造极。 趁热又画了两张,朱瞻基吃得很香。 这时,考试时间到了,考生陆续交卷,然后在礼部都给事中的带领下,离开考场。 李青瞧见,问道:“你知道哪个是于谦?” 朱瞻基伸手一指,“就那个,穿青色长袍,细高个的那个。” 第99章 这位尚书,好的过分 “学生见过尚书大人。”于谦拱手作揖,考试未开始前,礼部都给事中引荐过六部大佬,他知晓李青身份。 只是他不理解,堂堂兵部尚书,会来跟他搭讪。 “不必多礼。”李青笑道,“可有把握中头甲?” 李青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把于谦整的一头雾水,出于礼节,他拱手回道:“大明人才济济,学生并无把握。” 这个戴面具的尚书怎么回事儿?我都不认识他……于谦纳闷之余,也有些局促。 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就算是他中了状元,也无法和一部尚书相比。 “还没吃饭吧?” “还不曾。”于谦答道。 李青挠了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咳咳…那什么,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于谦作揖,“多谢尚书大人关心。” “呃呵呵……”李青尴尬笑了笑,见他很是拘束,便放他离开了。 ~ 时间多的是,等他进了兵部再说……李青打定主意,哼着小曲儿出了宫。 李青没住进公侯府,他嫌吵,就租了一处宅院暂住。 一进家,就闻到了熟悉饭香。 “老爷。” 两个小丫鬟,怯怯的叫了声。 “嗯。”李青点了点头,朝婉灵道,“闻这味儿,今儿是你主厨吧?” 婉灵笑道,“其实,她们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只是对江南菜也有些拿捏不准,怕先生吃不惯,妾才下厨。” “老爷,我们快学会了。”小丫鬟用力点头,生怕被解雇。 李青笑了笑,“你们也去吃饭吧,这不用伺候。” “是,老爷。”小丫鬟松了口气,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她们干活很卖力呢。”红袖道,“妾给她们开了三贯钞的工钱。” “嗯,现在宝钞没以前经花了,工钱是该涨涨了。”李青来到桌前坐下,“下午带你们去逛逛。” “家里啥都不缺。”红袖笑道,“在金陵买了那么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买了。” “闲着也是闲着,多走走挺好。”怜香笑嘻嘻道,“整日憋在家里也不舒服,红袖姐要是不想去,我和婉灵去。” 红袖白了她一眼,哼道:“谁说我不想去的?” 李青呵呵笑道,“好了,先吃饭。” …… 迁来顺天后,李青经常带着她们逛街,除了公务,几乎所有时间都陪着她们。 ~ 三日后,成绩出炉。 于谦没中头甲,但成绩也不差,二甲名列前茅,被李青招入了兵部,担任兵部都给事中。 兵部都给事中这个职位,虽是个正七品,但职权并不小,负责传递兵部公文,且有监察之权,而且还是言官。 都给事中是个香饽饽,几乎是所有进士的心仪职位,比外放做个县官好了太多。 不过于谦担任兵部都给事中,也在情理之中,头甲都是进翰林院,都给事中这种职位,一般都是二甲进士担任。 只是,大多二甲进士都没这个福气,因为都给事中就那么几个,二甲进士却一堆,且都给事中这个职位,大多都是被占着的,于谦对自己能获此官职,大为惊喜。 入仕为官,他也想身居高位,一展抱负。 从都给事中做起,比同批进士好了太多,这个职位也容易升迁。 惊喜之余,也有些不安,他发现自己的上司似乎在有意培养他。 隔三差五地就来和他谈谈心,甚至还教他为官之道,比如:如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施展胸中抱负。 于谦受宠若惊,同时也很不解。 虽说他祖上也做过官,但那都是很久很久的事儿了,大明未建立前,他们家就没落了,根本没有人情可言。 这天,于谦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尚书大人,你对卑职似乎太好了些,这是…为何啊?” 李青笑道:“上官对下属栽培,是职责所在,本官行分内之事,有何奇怪?” 顿了顿,“本官平易近人,对谁都好,你习惯一下,本官一直这么厚道。” 于谦一脸怪异,文人大多自谦,这么自夸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不过……这话也没毛病。 这位尚书,好的过分! “好好干,大明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李青正色道,“莫辜负本官一番栽培。” “下官铭记。”于谦作揖,语气极为认真。 李青补充道:“不仅要会做事,还得会做官,明白吗?” 于谦点头,“卑职自然要配合上司处理公务,服从上司安排,然,若上司有欠妥当之处,卑职自然也有权提意见; 尚书的意思,卑职都明白!” 李青摸了摸鼻子,也没纠正于谦。 赤子之心,弥足珍贵,他想于谦稍微圆滑些,但更不想于谦失了本心。 现在的于谦,还未体会到官场险恶,深谈为官之道稍显过早,李青决定先让他在都给事中这个职位待两年。 李青虽已是花甲之年,不过,再干个十来年不成问题。 他想的是自己走之前,让于谦来接替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 夜。 “轰——!” 一声炸雷轰然响起,熟睡中的李青猛然惊醒。 由于动静过大,三女也相继醒来,“怎么了先生?” “没什么,你们接着睡。”李青故作轻松道,“我出去看看,是不是要下雨了。” 三女也没多想,重新躺了下来。 李青出了房间,一跃来到房顶,紧盯着皇宫方向。 天空依旧打着雷,不过声音一声比一声小,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只一刻钟后,便恢复平静。 这处宅院离皇宫较远,约莫有七八里。 饶是他目力极远,这么远的距离,也没法看清状况,除非大火燃起。 李青心绪不宁,十几天过去了,朱瞻基还能不能保持警惕,他也不敢保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重新回到房间,在三女身上戳了几下,让她们睡得更熟些,李青换上墨色长袍,急速赶往皇宫。 宫门早已落锁,但高大的宫墙,并不能阻挡李青脚步。 很快,他就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宫。 晚上的皇宫,静得可怕,值班的人不多,警惕心也不高,李青没费多大劲儿,就绕开巡视人员,一点点接近奉天殿。 刚行了没多远,忽听噪杂一片,李青心中一惊,快速逼近,很快就闻到了烟味儿。 娘的,真敢啊……李青咬了咬牙,正欲拼着暴露阻止,但硬生生又止了身体。 因为,有人已经出动了。 李青凝神去瞧,只见一行五十余人,个个手提水桶赶来,为首一个‘小太监’破口大骂: “他娘的,不要放过纵火之人,谁人能逮住,本太孙赏百金!” 小瞻基还是很靠谱的……李青稍稍放了心,趁乱悄然离开,赶往谨身殿。 由于担忧暴露,李青速度并不快,待他赶到时,朱瞻基也率人赶到,直接往殿里闯,很快,就听到了里面的求饶声。 谨身殿连个烟儿都没冒起来! 李青没有再去华盖殿,朱瞻基显然做了充足准备,没那个必要冒险。 …… 翌日,早朝。 李青看着完好的三大殿,心中泛起一抹冷笑,某些人的算计,终究是落了空。 奉天殿,朱棣立于御案前,满脸震怒。 他之所以没坐下,是因为龙椅被烧了,虽然只烧了一点儿。 奉天殿几乎没受损失,除了朱棣的龙椅,仅有两根红漆木柱烧黑了,其它皆完好无损。 不过,奉天殿的火灭了,但朱棣心中的火烧得异常旺盛。 他的怒火,前所未有的猛烈。 第100章 建东辑事厂 群臣内心惊颤,三大殿被人纵火焚烧,只要脑袋正常的就知道,这次清算会有多么猛烈。 可以预见,这次的暴风雨将会多么猛烈。 百官强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山呼万岁,行君臣大礼。 不料这次,却没换来皇帝的‘众卿平身’。 朱棣就那么站着,幽冷的眸光扫视众人,不发一言。 平日皇帝坐着,百官站着,今日皇帝站着,百官跪着。 今天的奉天殿格外安静,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直面皇帝。 良久,朱棣冷冷道:“带犯人!” 少顷,一个锦衣卫百户被站殿将军押进来,这人是朱瞻基在谨身殿抓到的,至于奉天殿、华盖殿的纵火者,由于抓捕不够及时,当场自尽了。 “皇上饶命,饶命啊……!” 百户磕头如捣蒜,很快额头血刺呼啦,看不清本来面目,但他一下也不敢停。 “幕后指使是谁?”朱棣淡淡道,“老实交代,可少受些苦。” “罪臣交代,罪臣全交代。”百户当场供认,“是户部主事萧仪指使罪臣这么干的,罪臣收了他的贿赂,一共收了……” “不用报账,直接说人名。”朱棣懒得听他废话,“还有呢?” “没、没了。”百户战战兢兢,继续磕着头,“臣只接触到了他,别的就不知道了。” “带户部主事箫仪。”朱棣声调极冷,户部主事一个六品官,这绝不是最后的源头。 站殿将军拱手领命,走出大殿,片刻后,押着站在殿外的户部主事进来。 “皇上饶命,臣冤枉啊……!”箫仪跪地求饶,头磕得砰砰响,嘴上却死不承认。 他一求饶,百户不干了,当场对峙:“明明就是你让我干的,我家里还有你送的银两呢; 皇上,您不信可以让人去查,赃款就在臣家里床下藏着呢。” 站班太监见皇帝使眼色,立即拱了拱手,机灵地去办了。 朱棣冷笑道:“箫仪,你还有何话说?” “臣…罪臣知罪。”见事情败露,箫仪立即改变话锋,“皇上,臣也是受了威逼利诱,一时间猪油蒙了心……” “谁指使你的?” “兵部右侍郎方宾。”箫仪忙道。 从百户到主事,再到侍郎,再往上就是尚书了吧……朱棣的杀意越来越浓郁。 “方宾——!” 宛若惊雷炸响,声音在奉天殿回荡,久久不散,摄人心魄。 许久不见回应,朱棣抬眼去瞧,却不见方宾身影。 “李青。” “臣在。” “方宾呢?” 我哪儿知道,他又没跟我请假,嘶……李青忙道,“皇上,此人怕不是畏罪潜逃了吧?” “逃?”朱棣笑了,“朕倒要看看,他能逃哪儿去。” “来人!” …… 连侍郎都落了马,群臣心惊胆战,生怕牵连到自己,暗暗祈祷。 这时,礼部尚书吕震开口了,“皇上,兵部右侍郎有重大嫌疑,兵部尚书难辞其咎。” 他撅着屁股,看向李青,“李尚书,你的下属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你就没有想说的吗?” 李青深深望了他一眼,拱手道:“皇上,臣御下不严,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你的确有罪。”朱棣脸色阴沉,“罚俸半年!” 他倒不是怀疑李青,李青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且,大孙子已经说了详情,之所以能抓到纵火犯,是因为李青打了招呼。 但兵部侍郎牵扯其中,李青这个兵部尚书难辞其咎,御下不严也是罪,尤其是火烧三大殿,这样的大罪,罚俸半年算轻的了。 吕震见祸水没能东引,心下有些遗憾,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说太多也没好处,容易引起帝王猜忌。 但李青可不是吃亏的主,这厮一句话,自己大半年的工资就没了,他会善罢甘休? 娘的,不让我好过,你他娘也别想好过……李青拱手道,“皇上,据臣所知,方宾和吕尚书素来交好。” 朱棣看向吕震,吕震脸当时就白了。 “皇上,他含血喷人。”吕震声调拔高,带着惊骇的颤音儿,好似哭腔,“臣冤枉啊,官场之上,同僚之间,场面礼节能说明什么? 若平时打个招呼,寒暄两句就算交好的话,那在这大殿上的所有官员,都和方宾交好。” 他这话没毛病,官场讲的就是个人情世故,但坏就坏在他情绪太激动了。 那惊颤的语调,煞白的脸色,让朱棣不得不对他产生一丝怀疑。 不过,到底是一部尚书,朱棣也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其问罪。 “众卿稍安勿躁,等方宾来了,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很快,早朝时间就过去了,但朱棣不说散朝,群臣也没人敢吭声,一个个跪得腰酸腿麻,苦不堪言。 又过了一刻钟,前去抓捕方宾锦衣卫千户返回,不过却是两手空空。 “人呢?” “回皇上,方宾他……” “跑了?” “不是……”锦衣千户回道,“他上吊自尽了,臣赶到时,人都凉了。” 死了……朱棣眼睛眯了起来,杀气腾腾道:“尸体呢?” “在殿外。” 朱棣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众卿平身,随朕来。” 少顷,殿内百官来到殿外,看到了舌头伸老长,死状凄惨的方宾。 朱棣探手摸了摸,果然已经凉透了。 “畏罪自杀?”朱棣笑了,“真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来人,将他吊起来,鞭尸!”朱棣冷冷扫视群臣,“好好看着。” 不多时,死去的方宾就被吊了起来,尸体被带铁刺的鞭子狠狠抽着,大内侍卫轮番上阵,只小半时辰就没了人形。 最后,尸体被抽断成了两截,群臣看得面无人色。 朱棣语调幽冷:“传谕:兵部右侍郎方宾谋反,诛九族! 从犯户部主事箫仪凌迟,夷三族! 从犯锦衣百户汪强,夷三族! 从犯锦衣百户刘刚、李海,鞭尸,夷三族!” 最后,又加了句:“明正典刑,邀百姓来看。” …… 下达完圣喻,朱棣瞥了眼噤若寒蝉的群臣,淡淡道:“为杜绝谋逆妖言、大奸大恶等事,外臣徇情;朕决定,即日起,组建东辑事厂,设内臣提督; 锦衣卫指挥使,东厂提督控制之彼此,内外相制……” 这一来,百官除锦衣卫外,又多了一道监视。 群臣心里苦,但群臣不敢说。 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触皇帝霉头。 朱棣设立东辑事厂,是因为锦衣卫已经不能让他全权信任了,锦衣卫都不能信,还有什么人可信? 答案是太监! 太监是皇帝的家奴,他们的一切都是皇帝赐予的,只能忠于皇帝。 不管他们有再大的权势,离开皇帝屁也不是。 “散朝!”朱棣一甩袍袖,不理会群臣作何感想,愤愤离去。 群臣满心悲催,却无可奈何。 …… 李青唏嘘不已,历史再次上演,东厂这个机构到底还是设立了。 明朝的着名太监,王振、刘瑾、魏忠贤,都是东厂厂公,这个机构可谓臭名昭着。 不过,就眼下而言,朱棣设立东厂也无可厚非。 迁都、下西洋、摊丁入亩一系列举措,严重伤害了官绅利益,连皇宫三大殿都敢烧,再不压制,只怕会出现更大的乱子。 只不过,利益团体一旦形成,再想撤去就难了。 第101章 大明有钱了 东辑事厂组建速度超乎预料的快,只两日功夫,便定下了骨干人员。 当然,主要是骨干不多,提督一名,千户一名,百户一名;掌班、司房……若干名,总共不到五十人。 不过他们的权力可不小,缉查、抓人,都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并且,锦衣卫审讯,他们有旁听之权。 这一来,锦衣卫的权势大幅度缩水,行使权力也有了掣肘。 东辑事厂提督也是燕王府出身,正是站班太监小林子,他资历不如三宝,但胜在年轻,才三十多岁,这个年纪对太监来说,正值当年。 ——太监普遍都很能活! 三宝珠玉在前,小林子也希望像三宝那样,闯出一番事业出来。 自从三宝下西洋,他就成了所有太监的偶像,平日太监们提到三宝,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就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他们相当维护精神领袖。 太监自卑,裤裆里少了一嘟噜,自觉矮人一截儿,如今机会来了,自然要好好表现一把。 朱棣知道锦衣卫树大根深,想靠这几十人和锦衣卫分庭抗礼,根本不可能,所以,对东辑事厂相当扶持。 在东安门北侧给他们划了办公场所,另,又额外拨了五万两银子,令其招募人手。 该说不说,这些太监虽然没啥文化,但办事能力并不差,工作积极性那叫一个高。 这天,李青随朱棣来到东厂查看进度,不由大感诧异。 不到半月时间,就招收了八百余番役,且个个威猛高大,厂子办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唯一让李青不爽的是,东厂衙门大堂,供奉着岳飞画像。 就……离谱! 武穆在天有灵,若是看到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感想……李青忍不住问:“公公,为何要悬挂岳武穆的画像啊?” “呃呵呵……”小林子笑道,“咱家也没多大本事,对皇上就是一个‘忠’字,岳武穆他老人家最是忠君,咱家就佩服他。” 朱棣听了解释,神色从疑惑变为满意。 李青摸了摸鼻子,也不好说什么。 …… 出了东厂,朱棣吁了口气,笑道:“看到了吗?” “什么?” “太监并非一无是处。”朱棣道,“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一旦有了机会,谁也不比谁差多少; 都是人,不是读了些书,就一定能力出众,高人一等。” 李青点头,对此深有体会。 连他这个后世最普通的应届毕业生,都能封侯,成为一部尚书。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是苦于没有机会,一旦有了机会,他未必就不能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老朱一个放牛娃都能当皇帝,而且干的还很不错,固然是他能力出众,但更重要的还是机会。 朱棣伸了伸懒腰,笑道:“三宝来信了,宝船已经进入大明境内,最多再有半个月,宝船就能回归。” “三宝要回来了?”李青惊喜道,“怎么说,红薯找到了吗?” “这个没说,应该是没有。”朱棣轻轻摇头,“不过,他这次又发现了新国家。” 李青闻言,神色先是一暗,后又一喜,接着又问:“土豆呢?” “你说的是永乐豆吧?” “……是。” “带回来了好多。”朱棣道,“这次三宝之所以用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带回更多的种子,佛郎机把永乐豆当做了观赏花,并未大范围种植; 三宝让他们广泛种植,并趁着这个空档,和佛郎机冒险家合作,探索出了新的大陆; 只是因为季风的缘故,加上补给跟不上,为保万一,不得不返航,并没有登陆……” 朱棣解释了一下,三宝为何用了这么久。 “新大陆?”李青挠了挠头,心道:“该不是美洲吧?” 算算时间,三宝这次下西洋,永乐十四年底就出发了,如今已是永乐十九年五月,几乎是以往下西洋时间的两倍。 这么久的时间,发现新大陆也不稀奇。 李青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对了皇上,迁都的事儿,有没有让人带信给三宝?” 要是三宝回朝,发现回错了家,少不得闹出笑话。 “说了。”朱棣没好气道,“在你眼中,朕就那么马虎吗?” “啊哈哈……皇上误会了。”李青暗暗撇了撇嘴,赔了个不是。 李青心中欢喜,虽然红薯没能带回来,但若真发现了新大陆,红薯也就不远了,而且还能把生意做的更远。 接下来,就等三宝回来了。 ~ 东厂成立之迅速,令人咋舌,但大多数官员并不在意。 他们不觉得这群太监,能成什么气候。 但很快就迎来了打脸,十日后,礼部尚书吕震,被查出参与三大殿纵火案,且证据确凿。 朱棣也没客气,凌迟、诛九族! 一部尚书的落马,让群臣噤若寒蝉,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群没把的厉害。 百官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和锦衣卫缓和了关系,又蹦出个东厂,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东厂和锦衣卫不同,这个部门由太监掌权,文官集团可以交好锦衣卫,却打死不愿和太监交好。 无他,要脸! 这时的文官,还是有底线的。 不管怎么说,锦衣卫也算是大明的官员,皇帝的臣子,属于同僚;但东厂是什么,掌权的阉人,皇帝家奴而已。 他们从骨子里看不起太监,在他们眼中,太监比妓女还要低贱。 当然,武将们也看不惯东厂。 对于东厂,文臣武将统一战线。 但东厂太监并不在意,他们立了功,领了赏,干劲儿更足了。 所有太监,向三宝看齐! 不得不说,现阶段的东厂还是不错的,既能办事,又十分忠诚。 在东厂入局后,朝局再次回归了平静,迁都风波彻底平息,甚至很多人都不再抱有迁回去的想法了。 当此时也,朱棣改北平为京师,并重新做了一套带有京师字样的官印,送回金陵。 至此,大明正式定都北平,而金陵则成了陪都。 金陵是太祖的发家地,并做了数十年的京都,朱棣也不敢直接废除,并且,保留了行政机构。 于是,大明朝有了两个京师,一个南京,一个北京。 …… 五日后。 三宝回归,朱棣停了午朝,宴请百官,为三宝接风洗尘。 东厂提督、千户、以及档头对于偶像的回归十分开心,他们虽然没有入席的资格,但也腆着脸来参加了酒宴,瞻仰一下偶像。 给皇上、太子、太孙、偶像倒到酒什么的,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人本就是伺候人出身,个个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很会暖场,惹得朱棣笑声朗朗。 朱棣很开心,摇钱树回来了,能不开心吗? “三宝,这次赚了多少钱?”朱棣问。 三宝放下酒杯,回道:“由于出海的时间太长了,消耗了一部分,但仍比上次要多不少,而且还携带了大量的永乐米种子,以及土……永乐豆。” 他笑道:“这次带了很多种子,仅需种植一次,大明以后就不会再为种子发愁了。” 朱棣拍了拍三宝肩膀,感慨道:“辛苦了,大明有你,真是一大幸事!” “皇上过誉了。”三宝矜持道,“若无皇上圣明,大明岂有今日?” “哦?哈哈……”朱棣心中畅快,他很久都没这么快意过了,本想吟诗一首,奈何肚子里没啥墨水,只得道,“来,喝!” 三宝是朱棣的心头宝,同样,也是大明的宝。 因为他每次回归,都能带来巨额财富。 朱瞻基举杯道:“三宝,我敬你一杯。” “皇太孙客气。” 三宝举杯,一饮而尽,心中颇为感慨:他走之前,太孙还是少年,回来后太孙都当爹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李青也感慨不已,遥想当年少年犹似昨日,眨眼间,少年都五十了。 岁月不饶人啊! …… 李青举杯敬三宝,饮完酒,问道:“永乐豆亩产几何?” “亩产惊人。”三宝振奋道,“这东西一年可以种两季,年亩产上千斤,若是种植得当,产量会更高一些,关键是这东西好侍弄,比水稻好多了。” “亩产千斤?”朱棣瞳孔一缩,“当真?” 三宝点头。 “哎呀呀……”朱棣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下要发了。” 有了充足食物,人口才能增长,人口增长,国力才能强盛……朱棣眸光大盛,嘿嘿怪笑道:“朕的永乐盛世,终于要来了。” 笑着笑着,突然发现几人一脸怪异的看着他,朱棣脸上一热,没好气道,“怎么,朕有说错吗?” “皇上圣明。”几人连忙跟上马屁。 朱瞻基心道:皇爷爷笑得怎么那么……猥琐呢? ~ 酒席宴散,朱棣命户部、锦衣卫、东厂,去统计此次具体收获,然后,拉着三宝去御书房详谈。 李青则是被小胖叫去了东宫。 “怎么了?” “青哥,这几年大明有了积蓄,加上三宝带回来的财富,国库已经相当富裕了,我担心……”小胖苦笑道,“父皇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他就不能有钱。” “你想多了。”李青嗤笑摇头,“瓦剌、鞑靼安稳的很,即便他想打仗,也师出无名。” 顿了顿,“再说了,武备是常事,打仗并非有害无利。” 小胖微微点头,随即苦笑:“他打仗不仅费钱,还费我,这些年他逐渐不管事了,我是越来越累,持久力大不如前。” “……”李青问道,“国库现在有多少钱啊?” “怎么说呢……”小胖想了想,“五十万大军北伐三次,绰绰有余。” “这么有钱?”李青惊呆了,“这才几年啊,怎么就攒了这么多钱?” 小胖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几年随着运河完工,建都收尾,朝廷的开支已经很少了; 摊丁入亩后,年赋税比以往丰年还多上三成,而且百姓压力小了,需要赈灾的灾民也少了,手工业得到发展的同时,又带来了一大波赋税; 大明现在有钱着呢。”小胖叮嘱道,“可不敢跟父皇说,他只知道财政不紧张了,并不知道有这么多钱。”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把手给我。” “干嘛?” “给你看看身体。” 小胖递上胳膊,李青按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脉搏,不由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小胖紧张道,“我感觉我没啥毛病啊,就是有时候处理公务久了,有些头晕眼花,力有不逮,睡上一觉就好了。” “你这个睡觉正经吗?” “当然不正经。”小胖见他有心情开玩笑,当下也放松下来,笑道:“忙了一天,我通常会奖励一下自己。” 李青无语:“没啥大毛病,就是血压有些高,多吃蔬菜、少吃肉,别老是奖励自己。” “没事你眯什么眼啊?”小胖埋怨道,“吓我一跳。” 李青认真道:“你真该减肥了,给你号个脉都费劲儿。” “减肥还是算了吧,这么多年了,减了那么多次,就没真正成功过,还遭罪。”小胖破罐破摔道,“我少吃些肉便是了。” 睡觉的事你是提也不提啊……李青无奈道,“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当年轻小伙一十八呐?” “以后注意,注意哈~”小胖笑道,“青哥你给我设计个食谱吧,我以后照着上面吃。” “成,回头我给你搞一个。” 小胖乐呵呵道,“要不再喝点儿?” “喝茶吧!” …… 两人一边饮茶,一边谈论如今局势,聊了一个多时辰,李青起身告辞,小胖出门相送。 刚出门,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于谦,“见过…太子殿下,见过……” “别见了。”李青问道,“是有大事吗?” 于谦点头,简明扼要,“边外来报,瓦剌入侵了哈密,鞑靼要来寇边。” ———— ps:下雪了,手冻得不听使唤,就两章了哈,不过这一章很长。 第102章 文官集团的反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胖急了,“皇上是不是要亲征?” 于谦怔了一下,微微摇头,“皇上并未说亲征,只是让太子殿下、李尚书去御书房议事。” “走吧!”李青倒是十分淡定,之前朱棣两次亲征,他都有参与,鞑靼、瓦剌受挫严重,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无法威胁到大明。 ~ 来到御书房,户部夏原吉、吏部蹇义已经到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朱棣也臭着一张脸,显然,三人是谈崩了。 朱棣见二人过来,开门见山:“你们对鞑靼寇边有什么看法?” 李青看了眼小胖,小胖微微摇头,示意他先说。 “打!” 李青言简意赅,给了朱棣一个想要的答案。 蹇义、夏原吉连忙开口:“打不得啊!” 刚浮现喜色的朱棣听到这话,神色再次阴沉下来,“如何打不得?” “钱不够。” “不划算。” 两人先后开口。 朱棣冷冷看着夏原吉,道,“这些年国库开支大幅度减少,你告诉朕没钱? 国库有没有钱,朕能不知道?” 他语调转冷,“当朕可欺吗?” 夏原吉一凛,忙改变话锋:“皇上,这几年国库开支是少了,但大明种新作物在即,为防万一,需要留钱粮应对新作物种植失败风险; 还有,种植新作物需要大量的人手,也需地方官府扶持,要培养种植能手,教授百姓种植经验……这些都需要钱粮。” 蹇义拱手道:“臣附议! 大明有坚固的城墙,威猛的大炮,何须打出去? 只要固守城墙,鞑靼根本不可能打进来,朝廷只需以逸待劳,便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 朱棣嗤笑一声,看向好大儿,阴阳怪气道:“太子爷,你也是这个意思?” “儿臣……”小胖讪讪道,“父皇明鉴,父皇年岁大了,为保龙体不宜再亲征,即便真要打,派遣一位大将便是了。” “呵呵。”朱棣笑着看向李青三位尚书,“太子爷这是在点我呢,也是…我呀,是该挪窝了。” 虽然在笑,但脸上实无笑意。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小胖连忙俯身行礼,又急又气,又委屈。 “是不是这个意思你心里明白。”朱棣轻哼,接着又指向蹇义、夏原吉,“别以为朕不知你们在想什么,巴不得朕早日归西,让太子上位,好为你们谋福祉。” “皇上……” 二人惊骇,连忙下跪俯首,“臣绝无此意。” 朱棣冷笑连连,一点也不给其面子,“这一仗,朕非打不可。” “李青!” “臣在!” “传谕,命山.东、山.西、辽.东……挑选精锐,两个月内来京集合,稍后出征攻打阿鲁台。”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 蹇义、夏原吉再次奏道:“皇上三思。” “朕已经三思过了。”朱棣淡淡道,“休要再言,都退下吧!” …… 兵部衙门,后堂。 “尚书大人,皇上真的要亲征吗?”于谦问。 “嗯,本官都传完谕令了。”李青点头。 “唉……”于谦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李青笑道,“有什么就说,不必顾忌什么。” 于谦迟疑少顷,拱手道,“下官以为,没必要出征,鞑靼根本打不进来,皇上亲征实在是……劳民伤财。”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诚然,你说的不错,但很多事并不能看表面。”李青叹了口气,反问道,“你以为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能说的吗……于谦惊了一下,斟酌道:“雄才大略,英明神武。” 李青笑笑,“这里并无他人,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皇上功绩卓着,然,也太过劳民伤财。”于谦又补充了一句。 “所谓劳民伤财,都是文官说的罢了。”李青摇头,“民间的传闻不要偏听偏信,永乐朝花的钱多了去了,南征交趾,三伐漠北,其中皇帝亲征两次,次次五十万大军出征; 修大运河,编撰永乐大典,建北京城……古往今来,哪个帝王比得了当今皇上花钱? 但大明亡了吗? 百姓真就活不下去了吗?” 于谦哑口无言,拱手道,“请尚书赐教。” “大明有钱!”李青道,“大明的钱,都是从富绅身上剥削来的,而官员大多出身世家,这就造成了君臣不合。” “可这……和出征有关系吗?” “当然有。”李青叹道,“官绅不服管,定然会制造混乱,逼皇上让步,烧织造局、烧三大殿、通运河受阻、唐赛儿起义……都出自官绅手笔; 这些人的能量太大了,若不及时遏制,大明将祸乱四起; 若想让官绅不闹腾,只有控制军队,通过控制军队集权,从而掌控局势; 其实,随着皇上上了岁数,他的权威已经大不如前,说话也不怎么好使了。” 于谦讷讷道,“这……不至于吧?” “以后你就会明白。”李青苦笑,“皇帝并非你想象的一言九鼎,那些言辞尖锐谏言的臣子,也并非都是忠君之人,大多时候,不过为了利益罢了。” 于谦还是不信,李青也没再解释,这些个事儿,等他在官场待上两年,就都明白了。 …… 根本没用两年,仅过一日,于谦就见识到了文官集团的力量。 吏部、刑部、工部、户部四位尚书,八位侍郎;翰林学士、都察院都御史、内阁、言官……乌泱泱跪宫门。 求皇帝以民为重,以民为本,放弃亲征。 若没有李青那一番话,于谦会觉得,他们这是赤胆忠心,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但现在……他多少有些怀疑这群人的真实目的。 君臣不合,皇上欲通过控制军队,从而控制朝局……于谦想起李青的话,又看了眼长跪不起的官员,心道:“这些人如此,会不会就是为了不让皇帝控制军队,从而削弱皇权呢?” 但群臣个个赤胆忠心,一脸光伟正,于谦又觉得自己把同僚想得太不堪了。 再看看吧……于谦这么想着,并未参与进去。 ~ 群臣长跪不起,表示:为了大明,为了江山社稷,皇上若不收回成命,臣就跪死在这儿。 朱棣表示:那你们就跪死好了。 但群臣也不是善茬,当即发扬文官老传统。 ——骂皇帝! 山.东为何农民起义? 百姓对你暴政的反抗! 太祖为何降雷霆示警? 是对你迁都不满! 鞑靼为何前来寇边? 是你将京都设在险地的后果!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都是皇帝你的错,都是迁都惹的祸…… 群臣慷慨陈词,尤其是言官,一个个唾沫横飞,把朱棣骂的啥也不是。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我也能落个好名声,只要你不怕留下恶名,尽管动手好了……这是他们的心理写照。 自唐以后,汉人皇帝就没有不挨骂的,尤其是宋太祖之后,皇帝挨骂更是常态。 因为,这位仁兄立了个规矩:不可杀上谏臣子,尤其是言官,杀之不详! 当然,他本意是好的,让皇帝广纳谏言,但这也成了言官有恃无恐的依仗。 连老朱都挨过言官骂,可想这群人有多猖狂。 朱元璋杀官不少,却很少杀言官,即便杀,也都是找其他理由,而不是因为挨了骂就杀。 这也是他们的底气所在! 更何况法不责众,一众尚书、侍郎都在骂,你还能全杀了? 确实不能。 朱棣尽管很气,但也知道轻重,如今局势不稳,若再把文官一窝端了,只怕真要乱起来了。 他打破过规则,也尝到了打破规则的恶果,更是知道,把这些尚书、侍郎、郎中、御史……全部砍了的后果。 不过,朱棣也不是毫无办法。 以怠慢政务之罪,扣除了所有跪宫门官员一个月的俸禄,并表示:一日不去处理政务,扣除一个月的俸禄! 你们不是说,国库没钱吗? 那好,俸禄也别领了,看看谁先顶不住! 第103章 我有三计 朱棣知道大多数官员,尤其是言官,都是收了好处拿钱办事,索性直接扣俸禄。 反正调兵御令已经下达,我只需拖着就成,挨骂就挨骂吧,至少不用发俸禄了。 他的这一招很绝,世家出身的官员是有钱,但也架不住给那么多官填补亏空,一天就一个月的俸禄,地主家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不给钱,谁给你办事? 给钱,又给不起。 虽然言官的俸禄不算高,但人多啊! 很快,内部就产生了分歧,幕后大佬就扛不住了。 群臣只跪了三日,便老老实实回去干活了,不过弹劾朱棣的奏疏,却是一封接着一封。 朱棣一律留中不发,同时,又以宣纸采购出了问题,把官员写奏疏的宣纸供应减半。 娘的,想天天弹劾我? 可以,自己花钱买宣纸去! 这时代的宣纸可不便宜,有买宣纸的钱,买斤肉,包顿肉馅饺子不香嘛,没过几天,弹劾奏疏就少了大半。 虽然仍有弹劾的,但已经形成不了舆论。 这次朱棣没有打破规则,却也打赢了这场舆论战。 群臣暂时老实了,朱棣也有了笑脸,不过,半个月后,他再次郁闷起来。 鞑靼跑了,根本没来攻打大明。 朱棣被虚晃一枪,气得直骂娘,群臣却是暗暗窃喜。 ~ 御书房。 “鞑靼有取死之道,这一仗,朕必须要打!”朱棣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蹇义、夏原吉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小胖也没吭气,他知道父皇一旦决定的事儿,根本劝不住,好在国库也不缺钱了。 朱棣看向李青,“你有什么意见?” “臣没有意见。”李青问道,“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发兵?” “明年吧!”朱棣目光湛湛,“这一次,朕要一绝后患,彻底将他们打怕,打服!” 听闻今年不发兵,夏原吉、蹇义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夏原吉拱手道,“皇上,玉米有了种植经验,现已开始在山河数省多地种植,永乐豆的种植技巧还未普及,恳请皇上拨一笔钱,让地方官府培养佃户,教授百姓种植技巧。” 顿了顿,“百姓对新作物有一定的抵触心理,臣建议,朝廷可以做出承诺,若收成达不到种植常规作物,损失的部分由朝廷弥补; 这一来,百姓旱涝保收,自然也不会闹出乱子。” 朱棣点头:“可以,你回头估算一下,递个折子上来。” “皇上圣明。”夏原吉神色欣喜。 蹇义清了清嗓子,讪讪道:“皇上,臣也有本奏。” “说吧!” “一是关于宣纸,二是关于俸禄。”蹇义支支吾吾道,“官员清廉,没多余的钱来买宣纸,俸禄也……还望皇上明察。” 朱棣冷笑一声:“宣纸可以照常供应,俸禄以后也照常发放,朕宅心仁厚,之前的事儿就不计较了。” 蹇义:“……” 这也就是说,罚的俸禄是真不给了。 “皇上,其实……” “天子一言九鼎,岂可出尔反尔?”朱棣打断蹇义,他就是要让群臣长长记性。 蹇义:-_-||“皇上圣明。” “没别的事儿,你们先退下吧!”朱棣摆了摆手,“李爱卿留一下。” ~ “李青,朕总觉着,这次有些鞑靼寇边有蹊跷。”朱棣皱眉道,“太快了,朕刚准备揍他们,他们就跑了,会不会是朝中有人通敌?” “这个……应该不会。”被朱棣这么一说,李青也觉得有些快,从鞑靼寇边,到朱棣决定出征,再到鞑靼跑路,消息送回; 前后不过二十天,确实有些不符常理。 但李青还是不认为,不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朕倒觉着很有可能。”朱棣哼道,“连三大殿他们都敢烧,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他苦笑一声:“朕老了,权威大不如前,这些年太子辅国,把大明打理的井井有条,百姓日子逐渐好了起来,这其中,文臣确实出了大力; 但同时,文官也得到了成长,只怕朕驾崩之日,就是他们反击之时。” 李青默然。 就目前这个情况,这几乎是必然的,而小胖……也确实压不住。 文臣现在跟小胖一心,是因为有朱棣这个‘恶霸’在,一旦恶霸没了,他们则会成为恶霸。 “其实朕倒是有一个办法,你看可不可行?” “皇上你说。” “直接传位于太孙。” 李青摇头,“皇上,哪有这样的?” “那你觉得太子能顶得住文臣反扑?”朱棣哼道,“他有治国的本事,却没当皇帝的本事,若让他掌权,只怕是还要迁回去,甚至还会推翻朕的诸多政策。” 李青无言以对,朱棣这话虽然偏激了点儿,但未必不会发生。 沉吟半晌,李青道,“不如折个中吧!” “如何折中?” “皇上千秋万世之后,传位于太子,太子登基后,过渡一下再传位于太孙。”李青无奈道,“当年太祖传位于皇太孙,是因为懿文太子英年早逝,可哪有太子建在,直接传位给太孙的啊?” 朱棣摇头:“一旦坐上这个位子,谁想再下去? 你这建议看似不错,实则根本行不通。” “皇上你想多了,太子对皇位并不是很执着。”李青道,“他甚至不想当这个太子。” “朕不信!” “……” 僵持了一会儿,朱棣最终同意了李青的建议。 他自己也觉得直接传位太孙,多少有些不靠谱。 “权力交接至关重要,也最是容易出问题的时候。”朱棣神色凝重道,“你一定要看好了。” 李青严肃道:“皇上放心,臣竭尽全力。” 朱棣凝视李青良久,神色缓缓放松,叹道:“有你看着,朕也就放心了,大明的江山啊……不知会延续多久。” “定能千秋万世的传承下去。”李青安慰。 “呵呵……”朱棣摇头苦笑,刚登基那会儿,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皇帝也有太多的无奈。 “陪朕喝两杯吧!” “好啊!”李青笑着点头。 …… 酒菜上齐,君臣二人谈笑风声。 “李青,你在朝堂待了这么久,也对朝局有了深刻认知,可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朱棣问。 “有一些,但……眼下不是施行的时候。”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听你这话的意思,得等朕死了才能施行?” “啊哈哈……”李青打了个哈哈,却也没有否认,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说来听听。” 李青为难道:“我怕我说了,皇上你会迫不及待地施行,反而会起反效果,江南官绅的利益已经严重受损,若是…… 怕到时候反抗之猛烈,太子加太孙都未必稳得住。” “说,朕保证不施行。” 你说话跟放屁一样,谁信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朱棣知道他的心思,无奈道,“朕也没几年好活了,你就当安安朕的心还不成吗?” “好吧!”李青点头,“我有三计!” “哦?”朱棣来了兴致,给李青斟了杯酒,“展开说说。” “第一计,对士绅施行推恩令,无论嫡庶长幼,都有平均继承的家产的权利; 这一来,再有钱的士绅,传承几代人下去,影响力也会大大减小。” 朱棣精神大振,目泛异彩,压了压情绪,继续道:“第二计呢?” “改科举制。”李青道,“南方有钱人多,他们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所以他们官员大多出自南方,洪武三十年太祖定南北榜,然,随着建文新政的推行,基本名存实亡。” “重新分南北考场?” “不,分省考场!每个省,录取的进士都保持一致,部分省份的人考不上进士,就退而求其次选用举人。”李青解释道: “拿江.西来说,一个省几乎占了大明三分之一的进士名额,这些人入仕途后,极大概率会形成一股势力,分省平均录取,便能极大程度的避免,一家独大的情况。” 朱棣喜色更甚,继续道:“第三计呢?” 李青稍稍犹豫了下,“第三计有些无情。” “尽管说。” “北方人少,南方人多,让南方的人来北方。”李青道,“皇上知道洪武赶散吧?” 第104章 东苑练兵 “洪武赶散……”朱棣沉吟良久,最后道,“这个就由朕来施行吧!” 你果然说话跟放屁一样……李青欲阻止,朱棣却抢先道:“这个对江南富绅的影响不大,施行也不会激烈反对, 但…会遭百姓唾骂!” 朱棣轻笑道:“永乐谋权篡位的罪名,无论如何是洗刷不掉了,既如此,那就把恶名都担了吧! 恶人我来做,儿孙做好人。” “修运河、建新都、征交趾、伐蒙古……劳民伤财,好大喜功……这是那些文官对朕的评价,只是不知后世人如何看我。”他笑得有些苦涩,但更多的是委屈,“我这辈子,几乎没为自己活过。” 随即,又释然一笑,“算了,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问心无愧!” 李青怔了怔,旋即安慰道,“皇上定会千古流芳,相比过失,你的功绩更为耀眼。” 朱棣呵呵笑道,“但愿吧!” ~ 喝完了酒,朱棣道,“赶散的事儿,你就不要参与了,省得被人针对。” “谢皇上关怀。”李青点头,“其实赶散也未必就会激起民怨,北方有广袤的土地,虽然大多都不适合种植稻谷,但稍加开垦,种永乐豆、永乐米还是没问题的; 具体施行,皇上可以跟太子商议一下,他总有办法。” 顿了顿,“不过,决定了后,还是由你亲自提出为好。” “你就知道维护他。”朱棣酸劲儿上来,哼道:“你俩可真亲啊!” “呃呵呵……”李青讪讪道,“不是皇上你自己说,你当恶人,让儿孙当好人嘛。” 朱棣没好气地摆摆手:“滚吧!” 这就是你对功臣的态度?李青鼻子差点气歪了。 …… 刚出御书房,迎面就碰上了朱瞻基。 李青心情不好,全当没看见,朱瞻基上前打招呼:“皇爷爷在御书房吧?” “昂。”李青点点头,正欲离开,却又被拉住,“太孙有事儿?” “有一点儿。”朱瞻基道,“稍后我要去东苑练兵,你要没事儿,跟我一起吧!” “我有事儿。” “你先放放。” 李青:-_-||“成吧,我带个人。” “带十个都没问题。”朱瞻基笑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跟皇爷爷问个好。” 这孙子一如既往的舔狗……李青吐糟一句,轻轻点头。 一刻钟后,朱瞻基春风满意地走了出来,仿佛女神答应和他约会一样。 “你要带谁啊?”朱瞻基笑问。 “兵部都给事中。” “就是那个于谦?” “嗯。”李青道,“此人颇具才能,你可引为心腹,稍加培养,以后大有作为。” 朱瞻基点头答应,李青的眼光他信得过。 ~ “见过皇太孙,见过李尚书。” “无需多礼。”朱瞻基打量了一下于谦,笑道:“走吧,随我去趟东苑。” 于谦诧异地望了李青一眼,拱手道:“下官遵命。” 他知道太孙之所以带着他,定然是李尚书引荐的结果,但他就是想不通,为何李尚书对他这么栽培。 他就是个二甲进士,一没关系,二没政绩,被如此特殊照顾,多少有些惶恐。 出了宫门,朱瞻基便迫不及待地骑上马,朝李青道,“我先过去了,你也快点儿。” 李青点头,于谦也作了一揖。 待他离开,李青指了指一旁的轿子,“一起吧!” “不用了。”于谦婉拒,“下官腿脚好,走着去就成。” “挺远的,还是乘轿吧。”李青笑道,“别让太孙久等。” 于谦迟疑片刻,硬着头皮点头:“麻烦了。” “呵呵……”李青先一步进了轿子,“进来说话。” 坐上轿子,于谦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尚书大人,你为何对下官如此优待? 据下官所知,我们并无交集。” 李青笑道:“不是说了嘛,我对谁都好。” “好像并不是这样。”于谦很耿直,“据下官所知,尚书大人名声……并不好。” 接着,补充道,“不过对于尚书提倡的策略,下官还是高度认同的,不过……” 于谦迟疑道:“下官只是个刚入仕的进士,似乎不值得李尚书这么栽培,实不相瞒,被如此优待,下官不胜惶恐,还望李尚书能道出详情。” 李青无语,这让他怎么道,难道说:我是穿越来的,知道你有能力挽狂澜? 虽然未来不一定会发生那事儿,但李青为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大力培养于谦。 沉吟片刻,李青找了个托词,“现在朝局不稳,大多数官员都对迁都有排斥心理,甚至消极办公,你是新科进士,虽也是南方人,却并不是士绅家庭; 因此,皇上才让本官特殊照顾,事实上不只是你,和你一样的情况,都会得到照拂; 不过,为了照顾世家出身的新科进士,你不要张扬出去。” 这么一解释,于谦放松许多,“这样啊,多谢尚书大人解惑,下官明白了。” 历经跪宫门事件,以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于谦隐约也察觉出,群臣和皇上的关系微妙。 再联想到三大殿纵火案,于谦更加相信李青话的真实性。 “其实,迁都顺天也挺好,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顺天虽直面北元,可也正式如此,才能更好的抵御元人进犯。”于谦叹了口气,神情满是不屑,“那些人为一己私欲,竟做出那等……唉,实在不配为官。” “人性就是如此。”李青叹道,“如你这般的读书人,又有多少?” 于谦怔了怔,旋即笑道:“下官相信,忠君爱国的官员更多,那只是一小部分人罢了。” 李青嗤笑道:“跪宫门那么多,也是一小部分?” “下官相信,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出自节省朝廷开支的心理。”于谦认真道。 于谦读圣贤书,理所当然的认为,读圣贤书的人,大多都是好官。 善良的人,总会下意识的觉得别人也善良。 李青知道于谦的心理,所以也没反驳他,很多事只有切身体会,才能有深刻认知。 其实,大明像于谦这样的人有很多,许多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刚入仕途那会儿,都是心存正义,心系天下。 但能一直坚守本心,不受诱惑的人,就太少了。 李青笑道,“待会儿去了东苑,好好看,好好学。” “下官遵命……”于谦迟疑道,“东苑是干什么的啊?” “练兵!” “这样啊!”于谦点头。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他一个都给事中,为何要学军事,虽然他是兵部的人,但兵部并不负责打仗。 都给事中的工作,就是传达公文,以及风闻奏事。 严格意义上说,于谦也属于言官。 于谦有心再问,但见李青闭目养神,也只好作罢。 …… 半个时辰后,轿子在东苑停下,两人下轿走进东苑。 “嗒嗒嗒……” 未见人,先闻马蹄声,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于谦心跳加快了几分,脚步也快几分。 不多时,二人来到练兵场。 仅三千余人,不算多,但清一色的骑兵,那种策马狂奔的场面,对于谦有着深深的震撼。 碗口大的马蹄踩在地上,灰尘的荡起形成涟漪,随着战马风驰电掣,场面有些模糊,没有书上描绘的潇洒,却莫名的热血沸腾。 朱瞻基一身亮银锁子甲,头戴铁盔,顶插羽毛,英武不凡,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张弓搭箭。 “嗖嗖嗖!” 数个呼吸间,朱瞻基连射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将士们轰然叫好,于谦也情不自禁地的叫了声好,见不少人看向他,脸色讪讪,有些不好意思。 “李尚书,这就是演武吗?”于谦问。 “只是射箭,演武前的热身而已。”李青笑道,“重头戏在后头。” 于谦点头,再次看向演武场,满脸欣然。 第105章 迁徙的好处 人如虎,马如龙,演武场上,兵马风驰电掣,尘土飞扬。 此等场面,让这个文弱书生激动莫名。 一刻钟后,靶心插满箭矢,骑射暂告一段落,疾驰的战马缓缓停下,马蹄时不时踢踏地面,马儿喷着粗重的鼻息。 “接下来,就是战阵演练了。”李青出言提醒。 “嗯。”于谦欣然道,“我大明军真乃王者之师。” 李青笑笑,“你虽是文职,但既然入了兵部,对军事还是要了解一下,省得以后上奏,因不明就里闹了笑话。” “下官谨记。”于谦郑重点头,再次看向演武场。 …… 方阵、雁形阵、鱼鳞阵、偃月阵、锋矢阵…… 战阵规整,杀气滔天,在阳光的照射下,甲胄闪烁着锋锐寒光,铁血之师,令人惊叹。 于谦第一次接触到兵法战阵,联想到五十万大军征战漠北的场面,心怀激荡。 那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一个时辰后,演武告一段落,朱瞻基和武将们打了个招呼,驱马赶至两人跟前。 朱瞻基翻身下马,朝李青道,“待会儿,咱们来一场较量如何?” “不了。”李青摇头拒绝,“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折腾。” “真没劲,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朱瞻基有些失望,接着,又道:“要不咱俩试吧试吧?” 李青老了,他觉得他行了。 “这么多人呢。”李青好笑道,“谁落败都丢面子,还是算了吧,你若想切磋,回头去我家。” “嗯……也成。”朱瞻基也不想当众让李青下不来台,舒展了一下四肢,迫不及待道,“那走吧,咱们现在就去。” 李青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 ~ 眼瞅着轿子过了衙门,李青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于谦有些局促,“尚书和皇太孙切磋,下官就不便参与了吧?” “马上就散衙了,待会儿一起吃个便饭吧!”李青笑道,“你跟着本官辛苦了一下午,本官岂好不体恤下属?” 辛苦?就坐坐轿子,看看演武怎么就辛苦了……于谦有些懵,“那个…尚书大人,下官……” “有公务。”李青道。 于谦怔了一下,不再推辞。 … 回到家,已经等候多时的朱瞻基立即迎了上来,见于谦也跟了来,有些诧异。 “见过皇太孙。”于谦作揖。 “免礼。”朱瞻基笑笑,接着,伸手从侍卫手中拿过红缨枪,去掉枪头丢给李青一杆,“来,今儿咱们好好较量一番,你可别让着我。” 李青接过长棍,挽了个枪花,示意朱瞻基先攻过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朱瞻基是真不客气,一跃至近前,上来就是使出了致命节奏,棍棒荡起层层残影,破空呼啸声不绝于耳。 朱瞻基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经过这些年的磨炼,夺命十三枪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长棍在他手中,仿若活了一般。 “啪嗒嗒……” 李青提棍格挡,长棍相撞声如爆炒豆子一般响个不停。 半刻钟的功夫,两人交手数十合,难分胜负。 见久攻不下,朱瞻基轻叱一声,招式愈发刚猛,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倾泻而下,端的刚猛。 李青从容淡然,动作并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攻势,偶尔反抽一棍,便能让朱瞻基手忙脚乱。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李青每一击总是那么自然娴熟,就像安排好的剧本一样,朱瞻基每次进攻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渐渐地,朱瞻基也发现了这一问题,不管他如何变换招式,似乎都逃脱不过李青的计算。 “不打了!”朱瞻基呼呼喘了口气,兴趣缺缺道,“本来以为你上了岁数,就不是我对手了呢,没想到还是……你真是六十岁的老头子吗?” “呃呵呵……可不是嘛。”李青轻笑道,“再过几年我就不是你对手了。” 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咕哝道:“几年前你就说过这话。” 一下午的剧烈运动,朱瞻基肚子也饿了,朝侍卫摆了摆手,“我要和永青侯喝两杯,你们去外面候着吧。” 侍卫拱手称是,转身退了出去。 朱瞻基瞥了于谦一眼,于谦拱手作揖,解释道:“太孙,尚书大人说有公务交代。” “有公务?”朱瞻基瞧了眼李青,“那你们聊,我改天再来。” “不用,我们边吃边聊。”李青让下人准备酒菜,请二人去客堂。 ~ “不用拘礼,坐吧!”朱瞻基朝于谦笑了笑,“在兵部还习惯吗?” 于谦谢坐,点头。 一个天潢贵胄,一个公侯勋卿,于谦本就不善交际,面对二人浑身不自在,只想快速逃离。 “敢问尚书,有何公务交代下官?” 李青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给朱瞻基一杯,另一杯推给于谦,“皇上欲行新政。” 于谦伸手扶了下茶杯,面带疑惑,“下官只是一个都给事中,似乎没资格……” “哎?”李青摇头失笑,“都是大明的官员,皇上的臣子,当然有资格。” “皇爷爷要施行什么新政啊?”朱瞻基问。 “人口迁徙。”李青道,“准确的说,是把南方人口往北方迁。” 于谦欲端起茶杯的手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沉吟着道,“百姓定然不愿,若朝廷强制执行,怕是会激起民怨; 长途跋涉,迁徙过程中患病是常有的事儿,得不到及时治疗,甚至有生命危险。” 顿了顿,于谦道,“恕下官无礼,如今大明国泰民安,时不宜施行这样的政策。” 李青抿了口茶,轻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大明有新作物,永乐豆、永乐米皆对耕地的要求不高,稍加开垦便能种植; 北方有广袤的土地未开垦,究其原因,就是北方人少,之所以人少,则是因为北方较之南方,粮食产量低; 如今不一样了,随着新作物的引进,北方也能产出大量的粮食。”李青反问,“难道坐视大量可耕地,就那么荒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朱瞻基接过话,沉吟着道:“南方人富裕,人口也多,但正是因为人多,富绅们更有恃无恐,对无地百姓苛刻,若能将南方一部分人口迁徙过来,那么其余的南方人也能轻松不少; 人口少了,待遇自然就高了,地主富绅握有大量土地,但他们自己是不种地的; 不管是将地租出去,还是雇长工帮着种,地主为了不让手里的耕地荒着,都会开出更好的条件。” 李青点头,“皇太孙所言极是。” 接着,又道:“皇上迁都北方,其目的就是延长战略纵深,于谦,你应该知道洪武朝南北榜案吧?” 于谦点头,虽然他出生于洪武三十一年,但读书人出身的他,自然听过当年的南北榜。 李青道:“那一年,南方人出尽风头,北方人却无一人题名,多大的讽刺? 不说洪武朝,就拿你这一届来说,一百五十余进士,南方就占了一百二,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难道我大明只有南方半边天下?” 于谦哑口无言。 许久,他起身作揖,“于谦谨受教。” “坐,不必如此。”李青温和笑道,“你刚入仕途,对百姓心存怜悯这是优点,但皇上着眼的是天下,朝廷施政更是要以大局为重; 当然了,你说的那些,朝廷自会做出拿出解决方案,迁徙本身就是为了百姓,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大略方针并没有错。” 于谦点头:“下官明白,不过……下官只是一个都给事中,没有什么话语权啊。” “不,你有。”李青、朱瞻基同时开口。 李青解释道,“你虽只是七品都给事中,但同时也是言官,颁发新政,朝堂定会扯皮; 历经三大殿纵火案之后,现在的六部堂官不会自己出面,大多都是让言官充当喉舌,发动舆论攻势,给皇上施压,他们从中和稀泥。” 于谦缓缓点头,面色凝重,他现已初步发现了朝堂险恶。 第106章 于怼怼 “尚书,皇太孙。”于谦沉声道:“可能让于谦入朝堂?” 李青、朱瞻基对视一眼,朱瞻基果断道:“可以!” “如此,多谢了。”于谦起身作揖,转身就走。 “不吃饭啦?” 于谦回头,周身散发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下官要准备一下,失陪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瞻基语气难掩欣赏,“青伯你眼光果真不错,此人非常人。” 旋即,又话锋一转,“然,凡事需谋而后动,仅有匹夫之勇,可解决不了问题。” “不要太早下结论。”李青笑着道,“且看他明日表现再说。” 朱瞻基轻轻点头,“不过,他一人恐独木难支,得给他找几个帮手,那些个北方士子,都被我安排进了六科左右给事中,明儿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嗯,可行。”李青笑道:“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尽快行动吧,这饭改天再吃,不能误了正事儿。” “好吧!”朱瞻基揉了揉肚皮,埋怨道,“这么大的国策你怎么不早点说?” 李青失笑道,“我本来想着先让他们出手,然后见招拆招,只是先通知你一下,谁知道于谦这么急,行了,赶紧去忙吧,改天补上这一顿。” 朱瞻基点点头,转身去了。 …… 翌日,奉天殿。 天蒙蒙亮,群臣便已进了朝堂,分班站好,等着皇帝临朝。 皇上还未踏入大殿,官员们窃窃私语,小声寒暄着,满满的人情世故。 吏部右侍郎和右手边的刑部左侍郎寒暄间,突然发现,殿门口站着七八个陌生面孔。 他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其中有一个是他吏部新任给事中。 “刘侍郎,看啥呢?” “王侍郎,给事中也能踏入朝堂吗?” “你这不是扯……”刑部王侍郎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瞧,咽下了嗤笑否认的话,诧异道,“什么情况,给事中一个从七品,怎么也能进殿了?” 他发现,其中一个就是他刑部的给事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吏部刘侍郎蹙眉道,“看这几人情况,都是新科进士,若无人安排,他们如何进得了朝堂?” 王侍郎不以为意,“不过从七品的给事中罢了,管他呢。” “不可大意。”刘侍郎小声道,“你看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是都给事中,而且还是兵部的,会不会是李青那厮没憋好屁?” “兵部的?”王侍郎一惊,旋即又好笑摇头,“都给事中也不过是正七品而已,有何惧哉?” 王侍郎正欲再说,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肃静!”东厂提督尖声道,“敢有喧哗者,逐出大殿。” 窃窃私语的大殿顿时一静,群臣站得整整齐齐,心中不爽,嘴上却很诚实。 不多时,朱棣踏进大殿。 群臣山呼万岁,行君臣大礼。 “众卿平身。” 朱棣挥一挥衣袖,坐于龙椅上,淡笑道,“永乐米经过试种,在北方的产量丝毫不亚于南方,永乐豆在北方长势也极好……” 群臣谢恩起身,静静地听着皇上巴拉巴拉,个个一头雾水,不知皇帝这是要闹哪样?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北方有广袤的土地无人耕作,朕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朱棣痛心疾首道,“朕决定,让南方一部分百姓,迁徙来北方开荒种粮!” 群臣心中一惊,吏部刘侍郎率先出班,“皇上三思,此国策有失民心啊!” “皇上要让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吗?”刑部王侍郎紧随其后,言辞尖锐。 接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班,直接开喷,“皇上此举有违纲常,不让百姓安居乐业,反倒让他们不远千里的来到北方,实非圣君所为!” 随即,左佥都御史出班,朗声道:“敢问皇上,百姓何辜?” 很快,一众郎中,员外郎相继出班。 “皇上为了一己政绩,不顾百姓死活,让天下苍生如何看您?” “子曰:以百姓心为心;皇上这么做,可曾想过百姓心?” …… 六部尚书一言不发,吏部、刑部两个侍郎说了一嘴后,也默默回班,把舞台交给下面人。 于谦眉毛一直拧着,听到现在,他发现没有一人提出实质性的意见,除了不讲道理的反对,就是借机骂皇帝。 完全就是为了谏言而谏言! 他并不觉得反对皇上有什么错,但得举出例证不是? 于谦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这些人张口闭口天下百姓,却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没有一句说在正题上,更无人说如何解决问题。 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朗声开口:“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于谦嗓门洪亮,新修的大殿又拢音,顿时压过了所有人。 群臣回头,向于谦行注目礼,却是神色各异,有诧异,有愤怒,还有鄙夷。 “上前答话!”朱棣道。 于谦昂首挺胸,从文武百官留出的通道走上前,长长一揖,“皇上,臣以为,百姓迁徙有利有弊,利大于弊!” 不待他继续往下说,翰林学士跳了出来,“阁下是……?” 于谦声音清朗:“兵部都给事中,于谦!” “都给事中貌似没有进殿的权利吧?”翰林学士冷笑,接着,拱手道:“皇上,于都给事中逾矩了。” 不解决问题,只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于谦难掩怒色,当即反怼:“你是大明的官员,我也是大明的官员;你是皇上的臣子,我也是皇上的臣子;你能上朝,我也能上朝; 皇上命我上前搭话,你却一再阻拦,顾左右而言他,是何居心?” 于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没正面回答问题,反而上来给对方扣了顶大帽子,可把那位翰林学士气够呛。 京官都是可以上朝的,但五品以下的官员,只能站在殿外,于谦是正七品,这京官中几乎是垫底的存在,即便站在殿外,也是靠后的那种,根本听不到朝堂内的动静。 这也是于谦要求上殿的原因。 有点意思……朱棣来了兴致,托着下巴看好戏。 见翰林学士被噎住了,都察院佥都御史出班声援,“敢问于都给事中,让南方百姓背井离乡,不远千里的迁徙至北方,怎么就利大于弊了? 难道,为了国库能提高一丁点儿赋税,就不顾百姓死活吗?” “不错。”礼部郎中开口道,“你是言官,当直言、敢言,而非曲意逢迎圣上,致使皇上铸成大错!” 吏部员外郎冷笑讥讽:“为了仕途亨通,只知阿谀奉承,全然没了文人风骨,枉读了圣贤书!” “文人风骨难道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是非,只知詈骂圣上,以邀直名吗?”于谦怒怼。 “你……!”吏部员外郎脸上一阵青红,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了半天,也没‘你’个所以然来。 眼见下属扛不住,吏部侍郎发话了,“于都给事中,朝堂不是市井,可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 “下官没这么认为。”于谦情绪有些激动,嗓门依旧很高,“只是方才你们也没说出个道理来。” “你们?”吏部侍郎淡淡道,“你说的这个你们,也包括本官了?” 言语间的威胁不言而喻,妥妥的以势压人。 但于谦根本不惧,点头道,“不错!” 吏部侍郎一呆,他没想到于谦敢这么顶撞,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于都给事中,你可知诬蔑上官名誉是何罪名?” “侍郎可知,诬蔑圣上名誉是何罪名?” “你……”吏部侍郎也扛不住了,转眼看向自家老大。 蹇义就是个和稀泥的,依旧老神在在,假装没看到。 吏部侍郎求助无果,但也不想就此打住,要是被一个七品都给事中给轰下台,那以后也不用混了。 他一甩袍袖,冷哼道:“你既说南方百姓迁徙北方利大于弊,不妨说说,怎么就利大于弊了?” 于谦吁了口气,他硬刚一众上官,为的就是让这些人,心平气和的听他说话。 终于,来到了他的主场! 于谦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南方比北方富庶,人口也比北方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诸位大人可知,为何如此?”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于谦表演,吏部的侍郎都被怼了,他们哪敢上,何况,于谦这话没毛病。 无人接言,于谦也不在意,继续道:“那是因为北方人迁去南方了!” “晋时,黄河流域有相当一部分人口,迁去江淮流域,在江浙、徽州、巴蜀等地落户,使得这几地人口得到快速增长,经济得到发展; 唐时,又是百余万北方人南迁,直接改变了汉人以黄河流域为重心的格局; 宋时,又有大量黄河流域人口南迁,迁至江浙、湖.北、江.西等地; 元时,长江中下游百姓,迁徙至两广、湖.南、福.建等地……” 于谦朗声道,“南方能有今日的富庶、繁荣,都是北人南迁所致! 诸位可知,在唐以前,南方就是一片蛮荒之地,若是没有这几次人口大迁徙,南方依旧是蛮荒之地! 诸位可知,‘南腔北调’的出处? 诸位可知,多少南方人的根儿都在北方?” 于谦淡淡道:“各位可以回去看看族谱,兴许,你们祖上也是北方人。” 群臣哑口无言。 吏部侍郎则是冷笑连连,“晋时人口南迁不假,但那是因为永嘉之乱; 唐时,人口南迁还不假,但那是因为安史之乱; 宋时,人口南迁依旧不假,但那是因为金人入侵; 元时,人口南迁更是不假,但那是因为元人入侵; 人口迁徙是有政治背景在里面的,乱世时,百姓自发迁徙当然可以,但如今我大明太平盛世,这么做,必惹得天怒人怨。” 于谦点头,以他的口吻反问,“人口迁徙的政治正确,假不假?” “你……”礼部侍郎恨恨一甩衣袖,“百姓安居乐业,若强制执行,无异于暴政!” “安居乐业?”于谦怒道,“那是有田有地的百姓,侍郎可想过没有耕地的佃户、长工? 现如今,大明有了新作物,可以给没有耕地的百姓一个翻身的机会,为何要放弃?” “于谦……” “我还没有说完。”于谦打断他,反问道:“侍郎说人口迁徙是暴政,那么下官是不是可以认为,侍郎大人在说,洪武赶散是太祖皇帝的暴政?” “我不是,我没有……!”吏部侍郎声音发颤,脸都白了,失惊道,“你莫要含血喷人。” “哦,那下官明白了。”于谦一副恍然大悟表情,“侍郎的意思是,洪武朝的百姓并不是安居乐业。” 吏部侍郎:(?`?Д?′)!! 第107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洪武赶散这个话题,一般情况下群臣不敢提起,因为这其中伴随着太多的百姓血泪。 汉人都讲究个落叶归根,谁也不想背井离乡,当时朱元璋为了快速恢复生产,采用的也是暴力手段,强制百姓迁徙。 正因如此,迁徙过程中有着流血、死亡。 虽然洪武赶散是一项非常正确的国策,但对当时被赶散的人来说,实在过于痛苦。 甚至数十年过去了,很多迁徙到泰.州、盐.城等地的苏.州人,还对老家念念不忘,称睡觉为上苏.州,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到家乡。 朱允炆修太祖实录,并未把这件事记录在内,为的就是维护朱元璋的形象。 朱棣重修太祖实录,也没记载洪武赶散的事迹,同样是为了维护朱元璋的形象。 所谓赶散,就是把人赶走,散落在其他地方,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你情我愿的政策。 只是当时大明初立,武将实力太过雄厚,朱元璋实权太大,杀伐又太重,文臣刚找了个新老板,为了自己的饭碗,并无人敢反对。 也就那会儿了,若是老朱在洪武中后期施行,绝对要挨喷。 即便现在当政的还是老朱,再提出这项国策,一样会挨骂,但他死了就不一样了。 人活着可以骂,死了骂就不行了,尤其朱元璋还是大明开国皇帝,骂一个故去的大明开国皇帝,那和反大明没什么区别。 别说骂了,质疑都不能! 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朱棣完全可以直接剐了当事人,且没人敢说什么。 这也是吏部侍郎惊骇的原因所在,反朱元璋就是反大明,都反大明了,皇帝还留着你过年? 这是政治红线,谁敢逾越雷池半步,必将灰飞烟灭。 可以说,从朱元璋驾崩的那一天起,他就是完人,至少,在公开场合是这样。 后继之君为标榜正统,只会无限度的拔高他,群臣为了体现忠君、忠国,也会大肆鼓吹,绝不会有人敢对其抹黑。 当初,铁铉把老朱灵牌往城头上一挂,朱棣屁都不敢放,可见一斑。 如今,于谦又把老朱提出来,谁人敢驳斥? 不管是谁,只要拿老朱做挡箭牌,那他就是无敌的,就连皇帝也不敢反驳。 但,前提条件你不能瞎用。 于谦显然没有瞎用,所以群臣也只能干瞪眼。 大殿寂静无声,谁也不敢跟开挂的于谦硬刚,太祖都搬出来了,还说个屁呀,一个不慎,丢官都是轻的,杀头也不稀奇;且,连个好名声也捞不着,不划算。 于谦拱了拱手,“皇上,臣以为百姓北迁实乃治国之良策,然,迁徙的同时,也要照顾百姓的心理。” “这是自然。”朱棣点头,自夸道:“朕爱民如子,自然不会让百姓受苦。” 吏部侍郎眼珠转了转,绕过于谦,直接向朱棣发难,“敢问皇上,迁徙长途跋涉,如何不让百姓受苦呢?” 跟于谦刚讨不到便宜,他只能跟朱棣刚,最不济也能落得个敢言的名声。 这时,殿门口又一道声音响起:“皇上,臣有本奏。” 朱棣抬眼瞧了瞧,见又是一个给事中,朗声道:“上前答话。” 少顷,一个北方士子走到御前,行了一礼,开口道:“臣以为,南民北迁国策,可以先从靠北的地区施行,这一来,既可以让百姓少些辛苦,又能减少他们的心理抗拒。” 他是北方人,十分赞同这样的国策。 “皇上三思,此策看似有理,实则大谬。”翰林学士出班,“这根本不是远近的问题,而是迁徙本身的问题。” “皇上,臣有本奏!”又一个北方给事中,站了出来。 “上前答话。” 给事中上前行礼,接着,把枪口调转到翰林学士:“迁徙本身有何问题?” 于谦一个正七品敢怼正三品,他一个从七品,怼一个正五品还是敢的,“迁徙是为了国力昌盛,是为了百姓丰衣足食,怎么本身就有问题了?” 翰林学士冷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本官不屑于你争辩。”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为圣上解忧,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学士何以说是争辩?”这位给事中反问。 读书人就没嘴笨的,这些个人刚入仕途,正是怀揣梦想,渴望一展抱负的时候,因此十分刚正。 吏部郎中出班道,“问题就是百姓不愿迁徙。” “不愿?”于谦再次开口,“是百姓不愿,还是郎中不愿?” “于都给事中!”吏部郎中哼道:“本官是在和这位给事中探讨。” 他是真不想和于谦对刚了。 给事中则是来了劲儿,“那郎中不妨说说,百姓为何不愿?” “长途跋涉,背井离乡,如此辛苦,自然不愿!” “辛苦?”给事中反问,“面朝黄土背朝天不苦? 被富绅地主压榨不苦? 一年到头,一刻不停歇,到头来只能勉强果腹不苦?” 夺命三连问,问的吏部郎中哑口无言。 吏部员外郎出班反驳,“江南乃富庶之地,若是连他们也苦,那其他地方的百姓还活不活了?” “不错。”冷眼旁观的刑部侍郎总算是逮着了机会,上来就是一顶大帽子,“圣上英明神武,如今我大明四海承平,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勉强果腹了?” “我……”这给事中道行浅,一下子就慌了。 这时,殿门口又有一给事中高声开口:“皇上,臣有本奏!” “上前答话。”朱棣调整了一下坐姿,撑着下巴继续吃瓜。 给事中上前,行礼,接着为同僚声援,“江南百姓总体生活不错,但并不是所有百姓都过的好,地主家的长工、佃户,确实过得贫苦。” 都是新科进士,都是给事中,都是北方士子,他自然会力挺同僚,“为臣子者,当把百姓的真实生活上达天听,而非一味报喜不报忧,坐视百姓生于水火; 侍郎口口声声国泰民安,可知民间疾苦?” “我……”刑部侍郎一滞,哼哼道,“巧言令色,本官不屑与你辩论。” “到底是谁在巧言令色?!” 倏地一声吼,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朱棣撑着下巴的手一滑,差点磕着,不满地扫了于谦一眼。 东厂提督小林子,本想呵斥于谦莫要咆哮朝堂,但见皇上并未动怒,反而兴致勃勃,扬起的拂尘一收,选择装聋作哑。 于谦是真的怒了:“侍郎可知民间疾苦?” “本官……” “请正面回答,可知民间疾苦?”于谦一字一顿。 刑部侍郎被于谦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给惊着了,同时,也犯了难。 这咋回答? 说知道,那‘国泰民安’之语就成了欺君,说不知道……那他这个侍郎也当到头了。 无论他怎么选,都是错。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选,转移话题道,“听于都给事中的口音,想来也是南方人吧?” “我是南方人,也是大明人,更是大明的臣子。”于谦一身正气,“大明富有四海,四海之内皆是一家,何故要分南人北人?” 于谦掸了掸官袍,“侍郎的问话,下官已正面回答,下官的问话,侍郎是不是也该回答了?” 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刑部侍郎身上,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 刑部侍郎都快哭了,这是哪蹦出来的愣头青? 真是要了命了……刑部侍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斟酌着回道,“本官身居高位,着眼的都是朝廷政务; 当然,民间疾苦也时常关注,据本官所知,江南百姓过得还是不错的,或许有些疏漏,以后本官会在这方面上多用心。” 他这话不是说给于谦听的,而是说给朱棣听的,回答虽然赖皮了点儿,但至少不会被治罪,官位能保住。 于谦难掩鄙夷,不过也懒得再跟他一般见识了,直接问道,“侍郎觉得百姓迁徙,这项国策如何?” “咳咳…国策本身还是好的。”刑部侍郎是真怕了于谦,硬着头皮道,“但方法要用对,要照顾到百姓。” 于谦点头,朝左右问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群臣沉默无言,尚书不吭气,侍郎就是最大的了,侍郎都不敢说话了,谁还敢硬顶? 这时,吃了半天瓜的朱棣起身,“既然众卿没有意见,那国策就先定下了,蹇爱卿。” “臣在!” 朱棣道,“这几个给事中直言、敢言,皆是可造之才,升任都给事中可妥当?” “妥当!” 从七品转正七品,不算跃迁,又是当着百官的面,这个面子得给……蹇义拱手道,“臣下朝后就办。” 朱棣点点头,又深深看了于谦一眼,却没说奖赏他的话,“散朝,众卿有奏本的话,留折待阅吧!” 顿了顿,“以后六科都给事中上朝,可入大殿。” 不待群臣有所反应,朱棣已走下玉阶,从一旁的御道出了大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照例行礼,南方官员内心五味杂陈,充满气苦。 这次,皇帝遵从规则,但他们还是败了,而且是败在了他们擅长的领域。 第108章 朕真想把你脑袋劈开 中殿。 朱棣抿了口茶,轻笑道:“你眼光不错,这个于谦的确是个人才,不过……” 缓了口气,朱棣微微摇头,“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走不远的。” “初入仕途,心存正义者,又岂只于谦一人?”李青微微一笑,以杯盖刮了刮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那几个给事中不同样如此吗?” “赤子之心,弥足珍贵,大明需要人新鲜血液。”李青沉吟道,“至于以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人都会成长,今日于谦能以太祖之名,说的群臣哑口无言,焉知他以后没有别的办法。” 朱棣怔了一下,轻轻点头,“他若是能够再圆滑,就更好了。” 李青笑了,“皇上此言差矣,于谦不过一个七品都给事中,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只能如此,不然,那些个南方官员,又岂会那么容易闭嘴? 至于圆滑……那群文臣倒是圆滑,可若大明都是那样的臣子,是大明的悲哀,不能舍本逐末不是?” 顿了顿,李青断言道:“于谦绝对是个可造之材,皇上莫要只看今日朝堂,就断定他的未来。” 朱棣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道:“你似乎对他期望甚深啊!” 李青笑着点头,虽然他对于谦并不熟悉,但能力挽狂澜者,绝不是只会硬刚,不会变通之人。 在那种局面下,能扶大厦将倾,靠的只能是能力,而非一张嘴。 朱棣诧异的看了李青一眼,在他的印象里,这厮几乎没夸过人。 不过,他对于谦的第一印象也不错,不单单是于谦站在他这一边,更重要的是那一身的正气凛然。 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装出来的。 朱棣叹了口气,道:“且看他以后表现吧!” “小林子。” “奴婢在。” “你去兵部衙门一趟,看看那个没有受到奖赏的于谦,是何反应?”朱棣道,“不要让他知道你的来意,暗中观察即可。” “奴婢遵旨。” 小林子恭声应是,退出大殿。 李青笑问:“皇上这是打算培养于谦啦?” “只是想看看,他值不值得培养。”朱棣摇头苦笑,“我都这岁数了,还培养什么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他真是块璞玉,也得留给瞻基才是。” 小胖你是提都不提啊……李青为小胖鸣不平,“为何就不能让太子培养呢?” “他就是个过渡的。”朱棣哼哼道,“他哪有半点帝王之相,真要让他当十几年皇帝,大明就毁了; 别看他现在干的有模有样,那是因为有朕撑着场子呢,要是哪天朕不在了,他绝对抓瞎,还得向文臣妥协。” 朱棣叹了口气,“当然了,有你看着可能会好些,但也好不了太多。” 李青沉默,小胖政治才能不弱朱标,却比不上朱标的政治财富。 朱标有坚实的武将勋贵基础,更有蓝玉那样的‘恶霸’无脑拥护,他只需做好皇帝即可,这一点,小胖拍马难及。 虽说小胖娶了武定侯郭英的孙女,荣国公张玉的孙女,但郭英早就挂了,连郭英的儿子都挂了。 张玉的儿子张辅倒是好好的,但仅有一个张辅也成不了事儿。 李青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还没影儿的事,“皇上,对于南民北迁,那些个文臣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如今大明和刚建立时不一样了,洪武赶散那一招放之现在……已经不适用了。” “朕明白。”朱棣点头,“朕和高炽商议了一下,对于百姓迁徙过程中可能发生的事儿,做了推演和预防。” “具体都有哪些?”李青问。 朱棣道,“首先,迁徙途中的一切花销,朝廷兜底; 另,让御医大批量的制作些治疗风寒、发热等多发疾病的药丸; 最后,迁徙后,朝廷会发放耕牛、农具、种子,并每人发放五贯钞的安置费。” 说完,朱棣看向李青,“你可有要补充的?” 李青想了想,道:“皇上和太子的策略很周到,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迁徙本身,而是国策颁发后,地方南方官员,以及士绅的反应。” 他皱眉道,“皇上离朝堂近,离百姓远,地方士绅拥有很强的话语权,朝廷的国策到了地方,极大可能会被扭曲; 再好的救世良经,一旦被官员、士绅念歪,非但不会救世,反而会起祸患。” 李青的话,让朱棣眉头倏地一跳,本能就要发怒,随即又是苦笑。 这些年,富绅和官员的肮脏心思,他早已领教,从最初的织造局失火,到后来的唐赛儿,再到今年的三大殿纵火,人性之恶,诠释的淋漓尽致。 朱棣沉吟片刻,朗声道:“此次国策督办,皆有北方京官执行,都察院御史,六科都给事中,一厂一卫,尽皆参加。” 三个和尚没水吃,这都好几个和尚了,想来应该会好很多,尤其是东厂,这个机构在后世臭名昭着,但就目前而言,东厂对皇帝是绝对的忠诚; 这么多人相互监视,谁也不敢妄动,何况督办的都是北方官员……李青点点头,又补充道,“迁徙不能有任何强制措施,不然势必加重百姓的抗拒。” “这怎么可能?”朱棣没好气道,“全凭心意的话,估计一个人也不愿意迁徙。” 这时代的人,乡土观念都很重,朱棣有此想法,也不为错。 李青却道:“上赶着不是买卖,朝廷只需向百姓介绍,迁徙北方后的种种好处即可,诸如:开垦出来的荒地归个人所有,并免征三年赋税; 永乐豆、永乐米耐寒耐旱,不抢良田,稍加开垦便能收获大把的粮食; 北方地大物博,有着数不尽的良田等着开垦,只要踏实肯干,不出三代就将彻底改变家族命运。” 李青清了清嗓子,打起广告词儿:“你想拥有自己的耕地吗? 你想让儿孙摆脱做佃户的命运吗? 你想闯出一番事业,让儿孙读书认字,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吗? 你想……” “我想!”朱棣脸孔涨红,已经自觉代入进去了,恨不得现在就去犁二亩地,不用耕牛的那种。 实在是,李青这话太有煽动性了,听的人热血沸腾。 李青忍着笑道,“皇上你都想试试,你说百姓想不想?” 朱棣清醒过来,不由老脸一红,笑骂道:“你是真能骗啊!” “不是骗,这是事实。”李青道,“永乐米、永乐豆确实耐旱耐寒,且不占良田,北方也确实有大量的荒地需要开垦,若踏实能干,经过两代的努力,足以做到让儿孙读书认字。” “理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朱棣砸吧砸吧嘴,失笑道,“真有你的,这样一来,我想会有人愿意迁徙过来。” 李青笑了笑,“臣还没说完呢,不仅不能强制百姓迁徙,反而还得附上条件; 首先,家中有地的不能迁,当然,他们轻易也不会迁,但这样可以证明朝廷并不强制; 其次,此国策只针对佃户、长工,且家世清白,无犯罪记录的百姓; 再有,独生子不能迁,嫡长子不能迁……” 李青笑道,“这样既能保证百姓欣然接受,又能营造出名额有限的感觉,给要迁徙的人一种不是谁都能迁徙的优越感。” 朱棣消化着李青的建议,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李青啊,朕真想把你脑袋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劈开我还能活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旋即道,“我猜,接下来……皇上是不是打算想赏我金子?” 朱棣笑脸一收,骂道:“朕跟你谈感情,你跟朕谈钱?” 你一糟老头子,我跟你有啥感情可谈的……李青讪讪道,“钱能更好的维持咱们的感情。”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这话说得……怎么婊里婊气的? 朱棣一脸黑线,“滚蛋!” “……好,后面的话不说也罢!”李青转身就走。 “哎哎哎,回来回来。”朱棣忙起身拉住他,讪笑道:“对朕还藏着掖着啊,咱们什么感情?” 李青揶揄道:“就光谈感情啊?皇上你好歹来点实际的啊!” 他娘的,滚蛋说早了……朱棣悔之晚矣,只好道,“行了,回头赏你一百两黄金。” 李青这才点头,“迁徙可不能光迁农户,商户也要想办法迁一些来,比如裁缝铺、油铺、小酒馆、布店…… 要有配套设施,丰富了百姓的生活,才能让他们真正的融入进来,才能培养出归属感。” “昂,有道理。”朱棣深有同感,旋即,又破口大骂:“你他娘挣钱真容易,一句话就挣了一百两,还是黄金。” 李青笑嘻嘻道:“皇上,你就说值不值吧?” “滚……咳咳。”朱棣迟疑道,“还有别的建议吗?” “没了。”李青摊了摊手。 朱棣当即就甩了脸子,“那你可以滚了。” 麻蛋,下次我非得挤牙膏,一点一点挤,不把你挤得怀疑人生,我就不姓李……李青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娘的,这皇宫不待也罢! …… 第109章 开荒热 次日,兵部衙门。 李青嘱咐道,“这次南民北迁功在千秋,然,此举有损江南官绅利益,少不得会出一些乱子,你多加小心。” “下官明白。”于谦郑重点头,昨日朝会上,他已经充分见识到官场险恶,也对部分官员有了清晰认知,“尚书大人放心,下官定然不会让这利国利民的国策,被人搅黄。” 李青吁了口气,认真道:“顾全国策的同时,也要顾全自己。” 于谦不以为意,朗声笑道,“难道他们还敢杀官不成?” “虽不敢明目张胆动你,但也不得不防。”李青苦笑道,“本官都遭受过两次暗杀,他们未必敢,但你也得长个心眼儿。” 于谦怔了一下,轻轻点头,“下官谨记。” “这是国策具体施行方案,你好好看一下。”李青从怀里取出明黄色锦缎书写的中旨,“此物不亚于王命旗牌,有了它,无人可以压制你。” 于谦接过,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许久,他收起中旨,神情难掩激动,嘴唇吸合半晌,感慨道: “皇上圣明啊!” 其实,这里面的建设性策略,大多都是我提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倒也没有和朱棣争功,“好好准备一下,这一次出差少说也得几个月,甚至更久。” “嗯。”于谦郑重地将中旨收入怀中,疑惑道,“尚书大人,既然皇上有了这么周详、利民的计划,为何不直接颁发圣旨,昭告天下,反而用中旨呢?” 他不理解,“这项国策,几乎没有任何疏漏,群臣便是心中不愿,也无法提出反对意见。” 李青笑道:“他们自然无法反对,但……有句话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提前公布出来,就给那些人准备的时间了,士绅在地方上影响力不容小觑,百姓淳朴,很容易被他们煽动; 让他们摸不准具体情况,到时候施行国策,能轻松不少。” 于谦默默点头,这么好的国策,居然不能上下一心的推行,反而要偷偷摸摸,让他内心五味杂陈。 同时,他也对那些身居高位却不作为,甚至拖后腿的官员颇为恼火。 当官不为民做主,简直枉读圣贤书! …… 数日后,六部郎中、都察院御史、六科都给事中、锦衣卫、东厂,十数艘中型舰船沿着运河南下。 千里跋涉,若靠双腿行走,迁徙过程中不知会死伤多少百姓,用船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而且还能大大提高迁徙速度。 京官出动后,李青、朱棣、小胖几人开始规划迁徙地点。 经过商讨,决定先从河.北入手,圈定的地点也都是离城镇百里内,离原住民村落五十里内的区域。 不至于让百姓和城镇严重脱钩,又能一定程度上,保持他们的独立性,让他们安心耕作。 南民北迁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的规划,一点点进行,在此过程中,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细水长流才是正确的方式。 万事开头难,但李青相信,只要迁徙的百姓尝到甜头,后续施行将会轻松很多,甚至百姓会自发迁徙。 晋唐宋元时,百姓迁徙是为了活下去,如今百姓迁徙是为了活得更好。 李青有时也会想,这算不算改变了历史。 来大明这么久,他好像没什么改变,却又好像改变了许多。 他没能阻止朱允炆上位,没能阻止靖难之役,没能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但…他又好像改变了。 捕鱼儿海一战,擒了北元皇帝,让大明和北元有了一段时间的蜜月期,边关安宁了挺长一段时间; 靖难之役有了他的谋划,少死了很多人; 杀了马哈木,致使瓦剌元气大伤; 土豆、玉米提前出现,并在他的推波助澜下迅速推广,从根本上解决了百姓温饱的问题。 还有摊丁入亩,还有南民北迁…… 看似没有改变历史,却又实实在在的改变了。 未来如何他不知道,但至少现在的大明,正在一点点越来越好。 面对数千万黎民百姓,数以万计的既得利益者,官员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如此复杂的局势,个人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躺椅上,李青怔怔出神,不禁又想起了道衍,想起了老和尚的国运论。 ——王朝国祚不过三百年! 或许吧,或许到时候大明会亡,但在此过程中,却可以让百姓过得更好……李青心中涌起一种无力感。 旋即,他眼神又坚定下来,“它可以亡,但只能亡在汉人手里,他娘的,真到那时候,先宰了野猪皮再说。” ~ “先生喝茶。”婉灵递上清茶,笑意盈盈。 佳人青春不再,最小的婉灵也有了白发。 李青抬手接过茶杯,抿了口,温和道,“今儿怎么这么开心啊?” “先生忘啦,今儿咱搬家呢。”婉灵笑嘻嘻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午饭后咱们就搬过去吧?” 李青哑然失笑,摇头道:“我竟把这茬给忘了。” 伸了伸懒腰,起身道:“让下人搬吧,去叫上红袖、怜香,今儿中午下馆子,吃完饭直接回新家。” “嗯,好。”婉灵笑着点头,“妾去叫两位姐姐。” …… 酒楼小搓一顿,一家人来到新永青侯府。 新家比金陵的小上一些,但建筑风格并未改变,极大程度上还原了金陵的侯府。 新家新气象,李青给下人们发了个红包,并招收了些下人,前后院各提拔了个管家,让三女少操心。 让她们安心享受生活。 ~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青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南民北迁国策,进行的很顺利。 秋去冬来,第一批迁徙的百姓在河.北各地落了脚,人数不算太多,共五万余人。 朝廷发钱发粮,让百姓更有动力开垦荒地,并保证,不管开出多少荒地,朝廷都会提供相应的种子、农具、耕牛,全部免费。 来年春天就是播种的季节了,百姓们干劲儿满满,开垦出的耕地越多,他们占得便宜就越大。 耕地不仅归自己所有,而且还免税三年,这么好的事儿,百姓自然不愿错过。 当然,这里的发放耕牛并不是把耕牛送给百姓,而是开荒期间供百姓使用。 农耕社会,耕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岂能白白送人。 但能这样,百姓就感激涕零了。 河.北在天子脚下,没几个官员敢玩花样儿,又有东厂番子、锦衣卫、监督御史、都给事中看着,国策落实的很到位。 河.北开荒热盛行,耕牛、犁具、耧、耙、锄、镢等器具,朝廷大量供应。 为了提高开荒效率,百姓们自发组队,三五人一组,捡石头的捡石头,锄草的锄草,犁地的犁地…… 千百年来百姓过得一直苦,他们早已习惯,他们不怕吃苦,就怕没吃苦的机会。 相比吃苦,他们更怕挨饿。 尤其是这些迁徙来的百姓,他们都是没有耕地的人,对耕地有着无与伦比的渴望。 有了耕地就有了根儿,日子也有盼头。 他们很知足,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没有人闹事,更没有人喊苦喊累。 冬天来了,下雪了,他们就挖个窑洞,铺上干草,在窑洞里暂时安家。 日子过得将就,他们却一点也不在乎。 冬天万物萧索,但河.北这里却是生机勃勃,他们扶犁耕地,他们汗洒如雨。 开荒很苦,但他们心里甜…… 李青抽空来看过,百姓脸上那种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让他备受触动。 …… 第110章 皇上不想给儿孙留个盛世江山? “噼里啪啦……” 木炭燃得正旺,炭盆红彤彤的,外面鹅毛大雪,屋内却温暖如春,火锅汤汁‘咕噜噜’翻涌,肉片上下浮动,鲜香四溢。 “真是绝了。”朱瞻基吃的满嘴流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问道,“青伯,前段时间听说你去看百姓开荒,他们还好吧?” 李青饮了口温酒,叹道:“大雪天还要开荒,你说呢?” 朱瞻基咂吧咂吧嘴,伸出的筷子收了回去,皱眉道,“记得皇爷爷下过谕令,不得强制百姓开荒,是谁这么大胆,为了政绩不顾百姓死活?” “倒也没人强制,他们是自发开荒。”李青摇头苦笑,“百姓苦怕了,为了不让儿孙受苦,只能自己多受些苦。” “这样啊!”朱瞻基食欲下降许多,“过了这个年,年后开春种上粮食,下半年他们就会好过了。” 李青笑着点头,提壶斟了杯酒,朱瞻基正欲接过,下一刻就进了李青嘴里。 “啧~好酒。”李青放下酒杯,“反正离得也不远,有空你可以去看看,迁徙后百姓真正的生活,不能光听别人说,庙堂上,那群人一向报喜不报忧,百姓到底过得如何,还需自己看。” 朱瞻基点点头,“我抽空去一趟。” 顿了顿,讨好道:“青伯,过了年,皇爷爷准备北伐鞑靼灭了阿鲁台,到时候他肯定带上你,你能不能……给他说说,带上我啊?” “你自己不会跟他说吗?”李青夹菜,继续吃喝。 朱瞻基气苦道,“我说了,但他不想带我。” “为啥啊?” “还不是上次……”朱瞻基讪讪道,“上次打瓦剌,我孤军深入惹着他了。” “那你活该!”李青幸灾乐祸。 朱瞻基一脸怏怏不乐,继续讨好:“青伯你看你,咱们都是自己人,就帮帮我呗,当初不懂事,不知战场利害,这次我保证稳扎稳打。” 巴拉巴拉…… 李青被吵的头疼,“成吧,不过……你也不好意思让青伯白帮忙吧?” “……”朱瞻基满脸黑线,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元宝,不算多,但二十两是有的。 李青笑眯眯收下,一句话就得了二十两黄金,这钱挣得真轻松。 “先说好,你爷爷要是不答应,我可不退钱。”李青补了一句。 “你……”朱瞻基气结,“把金子给我。” “吃到嘴里的东西还能吐出来?”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那你把吃进去的肉还给我。” “我才吃多些,你这锅是金子做的,还是肉是金子做的?”朱瞻基破防,知道这金子多半是打了水漂,毕竟青伯人品,有目共睹。 李青嗤笑道,“谁让你吃的?” “明明是你先前欠我的。”朱瞻基大吼。 “那你还吃不吃?” 朱瞻基:“……” ~ “皇上,关于北伐,我有话要说。” 御书房,李青开门见山。 “是替瞻基说话吗?”朱棣问。 李青摇头。 “那是……你不愿意去?” “可以不去?”李青眼睛一亮。 朱棣脸一板,哼道:“想得倒挺美,俸禄白拿的啊?” “……好吧!”李青叹了口气,认真道:“我是想说北伐的时间,最好定在春季后,三月下旬最好。” “为何啊?” “省钱。”李青笑道,“春季后正是水草丰美之时,大军出征可以节省很大一笔开支,南民北迁国策持续进行下,也是笔不小的开支,日子得算着过不是?” 朱棣想了想,点头答应。 “这次定要给鞑靼迎头一击,娘的,才十余年功夫,他们就又敢打大明主意了,得让他们长个记性了。” 李青撇了撇嘴,“其实,没必要出动那么多军队。” “你懂个屁,鼠目寸光,朕带兵可不只是打仗。”朱棣骂骂咧咧。 不过骂归骂,朱棣也不是没头脑之人,仔细算了算,道:“这次带二十万!” 尽管明军补给线经过改良,也只能堪堪达到两个后勤兵,供给一个作战兵,二十万大军,能作战者,也仅有六万人,确实不算多。 若想让二十万大军同时作战,除非用当年捕鱼儿海那一招,全员携带物资进军,但那样实在太慢了,不符合朱棣的作战理论。 朱棣道,“春季后出兵的话,那倒是不急了,先让将士们好好过个年,等年后再开始调军。” 顿了顿,他一脸狐疑,“你小子该不会是为了在家过年吧?” “哪呀?”李青一脸正气,“臣是为了大明,为了江山社稷,为了……” “行了行了,你可闭嘴吧。”朱棣没好气地摆了摆手,“你认为这次出兵,是带上瞻基好,还是不带好?” “带有带的好处,不带有不带的好处。”李青摊了摊手,“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放屁都没味儿,要你何用?”朱棣骂道。 李青懒得跟这糟老头子一般见识,问道:“皇上,要不我负责后勤补给吧?” 朱棣吼道:“必须上前线。” “我都六十多了。” “老子也六十多了。”朱棣冷哼道,“朕就烦你偷懒,再讨价还价,信不信老子把你的俸禄全扣光?” “……”李青无奈,“那后勤补给谁负责?” “张辅!”朱棣道。 李青摸了摸鼻子,再也找不出其他借口。 朱棣难得见这厮吃瘪,不由开怀大笑,“还是让瞻基去吧,这次你负责为他保驾护航。” …… 聊了会儿北伐事宜,李青又把话题引向了百姓迁徙上面。 “南民北迁不能只迁来河.北,相比之下,辽东地区更适合开垦。”李青道,“那里有着广袤且肥沃的黑土地,无论是永乐米,还是永乐豆,都能种植,且亩产定然犹胜江南; 若是将那里整个开发出来,那北方的粮食产量绝不比南方少。” 李青自信道,“苏湖熟,天下足,以后辽东熟,亦可天下足!” 朱棣听得悠然神往,但多少还是有些犹豫,“不过…迁去辽东水运不通,而且,那里太荒僻了,不太好办啊!” “辽东有驻军,可以让他们先建设一下。”李青建议道,“比如先建一些小村落,不用太大,一个村数十户就成。” “然后呢?” “然后打宣传啊!”李青笑道,“头一波来辽东的人分配房子,但…必须得是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人; 只要有人落了户,形成村落,后面的就好办了; 只需一年,他们有了粮,自会主动大力建设,动员亲人、朋友过来,渐渐地,荒凉的辽东便会不再荒凉。” 朱棣皱眉道,“这得多少钱粮往里砸啊?” 李青揶揄:“打仗不怕花钱,建设大明就怕花钱啦?” 顿了顿,“再说了,随着永乐米、永乐豆的种植,大明未来根本不缺粮食,而且,随着大量荒地的开垦,用不几年花出去的钱,就能全部收回来,以后可就是净赚了。” 李青画饼道:“想想看,届时大明的人口、赋税,直线飙升,那将是怎样一番场景,皇上难道不想给儿孙留一个盛世江山? 一旦做成,千秋万世之后,后继之君提到皇上你,哪个不竖大拇指?” 朱棣心动了。 …… 过年了,除夕这天,雪下得好大。 鹅毛大雪下起来没完没了,从早上一直下到临近傍晚。 院子里铺着厚厚一层积雪,树枝宛若冰雕,根根晶莹,银装素裹。 下人们将院里的积雪扫到一旁,堆了好大一堆。 三女穿着厚厚的对襟棉袄,已经逐渐老去的她们依旧保留着少女心,仗着先生度给她们的真气御寒,一点也不觉得冷,兴致勃勃地堆起了雪人。 她们的手很巧,雪人栩栩如生。 雪人身材颀长,一袭长发,剑眉星目,丰神如玉,好不风流…… 第111章 出征 李青望着雪人,望了许久许久。 “先生好看不?”三女炫耀。 李青粲然一笑,轻声道:“好看。” 闲来无事,李青也学着堆起了雪人,他想堆出三女的样子,但多次尝试皆无果,只换来三女的嘲笑,“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 …… 轻松惬意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眨眼间,饺子变成了元宵,再一眨眼,院里的果树发出了嫩芽。 冬去春来,雪人融化,目之所及,生机勃勃。 蓟州、真定、济南等地的精锐,先后赶赴京师,前去视察民情的朱瞻基,也赶了回来,经此一趟,他更内敛了,有了责任与担当。 出征在即,京营也开始动员,李青、张辅整日忙着调粮。 在此期间,兵部都给事中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跑断了腿儿。 ~ “禀尚书,都办妥了。”于谦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来到衙门后堂。 “坐。”李青提起茶壶倒了杯温茶,推到于谦面前。 这么久的相处,于谦对他少了分敬畏,多了分亲切,举杯‘吨吨吨’一饮而尽。 李青笑了笑,又给他倒了一杯。 于谦扶着茶杯,问道:“尚书大人还有吩咐?” 相处了这么久,他对这位尚书有了一定了解。 ——对谁都不客气,一旦客气,准没好事儿。 “这次北伐,你随本官一起。”李青开门见山。 于谦怔了一下,迟疑道,“南民北迁的国策在持续进行,下官还需监督,有些…抽不开身啊。” 他是个文官,并不喜欢打打杀杀,虽然看演武看得很上头,但他始终认为,若想国泰民安,必须以文治,而非打仗。 “你负责的事,交接给给事中。”李青不容拒绝,“跟着我就是。” 于谦拱了拱手,“下官遵命。” 见他一副怏怏不乐模样,李青好笑道,“怎么?是害怕行军苦,还是害怕上战场?” “不是怕!”于谦摇头,“只是下官对军事并不在行,虽也读过兵书,但真实的战场并未经历过,怕是无法为国效力。” “你能有如此觉悟,便已超越了许多人。”李青笑道,“没经历过也无妨,这次不就是带你经历嘛,呵呵……技不压身!” 李青抿了口茶,“会了可以不用,却不能不会。” 于谦挠了挠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明白这次北伐,他不去是不行了。 “敢问尚书大人,何时出发?” “大概五日后。” 于谦点头:“那时间还来得及,下官去交接一下百姓迁徙事宜。” “嗯,去忙吧!”李青道,“忙完后就不用来衙门了,好好歇两天。” 于谦怔了怔,拱手称谢,“下官告退。” 他前脚一走,后脚朱瞻基就来了。 “青伯,你看我这杆枪如何?”后堂只有李青,朱瞻基用着私下称呼。 他炫耀道:“这可是用极品牛筋树的树心,精心打磨而成,后又经桐油浸泡三日,拾起来得心应手,无惧普通刀兵劈砍,还有这枪头……” 李青懒得听他巴拉巴拉,伸手拿过长枪,来到院里耍了耍,别说,真好用。 “你回头再让人做一杆,时间上完全来得及。”李青爱不释手,“这杆抢归我了。” “你想得倒美,我就是让你看看。”朱瞻基哪肯割爱,当即伸手去夺,却根本碰不着李青半分。 朱瞻基急了,“你快还我。” “我是你的保镖,没有趁手的兵器如何保护你?”李青淡淡道,“你还想不想随军出征了?” “我……”朱瞻基噎了一下,“你先还我,我回头再让人给你做一杆。” “这杆就挺好。”李青笑眯眯道,“你再让人给你自己做一杆就成。” 好东西到了他手里,岂能再还回去。 “你……”朱瞻基气急败坏,早知如此,他绝不来显摆。 “好了,回头我再教你两招。”李青没好气道,“瞧你这小气劲儿。” “那…说好了啊,不能食言。”朱瞻基脸色缓和了一些。 李青笑道:“放心,我拿人品保证。” 就你那人品……朱瞻基翻了个白眼,“你还是拿俸禄保证吧,回头你若食言,我让皇爷爷扣你俸禄。” 李青:-_-|| 该说不说,这杆枪确实好用,挥舞起来很有感觉,手感也是一流。 李青耍了一会儿,扛着枪乐呵呵地回家了。 ~ “先生,要去打仗了吗?”婉灵问,眼眸中透露着一丝不舍。 李青点头,笑道:“用不了太久就回来了,估摸着也就三个月。” 现在迁都北平了,一来一回可以节省大量时间,加上补给线的改革,出征一次,并不需要太久。 三女闻听此言,失落的心情好转许多。 怜香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呀?” “还有好几天呢。”李青把枪放好,拍了拍手,“走,带你们出去转转。” 几女年岁大了,腿脚不如以前,出行也都是乘车坐轿。 李青带着三女在把京城热闹的地方逛了个遍,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 五日后,校场点兵。 六十多岁朱棣英武不减当年,腰挎宝刀,甲胄在身,尽显大帝风采。 朱瞻基立于点将台,慷慨激昂地做着战前动员,校场兵甲林立,气焰滔天。 ‘咚咚咚……’擂鼓声响起。 ‘锵啷啷……’刀出鞘声紧随其后。 明军将士,手握长矛、高舞刀剑,整齐划一的‘杀’字喊出口,惊天动地,气冲云霄。 于谦心怀激荡,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融入其中,扯着脖子大吼:“明军威武……!” ~ 时隔七年,皇帝再次御驾亲征,将士们个个激动。 太子朱高炽携群臣为大军送行,送出京城外。 接着,群臣行礼,预祝皇帝旗开得胜……简单的礼节过后,大军正式出发。 一日后,出居庸关。 天空湛蓝,水草碧绿,视野开阔,一望无垠。 于谦坐在马背上,颠得他很是难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但兴致却很高,这种风景他以往不曾见过。 “还习惯吗?” 于谦扭头见是李青,拱了拱手,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子却先是一歪。 “小心点儿。”李青以枪杆扶了他一下,拨转马头离他更近了些,“你不会骑马?” “骑过,但马术一般。”于谦尴尬道,“从没骑过这么久。” 李青笑了笑,“过会儿就傍晚了,晚上好好休息一下,这才刚开始呢。” “下官明白。”于谦苦笑点头,关外风景的确不错,但行军也确实辛苦。 但许多士兵都是步行,他一个骑马的也不好说苦,只得咬牙硬挺。 到了傍晚安营扎寨的时候,于谦大腿内侧都被磨秃噜了皮,走路都颤颤巍巍。 “喝两口。”李青递上酒袋。 于谦接过,‘吨吨吨’灌了几大口,抹了把嘴,感慨道:“真痛快!” “呵呵……留着慢慢喝。”李青笑道,“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吃过饭早些睡觉。” “嗯。”于谦又灌了口酒,好奇道,“李尚书,你这是第几次出征了啊?” 他的确好奇,李青都六十多了,这一天行军下来,跟没事儿人似的,比他这个年轻人好了不知多少。 李青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招降乃儿不花一次,捕鱼儿海一次,靖难后一次随蓝玉出征,两次随朱棣亲征,“算上这次,第六次了。” “这么多次啊?”于谦面露诧异,“难怪……” “难怪什么?” 于谦讪笑道,“难怪尚书你行了一天军,一点不显疲惫。” 顿了顿,又好奇道:“尚书出征这么多次,怎么做了文职,而非大将军?” “这个……” “是因为不善打仗吗?”于谦问。 第112章 刺探敌情 李青没搭理于谦,转身就走,留于谦一人在原地发懵。 一夜休息,次日大军再次出发。 休息了一晚的于谦精神抖擞,但这种精气神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歇菜了,腰疼、背疼……哪哪儿都疼;胳膊酸、腿酸……没哪儿不酸。 这还只是行军,真要打起来,想必更是难过……于谦叹了口气,取过马鞍上挂的酒袋,想灌上几口,结果只倒出了几滴。 咂吧咂吧嘴,于谦苦笑摇头,打起精神继续随军前行。 一天,又一天…… 大腿内侧磨破了皮,不待长好,又再次破皮,时间久了,最后磨出茧子,也不那么酸疼了,于谦渐渐适应了行军的辛苦。 人瘦了,也黑了,但精神头儿更足了。 …… 晚上。 李青扔给于谦一个酒袋,“离决战不远了,好好休息。” 于谦一把接过,拔开酒塞就是一顿狂饮。 “吨吨吨……” “哈~爽快!” 于谦抹了把嘴,一袋酒被他喝了大半,一脸满足。 在此之前,他从未感觉过酒有这么好喝。 “尚书大人,我要上战场吗?”于谦问。 “你行吗?”李青揶揄。 于谦脸上一热,不解道,“难不成尚书让下官跟来,就真只是为了长见识?” “嗯,就这么简单。”李青点头,“经历是最宝贵的财富,好好看,好好学,我已给皇上说过,到时候战斗打响,你哪也不用去,就跟着皇上在了望台,充当传讯兵之一。” 不用上战场本是一件庆幸的事,于谦却有种失落,经过这些天的行军,他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 “李尚书,下官体魄强健了许多。” “那是你的错觉。”李青嗤笑道,“真以为行军一路,就能上阵杀敌啦?就你这样儿的上了战场,绝活不过半刻钟。” 于谦:“……” 刚欲辩解两句,朱瞻基走了来,于谦起身行礼,“见过皇太孙。” “免礼。”朱瞻基摆了摆手,看向李青,“预计距鞑靼部仅有两百余里了,皇上让你去帅营,推演鞑靼大营所在。” “好,我这就过去。”李青点了点头,随朱瞻基一起赶去帅营。 大营内。 朱棣扶着桌面,盯着沙盘皱眉观察着地势,武安侯郑亨、成安侯王通、阳武侯薛禄等几位大将,在一旁也皱着眉,却无一人说话。 在这种至关重要的决策上,他们也不敢轻易发言。 “拜见皇上。”一进大营,李青便提高嗓门喊道。 “免礼。”朱棣头也不抬,继续观察着沙盘,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李青,你过来看。” 他指着沙盘中的两处要地,“你觉得哪个是鞑靼部的大营?” 李青瞅了一眼,都是水草丰美,且有天然险要可守,“回皇上,都有可能。” 朱棣恼火,“哪一处更有可能?” “这个……”李青也拿捏不准,只好道,“眼见为实,鞑靼部究竟在哪儿驻扎,看看就知道了。” 朱棣气道:“还有两百多里呢,斥候兵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李青皱眉沉思片刻,道:“我一人去探!” “你?”朱棣没好气道,“你能行吗?” “李青行的。”朱瞻基道,“他身体好着呢,我都不是他对手。” 这孙子可真孙子……李青点头,“皇上,我办事,你放心。” 朱棣想了想,点头答应,“安全第一,无论如何,明日傍晚前必须赶回来。” 他了解李青,虽然大多时候李青很遭人恨,但做事向来稳妥,尤其是大事上,从来不掉链子。 同时,他也清楚李青的本事。 “骑朕的战马!” “得嘞。”李青笑着点头。 朱瞻基道:“皇爷爷,我随李青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你只会拖后腿……李青腹诽。 “你只会拖后腿。”朱棣骂道,“老实待着,没有朕的允许,敢乱跑腿给你打断。” 顿了顿,看向李青,“大军不可能一直等你,你只有一天,明晚之前必须返回,一路小心。” “臣遵旨。” …… 繁星点点,皓月当空。 一人一骑驰骋在草原上,李青取下面具头套,浓密黑发自然垂下,带着凉意的微风吹拂面颊,清清凉凉,爽快之极。 “嗒嗒嗒……” 马儿奔腾,黑发随风飘荡,李青恣意纵马,尽享‘自由’。 李青一边赶路,一边观察地势,防止跑偏了方向。 一夜疾行两百里,马儿也到了极限,李青停下让马儿啃食着新鲜草料,趁着休息的空档编个草帽戴上,退下官服、官靴; 然后,将马拴在隐秘的角落,改换步行挺进。 天蒙蒙亮,李青在丰美的草原上跑、跳,彻底褪下束缚的他,亦如孙大圣脱离了五行山,赤着脚尽情撒欢。 在真气的作用下,他的速度不比战马慢,甚至隐隐还要快上一些。 于是,半个时辰后,他饿了。 能量的过度消耗,让他肚子响个不停,很饿,却不影响身体机能,但很难受。 李青揉了揉肚皮,苦笑道:“大意了,居然没带吃的。” 习惯了一日三餐,这猛然不吃东西,他还真不适应。 找出地图看了一眼,距离目标地不过十余里了,哪里还顾得上吃喝。 ~ 旭日东升,金色阳光洒在青草上,露水滴滴晶莹,大自然的美诠释得淋漓尽致。 李青卷着裤管儿,赤着脚登上山丘,极目远眺。 极远处,一个个‘白馒头’错落有致,十分壮观。 “应该是这里没错了。”李青轻声自语,继续观察。 过了会儿,人影蠕动,尽管看得不真切,但能确定是人。 看到这儿,李青这才松了口气,彻底确定了鞑靼部的营地。 “帐篷看着好像少了些。”李青微微皱眉,自语道,“是鞑靼部变弱了,还是离得太远,别的帐篷被山丘挡住了呢?” 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了看头顶盘旋海东青,李青稍稍放了心。 这玩意儿可是元人部落的标配,唯有大营所在之处,才会有这东西。 李青没带弓箭,但他并不在意,一个畜生而已,又不会说话,自己就一个人,也没穿大明官服,除非这畜生成了精,否则万不会暴露。 伸了个懒腰,李青走下山坡,决定还是先把消息带回去。 不管如何,鞑靼人的确在这里,过来攻打总不会错。 时间还充裕,李青哼着歌,慢悠悠地往拴马的地儿回赶。 “翻过了一座山,越过了一道弯; 撩动白云蓝天蓝; 望眼平川大步迈向……”李青突然尬住。 刚越过一道弯,就遇上了元人,不多,也就四五十骑。 双方距离很近,仅有不过数十米,对方已然发现了他,驾马快速赶来。 完犊子了……李青心思电转,打,倒也不是不能打,但问题是这些人都骑着马,无法做到全歼,而且出手几乎等于暴露。 李青这边还没想好,那边元人已到了近前。 “@#¥……” 李青一脸懵逼,他压根就听不懂,不过多少明白话中意思,大概是问他从哪儿来。 汉人和元人的长相还是有些区别的,尤其是李青面如冠玉,根本不像是整天风刮日晒的人。 “@#¥%\\u0026*……”元人又问。 “@#¥%……”李青叽里呱啦一堆。 这下换元人懵逼了,他们完全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李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趁着元人懵逼之际,他深吸一口气,拔腿便跑。 之所以不抢马,一是全面爆发之下,他比马跑地还快些;二是骑马不容易躲避箭矢。 元人都惊呆了,旋即哈哈大笑,神情尽是嘲弄,拍马狂追。 “嗖嗖嗖……!” 李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背后像是长了眼睛,闪转腾挪间,避开所有箭矢,且,速度不减。 娘的,这点也太背了吧……李青骂骂咧咧,撒丫子狂奔。 奇怪的是一轮箭雨过后,元人并未再射击,只是玩命追击他,不过李青也顾不上了,真气全面爆发之下,脚下生风。 不到两刻钟时间,李青就甩开了追兵,但他的速度并未降下来,继续狂奔。 又过了大概两刻钟,李青来到拴马的地儿,幸运的是马儿还在,正在悠哉悠哉吃草。 李青长舒一口气,穿上官服、鞋子,翻身上马,戴上面具头套,策马奔腾。 他不知有没有暴露明军,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尽快将消息送回去,然后率军杀来。 …… “太师,为何不放箭射杀那人?”一元人将领不解道,“那人行踪可疑,虽然附近百里我们都探测过了,但也不排除大明会在更远的地方驻扎。”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阿鲁台喃喃自语,压根没听进去属下的话,脸上写满了震惊。 “太师…你怎么了?” 元人将领很是诧异,他还是头一次见太师露出如此表情。 连续呼唤了几声,阿鲁台总算是回过了神。 他一勒缰绳,断然道:“走,快回去。” 说罢,不管属下作何反应,拍马狂奔。 …… “王,我好像见到他了!” 第113章 大战爆发 “好像见到谁了啊?”穆卓儿蹙着眉问。 “李…李青。” “啊?”一向沉稳的穆卓儿猛地起身,“阿蛮,你真见到他啦?什么时候,在哪儿?” “就在离咱们大营不到十里的地方。”阿鲁台嘴角泛起苦涩,但很快收起负面情绪,认真道:“王,明军可能来了。” “呵呵……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谋划了这么久,就等他们来呢。”穆卓儿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五十多岁她已不再年轻,但那双眼眸依旧充满野性。 旋即,野性逐渐柔和,“他可曾受伤?” “不曾,他逃跑了。” “这样啊!”穆卓儿稍稍放松,随即抓住重点,“好像?” “昂。”阿鲁台皱眉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甚至不可能是他,但我总觉得就是他。” 穆卓儿眉头一蹙,“好好说话。” “哎。”阿鲁台讪讪道,“那人和当年的李青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一个样儿。” 顿了顿,闷声道:“连欠揍的程度都一样。” 穆卓儿瞪了他一眼,接着,疑惑道:“样貌?” “嗯,他还是二十岁的年纪。” “二十岁的年纪……”穆卓儿轻声呢喃,难掩失落表情,“应该是他儿子吧!” 阿鲁台摇摇头:“亲儿子也不可能那么像,王,你是没见到,简直……就是他。” “就是他?”穆卓儿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这不可能,人哪有不会老的,再说了,我十多年前见过他一次。” 阿鲁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王,那我们……?” “继续按计划执行,运筹了这么久,总算是派上了用场。”穆卓儿嘴角一勾,“此次之后,我们离成功必定更进一步。” 这一刻,她整个人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阿鲁台扶胸一礼,正欲告退,却又被叫住。 “当时有多少人看到那个像李青的人?” “四十多人,都看见了。” 穆卓儿点点头,“让他们过来。” —— “怎么还没来?” 夕阳西下,仍不见李青回归,朱棣有些急了,走出帐篷望眼欲穿。 在朱棣心里,李青的重要性不亚于这场战斗,甚至更有过之,他还指望着自己死后,李青照看着权力交接呢。 望呀望,盼呀盼…… 临近傍晚,李青总算是回来了。 朱棣长长舒了口气,但见李青很是狼狈,不由眉头一跳,“你怎么这副样子,是被发现了吗?” “嗯。”李青点头,“不过也不一定就暴露了。” 李青将是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不过,经过了一些修改,比如:比马跑地还快。 饶是如此,也震惊了一众大将。 被鞑靼探子发现,还能活着回来,这位侯爷兼尚书牛逼啊……众将望着李青的眼神都变了。 朱棣不以为意,哼道:“即便真猜到又如何?两百余里而已,急速行军下不过一昼夜时间,他们根本来不及转移。” 老弱、妇孺、牛羊……别说一天,五天也未必能从容转移。 尽管如此,朱棣也不想等,越早赶赴战场,对明军越有利。 时间不等人,朱棣没二话,立即下令行军。 休息了一夜,外加一个白天,将士们精神头十足,立即列队,挺进。 ~ 李青是饿坏了,骑在马上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哉,一旁于谦都快馋哭了。 “吃点儿。”李青递上烤羊腿。 于谦摇头,眼睛紧盯酒袋。 李青笑了笑,将酒袋丢给他,美滋滋地继续啃羊腿。 一夜急行军,挺进上百里,简单休整了两个半时辰,大军再次进发。 期间,李青射下两只海东青,身上都有记号,明显是被驯服过的。 李青想拿来烧烤,被朱棣否了,用他的话说:这玩意儿虽然不能为己所用,但拿来当观赏之物也不错。 傍晚时分,总算是接近了鞑靼部,远处亮着一个个小火点儿。 “终于逮着了。”朱瞻基最为亢奋,“皇爷爷……?” 朱棣扫了他一眼,哼道:“老实待着,想打仗天亮后再打; 郑亨!” “臣在!” “你率五千骑兵迂回包抄,先断了他们的后路。” “臣遵旨!” “王通。” “臣在。”王通单膝跪地,抱拳听旨。 “率五千骑兵,五千步兵,正面推进。”朱棣冷静下达军令,“薛禄,抽调神机营火铳手、大将军炮,为大军打头阵。” 朱棣嘱咐,“王通你莫急着冲锋,带薛禄他们放完了炮,再让士兵发起冲锋。” “臣遵旨。” 王、薛二人恭声应是,转身出了帅营开始集结士兵。 角落处,于谦听到这一连串军令,眉头不由深深皱起,想了又想,还是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奏。” 朱棣抬眼瞧了瞧,其他将领也回头看向于谦。 一时间,所有人都向于谦行注目礼。 “你有什么本奏?” “臣以为……”于谦硬着头皮道,“夜间作战有弊于敌军,但也有弊我大明军,何况大军近乎疾行一昼夜,只休息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开战并不是最佳时机。” 朱棣嗤笑道:“那你以为什么时候开战更为合适?” “黎明前!” 朱棣笑着摇头,其他主将也是哈哈大笑,都觉得于谦这个笑话有些冷。 笑罢,朱棣声音清朗:“传令:斥候兵开路,抢占制高点,搭了望台。” 接着,又对主将们道,“整顿军队,继续挺进!” “是。” 于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青眼神制止了。 “少说,多看,多学。” 于谦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 不过十多里距离,大半时辰功夫,中军已到了鞑靼大营前方,了望台也搭建得差不多了。 敌军显然也发现明军多时了,正在积极备战,火把影影绰绰,人头攒动,大战一触即发爆发! 一刻钟后,简易了望台搭好,与此同时,大炮的轰鸣声也响了起来。 朱棣立即登上了望台,朱瞻基紧随其后,接着,李青也拉着于谦上了了望台。 “咚咚咚……!” 又是一轮炮火倾泻,炮声过后,稀稀落落的惨叫声传来,显然,由于晚上视线不好的原因,命中率并不高。 即便如此,鞑靼军也没办法坐视不管,很快就有一路鞑靼军携着无匹冲势,沿着土坡直冲而下,悍不畏死地冲向神机营。 明军早有准备,当即摆出拒马桩,同时,盾牌兵结方阵,骑兵侧面反攻响鞑靼骑兵。 了望台距离战场尚远,毕竟是皇帝圣驾所在,自然不能离战场过近,所以只能通过火光判断大致局势。 甚至难以进行指挥。 好在朱棣提前下达了作战指示,明军攻势有条不紊。 皇帝亲征,对军心的正向作用太大了,主将、士兵尽皆用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军令。 场面并不血腥,因为看不见,能看到的只有一条条火龙,以及漫天遍野的喊杀声,悲壮中带着一丝残忍的绚丽。 于谦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战场厮杀,由于经常去演武场,他对兵事也产生了很大兴趣,看了许多兵书,虽然目下仍停留在纸上谈兵,但至少能看的懂战场局势。 他看得出来,目前是明军占优,且优势不小。 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于谦心中的大石缓缓落了地。 这时,李青不失时机地教道:“白天作战确实对明军更有利,但打仗是两方人的事儿,考虑自己的同时,也得考虑敌军;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青教的认真,于谦听得认真。 —— 鞑靼帅营。 穆卓儿坐在矮凳上,熟练地分割着烤全羊,神态颇为轻松,太师阿鲁台坐于可汗之位,大口喝着酒,笑声朗朗。 相比二人的放松,另外三个大胡子中年人,却是神情慌乱。 “太师,明军战力彪悍,我们的勇士虽然勇猛,但也难以抵挡明军大炮,鞑靼部是不是该出兵了?” “哈哈……三位放心,我们鞑靼最讲义气,绝不会把兀良哈当炮灰。”阿鲁台笑呵呵道,“阿卜只奄,你即刻去抽调八千勇士,去助兀良哈的勇士一臂之力。” “是。” 鞑靼大将阿卜只奄,扶胸行礼,转身去了。 穆卓儿将分割好的烤羊,送到三人面前,笑道:“等败退了明军,咱们转头就去收拾瓦剌,今日的瓦剌,就是明日的兀良哈。” “不错。”阿鲁台接言道,“瓦剌并非天可汗的后裔,却妄想统一草原,简直痴心妄想,咱们双方联手,灭了瓦剌,然后挥师中原,大业可期啊!” “太师英明。”兀良哈三位首领,拍着马屁。 他们并没打算攻打大明,不是不想,而是知道打不过。 之所以加入鞑靼,也是无奈之举。 他们的处境很尴尬,一直在大明、鞑靼、瓦剌之间求生存,这些年随着大明内治,他们被欺负得很惨, 鞑靼欺负完,瓦剌欺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 他们不是没向大明求过援,但朱棣巴不得他们内部大乱,内耗下去呢,哪里会出兵帮他们。 不过,为了让兀良哈尽可能和瓦剌、鞑靼,相互消耗,他加大了双方贸易,这也是兀良哈能撑下来的原因。 可以说,兀良哈就是妥妥的工具人。 他们明白这点,但他们也很无奈。 大逼兜挨多了,兀良哈也长了心眼儿,痛定思痛之后,开始明面上仍对大明称臣,暗地里和更强的鞑靼眉来眼去。 直到半年前,鞑靼允诺只要愿意联手,灭了瓦剌后,就让他们取代瓦剌,他们这才决意投靠。 当然,他们也没得选。 加上,他们一直被鞑靼欺负,却从没欺负过鞑靼,当然,他们也没实力欺负鞑靼。 他们愿意相信,让鞑靼在兀良哈和瓦剌选一个,鞑靼肯定会选他们兀良哈。 ~ 阿鲁台吃着公主分割的羊肉,心里美美哒,举杯笑道:“来,为我们的大业干杯!” 三人连忙举杯,“敬太师!” 外面杀声震天,大营里却是酒酣耳热。 穆卓儿埋着头,兴致勃勃地分割着羊肉,嘴角上扬…… 第114章 不对劲儿 激战正酣,火光连绵如火龙一般,漆黑的夜色被火光笼罩,激烈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宛若惊雷。 于谦聚精会神地看着战斗局势,肾上腺素急速飙升,眉头紧皱。 虽然由于视线的原因,看不到残忍、血腥的画面,但他能想象出战争有多么残酷。 “不对劲儿。” 一道声音吸引了于谦的关注,于谦扭头,问道:“李尚书,哪里不对劲儿?” 他瞧着分明就是明军占优,且这个优势还在一点点扩大,只要按照目前这个局势发展,不出一个时辰,战局将会彻底被明军掌握。 李青却道:“鞑靼绝不止就这点儿人。” 说着,上前几步走到朱棣身边,“皇上,你不觉得鞑靼人有些少吗?” 朱棣早就发现了,哼道:“不知道鞑靼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不要紧,不管他们目的如何,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话是这么说,但朱棣还是下令:“瞻基,你去传达军令,集结两万将士们整备待发,时刻做好战斗准备。” “孙儿遵旨。”朱瞻基拱了拱手,转身走下了望台。 李青忙拍了拍于谦,“你和皇太孙一起去。” 于谦拱了拱手,转身跟上朱瞻基。 朱棣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朝李青道,“你觉得鞑靼部搞的什么名堂?” “不知道。”李青摇头,“不过,至少现在我们占据优势。” “当了那么多次监军,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朱棣脸色臭臭的。 李青挠了挠头,“听皇上这意思,你看出来啦?” 朱棣脸上一热,哼道:“那是自然,没看到朕已经提前部署了嘛。” 还挺会装,分明就是常规安排……李青撇了撇嘴,继续观察局势。 老实说,他的确看不出来鞑靼目的所在。 鞑靼部出战的人数并不算太多,但也有一万大几千人,且个个骁勇,分明就是精锐。 若说他们诱敌深入吧,可都到他们营地了,还诱什么敌? 要说他们寻求突围吧,可一点突围的迹象也没有,而且突围一向是越快越好。 眼下这情况,分明就是拼命架势,可既然都拼命了,为何不使出全部力量,反而只投入不足一半的兵力呢? 鞑靼这打法,完全不符合常理,把李青也给整不会了。 “皇上,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故意如此,为了夺营?”李青问。 朱棣断然摇头:“只要他们脑子没坏掉,就不会用这一招。” 他指了指下面的精兵良将,以及火炮火铳,“有火器,还有拒马桩、盾牌兵方阵,他们根本冲不过来,且战场就在五里外,我军随时都能回援。” 朱棣冷笑道,“只要鞑靼敢冲我们中军,必将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 李青微微点头:“那你说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啊?” “朕……”朱棣尬住,骂道,“他娘的,鞑靼这是搞什么鬼,打又不下全力打,突围又不突围,难道是想一点点把兵耗光,然后败给我们?” 李青有些想笑,但眼下情况还真就是如此。 战火还在继续,愈演愈烈,局势如预料的那般,胜利的天平越来越倾向明军。 李青、朱棣密切关注战局,二人知道,不管鞑靼抱着什么目的,都快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鞑靼部反击越来越弱,甚至进入慢性死亡阶段。 令两人意外的是,鞑靼部仍没有反应,似乎打算坐视不理。 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情况似乎真如朱棣说的那般,鞑靼就是想把兵力耗光,然后败给明军。 太诡异了,诡异的不真实。 就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人对另一人说:给你刀,你捅死我吧! 简直……离谱! …… 大营内,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兀良哈三位首领面颊通红,已有了七分醉意,阿鲁台也饮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明。 穆卓儿小手油乎乎的,时不时从羊排上切下片色泽金黄的肉片送入嘴中,神情享受。 外面喊杀声震天响,帐内却是吃肉喝酒,仿佛在战斗的不是他们族人一般。 又是一刻钟过后,三位首领的醉意更浓,不过,他们还保留着一份神志。 “不喝了,太师海量,我们不是对手。” 阿鲁台也不勉强,笑着点头,刚要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巨响打断。 “轰轰轰……” “哗嗒嗒……” 爆炸声不足百米,就连炸起来的东西坠落声,都清晰可闻。 这一下,三个醉酒的兀良哈首领,瞬间醒了酒,惊骇道: “明军杀过来了!?” “没那么容易,不用紧张。”阿鲁台安抚,但他的安抚远没有明军的炮火更有说服力。 三人是真慌了,人的名树的影,明军多厉害,他们心里明白的很,炮弹都打过来了,足以说明问题。 其中一人起身质问:“太师,鞑靼部真派兵支援了吗?” “派了啊,派好几波呢,刚才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嘛?”阿鲁台摊了摊手,继续安抚,“放心好了,本太师还在这儿呢。” 闻言,三人稍稍放下心来,但刚才那一连串炮火,还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不如我们先撤退一波,这里太危险了,虽然鞑靼勇士骁勇,但明军……” 话没说完,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大营,进来便喊:“首领,咱们被骗了,鞑靼根本没派兵,兄弟们死伤惨重,明军快杀进来……呲!” 一柄雪亮弯刀,蓦然从这人胸腹间冒出来,弯刀通红,血液滴滴连成线,顺着刀尖往下淌。 “噗!” 弯刀猛然收回,这人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直抽抽,鲜血喷涌,嘴巴张合间,口鼻喷血。 兀良哈三位首领骇然抬头,只见出刀之人,正是之前领命带八千鞑靼勇士支援的阿卜只奄。 到了这一刻,三人再傻也看出来这是被当枪使了,或者说,被当炮灰更为合适。 只是他们还不明白,不是说好了打退明军,去打瓦剌吗? 坑死他们对鞑靼有何好处? 但他们也顾不上想这些了,三人能混上一部首领,又岂会是草包,当即下了决断,直接扑向阿鲁台。 与此同时,三人手下的大将紧随其后,七八人全部杀向阿鲁台。 “天真~!” 阿鲁台面容讥讽,抬起胳膊,下一刻,袖中弩箭齐飞,他身旁的两个侍卫同时发动劲弩。 “嗖嗖嗖……!” 顷刻间,便有五六人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 靠后的几人见状,立即调转方向,一刀劈开营帐夺命狂逃。 “不用管他们,留几个活口更好。”一直安静的穆卓儿开口道,“差不多了,我们也该突围了。” 阿鲁台点头:“阿卜只奄,兄弟们准备得如何了。” “早就准备好了。”阿卜只奄笑道,“就等王一句话呢。” 穆卓儿果断道,“立即突围。” 她看了看明军喊杀声的方向,嘴角泛起一抹得意,自语道,“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再见。” …… “杀……!” 又一股生力军加入,明军优势更为明显,已然成碾压之势。 朱棣呵呵笑道,“一切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这回鞑靼注定玩砸了!” 李青也是一脸欣然,“大局已定,即便鞑靼再冒出来两万人,也一样无法改变战局。” 话刚落音,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喊杀声,旋即,点点火光连成一片,迅速向战场后方逃窜。 粗略估计,不下两万人。 朱棣先是一惊,接着狠狠瞪了李青一眼,随后又释然了,鞑靼有这么多兵力,才在意料之中,甚至再多上一两万,他都不觉得稀奇。 “皇爷爷,要不要追?” “黑灯瞎火的怎么追?”朱棣摇头,“有郑亨五千骑兵包抄呢,不用慌;鞑靼部仓皇逃窜,根本带不走他们赖以生存的牛羊,斩杀一万多人,抄了他们老窝就足够了。” 于谦轻声问:“李尚书,大明五千骑兵,能挡得住两万鞑靼骑兵吗?” “当然不能。”李青摇道,“并不需挡住他们,阻拦只是为了让他们逃的更快,驱离了他们,我们才好全盘接手这里。” 他轻声道,“草原作战,想全歼敌军几乎不可能,能斩杀万余鞑靼精锐,并抄了他们老家,已经算是战果斐然了。” 于谦欣然点头,即便在史书上,一场斩敌过万的战役,也算的上是大胜了。 再加上鞑靼的牛羊,此战收获颇丰。 现在的大明正在开荒浪潮中,草原上的牦牛一样可以耕地,当耕牛使。 羊可以卖钱,牛可以耕地,骆驼可以帮助百姓迁徙……于谦满心振奋,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物资,而非凭空印出来的宝钞。 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财富! 战斗依旧在继续,但敌军的反抗能力越来越低,最后更是举手投降。 杀降不祥,俘虏也有大用。 朱棣不是常遇春,于是,下令停止进攻。 同时,又派出两万五千人,将这些俘虏整个围拢起来。 做完这些,也到了午夜时分,朱棣毕竟年岁大了,精力不济,便把事情交给了孙子搭理。 朱瞻基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又有朱棣、小胖,从他小时候就手把手的教,办事一向稳妥。 李青没什么不放心的,也准备回营休息。 “李尚书留步。” “怎么了?” 于谦沉吟少许,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李尚书,下官觉得……鞑靼首领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他想表达的并不是鞑靼首领傻,而是这里面有蹊跷之处。 李青明白,别说于谦了,他也有这种感觉。 想了想,笑道:“有俘虏在,明儿找个通汉话的俘虏一问便知。” 第115章 情报 次日,清早。 李青伸了伸懒腰,翻个身准备再睡一会儿,刚要睡着朱瞻基就走了进来。 “青伯,醒醒。” “啥事?”李青无奈起坐身。 “好事。”朱瞻基神情振奋,满眼的血丝和疲惫,都难以掩盖他的喜悦,“有瓦剌部的情报。” 李青怔了怔,一下就不困了,“仔细说说。” 朱瞻基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这些都是阿鲁台的得力大将,阿失贴木儿提供的情报,想来不会有错。” “都投降了,按理说他应该不敢提供假情报。”李青微微点头,旋即又道,“对了,此次一共收获多少牛羊,多少俘虏?” 朱瞻基道,“具体数字还没统计出来,不过,远没有预料的多,牛羊加在一起,应该在一万三千多头左右,骆驼有两千多……” 说到这儿,他的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还有一个更蹊跷的地方,他们的老弱妇孺也不多,只有三千余人。” “这么说,他们应该早就转移了。”李青皱眉道,“可既如此,他们为何还要死战一场,死上那么多人才选择突围撤退呢?” “是啊,我也觉得这场仗诡异,很多地方都经不起琢磨,透露着不合理。”朱瞻基挠了挠头,“但明明又是我们明军占了大便宜,鞑靼这是图什么啊?” 李青掀开被子,披上外套穿上鞋子,“皇上起了吗?” “我过来时还没。” “走,随我去帅营,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李青拉上朱瞻基就往外走。 ~ “什么?俘虏了阿鲁台的大将,瓦剌的情报也有了?”朱棣的起床气瞬间消弭无形,搓着手道,“快快收集战果,这回搂草打兔子,捎带手把瓦剌也得揍一顿。” “皇上,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劲儿吗?”李青问。 朱棣反问,“瓦剌入侵哈密,该不该打?” 李青无言。 朱棣又问:“是直接把瓦剌收拾了,还是这么回去,改年再来一趟?” 李青怔了怔,微微点头。 说实话,在他心中,打瓦剌的必要性,犹胜于打鞑靼。 不过,这一仗打下来,虽然战果斐然,却透露着各种不合常理,他总觉着不是那么得劲儿。 “皇上,要不还是先见见那位阿失贴木儿,以防上了敌人的当。”李青建议道。 朱棣点头:“这是自然,用兵这方面,朕向来谨慎,瞻基,你去把那人给朕带来。” “孙儿遵旨。” “别急着走。”朱棣想了想,又道:“俘虏控制好,全部绑起来,严加看管,只放他一人自由。” 朱瞻基点了点头,见他没别的指示了,这才拱手离去。 对于朱棣的安排,李青也没说什么,或许文臣会说有失大国风范,但他觉得有效就成,要什么面子。 没多大一会儿,一个大胡子的中年人被押进了大营。 中年人很识时务,屈身行礼:“小臣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平身吧!” “谢大明皇帝陛下。”阿失贴木儿起身,头一直低着。 朱棣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听说你知道瓦剌的情报?” “这是地形图。”阿失贴木儿从怀中取出地图,双手奉上。 朱瞻基上前接过,转呈给朱棣。 李青伸长脖子扫了一眼,由于角度的关系,并没看出什么东西。 朱棣看了好一会儿,收起地图,起身朝朱瞻基道:“带他下去,好生招待。” 好生招待有两层意思,一是让这人吃喝喝好,二是把他看好了,别出什么纰漏。 这些潜台词,朱瞻基自然听得明白。 待阿失贴木儿被押走后,朱棣将地形图扔给李青,“你也看看。” 李青接过,展开,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朱棣。 “如何?”朱棣问。 “不像是假的。”李青道,“瓦剌大营,很可能就在那处区域,但……我觉得这个人多少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一直不敢抬头,好似生怕别人认出了他。”李青皱眉道,“既然选择了投降,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有古怪。” 朱棣嗤笑道:“元人不习教化,却也知道最基本的礼节,何况他是大将,又通汉语,自然不敢直视朕; 别说他一个俘虏了,就是在朝堂上,百官又有谁敢直勾勾的盯着朕看?” 说着,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也就李青敢了,这厮几乎没把他当皇帝。 李青讪讪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哈~” 被朱棣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他还是没能搞懂,这一仗鞑靼为何要这么打。 …… …… 俘虏是没有人权的,被绑着双手,混在牛羊骆驼中,如牲畜一样被驱赶。 经过这几日休整,于谦总算是缓过来了劲儿,同时也习惯了行军辛苦,只是这次行军染上了酒瘾,一日不整两口,浑身不得劲儿。 “吨吨吨……”李青连灌几口酒,馋的于谦直咽口水,又不好意思开口。 李青隔三差五就给他整一壶,奈何他酒瘾越来越大,每次都早早喝光了。 做人要知足,不能贪得无厌……于谦暗暗想着,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哈~好酒。”李青欠欠儿的声音响起,“再来两口。” 于谦百爪挠心,暗地里直咽口水。 太馋人了。 “于谦。” “下官不喝。”于谦摆着手,眼神望向他处。 “……”李青咂吧咂吧嘴,取下已挂在马鞍上的酒袋,“行军辛苦,整两口吧。” 于谦意动,却还是摇头拒绝。 李青又让了一次,于谦恭敬不如从命,接过酒袋灌了两口。 “给你。” “留着慢慢喝吧。”李青伸了伸懒腰,“慢点喝,军中的酒不多了。” 于谦脸上一热,讪讪点头。 “李尚书,这次是要进攻瓦剌吗?” 各路将领都已知晓,这并不是什么机密。 李青点头:“去年瓦剌进犯哈密,虽然没有敢占领,但也不能坐视不理,不给他一个教训,以后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那是该打。”于谦建议道,“不过最好还是提前算好时间,赶在白天开战,这样才能把我军战力发挥出来。” 李青笑道:“皇上早已部署妥当。” “那就好。”于谦放松下来,靠近了李青一些,轻声道:“一味的打仗并非上策,正如尚书大人你所说,想在空旷的草原上全歼敌人,几乎不可能,打仗远不如贸易来的划算; 关外也是有好东西的,比如:人参、雪莲、皮草、战马……这些都是财富,双方若是能加大贸易,互通有无,大明不仅不用耗资出兵,反而可以赚大钱。” “嗯,你说的对,但不全对。”李青道,“诚然,打仗是为了让他们更规矩的做生意; 可若只着眼于利益,那就不行了; 要知道,大明在发展,他们也在发展,过多的贸易有助于他们发展迅猛,一旦他们势大,绝对会再次进犯中原。” 李青叹道:“他们视劫掠为天经地义,不要妄想着和这些人讲道理,无论是鞑靼、瓦剌,亦或兀良哈,皆是如此。” 顿了顿,“想必你也听过一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何为养兵? 难道只是让士兵吃饭?不,是让他们保持战力! 是,大军北伐一次会花不少钱,但得到的并不只是看得到的战果,还有很多看不到,却更为重要的东西。” 李青举例:“比如,打仗可以提高士兵的作战素质;可以让敌人畏惧,甚至胆寒,从而不敢侵扰大明,可以培养将才…… 随着五年一次的田亩清丈,以及摊丁入亩,百姓迁徙、开荒……这些国策的施行,未来的大明定然是越来越富足, 然,一个国家若只是有钱,却没有强大的军备,如何保护国家,乃至百姓的财富? 宋朝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李青笑道:“子还曰过呢,有文事者,必有武备!” 第116章 隔辈亲,隔辈像 听了李青的讲解,于谦如醍醐灌顶,对战争的偏见也随之消弭。 “于谦谨受教。”于谦心悦诚服,“尚书高见。”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理解了李青的话:少说,多看,多学。 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还得往更深更远处想……于谦决定抛开读书人、文臣的身份,以公正角度,更深层次的看待战争。 只是有一点他还是不理解,这位尚书为何要苦心竭虑的培养他。 于谦皱着眉,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抬头看了李青一眼,发现李青也皱着眉。 李青也有一事不明,那就是这一战的蹊跷之处。 想了许久,他也没个头绪,索性不去想了。 反正,这一战斩敌过万,收获大量的牛羊、骆驼等牲畜,且还俘获了大几千俘虏,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战果。 …… …… 七日后,大军距离瓦剌部仅剩百余里。 毕竟是鞑靼降将的情报,朱棣也不想直接莽上去,于是,李青又当了一次斥候兵。 不同的是,这次是白天赶路,朱瞻基也跟着他。 两人并驾齐驱,驰骋在大草原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青伯,你说这里会是瓦剌营地所在吗?” “很有可能。”李青回道,“那人都投降了,按理说不敢公然行骗,况且还有那么多俘虏,即便他不怕死,也不会不顾那些人的死活; 而这处区域水草格外丰美,且有险可守,这一路行军,地势和地图也完全对得上,十有八九就在这儿了。” 朱瞻基点头:“上次夜晚作战,爷爷不让我上战场,这次改换白天了,到时候非杀得瓦剌哭爹喊娘。” 顿了顿,“青伯,到时候咱们比一比如何?” “比什么?” “比谁杀的敌人多。”朱瞻基自信道,“虽然单打独斗我不是你对手,但这并不意味着,战场厮杀我也不如你。” “呵呵……行啊!”李青笑道,“赌注是什么?” “一百两黄金!” “成交!” 李青爽朗一笑,猛地挥了挥马鞭,“驾……!” “青伯你等一下我,那是爷爷的马,你可别抽坏了。” “多管闲事,又不是你的马。” …… 一路疾驰,很快就距离地图上标注瓦剌大营的地方,不足五十里了。 同时,头顶也合乎情理的出现了海东青。 李青射了几箭,没射中,索性也没去管它们。 朱瞻基也不在意,他们穿的是元人服饰,又只有他们俩,不怕会因此暴露明军。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两人放缓了速度,压低帽檐,扮做打猎的牧民。 期间,还遇到一支巡视的瓦剌军,由于距离尚远,对方虽然看到了他们,但并未多想。 还当是自己人出来打猎了呢。 临近中午,二人来到一处土坡上,极目远眺。 “青伯,那些小白点儿,想来就是瓦剌的帐篷了吧?”朱瞻基有些不确定。 李青目力极好,他看得更真切,点头道:“不错,这里果然是瓦剌大营所在; 事不宜迟,咱们赶快把情报传送回去!” 上一次的意外,让他警惕心大涨,加上这次带着朱瞻基,李青不敢丝毫大意。 好在返回去的路上,无惊无险,二人下午申时便返回大营。 ~ “真是瓦剌所在……”朱棣神情振奋,当即道,“传令:埋锅造饭,造两顿,再多炒些米,将士们吃饱就睡,子时起床,直接吃现成的,完事发兵。” 这样一来,赶到预定战场后,刚好是白天。 明军战力犹胜瓦剌,加上白天火炮命中率更高,可能的情况下,朱棣自然要把战斗时间放在白天。 朱棣在军事上从来不吝啬,士兵们在战场拼命,自然不能让人吃差了,一次性就宰了上千只羊。 一碗米,一碗肉,再浇上肉汤,明军将士吃的嘎嘎香。 跟着皇上有肉吃! 战场之上,军心士气大于一切,若没了士气,一万人被五千人俘虏,也属正常。 吃饱喝足,将士们呼呼大睡…… 午夜,士兵纷纷出营,向着瓦剌部进发。 …… 半夜行军五十余里,旭日东升之时,明军距离瓦剌已不足四十里。 不出意外,意外发生了,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多的人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瓦剌大营,几乎不可能。 明军遇到了巡视的瓦剌军,只有百余人,在发现明军的那一刻,他们魂儿都要飞了,立即马不停蹄地夺路而逃。 朱棣也没下令去追,一来是很难全部追上,二来,没必要。 这点距离,瓦剌没能力做出有效应对之策。 中午,明军距离瓦剌大营仅剩十里,斥候兵熟练地搭了望台,战士们取出炒米,开始解决温饱。 大战在即,没时间埋锅造饭了,只能先对付一下。 了望台上。 朱瞻基求战心切,上前请战:“爷爷,让孙儿带一支兵马吧?” “好!”朱棣爽快答应,“朕给你五千骑兵,全权有你指挥,李青,你做监军。” “……臣遵旨。” 一旁的于谦听到这儿,有些相信了尚书大人之前说的话:我可是做监军的,仅次于主帅! 这次和上次不同,由于是在白天作战,军令的下达,士兵们的集结、列阵,旗手的旗语,将士的反馈……了望台上的于谦,看得十分真切。 ~ 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已经胜过草原上绝大多数部落的战力了,朱瞻基带着的这支骑兵,清一色重骑兵,战力更是强悍。 朱瞻基雄姿勃发,枪尖指向瓦剌大营:“建功立业,正在今日,诸位,随我杀……!” “杀……!” 将士们纷纷响应,太孙日后接替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诸将自然愿意跟着他混。 朱瞻基对将士们的反馈很是满意,笑望了李青一眼,一马当先,“驾……” 隔辈亲,隔辈像……李青看着眼前的朱瞻基,简直和当初的朱棣一个样。 不过,大明也需要这么一位皇帝。 李青紧跟朱瞻基,杀不杀敌无所谓,好圣孙不容有失。 ~ “父亲,明军杀上来了,这下怎么办?”少年神色慌张。 脱欢满脸是汗,跺着脚道,“他们是如何找到这儿的,这下可麻烦了!” 说话间,他满脸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去进犯哈密了,他娘的,也没弄到多少油水,反而惹了一身骚……” 少年见明军都打到脸上了,父亲还是六神无主,忍不住道:“父亲,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得赶紧想想如何解决。” “对对对……也先你说的对。”脱欢如梦初醒,“快去召各部大将过来。” 也先说道:“我已经让人去办了,想来,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顿了顿,他反问道:“父亲,你觉得咱们是明军的对手吗?” 脱欢一滞,苦涩摇头:“很难打得过,若是大明的皇帝也在,咱们必败无疑。” “那既然如此,何不投降?” “投降?”脱欢摇头,“投降就代表着失去自由,当然,大明皇帝极大程度会优待我们,但那些属下们可不会。” 他苦笑道,“我真要是投降,不用明军出动,那些悍将就会第一个反。” “儿子说的投降是归附于大明,但依旧生存在草原上。” “呵,天真!”脱欢哼道:“你真当大明皇帝是泥捏的不成,哪会这么好说话?” 也先坚持道:“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呢? 瓦剌势力不如鞑靼,在草原上的号召力更是不如鞑靼,真把我们灭了,那草原可就统一了,我相信,大明皇帝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他自信道:“只要我们阐述利害,我想,事情尚有转还余地。” 第117章 绰罗斯·也先,求和 脱欢有些意动,旋即又摇了摇头,叹道: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大明既然向我们发兵,就肯定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只是进犯了哈密,鞑靼进犯的可是大明边关,其性质比我们要恶劣的多。” 也先一怔,讷讷道:“父亲的意思是……明军也打鞑靼了?” “很可能。”脱欢皱眉道,“即便还没打,等打完我们,大明也会打他们。” 说到这儿,脱欢有些头疼,“大明的皇帝真是……棘手啊,要是大明没有靖难之役,那该多好啊!” 虽远在草原,但靖难之役这么大的阵仗他还是知道的,要是大明皇帝还是建文,他自信瓦剌绝对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也先不是幻想派,他觉得父亲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办法,尽量减少瓦剌的损失。 “父亲,孩儿还是觉得归附大明是最好的选择。”也先认真道,“我们不可能打得过明军。” 脱欢苦笑道,“你都能看得明白,为父又岂会看不明白?” 他叹了口气,“可问题是归附大明这样的大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贸然提出来,下面的那些大将第一个炸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被打疼了,归顺大明才名正言顺。”脱欢满脸苦涩。 也先神情中透露着无奈,同时也明白父亲说的是事实,沉吟片刻,开口道:“父亲,给我一支精骑,我去找大明求和。” 见父亲要拒绝,也先解释道:“百余人就成,孩儿只是去求和,如此,等体验到明军厉害后,各部主将也会冷静下来,届时,我若能及时说服明军主帅,便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瓦剌的损失。” 脱欢思考片刻,重重点头:“一路小心!” …… 五千铁甲重骑风驰电掣,转瞬间,便和顶上来的瓦剌军相遇。 “杀!”朱瞻基轻叱,枪出如龙,一记直捣黄龙使出,冲在最前面的瓦剌汉子,被捅了个对穿,跌下马去,领了盒饭。 挽了个枪花,朱瞻基换了个更舒服的握枪姿势,再次大杀四方。 李青倒没有大喊大叫,留出一多半精力护着朱瞻基,余下的才用作杀敌上,饶是如此,杀敌效率之高,也无人能及。 他的动作不算快,幅度也不大,但每次出枪都能带走一人,在他的枪下,没有受伤,只有丧命。 人如虎,马如龙,金戈铁马,一往无前。 瓦剌仓促迎敌,明军却是将骑兵动能彻底发挥了出来。 “叮当当…噗噗噗……” 兵刃相撞声,利刃劈砍声,马儿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的鲜红飞扬,将战场的残忍和悲壮,渲染到了极致。 李青一枪一个,杀敌效率奇高,上了这么多次战场,他对厮杀早已习惯。 激战正酣,突然,一个濒死的瓦剌人砍向朱瞻基的战马马腿,李青骇然出枪,却被一个瓦剌军阻挡了进攻路线。 “小心!”李青大声提醒,一枪挑飞那无意阻挡的瓦剌士兵,再想去救已为时晚矣。 “唏律律……” 朱瞻基身下战马突然嘶鸣一声,随即向正前方倾倒出去。 有李青提醒在先,朱瞻基几乎是在感受到战马失去控制的同时,就做出了应对。 他奋力一跃,与身后跟着的士兵共乘一骑,连续斩杀两位瓦剌军后,找准时机,又换乘一匹无主之马。 李青稍稍松了口气,暗赞:不愧是好圣孙,不仅脑袋瓜好使,马上功夫也不赖。 能在冲杀的战场上,完成这样高难度动作的人可没几个,朱瞻基却驾轻就熟,动作行云流水,还能立即再战,属实难能可贵。 不过,经此变故,李青也顾不上厮杀了,连忙接近朱瞻基,省得他真出了意外。 “嗒嗒嗒……!”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草地上,如擂鼓一般…… 数千重骑兵一冲而过,余势不停继续往前,一直行出五六里路,才逐渐放缓速度。 朱瞻基并未立即反攻,而是让士兵们稍作歇息,让马儿也得以喘息。 骑兵冲杀,战马甚至比士兵还更能决定战斗胜负。 “瓦剌大军出动了。”李青立于马上,极目远望好一会儿,朝朱瞻基道,“阵仗已经摆开,再想横冲直撞地进攻,就不容易了,不若…还是先回大营,听皇上部署吧?” 真要进入混战,李青可没把握能护住朱瞻基,甚至在双方数万大军作战中,尤其是战场没有分割的情况下,他自己都没有全身而退的信心。 朱瞻基是大明未来的希望,李青不敢冒这个险。 几位主将也纷纷相劝,他们不怕战场厮杀,但怕太孙出事。 都明白,太孙真要是死在了战场上,他们的战功再大,也难以消罪。 “行吧!”朱瞻基没有坚持,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少年,少了分冲动,多了分成熟。 数千重骑歇息片刻,策马赶回大营。 ~ 了望台上,朱棣拍着朱瞻基的肩膀,满脸笑容。 “干的不错!” 这句夸,不仅仅是对朱瞻基骁勇善战的肯定,更是对他在军中打出来威望的肯定。 朱棣是武皇帝,同时希望孙儿是武皇帝,而且,大明也需要武皇帝! 不仅是朱瞻基,其他几位大将也都获得了朱棣嘉奖,个个喜笑颜开。 朱棣这么做,就是要告诉军方,未来朱瞻基一定会接替大位,跟着他混有肉吃。 主将们吃完大饼,转身干劲儿满满地带着骑兵,又投入了战场。 于谦见李青浑身是血,迎上来询问他有没有受伤,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二人不仅是上下级,俨然成为了忘年交。 “我没事儿,都是敌人的血。”李青笑问道,“战场如何?” 于谦感叹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战场与下官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李青笑意更浓,“回去后多想,多钻研,不能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李尚书说的是。”于谦拱了拱手,关心道,“你真没事儿?” “那还能有假?”李青狂傲道,“我可是能以一当百。” 于谦笑笑,只当是李青吹牛,不过,心理上还是相当钦佩自己这位上司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上马杀敌,端的生猛。 寒暄几句,两人又都把目光放在了战场上。 战场局势已经成了两军对垒,双方泾渭分明,仅有正前方的士兵在搏杀,看似激烈,实则杀伤力并不大。 但很快,局势便被打破。 明军不讲武德,在前军阵营中放起了大炮。 伴随着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瓦剌大军死伤,立即呈几何倍数上升。 瓦剌气苦不已,只好改变打法,派骑兵直冲明军阵营,想以此迫使明军无法使用火器。 不过,在他们集结骑兵敢死队的同时,朱棣也下达了列方阵、摆拒马桩的军令。 一颗颗霹雳弹、实心弹,跟不要钱似的一发接着一发,炮手相互配合,装药、填弹、点火、清膛、再装药…… 周而复始,发射效率奇高无比。 瓦剌军几次冲击无果,开始缓慢后退,他们退,明军就进,呈碾压之势一路向前。 这种依仗火器威力,近乎无赖的打法,让瓦剌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 瓦剌大军的冲势,在拒马桩,盾牌兵的阻挡下,根本接近不了神机营火炮手,且只有前方的人马能冲上来,后面的在火力的覆盖下,很难形成冲势。 瓦剌气得直骂娘,却也只能服软似的后撤。 了望台上,朱棣笑容灿烂。 明军优势越来越明显,瓦剌军则是死伤惨重。 却在这时,一个传讯兵匆匆登上了望台,拱手道:“启禀皇上,瓦剌首领之子,绰罗斯·也先求见。” “不见。”朱棣冷笑摇头,“当初进犯哈密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日,鼻涕掉嘴里了,知道甩了,早干嘛去了?” “也先?”李青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急问道:“那人多大?” 传讯兵想了想,回道:“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 那应该不会错了……李青忙道,“皇上,还是见见为好,看看他耍什么花招。” “用得着吗?”朱棣冷哼。 李青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道:“皇上,左右没什么损失,就见见呗。” 朱棣还欲再拒,心思机敏的朱瞻基也拱手道,“孙儿也觉得见见为好。” 其实,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只是见李青表情隐隐透着焦急,心下使然。 于谦开口:“子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备者,必有文事;我大明……” “好了,朕最烦的就是子曰。”朱棣没好气道,“他大还是朕大?” 于谦噎了一下,讪讪道,“自然是皇上。” “皇上,还是见见吧。”李青再次坚持,“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事实证明,李青的话,比子曰有用,朱棣最终同意见见这个绰罗斯·也先。 朱棣留朱瞻基在了望台指挥,然后带着李青回了帅营。 约莫两刻钟后,一个少年被请了进来。 “小臣,绰罗斯·也先,拜见大明皇帝陛下。”也先行大礼,“瓦剌愿和大明重归于好,唯大明马首是瞻!” 第118章 这小狼崽子留不得 “求和?”朱棣嗤笑,“出尔反尔之人,有何值得信任?” 也先脸上一热,恭敬道:“哈密之事…是瓦剌部的一位大将自作主张,并非父亲本意,父皇得知后,狠狠责罚了那人,且立即退出哈密,还望大明皇帝陛下明察。” 朱棣懒懒道,“一个毛头小子来求和,亏脱欢想得出来,他若亲自过来,朕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他懒得跟一个少年争论,起身便要打发也先离开。 却在这时,李青抢先开口,并说了句在场几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就是马哈木之孙,脱欢之子绰罗斯·也先?” 被人直呼父亲,爷爷大名,也先胸中涌起一股怒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错!” “你的兄弟之中,就你一个叫也先?” 也先不知李青何意,但他看得出来,这人在明军中的地位很高,轻轻点头。 李青见状,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这下不会有错了。 都送上门来了,可得好好‘招待’……李青笑的更开心了。 不知怎的,也先看着眼角带着笑意的李青,心中直发毛,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暗道:这厮该不会是好男风吧? 朱棣也诧异地瞥了李青一眼,不明白他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李青却道:“我大明最是好客,你既然来了,就别走……咳咳; 汉人有句古话:既来之,则安之;求和之事大可从长计议。” 汉人的古话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也先一脸懵,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面具男,不是啥好人。 也先拱手道:“还请皇帝陛下早下决断,如今我们两军厮杀,岂不是让鞑靼坐收渔翁之利?” 他绕开李青,朝朱棣道,“皇帝陛下,鞑靼号称蒙古正统,在草原上的号召力无与伦比,若皇帝陛下答应瓦剌归附,瓦剌愿做大明鹰犬,看住这头恶狼。” “鞑靼?”朱棣笑了,“朕刚从鞑靼那儿过来,放心,他们现在也不好过。” 也先心中一凛,旋即满脸苦涩。 果如父亲所言,鞑靼也没能逃脱大明的毒打,真是明军出征,路过的狗都得挨两巴掌……也先恨恨的想着,但仍不愿放弃。 “大明皇帝陛下,鞑靼的野心之大,势力之大,也远不是瓦剌能比拟的,我们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他们想的却是统一蒙古草原,而后挥师中原; 现如今,瓦剌式微,鞑靼尽管被明军勇士大败,但其势力依旧大的离谱,若是瓦剌折损严重,他们必定反过来吞噬瓦剌。” 也先诚恳道:“皇帝陛下,您也不想看到蒙古统一吧? 于大明而言,草原不断内斗,才有利于大明,不是吗?” 朱棣目光一凝,深深地望了眼这个少年,暗道:“这小狼崽子留不得。” 这边朱棣杀心已起,那边也先还在滔滔不绝,“皇帝陛下,我们瓦剌愿一直为大明守护草原,防止鞑靼做大……” “嗯,说的好。”朱棣点头。 也先脸上刚涌起一抹喜色,接着就听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话。 “拖下去剁了!” “皇帝陛下乃九五之尊,怎能如此?”也先惊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两国?”朱棣杀机更浓,“一个小小的瓦剌,也敢跟大明平起平坐?” 也先连忙改口:“小臣失言,小臣向皇帝陛下赔罪。” 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生死关头,如何不怕。 害怕的同时,也大为恼火,大明的皇帝怎么如此没品? “皇帝陛下,小臣还有话要说。”也先尽量拖延时间寻求生机,假惺惺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还望皇帝陛下让小臣死个明白,明军如何找上我们的?” “那就让你死个明白。”朱棣笑了笑:“是鞑靼部降将提供的你们情报。” “皇上,他们这是借刀杀人啊!”也先当即道,“兀良哈和鞑靼暧昧,若是瓦剌再遭受重创,那蒙古可真就要统一了。” “兀良哈?”朱棣眉头一跳,尽管知道这崽子是在求活,却还是有些担忧。 想要把草原上的人杀光,这根本不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削弱他们,并让他们内耗,可若真把瓦剌打的太狠,草原上的平衡就打破了。 本来朱棣的设想是,主打鞑靼,次打瓦剌,兀良哈留着不动,让其为了生存,与瓦剌联手抵御鞑靼。 草原上三股势力相互牵制,呈三足鼎立之势,却又相互吞噬不了对方,这才是朱棣想看到的结果。 可要是兀良哈归附了鞑靼,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来人,去把鞑靼降将,那什么…贴木儿带来。”朱棣要问个明白。 也先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 不多时,阿失贴木儿被侍卫带进营帐。 朱棣开门见山:“兀良哈可归附鞑靼了?” “啊?这……”阿失贴木儿脸都白了,又看了一眼也先,明白秘密暴露了,于是纳头便拜,“皇帝陛下明察,我们也是被逼的啊,都是鞑靼……” 巴拉巴拉…… 朱棣脸色难看起来,没想到这一问,竟问出个惊天大秘密出来,李青也不禁心中一沉。 娘的,打错人了。 “闭嘴!”朱棣打断阿失贴木儿的滔滔不绝,强压着怒火,咬牙道,“朕问,你答!” 平息了一下怒气,朱棣问:“那晚与明军作战的,都是兀良哈三部的人对吧?” 阿失贴木儿惴惴不安地点头,刚欲辩解,朱棣又问:“俘虏、牛羊、骆驼……也都是兀良哈三部的?” “是…是的。” 闻言,朱棣脸色更是难看,“也就是说,那晚大战,鞑靼一点折损都没有了?” “应该是有的。”阿失贴木儿硬着头皮道,“鞑靼两万余骑突围,怎么也得撂下数百人吧。” “你……”朱棣气结。 李青开口道:“不对啊,你们兀良哈虽比不上鞑靼、瓦剌,但在草原上也算是大部落了,怎么就那么点儿牛羊、妇孺?” “其他的都被鞑靼部抢走了。”阿失贴木儿哭诉道,“他们简直不是人……” ~ 一刻钟后,李青总算是听明白了大概。 鞑靼假借和兀良哈联盟,诱骗了他们的族人,战士,牛羊等一切财产,然后将大本营转移他处,只有三万多人驻扎原地,等着大明来攻。 其目的就是,让大明帮他们消灭兀良哈精锐,然后彻底吞并兀良哈,借刀杀人,借机壮大。 不止如此,鞑靼还算到了大明打完他们,势必会打瓦剌,于是故意留了些活口,好让瓦剌也遭受大明重创, 又一次借刀杀人! 而且,鞑靼还算准了投降的兀良哈人,不敢自爆是兀良哈在和明军作战,只能以鞑靼人的身份投降,为了立功,还会送上瓦剌的情报…… 李青总算是明白,为何先前那一仗,会那般不合常理。 敢情从头至尾,都是鞑靼设的局,更可怕的是,鞑靼在半年前就开始谋划了,甚至去年鞑靼寇边,就是在做铺垫。 这缜密的算计……李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鞑靼大营在哪儿?”朱棣问。 “回皇帝陛下,小臣…真不知道。”阿失贴木儿摇头,“小臣只知道瓦剌营地所在,这还是阿鲁台告诉小臣的。” “混账……!”朱棣暴怒,“自己族人去了哪儿你都不知道?” “小臣……”阿失帖木儿讪讪道,“阿鲁台说,保密是为了族人的安全。” 朱棣震怒,当场就要宰了这厮,因为这货把他的部署整个都打乱了。 也先却是心中大喜,他明白,自己死不了了,而且,还有了谈判的资本。 “皇帝陛下,请饶恕这位可怜人吧。”也先恭敬道,“如今鞑靼势大,唯有瓦剌、兀良哈联手,才勉强能和鞑靼抗衡, 瓦剌会竭尽全力地帮助兀良哈,抢回他们的族人,削弱鞑靼势力,更好为大明抵抗鞑靼。” 明知瓦剌也不是好鸟,但朱棣不得不考虑这毛头小子的计策。 因为,蒙古统一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朱棣不是瞻前顾后之人,当即道:“传令,停战!” 顿了顿,“都去帐外候着,等候差遣。” 众人行礼,退出营帐。 李青没走,因为朱棣给他使眼色了。 “皇上,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小子说的不错,决不能让蒙古统一。”朱棣吁了口气,“这一次出征,虽然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草原上的势力,但也造成了不平衡,他娘的……” 李青更关心如何处置也先,瓦剌先后两次挨揍,如今实力已然大减,只要再灭了这个小崽子,他相信,未来不会再发生那样的惨案。 “皇上,那个后生留不得啊!”李青拱火,“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不弄死他,未来他若成了瓦剌首领,定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朱棣深以为然,“不过…… 不能光明正大的杀,如今鞑靼势大,瓦剌尚需安抚,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明不白的死,且不会让人怀疑,是咱大明动的手?” 李青微微一笑:“有!” 第119章 喝酒喝死,可怨不着别人 朱瞻基火急火燎地进来,焦急道:“皇爷爷,再有大半时辰就能分割战场了,这个时候时不宜……” 见爷爷脸色阴沉,朱瞻基的咽下了后面的话,不解地望向李青。 李青简单解释了一下,朱瞻基神色也凝重起来。 “瓦剌战损如何?”朱棣问。 “目前至少斩敌六千余人,伤敌万余,瓦剌已伤了元气,甚至已经有了逃窜迹象。”朱瞻基道。 朱棣眼睛微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吟片刻,道:“李青,你去走一趟,跟脱欢好好‘谈谈’。”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那也先……?” “杀还是要杀的。”朱棣定了调子,“还是那句话,人得死,但不要让人觉得是咱们弄死的。” “明白!”李青点了点头,又问:“那兀良哈呢?” 朱棣思索片刻,道:“数千俘虏带回去也没多大用,而且那样的话,兀良哈也就完了,还是留在草原上吧! 有了火种,鞑靼部的那些兀良哈人,便不会轻易被融合,至少能让鞑靼内部不那么安稳。” “皇爷爷高见。”朱瞻基叹服道。 朱棣心情很不好,也没理会孙子的马屁,“李青,朕给你五百精锐。” “不用,五十人足矣。”李青笑道,“我大明军就在这儿,瓦剌刚被胖揍一顿,脱欢只要不想死,万不会对我动手,人越少,越能体现明军的自信,反而有助于谈判。” “嗯…有道理。”朱棣沉吟少顷,“给你三天时间,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儿,不能在这儿干耗着。” 李青点头,他也想尽快回去,草原风景虽美,但终究没有家好。 …… 营帐外。 绰罗斯·也先、阿失贴木儿,正在焦急等待着,小命还攥在明军手里,他们如何不急。 见李青出来,二人忙迎上前,“这位大人,皇帝陛下如何安排我们?” 李青笑了笑,看向阿失贴木儿,“你随这位小将军去带上你们族人,稍后随本官去瓦剌大营。” 阿失贴木儿愣了愣,旋即大喜,颠颠儿地跟着朱瞻基去了。 二人走后,也先笑问道:“皇帝陛下可是同意了小臣的建议?” 李青点头。 也先长舒一口气,这一刻,他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 这下不仅可以减少瓦剌伤损,还能借助大明抵抗鞑靼侵扰,甚至借机做大。 年仅十四岁,就做能促成此等大事,日后瓦剌首领之位,非我莫属……也先内心激动。 年仅十四五岁,就如此妖孽,日后定是大明的心腹大患,留他不得……李青心起杀机。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也先开始套近乎,他知道联盟洽谈,多半就是眼前这位明朝官员来进行,和他处好关系,回去后,才更能体现自己的能力。 “大明永青侯、兵部尚书、太子太师,李青!” 也先心中一惊,无论是侯爵,还是尚书,都是身份极为显赫的存在,再加上一个太子太师衔,更是尊贵的无以复加。 他没想到这个戴面具的男子,来头竟然如此之大,神色更恭敬了几分。 要是他知道自己爷爷,就是死于我之手后,还会不会如此……李青心道:“算了,过不多久爷孙俩就会相遇。” 小半时辰后,朱瞻基领着阿失贴木儿,以及精挑细选的五十位骑兵精锐,赶了过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李青点头,正欲出发,却被朱瞻基拉住。 “?” 朱瞻基拉着他走向一旁,小声道:“青伯,我也想去。” “胡闹嘛不是?”李青没好气道,“你是未来的储君,怎能轻易犯险?” “他们又不知道我的身份。” “那也不成。”李青坚决反对。 不过被朱瞻基这么一说,李青还真觉着得带个秘书什么的,自己好歹也是侯爵兼尚书,那些士兵又大字不识几个…… “你把于谦给我找来。”李青道。 “……”朱瞻基摇头,“我不去。” “不去是吧?成,我这就回去告诉皇上。” “好好,我去还不成嘛,真是服了你了。”朱瞻基郁闷坏了。 …… 两刻钟后,李青、于谦、也先,五十精锐铁骑,以及阿失贴木儿和他的族人,一起赶往瓦剌大营。 双方已经停战,只有少量士兵在阵前对峙,余者皆各自回到自己阵营,埋锅造饭,解决温饱。 李青并未对也先动手,若想不把祸水引到大明身上,只有让他死在自家阵营中。 为防意外,这一队人马特意绕了个远路,由也先打头阵,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赶到瓦剌大营时,已是傍晚时分。 经此一战,瓦剌的气焰几乎熄灭,明军彪悍的战力、恐怖的火炮,让他们再次明白,双方的差距之大,根本不是靠勇猛能够弥补的。 不少老将都忆起了忽兰忽失温那一战,对求和也不再排斥。 脱欢压力大减,他本来就不想打,只是碍于脸面,直接认怂会削弱他的威望,如今这种局面正是他想看到的。 瓦剌大营内,脱欢隆重接待李青,瓦剌各部大将,也一一上前行礼。 这些个桀骜不驯的汉子,此时异常温驯。 无论在什么时候,武力永远是解决问题最优选。 打服了,才能心平气和谈事情。 肥美的烤全羊,精酿的马奶酒……李青吃肉喝酒,跟在自己家一样,丝毫不见外。 于谦没多大胃口,他心里装着和谈事宜,而且马奶酒他也喝不惯。 阿失贴木儿跟饿狼似的,吃得满嘴流油,期间不忘歌颂大明皇帝如何宽宏大量,明军如何威武…… 被阿鲁台坑过一次后,他精明了许多,知道若想不被瓦剌吞并,只有抱上大明的大腿,让瓦剌心存忌惮。 李青并未阻止阿失贴木儿,反而配合着说了几句,他也不想让瓦剌吞并兀良哈,草原上多一股势力,只会利好大明。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脱欢自然明白,但他也没得选择。 在交谈中,他已知道鞑靼不仅没受到损失,反而实力大涨,待大明退出草原后,鞑靼来袭击瓦剌,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为今之计,也只能认大明做大哥,才勉强有资格跟鞑靼抗衡。 虽然心中有些不爽,但脱欢脸上堆笑,一个劲儿的说好话。 况且,明军就在不远处驻扎,要是谈崩了,保不齐会给他再来一下子。 如今的瓦剌,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少年也先则是心情激动,这一次和谈,他居功至伟,日后接替大位几乎是必然的事儿。 为了突出功劳,也先一直很活跃,使劲浑身解数的暖场,不停刷存在感。 “敬永青侯。”也先捧着酒,与李青碰杯。 李青笑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宴席上叫好声一片。 这些人不少都会说汉话,没什么沟通障碍。 “哈哈……”李青狷狂一笑,好似已经醉了八分,骄狂道:“跟着大明混,保你们吃香喝辣,鞑靼?不足小道儿。” “侯爷所言极是。”也先捧哏,连忙又给李青倒了一杯,“敬侯爷。” 李青已经喝了很多酒,光是每个大将单独敬酒,就喝了十余碗,见他身形都开始摇晃了,于谦忙道:“这杯酒,我代尚书大人喝。” “哎?”也先收回于谦欲接的酒碗,笑道:“侯爷海量,何须人替?” “就是,侯爷海量。”瓦剌部几位大将附和。 喝醉了,才能更好的谈事情,他们自然希望李青能多喝一些。 李青摇摇晃晃起身,伸手在也先脖子上拍了拍,哈哈大笑,“你小子挺对本侯胃口。” 也先感到脖子一麻,很轻微,一闪而逝,但他的脸却忍不住红了起来,不是疼,而是羞恼。 这动作虽然亲昵,但多少有些侮辱人。 不过,也先深刻明白大局为重,且大明永青侯此举,还能突出二人关系,提高他在瓦剌部的地位,于是很快调整过来,笑吟吟道:“请侯爷满饮此杯。” 李青呵呵一笑,伸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抹了抹嘴,李青笑骂道:“你这毛头小子可真够鸡贼的,光敬别人,自己却不喝。” 这话包含教训晚辈的意味,不仅是也先,连脱欢心里也不舒服,但父子俩却都是满脸笑意。 也先当即给自己倒了碗酒,一口气喝得精光,接着,又倒了两碗。 端起一碗递给李青,却又忽然收回,关心道,“侯爷还能再饮吗?” 李青怫然不悦,“这是什么话,本侯千杯不醉。” “李尚书……”于谦实在看不下去,凑近压低声音道,“咱们还没办正事呢。”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青粗着嗓门道,“吃好喝好,才能更好的谈事嘛,急什么?” “侯爷所言极是。”也先暗暗冷笑,脸上却是尽是谦恭,“敬侯爷。” “干!”李青十分豪爽,一口气喝光,打了个酒嗝儿,好似又醉了几分。 也先趁热打铁,连忙又倒了两碗,继续劝酒。 李青倒是来者不拒,统统喝光。 也先暗暗冷笑:今儿非让你大醉不可,谈判必须得让我们瓦剌占一些便宜,虽有大明皇帝在,大便宜没法占,但小便宜还是可以的,大明永青侯也不过如此嘛。 一碗,一碗,又一碗…… 李青大口饮酒,笑声朗朗,这回不是装的,他是真开心。 小崽子彻底活不成了,最多一个时辰,就得见阎王。 喝酒喝死,可怨不着别人……李青心头大乐,酒性大发。 第120章 绰罗斯·也先,卒! 七八碗酒下肚,李青好似快到了极限,说话都大着舌头。 于谦心中焦急,却不知该如何制止。 也先心头大喜,不过他也快到量了,但仍不肯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添把火,今晚舞台属于他,绰罗斯·也先! “侯爷海量。”也先恭维一句,又给李青倒了一碗,同时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你酒量也不赖。”李青打了个酒嗝儿,稍作迟疑,才举起酒碗跟小崽子碰一下,喝了好一会儿,才喝光。 见状,醉了七分的也先,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吨吨吨’喝干后,又开始倒酒。 于谦是真的忍不住了,认真道:“李尚书你不能再喝了。” “放心,本侯千杯不倒。”李青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于谦肩膀,让其坐下。 于谦满心无奈,实在想不通这位尚书何以如此。 接着,又是三大碗酒下肚。 这回,也先是真到量了,胃里翻江倒海,脑袋越发昏沉,还伴随着隐隐阵痛,如针扎一般。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放弃之时,李青先说话了,“不喝了,真喝不下了。” 听到这话,也先再次被激起好胜心,“最后一碗,敬大明。” 这话说出来,李青是不喝也得喝。 李青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接过也先颤巍巍递上的酒,“最后一碗。” “吨吨吨……” “吨吨吨……” 二人豪饮,李青率先喝干。 也先喝着喝着,突然极致的痛感袭上大脑,不容他有任何反应,大脑便一片空白,彻底失去意识。 “啪嗒…扑通……” 未饮尽的酒碗掉在地上,摔成几瓣,也先摔倒在地,嘴里冒白沫。 小样儿,跟我斗?这回倒沫子了吧……李青打了个酒嗝儿,笑道:“脱欢首领,令公子喝吐了,把他带下去吧,咱们也该谈正事了。” 晚上视线不好,马奶酒本就是奶白色,吐酒和倒沫子难以分辨,脱欢也没多想,令人把也先带出去醒酒,而后亲热地迎上来。 不只是他,瓦剌各部的大将也起身来到李青跟前,包括阿失贴木儿。 都知道大明富庶,手指头缝儿里漏点儿,都够他们吃得满嘴流油了,怎会错过如此大好时机。 “永青侯,鞑靼实力强劲,在草原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号召力也是不俗……”脱欢巴拉巴拉地说着,想狠狠薅大明羊毛。 于谦目光一凝,心里已经做好打算,即便拼着李青生气,也不能让瓦剌得逞。 “难道瓦剌部连对抗鞑靼的勇气没有吗?”于谦朗声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脱欢心中一怒,接着又是一凛,这才注意到不起眼的于谦。 他可以看不惯于谦,却不敢看不惯李青,更不敢看不惯大明,拱手道:“这位是……?” “兵部都给事中,于谦!” 于谦自报家门。 不待脱欢说话,于谦又道,“都说草原上的汉子个个骁勇,如今看来……不过尔尔,大明不会扶持怯懦之辈。” 说着,扶着李青起身,“李尚书,咱们走吧,瓦剌不值得我大明培养,即便鞑靼真统一了蒙古,也没什么打紧,到时候咱大明打起仗来,反而方便了。” 李青慵懒点头:“那什么……就这样吧,本侯先回去,诸位留步,明儿…嗝儿,咱们再战。” 还战? 脱欢脸都绿了,恨不得一把掐死于谦,各部首领个个脸色难看,就连阿失贴木儿,也是气得要骂娘。 如若大明不扶持瓦剌,那他兀良哈可就真完了,不仅族人会被鞑靼奴役,同化,就连他现在的这些人,也会成为大明俘虏。 “侯爷三思啊!”众人齐声开口。 脱欢连忙表白:“我们瓦剌人都是勇士,不惧怕死亡,鞑靼虽强,但我们也不会被其吓到。” 阿失贴木儿紧随其后,“兀良哈愿同瓦剌,一起对抗鞑靼。” 他知道自己的筹码不大,只能拉上瓦剌。 脱欢心中不爽,但苍蝇腿也是肉,有兀良哈的加入,多少能替他抵挡部分鞑靼攻势,双方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益,他自不会在这个时候,反驳阿失贴木儿。 李青抽回胳膊,重新坐下,酒意似乎也醒了,“脱欢首领,对瓦剌入侵哈密,你有什么想说的?” 脱欢一阵头大,没想到李青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算起了后账。 “这个…这个这个……”脱欢满脸是汗,却不知如何解释,事实上,他没有可解释的,入侵哈密就是他让的。 这小子真不上道儿……李青语气不善道,“瓦剌是不是该给大明一个交代?” “永青侯……啊不,大明想要瓦剌如何交代?”脱欢硬着头皮问,没办法,明军就在数里外虎视眈眈,容不得他不妥协。 李青很不满这厮的耿直,清了清嗓子,道:“大明坐拥四海,地大物博……然,大明再富,也属于大明,岂能让人予取予求?”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脱欢就是再憨,也明白了李青意思。 说白了,就是让瓦剌赔钱。 于谦也诧异的看了李青一眼,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家尚书并未喝多。 脱欢沉吟片刻,试探道:“瓦剌愿献上五千牛羊,向大明赔罪。” “五千牦牛就五千牦牛吧。”李青大度道,“大明不差钱,要的就是个态度。” “侯爷大度,大明大度。”阿失贴木儿及时拍上马屁,反正也不是他出,他是一点也不心疼。 脱欢有些肉疼,但想到鞑靼,立刻痛快点头。 谄笑道:“还望永青侯,能为小臣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李青笑眯眯点头。 …… 一些场面话后,李青主动进入正题。 “大明会加大对瓦剌部,兀良哈部的贸易,如:茶叶、铁锅、丝绸等物资,数额都会加大,甚至……可以提供火器。” 李青上来就是一张大饼,馋的脱欢直流哈喇子,阿失帖木儿也兴奋的直搓手。 火器的威力如何,他们再清楚不过,这玩意儿整个就是战场作弊器 “永青侯此话当真?” “自然,但前提情况下,是你们要证明自己有值得被投资的资本,以及对大明的忠心。”李青道。 脱欢信誓旦旦道,“我们瓦剌,唯大明马首是瞻!” “兀良哈唯大明马首是瞻。”阿失贴木儿紧跟着表忠心。 李青笑了笑,“本侯愿意相信你们的诚心,但你们也要拿出诚意来,让皇上,让朝廷相信。” 又聊了会儿贸易细节,李青起身道,“今晚就到这儿吧,本侯要先禀报皇上一下,确定贸易的商品,同时,让他老人家知道瓦剌部悔过的诚意。” 脱欢讪笑道:“牦牛明日中午前,必定给皇帝陛下送去。” “如此甚好。”李青笑道,“那本侯明日下午再来。” 这么浅显的潜台词,脱欢还是听得懂的,再三表示一定如期送到。 场面话说尽,李青此行目的也已达到,正欲告辞离开,一个汉子满脸慌张的跑了过来,带着哭腔叽里呱啦一通。 由于说的蒙语,李青并没听懂,不过也猜个大概。 果然,脱欢目眦欲裂,咆哮连连。 “发生了何事?”李青问。 阿失贴木儿小声解释道:“脱欢之子,也先醉死了。” “啥?”李青大惊失色,“不过是饮醉了酒,怎么会如此严重?” 顿了顿,“脱欢首领,会不会是你手下弄错?” 尽管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李青还是想亲眼看看,毕竟那小狼崽子对大明的影响太大了。 脱欢怔了一下,旋即涌起一抹希望,随即匆匆赶去看望,李青也紧随其后。 于谦拽了他一下,小声道,“李尚书,咱们还是别去了吧,这……不是啥好事。” 他没好意思说:跟你喝酒喝死的,你还好意思去看!? “无妨。”李青微微摇头,执意跟了上去。 ~ 矮床上,也先静静躺在那儿,双眼紧闭,面色灰败,已然凉透了。 脱欢抢步上前,左盯右看,颓然发现儿子是真挂了。 “脱欢首领节哀。”李青语气悲痛,“真是天妒英才,怎么就……唉!” 脱欢回头看了李青一眼,嘴唇蠕动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头。 儿子的死让他悲痛,但又无法赖在李青身上。 是自己儿子要灌李青酒,并非李青灌自己儿子,说起来,这算是咎由自取。 何况眼下的瓦剌,还需要仪仗大明,他不会因为这个和李青交恶,和大明交恶。 脱欢并没有悲痛欲绝,作为枭雄,儿子死了自然伤心,但并不能让他失去理智,况且,他也不止这一个儿子,只是…他想不通。 儿子虽然不大,但酒量却不小,一点也不比壮年男子差。 今晚是喝了不少酒,可怎么也不至于喝死啊? 脱欢百思不得姐! 李青心里长长舒了口气,这下好了,瓦剌两次挨揍元气大伤,已经不足为虑,加之小狼崽子也挂了,以后只需看着鞑靼就成。 一想到鞑靼,李青不禁皱起了眉头。 鞑靼竟学会玩孙子兵法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第121章 返京,风波又起 牦牛是上午送去明军阵营的,李青是下午来瓦剌大营的,双方就贸易事宜进行简单商讨后,定下了调子。 瓦剌出口商品大致分为四大类:人参、皮货、药材、牲畜。 其中,牲畜主要包括三大样,牦牛、骆驼、战马。 牦牛、骆驼,可以为大明开荒、百姓迁徙带来便利,战马则是可以提高明军骑兵发展,李青还特别加了备注:【牲畜不得低于贸易总额两成】。 太多了瓦剌吃不消,太少大明就吃亏了,这个数额刚好是瓦剌能够承受的极限。 脱欢没得选,只能同意。 与瓦剌签订完贸易协议后,李青又单独给阿失贴木儿签订了一份,虽然眼下的兀良哈几乎名存实亡,但态度还是要有的,而且还能给瓦剌敲响警钟:不要打兀良哈主意。 草原上多一股势力,于大明而言,有利无害。 势力越多,矛盾也就越多,草原内部不稳定,才是李青想看到的。 阿失贴木儿感激涕零,前日还是阶下囚的他,摇身一变,又成了部落首领,虽然几乎不入流,但大明承认他的地位啊! 这可是一道护身符,至少瓦剌就不敢再打他主意。 协议签完,脱欢忍不住问,“永青侯,关于火器……?” “这个啊……”李青笑道,“这就得看你们表现了,不过皇上回去后,会再加大火器生产,火器能否加入贸易行列,不在大明,而在你们。” 空头支票可以随便开,但签订文件就不成了。 脱欢有些失望,不过大明的茶叶、铁锅、丝绸、盐巴等物,都是他们迫切需要的,有了这些东西,他们才能快速发展。 …… 又是一番场面话后,双方约定好贸易时间,入冬后进行第一批贸易。 李青本来还想吃也先的席,但草原上的习俗和中原不一样,死人不办酒席,只能悻悻而归。 ~ 两日后,明军班师。 这一战歼敌共计近两万,共计收获五千只羊,两千五百头骆驼,八千七百头牦牛,战果斐然。 不过,草原上的平衡格局被打破,这令李青忧心忡忡。 鞑靼所表现出来的计谋,让李青都有些毛骨悚然。 事实上,他对瓦剌能不能扛住鞑靼,并没有太大把握。 一路上,朱棣也没什么兴致,显然和李青想到一块儿去了。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空湛蓝,万里无云,美不胜收。 朱棣年岁大了,一路乘坐龙辇,不惧风吹日晒,但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 于谦这一趟下来,黑瘦黑瘦的,本就不胖的他,跟个竹竿似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少了些书卷气,整个人精炼不少。 这一趟随军出征,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亦或见识,都成长了许多。 吃了些苦,却也成熟稳重了。 李青一脸欣然,驱马来到他跟前,递出酒袋,“喝两口解解乏。” 于谦道了声谢,接过灌了两大口,神情满足,“这一路多亏尚书大人照拂,回去后下官请回来。” 李青接过酒袋,咧嘴一笑,“好啊!” 于谦也笑了。 战马不疾不徐地前行,随着马儿动作,人也一上一下地轻微颠簸着,尽管已经习惯,但于谦还是浑身酸软。 歪头看了眼李青,于谦发现他好似没有任何不适、疲倦,似乎行军这种小事,根本影响不到他。 整个人稳如泰山,甚至连身体连轻微的颠簸都没有。 “怎么了?” “没、没什么。”于谦摇头,接着,又忍不住好奇,“李尚书,你真迈入花甲之年了吗?” “啊,不像吗?” 你整日戴着面具,我哪看得出来……于谦挠了挠头,“瞧着李尚书这身子骨……比年轻人还要好呢。” 李青微微一笑,“本官自幼习武,身子骨向来强健。” 于谦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李尚书,回去后下官还继续先前的职务?” “嗯。”李青伸了伸懒腰,“先继续监督南民北迁事宜,待到冬季时,你负责监察茶马贸易。” 于谦有些迟疑,最终拱手称是。 “你不喜欢?”李青问。 “不,不是。”于谦略作犹豫,开口询问:“李尚书似乎有意培养下官,且还是往关内外局势方面培养,下官冒昧,敢问尚书何以如此?” “你是兵部的人,这不是很正常吗?”李青笑道,“亦或说,你怕苦?” “当然不是。”于谦神情肃穆,“入仕为官,为国尽忠,为民效力,实乃本职,何来辛苦之说,只是……” 他疑惑道:“下官只是新科进士,既非头甲,又无出众能力,为何李尚书如此优待下官?” 李青沉吟少顷,笑道:“怎么,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也不是,就是……”于谦深吸一口气,“还望李尚书能为下官解惑。”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 “关于这个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之所以培养你,是因为你刚入仕,心存正义,没有被官场的乌烟瘴气污染,也非江南世家大族出身。”李青淡淡道, “与其纠结这个,不如好好提升自己能力,为国效忠,为民效力,也不枉本官对你的培养,莫要本末倒置。” 于谦嘴唇蠕动几下,重重点头。 李青笑眯眯道,“这才对嘛。” 说着,‘吨吨吨……’又是一通狂饮,看得于谦馋瘾又犯了。 “给你。”李青十分大方。 于谦接过,结果只剩小半口。 …… …… 七月下旬,返回京师。 李青没有再关心犒赏将士,抚恤事宜,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假。 朱棣骂骂咧咧,不过还是批了他五天。 李青这一趟出门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百天而已,三女变化不大,但终究是到了年纪,苍老之相加重了少许。 她们亲自下厨,做了丰盛饭菜,如以往那般,双手架在餐桌上,拖着下巴看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李青一边吃着可口饭菜,一边回应着她们……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顿饭从傍晚吃到天色大黑。 晚上,李青挨个给她们渡了真气,滋养身体的同时,也给她们消除了潜在病症。 …… 五日一晃而过,在家躺尸数日的李青终于上朝了。 不料,上朝第一日,就遇到了大事发生。 江浙、福.建同时来报:沿海闹起了贼寇,且规模不小,多达数千,沿岸百姓深受其害。 朱棣闻言大怒,当即就要发兵平乱。 结果,先是内阁金幼孜、杨荣阻挠,接着,多数南方官员出班劝阻,最后连一向和稀泥的吏部蹇义都说话了。 理由出奇的一致:都是大明的子民,安抚教化便是了,没必要对子民动刀枪! 有问题……李青眼睛眯了眯,瞬间想到了之前的唐赛儿‘起义’。 李青都觉得有问题,更何况是多疑的朱棣。 朱棣当即召来出征前留的后手——东厂提督小林子,询问详情。 看到东厂提督进殿,刚才还叫嚣的文官立即哑火了,神情震惊且惶恐。 他们没想到,东厂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连江南都开始插手了。 朱棣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冷哼一声,问道:“小林子,江浙、福.建的贼寇到底怎么回事?” “启禀皇上,事实上并没有贼寇。”小林子恭敬道,“所谓贼寇作乱,都是民间富绅走私货物出海,闹出的乱子。” 李青并未露出太多意外之色,海上贸易这么大的利益,江南富绅不可能弃之不顾,数倍甚至十数倍的利润,足以让人藐视一切律法。 包括天子龙威! “仔细说说。”朱棣眸光幽冷,“这些贼寇都是些什么人?” 小林子有些为难,东厂建立的时间不长,还未完全成长起来,他并没有查到实质性的东西。 “据传,这些贼寇都是富绅豢养的江湖悍匪,或收买,或合作,甚至……” “但说无妨。” 小林子小声道,“据闻,甚至有汉人假扮倭寇,直接在沿海地方实施劫掠,然后把抢来的东西销往海外。” “公公,说话可要讲证据。”吏部侍郎阴阳怪气道,“据传,据闻这样的事儿,不经查实,竟敢直接上达天听?” “现在查也不晚。”朱棣冷冷地看了侍郎一眼,淡淡道,“小林子,即可派番役去查,你亲自带队。” “奴婢遵旨。” “皇上,臣有本奏。”金幼孜出班,“汉人假扮倭寇的话,出自林公公之口,不能让他去查,以免他为证实己言扭曲事实。” “臣附议。”翰林学士紧跟着出班,“林公公需避嫌,不若让监察御史去查。” 朱棣嘴角泛起一抹玩味,“朕若非让他去查呢?” “皇上若执意这么做,那结果必定难以服众。”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出班道。 “呵呵,”朱棣冷笑连连,“要服众是吧? 成! 大理寺一个,都察院一个,翰林院一个,锦衣卫一个,你们来监督可还行?” 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无言,只得拱手道,“皇上圣明!” “皇上,既如此,何不让六部也加入其中?”蹇义出班,“如此以来,才更能服众。” 这老小子,还他娘想着和稀泥,亦或说,他也牵连其中……朱棣眸光愈发冰冷。 正欲开口发火,李青出班道,“如要六部出人,臣推荐兵部都给事中,于谦配合监督。” “你兵部出人,那我们吏部也要出人。”吏部侍郎出班,“皇上,臣举荐……” “来人!”朱棣一声喝,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群臣见皇上满脸震怒,心中惴惴不安。 少顷,站殿将军进入大殿,“请皇上吩咐。” 朱棣面无表情,“将蹇义押入大牢。” 擒贼擒王,朱棣现在看谁都是贼,干脆直接把最有分量的吏部尚书拿了。 果然,这一招很有效果,群臣一下就老实了。 吏部侍郎也不吭气了,老老实实地回了班,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第122章 朱棣发飙 兵部衙门后堂。 李青郑重道:“江浙是个修罗场,你就不要去了,这次你去福.建,此一行,少说,多看,多记。” “记?”于谦有些懵,“记什么?” “记他们犯罪的证据。”顿了顿,李青又道,“本官再额外给你一个任务。” “尚书大人请说。” “活着。” “活着……”于谦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东厂提督所言都是真的,且,还会有人杀我灭口?” 由于太过震撼,于谦连敬语都忘用了。 自当初南民北迁之后,于谦这个都给事中就获得了入殿的权利,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儿,他都知道,所以才这么失态。 尽管他对文官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却还是不敢相信,文官集团敢如此丧心病狂,这简直就是在造反。 “正常情况下,他们必然不会铤而走险,但真逼急了,杀你一个都给事中还是可以敢的,当初因为织造局,我都差点着了道。”李青语气严肃,“你想不想干出一番事业出来,让百姓生活的更好,让大明更昌盛?” “想!”于谦毫不犹豫地点头。 “活着!”李青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好好活着,唯有活着才有机会施展抱负。” 其实,李青本来不怎么想让于谦冒这个险,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于谦早日认清现实,认清世家出身的文官嘴脸。 庙堂之凶险,丝毫不亚于战场,若一直保持着‘官场大多皆好人’的固有观念,于谦注定走不长。 大明战神的事,多半不会发生了,但于谦很可能还会走上绝路。 因为他把文官想得太好了! 看待事情也太理想化了! 此刻,于谦有些三观炸裂,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眉道:“只是据传、传闻,不见得他们真就如此。” “会不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青没有再说什么,很多事情唯有亲身经历,亲眼看到,才会相信。 “呼~!”李青吁了口气,叮嘱道:“记着,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收集罪证,然后活着将罪证送回来。” 顿了顿,“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心存正义,适当的和光同尘未尝不可。” 于谦三观遭受猛烈冲击,呆愣愣地看着李青,良久,缓缓摇头:“即便真如尚书大人所言,下官也绝不会选择和光同尘。” 他有些不敢置信,一直培养他的上司,竟会暗示他贪污受贿。 李青叹了口气,教授处世之道:“吃人未必要嘴软,拿人也不一定要手短。” 于谦眉头皱得更深了,反驳道:“受贿就是受贿,无论做不做事,都是受贿。” 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籍,给你你还不稀罕……李青无奈,“随你吧,反正本官只有一个要求,莫要出头,活着回来。” “尚书放心,下官自然是不想死的。”于谦点头,“大人交代的事,下官也必定会办好。” “嗯。”李青摆了摆手,“去准备吧,明儿一早随东厂番子出发。” “下官告退。”于谦起身拱手,转身离去。 目送他离开,李青蹙着眉头,权衡让于谦跟去的利弊。 最终,他释然了。 于谦虽然原则性太强,但并不迂腐,无论是历史上他的事迹,还是之前在朝堂上驳斥群臣,都证明,于谦并不是死读书,他具备执行能力。 …… 桌上的茶早凉了,李青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开始思考大明内部的事儿。 随着大明一系列国策推行,富绅,尤其是江南富绅的利益,一步步被压缩,甚至被连续剥削后,他们反抗是必然的事儿。 对此,李青并不感到意外。 只不过,他本以为群臣反抗会在朱棣死后,没想到现在就开始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李青叹了口气,轻声自语:“这权力场就像是个绞肉机,一旦运转开来,绝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亘古不变! 便是把百官全都杀了,也改变不了。 朱元璋杀的还少吗? 结果呢? 治标不治本! 自私、贪婪,是人的劣根。 李青没有能力改变,他只是想尽可能让百姓过得更好些,仅此而已。 至于朝堂……李青摇头。 茶已凉透,李青一饮而尽,准备回家喝个小酒,缓解一下糟糕的心情。 不料刚出后堂,就遇到了神色匆匆的朱瞻基。 “怎么了?” “皇爷爷要治我爹的罪。” “我当是什么呢。”李青失笑道,“走,你要没事儿,来我府上喝酒。” 朱瞻基哪还有心情喝酒,焦急道:“皇爷爷要废了我爹,让二叔回来呢。” “……这你也信?”李青有些好笑,“亏你这么聪明,皇上若真想让你二叔接位,又岂会隔代培养你?” “哎呀,这次不一样。”当局者迷,朱瞻基是真怕老爹太子之位不保,“皇爷爷把这次贼寇作乱的事,都赖在我爹头上了, 就在刚才,东厂千户禀报:现在唐赛儿叛乱,成了唐赛儿起义,在民间,唐赛儿起义成了山.东百姓,反抗皇爷爷暴政的英雄行为, 不止如此,就连三大殿纵火案,也成了太祖皇帝发雷霆之怒,引来天罚劈三大殿,且三大殿都烧成了灰,传得有板有眼……” 朱瞻基急道:“爷爷是真火了,责问我爹是怎么监国的,骂的那叫一个难听,你还是去看看吧!” 李青无奈点头,显然,这就是南方文官的计谋,目的很明确,就是恶心朱棣。 但……的确够恶心人,朱棣暴怒也在情理之中。 总得有人背锅,而作为监国的太子难辞其咎。 文臣之所以敢这么干,是因为朱棣隔代培养朱瞻基,这说明太子之位稳如泰山,所以他们没有顾忌。 而朱棣之所以拿胖儿开刀,也是为了让文官集团明白,太子之位并非牢不可破,你们要是再作,老子就换太子。 说到底都是心理博弈,只有好圣孙当真了。 …… “朕让你监国,你就监出这个熊样? 江浙、福.建为何贼寇作乱? 唐赛儿叛乱,怎么就成了反抗朕暴政的起义? 还有三大殿……” 刚到乾清宫门口,朱棣破口大骂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期间还伴随着拳打脚踢,摔东西的声音,叮铃咣当,好不热闹。 “父皇,儿臣精力都放在了百姓迁徙的大事上,实在是……分身乏术啊!”小胖委屈的声音响起。 接着,便是朱棣的破口大骂:“分身乏术你还监什么国,何不去做你的逍遥王? 朕让你监国,你让天下人骂朕,你怎么不让他们骂你?” 叮铃咣当…… 朱瞻基弯腰拍了拍跪在地上的小黄门,“去通禀皇上,永青侯求见。” 小黄门满脸不情愿,“皇太孙,皇上他正在气头上,要不您和侯爷还是……” “再磨叽我现在就剁了你。”朱瞻基眼一瞪,小黄门瞬间没了脾气,颤巍巍地去通禀了。 少顷,朱棣骂骂咧咧地吼道:“滚进来吧!” 李青摸了摸鼻子,抬步迈向大殿。 笔墨纸砚、花瓶果盘……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小胖蹲跪在地上,从背后望去,就跟受了委屈的大熊猫似的,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一抖一抖的。 “你吭哧什么?”朱棣骂道:“是不是不服?” “不是,儿臣跪得难受。”小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如实说道。 他这个体格实在经不起长时间下跪,倒不是膝盖疼,而是窝憋得慌。 “微臣(孙儿)参见吾皇万岁。” 朱棣斜睨了二人一眼,重新坐回椅上,“起来吧。” “谢皇上(父皇)。” 沾了二人的光,小胖总算是不用再跪了。 朱棣看向李青,“何事?” 李青一指朱瞻基,“皇太孙让我来劝架。” 朱瞻基:Σ(⊙▽⊙\\\"a“啊哈哈……皇爷爷息怒哈,孙儿是怕您气坏了身子。” “呵,到底隔着一辈儿呢。”朱棣冷哼,“这孙子白疼了啊!” “不不不,不白疼。”朱瞻基连忙表白,“孙儿怎么会有坏心思呢,孙儿是心疼爷爷。” 隔辈儿亲,隔辈儿亲,不管孙子亲不亲,爷爷是真亲。 听了孙子的话,朱棣脸色多云转晴。 他并非不明事理,知道好大儿也不容易,顺势收了火气。 “去把朕亲征期间,你处理的折子送来。” “是是是,儿臣这就去准备。”小胖如蒙大赦,也顾不上和李青亲热,吭哧吭哧地去了。 李青叹道:“皇上你这是何必呢,太子他也不容易……” “朕就容易?”朱棣刚消下去的火,噌地一下又上来了,“朕都六十多了,还不远千里地去打仗,为的什么? 为的让天下人骂朕?!” “……”李青挠了挠头,赔了个不是,赶紧转移话题:“皇上,这次贼寇作乱,若查有实据,真如东厂提督所言,该当如何?” “还能如何,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朱棣满脸杀机地冷笑,“不想过了嘛,那就都别过了。” 第123章 老朱家的传统手艺 李青眉头微皱,“皇上,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百姓迁徙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真逼急了他们……” “今日朕退一步,他日就要退十步、百步。”朱棣打断李青,“只要朕在位一天,就绝不会让他们闹腾起来。” 李青默然,朱棣说得不无道理,但连续的高压逼迫下,换来的必然是激烈反抗。 届时,反噬之猛烈,怕是难以抵挡。 现在朱棣还活着,他们忍耐不住了,要是死了呢? 江南士大夫对朱棣的痛恨,可比对朱元璋多多了,双方俨然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 从建织造局、到下西洋、再到迁都;还有田亩清丈、摊丁入亩,以及南民北迁的国策施行,国家、百姓获益甚大。 但国家和平头百姓得益了,士绅的利益却是严重缩水。 ——世家大族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李青想劝朱棣稍微温和点儿,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现在双方好似拔河比赛,谁先妥协必定输的一塌糊涂,既是比赛,定有输赢,一直死命坚持下去的后果,只会是‘绳子’断裂,两败俱伤。 “皇上,不若让民间也自由通商?”李青试探道。 “胡扯!”朱棣断然摇头,“你信不信,一旦开放海禁,江南富绅必定大举改稻为桑,届时,粮食必然大幅度缩水,流民遍野。” “那个…我说两句。”朱瞻基开口。 两人转头,看向他。 朱瞻基清了清嗓子,讪讪道:“我认为啊,堵不如疏,与其一味的禁海,不若直接开放海禁,这一来,富绅是赚了钱,但百姓也能从中落得好处; 如丝绸、瓷器、香料、家具……都需要工人,不管种桑还是种稻,富绅自己是不种地的,都是由佃户、长工来种, 即便改成了种桑,百姓一样有活计,不至于丢了生计。” “哈哈……说的好,以后不要再说了。”朱棣一脸嘲讽,“我问你,粮食怎么解决?真以为南民北迁这点儿人,就能改变大明格局啦? 苏湖熟,天下足! 江南天下粮仓的地位,又岂是轻易被撼动的?” “可以的。”小胖吭哧吭哧地走来,身后跟着四个小黄门,抬着两口大箱子。 朱棣视线转移,看向好大儿,阴阳怪气道: “哦?是吗?” 小胖硬着头皮点头,小黄门放下存放奏疏的箱子,麻溜儿地退了出去。 “说说看!” 朱棣斜倚在椅上,饶有兴趣地盯着好大儿。 小胖知道老爹的尿性,别看老子一脸和气,但自己只要有一句话说不好,马上就是狂风骤雨。 “父皇,永乐豆种植大获成功,一季亩产高达五百斤。”小胖没有废话,直接拿事实说事儿,“永乐米亩产也不比小麦少,山河数省小麦收获后,可以摒弃大豆,改种永乐米,粮食产量大大增加,再加上辽东开发……” 小胖算了算,认真道:“只要南民北迁国策持续进行,大力开垦荒地,最迟五年,大明粮仓的重心,便会转移到北方。” “五年,五年……”朱棣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他还撑得到五年吗? 这次亲征,他愈发感到力有不逮,甚至连骑马都有心无力,怕是看不到那天了。 “说的好啊!”朱棣唏嘘。 朱瞻基还道是爷爷发火的前兆,连忙扭头看向老爹:“以后不要再说了。” 小胖:? 李青:?? 朱棣:??? 大殿静了片刻,朱棣、小胖异口同声:“滚出去!” “……好嘞好嘞。”朱瞻基麻溜儿滴滚了。 朱棣放下二郎腿,身子前倾,表情认真起来,“即便真如你所言,五年后可以实现粮仓转移,可眼下怎么办? 朕并非一定要大开杀戒,但若不杀,富绅势必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可若大开杀戒,南民北迁定会受阻,甚至搁置。”小胖持不同意见。 朱棣冷哼,“不开杀戒,南民北迁一样会受阻,且不杀后果更严重,政治上的事儿你还嫩点儿。” 这波,李青站朱棣! 他也觉得在原则性的大事上,绝不能退让。 你退,他就进! 小胖坚持道:“父皇,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熬过这几年,固有格局便能打破。” “熬?怎么熬?”朱棣冷哼,“眼下都敢公然违抗大明律法,甚至汉人扮做倭寇劫掠百姓,你让朕如何容忍?” 小胖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于是看向李青,“李卿,你可有良策?” 朱棣也顺着好大儿的目光看了过来,道:“还有计没?” 李青沉吟道:“皇上说的不错,在这样的大事上,绝不能妥协,若东厂提督所言属实,一定要严办、速办,绝不姑息。” 见小胖面露焦急,李青语气一缓,“不过,太子所言也很有道理,大明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熬过这阵儿,便能改制革新,若熬不过去,则继续恶性循环, 基于此,南民北迁国策,绝不能停!” “少和稀泥。”朱棣没好气道,“不然送你去和蹇义作伴。” “……”李青满脸黑线,“臣的意思是,贼寇走私一事上绝不姑息,但为了南民北迁的国策,能够一直施行下去,可以在其他地方略微妥协。” “比如呢?” “开放海禁!”李青道,“其实皇太孙说的没错,开海十分有必要。” 利益垄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朱棣在位时能勉强压制,但他若崩了,下西洋国策肯定会被推翻。 有钱大家赚,让世家百官得到些利益,才能将国策落实好。 有宋一朝,海上贸易都集中士大夫手中,而到了明朝,朱元璋一刀切,直接禁了海洋贸易;朱棣更狠,来了个利益垄断,为了自己在海上赚的盆满钵满,把这些世家的过半利益来源都掐断了。 丝绸是官办的织造局在做,茶叶朝廷专营,瓷器官窑在做…… 自己吃肉,不让人喝一点汤,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吃独食者,自古没有好下场! 李青正色道:“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 海洋贸易利益之大,众所周知,世家大族为了利益,豢养草莽,甚至扮做倭寇劫掠沿海百姓,并不稀奇; 如若一直禁下去,海寇将除之不尽,杀之不绝!” 朱棣眉头紧锁,消化着李青的话,许久,他轻轻点头:“有道理!” “父皇英明。”小胖连忙跟上马屁,欣然道,“如此一来,大明定可迈上一个新台阶,父皇圣明啊。” “且慢圣明。”朱棣斜睨了他一眼,“海禁可以开,但要在天下粮仓转移之后,贸然开海弊大于利,必须要在保证百姓口粮的前提下,才能开海。” 李青拱手道:“皇上英明,自打摊丁入亩的国策施行后,人口增长速度就快了许多,百姓需要的粮食也随之增多; 若是为了利益,让百姓饿肚子,人口减少,则成了本末倒置。” 朱棣点头。 小胖也赞同李青观点,不过…… “父皇,如此以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何保障南民北迁的持续进行呢?” 朱棣皱眉,望向李青,“还有计没?” “有!”李青果断点头。 “什么?” 李青微微一笑:“画饼!” “可以先把风声放出去,给官绅一个念想,这样一来,不仅处理贼寇的副作用会消弭无形,而且还能保证不会有人在南民北迁的国策上,从中作梗。”李青笑道,“这一计如何?” “不赖!”朱棣持肯定态度。 画饼可是老朱家的传统手艺,老朱玩得贼溜,老四也是手拿把掐。 这事儿对朱棣来说,就如吃饭喝茶一样轻松。 有了预定方案,朱棣总算是有了笑脸,小胖放松下来,大殿中的火药味儿,顷刻间荡然无存,俨然又是父慈子孝。 趁着老四开心,李青趁机道:“皇上,这次查案事了,能否给于谦升个职?” “不能。”朱棣摇头。 “为何?” “他太冒尖了。”朱棣道,“这人还需要多沉淀沉淀,他是个人才,也正是如此,才需要多磨砺磨砺,至少朕不会给他升官。” 顿了顿,“高炽你也不能升他的官。” “为啥呀?”小胖不解,“父皇你不说他是人才吗?”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留给瞻基。” 小胖:“……” 李青:“……” 闲聊几句,朱棣命人打开箱子,开始检查儿子‘作业’,李青待着没意思,便拱手告退。 刚出殿门,朱瞻基就迎了上来,一脸关切:“里面还吵吗?” 你没长耳朵吗……李青摇头:“父慈子孝。” “那就好。”朱瞻基彻底放了心,跟李青勾肩搭背,“今儿去你家吃。” 李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空着手啊?” “不是吧?”朱瞻基一脸受伤,“我们的交情,还不值一顿饭。” “那倒也不是,咱们之前不是打赌谁杀敌多吗?”李青道,“事实是我比你杀的多,你输我一百两黄金。” “那你还赖走了我的长枪,说过教我两招呢。”朱瞻基不服。 “我没说不教,但你得先给钱。” “……”朱瞻基满脸无奈,“钱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喜欢黄金!”李青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你等等我。”朱瞻基快步追上,小声道,“青伯,你是怎么让他们不吵的啊?” “也没什么,建议开海禁。”李青继续走着。 朱瞻基愣住,接着气道:“你就会嫖……” 见李青走远,他连忙跟上,又补了一句:“窃我的创意。” 第124章 于谦归来 永青侯府。 二人相对而坐,酒菜上齐,开始吃喝。 过了会儿,朱瞻基举杯就唇,和着酒水咽下皮蛋,好奇道:“青伯,你是怎么让皇爷爷同意开海禁的啊?”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李青放下筷子,“黄金呢?” “明儿就给你送来。”朱瞻基没好气道,“你真是个财迷。” “这话说的,谁不爱财?” “可你都这岁数了,要那么多钱干嘛,你花得完吗?”朱瞻基揶揄,“青伯,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人死了,钱没花掉。” “不不不,”李青摇头,“人活着,钱没了才更痛苦。” “就你现在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朱瞻基嗤笑。 李青感慨道:“话不能这么说,人这一生长着呢,多留点儿钱,没啥坏处。” 朱瞻基无语,知道想再学两招,不花钱是不行了。 “黄金我回头就让人给你送来,你先教我功夫吧!” “一手交钱,一手授艺。”李青原则性很强。 朱瞻基彻底没了脾气,拿起筷子继续吃喝,好似要把一百两黄金吃回来不可。 过了会儿,朱瞻基忍不住好奇,问道:“可以说说皇爷爷为总对你言听计从吗?” “因为我说的有道理,有可行性。”李青笑道,“这做人做事,也是有讲究的,打个比方:我今日要先教你功夫,明日你还会送来黄金吗?” 就你还谈做人……朱瞻基腹诽一句,问道,“具体呢?” “猜猜看?” 朱瞻基沉思一阵儿,迟疑道,“莫不是……画饼?” 他没少吃爷爷画的饼,久而久之,也对这个有了些了解当。 李青点头,正色道:“可别小看这个,这一点你得跟你爷爷好好学学,不会画饼的君主,不是好皇帝!” “有这么……邪门儿吗?” “当然有。”李青心说:这可是老朱家的传统手艺,可不能断了传承,建文就是吃了不会画饼的亏。 “你认为太祖怎么夺得的江山?”李青问。 朱瞻基傻眼:“不是吧?你不会以为太祖是靠着画饼得的天下吧?” “太祖英明神武这是毋庸置疑的。”李青首先肯定了老朱的能力,接着又道,“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初太祖一穷二白,即便后来得到了发展,也仍是三股势力中最弱的一个,远无法和陈友谅、张士诚比; 但徐达、汤和、常遇春等老将却一直忠心追随,靠的什么?” “靠……画饼?”朱瞻基讷讷道。 “嗯,除了人格魅力之外,最大的因素就是画饼了。”李青笑道,“这一招经久不衰,即便过上数百年,也一样管用。” 接下来,李青开始输出画饼经验、技巧…… 说到画饼,李青不弱于老朱、老四多少。 一顿输出下来,朱瞻基都有些怀疑人生。 不禁沉思:难道我大明的江山,是画饼画来哒? …… 一顿酒喝完,朱瞻基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外如是! 他感觉,他未来一定能做个好皇帝,因为他摸对路了。 ~ 江南的案子还没查出个眉目,朱棣的大饼先一步甩了出来。 效果显而易见,原本激荡的朝堂很快平静下来,弹劾朱棣的奏疏也少了许多。 朱瞻基见状,愈发感到‘画饼’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李青没有再关注朝局,甚至连江南查案也没上心,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儿,一张大饼便可将影响降到最低。 除了日常和三女温存,他的精力都放在了关外局势上面。 九月初,关外来报:鞑靼集结近五万大军,全力攻打瓦剌,瓦剌事先做了防备,提前将大营转移,损失不大。 十月上旬,鞑靼再次攻打瓦剌,这次瓦剌措手不及,折损严重,妇孺、牛羊牲畜……被抢走数万。 十一月初,茶马贸易开启,明军出售了茶叶、丝绸、瓷器……等物;换来了牦牛、骆驼、战马、人参、貂皮……等物。 利益之高,不弱海上贸易多少。 腊月,脱欢亲自朝贡,抱着朱棣大腿哭诉,鞑靼如何灭绝人性,如何惨绝人寰……鼻涕眼泪一大把。 瓦剌过得惨,朱棣自然知道,但……这关他什么事儿。 只要瓦剌没被灭就成,半死不拉活也没什么,一样能拖鞑靼后腿。 坐看草原势力内耗,才是朱棣的真正目的。 眼下的瓦剌,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朱棣并没有出兵的打算。 不过,既然收了瓦剌这个小弟,面子上还是要说得过去,于是朱棣给了脱欢很丰厚的赏赐。 并对瓦剌的遭遇,表示同情。 同时保证,瓦剌真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大明一定会出手。 一顿大饼之后,脱欢心满意足地走了,走之前郑重保证:和鞑靼不死不休! 朱瞻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青伯,诚不我欺! …… 转眼,又该过年了。 除夕这天,于谦从福.建赶了回来,来侯府拜访。 二人寒暄几句,来到客堂就坐。 红彤彤的炭盆燃的很旺,火锅沸腾,肉片翻涌,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 “这一次收获如何?”李青提起温好的酒壶,给于谦斟酒。 于谦扶杯,待李青斟完酒,手才拿开,语气复杂道:“收获颇丰啊!” “是吗?”李青笑问,“贼寇的事查明白啦?” “明白了。”于谦神色凝重,“果如尚书大人所言。” “呵呵。”李青并不意外,“查到了谁头上?” 于谦摇头:“直接牵涉在内的官员一个没有。” 火锅沸腾,袅袅白烟升起,模糊了于谦的面容,但那深深皱着的眉,却十分清晰。 李青拿起碗筷,“趁热吃,边吃边谈。” “还是先说公务吧!”于谦原则性很强。 “哎?今天过年,官员都休沐了,不必拘礼。”李青夹起一片刷羊肉,吹了吹,送入口中,神情满足,“大雪天儿吃火锅才是绝配,快尝尝,味道很不错呢。” 于谦略作迟疑,拿起筷子夹了片肉。 “味道如何?” “很好。”于谦又夹了一片,他连住处都没回,一回京,就来了侯府,饭还没吃呢。 稍微吃了点儿,肚子没那么饿了,于谦开口:“有间接参与的官员。” 李青抿了口温酒,“可有朝堂上的?” “有,文渊阁大学士金幼孜,文渊阁大学士杨荣。”于谦道。 李青放下酒杯,“据我所知,杨荣是福.建的,而金幼孜是江.西的,你去福.建查案,怎么查到了金幼孜头上?” “因为瓷器。” “瓷器,江.西……难怪。”李青恍然:当初朱棣要平乱,也是这两人先跳了出来,现在看,果然是事出有因。 “吃吃吃,边吃边说。”李青热情招待。 于谦诧异地看向李青,“李尚书,你就一点不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啊?”李青好笑道,“你真以为官员都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好了,别客气,今日休沐,你就只当是来做客,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 于谦哭笑不得,但他确实饿了,当下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过了会儿,于谦放下筷子,提起酒壶给李青倒了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就着酒水咽下口中食物,这才道: “其实也没直接证据,证明二人参与走私,但运送走私货物的人,都和二人多少有些关系。” 李青笑道:“他们都是建文旧臣,在永乐朝仍能受到重用,自然不是一般人,二人是太子的铁杆党,原则性的错误不会犯。” 说到这个,李青不禁想起朱棣进南京城的那天。 可以说,除了齐方黄外,就没一个硬骨头。 文人风骨? 有! 但,权力场中的文人…… 呵呵。 李青都怀疑,要不是齐方黄被朱棣定在清君侧名单上,三人多半也会投降朱棣。 当然,也不能说文臣都穷凶极恶,事实上,很多人办事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大多都是精致利己者。 “展开说说。”李青拿起筷子,继续吃喝。 于谦点头:“福.建走私,都是以瓷器,丝绸为主,七成销往日本,三成销往朝.鲜。” “其中,建安县走私最猖獗,也就是内阁杨荣的老家。”于谦难掩怒气,“官匪沆瀣一气,建安知县去东村,盗匪就去西村,建安知县去南村,盗匪就去北村,他们甚至都不花钱,直接抢,抢完再转卖出海。” “民报官呢?”李青停下了筷子,“建安知县也不管?” “管!”于谦冷笑,“但,官匪始终不相遇,他倒是‘尽职尽责’但凡有村子被抢,倾巢而出,带着衙役全方位保护,把其他地方留给盗匪肆虐; 据当地百姓所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许久,事情越闹越大,建安知县弹压不住盗匪了,这才捅上来。” “杨荣和这个知县有无关系?”李青问。 “据查,没有。” 李青又问:“贼寇假扮倭寇可属实?” “的确有。”于谦点头,“真倭寇也有。” “真倭寇!”李青眼睛眯了眯,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那位知县呢?” “东厂以渎职的罪名抓了他,正在押赴京师的路上。”于谦道,“估计再过几日就能进京。” 顿了顿,于谦试探道:“李尚书,关于江南走私的盗匪,皇上的态度是……?” 李青笑眯眯的吐出一个字:“杀!” “皇上圣明啊!”于谦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满脸振奋。 第125章 廷杖 大年初一,奉天殿广场。 天不亮,群臣便早早来到。 一群小太监静静地扫雪,广场汇集了上千人,却出奇的安静,除了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沙’声,再无其它。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拜年发红包! 不上朝,不议事,人又多,所以群臣站位没什么讲究,李青来得晚,便和后面的于谦站在一起,百无聊赖地等着老四。 要不是今儿发红包,他才不起这么早呢。 天未大亮,但在积雪的映衬下,视线出奇的好,李青能清楚得看到,附近官员的面部表情。 群臣各有不同,有人欢喜,有人平静,有人隐忧…… 雪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雪片不大,却很密集,不多时,群臣官帽、肩膀上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所有人都很安静,比在朝堂时还要守规矩。 东厂提督手持拂尘,立于群臣对面,再无以往的谦卑、谄媚,腰杆挺得笔直,嘴角时不时牵起一抹冷笑,有种小人得志的既视感。 ——东厂查出东西了,有人要倒霉了! 这是所有人的预感。 朔风呼呼刮着,饶是群臣穿得很厚,但在这冰天雪地里站得久了,也不免手脚冰冷,牙齿打颤。 于谦肩膀耸起,脖子略微后仰,随风钻进后脖颈的雪花,很快被他暖化,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噗嗤……” 李青没忍住。 于谦听到嘲笑,不禁脸上一热,扭头看到李青,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你很冷吗?” “……”于谦满脸黑线:这话问的,就跟你不冷似的……嘶~ “李尚书,你不冷吗?”于谦惊诧。 今日的李青没有穿官服,只着一身墨色长袍,内衬白色小衣,衬得他身材颀长,风姿绰约,要多骚包有多骚包,于谦看着都冷。 如若不是知道李青真实年纪,加上那根镶金的黄花梨拐杖,于谦都怀疑他比自己都年轻。 六十多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脑不昏,背不驼……简直离大谱。 有那么一瞬间,于谦有种强烈的冲动,摘下这位尚书的面具头套,看看他是何方妖孽。 自己这个二十多岁的人,竟然还比不过六十多岁的老者……于谦苦笑:难怪人常说,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随即,他又释然了。 因为冻成狗的不只是他,还有人冻成了孙子呢。 李青手持拐杖画着圈儿,“你过来些。” 于谦照做。 李青抬手在他身上点了数下,“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不那么冷了。”于谦有些震惊,小声道,“李尚书,这是什么手段?” “点穴啊!”李青笑道,“你不知道吧?尚书我呀,是个医生,你们是以文入仕,我是以医入仕。” 身体涌起的汩汩暖流,不强烈,却也不至于再打冷颤了,于谦心悦诚服:这位尚书可真有本事。 他突然有些理解,李青为何六十多了,身子骨还如此强健,人家是医道高手。 …… 约莫一刻半钟后,东方泛起鱼肚白,一抹朝霞将奉天殿上的琉璃瓦染得金黄,诡异的是,雪还在下。 没一会儿,十六人抬着的龙辇,四平八稳地驶来,群臣立即正了正站姿,准备迎驾。 少顷,龙辇在群臣正前方停下,朱棣一身厚厚棉衣棉裤,身上裹着大氅,群臣冻成了狗,他是一点儿也不冷。 接着,小胖在儿子的搀扶下,吭哧吭哧地下了龙辇。 本来朱棣已经够‘胖’了,但随着小胖冒出来,朱棣瞬间苗条了许多。 龙辇后跟着的小太监,抬着宽敞且柔软的椅子,送到朱棣身后位置。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行礼,嗓门洪亮,动作整齐划一。 “平身!” “谢皇上!” 群臣起身,扑打官服。 片刻后,重新趋于平静。 朱棣扫了眼小林子,后者会意,迈向前几步,尖声唱道:“大理寺李洪,都察院杨清,翰林院刘斐然,锦衣卫陈昶,兵部于谦,御前答话。” “臣遵旨。”人群中,西面八方的响起应和。 李青拉了下于谦,轻声道:“皇上不问你话,不可主动答话。” 于谦怔了下,点点头。 俄顷,一行人走到御前。 朱棣不急着问话,只微微扬了扬下巴。 小林子一扬拂尘,再次唱道:“宣建安知县,淳安知县,建德知县觐见。” 半刻钟后,三个知县在大内侍卫的陪送下,来到御前。 “臣建安知县刘德昌,(淳安知县王元熙,建德知县刘博通)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七品知县进京面圣,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三人脸上不见丝毫欣喜,反而面如土色,惊惧交加。 群臣静默无言。 有人脸上平静,心里迫切吃瓜,有人面色坦然,心中惴惴不安。 朱棣坐直身子,看向三人,“说说吧。” “臣有罪!”建安知县刘德昌率先开口,声调悲怆,一脸懊悔,“臣枉为建安父母官,未能保障百姓安宁,致使贼寇盛行,望圣上治罪。” 罪名已经查实,此刻再辩解可真就是找死了,还不如直接承认来的爽快。 朱棣笑了,“可知大明律乎?” “臣不敢不知。”刘德昌硬着头皮道。 “知道就好。”朱棣点头,“按大明律,犯了渎职之罪该当如何?” 刘德昌艰涩道:“回圣上,渎职之罪分实政不修、擅离职守、承办逾期、办事有误……按情节轻重判罚如下: 罚俸、仗责、改调、降职、降级、削职为民、徒刑、流刑、斩刑。” 这人对大明律倒是熟记于心,背的分毫不差。 朱棣听得频频点头,又问:“依你之见,你这罪如何判罚呢?” “臣……”刘德昌一咬牙,“先仗责,再削职为民。” 祸闯得太大,官是铁定做不下去了,反正和贼寇同流合污也把钱赚了,只要能保住一命,下半辈子做个小财主也不错; 这大明的官,不做也罢……刘德昌心里想着。 他这话很有水平,仗责让皇帝消气,削职让皇帝给官员树立典型,可谓是煞费苦心。 见状,淳安、建德两位知县,不得不打消罚俸、改调的念头,心里气得直骂娘:这大明的官你不想做,老子想做啊,老子还没赚够呢。 朱棣笑了笑,“还算中肯。” 接着,又看向淳安、建德两位知县,“你们呢?” “微臣愿领同罪。”二人一脸悲痛。 朱棣态度温和,商量着道:“你们觉得打多少合适呢?” 廷杖一般二十起步,一百封顶! 当然,只要皇帝愿意,打一千也是可以的。 三人对视一眼,刘德昌率先回道:“全凭皇上……” “朕在问你们。”朱棣脸上有些不喜。 刘德昌忙道,“那五十廷杖?” “可以。”朱棣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那就五十廷杖。” 群臣耳朵竖起,寻思着皇帝接下来会说着实打,还是用心打! 廷杖的规则,群臣早已摸透,皇上想让一个人死,二十廷杖足以打死,不想让死,一百廷杖下去,歇个半月也就好了。 满满的都是学问! 只是让群臣没想到的是,皇帝没下文了,好似就是稀疏平常的廷杖。 见此情况,有人兴趣缺缺,有人心下放松,都知道皇帝是不打算重罚了。 于谦眉头一拧,在他看来,这样惩罚实在是太轻了,造成了那么大的乱子,间接害死百姓无算,又岂是一顿板子能赎罪。 不过想到李青的嘱咐,他暂时隐忍下来,静看后续发展。 但谁也没注意,东厂提督小林子的站姿,悄悄发生了改变。 双脚并拢,脚尖闭合,隐隐呈内八字。 朱棣嘴角泛起玩味:傻家伙,你们都摸透了,老子当然要改规则。 宫里的廷杖和地方上的打板子,有很大不同。 板子就是木板,但廷杖却不单单是木杖,宫里行刑的廷杖,皆有栗木制成,比一般的木板要沉很多,顶部呈棒槌状,还裹着一层铁皮。 这也是二十廷杖能打死人的关键所在! 今日的廷杖,还有些不一样,铁皮上又额外增加了倒钩。 这一廷杖下去,便足以打的人血肉模糊,要是收杖的时候再往回一拽…… ~ “啊…!” “啊呀……!” “啊啊啊——!” 只一廷杖下去,便超出三个知县的忍耐极限,顾不上君前失仪。 凄厉的惨叫尖锐刺耳,让群臣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朔风吹动雪花拍打在脸上,如坠冰窟。 朝霞逐渐隐去,太阳被灰蒙蒙的云朵遮住,风雪更大了。 呼啸声、惨叫声,揉杂在一起,如鬼哭狼嚎一般。 在场众人脸色发白,身心发寒,就连吃瓜群臣,也是面如土色,更是有人止不住地哆嗦。 “嗙——!” 特殊的音节不断响起,介乎于打在皮、骨之间发出的声音很特别,也很渗人。 “皇上饶命……啊…!” “饶……啊——!” 不到十廷杖,三人已然血肉模糊,隐隐露出背部的森森白骨,肉屑、血沫飞溅,把周围白雪染红,融化。 朱棣紧了紧大氅,盘坐在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 “皇…皇……啊……” 惊骇、恐惧、痛苦到极点所发出的声音,令人心颤、胆寒。 行刑宦官每一杖落下,抬起时都是血肉横飞,那铁皮倒钩上,已挂满了血红细条。 第126章 清官和能臣 “嗙、嗙、嗙……” 惨叫声消失,只有特殊音节有节奏的响着,三个知县显然气绝人亡,但行刑宦官尽职尽责,还在一丝不苟地行刑。 雪更大了。 小雪花不知何时变成了鹅毛大雪,连官员们的乌纱帽翅儿,都染成了白色。 此情此景,大过年的,真是……艹了。 ——群臣心声。 “嗙、嗙、嗙……!” 一刻钟后,廷杖终于结束,群臣长长舒了口气。 大雪还在下,很快将三人‘掩埋’小半,醒目的猩红,变为暗红,血腥的场面敛去。 朱棣兴趣缺缺,抬手挥了挥。 “拖下去。”小林子尖声吩咐。 行刑宦官行礼应是,抬死狗似的将三人抬出众人视野。 唇亡齿寒,群臣脸色难看,心中既怒且惧。 朱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懒的说:“纵容贼寇祸害百姓,其心可诛,众卿以为然否?” 静了片刻,群臣先后拱手回道:“皇上圣明!” “嗯。”朱棣扫了一侧站立着的官员,“此次查案由东厂主办,你们监督、协同调查,都说说成果。” 大理寺、都察院、翰林院……朱棣看到谁,谁立刻低头,不知是被刚才的一幕吓着了,还是不怕得罪人,不敢打头阵,亦或说,两者都有。 朱棣视线最终停留在于谦身上,“可有进展?” “有。”于谦嗓音清朗,穿透风雪,直入人心。 有人腿肚子颤得更厉害了。 朱棣脸色略微温和:“说。” “据查,福.建走私瓷器,大多出自江.西新淦,源头是一个叫金元宝的人。” “这名字…真讨喜。”朱棣点头,“继续。” “金元宝烧制大量瓷器,在福.建各地都有销售,其中过半都流入了建安县。”于谦继续道,“建.安最大的买家,是一个叫杨大海的人。” “金元宝,杨大海,大海上捞金元宝……”朱棣戏谑,“有点儿意思。” 待朱棣说完俏皮话,于谦接着说道: “金元宝烧制的瓷器,大半都卖给了杨大海,杨大海低价出售,甚至都不赚钱,微臣查过,这些瓷器的购买者,皆是老弱妇幼,” 顿了一下,“微臣大感疑惑,继续暗中调查,发现这老幼把瓷器买回去后,很快就会遇到贼寇劫掠,但贼寇‘心肠很好’,并不为难这些老幼,反而会留下一笔钱; 后经查实,这些贼寇劫掠的都是自己的家,而抢来的瓷器尽数流往海外,七成销往日本,三成销往朝.鲜, 微臣向林公公要了几个东厂番役,抓住了个落单的贼寇; 经过审问得知,卖瓷器赚来的钱,他们老大也只分到三成,七成利润都要交出去。” “交哪去?” “一个姓杨的老板。”于谦缓了口气,“据那贼寇交代,那位杨老板在京城有人。” “谁?” “内阁大学士!” “内阁的?”朱棣扫了眼好大儿,又看向群臣,“那个……内阁姓杨的出来一下。” 少顷,杨士奇,杨荣出班,接着走向御前。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朱棣点点头,却不提平身的事儿,转而看向于谦,“说完啦?” “还没。”于谦耿直道。 “那你继续。” “微臣将目标锁定在杨大海身上,果不其然,他就那个杨老板,据他交代,卖给他瓷器的金元宝也有人,也是内阁大学士。” “内阁真有出息。”朱棣赞道,“不愧是内阁,那个……内阁姓金的出来一下。” 金幼孜来到御前,下拜行礼。 朱棣好似没听到,朝于谦道,“还有吗?” “宫里的,微臣只查到这么多。”于谦拱手道,“还有就是真贼寇,以及真倭寇了,臣已整理成册。” 于谦从袖中取出奏疏,双手奉上,小林子上前接过,转呈给朱棣。 “嗯,做的很好。”朱棣大致看了一下,收起奏疏,这才看向三人,“杨卿可认识杨大海?” 杨士奇抬头拱手,“臣不认识。” “这位杨卿呢?”朱棣问向杨荣。 杨荣脸色煞白,“皇上,臣冤枉……” “别急着喊冤,先说事儿。” “是,”杨荣咽了咽唾沫,艰涩道,“杨大海是微臣的堂侄,也的确经营着瓷器生意,至于他参与没参与走私,微臣……是真不知道啊!” 朱棣笑了笑,“杨卿起身回去吧。” “谢皇上。”杨荣大喜,连忙扣了个响头。 刚欲起身,朱棣却道,“朕说的是另一位杨卿。” “谢皇上。”杨士奇磕了个头,同情地看了杨荣一眼,转身回班。 朱棣没再理会杨荣,转而看向金幼孜,“金卿可认识金元宝?” “回皇上,臣的堂弟。”金幼孜回道,相比杨荣,他镇定多了。 毕竟在大明卖瓷器又不犯律法! 朱棣点点头,便没了下文,把二人晾在那儿,“于谦你先回班。” “臣遵旨。”于谦拱了拱手,转身回班。 朱棣的目光依次在大理寺、翰林院、都查院等人脸上扫过,最后裹了裹大氅,“谁先说?” 锦衣卫千户率先开口:“启禀皇上,臣也有收获。” “说。” …… 大半时辰后。 吏部侍郎,翰林学士,都察院右都御史……十余名官员,先后跪在御前。 一个小小的贼寇走私案,一下子牵连这么多官员,可见一斑。 朱棣没有处置,只是把他们晾在雪地里,转而开始年度总结。 ~ 接下来的流程和往年一样,群臣向皇帝拜年,皇帝给群臣发红包,一团和气。 只不过,御前十多人长跪不起,喜气中带着些不伦不类。 李青等了这么久,只领二十两的红包,直呼血亏,拿了钱就想走,却被朱瞻基叫住了。 “青伯,皇爷爷让你先去御书房。”朱瞻基低声道。 “好吧。” —— 御书房。 朱瞻基挥退小太监,问,“青伯,你说皇爷爷这次会如何处置那些官员?” “不知道,看他心情。”李青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味儿真不赖,回头送我二斤。” “这个好说。”朱瞻基爽快答应,“你先分析分析眼下情况呗。” “这个有什么好分析的?”李青轻轻吹着气,欣赏茶叶在杯中旋转,“杀了就杀了,不杀也不为错。” “啥意思?” “字面意思。” “……”朱瞻基无奈道,“那你觉得皇爷爷会不会杀?” 李青反问:“那你觉得你皇爷爷为何让我来这儿?” 朱瞻基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皇爷爷不准备杀?” 李青诧异反问:“你似乎不想他们死啊。” “嗯,的确不想。” “为啥?” “因为他们都是我爹的支持者,且关于走私这件事儿,除了杨荣责任大些,其他人并不没有直接触犯律法。”朱瞻基道,“他们或许间接获利,但至少遵从规则,而且这些人有挺有能力的,杀了确实可惜。” 顿了顿,“就算是杨荣,也是被动触犯律法,被堂侄拉大旗作虎皮,当然,真实情况应该是杨荣装聋作哑,抱着不作为的心态,乱中取利; 但…人无完人,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念在他们还知道遮掩,以及,没有明目张胆地触犯律法,实在罪不至死。” 朱瞻基认真道,“贪官是杀不绝的,太祖杀了那么多,贪腐者仍是前赴后继,已经说明一切。” 李青放下茶杯,问道:“那你的秉政理念是什么?” “用能臣,而不用清官。”朱瞻基道:“在我看来,有能力者,私德亏损些也没什么,依旧可用! 要是没能力的人,即便两袖清风,不取分毫,也一样不可用!” 顿了顿,“当然了,吏治清明必须要做,但不能简单粗暴的杀。” 朱瞻基压低声音道:“太祖一朝杀了数万官员,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吏治清明了许多,却也造成了政务懈怠, 官员青黄不接,国家如何昌盛,当然,我也不是说太祖不好。” 李青笑了笑:“明白,其实太祖施政也有偏颇之处,人无完人嘛。” “太祖也是你说的?”朱瞻基上纲上线,“这话也就跟我说了,要是爷爷听到,不打你廷杖不算完。” 李青白眼翻上了天,抿茶不语。 一刻钟后,朱棣走了进来。 二人起身,“臣(孙儿)参见……” “免了。”朱棣走到正座坐下,“都坐吧。” 朱瞻基笑嘻嘻道:“爷爷,我去给您沏杯茶暖暖身子。” ——好圣孙在皇帝身边的时候,小黄门都很轻松。 朱棣就吃这一套,但仅限于大孙子。 “李青,你这身子骨还行吗?” “还……不太行了。”李青指了指黄花梨木的镶金拐杖,“都用拐了。” “你用拐和李景隆冬天拿扇子一个样,都是为了骚包。”朱棣黑着脸,“朕有件事要你办,你去才能代表朕的态度,让那些世家大族知道轻重。” “去江南剿寇?” 朱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行啊,脑瓜子依旧好使,看来你小子且活呢。” “皇上,那些人……?” “进大牢了。”朱棣接过大孙递上的热茶,道,“先关着吧,这些人都算得上能臣干吏,杀了的确可惜,他们是铁杆太子党,等朕死了,高炽登基还能卖波人情, 同时,也做到了敲打。” 朱棣的确嫌弃好大儿,但终究是自己儿子,哪能不为其考虑。 “皇爷爷千秋万世,永垂不朽。”朱瞻基一脸深情。 二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瞥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都没搭理这孙子。 “为了大明,为了皇上,为了天下百姓……臣愿意去江南。”李青有些为难,“但……” 朱棣沉着脸:“放心,有补贴!” 第127章 任务 “皇上你让臣什么时候出发?”李青一副忠君报国模样。 “年假结束就去!”朱棣轻抿了口茶,淡淡道,“朕可以开海禁,可以允许民间通商,但朕没开海前,他们不能走私,这股风气必须压下去。” “明白!”李青点头,这是帝王的底线。 虽说皇帝并不能真的为所欲为,但至少表面上得给人一种唯我独尊的霸道。 不然,皇权就成了笑话! “你这次的任务,不单单只是剿寇,”朱棣放下茶杯,“还得‘看看’诸藩王的动向,若是世家大族和藩王勾结在一起,那可真就有可能翻天了。” 他神情忧虑,“朕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哪天朕要是不在了,这些人要是闹腾起来,高炽他多半扛不住。” 朱棣靠着靖难夺了天下,生怕别人有样学样,虽说藩王的护卫削了,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一定安分守己。 江南不缺有钱人,一旦双方联手,后果极其严重,他们不一定成事,但绝对能搅得江山动荡,百姓民不聊生。 顿了一下,朱棣又道:“开海禁这个口风已经放出去了,江南富绅定然未雨绸缪,难免有人暗戳戳地改稻为桑; 目前人口增长速度逐渐加快,眼下还没暴露多大问题,但未来的粮食需求定然直线拔高,粮食必须得稳住; 还有,漠北局势不容乐观,瓦剌支撑不了太久,朕希望有个半死不拉活的它,来牵制鞑靼,却也不能真让它没了, 瓦剌要是没了,那草原可就真统一了。” 朱棣道:“出征也需要钱粮,未来几年,江南粮仓的地位不能有任何动摇。” 李青点头,“我想带上于谦。” “可以。”朱棣爽快答应,“这次他得罪不少人,跟着你避避祸也好。” “还有什么要求?”朱棣问。 李青摇头:“没了。” “那成,朕给你半年时间。”朱棣笑道,“半年之内务必把这些问题全面解决,届时朕重重有赏。”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李青问:“怎么个赏法?” “到时再说。”朱棣打马虎眼。 李青却道:“皇上若是能提前允诺,臣的办事效率定会大大提高。” …… 二人你来我往,大饼不断,朱瞻基:学到了,学到了…… 最终,朱棣许下承诺,李青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 大雪还在下。 屋顶堆满了积雪,树枝也弯下枝头,几个小丫鬟清扫着院里的积雪,前脚扫干净,后脚又铺上了一层。 丫鬟们嘴上抱怨着雪咋还不停,但脸上都洋溢着喜庆,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中午吃什么,映着喜庆春联、大红灯笼,充满年味儿。 “不用扫了。”李青开口道,“等雪停了再扫。” 几个小丫鬟惊了一下,见是老爷回来了,连忙行礼,“老爷。” “嗯,今儿过年,都去歇着吧。”李青挥一挥衣袖,“中午弄些鱼片、羊肉片、菠菜……吃火锅,把你们的那份也准备上,今儿都好好吃一顿,晚上吃饺子。” “是,老爷。”小丫鬟开心地飞起:真想天天过年。 几人拂了一礼,欢快地退下了。 李青笑笑,推门走进大堂。 炭盆烧的正旺,上等木炭根根火红,表面凝结了层细细的白色灰沫,时不时崩出颗火星儿,没有杂烟。 “先生回来啦。”三女拍拍手,起身迎上前。 “内堂暖和,去里面聊。”李青转身关上门,又把一旁的窗户开大了些,领着三女进了内堂。 内堂桌子上摆放着瓜子、蜜饯、橘子……显然,刚才在开茶话会。 “聊什么呢?”李青笑问。 “当然是开心的事啦。”婉灵搬了张椅子过来,怜香推着他坐下,“先生,讲讲白蛇后续呗,许仙和白蛇后来如何了,法海那老和尚有没有遭报应呀?” 李青哑然失笑,清了清嗓子,“话说……” …… 大半时辰后,李青把之前挖的坑填平,三女听到一家人团聚,心满意足。 “真想去西湖游玩一下。”怜香感慨。 红袖睨了她一眼,“都一把年纪了,还整日想着玩儿。” “我就说说嘛。”怜香怏怏道,“过一天少一天,再过几年,想去身体也不允许了。” “想去咱就去。”李青捏了块坚果丢进嘴里,“刚好先生要去江南,咱们一起。” “先生又要出公差?” “先生要带上我们?” 婉灵、怜香同时开口,先是诧异,后又惊喜。 李青点头:“年假后出发。” 红袖迟疑道,“先生,这样可以吗?皇上他……” “只要干好活,他不会有意见。”李青接过婉灵递上来的橘子瓣,丢入口中,享受爽甜,“半年时间呢,待我办完了公事,咱们好好玩儿玩儿。” “嗯,好。”这下,红袖也放心了,露出开心笑意。 中午, 丫鬟搬来迷你炉子,架上锅,还有一盘盘鱼、肉、蔬菜、蘸料,被清水洗得晶莹剔透。 “这不用伺候,你们也去吃吧。” “谢谢老爷。” 一个小丫鬟贴心地把木炭放在李青够得着的地方,这才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李青撸起袖子,招呼道,“开吃开吃。” 几女吃了不少零嘴儿,慢条斯理地吃着,李青却跟饿狼似的,风卷残云。 他早上没吃,又在奉天殿广场待了那么久,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肥美的肉片,搭配胡椒、辣子、芝麻酱,那叫一个地道。 两刻钟后,李青心满意足地靠在椅上,取出温好的酒壶,自斟自饮。 “先生,妾也想喝。”怜香抿着唇道。 “都这么大……好吧。”关于年龄,李青比她们还敏感,给怜香倒了一杯,“慢慢喝,尝尝味儿就行了。” 说着,又给红袖、婉灵各倒了一杯。 这是宫里的御酒,入口柔,一线喉,度数也不高,三女曾经也时常饮酒,喝个几杯无甚打紧。 怜香很快喝完,怯生生道,“先生,妾能再喝一杯吗?” “不能喝了。” “好不好嘛,行不行呀……” “好好好,”李青好笑,“一人三杯,再喝完可就真没了。” 撒娇女人最好命,怜香笑嘻嘻道,“先生最好啦。” 吃了火锅,又喝了几杯温酒,三女都觉得有些热,“先生,外面好多雪,咱们去堆雪人吧?” “好。”李青答应。 大过年的,图的就是个开心,不过,为保险起见,李青给她们渡足了真气,以防染了风寒。 雪还在下,但已经小了许多,风也停了,零星雪片预示着这场雪即将退场。 李青亲自动手,弄了个一人高的雪墩墩,“好了,你们开始吧。” 办了张椅子坐下,捧上一杯热茶,看着三女一点点雕琢,李青不禁暗想:要是她们还和当初一样年轻该多好,打打雪仗更有年味儿。 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 她们手很巧,不多时,栩栩如生的李大将军出炉。 ‘李青’一身白色铠甲,傲立雪中,茕茕孑立,有生顶天立地的豪迈,也有形影相吊的孤独。 李青看得出神。 他难过她们的年华逝去,她们难过他的孤独无依。 长生,注定寂寞如雪。 不知何时,手中的热茶已悄然冰凉,表面凝结了层薄薄的冰渣,李青一饮而尽,透心凉。 甩了甩脑袋,驱散负面情绪,李青起身也加入了堆雪人的队伍。 一下午的时间,堆了四个雪人,‘李青’不再孤独。 …… 年假匆匆过去,正月初四,百官上朝,李青进宫向朱棣辞行。 中殿。 朱棣嘱咐,“那些人心眼儿都脏,你可别老了老了,阴沟翻船。” “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吃亏的人。” “这倒是,”朱棣也觉得有些过于谨慎,和小看李青了,点点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这次去江南带上东厂小德子。” “好。”带着宫里的人,也方便办事,李青问,“皇上,边外局势如何了?” 元人统治中原近百年,很大程度上被汉化了,过年的习俗他们也有,也会改善生活。 不同的是,汉人改善生活都是用钱买,而元人则是会来场劫掠。 草原上的冬天,日子更加难过,也是相互劫掠的高峰期。 “瓦剌有没有遭遇鞑靼袭击?”李青有些担忧。 朱棣揉了揉眉心:“消息还未传来,朕也不知瓦剌有没有遇袭,不过…大概率会遇袭。” 说到这儿,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下手轻点儿了,现在的瓦剌太弱了,实力严重不对等啊。” “也不能这么说。”李青对削弱瓦剌没有半分后悔,笑道,“如若不是这样,瓦剌又岂会心甘情愿地投向大明怀抱? 也正是因为实力不对等,所以鞑靼才会对瓦剌穷追猛打,妄图吞并; 真若实力相当,他们反而不会大规模作战,甚至会暗中联手,染指中原。” 朱棣怔了一下,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瓦剌还是不能倒,要是他们劲儿不往内使,定然会往外使, 草原一旦统一,大明边关将再无宁日。” 顿了顿,“关外局势朕会紧盯,你办好朕给你指派的差事便可,安内比攘外重要,内部出了乱子,危害更大。” 朱棣罕见露出凝重之色,“这一系列改革,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朕分身乏术,你多辛苦一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带上这个!” 李青接过一看,《如朕亲临》。 第128章 宁王 舰船上。 李青斜倚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永乐大典》,三女倒是兴致颇高,叽叽喳喳个不停。 “先生,咱们先去哪儿啊?” 李青打了个哈欠,“先在金陵落脚两天祭孝陵,然后去江.西。” 之所以先去江.西,是因为瓷器的货源就在那儿,从源头开始整顿,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运河疏通后,下江南的便利就体现出来了,走水路既快且稳,也不颠簸。 李青含笑道,“路还长,留着精力等到了地方再释放,都歇着吧。” “我们不累。” “……”女人对游玩,逛街之类的休闲活动,精力最是旺盛。 李青摇头失笑,继续翻阅《永乐大典》,大典已经刊印到十五期了,每一次刊印,李青都买了全套,目前已经收集近两千册了。 对大典的觊觎之心,李青从未打消。 又翻看了一会儿,李青眼皮子越来越重,很快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李青帮三女掖了掖被子,来到甲板吹风。 月光皎洁,水面波光粼粼,夜风夹杂着水汽,沁人心脾的冰凉。 “李尚书也没睡啊?”于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李青转过头,见他手里拿着酒葫芦,人也带着三分酒意,好笑道,“你什么时候成酒蒙子了?” “哪有。”于谦不好意思笑笑,“自从北伐回来,就喜欢没事儿整两口,但不喝醉。” “有个嗜好也没什么不好。”李青笑了笑,见于谦打了个哆嗦,顺势坐了下来。 于谦也跟着坐下,顿感夜风小了许多,也不那么冷了。 “我是睡醒了。”李青解释了一句,“倒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下官有晕船的毛病。”于谦讪讪道,“白天昏昏沉沉很困,却睡不着,晚上好些了,反倒精神起来了。” 李青哑然失笑,“习惯就好,这可比行军轻松多了。” “嗯,说的是。” 于谦又灌了口酒,想邀李青共饮,又怕被嫌弃,找了个话题:“是先去金陵吗?” “嗯,代皇上去孝陵看看。”李青点头,“随后去江.西。” “江.西?”于谦问,“瓷器?” “不错,遏制货源,才能遏制走私。” 于谦深以为然,接着又问:“那贼寇呢?” “剿!”李青无语道,“不然我大老远来一趟干嘛?”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于谦眉头微皱,“尚书大人,其实走私贼寇中,有很大一部分并无害民之举,就只是单纯地想挣些钱,改善生活; 他们触犯了律法,但罪不至死。” “我有说要杀吗?”李青失笑道,“剿寇剿寇,是让寇消失,不是让人消失。” 闻言,于谦大感轻松,拱手道:“下官愚钝。” 李青起身拍了拍屁股,“这里风大,你别再生病了,去船舱大厅聊。” “哎,好。”于谦点头,有种他才是六十多岁老头子,李青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感觉。 ~ 于谦吹燃火折子,点上一根蜡烛,放在二人中间,室内光线亮堂了许多。 “真不困?”李青问。 “不困。” “那说说倭寇吧!” 于谦点头,开始讲述:“倭寇有真有假,但假倭寇的祸害程度,不比真倭寇小,他们不但抢钱,还抢人,甚至杀人。” “可有具体情报?” “这倒没有,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伙人都在海岛上住着……” “等一下。”李青抓住重点,“他们是一伙的?” “是的。”于谦点头,“据百姓说,建安知县称海岛太远,又不确定他们具体在哪儿驻扎,想拿下极为困难,所以才致使百姓遭到迫害。” 顿了顿,“当然,也不排除是建安知县不作为,甚至与倭寇同流合污,故意这么说。” 于谦叹道:“当时下官能驱使的人不多,想查下去也有心无力。”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这次他们落不了好。” 于谦露出欣喜之色,这位尚书的本事,他信得过。 ~ 又聊了会儿,李青见于谦眼皮子直打架,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藩王、世家大族、贼寇走私、倭寇劫掠……李青靠在椅上,眉头微微皱起,此行要解决的事项还真不少。 本来觉得半年时间不少了,这么一细想,时间还真不富裕。 ……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开始一步步规划解决办法,也不那么无聊了。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 金陵,长江口。 官员们早早地就候在这儿了,李青一下船,众人立即涌了上来,大礼参拜。 李青昂首挺胸,代朱棣受礼。 接着,众官员起身,作揖行礼,李青还礼。 好一番冗长礼节,又是一番寒暄,李青这才得以清闲。 他没去别处,先带着三女回永青侯府,然后,让于谦带着二百东厂番子,先一步去福.建建安查倭寇。 时间宝贵,李青不想浪费分毫。 安顿好后,已是下午,李青简单吃了个午饭,便去了礼部,说了下去孝陵的事儿,让他们准备一下。 本来这是小胖的活儿,但小胖要是来了,朱棣就忙了,于是朱棣让李青来办。 从礼部出来,见时间还早,李青转而去了曹国公府。 ~ “呦,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来金陵了?”五十多岁的李景隆,已然有了白发,但精神头很足,“我说什么来着,岁数到了,该老还是得老,瞧瞧,连拐棍都用上了。” 李景隆的毒舌,从蓝玉转移到了李青身上。 当年蓝玉揍你,我就不该拦着……李青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这叫逼格。” “得了吧。”李景隆撇了撇嘴,“少不得背地里已经空流泪了。” 李青拳头硬了硬,他总算理解蓝玉为啥一言不合就揍这厮了,嘴巴是真毒。 “那我走?” “你看你,我说啥了啊?”李景隆一脸无辜,“走,进屋。” …… 酒菜上齐。 两人边吃边聊。 “李兄啊,咱们分开后,我这生活过得可真是无趣的紧。”李景隆长吁短叹,接着又问,“这次来不光是去祭孝陵吧?” 李青点头,直接道:“江南走私你参与了没?”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嘛?”李景隆翻了个白眼,“曹国公这个爵位不能葬送在我手里,再说了,我也不缺钱,嘶……” 李景隆突然吸了口凉气,惊诧道:“你是来查这个的?” “嗯,怎么了?” “这里面的水深啊!”李景隆皱起眉头,“朝廷那么多人,谁不能管啊,你说你都一把岁数了,逞这个能做甚?” “是兄弟就把知道的告诉我。”李青听出了弦外之音。 李景隆问:“真要管?” “不管不成。”李青摊了摊手,“皇帝下了死命令。” 李景隆沉默片刻,苦笑道:“我就一说,你就一听,因为我也没有证据。” “这你放心,我是绝不会拖兄弟下水的。”李青道,“只要给我指个方向就成。” 李景隆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兄弟不仗义,这一大家子……况且,我也真没证据。” “你已经够意思了。”李青笑道,“不用过意不去。” 李景隆蘸了蘸酒水,写下一个‘宁’字。 李青惊了一下,“还有吗?” “他是源头。”李景隆道,“至于他下面的人……我也不想告诉你,得罪的人太多,对你没啥好处,摁住了他事情也就解决了,没必要再得罪旁人。” 李青知道李景隆的苦心,也没再问下去。 事实上,他也没想非要打破沙锅查到底,反正过几年就开海了,没必要扩大打击面,只要能解决眼下的走私案就成。 “多谢,来,喝酒。”李青含笑举杯。 “你年纪大了,还是少喝点儿吧。” 李青心里涌起一抹感动,旋即就听到李景隆的下文:“你是钦差,万一喝死在我府上,这可咋整?” “……” ~ 半个时辰后,李青稳如老狗,李景隆却醉了八分,说话都磕巴。 “兄弟,你是不知道我有寂寞,连个知心好友说话都没有……”李景隆嘴碎子不停。 “顺天的曹国公都建好了,你非回来,不然咱哥俩还能经常聚聚。”李青也深有同感,“要不回头我跟皇上说说,下道圣旨请你回去。” “可别。”李景隆酒醒了几分,“那儿冷的要命,又荒僻,哪里比得了金陵?” “唉…浅了啊。” “啥浅了?” 李青一脸受伤,“感情浅了啊。” 李景隆脸上一热,“好兄弟在心中。” 顿了顿,“咱大明的官员,干到七十退休 再过个六七年,等你退休了,就在金陵定居得了,咱们天天喝……嗝儿~。” 李景隆咂吧咂吧嘴,关心道,“你可得保重身体,别跟蓝玉似的,刚到退休年龄就死。” “……放心,你死我都不带死的。” “那可未必,我比你年轻,绝对走你后头。”李景隆相当自信。 “走着瞧。” “走着瞧。” …… 一场酒下来,李青屁事儿没有,李景隆却是哇哇大吐。 虽然喝吐了,但他嘴依旧很硬,嚷嚷着:没发挥好,明儿再来过。 ~ 回到侯府,李青又对规划做了重新调整,把逗留在江.西的时间,额外加了半个月。 唉…小十七啊! 第129章 它很好 次日清早,李青来到礼部,祭祀所需物品已就绪,简单寒暄两句,一行人赶往孝陵。 滴滴扫墓、上坟、烧纸……之类的电子业务在后世曾风靡一时,李青初闻只觉得人性扭曲,道德沦丧,不曾想在这封建时代也有。 李青有些无语,更可气的是…没小费。 …… 孝陵。 祭台设好。 李青净手,上前;祭祀官员先后净手,立于李青身后,所有人满脸肃穆,神情悲痛。 静默半刻钟后,礼部给事中嗓音嘹亮中带着悲怆:“叩首,拜~!” 李青带头参拜,众官员跟上。 接着,起身,静默。 “叩首,再拜。” …… 三叩九拜之后,给事中扬声道,“鸣炮!” “噗噼啪啪……” 一阵鞭炮响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儿,李青首当其冲,呛得鼻子发痒几欲要打喷嚏,但忍住了。 “执事者,各诣执事位。”给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接着,十余人提着食盒,依次摆放贡品、贡酒。 同时,乐师就位。 李青等官员默哀,约莫三分钟后,给事中唱道:“俯伏。” 众人俯首伏地,神情崇拜。 “起伏。” 众人起身。 “迎神,奏乐。” 李青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富有感情的吟诵起来,主要就是给老朱汇报工作。 南征交趾,北伐草原,通运河,下西洋,编撰永乐大典……李青一桩桩叙述,迁都除外,老四特意嘱咐不让说。 朱棣的功绩确实辉煌,这一系列举措,无论是对现在大明,还是未来的大明,都有着极为深远影响,甚至延续到数百年后。 若是老朱真在天有灵,儿子如此有出息,想来也会感到欣慰吧……李青一丝不苟念叨着。 ~ 繁杂冗长的仪式过后,官员们纷纷取出祝词,放进祭祀台前的小篮子里,接着,返回原位静立默哀。 李青提着小篮子进了祠堂。 老朱的祠堂本来只有朱棣这个皇帝,亦或小胖这个太子才能进,但朱家人没来,只能李青这个钦差来办了。 上香,烧祝词,烧纸钱…… 滴滴扫墓小哥李青,可谓是尽职尽责。 供桌上供奉着老朱灵位,墙面上老朱的画像栩栩如生,不怒自威。 烧完纸钱,李青抬头望向画像,久久不语。 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刚进京,第一次见这个草根天子的场面还犹似昨日,转眼间,老朱都死二十多年了。 良久,李青对着画像轻声开口:“放心吧,它很好,他…也很好。” …… 回到侯府,已是下午,李青简单吃了些东西,让小李子去采购东西,然后带着三女逛京城。 虽然迁了都,但金陵作为大明发家地,朱棣依旧保留了它的京师头衔。 陪都也是都。 南京城可比北京城繁华太多了,气候也十分宜人,刚正月末,艳阳高照时,温度已有十六七度,春天气息浓郁。 万物竟发,生机勃勃。 街道上,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各种铺子应有尽有。 一家人开始买买买,疯狂购物。 成衣铺,应季的衣服,李青给她们一人买了五套。 知道三女喜吃甜食,李青一口气买了两大篮子,别说,味道确实不错,不输宫廷出品的糕点。 一直逛到傍晚,一家人才兴尽而归,扮做仆役的东厂番子,总算是松了口气,一脸解脱。 人都说永青侯身子骨强健,他们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别看拄着拐杖,体力那叫一个充沛,就连几位夫人,也不遑多让。 次日清早,李青去了曹国公府。 “这么快就走啊?”李景隆有些不舍。 “嗯,时间有限。”李青笑了笑,“待办完了事儿,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李景隆不服:“下次喝酒,吐得一定是你。” “那可不一定,”李青挥了挥手,“走啦。” “走吧走吧。”李景隆满脸嫌弃,“整天比狗还忙,也没见你讨了什么好。” “呵呵……下次再聚。” 李青抱了抱拳,转身告辞。 “等一下。”李景隆叫住。 李青回头:“怎么了?” “一把年纪了,可别再跟年轻时似的意气用事。”李景隆叮嘱道,“你这到哪儿不吃亏的性子也得改改了,偶尔吃个亏,服个软也没啥,又不会少块肉; 怂点没什么不好,活得长久,以你的功绩,即便办不好案子,皇帝也不会治你的罪,心里得有杆秤,凡事为自己考虑考虑。” “哎,知道了。”李青吸了吸鼻子,望着头发已有些许斑白的李景隆,挤出一个笑意,“好好养身体。” 李景隆有些伤感,“嗯,你可别死江.西了。” “……” ~ 李青再次出发,依旧走水路。 七日后抵达江.西,又转马车行了两日,才来到新淦县。 知县王远接到消息,立即推掉手头上所有的事务,颠颠儿地前来拜访。 那股子殷勤劲儿,让混迹官场多年的李青,都大感不适应。 适当的奉承会让人心情愉悦,可过分奉承就让人愉快不起来了,眼下就是这样。 王远这架势……就差叫李青祖宗了。 “本钦差要在此处暂住一段时间。”李青实在受不了这厮,打断道,“在府衙整理个住处出来,你该忙忙你的,不要贻误公务。”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王远匆匆拱手,“钦差大人稍等,下官只需半个时辰。” 说罢,风风火火地去了。 “侯爷,有什么需要咱家效劳?”小李子问。 李青取出一沓宝钞,“让番子在附近找个住处暂住,休息一日,明儿来县衙集合。” 顿了一下,“公公辛苦一下,跟本侯一起住县衙。” “侯爷客气,为皇上办差,也是咱家的职责,何来辛苦?”小李子语气激昂,心情激荡。 李青看得出来,这小太监不是装的,是真想干出一番事出来。 人活一世,谁不想留下点儿什么? 太监没有子嗣,死后不入祖坟,因此对‘名’的渴望更大,甚至犹在文官之上。 尤其是三宝的成功,更是让些个人看到了希望。 太监怎么了? 谁说太监成不了事? 群臣哪个提到三宝,敢言语轻视? 都是太监,三宝可以,我们未必不行! 人越是缺什么,越是在意什么,太监裤裆里矮了一截儿,腰杆儿也挨了一截儿,仅存的那点儿自尊,都无比诊视。 他们比常人更希望被认可! 加上三宝珠玉在前,已经成功被认可,这些小太监都是干劲儿满满,争当三宝第二。 “侯爷,需要咱家做什么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 “嗯,好。”李青笑着点头,习惯使然,随口画饼:“本侯是个实在人,向来不贪功,好好干……” 巴拉巴拉…… 半刻钟后,小李子成功被cpu。 王远的办事效率极高,不到半个时辰便赶了过来,“钦差大人,住处已整理出来,还请大人移步。” “嗯,劳请带路。” 一共三间房,一间客堂,两间厢房,房间清洁,被褥也都是全新的,东厢房精致很多,两张床拼在一起,还临时做了床幔。 “有心了。”李青很满意。 “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王远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半时辰完成这些,他几乎动员了衙门里的所有衙役,嘴上矜持道,“县衙条件有限,委屈侯爷了。” 李青笑了笑,“已经很好了,去把那个烧瓷器的金元宝,给本钦差找来。” “是……”王远干脆答应,旋即回过味儿来,讪讪道:“现在吗?” “怎么,他不在?” 王远干巴巴道,“钦差大人,那个…这个……他不在大牢关着,走私的事儿,下官之前从于都给事中那儿听说了,但…… 他没犯法啊! 办案讲究证据,他只是把瓷器烧出来,在大明销售,并未出海走私,下官也不好直接拿人。” “怕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吧?”小李子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王远心中一凛,僵笑道,“公公这话从何说起?” 要搁以前,一个没把的敢这么跟他说话,他必须刚回去,但眼下不一样了,东厂虽然才建立两年,但势头直追锦衣卫。 尽管不爽,嘴上也不敢说出来。 小李子继续阴阳怪气:“王知县有无收人好处,咱家自会去查,但愿如你所言。” “呃呵呵……”王远笑得有些发苦,这年头,地方官儿哪有不受贿的,“公公大可去查。” 李青直接问:“明日本钦差要见到这个金元宝,能办到吗?” “能,能。”王远哪敢不答应,“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去请……啊不,去把他逮回来。” “嗯,去办吧。”李青面色不虞,随意摆了摆手。 见状,王远倍感压力山大,谄媚地作了一揖,急急去了。 “侯爷,”王远一走,小李子就忍不住开口,“咱家瞧着,这人就是收了人家贿赂,要不立即着番子去查?” 整治贪腐也是功劳一件,小李子一门心思立大功。 “先办大事。”李青微微摇头,“咱们人生地不熟,这个知府还有用,本侯有件事要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侯爷请说。” “去洪都通知宁王,”李青略一沉吟,霸气道,“让他来见我。” “啊?这……”小李子都惊呆了:知道永青侯牛逼,但也没想到会如此牛逼,那可是藩王啊,让人家来见你? 诚然,钦差代表着皇帝,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派头。 “去办吧,回京后少不了你李公公的功劳。” “哎,咱家这就去。”小李子倒也机灵,听命办事即便有罪,也不追究,这买卖稳赚不赔。 跟着侯爷有肉吃……被cpu的小李子开心的想着。 第130章 商贾不得穿丝绸 李青之所以这么托大,就是想以此看看宁王作何反应。 若是宁王问心无愧,绝不会搭理他。 好歹是藩王,还是第一代藩王,尽管李青不是一般的钦差,也没有资格让一个藩王来见他。 反之,若宁王心里真有鬼,必定会来探探他的口风,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如此做,不论宁王来不来,都能让李青提前布局。 说起来,宁王也够倒霉的,昔年,年纪轻轻就有一番大作为,本来可以做一个统兵戍边的威风藩王,结果却遇上建文。 好不容易建文调转枪口打朱棣了,结果自己的三卫又被朱棣忽悠走了。 本以为是场投资,结果却是大饼。 没有共享天下也就罢了,连就藩苏杭都不被允许。 江南偏西,偏到江.西,都偏到姥姥家了。 李青能想象到小十七的愤懑,这事儿老四办得确实不地道。 不过话说回来,苏杭富庶天下之最,的确不能作为藩王藩地。 “小十七啊小十七……”李青唏嘘:“但愿你听劝吧。” 宁王有功于社稷,李青不想真上纲上线,过几年海禁就解放了,只要这几年安分些,别带头和朝廷唱反调就成。 至于宁王下面的人,李青也是抱着同样的打算。 这种事,实没必要大开杀戒。 在客堂独坐一会儿,李青去了东厢房。 三女又把床铺整理了一遍,脱下靴子在床上下象棋呢,这一路她们都是靠这个解闷儿。 “跳马,打炮……”李青观棋乱语,浑然忘了自己是个臭棋篓子。 最后也不出意外,成功把怜香指挥输了。 怜香郁闷得不行,“先生,你看你,本来妾都不一定输呢。” 李青脸上一热,讪笑道:“这把不算,再来一把。” “那先生你来下。”怜香想虐菜。 “成,来吧!”李青爽快答应。 结果输的很惨。 “下围棋。” 还是输。 “你们玩儿吧。”李青不得不接受,自己水平差的事实,毫无体验感的他转而去看书了。 …… 次日,李青睡到半晌午才起。 东厂番子聚齐,见他出门,齐齐拱手:“见过永青侯爷。” “嗯,暂时没什么事儿,你们就先在这儿候着吧,到了饭点儿轮流去吃饭。”李青吩咐一声,便转身回了厢房。 洗漱后,李青寻思着出门吃点东西,顺便给三女带一些回来,结果刚门就遇到了知县王远。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王远打躬作揖。 “免礼。”李青问,“人带来了?” 王远点头,“现在刑房。” “带路。” ~ 刑房。 李青来到桌前坐下,王远麻溜儿地倒上热茶。 “人呢?”李青顾不上喝茶。 “马上,马上。”王远点头哈腰,一回头谄媚神色尽去,摆出县太爷架子,“把那个金元宝带来。” “是,大人。” 少顷,王远被带到近前。 “草民拜见大老爷,”金元宝生得细皮嫩肉,却给人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憨直形象,他看也不看李青,跪下磕了个头,看向王远,“敢问大人,草民犯了何罪?” “你犯了……”王远卡壳,清了清嗓子,“那个,本官旁边这位是钦差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 “原来是钦差大人。”金元宝恍然,连忙又磕了个头,“拜见钦差老爷。” 李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这人有点儿小聪明,但不多…… 这种级别的人,李青甚至懒得动脑子,直接道:“内阁学士金幼孜,因涉嫌包庇走私罪,被打入了大牢。” “啊?” 只一句话,就让金元宝大惊失色,乱了方寸。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强作镇定,“小民是和金大人沾亲带故,但可没参与走私买卖啊!” “一派胡言。”李青还没说话,王远先火了,“事到临头,你还要狡辩吗,本官已经掌握了你走私的证据,还不如实招来。” 李青瞥了王远一眼,举杯抿了口茶,也没否定王远的话。 不料,金元宝压根没在怕,甚至还反将一军,“敢问老爷,证据何在?” “你…动刑,动刑……!”王远气急败坏。 李青撇了撇嘴,这县令的水平也太低了吧? 哪怕只有拍马屁十分之一的水平,也不至于如此。 一旁的衙役上前,将金元宝摁倒在地,便要打板子。 “慢着。”金元宝忍着怒道,“知县大人,你可想好了?” “本官……”王远噎了一下,哼道:“你走私瓷器的事儿,本官已查的七七八八,对于冥顽不灵的嫌犯,本官有打着问的权利。” “草民还是那句话,罪证何在?”金元宝很硬气,“若真证据确凿,知县便是把草民活活打死,草民也认了,可若没有……他日草民定然一纸状告,告到京师。” “你……”王远气得直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青是看得明白,两人肯定存在着行贿受贿的勾当,只是谁也不敢捅破,更是明白金元宝上面有人,不止是金幼孜。 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这金元宝的后台多硬,都没他的后台硬。 李青放下茶杯,走到金元宝跟前蹲下,温和道:“本钦差喜欢敞亮人,你若老老实实配合,保你无恙,反之……” 声音略微转冷:“你能不能活着出去,就不一定了。” “您虽是钦差老爷,但也不能罔顾大明律法。”金元宝嘴上恭敬,但依旧硬气,“草民无罪。” 李青嗤笑,抬手在他的领口扯了扯,剥开外面的布衣,露出精美的丝绸小衣,“大明律载有明文, 农户许穿紬纱绢布,商贾只许穿布,若农户家中有一人经商,同样不许穿紬纱; 这还不算犯罪?” 李青冷冷道,“洪武年间,有商人仅是鞋子上绣了图案,就被太祖剁了脚,你这一身绸缎,你说该当如何?” “草民……”金元宝瞬间哑火,额头直冒冷汗。 商贾不能穿丝绸他自然知道,光天化日他也不敢穿,都是在家偷偷穿,不过,他是半夜被人衙役强拽出来的,当时只来得及套了件布衣,根本没想到这层。 “老爷饶命,饶命啊……!”金元宝这回是真怕了,磕头如捣蒜。 能不怕吗,往严重了说,他这是僭越之罪。 李青倒也不想在这种事上上纲上线,因为他觉得老朱这规定不合理。 百姓虽然能穿紬纱丝绢,却买不起,商贾买得起,却不能穿,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李青也曾建议过老朱,不必过于严苛的规定子民服饰穿搭,但被固执的老朱否了。 不过,老朱也不是诚心拿人开涮,之所以有如此规定,是因为老朱出生在元末乱世。 当时穷苦的百姓饭都吃不上,而有钱的富绅、地主,却是个个衣着华贵,穿金带玉,甚至和公侯勋卿没有区别。 老朱认为,富人穷奢极欲,穷人连饭都吃不上,会造成国家不稳定。 而且,他觉得富人如此奢侈,几乎和王侯无异,没有上下尊卑也不行,元朝灭亡,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于是,老朱对百姓的服饰做了极致入微的规定。 比如:以衣服的颜色、布料,来区分士农工商;百姓不得用金、玉、珍珠……做饰品,只能用银。 老朱这么做,是为了划分阶级,以此巩固皇权。 老实说,这一招很有效果,但也等同于开了历史倒车。 自秦二世而亡,奴隶制彻底破灭后,封建王朝开始兴起,随着朝代的更迭,社会风气整体是朝着开放发展的,尤其是到了大唐。 风气之开放,不弱于后世太多。 一直到宋朝,还一直保持着这种开放,到了元朝开始开倒车,大明在元朝的基础上,又往回开了一把。 清朝……则更严重,不禁彻底奴役了百姓,还来了个闭关锁国。 大明禁海基本名存死亡,事实上,有明一朝海商基本没断过,而清朝的海禁,他是真的禁。 其实,要是历朝历代都延续汉唐风气,且逐步开放下去,早就达到后世的开放了。 当然,那样的话,封建王朝估计早就结束了。 不过,真要是在这大明解放百姓思想,具体是福是祸,李青也不好做决断。 李青收回飘飞的思绪,抬手在金元宝的脸上拍了拍,“我问你,有没有间接走私?” “真没有啊!”金元宝死命摇着头,“钦差老爷明鉴,草民这身衣服是…裁缝铺用错了料子,草民舍不得扔,一时糊涂才……草民保证,从未在外面穿过。” 李青懒得计较这个,凑近了些,轻声道:“别装了,你真正后台是宁王对吧?” “什么?” 金元宝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脸骇然,“你…你是怎么……” “只要你乖乖按我说的做,我保你无恙。”李青笑道,“如何?” 其实李青也不知道,他是蒙的,但也不是瞎蒙。 最大的走私头目是宁王,而洪都离新淦只要二百余里,金元宝这么大的瓷器出货量,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事实的确如此,金元宝的真正东家,并不是金幼孜、杨荣,而是宁王。 金元宝陷入两难境地,要是投靠钦差,待钦差走后他也不好活,可不投靠钦差,他现在就得死。 “草民听钦差老爷的。”金元宝秉承着能活一时是一时的理念,痛快答应,谄媚道,“还望钦差老爷事后,宽恕则个。” 第131章 伐冰之家,不蓄牛羊 五日后,宁王来了。 洪武十五年老朱生日宴上,那个被朱棣灌酒小娃娃来了,只是,如今他已四十多岁,过几年就奔五的人了,再不复儿时的天真烂漫。 “臣弟恭请圣安。”朱权行礼。 李青淡淡开口:“圣躬安。” 朱权起身,李青行礼,“见过宁王。” “免礼。” 走过场面后,二人落座。 知县王远端茶倒水,神情谄媚,“王爷请喝茶,钦差大人请喝茶。” “你且退下吧。” 二人同时开口,异口同声。 王远脸上的谄笑顿时一僵,讪讪道,“王爷、钦差大人有何吩咐,招呼下官一声就是。” “不用,你忙你的,莫延误了公务。”李青补充。 “呃…是。” ~ 客堂寂静了一阵儿,朱权率先忍不住气,开口道:“李先生,好久不见啊!你怎么……?” 两人确实好久好久没见了。 “前些年受了点儿伤。”李青端起茶杯,吹了吹,轻抿一口,“我这次来,主要是查海上走私的事儿。” “是吗?”朱权点头,“那预祝李先生查案顺利。” 李青微微一笑,对宁王的‘顽抗’并不意外。 二十余年前,‘燕王善战,宁王善谋’的名头就人尽皆知了,李青也没抱希望自己一来,宁王就立即屈服。 “过几年,朝廷会全面开海。”李青轻声说,“届时,民间亦可通商。” “嗯。”朱权抿了口茶,不置可否。 李青表情有些玩味,“江.西的瓷器最负盛名,恭喜宁王啊,到时候定可赚得个盆满钵满。” “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罢了,”朱权嗤笑,“伐冰之家,不畜牛羊,本王又岂是好利之人?” “呵呵,”李青把玩着茶杯,突然道:“内阁大学士金幼孜、杨荣,吏部侍郎、礼部郎中……涉嫌走私的十余位京官,全部进了大牢。” “嗯,皇上英明。”朱权滴水不露。 “金元宝被抓了。”李青吹着气,欣赏茶叶在杯中起伏,“他背后之人,不止金幼孜一个,还有一个大人物。” 都是聪明人,李青并没有捅破,只要宁王及时收手,他不打算追究。 过几年就开海了,这时候严办走私案,对以后开海并无好处。 朱权沉默少顷,笑道:“本王来此,一来向皇兄问安,二来是想见见李先生,既然李先生有案要查,那本王就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就走,十分果断。 给人一股问心无愧之感,又让人觉得他有恃无恐。 朱权确实有恃无恐,他是什么人,太祖亲子,大明的藩王,只要不是谋反,其他任何事儿,都休想动摇他。 “王爷留步。” “还有事儿?”朱权诧异回头。 “唉……”李青苦笑,放下茶杯:“收手吧!” “什么?” “这话我只说一次。”李青平静的语气中,透着冰冷,“此刻收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若不然…… 呵,大明的藩王又不是没被废过。” “本王不明白,告辞。”朱权不为所动,转身离去。 “唉……咋就不听劝呢。”李青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椅上,把玩茶杯。 ~ 刑房。 李青开门见山:“给你五天时间,改变瓷器的销售渠道,不允许销往沿海地区,亦或集中在一个地方销售,必须分散开来,且不能出省。”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要办不到,本钦差帮你办!” “是是是,草民一定办到。”金元宝不傻,大致猜到李青所谓帮他办,是让他关门大吉。 不过…他就赚个辛苦钱,大头都让宁王占了,他的损失不算太大,也不是不能接受。 对他来说,能活着,完完整整走出牢房,已是万幸之事。 金元宝十分痛快的答应,同时,心里也活泛起来:钦差总有走的一天,待他一走,我还能跟着宁王吃香喝辣,至于穿丝绸…娘的,出了这个门儿,老子打死不认。 “钦差老爷放心,草民五日内,必定规范好销售……渠道。”金元宝信誓旦旦的保证。 “嗯,那就好。”李青转而看向王远,“王知县,他的案子审完了吧?” “审完……审什么?”王知县心中一突,悄咪咪将怀里的金元宝,往里面掖了掖。 “穿丝绸啊!”李青皱眉道,“供词还未整理出来吗?” “啊?这……”王远讪讪道,“钦差大人恕罪,下官这几日满心满脑子都是大人您,就……” “行了,赶紧审。”李青瞥了金元宝一眼,“想出去赶紧承认罪行,不然……哼哼。” 王远哪敢拒绝,忙不迭答应。 金元宝却是如丧考妣,哭求道:“大老爷,草民真是无心之举,以后再也不敢……” “你配合,你无事,家里的瓷窑生意无事,不配合的话…也没必要存在了。”李青冷冷打断:“一句话,你让我好办,我让你好过,你不让我好办,那我全给你办了。” 庙堂之上,还讲究个守规矩,在规则中斗法,但一个个小小的窑老板,不值得李青如此。 李青直接不讲理。 对于这种奸商,这一招格外好使,金元宝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 商不与官斗的道理,谁都明白。 金元宝老老实实地招供、画押。 李青确实无误后,将罪证收入怀中:“去办吧,办得好,东西还你。” “是,草民告退。”金元宝认命般的点点头,怏怏离去。 李青瞅了王远一眼,眸光幽冷:“再有贻误公务之举,你也别干了,回去种地去。” 王远心中一凛,颤声保证:“大人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那样最好。” …… 钦差行院,李青找来小李子。 “公公,有件事需要你辛苦一趟。” “侯爷请说。” “监视金元宝,看看他都接触到了什么人,还有,要保证他的安全,以防被人灭口。”李青沉吟片刻,补充道: “找功夫高强的番子做,尽量不要引起金元宝的警觉,还有,丝绸、香料、家具、胭脂水粉……这些店铺、作坊,也要密切关注,要查清楚他们的货都销往哪里去了。” 李青笑道:“本侯都这岁数了,已是进无可进,功劳什么的并不在乎。” 小李子拳头攥得紧紧的,脸孔涨红,“侯爷放心,咱家定不会让您失望。” “嗯,去吧!” 目送小李子离去,李青陷入沉思: 既然宁王不愿妥协,那就只好将走私货物的所有源头,尽数掐断了……李青目光深邃:小十七啊小十七,你最好不要跟我硬刚。 虽然于谦并未说瓷器以外的走私商品,但李青知道,走私肯定不知瓷器,只是于谦可用的人手太少了,没查出来而已。 宁王究竟有多大手笔,还有待考证,不过……李青轻声道:“即便将来真开海了,也很有必要做出限制,尤其是对藩王这种既有钱,又有身份的皇族宗室,更是要严加管控; 不然,一旦让其成长为寡头,藩地可就成了藩国,到那时,汉之七国,晋之八王的戏码,必定上演。” 藩王成长起来,危害可不是一般的大,甚至于政权频繁更迭也不稀奇。 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具诱惑力了! 真若那样,将会改写大明乃至整个华夏的历史,后果之严重,将会超越历朝历代。 伐冰之家,不蓄牛羊!最好是你的心里话……李青有些头疼,如今的大明,可谓是一片生机勃勃,但内忧外患也不容小觑。 这是一系列改制带来的副作用! 李青现在多少有些理解,为何在古代很少有大的改革了。 一个改不好,就得出大事! ~ 要做事虽多,但李青并不忙,身居上位者,要做的是统筹全局,发号施令,而不是去一线。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没事儿就领着三女在县城闲逛。 暗中保护的东厂番子度日如年,叫苦不迭,真是服了这个老头子,都拄拐了,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连续几日没有动静,李青本就多余的警惕放了下来,将这些人打发去鄂王、蜀王、岷王等南方藩王藩地,监视去了。 这次带了五百番子,于谦带走二百,小李子带走二百,就剩百来人。 李青也没奢望他们能查出什么东西,目的不过是给这些藩王敲个警钟。 朱棣也是这个意思:都老实点儿,朕都看着呢。 没有番子跟着,李青顿时自由多了,玩起来也更尽兴了。 又过了五日,小李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 “查到东西了?”李青明知故问。 “都查到了,”小李子喜滋滋地点头:“侯爷说的那些东西,几乎全都流去福.建建安、浙.江宁波,除了侯爷提到的,还有大量的佛经、春宫……” 李青听完,几乎可以确定,这些东西都走私出海了,而买国也必是日本无疑。 “侯爷,接下来怎么做?”小桂子问。 李青食指敲打桌面,“直接告诉那些个商铺,所有商品不得销往外省。” “这…会不会不太好啊?”小李子有些迟疑。 第132章 剑走偏锋 李青诧异地望了眼小李子,有些怀疑小李子是不是收了人家好处,转念一想,又否决了这个猜测。 真收了好处,小李子定然不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直接隐瞒岂不更好? “哪里不好啊?” “侯爷你想呀,一旦禁止货物流向外省,他们的生意定会很难做,没了生意,作坊做工的百姓就得下岗,没了活计,百姓日子肯定不好过。”小李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咱们是来立功,做好事儿的,可不能让百姓受苦。” 李青都惊呆了,震惊之余,也颇为感慨。 谁说太监都残缺变态? 小太监也有大志向! 李青的声音温和几分,解释道:“你的担忧很有道理,可禁止走私,势必会影响作坊工人,这个没办法避免,不过影响倒也没你说的那么大。” “再者,理论上来说,只在本省销售肯定会影响生意,可你别忘了,这些个货物并不是真销往了福.建、浙.江,而是出了海。”李青笑道, “既然货物没落到福浙两省百姓手中,那禁止在外省销售又有何打紧呢?” “这…咱家愚钝。”小李子有些不理解。 李青笑了笑,“直说了吧,即便只在本县销售,他们的生意也不会差了,因为不想有人让这些作坊的生意差,能懂吗?” 小李子咂吧咂吧嘴,突然惊叫道:“啊,我懂了,侯爷是要钓出背后大鱼!” “嗯。”李青点头:“这事儿本侯就跟你一个人说了,莫要传出去。” “侯爷放心。”小李子郑重点头,顿了一下,问道:“那我们现在要不要严密监视……买家?” “暂时不用。”李青想了想,“去让东厂番子好好休息几日,然后暗中监视作坊的生产进度。” “哦,咱家懂了。”小李子恍然大悟,“侯爷,这是要麻痹敌人,以防打草惊蛇。” “哈哈哈……”李青莫名觉得这位本家有些可爱,“去办吧。” “哎,咱家告退。”小李子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走了。 …… 不知不觉,已是二月底。 这天,于谦的信送来,上面写了案件进度,还询问了如何处理那些走私的贼寇。 李青觉得那些人只是想多赚些钱,并未祸害百姓,没必要上纲上线的严惩。 但仅打一顿板子又不足以服众,左思右想,写下《徒半年》的惩罚方式。 消息送回建安,新上任的建安知县,暗地里气得直骂娘,无他,贼寇数量太大,县衙牢房装不下。 牢房里一下装得满满当当,忙得他焦头烂额。 最后在于谦的牵头下,那些多出来的贼寇,被均匀关在了隔壁两县大牢,于是乎,又有人暗地里骂李青了。 不过,李青压根听不见,即便听见了,他也不会在意。 不爽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 三月初。 局势终于有了进展,各大作坊的生产进度,在降缓十余日后,再度提了上来。 李青听闻后,立即让小李子暗中监视买家。 小李子不负重望,带着乔装打扮的番子,只用了两日光景,就锁定了买家。 “侯爷,要不要抓人?”小李子搓着手,有些迫不及待。 “查出来他们把货物弄哪儿去了吗?”李青问。 “呃…具体还没。”小李子有些尴尬,随即又道:“不过大致地方锁定了,可以确定没有被运出去,咱家也是怕惊着了他们,才……” 顿了一下,“咱家觉着,他们应该是听了风声,把货囤起来了,等咱们离开再走私出海。” 李青点头:“不错,多半就是这样。” 小李子被夸,干劲儿噌一下就上来了,“侯爷,那咱是不是得行动了?” “嗯…先让兄弟们休息一下,我想好对策就行动。”李青道:“说说他们可能囤货的地方。” “哎,好!”小李子点头,开始介绍。 … “先生,要开始忙了吗?”三女在小李子走后,来到客堂。 李青点头:“事情有些多,在这儿浪费不少时间了,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今晚我亲自去看看,天一亮就回来。” “先生要小心一点儿,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人家是藩王。”婉灵担忧道,“可别真把人逼急了呀。” “想多了。”李青笑道,“除非宁王不想过了,否则,万不敢对我动手。” 朱权是个聪明人,知道轻重,动钦差这样的愚蠢行为,不会在发生在他身上。 是夜。 李青换上一身夜行衣,悄然出了钦差行院。 他没有起马,只凭一双腿,按照小李子给的地址,硬生生跑了近二十余里,在一个小村的边缘处停下。 “汪、汪汪……” 一条狗叫了,很快引起连锁反应,零星的狗叫声,密集起来。 李青按兵不动,心里已经有了些谱。 这时代养狗的人家并不多,甚至称得上稀少,主要是生活条件不高,有钱还不如自己吃了呢,谁会舍得喂狗。 这个村,人均gdp不低啊! 过一会儿,狗叫声逐渐平息下来。 李青又等了一会儿,见无异常,这才开始行动。 夜色如墨,李青一身夜行衣,和夜色融为一体,他动作虽快,但脚下却十分轻盈,不曾发出丁点儿声音。 狗在夜里也是能看见东西的,李青不走寻常路,一路飞檐走壁,最后来到村上最大的大户人家前院……屋顶。 院里亮着微弱的烛光,隐约还有人说话,距离较远,加上声音不大,李青也听不太清。 几个闪转腾挪,李青距离目标更近了些。 “真不知老爷咋想的,这些东西就囤在这儿,也不能生钱,瓷器还好,但丝绸、家具都怕虫蚁鼠咬,尤其是香料…唉,真不想值夜班。”家丁甲唉声叹气。 家丁乙:“你懂什么,这些东西可是能卖大钱的。” “呵,弄得跟卖的钱给你一样。”家丁甲鄙夷,“还不是熬夜又没钱,神气什么呀!” 家丁乙讪讪道:“这不是跟你说说嘛。” “这有啥好说的,俺是买不起,但价钱还是知道的。” “在大明的价钱你知道,在其他国家你知道?我给你说哈,这可值老鼻子钱了。”家丁乙兴致勃勃道,“随随便便一匹丝绸,出了海就是十几两银子,你是不知道这东西能卖多少钱。” “出海卖十几两?” “这还是少的呢。” 家丁甲顿时来了兴趣,“狗哥,你听谁说的啊,该不是诓我吧?” “骗你是狗,我跟你说啊……” 李青听了一阵,基本确定这里就是走私的仓库,亦或是仓库之一。 又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啥有用信息,两个家丁话题逐渐跑偏,最后聊到了老爷的十七房小妾。 又是屁股又是腰的,弄得跟睡过似的。 …… 回到钦差行院,李青打定主意主动出手。 没时间一点一点调查了,福江浙还有倭寇要剿,不能一直在这儿浪费时间。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 次日一早,李青叫来隔壁的小李子,“去集结人手,准备行动。” “咱家就等侯爷这话呢!”小李子精神大振。 “目标就在你提供的村子里,具体地点在村东头的大富绅家后院,你带番子直接抄了,不用顾忌。”李青一脸肃杀,“你换上宫中服饰,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番子不多了,于谦带走一批,监视藩王走了一批,李青自己也要带走一批。 最多给小李子百十号番子,真要是大地主发了狠,暗中鼓动家仆、村民,一口咬定番子是强盗,来个火并,打退番子再来个转移货物,那就闹了笑话。 这些富绅可不是省油的灯。 “侯爷放心。”小李子嘿嘿笑道:“咱家来之前就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干出个样儿来,回去让宫里的爷们儿都瞧瞧。” 爷们? 李青怔了一下,旋即会意,差点儿没笑出声,还好他经过训练,给忍住了,“好好干,回去本侯会如实上报你的功劳。” “哎,好。”小李子笑开了花,“那咱家就先谢谢侯爷了。” “嗯,快去吧。”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记着,一定要控制住局面。” …… 小李子离开后,李青让王远带来金元宝,随后也出发了。 ——目标宁王。 朱权是个聪明人,又在此地经营多年,要是按部就班地一点点查,白白浪费时间不说,大概率也查不出什么。 所以李青只能剑走偏锋,采用半流氓的打法。 反正人证有了,物证也有了,差不多就行了,不用那么讲究……李青暗暗想着。 ~ 三日后,宁王府。 朱权得到禀报,迎出门来,笑呵呵道:“永青侯真是客气,还来辞行。” “王爷此言差矣,下官这次来……” “哎?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这就见外了。”朱权一副亲热模样,“不过既然来了,可得好好喝一杯。” 李青笑问,“那就……边吃边聊?” “哈哈哈……边吃边聊。”朱权开怀大笑,扬声道:“管家,快快准备丰盛菜肴,对了,把本王珍藏的陈年佳酿也取来。” 管家答应一声,急急去准备了。 “先生请。”朱权彬彬有礼。 李青谦让,“王爷请。” 朱权爽朗一笑,背着手走在前面,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极为美丽。 第133章 只要我不承认,就没人能审判我 酒菜上齐,二人对饮,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权率先进入正题: “李先生回京后,莫要忘了代本王向皇上问好。” “一定。”李青放下酒杯,“王爷的要求下官一定办到,不过……下官的要求,还望王爷也要做到才是。” “哦?什么要求?” “走私贸易。” 朱权目光一凝,旋即恢复如常,“永青侯的话,本王听不明白。” “金元宝招供,王爷你就是走私的幕后主使。”李青夹起肥美鳜鱼,一边细细品味,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王爷莫要让下官难做。” 朱权脸色倏地一变,语气冷谈起来:“永青侯这是执意要跟本王过不去啦?” “非也,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李青自斟自饮,语气真诚,“只要王爷收手,绝不会受到丁点儿惩罚,下官可以保证。” 朱权不语,直勾勾地看着李青。 李青镇定自若,继续吃喝,一点也没有谈崩后的剑拔弩张。 许久,朱权败下阵来,这么不要脸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吃他的,喝他的,完事儿一点不留情面。 “你什么身份,本王什么身份?”朱权语气愈发冰冷:“本王劝你,凡事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这个就不劳王爷操心了,”李青拿起棉帕擦了擦嘴角,“下官公务繁杂,还有倭寇未处理呢,请王爷理解。” “理解你?”朱权笑了,“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指手画脚?” “这个行吗?”李青取出《如朕亲临》。 朱权豁然起身,脸色变了又变,躬身行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王请起。”李青起身搀扶。 朱权起身,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衡量利弊。 少顷,开口道:“走私一事本王也有所耳闻,以后本王会留意,尽量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他语气略微和善:“本王身为江.西的藩王,江.西出了这样的事儿,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呵呵,”李青轻笑反问,“是尽量杜绝,还是保证一定不会再走私?” “这个本王如何保证?”朱权自觉让了一步,见李青还不肯善罢甘休,脸色再度沉了下来,“本王说了,走私之事与本王无关。” “空口无凭,王爷你身份尊贵不假,但说的话也不能当做证据不是?”李青依旧客气,但语气也冷谈下来: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永青侯又如何证明,你的证据就能当做证据呢?”朱权冷笑,“真以为一个奸商,就能扳倒本王了?” “呵,”李青起身伸了个懒腰,气息悠扬:“来人!” 蹭蹭蹭——! 近百名番子冲进王府,来到二人饮酒的凉亭前。 朱权呆了呆,随即勃然大怒:“李青你敢?” “绑了!” 番子迟疑了下,拱手应是,上前去羁押朱权。 “放肆!”朱权震怒:“我看谁敢?” 再怎么说也是藩王,曾经统过兵、戍过边,此刻杀伐霸气尽显,番子还真不敢动他。 “李青,你真要把事做绝是吧?” “路是你选的。”李青朝东厂百户扬了扬下巴,“绑了,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行事者,有罪不究!” 百户略一犹豫,抱拳道:“得罪了王爷。” 说着,便要上前。 “狂妄!”朱权吼道:“来人!” 俄顷, 蹭蹭蹭——! 又是一群人匆匆进来,个个膀大腰圆。 李青语气冷谈:“如果我没记错,藩王护卫已经被削了。” 朱权语气同样冷淡:“本王家大业大,养些看家护院的仆役,不是很合理吗?” 李青嗤笑:“合理,绑了!” “谁敢动本王?” 东厂百户一阵头大,一时间也不知该听谁的,其他番子亦是如此。 李青扬了扬手中的令牌,“宁王,你可想好了?” “你……”朱权气结。 《如朕亲临》可不是根鸡毛,绝对是名副其实的令箭! “绑了!” 最终,朱权妥协,挑战皇权的代价太大了,他承受不住。 “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朱权放狠话,“这事儿不算完。” 李青耸了耸肩,随手指了个房间,“押进去。” 宁王被羁押带走,王府家仆没了王爷撑腰,自然不敢狐假虎威,僵持片刻便自动退去。 李青重新坐回椅子,“刘百户,去请布政使过来。” “是。”刘百户是真服了,连藩王都敢绑,这永青侯是个狠人,“下官这就去通知。” 江.西布政使司就在洪都,来回用不了多久。 桌上的菜肴大部分还没动,李青不忍浪费,继续吃喝。 过了会儿,宁王世子朱盘烒赶来,盛气凌人道: “李钦差,我父王犯了何罪?” “走私!”李青头也不抬的说,还不忘夹菜。 “证据呢?” “人证物证明日就到,布政使也去通知了。”李青笑道,“到时,世子可以旁听。” 朱盘烒怒声道:“你最好真有证据。” 李青懒得跟一个小屁孩儿计较,尽管朱盘烒也不算小了。 ~ 宁王被羁押的消息,很快在府上传播开来,府上人心惶惶,还有女子哭泣声,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 甚至有机灵的家仆,趁人不备偷偷溜出府去,跑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在他们看来,一个钦差是万万不敢羁押藩王的,肯定是皇帝的意思。 宁王走私一事不说人尽皆知,也算不上大秘密,倒不是宁王不够谨慎,实在是这么大的事儿,很难做到不走漏一点儿风声。 尤其是暗中参与走私的家仆,跑得那叫一个快。 李青听闻,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让人阻止。 …… 次日。 李青刚起床,就看到了连夜赶来的小李子。 “局面控制住了?” “人赃并获。”小李子嘿嘿笑道,“擒贼擒王,咱家直接把富绅一家绑了,仓库也给查封了。” “很好。”李青精神大振,“人带来了吧?” “带来了。”小李子点头,“那个柳富绅已经招供,确实是为宁王办差。” 李青虽然早知如此,但尘埃落定,还是让他放松许多。 了解了一下细节,李青彻底放下心来。 半个时辰后,江.西布政使赶来,朱盘烒也来了。 人员到齐,李青正式开审。 宁王府大堂,摇身一变,成了‘公堂’。 李青主审,布政使陪审,朱盘烒旁听,小李子充当师爷。 “开始吧!”李青开腔。 小李子尖声道:“带人证!” 片刻后,金元宝、柳富绅,被带了上来。 “带宁王。”小李子又嚷嚷一嗓子。 接着,宁王一身蟒袍,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威严道:“是谁状告本王啊?” 金元宝、柳富绅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朱权轻蔑一笑:“来人,上座。” 李青眉头皱了皱,看向身后的刘百户,“谁给他解的绑?” “本世子解的。”朱盘烒开口反问,“我父王可定了罪?” “嗯……行吧。”李青不再计较,转而看向宁王,“宁王,此二人供述,海上走私是受了你的指使,你有何话要说?” “凭空诬陷罢了,本王需要解释?”朱权接过儿子送上的椅子,大马金刀地一座,气势凌然。 李青看向金柳二人,“宁王说你们凭空诬陷呢。” 两人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李青冷笑:“既如此,把这诬陷宁王的犯人拖下去斩了。” 顿了顿,“走私加上诬陷藩王,两罪并罚,家财充公,族人流放戍边。” “冤枉,草民冤枉啊!” 金元宝率先喊冤,柳富绅紧随其后。 李青挥了挥手,已经上前的番子,重新退至一旁。 “有何冤屈啊?” 金元宝一狠心,咬牙道:“草民的确是受了宁王指使,瓷器销往建安,都是宁王的意思,作为回报,可额外分得一成利润……” 不死道友,就得死贫道,情势所迫,金元宝顾不上得罪宁王了,就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事无巨细地全交代了。 一旁的柳富绅也认清了形势,要么宁王倒霉,要么他全家倒霉,一咬牙,也开始交代。 相比金元宝,他负责的是江浙,货品也更多更杂,交代的更为详细,甚至连跟谁接头,如何出海都交代了。 对李青来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有了这些情报,清缴走私贼寇更加轻松。 “都活腻了是吧?”朱权厉声喝道:“你们可知诬陷藩王是什么罪?” “王爷稍安勿躁。”李青笑眯眯道,“先坐下,本钦差不会冤枉好人。” 接着,看向二人,“你们可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受了宁王指使?”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二人知道没了退路,果断点头: “草民有宁王亲笔书信。” 二人异口同声。 “字迹可以模仿,这能说明什么?”朱权依旧嘴硬:只要我不承认,即便铁证如山,李青也不敢治我的罪。 李青反问:“宁王可认识他们?” “不认识!” “既不认识,想必也没来往了?” 朱权此刻极力撇清,哼道:“那当然。” 李青又问:“都没来往,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宁王你的字迹的呢?” “本王……”朱权卡壳,干脆摆烂,“不知道。” 接下来朱权开始赖皮,一问三不知,咬死不承认和走私有任何关系。 一副‘只要我不承认,就没人能审判我’的样子。 如此一来,金柳二人就被动了,他们现在完全站到了宁王的对立面,十分清楚这事儿要是这么了了,他们以后绝对没好日子过。 于是抖的黑料更多了,比如:和文人士子来往密切,交好官员,拜龙虎山天师为师…… 这些虽和走私案无关,却比走私案的性质严重多了。 一个藩王和文人士子、地方官员交好,还拜国师为师是何居心? 朱权有些慌了,朱老四是啥人,他是知道的,这话要是传回京,那后果…… “对,本王走私了,咋滴?!” 第134章 这位尚书,太过野蛮 朱权承认了,容不得他不承认。 朱盘烒不知其中利害,急道,“父王你糊涂了不成,咱们家啥时候走私了啊?” 一边说,一边眨动小眼睛,还嘴角一抽一抽的,简直把旁人当智障。 “你给老子闭嘴!”朱权骂了一句,看向李青,“不错,就是本王干的,怎么着吧?” 他是豁出去了,不就是走私吗? 还能削了他不成? “宁王既已认罪,那此案也就了了。”布政使当即定了调子,“不过是卖了些货物出海,也算不得大罪,不知钦差大人打算……?” 李青瞥了布政使一眼,“如何判还需请示皇上,本钦差只负责审案。” 他是看出来,宁王这关系网有多庞杂了。 小到知县,大到布政使,恐怕都收过宁王好处,这位布政使看似公道,实则是在为宁王说话,同时也在为自己说话。 地方官结交藩王,向来是帝王大忌,尤其是朱棣这样以小宗入大宗,曾做过藩王的皇帝来说,这是万不可容忍的。 一旦传到朱棣耳中,无论是朱权,还是这些个地方官,都会倒大霉,尤其是官员。 事得一件一件办,李青现在诸事缠身,没有精力计较这个。 再者,这种事儿一旦计较,牵扯之大,别说是他,就是朱棣也得头疼。 李青可以拿捏宁王,却拿捏不了宁王+江.西官员,而且一旦真动了宁王,其他藩王作何举动? 靖难才过去二十来年,一个不慎,神经紧绷的各地藩王,来个群魔乱舞,那可就乐子大了。 “结案!”李青干脆利落:“走私的事儿,本钦差会如实上报皇上,在此期间还望宁王多多配合。” 李青绝口不提朱权结交官员之事,朱权提着的心渐渐放下,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嚣张: “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本王自然会配合。” “那就好,”李青点头,“宁王乃皇室宗亲,自然可免牢狱,然,终究有错在先,暂时待在府上不得出门,可还行?” “行。”朱权痛快答应。 李青笑了笑,又道:“皇上宅心仁厚,海禁迟早要开,想来也不会责罚过重,不过……还请宁王立即停止走私。” “可以。”朱权点头。 李青转头对小李子道,“立即查抄走私货物,尽快清点个数目出来。” 接着,又朝布政使道:“劳请大人提前安排人手,届时将赃物运送进京。” “钦差大人客气,这是下官的职责。”江.西布政使忙拱了拱手,心里大为放松,“下官回府衙后,就着手安排。” 有些事儿,不查你好我好,一查不共戴天。 李青如此‘大度’,宁王和布政使自然要‘投桃报李’。 大家相互给面子,一团和气。 金柳二人则是七上八下,看这样子宁王是没事儿了,但如此一来,他们能好过吗? 李青知道二人心中所想,朝朱权道:“王爷心胸宽广,想来也不会为难他们吧?” 朱权斜睨了两人一眼,哼道:“那是自然。” “嗯。”李青对二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了,记着,若是在朝廷没开海前,再走私的话,抄家灭族!” 李青之所以帮着二人说话,并不是心善,而是他们的走私已经成熟,亦或说,形成了产业链。 到时候海禁一开,便可直接贸易。 没办法,开海最大得益者,只能是这些有钱富绅,穷人做不了这生意,不过却可以在开海营造出的市场中,赚些小钱。 其实老朱禁海,也有怕富绅做大的顾虑! 只是他没想过,即便富绅得了大头,百姓也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善生活。 同时,还能提高大明赋税。 金柳二人听到可以走了,连忙磕了个响头,恭敬道:“是是是,草民记住了。” 接着,又朝朱权磕头:“王爷心胸宽广,虚怀若谷……” “行了行了,滚吧。” 朱权挥一挥衣袖,二人麻溜儿地滚了。 尘埃落定,众人相继离开,最后只剩李青、朱权。 “永青侯好手段啊!”朱权神情愤懑,实则是为了掩饰结交官员的心虚。 李青很配合,立即大倒苦水:“王爷,下官也是奉命办差,身不由己啊……” 巴拉巴拉…… “行吧,本王就不计较你先前的过失了。”朱权一副大度模样,接着,又试探的问,“上奏皇上的奏疏,你打算如何写?” “嗯……下官以为,还是由王爷你来写吧。”李青笑道,“王爷若能主动请罪,想来皇上定然会网开一面。” 朱权见他如此宽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此也好,走私的事儿,本王不会再掺和了,这事儿就此打住可好?” “那是当然。”李青点头,“下官一把年纪了,自然不想多事。” “如此甚好。” …… 翌日,朱权写了封请罪疏。 李青看都没看,便直接让人送回京了。 见状,朱权彻底相信李青不想多事,放下心来。 三日后,货物清点完成,数十车走私货物,被押赴京师,李青的江.西之旅就此结束。 接着,转战福.建。 到地方时,已是三月底。 两月不见,于谦又瘦了些,行事做派越来越不像文官,更像武将。 寒暄几句,于谦简短节说了一下进展。 “也就是说,现在走私贼寇已经全部解决,只剩下倭寇了是吧?”李青问。 “是的。”于谦点头:“这些倭寇和走私贼寇完全是两类人,贼寇是买卖,倭寇是劫掠,有着本质区别。” “他们驻扎的海岛弄清楚了吗?” 于谦讪讪摇头:“本来想着他们主动出击,下官以逸待劳,不料……” “不料他们一直隐忍不发是吧?” “嗯。”于谦神色肃穆,“下官怀疑,有人通倭。” “不用怀疑,指定有人通倭。”李青冷笑,“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本官来办。” “是。”于谦拱了拱手,“那下官要不要先去江浙?” 李青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就在这儿歇着吧,到时候咱们一块去。” “尚书大人,皇上可是只给了咱们半年时间啊。”于谦提醒道,“现在都快过去一半了,贼寇好清,倭寇难剿,再加上路上浪费的时间……” “不用急,清剿倭寇不难。”李青相当自信,“甚至不用你我出马。” 于谦却持怀疑态度,“敢问尚书大人,有何妙计?” “这个够不够?”李青取出《如朕亲临》放在桌上。 于谦赶忙行了个大礼,然后道:“够了,可以调兵,但……没情报啊?” “会有的。”李青笑道,“你去跑一趟,把布政使、指挥使叫来,到时候就知道了。” 于谦不明就里,依言照办。 …… 于谦效率很高,五日后,福.建布政使、指挥使一同赶来。 “微臣杨庆(刘海)恭请圣安。” “圣躬安。”李青逼格很高的回了句,“二位请起。” 两人起身,作揖:“见过钦差大人。” “嗯,坐吧。” 简单客套两句,李青进入正题,“本官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清剿倭寇。” 顿了一下,语气严肃起来,“皇上听闻福.建沿海闹倭寇,可是雷霆震怒啊!” 二人心中一凛,忙拱手道:“下官有失察之罪。” “仅是失察之罪吗?”李青声音陡然转冷:“坐视倭寇劫掠,致使百姓受到迫害,甚至家破人亡,一句失察之罪就能打发的了?” “你们一个是文职最高官员,一个是武职最高官员,瞧瞧你们,都是干的什么事儿?”李青冷笑: “贼寇走私!倭寇横行! 福.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如若不斩你们,天理何在!?” “啊?” 二人大骇,心胆欲裂的同时,又感到愤懑,这也太上纲上线了吧? “不服是吧?”李青冷笑。 “下官不敢。”二人不敢顶嘴,却也真的不服。 他们都是一省大员,就算真上纲上线,也够不上杀头的罪过啊! 但很快他们就服了。 只听李青淡淡道:“永乐十八年,唐赛儿叛乱,山.东布政使、参政、参议、按察使、按察副使、佥事……以纵容、不作为的罪名处死! 服是不服?! 叛贼所到之处,官吏尽皆处斩! 服是不服?!” 李青眼眸冰冷,语气森寒:“还是说,你们以为皇上判罪重了?” “下…下官不,不……不敢!” 二人手脚冰凉,吓得直哆嗦,这事儿才过去没几年,他们当然记得。 当时,他们还幸灾乐祸来着,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轮到自己头上。 这下,俩人吓麻爪了。 额头上的汗涔涔往下流,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李青取出《如朕亲临》:“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两人瞪大眼睛,那明晃晃的四个字,宛若催命符一般,登时脸都绿了。 这金牌的作用,不下于王命旗牌,到了这一刻,二人真相信李青是来杀他们来的了。 “大人饶命,皇上饶命……!” 两人声音发颤,磕头如捣蒜。 于谦人都傻了,这位尚书……也太野蛮了吧? 不过……好爽啊! 第135章 英雄迟暮 “一个月,你们只有一个月。”李青冷冷道,“本侯会在这里待上一个月,届时,如果你们不能交出一份满意答卷,那么……只能说抱歉了。” 李青根本不讲道理。 “钦差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数剿除所有倭寇。”刘海信誓旦旦,杨庆紧随其后,补充道:“绝不让钦差大人失望。” “那样最好。”李青警告,“倭寇剿除针对的不是这一次,而是长治久安,若治标不治本,他日倭寇再来劫掠百姓,那么……你们依旧要死。” 二人倍感压力山大,却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去忙吧!”李青挥了挥手,“过时不候。” “尚书大人,下官愿同往。”于谦拱手道,他怕这两人耍什么猫腻。 李青略一思忖,答应下来,接着,对刘、杨二人道:“于都给事中要是出个闪失,你们俩也别想好过。” “是是是,下官明白,都明白。”两人连连磕头。 尽管仍心惊肉跳,但至少眼下不用死了,二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 三人离去后,李青整日吃喝玩乐,哪有半点儿办公差样子。 幸好老四没看到,不然非把他俸禄扣光不可。 李青敢如此嚣张,是有依仗的,福.建的官员明显和倭寇沆瀣一气,即便布政使、指挥使没有直接参与,他们也势必牵连其中。 地方官绝对对倭寇了如指掌,让他们来剿倭,比李青亲自上阵效果更好! 事实也和李青预想的差不多,刘杨二人一上来,就把压力给到了下面人。 【二十天不尽数剿除倭寇,凡是倭寇所过之地,大到知县,小到狱卒,一个也别想活!】 这一来,昔日的‘合作伙伴’一下子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地方官吏上下一心,势要尽剿倭寇。 不管是真倭寇,还是真汉奸,只要打着倭寇的名义劫掠的,统统是他们的仇人。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生死关头,便是族亲都未必好使,何况只是利益往来的倭寇呢。 地方官吏发了狠,真假倭寇发了懵。 昔日的‘合伙人’,如今突然挥舞大刀,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 不是说好的一起发财吗? ~ 十八天,仅用了十八天,近五千真假倭寇,除了个别跳海的下落不明,余者尽数被屠戮。 于谦都惊呆了,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地会如此快。 暗道:还得是李尚书,还得是……不讲理啊! 他的三观都快动摇了,还能这么玩儿? 做大官的快乐,于谦体会不到,但他感觉到了。 要想有作为,唯有当大官! 福.建事了,李青也玩得差不多了,对着布政使、指挥使一顿狂喷后,严厉警告:暂时将功抵过,不予追究过失,但要是倭寇再来犯,将再无回转余地。 二人唯唯诺诺,也不敢邀功,一个劲儿赔着笑脸。 …… 四月底,李青来到浙.江。 布政使、指挥使、按察使……一众官员,尽皆到来。 李青如法炮制,继续采用不讲理战术——要么把倭寇剿除干净,要么在座的各位,去见阎王! 这么好做的选择题,浙.江地方官自然知道如何办,当下便马不停蹄地去办了。 之所以这么顺利,都归功于唐赛儿叛乱,朱棣大开杀戒,如若不然,李青这一招,还真不见得这么好使。 地方官吏清剿倭寇热火朝天,李青却优哉游哉,带着小妾游起了西湖。 眼下虽过了阳春三月,但依旧是游西湖的好时节。 李青租了艘小船,荡漾在湖面上,听琴弄曲儿,下棋垂钓,好不快哉。 …… 大半月后,浙.江倭寇尽剿,李青转战江.苏,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好用。 何况,福.建、浙.江两省的剿倭行动,都完成的很好,江.苏地方官还能说什么? 只能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全力剿寇! 李青继续游玩,逛灵隐寺,游姑苏园林…… ~ 五月下底。 朱棣的圣旨来了,召他即刻回京。 李青没办法,只得将事务交给于谦、小李子共同完成,自己带着三女赶赴京师。 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京师多半是又闹腾起来了,而且闹腾的还不轻。 说到底,还是朱棣老了啊! 不仅是他老了,那些善战的大将也老了,不说久远的开国功臣后代,就算是靖难功臣后代,也没几个能拿的出手。 这些功臣的后代自成一系,享受着父祖辈的福荫,却没啥本事,俨然和官绅无异,甚至能量之大,犹胜官绅。 随着发展,他们的利益逐渐和文官世家一致,渐渐地,勋贵已经无法用来制衡文官了。 当然,大明军队的实力依旧强盛,且不缺大将,只不过,这些大将没有形成派系,也无法和文官体系的官绅抗衡。 更别说,以后的勋贵也会进入官绅体系了。 “难搞啊……!”李青长长一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先生……是不是又在为国事操劳?”婉灵试探着问。 李青轻轻点头:“嗯,朝堂局势不太好。” “恕妾放肆,妾以为……先生这是庸人自扰。” “哦?”李青讶然,“怎么说?” 婉灵笑着说:“世上哪有事事顺心如意的啊,如先生这般的好人更是少的可怜,绝大多官员,都是先为自己的小家考虑,再为大明这个大家考虑,甚至……” “甚至大部分官员,为了自己的小家,损害大明这个大家。”怜香口无禁忌,替她说了出来,“那些个读圣贤书的人,可没几个好东西。” 红袖瞪了她一眼,怜香恍然惊觉,讪笑道:“先生,我不是说你哈。” “嗨,没事儿。”李青自嘲道,“先生可不是什么读书人,我连科举都没参加过。” “所以呀,”婉灵继续道,“人人为己,仅极少数人为公,这一小撮人呢,或许可以改变少部分事情,甚至一个时间段的事情,但…… 无论这些人再如何努力,也难以改变本质,何必徒增烦恼?” 红袖接言:“是呀先生,你别老是给自己增加负担,你又不欠谁,干嘛那么累呀?” “就是嘛。”怜香小声咕哝,“再说了,先生你又改变不了,还不如放平心态呢。” 李青怔了一下,苦笑不已。 …… 六月十五,京师。 李青下了马车,第一时间进宫复旨。 乾清宫。 朱棣斜倚在软塌上,听完李青的讲述,满意笑道:“干的不错!” “都是仰赖皇上天威。”李青说了句套话,问:“皇上,你提前召我回来,可是……?” “嗯,出事了。”朱棣苍老的脸上透着些许疲惫,“瓦剌要不行了。” “什么?”李青心中大惊,“这才多久啊,怎么就……” 顿了一下,狐疑道:“不是瓦剌故意传递的假情报吧?” “真不行了。”朱棣叹道:“现在的瓦剌,比昔年兀良哈还要弱些,这是锦衣卫、东厂、以及边外斥候打探的来情报汇总,你看看就明白了。” 李青上前接过折子,展开查看。 朱棣做着讲解:“正月瓦剌遇袭,折损五千人,牛羊七千余只,二月下旬,鞑靼再次袭击瓦剌,劫掠妇孺、牛羊无算,四月底,瓦剌再次遇袭……” “从年初到现在,瓦剌一共遇袭三次,如今兵马不过三万,妇孺丢失大半,牛羊更是折损严重,已经无法开展大的贸易了。”朱棣忧虑道:“如若坐视不管,瓦剌挺不过今年,届时,蒙古可就真统一了啊!” “如果是这样,那是该出兵。”李青神情凝重,旋即捕捉道重点,“百官反对?” “不错。”朱棣脸上浮现一抹抑郁之气,“六部、都察院、内阁……全部反对,包括你兵部的两个侍郎,就没一个同意的。” “所以……” “所以朕把他们都下了大狱。”朱棣哼哼道。 李青没有接言,静待下文。 朱棣沉默片刻,苦涩道:“李青啊,朕说话有些不好使了。” 李青也沉默了,朱棣的政治土壤,终究比不上老朱肥沃。 许久,李青开口问道:“皇上打算如何?” “这一仗,朕必须要打!”朱棣苍老的眸光中焕发着奇异色彩,“蒙古绝不能统一。” 李青没有多余废话,直言道:“需要我怎么做?” “不能等了,瓦剌已经撑不住了,但朝廷也离不开这些官员, 如今朝廷政务,以及正在施行的各项国策都陷入了停滞状态……”朱棣道,“明儿朕把这些人放出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先把兵部按住。” “明白了。”李青点头。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将宁王和地方官过从甚密的事儿,给朱棣说了一下。 “宁王。”朱棣眼睛眯了眯,随即又摇了摇头:“藩王不能再动了,如今朕已老,高炽又管不住军队,唉……! 自建文削藩起,削藩就已是藩王逆鳞,朕也是趁着靖难之役的威视,才削减了藩王三卫,若换到现在……呵呵。” 朱棣有些落寞,“英雄终会迟暮,朕老了啊!” 第136章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 朱棣的确老了,老的不只是他,还有政治土壤。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李青这个变数,导致的一系列变故,比如:清丈耕地、摊丁入亩、南民北迁…… 这些政策严重侵害了官绅利益,这才让矛盾提前爆发。 ~ 永青侯府。 李青前脚到家,朱瞻基后脚就到了。 “关于朝局,你爷爷已经都跟我说了。”李青叹了口气,“确实不容乐观啊!”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朱瞻基有些焦急。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他都没有好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硬来呗!” “来硬的?”朱瞻基目光一凝,旋即皱眉道,“眼下这关头……怕是不妥吧?” “都这时候了,还考虑这些?”李青哼道,“蒙古要是统一了,大明将边关将再无宁日,相比这个,其他任何事儿可以让步。” “我明白,可是……”朱瞻基担忧道,“这些人目前已经沆瀣一气了,真要是逼急了他们……” “放心,我会出手!” 李青淡淡开口,逼格超高。 朱瞻基稍稍放了心,好奇道:“青伯,你有什么办法,跟我说说呗,也好让我安心。” 顿了顿,“我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我爹,你是不知道,他现在愁的呀……一顿就吃四碗饭。” “……不少了。”李青有些无语,“回去告诉你爹,不用太过担忧,天塌不了。” “好吧。”朱瞻基怏怏点头,却仍有些不甘心,“青伯你到底要用什么办法啊?” “天机不可泄露!”李青高深莫测,一副山人自有妙计模样。 朱瞻基见他实在不愿说,也只好作罢。 “青伯,你身子骨还好吗?” “还行,怎么了?” “要不咱试吧试吧?”朱瞻基跃跃欲试,打败李青是他长此以往的目标。 如今李青都拄拐了,他觉得他可以了。 “没问题,但得讨个彩头。” “五十两黄金如何?”朱瞻基问。 “再加点儿。” “一,一百两?”朱瞻基试探着问,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赢不了。 但很快,朱瞻基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在一天天精进,青伯却在一天天变老。 “那来吧!”李青拿出长枪递给他,二人来到院里,“你是晚辈,你先出招。” 朱瞻基讷讷道:“你用什么?” “拐杖!”李青扬了扬手中的拐杖,黄花梨木镶着金边儿,映着阳光格外耀眼。 “你确定?” “来!” 朱瞻基不再客气,去掉枪头,深吸一口气,“青伯,我要上了。” “废话真多。”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致命节奏——!” 朱瞻基欺身上前,长棍划破空气,嗡名声呼啸而来,一根根棍子残影叠嶂,令人眼花缭乱。 呵,天真! 李青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抬起右手拐杖, “啪哒哒……” 短暂对撞过后,李青瞅准机会,拐杖穿过层层残影,直捅朱瞻基胸膛。 李青不快,但朱瞻基攻势过猛,想反手格挡已经晚了。 “嚯~” 朱瞻基轻叱,靠着腰马合一,硬生生在拐杖捅到前,侧身躲了过去,并迅速拉开距离。 “再来!” 朱瞻基战意盎然,挽了个枪花,再度逼近,这一次攻势更猛。 显然,之前他恐伤了李青,有所保留。 只是……然并卵! 不管朱瞻基攻势多猛烈,李青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下,并且十分轻松,但偶尔的一次还击,就能让他手忙脚乱。 一刻钟后,朱瞻基的攻势逐渐放缓,李青开始反攻。 “突突突……” 朱瞻基身体颤抖,像是被机关枪扫荡一样,不上控制地往后退,浑身酸疼,连续退了十几步,最终跌坐在地上,一脸怀疑人生。 “你输了,掏钱。” “我……我身上没带。” “那明儿来补上。”李青伸出左手,朱瞻基握住,拽着站了起来。 “青伯,你真六十多了?” “可不咋地,我跟皇上同龄。”李青笑着岔开话题,“当年青伯年轻那会儿,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 “真的假的啊?” “你皇爷爷知道,你爹也知道。”李青傲然道,“不是咱吹,在洪武十五年——二十年那段时间,就没一个比我英俊的,包括那‘眉目疏秀,顾盼伟然’的李景隆。” “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别忘了我的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朱瞻基幽怨道,“青伯,你是不是对我藏了一手?” 李青冷哼:“手不溜,怨袄袖。” “……”朱瞻基闷闷道,“可这差距也太大了,你都六十多的人了,咋还这么牛呢?” “再过两年就打不过你了。”李青拄着拐杖,腰也弯了下来,“唉,年纪大了,看着精神,实则毛病一大堆,只是身子骨硬朗,还未爆发罢了。” “可你都六十多了……”朱瞻基狐疑道,“青伯,你该不会真是修仙的吧?” “修你个大头鬼哦。”李青情绪有些激动,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脑瓜崩。 这一下,力道不轻,疼的朱瞻基眼泪打转。 “我都当爹的人了,你还打我?”朱瞻基有些恼了:刚才切磋也就罢了,如今跟你好好说话,也挨打? 我爹都没舍得打过我! 李青也觉得有些过分,但认错是万万不会认错,他板着脸道:“你爷爷,你父亲,对你寄望甚深,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以为真? 昔年,秦始皇那般神武,就是因为求什么长生,导致二世而亡!” “秦亡是因为秦始皇大建长城,大兴土木建阿房宫、建陵寝,百姓苦不堪言,秦二世登基后,更是倒行逆施,官逼民反,这才造成了陈胜吴广起义。”朱瞻基学的一手好史。 “好啊,这么说,你是想修仙啦?”李青冷哼:“成,我回头就跟你爹,你爷爷说说,赶快换人培养。” 朱瞻基气道:“你看你,我就那么一说,至于嘛你?” “当然至于。”李青正色道,“手握神器之人,挥一挥手,万里之外兵戈如潮,振一振衣袖,千万百姓响应,如此大任在身,岂可谈什么虚妄的仙道?” 巴拉巴拉…… 李青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朱瞻基一通指指点点。 朱瞻基果断认怂:“好啦,不说这个了还不成吗?” “嗯,以后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你皇爷爷知道,没你好果子吃。”李青继续板着一张老脸,心里却暗暗庆幸。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连带着脑瓜崩也了了。 李青暗暗惊醒: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下,尽量表现的像个糟老头子才是。 两人来到凉亭坐下,李青一直沉着脸,不发一言,搞得朱瞻基都觉得自己错了。 “青伯你这身子骨可真硬朗哈,我看你最起码还能活二十年。”朱瞻基接过丫鬟送来的茶壶,主动给李青倒了一杯。 李青接过茶,脸色缓和许多,“那是自然,道士比和尚活得久。” 朱瞻基有些好笑:“这也要争啊?” 不过想到道衍老师,朱瞻基对李青身子骨依旧强健的事,便也释然了。 笑着说:“廉颇六十,尚善饭;青伯六十,尚善力。” “哈哈……过奖过奖。”李青开怀大笑:会说话就多说两句。 见这事儿翻篇了,朱瞻基这才问道:“青伯,你还是跟我说说你的计策吧,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 顿了一下,“我再加五十两黄金。” 如果是加钱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李青点头:“让他们生病。” “噗……” 朱瞻基刚入口的茶,瞬间呈彩虹状喷了出来,李青连忙躲闪。 “还好我反应快。”李青回正身姿,“瞧瞧你这一惊一乍的。” “不是……你让他们生病,他们就生病啊?”朱瞻基有些无法理解,“再说了,就算他们生病了,照样会反对皇爷爷。” “不,这你就错了。” 李青抿了口茶,老神在在道,“第一,我让他们生病,他们就会生病; 第二,他们生了病,就不会反对皇上了。” “这怎么可能?”朱瞻基撇嘴不信,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震惊道:“青伯,你要给他们下毒,以此要挟他们?” “嘘~!”李青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小声点儿行不。” “不是…真下毒呀?”朱瞻基傻眼,“要是一个弄不好,六部九卿全给毒死了,那事情就大条了啊! 再说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大明朝廷体面何在? 帝王如何自处?” “你太小瞧青伯的手段了。”李青笑道:“当然啦,不是真下毒,而是让他们生些小病,不会危及生命,但会很难受。” “可要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李青打断,“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关外局势危急,没时间和群臣扯皮了,蒙古要是真统一了,对大明有百害而无一利。” 朱瞻基点头:“道理我明白,只是……这也太儿戏了吧?”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呢。”李青伸了伸懒腰,“你就瞧好吧,五日之内,保证六部九卿尽皆同意出兵。” 第137章 不讲武德 昭狱。 蹇义灰头土脸,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他已经在昭狱待了快一年了。 这位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历经洪武、建文、永乐三朝,数十年来一直稳如老狗,和稀泥的高手,头一次吃这么大亏。 近一年来,蹇义可没少吃苦,刚六十的他,看着跟快八十似的,别提多狼狈了。 “哗啦——!” 锁链打开,靠在墙壁昏昏欲睡的蹇义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哎呀呀,蹇尚书你没事儿吧?”李青一脸关切,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将其搀扶起来。 昏暗的牢房里,大袖摆动间,谁也不曾注意到,一根细小的银针扎了蹇义一下,李青不讲武德,偷袭一个六十岁的老同.志。 那轻微的麻痒感,实在太微弱了,根本没引起蹇义的警觉。 “皇上是要放我出去吗?”蹇义满怀期望,昭狱他是真的待够了,他现在就想自由,自由,还是tm的自由! 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令他吃尽了苦头。 李青点头:“皇上命蹇尚书继续担任吏部尚书,为国效力。” “皇上圣明啊!”蹇义面南背北,大礼参拜,几乎是喜极而泣。 ~ 昭狱外。 蹇义呼吸着自由的新鲜空气,身心愉悦,陶醉其中。 李青忍着笑:“皇上体恤蹇尚书,让你在家歇两日再上朝。” “皇恩浩荡,臣铭感五内。”蹇义抱拳与眉平齐,隔空行礼。 李青微笑道:“回去洗个澡,去去晦气,好好为国效力。” “那是自然。”蹇义重重点头,心里却在想:这回一定要吧稀泥和匀乎点儿,可不能再引火烧身了。 听到洗澡,蹇义愈发觉得浑身刺挠,拱手道:“李尚书,本官这一身行头实在有失体统,先告辞了,改日再叙。” 李青含笑还礼,“蹇尚书慢走。” 目送蹇义离开,李青转身又回了昭狱。 “夏尚书,皇上放你出去,继续担任户部尚书。”李青扶起夏原吉,礼节性的嘘寒问暖一阵儿。 重获自由,夏原吉也颇为喜悦,不过这厮和李青有一拼:“本官还是坚持不宜出兵,大明现在开销很大,南民北迁的好处暂时还未体现出来,但花费……” “夏尚书这些话,不妨去跟皇上说。”李青微笑打断。 夏原吉怔了怔,诧异道:“我不同意,皇上也放我出去?” “皇上宅心仁厚。”李青点头。 夏原吉怔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皇上如此宽仁,令他感动不已。 不过,感动归感动,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夏原吉心说。 …… 接下来,依次是礼部、工部、刑部、都察院、内阁…… 最后放出兵部两个侍郎。 “回去好好歇两天。”李青道,“皇上要北伐,届时要忙起来了。” “尚书大人,兵者凶器也……” “本官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这是命令,能懂吗?”李青不讲道理,“本官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你让我好过,我让你好过,你不让我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左右侍郎脸色瞬间难看,却也不敢顶嘴,下官服从上司,这是最基本的操守,也是官场的规章制度。 李青继续道:“侍郎这个位置,有不少人盯着呢,你们要是觉得难办,本官不勉强,换别人来办就是。” “不难办,不难办。”二人连忙摇头。 侍郎这样的官位,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未必做的上,再者,李青都一把年纪了,俩人都想着熬走他,更进一步呢。 至于操守……去他娘的操守,老子要升官。 他们之所以和官绅集团联手,也是为了利益,但相比头顶的乌纱帽来说,那些利益不值一提。 …… 乾清宫。 朱棣斜倚在榻上,一手撑着下巴,脸上的沟壑被这一挤,更深了些,“兵部搞定了?” “搞定了。”李青点头,“不出意外,过上几天其他官员也能相继搞定。” 顿了一下,“皇上,要不臣帮你看看吧?” 朱棣这状态,看着太差了些,李青都担心他还能不能亲征。 “嗯。”朱棣顺势躺下,伸出右手,露出手腕。 李青三指搭脉,蹙眉沉思。 这一次,朱棣出奇平静,他已经坦然接受自己老了的事实。 许久,李青收回手,宽慰道:“皇上尚好,只是略微有些亏损,臣开个方子,皇上按时服药,身体会更强健。” 朱棣自嘲笑笑,却也没拒绝,“终究是老了啊,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了。” “皇上万岁。”李青轻笑道,“你身体好着呢,不必挂怀。” 朱棣笑着摆手,“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你就不要说了,朕还是喜欢听实话。” “呃呵呵……”李青挠头干笑。 沉默了一阵儿,李青试探道:“皇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啊?” “什么?” “奖赏啊!” “你这家伙……”朱棣脸色臭臭的,不过也没真生气,“你这一把年纪了,还要那么多钱做甚,封你个国公吧。” “算了吧,又没人继承,要来何用。”李青笑道,“我还是喜欢金子。” 朱棣斜睨了他一眼,哼道:“这些年你弄得钱还少吗? 就不说你领着两份儿俸禄了,但是那些人送的礼,加上朕的奖赏,足够你奢靡生活过到死,你又没儿子,对了,你连闺女也没有,国公要了没用,金子要了就有用啦?” “呃……”李青辩无可辩,只好道:“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巴拉巴拉…… “行了行了。”朱棣被吵得脑仁疼,“奖赏自然是会给你,但这次出征,你得跟着去。” “没问题。”李青果断答应。 本来他是不想去的,但如今的朱棣身体已不复往日,不跟着也不放心。 “你说的五日之内解决问题,能办到不?” “不说万无一失,也是十拿九稳。”李青点头。 “那就好。”朱棣脸色好看许多,“对了,此次去南方,东厂办事如何?” 李青如实道:“很好,太监也没那么不堪。” 顿了顿,补充道:“相比文官,太监更忠君。” 这是事实。 倒不是说太监的品德比官员更高,而是他们的权势都来自皇帝。 皇帝在,他们就在。 想要保住权势,只有忠于皇帝。 朱棣深以为然,三宝就是很好的例子。 能力这东西,和读书有些关系,但并无绝对关系,且太监的职责也不是理政,而是辅助帝王更好的管理群臣。 只要听话,忠心就够了。 这次群臣反对出兵事件,让朱棣深刻意识到了皇权危机。 勋贵制衡文官的体系,往后必然走不通,因为勋贵的利益逐渐和官绅一致,亦或说,他们会渐渐成为官绅。 届时,皇权必当严重受损。 若没有绝对信得过的势力,跟皇帝统一战线,后世之君必当举步维艰。 朱棣吁了口气,问:“你以为让东厂监察锦衣卫,如何?” 厂卫本就相互监察,相互制衡,如今朱棣却只说,让东厂监察锦衣卫,这显然打破了平衡。 如此一来,东厂势必凌驾于锦衣卫之上,而锦衣卫则成了东厂的爪牙。 李青明白朱棣这就是多余一问,事实上心里已经做了决断,无论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他也觉得很有必要加固皇权。 —— 蹇义回到家,先是和家人说了许多宽心的话,然后满脸笑容的去洗澡。 在昭狱待了近一年,他浑身都长虱子了,一连换了三次洗澡水,才彻底洗去污垢。 换上一身洁净常服,蹇义意气风发,昔日的那个吏部天官又回来了。 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和好稀泥,不能再犯上次出头的错误了……蹇义暗暗打定主意。 春风得意了一阵儿,他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刺挠, 他挠了挠,还是痒,且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蹇义皱了皱眉,扬声道:“来人,去准备洗澡水。” 小半时辰后,蹇义再次换上衣服出门,这次,他确定洗干净了。 然而……还是痒,更痒了。 “难道是邋遢习惯了,猛地一干净身体受不了?”蹇义有些纳闷儿,但痒着的滋味儿太难受了。 于是…… 他又洗了个澡。 然后……还是痒。 越来越痒! 蹇义开始挠,越挠越痒,皮肤闹得通红,还是无济于事。 “啊呀……” 蹇义都要崩溃了,要是早知这样,他宁愿继续在昭狱待着。 另一边。 夏原吉正在经历着和蹇义一样的体验。 痒,太?痒了啊。 夏原吉比蹇义脑袋瓜灵活,第一时间请了郎中,郎中倒是信手捏来,拍着胸脯保证药到病除。 然而…服药后,不能说立竿见影,只能说屁用没有。 与此同时,昭狱出来的官员,都与二人共情。 受不了了……蹇义火速进宫,求朱棣派个御医给自己看看。 朱棣倒是很好说话,当即传唤了御医。 御医过来,望、闻、问、切;捋须、皱眉、摇头、叹气。 虽没明说,但想表达的意思十分明确:准备后事吧! 蹇义人都傻了,他才六十岁,他还没活够呢。 接着,夏原吉等几位尚书,以及都察院、翰林院、内阁的官员,先后赶来求医。 御医望闻问切,同样的流程又走了一遍,最终表示:爱莫能助! 众人绝望了,这样痒下去,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这时,蹇义突然想到了李青,眼中突然涌起一抹希冀的神采,“李尚书医术高明,兴许他有办法。” 第138章 必须出兵 永青侯府,前院大堂。 一众尚书、侍郎、大学士……汇集于此,个个面色焦急,抓耳挠腮。 侯府管家提前得到授意,为难道:“诸位大人,我家侯爷急于公务,无暇见客。” “忙什么呀?”蹇义抓着胳膊,急不可耐道,“你快去通禀,我们更急,都快要命了都。” 其他人附和,能不急嘛,都挠秃噜皮了。 管家见这些人暴跳如雷,几欲发狂,心里不禁直打鼓:“大人们稍等,小的这就让丫鬟去后院催催。” “快去呀。”一向斯文的夏原吉,也发了火。 深入骨髓的瘙痒,远比疼痛更可怕,更难以忍受。 管家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去安排了。 一群人,瘙痒难耐,望眼欲穿。 一刻钟后,管家匆匆赶来,“我家侯爷说了,下午申时正式见客。” 有李青授意,管家把‘正式’二字咬的很重,尽管他不理解为何要这么说。 他不理解,但一众朝堂大佬理解。 登门拜访,哪有空手之理? 何况李青名声在外,他们又岂会不懂——准备礼物! 一群人心里骂骂咧咧,却也只能咬紧牙关,忍着瘙痒回去准备厚礼。 ——麻蛋,李青,你最好能治! …… 申时。 群臣再次汇集侯府,已经忍了小半天的他们,几乎崩溃了,那种恨不得把自己皮肤挠烂的滋味儿,他们是一刻也不想再体会了。 见李青到来,立即迫不及待地起身,拱手道:“望永青侯(李尚书)施以妙手。” 李青团团一揖:“诸位的事儿,本侯已经听说,只是……” 众人心中一颤,蹇义失声道:“李尚书也没办法?” “那倒不是。” “哦。” “但本侯没时间。” “啊?” “当然了,如果诸位肯帮忙,助本侯早日完成皇上的交代,也不是不可以。” “哦。” “但…诸位只怕不会同意。” “啊?” 连续跌宕起伏,大起大落,搞得众人修养什么的,也抛到了脑后,吼道:“到底是什么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李青走到主座坐下,扬声道:“管家上茶。” “是,老爷。”管家应了一声,连忙去准备。 过了会儿,管家奉上茶后,接着招呼下人把众人带来的礼物,带出客堂。 不管治不治,先把礼收了,不能吃亏。 李青收了礼,但众人并未放松下来,这厮拿钱不办事儿的德性,他们早已领教过。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蹇义开口道:“到底是什么,李尚书不妨直说,都是皇上的臣子,都是大明的官员……” 他忍不住挠了挠后背,但瘙痒的感觉并未减轻,接着痛苦补充:“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们理应出力。” “是啊,李尚书快快请说。”夏原吉也扛不住了,咬着牙道:“快说是什么事儿。” “嗨~还能是啥事儿啊,就那事儿呗。”李青叹道,“皇上要出兵北伐,攻打鞑靼部。” 众人脸色微变,他们就是为了这个进的昭狱,自然不愿轻易答应。 夏原吉忍着瘙痒,拱手道:“草原内斗于我大明而言,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儿,朝廷时不宜出兵,况且,如今南民北迁还在进行,朝廷开支巨大……嘶~” 他连忙挠了挠脖子,但瘙痒的感觉依旧强烈,“身为臣子,李尚书理应规劝皇上才是。” 李青叹了口气:“夏尚书的话不无道理,但皇上的目光更为长远; 嗯…从表面看呢,草原内斗确实利好大明,但也得分情况不是? 如今瓦剌孱弱,鞑靼势头猛的一塌糊涂,若一直坐山观虎斗,待瓦剌一灭,蒙古可就被鞑靼统一了!” 李青严肃道:“一旦草原统一,定会窥视中原。” “我大明有坚固的城墙,威力巨大的火炮,即便真到了那一步,他们也定然会撞的头破血流。”夏原吉坚持己见。 我去,老夏你行啊,够硬气……蹇义向夏原吉投去钦佩的目光,接着开口道:“李尚书、夏尚书,出征调兵调粮,都是你们兵部、户部的事儿,我们管不上啊!” 老油子就是老油子,蹇义这话水准相当高。 首先,我没同意;其次,我没拒绝;既保住了名声,又讨好了李青。 他这一带头和稀泥,其他人立即跟上,表示这些都不是自己职责内的事儿,爱莫能助。 当然,这些人中,大多数心里仍是不赞成出兵。 无他,他们想削弱皇帝对军队的影响力,从而变相的削弱皇权,进而提高自己的影响力。 但,实在是太痒了,痒得他们痛不欲生! 只得先说上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未来在朝堂上旧事重提,仍有办法回转。 李青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哪里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但他并未立即戳穿,而是看向夏原吉:“夏尚书以为如何?” 先把户部解决再说! “本官……”痒呀,痒得老夏头想飙脏话,“本官以为……李尚书你还是先看看本官的病吧!” 他满脸痛苦:“本官现在全身发痒,思绪都乱了。” “唉……”李青叹了口气,起身道:“诸位慢走,本官要忙公务了。” 呵,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就别谈了。 众官员:(╯‵□′)╯︵┻━┻ “永青侯,你……到底能不能治?”众人火了:又拿钱不办事是吧? 李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道:“皇命大于天,为人臣子者,自然得把为君排忧解难放在首位。” 一群人气得肝疼,却无法开口反驳。 但极致的瘙痒还在继续,且愈演愈烈,在这中折磨下,终于有人做出站队。 “尚书大人,我们赞成出兵。”兵部的两位侍郎率先开口。 他们本就是李青的下属,如今反水并无什么心理负担。 “那真是太好了。”李青神色惊喜,“走,咱们商讨一下细节,顺便帮你们看看。” 说着,李青招呼二人挪窝,置其他人不顾:娘的,给我甩脸子,你们算老几? “永青侯留步。”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底线就放松多了,内阁杨士奇开口挽留:“下官以为,皇上考虑的极是,蒙古统一对大明很不利。” “不错。”内阁黄淮紧随其后,“永乐十九年鞑靼还寇边来着,确实该打!” 李青回头笑道:“二位一起吧。” “永青侯稍等。”礼部侍郎讪讪道,“下官也以为……有必要出兵。” “行,一起。” “永青侯留步……” 李青止步,没好气道,“要留一次性留,没看人家还痒着呢嘛?” “下官赞同出兵。” “下官也觉得有出兵的必要。” “鞑靼跳梁小丑也敢班门弄斧,企图窥视中原,是该给其教训。” “必须出兵,必须滴!” …… 有人遮羞,后面的人便也没了顾忌,再羞耻的事儿,一旦做的人多了,后来跟着做的便没了羞耻心。 一来二去,除了夏原吉,几乎全部同意了出兵。 夏原吉是真有些扛不住了,那堪比酷刑瘙痒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令人无名火起,几乎发狂。 他不知道的是,李青对他下手最重,所以他的痒感比其他人更强烈些。 没办法,出兵之事,户部话语权很大。 “夏尚书……?”李青投去询问的目光。 “本官赞同出兵。”夏原吉最终放弃了挣扎。 一来,他实在受不了了,二来,所有人都同意了,即便他坚持,也没有什么意义。 李青露出笑意,干脆又坐回原位:“看诸位这情况,应该的患得同一种病,蹇尚书你坐过来,本侯给你好好看看。” “哎。”蹇义颠颠儿上前。 众人心中虽急,却也没人敢抢。 李青搭上蹇义手腕,只片刻功夫便道出病因:“这是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下待了太久,导致体内湿气过大,出狱后又洗了热水澡, 湿气还未排出,被热气一激,冷热夹攻下,湿气转化为寒气,这才造成浑身瘙痒。” “永青侯真是神了啊!”蹇义大为惊叹:竟然连我洗热水澡都知道。 废话,眼下虽是夏天,但就你这体格,井拔凉水受得了嘛你……李青暗暗好笑。 不只是蹇义,其他人洗的也都是热水澡,一来,热水澡泡着舒服,二来,在潮湿的昭狱关久了,刚出来都畏寒。 李青面容严肃:“这下有些麻烦,寒气已然深入,若不及时排除,一旦侵入骨髓,那本侯也无能为力。” 他询问道:“蹇尚书,你这瘙痒感是不是挠了也不起大用?” “是,是啊!”蹇义嘴唇哆嗦,声音发颤。 “这就对了。”李青叹道:“你这是身体内部引起的,挠当然解决不了问题。” “那…还有救吗?”蹇义面如土色,就差说:救救我,我不想死。 李青点头:“还好发现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 蹇义刚放下去的心,倏地又提了起来,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过什么?”蹇义问。 李青无奈道:“皇上命我写奏疏,从明儿起,在朝堂上和你们……咳咳,和百官辩论,证明出兵的可行性、必要性! 一日两疏,早朝、午朝各一道,百官一日不同意,我写一日,十日不同意,我写十日; 唉……写辩论奏疏哪是那么容易的啊?”李青苦笑,“实不相瞒,我一个字儿还没写出来呢。” “我们已经同意出兵了啊。” “我知道,但我知道没用啊!”李青摊了摊手,“你们得让皇上知道,这样我才不用写辩论奏疏,才能一心一意地给诸位诊治不是?” “成,你先看。”蹇义催促道,“我明儿就跟皇上说。” “哎呀,今儿有些晚了,我这儿也没有准备,嗯……”李青沉吟片刻,开口道:“诸位看这样可好,我先用针灸帮你们压制住寒气,你们呢,回去写道奏疏,明儿早朝递给皇上。” 他拍着胸脯保证:“我这边也准备一下,明儿一下早朝,咱们就开始治疗!” 第139章 我,李青,童叟无欺 一群人面面相觑,只犹豫片刻,便痛快答应。 没办法,有痒挠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你最好真的能治……众人心说。 李青笑眯眯道:“我去取银针,大家先排好队哈,一个一个来,都有份儿。” ~ 一刻钟后,李青去而复返,手里抱着针盒,“谁先来?” “我先来。”吏部天官当仁不让。 众人不敢跟蹇义抢,谁让他官儿大呢? 论资排辈在任何时代,任何背景下,都统统适用。 李青取出银针,用酒水消毒,擦拭了一下,开始给蹇义针灸治疗。 不多时,李青收回银针,问:“蹇尚书感觉如何?” 蹇义感受了一下,满脸惊喜:“哎,哎哎?不那么痒了哈~” “这只是暂时的。”李青道:“寒气还没清除,病根还在。” 蹇义脸上的喜色瞬间消弭,紧张道:“李尚书,寒气不尽数祛除,会不会落下病根儿啊?比如:天阴下雨,就浑身发痒?” 闻言,其他人也一脸紧张。 “放心,我已用针灸压制住了寒气,它不会侵入骨髓。”李青宽慰道,“不过呢,还是尽快祛除才好,寒气在体内待得太久,总归是有害健康。” 李青笑道:“稍后给诸位压制住寒气后,我这边就着手准备所需药物,你们也会去写个折子,明儿下了早朝,咱们就正式进入根治阶段。” 顿了顿,“都是同僚,诊费什么的就算了,大家出个医药费就可。” 蹇义问:“多少?” “白菜价,十两银子。” “什么?”众人惊怒,你管十两银子叫白菜价? 虽敢怒,却不敢言。 如今的他们,就好比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哪有半点儿讨价还价的余地。 内阁黄淮、杨士奇几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苦楚,以他们的月俸,除去花销用度,十两银子得攒俩月。 当然,这是不算‘其他收入’的情况下。 “怎么样?是不是很便宜?”李青笑问。 你怎么不去抢……众人挤出一丝难看笑意,咬牙道:“不贵。” “那是。”李青傲然道,“我,李青,童叟无欺。” …… 申时末,众人被针灸治疗后,先后离开。 不知怎地,他们都有种奇怪的念头——这次生病是李青搞的鬼。 但他们没有证据,而且,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们也不相信这个事实。 不是认为李青人品好,而是不相信李青有这个能力。 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生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不管如何,这次皇帝出兵已然成为既定事实。 …… 翌日,早朝。 朱棣临朝,群臣参拜。 君臣之礼过后,群臣分班站好。 李青给手下两个侍郎使了个眼色,二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右侍郎率先出班:“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朱棣托着下巴,微微颔首。 “臣以为,鞑靼凶残嗜血,需强势打压,若大明坐视不理,一旦草原统一,我大明边关从此怕是不得安宁了。”右侍郎表明立场。 见龙颜大悦,左侍郎紧随其后,“臣附议! 微臣愚钝,先前没能体会皇上的良苦用心,高瞻远瞩……微臣惭愧。” 说着,他取出袖中奏疏,双手奉上。 站班太监走下玉阶去接,与此同时,右侍郎也取出了袖中奏疏,一并交予站班太监。 朱棣拿起站班太监转呈上来的奏疏,打开看了几眼,见都是赞同出兵,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还得是李青啊,别人没他这么阴。 收起奏疏,朱棣和颜悦色道:“两位爱卿能体会到朕的苦心,朕心甚慰啊!” 接着,他看向六部尚书,“你们是什么意见呢?” 小命都还在李青手里攥着呢,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皇上英明! 众臣依次递上奏疏,很快摆满了朱棣的御书案。 朱棣一一展开:同意,同意,还是?的同意。 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出兵了,朱棣心里开心极了。 …… 早朝散后,众人来到永青侯府。 “诸位,先把医药费交一下。”李青笑着说。 一群人暗地里咬牙切齿,表面上却相当配合。 ~ 忙碌了一上午,又是针灸,又是汤药,众人接受治疗后,身上的麻痒感顿消好多,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治疗一共分为三个疗程。”李青还是不放心这些人,“现在进行的是第一个疗程的治疗,可以极大程度减轻痛苦,且能排除一部分寒气。” 顿了一下,“过些时日,本侯要随皇上北伐,治疗可能要延误一下。” “啊?” “不过你们放心,走之前我会制作出第二个疗程的药丸,确保可持续治疗。” “哦。” “但是吧,这个疗程只能维持百天,过了期限就没了效果,甚至还会加重寒气滋长。” “啊?” “诸位不用太过担心,只要百日内本候能回来,便可进行第三阶段的治疗了,届时,便可祛除病根。” “哦。” 一群人放了心,不过放心之余,也有些愤懑。 他们不傻,知道李青这是在故意吊着他们。 “李尚书,以你的本事需要这么久吗?”众人有些恼了。 软也认了,礼也送了,银子也出了,现在你跟我玩儿这个? 李青无奈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本侯不去北伐,也需要这么久,本侯也想尽快治好你们。” “当然了,你们若是觉得治疗时间过长,亦或有更高明的医生,现在就可以退出,钱我可以退给你们。”说着,李青些不悦,“愿意治就治,不愿意治拉倒,管家送客。” 门外侍候着的管家进来,客气道:“诸位大人慢走。” 众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有心想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走,却又没那个勇气。 他们不认可李青的人品,但对李青的本事还是认可的,毕竟这可是唯一治疗过两位皇后的人,如果他的医术还不行,那天下恐怕没行的了。 而且,昨儿御医也看过了,当时都让他们准备后事来着,谁也不敢保证,出了这个门,还能找到能给自己医治的医生。 “那就麻烦了。”一向爱和稀泥的蹇义,第一个表明立场,人越老越不怕死。 一想到御医让他准备后事,他就直哆嗦。 吏部天官都妥协了,其他人有了遮羞,便也顺坡下驴,心不甘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告辞!” “不送了。”李青尤其生气。 …… 北伐的事儿正式敲定,兵部、户部忙碌了起来,连带着李青也忙得脚不沾地。 六部之中,兵部最为清闲,不过战时的兵部是最忙的,特殊时刻,李青也不敢偷懒,带着左右侍郎,整日往户部跑。 这次只打鞑靼,用不了太多人,朱棣只调动了京营,以及山.东真定,德州的精锐,共计十五万人。 后勤补给十万,作战五万,号,五十万。 打的就是个气势! 当年,曹操号称八十万大军,实则二十万都没有,可见古人都爱吹牛批。 七月初。 军需调度完毕,山东的精锐也抵达京师外的居庸关,与此同时,于谦、小李子也办完差事,回来复命。 朱棣对小李子进行了奖赏,对于谦却只是口头表扬,空画大饼。 于谦心理多少有些郁闷,但还是吃下了。 永青侯府。 于谦试探着问:“尚书大人,皇上是不是对下官有些意见啊?” “为什么这么说?”李青诧异。 “呃…这个……”于谦有些不好意思,但憋着又难受,李青也不是外人,便说了出来,“下官先后两次去南方,多少也立了些功劳,还有南民北迁的事……为何……” “为何皇上不给你升官是吧?” 于谦讪讪点头:“不怕尚书笑话,下官也想升迁。” “瞧你这话说的,当官的谁不想升官?”李青有些好笑,“不用不好意思,想升官又不丢人; 放心吧,皇上对你没意见,至于为何不让你升迁……时机未到。”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是金子总会发光。” 于谦挠了挠头:又是一张大饼。 不过,他认可这话,只要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升迁是早晚的事儿。 李青笑容一收:“于谦。” “下官在。”于谦诧异的看向李青。 “皇上北伐的事儿,你知道了吧?”李青问。 于谦点头:“听说了。” “这次你也去。”李青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后天就走。” 说实话,他虽然是在培养于谦,却从未给其实质性的好处,官儿没升,俸禄没涨,工作量却是其他人的数倍。 两年光景什么没落着,人还瘦了一大圈,还黑了好多。 于谦倒没说什么,拱手应是。 ~ 李青用了一天时间,做了两大罐子小药丸,然后去东宫交给小胖。 嘱咐:“不要一次性给他们,谁干活不卖力,立即停了他的药。” “好嘞。”小胖笑呵呵道:“有了这玩意儿,我也能轻松不少。” “对了青哥,这次北伐,你可得注意着点儿我父皇,他…身体不太好了。” 李青点头:“放心吧,我会看着的。” …… 第140章 王,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事啊? 居庸关外,艳阳天。 七月份的天,正是一年之内最炎热的时候,李青真气加身,寒暑不侵,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个个汗流浃背。 于谦灌了口酒,欣赏着大草原上特有的风景,虽然辛苦,但乐在其中。 这回,他做足了准备——近百斤酒。 一天喝一斤,也够喝上一百天,足足花了他一个月的俸禄。 反正军中管饭,不用担心饿肚子,这也是于谦敢这么花钱的原因。 一日行军,傍晚时分,大军驻扎下来。 帅营。 朱棣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埋怨:“要不是那群人从中作梗,何至于在这季节出兵,说不定都打完回来了。”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免礼。”朱棣开口,抬头后才发现李青还没走到跟前,没好气道:“不免了。” “啊哈哈……”李青岔开话题,“皇上,这瓜甜不甜啊?” “不甜,苦的。”朱棣咬了一大口。 李青狐疑道:“我不信。” “爱信不信。”朱棣才不上当,“找朕什么事儿?” “皇上,这天太热了。”李青苦笑,“不仅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就连驴也有些扛不住; 一日两日还好,长此以往下去,势必会对战力造成影响,水的消耗也挺大,这些原因导致行军并不快。” “你是想说,在夜间行军?” “要不说皇上英明呢。”李青拍马屁道,“晚上草原上特别凉快,可以节约大量水资源,士兵们的负荷也会大大减轻。” 朱棣眉头微皱:“晚上行军的确更为舒适,不过,晚上的视线太差了,有月光还好,要是遇上阴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哪有那么多火把照明?” “这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军中但凡营啸,都是在夜间发生。”朱棣面露隐忧。 李青却笑道:“皇上多虑了,营啸的几率太小了,而且都是在士兵们心理压力巨大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发生; 皇上连续数次北伐,次次大胜,皇上威望如日中天,士兵们又怎会有心理压力呢?” “这倒也是。”朱棣轻轻点头,“行吧,那就改为晚上行军,弄一支照明队,确保行军路线不会产生偏移……对了,火把够用吗?” “皇上放心,这个臣早就想到了。”李青笑道,“桐油、秸绳备了许多,绝对够用。” 朱棣满意笑笑,“不错,不枉当了那么多年监军。”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李青满脸黑线。 “哈哈……”朱棣大笑:“你这厮还真是…唉……!” 他忽然有些感慨,仰脸叹道:“如今,老和尚走后,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跟朕说话,孤家寡人啊……真是孤独,还好,总算是有个人可以说知心话,可以做朋友……” “喀嚓喀嚓……” 朱棣转头,只见李青正吃得津津有味,且每块西瓜都咬了一口。 “皇上你接着说。”李青又咬了一口西瓜,感叹道:“西瓜真好吃,又凉又甜。” “滚——!” “你看你,咋还生气了呢。”李青咕哝:“不就是个瓜吗?” “赶紧的,朕一刻也不想见你。”朱棣气坏了:我搁这儿感慨忆往昔呢,你搁这儿吃瓜? “这就滚。”李青脸皮相当厚,把西瓜打包带走了。 朱棣愤懑了一阵儿,忽地又笑了,“这家伙……” ~ “喏,刚从冰块上取出来的,趁凉,快尝尝。”李青递上一块缺一口的西瓜。 于谦不自禁,咽了咽口水:这西瓜咋少了一口? “不少一口我也拿不出来。”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吃不吃?” “吃。”于谦果断接过,大暑的天来上一块儿冰镇西瓜,多是一件美事啊! 这两年的相处,两人的关系越发亲近,于谦对李青,亲切远大于尊敬。 “尚书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啊?”于谦咬了口西瓜,满脸享受。 李青好笑道:“你都写脸上了,我要是再看不出来,不是白活数十年?” “呃呵呵…有那么明显吗?”于谦讪笑。 …… 蒙古包。 “王,明军来了。”阿鲁台表情严肃。 “人马多少?” “这就不知道了。”阿鲁台讪讪道,“居庸关附近的探子,在发现大量明军出城的时候,就立即赶了回来,具体人数不知道,不过探子看到黄罗伞盖了,想来那位老皇帝又亲征了。” 顿了顿,迟疑道:“王,如今我们实力暴涨,但末将以为……仍不是大明的对手。” “嗯,你说的对。”穆卓儿叹了口气,“明廷的应变措施太快了,本来按我的计划,现在已经吃下瓦剌了,但明廷对瓦剌加大贸易,帮他们缓了一大口气,如今……唉。” 穆卓儿眉头的皱纹更深了些,苦涩道:“这位大明皇帝…真是棘手,跟他爹洪武一个样啊!” “那我们怎么办?”阿鲁台问:“要正面决战吗?” “打?拿什么打?”穆卓儿摇头,“大明的皇帝亲征,定然尽是精锐。” 阿鲁台噎了一下,一发狠:“不如组一支突袭队,来个夜袭敌营,斩首皇帝。” “胡来!”穆卓儿冷哼道:“大明的皇帝决不能动,真要是把他干掉了,那明廷上下,势必团结一致,和鞑靼不死不休。” “那……还打不打啊?” “打,人大老远来一趟,好歹意思一下。”穆卓儿笑了笑,“你说的夜袭敌营,很有可行性,但不能杀他们的皇帝,当然了,即便想杀,估计也杀不了。” 阿鲁台点头,旋即又有些泄气:“王,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事啊?” 他有些急了,他已经不再年轻,迈入了花甲之年。 “不会太久。”穆卓儿安慰,但眉宇间也有着一抹着急。 她也不再年轻,今年都56岁了,早已不复青春,深感时间宝贵。 叹了口气,穆卓儿抛开负面情绪,笑道:“不用急,大明的皇帝挺不了多久了,听闻大明太子是个大胖子,不善弓马; 大明连续两个武皇帝,文官定然不会容忍再出现一个武皇帝,永乐一死,大明武备必然松懈,那时候便是咱们反攻的时刻; 我们只要保持实力就成,从武皇帝变为文皇帝,明廷的文官武将必然会闹腾,那才是最佳时机。” 阿鲁台微微点头:“这次出兵多少?” “这个先不急,距离他们到来至少还有大半月时间,我们先做一下战略部署……” …… 结束了一夜行军,明军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不多时,饭香弥漫军营。 李青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独自一人跑到附近丘陵吹风。 “青伯,你在这儿想什么呢?”朱瞻基走过来,取下腰间酒葫芦,“整两口?” “不了,没心情。”李青摆了摆手,干脆躺了下来,望着湛蓝天空,静默无语。 朱瞻基拔开酒塞,‘吨吨吨……’灌了几口,“别闷着了,跟我说说,兴许我有办法呢?” “嗯。”李青双手枕于脑后,翘起二郎腿,轻哼着道,“我懒得起来,你躺下吧。” 朱瞻基无奈,顺势躺了下来,学李青枕着手,翘着二郎腿。 别说,还挺舒服。 “天真蓝啊!”朱瞻基感慨道,“一路行军,竟忽略了这么好风景,真是暴殄天物啊。” “呵呵……”李青哑然失笑,“人生何处不风景?” “还是青伯你境界高。”朱瞻基拍了记马屁,“可以说说你在愁什么了吧?” “鞑靼。”李青轻声说。 朱瞻基笑了,“这有什么可愁的啊?” 他语气自信:“虽然咱们只有五万作战兵马,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神机营几乎全部出动,这样的阵容,鞑靼拿命赢?” 李青颔首:“正面作战自然是不惧。” “搞偷袭也不怕。”朱瞻基补充,“有斥候兵防着呢,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啊对对对……”李青翻了个白眼:“你能想到,鞑靼也能想到。” 朱瞻基一点就透,“你是说,鞑靼不跟我们正面作战,甚至不跟我们开战?” “嗯。”李青叹道:“对于我们来说,不给鞑靼迎头一击就是输,对鞑靼来说,只要保存战力就算赢; 大明出来一趟花费不菲,而他们本就生存在草原,战斗成本不一样。” 闻言,朱瞻基也陷入沉思,少顷,开口道:“我认为肯定会打!” “理由?” “很简单,草原虽然广袤,但想找到鞑靼,并非大海捞针。”朱瞻基道,“皇爷爷大半生都在和草原上的势力作斗争,我们还有较为详细的地图,他们很难完全掩藏踪迹; 草原大,可适合大部落生存地方却并不算多,尤其像鞑靼这样的超级大部落。” “有道理。”李青反问:“那要是他们分出一支队伍,和我们且战且周旋,消耗我们精力、粮草,该当如何?” “啊?这……”朱瞻基愣住了,又沉思片刻,“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们可以找瓦剌,近大半年来,瓦剌可没少挨鞑靼毒打,他们对鞑靼大本营,肯定有个大概了解。” 不愧是好圣孙,脑袋瓜真好使……李青涌起一抹欣慰,再次抛出问题:“那要是鞑靼在眼下这种时候,提前转移大营呢?” “这……”朱瞻基苦笑,“这下我也没办法了,不过我觉得……” “极有可能发生。”李青打断他的猜测,“你忘了上次鞑靼圈套了吗?” 朱瞻基一怔,旋即也发起愁来,“青伯,你有办法吗?” “暂时还没。”李青苦笑,“不然我也不会发愁了。” 第141章 永乐聊建文 朱瞻基沉默许久,忽地坐起身子,“青伯,走。” “去哪儿?” “找爷爷。”朱瞻基道,“他肯定有办法。” 李青并不这么认为,不过还是和朱瞻基去了帅营。 帅营里。 朱瞻基简短节说了下李青的担忧,“爷爷,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应对?” “应对不了。”朱棣很干脆,“鞑靼不想正面决战,我们一点招都没有。” “啊?这……”朱瞻基傻眼:皇爷爷你英明神武的人设崩了啊! 在他的印象里,爷爷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尤其是在军事方面,本以为爷爷信手捏来,不料竟是这么个结果。 朱瞻基挠了挠头,见爷爷依旧镇定,仿佛并不放在心上,恍然道:“爷爷你肯定是想到了解决之法,故意让我猜对不对?” “想多了,这回是真没有。”朱棣摇头。 “那咱岂不是……”朱瞻基迟疑道,“白跑一趟?” “哎?不白跑。”朱棣笑道:“胜利是达到目的,而不是杀敌多少,只要能达到战略目的,就是赢。” “战略目的不就是削弱鞑靼部吗?”朱瞻基更迷糊了。 “是这样没错,”朱棣点头:“但打不打,如何打,他们占主动权,所以直接削弱很难,只能间接削弱。” 朱瞻基头有些痒,“孙儿愚钝。” “很简单,让瓦剌活着就是对鞑靼的削弱。”朱棣道,“我们一来,他们只能全身心的对抗我们,无论打不打,都无暇顾及其他。” “当然,之所以出兵,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朱棣面容严肃:“瞻基,你以为帝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笼统,朱瞻基一时间也不知该从哪里切入,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道: “能力?” “不,是权力!” 朱棣哼道:“一个皇帝若是没了权力,那还叫皇帝吗?” “爷爷说的是。”朱瞻基点头。 朱棣又问:“皇帝权力的构成是什么?” 这次有了切入点,朱瞻基略加思索,答道:“生杀大权!” “太过笼统了。”朱棣摇头:“你记着,将来你做了皇帝,只需掌握三样东西,便可将皇权紧紧握在手中。” “求皇爷爷教我。”朱瞻基俯身下拜,心情激动。 朱棣伸出三根手指:“军权、财权、官员任免升迁权!” “只要掌握住这三样儿,你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帝。”朱棣淡然道,“实话告诉你,爷爷北伐不为打仗,就是为了继续掌握军权,借用军队控制朝局。” “今年北伐,明年北伐,后年依旧北伐。”朱棣吁了口气,“只要爷爷这条老命在,他们休想渗透军队。” 朱瞻基怔了一下,旋即明悟过来,同时,心里的那股子骄傲荡然无存。 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在政治上,终究还是太稚嫩了。 不过,想到军费耗资,他又有些迟疑,“爷爷连续北伐,对国家财政……” “呵呵……垮不了。” 朱棣嗤笑道:“朕登基以来,花的钱还少吗? 南征交趾,北伐草原,编撰大典,通运河,建新都……大明垮了吗?” “可是……” “可是百姓过得苦是吧?”朱棣点头道,“通运河、建都,百姓确实受到了影响,但打仗是军队的事儿,碍着百姓什么事儿了? 之前加的税赋已经减回去了,百姓苦什么?” “但……花钱啊!”朱瞻基受朱棣影响很深,同时,受朱高炽影响也不浅。 朱棣骂道:“学什么不好,跟你爹学抠门儿?!” 爷爷教训孙子,李青也不好插话,伸手在冰桶里捏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冰冰甜甜,滋味儿美妙。 于是,他又捏了一颗。 朱棣骂完,这才道:“春天水草丰美,除了人之外,战马、驴的口粮几乎不用担心,咱大明还养不起十几万大军在草原几个月啦?” 朱瞻基无言以对。 朱棣又道:“朕告诉你,一旦皇权受损,大明的赋税绝对会大大缩水,那可比出征花的这些钱,要多多了,海上贸易还在继续,大明有钱!” “皇爷爷说的是。”朱瞻基脸上发烫,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明白就好!” 朱棣脸色缓和了几分,随即叹了口气:“你知道当年建文为何会失败吗?” “这……孙儿不知。” 关于建文,朱瞻基也只敢私下和慈祥的老爹谈论一下,从不敢在朱棣面前提起。 “就是因为文臣。” “这样啊!”朱瞻基做恍然大悟状,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靖难之役的本质是文武之争,当然,也离不开皇爷爷的英明神武。 “你觉得齐方黄三人如何?” “乱臣贼子!”朱瞻基政治正确的回答。 “朕是问……算了。”朱棣换了种问法,“你可知他们为何那么做?” “为了和武将斗!” “对,也不全对。”朱棣点头又摇头:“其实,从本质上来看,建文新政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甚至称得上良策。” “啊?”朱瞻基有些懵:爷爷竟然夸建文,太阳打西面出来了不成? 只听朱棣继续道:“建文新政主要概括:重文臣,轻赋税,平冤狱,变官制,削藩王;其实呢,这些策略,只要施行得当,于大明而言好处多多。” 朱瞻基深以为然,但嘴上却不敢应承,他知道还有但是,同时,也不想肯定建文。 因为肯定建文,就意味着否定爷爷,否定他们这一脉。 “但是呢,”朱棣哼道:“那些个文臣可不是好东西,重文臣就不说了,轻赋税也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官绅利益,至于平冤狱……呵呵, 太祖惩治的大多都是贪官,他们平冤狱,平的也都是贪污受贿的官员,可见他们为百姓平反了?呵,目的就是削弱贪污惩罚; 变官制,改科举为荐举,说是举荐贤才,实则是为了和皇帝争权,一个皇帝若失去了官员任免权,那对官员的威慑力、掌控力也会大大减弱; 削藩王,则是因为藩王、勋贵的捆绑,让文臣心生忌惮。” 朱瞻基咽了咽唾沫,突然觉得那群人很可怕。 朱棣哼道:“齐方黄三人,尤其是方孝孺,在文臣圈子里威望甚高,究其原因就是他太能为文臣谋福利了。” “朕夷他的三族,杀他的学生,就是要把这股邪风压下去!” 朱棣杀气凛然,旋即,又苦笑道:“现在看,效果不是很大啊!” 朱瞻基惊诧道:“皇爷爷以为,文臣私下称赞方孝孺,并不是因为他忠君,而是……” “不然呢?”朱棣哼道,“爷爷进南京城后,除了靖难名单上的齐方黄,其他京官有一个硬骨头吗? 杨荣还假惺惺地让朕去祭孝陵,用他说? 茹瑺更是跪在地上求朕登基,一个个的……还忠君? 什么东西?” 朱棣骂骂咧咧,他从骨子里看不上这群文臣,“朕进军南京城后,只有铁铉,以及少部分地方官儿,还在拼死挽救,其他人都在想着改换门庭。” “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拦着不让出兵了吧?” 朱瞻基脸色有些难看,“为了削弱爷爷的军权。” “嗯。”朱棣淡然道:“朕出征不为打仗,就是为了掌军权,朕还没死呢,他们就想故技重施,哼哼,早点儿。” “皇爷爷英明。”朱瞻基心悦诚服,“孙儿定会向你学习。” 朱棣露出笑意,十分享受孙子的马屁,“好孩子,比你爹强。” “呃…其实我爹也挺好的。”朱瞻基小声逼逼。 朱棣笑脸一收,骂道:“狗屁,就他那样儿……他就不适合当皇帝。” “皇上,人不可貌相。”李青吃完最后一颗葡萄,开口道,“太子的理政能力有目共睹,前些年南征北战,通运河、修大典……太子从中周旋,出力甚大,监国也监的极好。” “没说他监国不好。”朱棣断然道,“但他只适合监国,不适合做皇帝,他没做皇帝的野望、霸气,他做不好皇帝。” 对好大儿的嫌弃,朱棣从不掩饰。 “瞻基,爷爷交代你个事儿。” “哎,皇爷爷您说。” 朱棣道:“朕死后,那群王八羔子定然会给方孝孺平反,你爹那个软蛋多半会同意,到时候,你可得搅和黄了。” “嗯,爷爷放心。”朱瞻基郑重保证:“若真那样,孙儿绝对会出手阻止。” 朱棣笑了笑,仰脸望着帐篷:“那爷爷就放心了。” 他喃喃道:“我一生啊……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我自问对得起江山,对得起社稷,我没错,更不会认错; 后世人如何看我,我不管,也管不了; 但朱家人,后继之君,不能否定我,不能否定我的功绩。” “皇爷爷英明神武,乃千古圣君。”朱瞻基满脸崇敬。 这话虽然拍马屁的成分,却也出自真心。 朱棣笑得开怀,笑得欣慰:“瞻基啊!” “孙儿在。” “你记好了,没有实权的皇帝,是做不好皇帝的。” 朱瞻基点点头,继续听着下文。 朱棣面容严肃起来:“纵观历朝帝王,有大成就者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平庸,甚至昏庸,难道是那些帝王不想做出一番功绩? 不,不是的,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我敢说,自秦始皇以后的皇帝,除了晋朝司马家族亲乱搞,其余帝王几乎没有昏庸的,之所以给人的印象是昏君,是因为他们太弱; 既管不住文臣,又管不住武将,只能权力下放,但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有了权力,绝大数都会损公肥私, 而最终,都是皇帝背锅!” 缓了口气,朱棣继续道:“就拿建文来说,难道他不想做一个好皇帝? 难道他想亡了大明江山? 之所以搞得一塌糊涂,一方面是能力不够,但更重要的是他太软弱了。” 朱棣叮嘱道:“你记着,今日的软弱之君,就是后世人眼中的昏庸之君。” “孙儿谨记。”朱瞻基认真点头。 第142章 不按常理出牌的鞑靼 李青习惯性地去捏葡萄吃,却发现已经吃光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皇上,说说鞑靼的事儿吧?” “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愿意打更好,不愿意打我们也强求不了。”朱棣对大败鞑靼,并不抱太大希望,“鞑靼不傻,已经吃了大亏,不会轻易和我们硬碰硬。” 顿了顿,“不过,既然来了,那也不能白来。” “就知道皇爷爷英明神武,一定会有办法。”朱瞻基跟上马屁。 朱棣摇头道:“也算不上办法,去着人找来瓦剌首领,咱们直冲鞑靼大营。” “爷爷英……”朱瞻基本能拍马屁,却又顿住,疑惑道:“爷爷你刚才不是说,鞑靼不会和我们硬碰硬吗?” “嗯,但这不妨碍我们进军鞑靼大营啊!”朱棣笑着说。 朱瞻基不解道:“我军这么大的阵仗,鞑靼兴许早就得知,且转移了,去了恐怕也是……” “不白去。”李青插话道,“人能跑,牛羊可以转移,但营地跑不了,为长久计,他们还会回来的,我们可以去搞一下破坏。” “不错。”朱棣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愧是做了数十年监军的人。 朱瞻基心悦诚服,“皇爷爷英明。” 我也英明……李青心说。 朱棣笑笑,一口气说了这么久,忽觉有些渴了。 察觉到朱棣动作,李青连忙上前一步挡住冰桶,“皇上,吃凉的对胃不好。” “朕又不多吃。”朱棣翻了个白眼儿,“朕身子骨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皇爷爷我给你拿。”朱瞻基笑着去取,很快笑容僵硬,“葡萄呢?” “啊哈哈……那什么,我就尝尝,谁知……”李青讪笑道,“谁知那么不经吃。” 朱棣僵了一下,接着,深吸一口气:“滚——!” “哎,这就滚。”李青满脸堆笑:不就是两串儿葡萄嘛,瞧你那小气劲儿。 …… 是夜。 明军进发,夜空繁星点点,星河璀璨,李青歪在马背上,枕着马屁股仰望天空,神情享受。 于谦十分羡慕,也想模仿一下,不料差点儿掉下马去,只得悻悻作罢。 “李尚书。” “嗯哼。”李青舒服的轻哼。 “你可别睡着了。”于谦关切道,“晚上视线不好,万一掉下去,被后面马蹄踩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放心,我注意着呢。”李青不以为意:真掉下去也踩不死我。 于谦不知道李青的本事,在他眼里,李青就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尽管身子骨很强健,还是老头子。 怕李青睡着,于谦的话也多了起来,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倒也不那么无聊了。 午夜时分。 李青突然猛地起身,吓得于谦一个激灵,“咋啦?” “有情况。”李青目视前方,眼眸微眯。 于谦举目张望:“什么也没有啊?” 李青没有解释,拨转马头,朝中军的朱棣赶去。 ~ “你确定?” “应该不会错,”李青认真道,“我自幼习武,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身子骨一向强健,眼不花、耳不聋……” “你很骄傲是吧?”朱棣斜睨着他,脸色很难看。 无他,扎心了! 瞧你那小心眼劲儿……李青道:“粗略估计不下八千人。” 朱棣知道李青的本事,更是清楚李青的性格——绝不在大事上信口雌黄,更没掉过链子。 当即道:“传令:停止进军,收拢阵型,准备御敌。” 亲兵侍卫匆匆一拱手,拨转马头,召集部下,急急去传军令。 朱瞻基从车轿里冒出头来,“敌军来了?” “快来了。”李青点头。 “来的好。”朱瞻基精神一振:“皇爷爷,我能不能……” “不能。”朱棣果断拒绝,“老实待着,敢乱冲乱杀腿给你打断。” 朱瞻基一下就蔫了,“是,孙儿遵旨。” 朱棣哼了一声,看向李青,“上车。” 李青也没客气,翻身下马,上了车轿。 “你认为鞑靼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朱棣问。 “这个……”李青一时间有些猜不透,“不好说,鞑靼明明可以不用跟我们正面作战,且从目前来看,他们应该是早就知道我们来草原了; 按理说,他们不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才是。” “上次他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结果却误导了我们所有人,这次,八成也憋着什么坏呢。”朱棣眼眸幽冷,“呵呵,那个阿鲁台可以啊。” “会不会鞑靼首领不是阿鲁台?”李青沉吟道。 朱棣诧异地看了李青一眼,“为何这么说?” 李青也不知道,但就是有这种感觉,“直觉。” “算了,暂时别管谁是首领了。”朱棣皱着眉,“一群蛮子竟也学会用孙子兵法了,可真有意思啊。” 他眯着眼:“这个鞑靼,日后定会成为大明劲敌。” 朱瞻基对兵法战策,有很深理解,开口道:“目前鞑靼还远不是大明的对手,不管他们目的何在,他们主动出击,都利好我们。” “不错,”李青点头:“这次来的人,肯定不会再是兀良哈,更不可能是瓦剌,绝对是鞑靼的人。” 朱棣皱着眉,沉默不语。 朱瞻基分析道:“鞑靼夜袭会不会是妄图劫粮烧营,亦或……冲着皇爷爷来的?” 八千骑兵听起来不多,但真要冷不防冲入明军大营,还真有可能成事。 “劫营倒还可能,但他们绝不敢冲着朕来。”朱棣平静道,“从上次交手就能看出,鞑靼绝不是莽夫,不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儿。” “报——!” 一个亲兵匆匆上前,隔着轿子奏道:“皇上,斥候兵来报,有近万敌军正在快速接近我军,最多一刻半钟便能杀来。” “知道了,”朱棣语气平静,“快速摆上拒马桩,大军进一步收拢,盾牌兵,长矛兵在前,神机营居中,伺机火器反击。” “是。” 朱瞻基担忧道,“皇爷爷,这时间怕是不太够啊。” “他们突然杀到,必是疾行而来,战力定会大幅度缩水。”朱棣经验老道,“只要挡住第一波冲势,便可攻守易型。” 顿了一下,“瞻基,你去督战,切记,不可追击,只需防守住他们攻击便可。” “孙儿领旨。” 朱瞻基拱了拱手,转身跳下马车。 “这次又是耍什么诡计呢?”朱棣眯着眼,大脑飞速运转。 李青神色凝重,愈发觉得鞑靼危险。 上次就是被误导,才让鞑靼做大,这次又是搞不懂鞑靼在做什么,这种隐隐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李青思绪纷飞,却毫无头绪。 只能把期望寄托在朱棣身上,朱棣虽然没啥文化,但对战争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理解。 “朕知道了。”朱棣突然开口。 李青惊喜,脱口道:“是什么?” 朱棣没解释,而是探出头,朝外面的亲兵道:“传谕:挡住鞑靼第一波进攻后,立即反攻,全力以赴,但不能追击过深。” “是,皇上。”亲兵拱手领命。 朱棣这才重新坐回轿中,解释道:“鞑靼在拖延时间,他们不是冲着朕,目的也不是劫营,而是瓦剌。” “劫营只是幌子,只是拖延咱们行军,真实目的是要在朕赶到前,先一步解决瓦剌。”朱棣气笑了,“真他娘的狂妄,这是要打朕的脸啊!” “嘶~”李青惊诧道,“他们两面用兵?” “有何不可?”朱棣道,“除去这一万骑兵,鞑靼依然能吊打瓦剌,只怕在这支骑兵来之前,他们的主力就去了瓦剌部。” 李青闻言,立即道:“皇上,大局为重,臣以为……必须要支援瓦剌。” 汉人支援元人,听起来有些荒谬,但眼下很有必要,李青认真道:“皇上,绝不能让草原统一。” “这不用你说。”朱棣点头:“朕虽然一年前还打他们来着,但又怎会不为大局考虑,身为一国之君,岂能这点肚量都没有? 天亮,拨两万精兵,驰援瓦剌!” “呼~”李青松了口气,叹服道:“皇上英明神武,虚怀若谷,臣钦佩之至。” “呵,从你嘴里听句好听的,可真不容易啊!”朱棣揶揄:“会说话,就多说两句。” “……”李青突然想起了什么,“皇上,臣有一计。” “说说看。”朱棣也不追着不放,根据经验,李青每逢有计,都有大用。 李青嘿嘿一笑,“此战过后,把死去的鞑靼尸体,用青草裹着,带去鞑靼大营,污染他们的水源; 若是允许,把瓦剌那边儿战后的死尸也带去,彻底把他们大本营搞臭。” 李青冷笑道:“他们不是喜欢转移吗,好,转走了就别回来了。” 草原虽大,但鞑靼这么大的部落,想找个栖息地并不容易,李青这一招堪称绝户计,不可谓不狠。 朱棣眼睛一亮,赞道:“还得是你啊,这一肚子坏水儿……啧啧啧。” 李青苦笑,正欲说话,突然被外面的嘈杂声吸引了。 “嗒嗒嗒……” “@#¥%……” “御敌……!” 李青目光一凝:鞑靼军来了! 第143章 感动又激动的脱欢 “去看看。”朱棣扬了扬下巴。 李青微微摇头:“皇上你更重要。” “他们不敢。”朱棣无比自信,“即便真是冲着朕来,他们也伤不了朕。” 李青不语。 诚然,鞑靼只要脑子没秀逗,万不会对朱棣下手,但……万一呢。 这种事,李青可不敢赌。 “你这厮胆子越来越大了。”朱棣骂了句,却也没有真生气,感慨道:“你也嫌朕老了啊!” “并不是,皇上千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李青的回答十分官方。 朱棣吁了口气,就势躺了下来:“草原部落众多,势力错综复杂,想尽剿根本不可能; 昨日大破瓦剌,今日又有鞑靼,即便今日大破鞑靼,明日也定然会有新的势力崛起; 就像这青青草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李青深有同感,虽然草原上的总人口还不到大明十分之一,但在这茫茫草原上,想赶尽杀绝谈何容易。 “终有一天,关内关外俱是一家。”李青有些出神,“届时,汉蒙同桌共饮,亲如兄弟。” “内外一家,同桌共饮……”朱棣也有些出神,有向往,有憧憬,更有遗憾,“可惜…朕终究是看不到了啊!” 默了片刻,朱棣轻叹:“人之一生,太过短暂了。” “有人觉得太过短暂,也有人觉得太过漫长。”李青轻声说。 “呵呵……”朱棣笑了笑,又是一声长叹。 过了会儿,不见朱棣再说话,李青凝神去瞧,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岁月如刀,再大的英雄也会老。 李青拿起毯子盖在他身上,起身出了轿子。 ~ 厮杀并不猛烈,战斗刚开始,就已经有结束的迹象。 明军阵型收拢,铁甲森森,固若金汤。 鞑靼攻击势头也不强烈,一触即走,前后不过两刻钟时间,便扬长而去。 显然,并未打算死磕。 见此情况,李青越发肯定朱棣的猜测。 ——鞑靼在吸引明军注意力,为攻打瓦剌争取时间。 …… 清晨。 朱棣醒来,走下车轿询问战报:“敌我伤亡几何?” 朱瞻基拱了拱手,“我军阵亡三百六十二人,伤五百九十人,杀敌四百五十七人,俘虏近五百人。” “有没有审问?”李青问。 “审了,但不保证情报的真实性。”朱瞻基道。 “先不管这个。”朱棣摆摆手,“瞻基,你不是想打仗吗,这次爷爷给你一个机会。” 朱瞻基精神一振,跪听圣喻:“请皇爷爷示下。” “朕给你两万精兵,即刻赶去支援瓦剌。”朱棣认真道,“你做主帅,莫要让朕失望。” “孙儿领旨。”朱瞻基热血沸腾,数次北伐,他还是头一次接这么大的活,“孙儿定当竭尽全力,给鞑靼迎头一击。” “好。”朱棣很欣慰,“李青。” “臣在。”李青服了:真·流水的主帅,铁打的监军。 “你做监军。” “……臣遵旨。”李青无奈拱手,“对了皇上,你这边儿怎么办?” “无妨。”朱棣不在意道,“鞑靼目标明确,集中精力打瓦剌,没有统一做大之前,他们不敢冲着朕来。” 顿了下,“来了更好,朕正好可以活动一下筋骨。” 李青有些犹豫,但一想到这边还有三万精兵,以及十万后期补给,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朱棣是老了,但宝剑依然锋利,战斗素养不退反进,即使鞑靼真大举来攻,也讨不到便宜。 —— 这次驰援,朱棣下了血本,两万士兵八成来自神机营、三千营,要求只有一个,务必保瓦剌‘不死’。 如今瓦剌已彻底投入大明怀抱,加之茶马贸易的原因,驻扎地全面对大明开放。 明军有了明确目标,进军神速。 “李监军,你先去探探情况。”朱瞻基轻声道,“不沟通就贸然支援,远不如提前通知瓦剌,两面夹击鞑靼效果来的更好。” 你是真不拿青伯的命当命啊……李青无奈点头:“我这倒是没问题,主要是你,皇上让我做监军,主要目的就是保证你的安全……” “放心,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朱瞻基道,“大任在身,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不能不为两万将士考虑,不会硬莽上去的。” “成,”李青也不废话,“那我去了。” “等一下。”朱瞻基好笑道,“你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去啊?” “下官愿随李尚书共同前往。”不远处,于谦听到二人对话,拨转马头上前。 李青拒绝:“不用,人多反而容易误事,我一个人就成。” 于谦道:“那里大概率已经开战了,李尚书你一人去实在太危险了。” “那也无妨。”李青笑道,“瓦剌虽弱,却也不至于这么快沦陷,我小心一点儿就是了。” 于谦还想再说什么,朱瞻基先一步同意,令人取来准备好的元人服饰,叮嘱道:“切记,安全第一。” “嗯。”李青接过,“走了。” “不先换上吗?” “不摘掉面具吗?” 朱瞻基、于谦先后说道。 “我脸皮薄。”李青敷衍一句,驾马离开。 望着李青逐渐远去,于谦的眉头深深皱起,“皇太孙,李尚书他…都六十多了,时不宜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 朱瞻基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对他的本事一无所知。” “……”于谦心中有些怨言,却也不好发作。 抛开皇太孙的身份不谈,仅是军中主帅,就不容他于谦质疑。 朱瞻基对于谦印象不错,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他出不了事儿,他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吃不了亏,精明着呢。” …… 瓦剌大营。 脱欢愁的胡子都稀疏不少,鞑靼的强势打压,让他喘不上来气。 帅营里,手下众多部将,以及阿失贴木儿,个个愁容满面,为当前局势担忧,为未来发愁。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一人赤着上身,露出精壮肌肉的汉子起身,“前方隘口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如今我们已是退无可退,必须得求援了。” “求援?”脱欢有气无力,“求谁?” 阿失贴木儿接言道:“大明!” “他们巴不得草原上内斗不止呢,哪里会愿意出兵相助?”脱欢看得通透,“加大贸易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我又不是没求过援,但明廷压根不出兵啊。” 说到这儿,他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哀:“退一步说,就算明廷答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啊?” 众人沉默。 的确,时间上已经不赶趟了。 “那现在怎么办?”阿失贴木儿问:“再退的话,牛羊、妇孺就得拱手让人,失去了这些,手下的人还会跟着我们干吗? 怕不得立即投入鞑靼怀抱!” 阿失贴木儿严肃道:“不能退了,再退就什么也没了。” 他真诚的看向脱欢,“拼一把,汉人有句古话:置之死地而后生,目前我们就是这种情况,拼一把尚有一线生机,不拼则必败无疑。” 兀良哈已经名存实亡,阿失贴木儿想恢复昔日荣光,只能寄期望瓦剌重创鞑靼。 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如拉瓦剌下水,瓦剌输了他不亏,瓦剌若是能重创鞑靼,那他可是血赚。 “打吧!”阿失贴木儿蛊惑道,“瓦剌的勇士们,你们都是草原上的英雄,都是……” 巴拉巴拉…… 脱欢知道这厮目的,自然不会被其蛊惑,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了。 即便投降,他也落不了好,鞑靼可以放过他的部下,却不会放过他。 “鞑靼欺人太甚,传令……” “报——!” 帐外一个亲兵进来:“报:一个自称明廷兵部尚书的汉人求见。” “明廷的兵部尚书?”脱欢呆了呆,“长什么样?” “他戴着面具,看不到真容。” “戴面具……”脱欢想起来了,顿时精神大振,“快请他进来,不,诸位随我去迎。” ~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说:我滴,大明兵部尚书,你滴懂? 来的时候,他啥都想到了,就是忘了语言不通这事儿。 好在运气不错,遇到了听得懂汉话的人,不然他只能用强,硬闯瓦剌大营了。 艺多不压身,多掌握一门语言不是坏事……李青暗暗决定,回去后,要学习一下草原上的语言。 不说精通,至少也得能交流。 正想着呢,忽见人潮涌动,一群人护卫簇拥着几人过来,李青停下思绪,目视前方。 少顷,护卫散开一条道,脱欢为首的瓦剌各部领袖几步赶来。 “真是李尚书。”脱欢又惊又喜,拱手道:“小王有礼了。” “顺宁王少礼。”李青嗓音温和,直入正题:“我大明雄师来了,皇上亲征。” 脱欢闻言,仿佛一下子从地狱来到天堂,灵魂都升华了,幸福得几乎喜极而泣。 “李尚书里面请。”脱欢压抑着激动和欢喜,客气中带着恭敬。 李青也不客气,当仁不让地走在前头。 进了营帐。 脱欢以及各部大将,屈身下拜:“臣绰罗斯·脱欢(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李青声音清朗,充满威严。 接着,语气一转,温和道:“诸位请起,皇上听闻瓦剌遭到鞑靼重创,十分担忧,调遣精兵来此援助,我们没来晚吧?” “不晚不晚,”脱欢摇头,感动又激动,“臣叩谢大明皇帝陛下天恩。” 生死存亡之际,施以援手的恩情,无疑是最大的,脱欢这次是真被感动坏了。 他没想到明廷真来帮他了,而且,还是皇帝亲征! …… ps:今儿就这一章了,明儿三章,手上的事儿快忙完了,三更青红即将回归。 第144章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 李青开门见山:“目前情况如何?” 来之前,他特意避开战场,绕了一大圈赶到瓦剌部,因此对战场局势并不了解。 “不乐观。”脱欢表情严肃,“瓦剌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鞑靼攻势太猛了,关隘岌岌可危,最多还能支撑十日。” “足够了。”李青道,“明军不用十日就能驰援过来,届时便可攻守易型。” 闻听此言,脱欢放下心来,脸上带着庆幸和讨好,“皇帝陛下也过来吗?” “皇上要打击鞑靼大营,不会过来。”李青摇头,见脱欢略显失望,又道,“不过顺宁王大可放心,这次驰援的明军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必能解瓦剌之危。” 阿失贴木儿接言道:“敢问永青侯,这次明军支援了多少人啊?” 脱欢,以及各部将领全都看向李青,一脸期盼。 “两万精锐。”李青笑道,“皆出自神机营、三千营。” “神机营……”脱欢眸光大盛,好似身体注入了一股能量,整个人容光焕发。 大明火器的厉害,他太清楚了,无他,瓦剌挨过神机营的毒打。 两万精锐,还有火器相助,脱欢信心满满:这一次,瓦剌总算能支棱起来了。 他知道,往后瓦剌不仅不会亡,反而日子越来越好过。 因为,大明表明了立场。 ——大明保瓦剌! 脱欢明白,只要抱紧大明的大腿,那瓦剌便可高枕无忧,甚至有朝一日能盖过鞑靼,成为草原上第一大部落。 虽然他知道明廷帮瓦剌,是为了不让草原统一,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大明不帮他,瓦剌都要亡了。 “瓦剌唯大明马首是瞻。”脱欢再次表白,一脸真诚:“皇帝陛下要瓦剌如何做?” “暂时先挡住便可。”李青沉吟道,“大概五日后,明军便可赶赴战场,到时候,还请瓦剌不要有所保留,我们前后夹击,定能打得鞑靼落花流水。” “好。”脱欢痛快答应。 受了鞑靼这么久欺负,脱欢心里也憋着股气,如今大明来相助,他胆气儿噌一下就上来了,“永青侯放心,五日后,瓦剌定能全力以赴。” 李青点点头:“我得先赶回去了,你把握好机会,毕竟两万明军无法做到绝对隐蔽,若是鞑靼提前发觉,你这边要咬住他们, 不然明军来了,鞑靼却跑了,那明军不白来了嘛? 不打痛了鞑靼,以后你们瓦剌的日子也不好过。” “明白。”脱欢郑重道:“永青侯放心,明军未到来之前,我绝不让鞑靼撤走。” “如此最好。”李青起身,“对了,给我一支小队,以证明我和顺宁王你交涉过,毕竟我也要交差。” 脱欢没二话:“我这就安排。” ~ 脱欢为表忠心,可谓是下了血本,把他曾经次子,如今的长子叫了来。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见过永青侯。”少年行礼。 “世子少礼。”李青客气一句。 面前这个十四岁少年,一脸憨厚,看着完全没有绰罗斯·也先那般精明,狡猾。 若瓦剌日后是这个少年接位,对大明来说,绝对比也先接位要强许多……李青暗暗想着。 …… 鞑靼营帐。 穆卓儿没有了先前的轻松随意,脸色凝重,鞑靼能否统一草原,就看这一战了。 同时对大明、瓦剌用兵,这一步棋十分凶险,甚至称得上狂妄,可一旦成功,收获也是巨大。 她本不想这么冒险,但大明的入局,让她不得不如此。 “一定要成功!”穆卓儿轻声说。 这时,帐帘一挑,阿鲁台弯腰走了进来,表情严肃。 “前方战局如何?”穆卓儿问。 “不太好。”阿鲁台皱眉道,“瓦剌死守不出,抵抗十分顽强,想彻底攻破关隘,没个十来天怕是不行,我们的伤亡不小。” 穆卓儿咬了咬牙:“继续攻,另,着一路军,绕路攻击瓦剌后方。” “是。” “等一下。” 阿鲁台顿住,看向穆卓儿。 “夜袭明军的兄弟回来了没?” “还没……” “报——!” 帐外马蹄踏踏,打断了阿鲁台的话。 少顷,一个魁梧汉子走进营帐:“王,太师,夜袭明军失败,咱们运气不好,明军是夜间行军,应对太快了,几乎没对明军造成伤害。” “无妨,咬住他们就行。”穆卓儿的目标本就不是明军,而是瓦剌,“阿卜只奄,本王之前不是说了吗,不求杀敌,只要阻碍明军步伐便可,汇报消息也不用你亲自赶回来啊?” 阿卜只奄沉声道:“王,一战无果后,我们休息了一日,第二次再去夜袭之时,发现明军人数明显少了一部分,我怀疑,他们可能是驰援瓦剌来了。” “当真?”阿鲁台惊诧,“明廷竟会公然帮助瓦剌,这么无私的吗?” “只是猜测,具体是不是这样,我不敢保证。”阿卜只奄微微摇头,“但有这个可能。” 阿鲁台沉默,两人看向穆卓儿,“王,我们现在怎么办?” “明军极有可能…不,绝对是来驰援瓦剌了。”穆卓儿有些心累,“这位大明的皇帝,实在太难骗了啊!” 上次得手后,让她多少有些膨胀,觉得这次也定能奏效,但现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那咱们要不要撤?”阿卜只奄道,“明军战力仍是一如既往地强悍,真要硬碰硬,只怕……” “不能撤!”阿鲁台驳斥道,“这次打瓦剌我们折损这么大,若此时撤退,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阿卜只奄不敢反驳,看向穆卓儿,询问她的意思。 穆卓儿陷入纠结,理智告诉她该撤了,但主观上她又不想撤。 正如阿鲁台所言,此时撤退前功尽弃,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纠结半晌,穆卓儿道:“阿卜只奄你即刻回去和明军周旋,只需牵扯住明军主力即可。” “是。”阿卜只奄行了一礼,退出营帐。 穆卓儿继续道:“阿鲁台,加大力度攻打瓦剌关隘,你亲自督战,尽快攻破瓦剌。” “是。”阿鲁台领命离开。 穆卓儿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明廷的反应真快呀,不过……终究是我占了先机; 明军应该是赶不上,即便赶上,想来也不打紧,大明的皇帝不会那么慷慨,顶天也就派个万八千人,对大局影响不大。” …… “李监军,瓦剌情况如何?”朱瞻基见李青回来,长长舒了口气。 尽管对李青很有信心,但毕竟是战场,谁也不敢保证绝对能安然无恙。 “暂时还好,不过也撑不了太多时间了。”李青说道,“已经和脱欢达成协议,待我军一到,前后夹击鞑靼。” 顿了一下,“瓦剌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得加快速度行军了。” 朱瞻基朝亲兵道:“传令:埋锅造饭,吃饱喝足后,加速行军。” 于谦迎了上来,和李青寒暄两句,问:“李尚书,下官方才看到,有数十瓦剌人随你一起过来,他们是引路的吗?” “嗯,你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了。”李青笑着看向朱瞻基,“这次脱欢的新长子也来了,皇太孙你要不见见?” “也好。”朱瞻基点头,旋即又道:“以后叫我大帅。” “……” ~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见过皇太孙大帅。”少年行礼,说着一口蹩脚的汉话,但能听懂。 草原上的帖木儿真多……朱瞻基心中吐糟,脸上却很温和:“免礼,去把你的护卫叫来,一路辛苦,歇息一下咱们再赶路。” 伯颜帖木儿按照汉人礼节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去叫护卫。 —— 吃过饭,又休息了半个时辰,明军继续赶路,速度比之前快上一大截。 两日后,明军接近主战场。 这时,瓦剌和鞑靼的战斗,也到白热化阶段。 第145章 赌徒 脱欢亲自上阵指挥,脸上杀气滔天。 没办法,这次不上是真不行了,一路鞑靼军从后方包抄了过来,人数虽只有千余人,但都是精锐,造成的破坏可不小。 “顺宁王,打吧!”阿失贴木儿劝道,“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豁出去大干一场呢,再说了,明军即将赶来,也能让明廷看看瓦剌的英勇。”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知道脱欢为保万一,还藏着一手,有五千亲信精锐一直隐忍不发。 脱欢有些纠结,这才第四日清晨,还差着一天呢。 但鞑靼已经彻底玩命了,现在暴露底牌,一旦明军迟到,那他可就连突围都做不到了。 正犹豫间,亲卫赶来禀报:“王,包抄过来的鞑靼,都快打进大营了,牛羊已受了惊,妇人孩子正在往中心转移,但……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失贴木儿趁机拱火:“鞑靼都打到脸上了,明军就在后面,这个节骨眼儿还需要犹豫吗?” 反正不是他出血,他是一点也不心疼:“脱欢首领,你怕什么呀,你咋就不敢跟鞑靼干一架呢?” “放屁,老子啥时候怕过鞑靼?”脱欢有些下不来台,一咬牙,“去传令,让孛罗猛可即刻动手,先把包抄来的鞑子干掉。” …… “报——!”鞑靼探子翻身下马,未进帅营便大声奏报:“明军正在向我们靠近。” “哗啦——” 帐帘一掀,穆卓儿一身披甲走了出来,“多少人?” “一万五以上。”探子回道。 这么多?穆卓儿问:“还有多远?” “不足百里。” 这么快? 穆卓儿有些心慌,事情再一次出乎了她的预料,明军的动作简直快得离谱。 是战还是退呢……穆卓儿有些骑虎难下。 “报——!” “太师已经率军攻破瓦剌隘口,正在长驱直入,请求王立即增援。”探子匆匆赶来汇报。 话音刚落,又有一探子赶来:“报——!” “包抄瓦剌的小分队,已杀入瓦剌大营。” 接连两个好消息,让穆卓儿重拾信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若再退,不仅这次的筹划彻底失败,连上次获得的优势也将失去……穆卓儿已显露沧桑的眸子,再次焕发出炽盛的野性。 这一次,不退了。 她56岁了,已经没有太多光阴再重新谋划了! 穆卓儿清冷开口:“传令:抛下不必要的物资,所有勇士全部出动,胜败在此一举!” —— “报——!” 浑身是血的探子被战马托了回来,未至近前就跌下马来,惊慌失措道,“王,隘口失守了!” “什么?” 脱欢大骇,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想过,但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一整日,瓦剌还撑得到吗? 没有选择了,现在的他底牌尽出,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了。 生死关头,脱欢枭雄本色尽显:“狗娘养的鞑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瞅了一眼阿失贴木儿,“鞑子来了,你若想为兀良哈报仇,就带着你的三千勇士助本王一臂之力,当然,你若怕了,也可以选择逃走。” 阿失贴木儿也明白到了生死关头,更是清楚以他那三千人很难脱身,深吸一口气:“干了!” “好,是个男人。”脱欢对亲卫道:“去通知孛罗猛可,解决了那一千鞑子,立即奔赴主战场,瓦剌与鞑靼,不死不休!” 说罢,开始集结能调动的所有战力,这次他是豁出去了。 阿失贴木儿也没闲着,连忙召集自己为数不多的部下,这次,是真到了拼命的时候。 ——明军,你们可得来快点儿啊! 两刻钟后,脱欢压榨出了两千余人,阿失贴木儿集结了三千人,二人合兵一处,赶赴前方战场。 快一点,明军一定要快一点啊……两人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祈祷。 ~ 慢一点,明军再慢一点……穆卓儿握着拳,紧紧关注着战场局势。 “唏律律……” “当啷…噗噗噗……” “@#¥%……” 战马嘶鸣声,兵戈交接声、血雨喷洒声、惨叫声……连成一片,谱写成一部血腥且悲壮的战歌,惊天动地,如天雷滚滚…… 此等场面,牛头马面来了,也得胆寒。 草原上的战斗从未止歇,视劫掠为天经地义的他们,虽然觉得残忍,但也欣然接受,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在他们的观念里,男人就是要战场厮杀,为妻儿老小,提供生存所需。 他们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做好死在战场,肥沃草原的心理准备。 鞑靼、瓦剌,草原上最大的两个部落,厮杀在一起。 这一次,双方都拿出了压箱底儿的底牌。 战场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受伤,有人死亡,将战争的残酷诠释得淋漓尽致。 “报——!” 探子的禀报声,打断了穆卓儿的思绪,她冷冷转过头:“说。” “明军先锋距离我们,已不足三十里。” “这么快?”穆卓儿震惊道,“这才大半个时辰,怎可能跑这么快?” 明军确实快,但她忘了计算消息滞后的时间了,当她听到不足百里时,明军离她已经不足七十里了。 “明军先锋都是骑兵。”探子艰涩道。 “大约多少?”穆卓儿问。 “情况太过紧急,没、没看清,应该有个五千以上。”探子嗫嚅道,“刚发现,他们就到了眼前。” “三十里……”穆卓儿咬了咬牙,又看了看战场,鞑靼势如破竹,瓦剌节节败退,关隘尽失,最多小半时辰,就能攻破瓦剌。 她已经押了太多筹码,抽不出来了,“传令,留三千勇士,挡住可能攻来的明军先锋,余者继续全力进攻瓦剌。”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赌徒,一个梭哈的赌徒。 穆卓儿轻喝:“第一个进瓦剌大营者,赏百金,赏年轻女人,赏十牛十羊!” 她身边的亲卫跟着大吼,极大的声浪传至后军,后军传前军,很快所有鞑靼人,甚至连部分瓦剌人都听见了。 正所谓,大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鞑靼的攻势更凶猛了,同时,瓦剌也怒了,他们还没输呢,鞑靼就开始想着瓜分他们妻女、牛羊了,这还能忍? 双方战损进一步提高! 一刻钟后,瓦剌颓势大显,尽管他们都拼了命,但实力太过悬殊,不是靠拼命就能弥补的。 脱欢满脸狰狞,他明白,自己大概率是等不到明军来援了。 就差一天,要是再晚一天,那该多好啊……脱欢有些气恼,更多的是苦涩和不甘。 阿失贴木儿也是满脸苦涩,又败了,这是他第二次败给鞑靼,这次过后,兀良哈将在草原上彻底消失。 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孛罗猛可携数千精锐杀了过来,脱欢、阿失贴木儿见状,皆是精神一振,但很快,又化作苦笑。 来不及了,这几千人的入场,能有效抵抗鞑靼的进攻,却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一天。 了望台上。 穆卓儿看到瓦剌又有一股生力军加入,顿时气急败坏起来,咬牙道:“这个脱欢,竟然还有底牌。” 明军正在逐步逼近,留给鞑靼的时间不多了。 理智告诉穆卓儿该撤了,再不撤,代价将会更大,但投进去的筹码太大了,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放弃。 明军只有五千人马,即便真打过来,也难以对我军造成威胁,只要在主力军到来之前,攻破瓦剌,便可抢占关隘,严防死守……穆卓儿自我安慰着。 举起的手渐渐放下,终究没有发出撤军的命令。 这一战瓦剌赌上了所有,鞑靼又何尝不是如此? 双方就像是疯狂加码,失去理智的赌徒,谁也不肯先弃牌,弃牌的代价,已经大到谁都无法承受的地步。 两刻钟后,有了生力军加入的瓦剌,再次显露颓势。 这一次,更为明显。 这一次,到了真正亮底牌的时候了。 然而,脱欢已经没有了底牌。 要输了……脱欢满脸惨然。 要赢了……穆卓儿眸光大盛。 但二人不知道的是,掀桌子的人已经到了。 第146章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轰——!” 一声炮响传来,穆卓儿眸光顿时一凝,紧接着变为震惊。 不可能,明军不可能这么快……穆卓儿难以接受。 “轰——!” 又是一声炮响,将她拉回了现实。 可能不可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明军来了。 明军的火炮并未对鞑靼造成伤害,因为距离还够不到。 但,这一声炮响,却能动摇鞑靼的军心。 事实上,李青这一路先锋部队,为了尽快赶赴战场,就带了这么一门大炮。 ~ “我刚才好像听到炮响了。”阿失贴木儿喃喃道,“脱欢首领,你听到没?” “我…好像也听见了。”脱欢有些不确定。 过了会儿,又是模糊的炮声传来,在厮杀的战场中几乎低不可闻,但仔细听确实存在。 渐渐地,狂喜涌上心头,脱欢重拾信心,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明军来了! 阿失贴木儿也是满脸欣喜,他和脱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希望的瓦剌灭亡。 “脱欢首领,明军到了,赶快鼓舞士气啊!”阿失贴木儿催促道。 “哦对对对。”脱欢反应过来,立即沉声大喝:“瓦剌的勇士们,我们的援军到了,明廷来帮助我们消灭罪恶的鞑靼人了,勇士们坚持住,挥舞你们的弯刀,砍下鞑靼的头颅……” “瓦剌的勇士们,我们的援军到了……”脱欢亲卫齐声大喝。 就连阿失贴木儿,也加入了呐喊队伍。 尽可能地鼓舞士气! 战场之上,士气的作用性太大了,胜败的因素有很多,但士气无疑是最重要的那个。 消息传至战场,瓦剌军士气大振,鞑靼军却是心惊胆战。 他们被明军支配的恐惧还没消除,听说明军来了,顿时士气大幅度跌落,手中的弯刀挥舞时,都没那么有力了。 阿鲁台不知情报真假,但心里却打了个突,立即赶往后方。 “轰、轰、轰……” 零星的炮声接连响起,阿鲁台顿时脸色大变——明军真来了。 待他赶到后方时,明军已经杀上来了。 了望台上,穆卓儿沉着脸,几乎要滴出水来,见阿鲁台过来,直接道:“明军来了,我们……撤。” 阿鲁台身体一颤,沙包大的拳头,青筋直冒,“王,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啊,真要这么放弃吗?” 穆卓儿痛苦地闭上眼,“撤。” “是。”阿鲁台无奈,这次投入太大了,没能一鼓作气拿下瓦剌,实在是血亏。 …… “鞑靼要撤了。”李青敏锐发现了情况,当下,也顾不上等朱瞻基的后续部队了,一甩长枪,“列尖刀阵!” 如此重创鞑靼的大好机会,李青怎会错过。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抽出马鞍上的弯刀,瓮声道:“瓦剌的勇士们,与大明军一起杀敌。” 他才十四岁,但长的很结实,几乎和成年男子无异。 “且慢。” 李青赶忙拦住他,“你看着就行。” 脱欢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李青不想他再死一个,倒不是良心发现,而是目前大明需要瓦剌这个盟友,在草原上牵制鞑靼。 若是连续两个儿子,都死在他手里,李青自己都过意不去。 更重要的是,李青觉得这个绰罗斯·伯颜帖木儿,憨厚、讲义气,未来大概率是个好控制的人。 再者,拢共就几十个人,上不上战场几乎没有影响。 李青朝瓦剌护卫道:“你们滴,保护世子,懂?” 护卫中有习得汉话的人,闻言重重点头。 李青放下心来,静等了半刻钟,见阵型一成,提起一口真气:“杀……!” 近八千精锐骑兵,杀入战场。 明军气势如虹,鞑靼军却是士气大跌,且厮杀已久的他们体力下降的厉害,很难招架。 随着三千营精锐的加入,鞑靼被搅得阵脚大乱。 “噗……” 李青长枪一捅,刺中一个鞑子,旋即将其挑飞,狠狠掷了出去,撞到一大片,落马的鞑子很快被战马踩踏成肉泥。 “噗噗……” 李青一马当先,枪出如龙,杀伤力骇人。 先锋主将如此勇猛,对士气的鼓舞不可谓不大,三千营的精锐骑兵本就勇武,被这一激发,战力更是惊人。 八千人的气势,不亚于一万二。 ~ 另一边。 察觉到鞑靼后撤,且阵型大乱的脱欢,喜得都要跳起来了。 同时,他也想起了之前李青的叮嘱——前后夹击! 明军都来帮他了,他要是不遵从约定,事后免不了秋后算账。 再者,被鞑靼霍霍了这么久,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脱欢振臂高呼:“瓦剌的勇士们,鞑靼气数已尽,报仇的时候到了,给我杀……!” 被欺压已久的瓦剌军,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一个个红着眼开始反击。 战场上,金戈相接的厮杀声,更为猛烈。 “撤,快撤,”穆卓儿轻喝:“不要恋战。” 阿鲁台也在焦急大吼,努力收拢士兵,有效,但效果不大。 因为,李青这八千人,已经把战场给搅浑了。 小半时辰后,鞑靼军总算收拢了残兵,不料这时,朱瞻基到了。 “雁形阵堵住鞑靼退路,火炮手架炮准备!”朱瞻基没有下令冲锋,而是堵在鞑靼的撤退路线上,摆开架势,准备给鞑靼迎头一击。 雁形阵辐射的范围最广,但相应的也最好被突围。 尤其是骑兵,以雁形阵围堵,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凡事都要结合实际,如今的鞑靼军,已经没了斗志,更没了体力,想突破雁形阵就得花一番功夫了。 即便如此,想靠雁形阵堵住鞑靼,也不容易。 但不要紧,雁形阵后面是明军的火炮手,火力覆盖面极广。 “轰轰轰……” 火炮手动作娴熟,填药、装弹、点燃引线、发射、清膛……一气呵成。 “砰砰砰……” 火铳手三段式射击,杀伤力不俗。 “嗖嗖嗖……” 弓弩手也没闲着。 完完全全的降维打击,在热武器的加持下,再勇武的草原英雄,只要挨上,便难逃饮恨西北的命运。 “盾牌兵上前。”朱瞻基见鞑靼不计死亡的突围,雁形阵岌岌可危,立即改变阵型。 挡是挡住了,但没完全挡住,不过很大程度减缓了鞑靼的突围速速,这也给火炮手,提供了发挥的时间。 血肉之躯,终究难扛火器,这一番炮轰,让鞑靼损失掺重。 其中,有很多战马受了惊,乱冲乱跑之下,间接造成了不小伤亡。 穆卓儿心都在滴血,这场豪赌她输了,输的彻彻底底,连之前赢得都赔进去不算,还搭上了老底。 这一刻,她自信心被击得粉碎。 “@#%……” 嘈杂声再度响起,穆卓儿回头去看,是瓦剌杀过来了。 她嘴角不由泛起一抹苦涩: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啊! 穆卓儿深吸一口气,开始不计伤亡,不计代价的撤军。 终究是骑兵,明军想全歼,无异于痴人说梦,到底还是让鞑靼突围成功了,但鞑靼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仅是突围,就折损了近万人。 临走之时,她回头扫视了眼战场,人口攒动,并没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轻叹一声,快速离开。 …… 此一战,鞑靼折损空前严重,撤走时,所余战力不足两万。 一手好牌打稀碎! 瓦剌折损也不小,大战过后,算上受伤的士兵,战力也不过万余。 明军的伤亡最小,收获却是最大! 鞑靼这次折损太严重了,没个十年八年的休养生息,根本缓不过来劲儿。 瓦剌仍不是鞑靼对手,还得跟着大明混。 草原没有统一,有生力量也大幅度减弱,李青担忧的事终究没有发生。 第147章 一石三鸟 战斗结束了。 鞑靼元气大伤,瓦剌也消耗过甚,未来十年内,大明边关将会迎来真正和平期。 明军暂时在瓦剌部驻扎休整,并未追击鞑靼,即便追击,也很难对其进行剿杀。 无他,草原太广袤了。 更重要的是,草原上可不止鞑靼、瓦剌两个部落,中小型部落的力量,同样不容忽视。 李青曾做过估算,草原上的总人口大概在350万~500万之间,这其中,不乏有超过万人的武装部落。 消灭鞑靼并不是最优选,鞑靼没了,还会有第二个鞑靼,瓦剌同理。 真正行之有效的策略,就是让这两个部落半死不活,保留他们的草原霸主地位,同时,通过削弱他们两家实力,让中小型部落有反抗他们的能力。 这一来,草原上的争斗便不会止歇。 ~ 打扫战场全由瓦剌人在做,明军没有参与,瓦剌为明军提供丰盛的食物,作为回报,战场物资,明军分文不取。 一来,朱瞻基瞧不上这点儿东西,二来,带回去太麻烦了。 而折损过重的瓦剌,也需要进行补给,以便继续和鞑靼争斗,基于此,朱瞻基十分大方。 … 五日后,朱棣姗姗迟来。 脱欢受宠若惊,大摆庆功宴。 宴席上,朱棣接受了瓦剌各部主将的朝拜,又画了些大饼,便提前离席,回中军帅营休息了。 李青没有吃席,跟着朱棣回了军营。 “皇上,你哪里不舒服?” “没哪儿不舒服,就是有些疲倦。”朱棣似乎喜欢躺着,一进帅营便斜倚在床榻上,轻笑道,“此战过后,未来很长时间他们都闹腾不起来了。” “是啊!”李青一脸欣然。 朱棣叹道:“外患已平,接下来就是内忧了,不知朕能否在死之前彻底解决。” 李青默然,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即便再给朱棣十年,二十年,依然无法解决。 除非朱棣妥协,让利给官绅,但朱棣显然不会那么做。 “李青啊,朕有种预感,”朱棣苍老的面容上,浮上一抹担忧,“这次回去后,势必会出乱子。” “皇上你想多了,能出什么乱子啊?”李青笑安慰,“你好好休息,过些时日咱们就回去,不会出乱子的。” 嘴上这么说,李青心里却不这么认为,他也有种强烈直觉,这次回去要出乱子。 一切皆因朱棣老了。 不久的将来,大明将会迎来权力交接,这是所有人都能预见的,这次离京数月,那些个人精岂会安安分分? 少不得,已经谋划好了,就等皇帝回京呢。 朝堂的水太深,官场上个个人精,李青也拿捏不准他们会使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忧,毕竟,自己还拿捏着他们痒处。 朱棣瞅了李青一眼,似是听到了他心里活动,直言道:“你那一招行不太通,那些个人不会自己出手的,想一招吃一辈子,简直痴心妄想。” 顿了顿,“你总说朕喜欢打破规则,这次,你比朕还要过分,虽说达到了目的,却也将双方关系变得更加紧张。” “他们绝对没证据,证明是我动的手脚。”李青信心满满。 朱棣嗤笑:“不需要证据,聪明人只看结果。” 李青沉默。 “李青啊,老实说…朕后悔了。”朱棣有些无奈。 “后悔什么?” “当初真应该立老二。”朱棣道,“如果立了老二,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李青摇头:“真立了汉王,于江山社稷并非好事,天下需要大治,随着战事减少,文官崛起是必然的,再者,若军队持续成长,一旦失控,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朱棣笑了笑,没有反驳,却仍坚持己见。 只是,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其实皇上也不用太过担心,”李青笑道,“虽然太子不尚武,但太孙尚武啊。” “你太天真了。”朱棣摇头,“朕问你,第一顺位继承是谁?” 李青噎了一下:“太子。” “这就是了。”朱棣苦笑:“即便第一顺位是瞻基,也不见得高枕无忧,无他,从龙之功大过一切。” 李青的心脏倏地一紧,失声道:“你是说,武将有谋反的可能。” “可能性极小,”朱棣摇头,“除非文官集团效仿建文朝的齐方黄;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未必敢。” “也是。”李青略微放松,齐方黄的下场有目共睹,他们只要脑袋没秀逗,万不敢学三人。 而军中的制度十分严明,武将造反难度极大,这也是老朱、朱棣敢一直提高武将地位的原因。 “皇上春秋鼎盛……”李青想安慰几句,却发现朱棣已经睡着了,便止住了声音。 上前帮朱棣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明显病症,但五脏六腑都已显露衰败迹象,大病症没有,小病症一大堆。 随着年龄的增加,器官衰老,免疫系统下降,这些都是必然,李青也无能为力。 趁朱棣熟睡,悄悄给他渡了一股真气,李青离开营帐。 天很蓝,草很青,风中夹杂着青草和尘土的气味儿,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李青仰脸望天,怔怔出神。 …… “想什么呢?” 一道声音将李青从出神中拉回现实,转头望去,朱瞻基面颊通红地走来,“皇爷爷睡了?” “睡了。”李青点头,“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没办法,盛情难却,皇爷爷又不在,我再端着架子,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朱瞻基摊了摊手,来到李青跟前,不顾形象地坐在草地上,“往鞑靼大营送鞑靼尸体的事儿,由瓦剌来做,他们对鞑靼恨之入骨,欣然同意。” 毕竟那么多尸体,有感染瘟疫风险,朱瞻基自然不想明军涉险。 “嗯,皇太孙英明。” “不是说了吗,叫我大帅。” “好的皇太孙。” “……”朱瞻基满脸郁闷,随即发现李青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李青轻声道:“草原上的事儿平了,休整几日我们就回去。” “你是担心朝中的事儿吧?”朱瞻基心细如发,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 李青没有否认,“有一点儿。” 朱瞻基不以为意,“出不了事儿,他们也只敢搞些小动作。” “但愿如你所料。”李青笑笑,“对了,我之前给你说的,你转达脱欢了没?” “说了。” “他怎么说?”李青问。 朱瞻基笑道:“脱欢同意了,他巴不得如此呢。” “那就好。”李青也笑了。 …… 五日后。 明军班师,脱欢亲率部下送行。 临别时,脱欢告诫儿子,去了大明要守规矩,莫要惹是生非。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点头,对大明充满憧憬和向往。 父子俩聊了会儿,脱欢又向朱棣行告别礼, 简单礼节过后,明军正式踏上归途。 带绰罗斯·伯颜帖木儿回大明,是李青的主意,其目的也不是搞质子那一套,而是要潜移默化,影响这个少年。 培养一个亲明的瓦剌领袖,为将来做打算。 脱欢也知道这点儿,但他并不排斥,时至今日他是彻底看明白了,染指中原根本不可能,抱紧大明大腿,在草原作威作福才是明智之举。 大明如此做,也证明大明扶持瓦剌的决心,对此,他欣然接受,甚至还有些小窃喜。 ~ 大明这次出兵,称得上是功德圆满,既削弱了鞑靼,又救下了瓦剌,草原不仅没有统一,由于两部的实力严重下滑,反而更乱了。 同时,又收获了瓦剌的未来接班人,可谓是一石三鸟。 外患基本不足为虑,至少未来十年之内如此,接下来就是攘内了。 想到这儿,李青的好心情逐渐淡去,心道:那群人这次会搞什么幺蛾子呢? 第148章 君臣矛盾加深 十月初,京城。 皇帝御驾亲征归来,太子朱高炽率百官迎驾。 虽然憨憨已经就藩了,但憨憨留下的阴影还在,上次因为迎驾的事儿小胖被坑得不轻,可不敢再马虎了。 接到儿子密信的第一时间,就放下手头上的事儿,召集百官做足了准备。 城门口,龙辇停下,朱棣扶着大孙子走下龙辇。 小胖一撩下摆,吭哧吭哧跪下:“儿臣恭迎父皇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恭迎圣上凯旋!”百官齐齐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轻轻挥一挥衣袖:“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神色恭敬。 见此情况,李青稍稍放松,看这模样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瞥眼瞧了瞧朱棣,朱棣也是神情放松。 “回宫。” …… 李青没有瞎鸡儿乱猜,直接去找了小胖,群臣有没有小动作,小胖是肯定知道的。 东宫。 李青照例给小胖检查了下身体,一切安好,虽然小胖患上了三高,但并不严重,甚至不用吃药调理。 小胖知道李青家都不回,第一时间赶来,肯定不光是为了检查他的健康状况,于是屏退左右: “青哥,有话直接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青道,“皇上亲征这些时日,京师可有大事发生?” “青哥以为什么样的事,才叫大事呢?”小胖反问。 李青一愣,皱眉道:“这么说,是有大事发生了。” 小胖沉默片刻,点头道:“算是吧。” 李青抿了口茶,静等下文。 过了会儿,小胖整理了下措词,开口道:“海上走私还在继续,倭寇没了,但贼寇并未杜绝,而且世家大族、勋贵、藩王,都牵扯其中。” 李青眉头皱得更深了,沉住气问:“你怎么处理的?” “我没处理。”小胖摇头。 “啥?”李青惊诧,“为什么不处理?” 小胖无奈叹了口气,“一旦上纲上线,南民北迁策略势必受阻,走私并算不上坏事,可以带动手工业发展; 而南民北迁更是重中之重,万不能被迫叫停,必须一鼓作气地执行下去。” “可是……” “青哥你听我说。”小胖苦笑:“现在勋贵、官绅的利益正在逐渐统一,他们的分量太大了,不做出妥协是不可能的,若是真就一刀切,下西洋贸易绝对会被叫停。” 李青摇头:“你也太小看你父皇的威慑力了。” “父皇之后呢?反正我是镇不住,瞻基也够呛。”小胖无力道,“现在格局变了,之前的勋贵可以压制官绅,现在的勋贵却是和官绅统一了战线, 海上利益太大了,谁都想吃上一口,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朝廷吃肉,他们喝汤,如若不然……只怕父皇千秋万世以后,下西洋这条国策就会消亡。” 李青没有反驳:“这事儿你不打算告诉你父皇吗?” “我不想,”小胖点头,又无奈道,“但我不能不告诉他,欺君之罪我可不敢犯,而且,这事儿也瞒不住。” “青哥你总有办法,你想想招呗。”小胖满脸期望的看着他。 李青无语:你可真看得起我。 不过,开海禁总体而言并非坏事,虽然得益最大的是富人,但穷人也能跟着沾光,利大于弊。 唯一忧虑的是,一旦提前放开海禁,南民北迁会受影响,大明粮仓转移也将搁浅。 这种情况最优解只有一个:不作为。 小胖也是这么做的,效果还不错。 但问题是,朱棣绝不会如此,这不是他的风格,一旦得悉走私还在继续,定会严查到底。 “难怪这次百官的这么老实本分,敢情是心里虚啊!”李青无奈失笑,“枪打出头鸟,我又不贪图这个,才不起这个头儿呢, 不过…到时候可以试着劝劝。” “也成。”小胖点头笑道:“你说话比我管用; 草原上的事儿,瞻基都告诉我了,这次北伐收获颇大啊,未来大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可以着力发展内政了。” 他笑着道:“这次青哥你辛苦,得好好吃喝一顿。” 我看是你想吃席了吧……李青没戳破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咱俩谁跟谁啊?”小胖得意笑道:“来人,准备酒菜。” …… 李青回到侯府时,已经是下午了。 近百日不见,三女仿佛又老了些,李青有些伤感,他明白,距离真正的离别不远了。 这一天早晚会来,具体什么时候来,他也不知道,只能珍惜当下。 叙了小半天旧,晚上,李青洗了个热水澡,回房给三女渡过真气,躺在大床上,给她们讲故事。 说说笑笑,她们先后入睡,李青按捺住繁杂的思绪,也沉沉睡去。 次日。 李青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的噪杂声,缓缓睁开眼睛。 “先生醒啦。”婉灵笑道,“好多个大人都来了,说是让先生施以妙手呢。” “呵呵……忘了还有这茬。”李青起身,在婉灵的帮助下穿上长袍,用温水洗漱一下,走出房间。 十月份的天,北平已经有些冷了。 一众大臣要上早朝,穿的格外厚,此时太阳升起,气温逐渐上来,一个个额头冒汗,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急的。 百日之期已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想到寒气深入骨髓,他们就头皮发麻,那种极致的瘙痒,他们打死也不想再体会了。 ~ 一群人下早朝就来了,等了大半时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李青盼了出来。 “李尚书。” “见过李尚书。”众人起身上前。 李青团团一拱手,笑道:“诸位少礼,请坐。” 众人坐下。 蹇义开门见山:“李尚书,该进入第三阶段治疗了吧?” 人越老,越惜命,在生死大事上,蹇义也不和稀泥了。 李青爽快答应:“那就先从蹇尚书开始吧。” “如此,多谢。”蹇义欣喜,当仁不让地第一个接受治疗。 李青打开针盒,取出银针消毒,而后针灸…… 扎了几针后,状若无意的问道:“蹇尚书,江南走私的情况还存在吗?” 蹇义一怔,面露尴尬道:“这个……本官知之不详,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谁知道呢。” 李青笑笑,又问道:“关于走私,蹇尚书怎么看?” 你好好扎针行不行,老头子我还没活够呢……蹇义强忍着吐糟的冲动,干笑道:“这个……开海还是有诸多好处滴,圣明无过皇上,皇上不是都说朝廷要开海禁吗?” 上来就拿皇帝做挡箭牌,不愧是老混子……李青腹诽一句,没有再问。 从蹇义的反应来看,情况并不严重,至少这群人知道遮掩,从心里上认为自己做得不对。 李青安静针灸,蹇义也松了口气,气氛和谐。 半刻钟后,李青提笔写下一副药方:“按方抓药,每日服三次,七日便可彻底消除寒气。” “多谢李尚书施以妙手。”蹇义起身感受了下,赞道:“李尚书真是华佗在世,本官现在感觉好多了。” 那是你心理作用,其实不治也没关系……李青谦虚笑笑,“下一位。” 夏原吉上前,“有劳了。” “夏尚书客气。” …… 忙碌了一上午,总算是把这些人打发了,李青吃了个午饭,去兵部衙门逛了一圈,打完卡,回来躺尸。 次日。 一大早,朱瞻基就来了。 李青也是没了脾气,想睡个懒觉咋就这么难呢? “啥事儿啊?” “青伯,出事了。”朱瞻基道,“吏部尚书蹇义,内阁学士杨士奇,刑部右侍郎杨勉……下了大狱。” “好家伙。”李青幸灾乐祸道,“上次坐牢的病根儿刚祛除,他们又迫不及待地进去,真不知这牢里有啥好的。” 朱瞻基无语:“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难道我还哭不成?”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让我猜猜啊,嗯……他们是不是因为海禁的事儿,进的大狱?” 朱瞻基面露震惊:“青伯你真是神了,这你都猜得出来。” “小意思。” “那你有办法吗?” 李青摇头:“他们自己找死,我干嘛要有办法。” “……”朱瞻基道,“今儿早朝,他们劝皇爷爷立即开海,皇爷爷没同意,他们苦劝,然后就被下了大狱,其实我觉得,提前开海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说?” 朱瞻基道:“随着永乐豆、永乐米的广泛种植,几乎不存在粮食危机这个问题,就算江南大面积种桑,也不会导致百姓饿肚子。” “但会导致南民北迁受阻,影响大明经济、粮仓,北移的大略。”李青持不同意见。 “我认为不会。”朱瞻基反驳,“这些年我也没闲着,对朝堂上的那些事儿,看得明白,群臣很懂得人情世故,也很遵守规则, 皇爷爷若同意开海,他们必定不会得寸进尺,反而会投桃报李,在百姓迁徙的事上更加卖力; 因为,他们是聪明人,聪明人想的是持续发展,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李青诧异地看向朱瞻基,“不错呀,领悟的还很透彻,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百姓的心理? 一旦提前开海,江南百姓的生活,定然直线拔高,他们还会来北方吗?” 朱瞻基呆了呆,苦笑道:“我是真不想再内耗下去了。” “我也不想,但哪能事事顺心如意啊。”李青叹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又有几人没有私心?” 朱瞻基想了想:“能不能折中?” “你可以试试,不过可能性不大。”李青不抱期望。 “你跟我一起吧?”朱瞻基亲热道,“皇爷爷最听咱俩的话了。” 谁给你咱啊……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不过想到都答应小胖了,点头道:“我可以帮忙,不过……” “得出钱是吧?”朱瞻基揶揄,“青伯你真是财迷。” “那我不去了。” “别别别,钱我出,一百两金子成不?” 李青勉强答应,补充道:“我可不负责结果。” “没问题,宜早不宜迟,咱们走吧。” ~ 乾清宫。 朱棣听完二人的建议,陷入沉思。 良久,他缓缓摇头:“你们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朕以为……不能让那群人尝到甜头。” 李青并不奇怪,朱棣要是痛快答应,那才出乎意料呢。 朱瞻基却还想努力一把,“爷爷,折中不算妥协。” “放屁!”朱棣骂道:“说了多少次,别学你爹别学你爹,咋就不听呢,这次折中,以后还要折中,先例不能开的道理懂不懂?” “那江南贼寇的事儿……?”朱瞻基眼光询问。 “嗯……”朱棣看向李青。 李青摇头:“皇上,臣老了。” 这次朱棣倒没强迫,兴许是他自己也老了,能体会有心无力的感觉,想了想道:“那就让东厂、锦衣卫的人出马。” “瞻基你记着,这朝局就像是拔河,一步也不能让。”朱棣教道,“你若手段不强硬,吃亏的必定是你,别学你爹那一套,更别学官场的中庸之道, 中庸,中庸,到最后就真庸了。” 朱瞻基不怎么认同,却也不敢反驳:“孙儿谨记。” …… 朱棣虽然老了,但依旧是那个手段强硬的永乐大帝,眼里不容沙子。 第二日,一厂一卫大规模出动,浩浩荡荡地前去江南剿寇。 朱棣打击走私的决心,让群臣心惊胆战。 同时,也让他们愤懑。 自宋以来,朱棣绝对是官绅最痛恨的汉人皇帝,没有之一。 他对官绅的剥削和压榨,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朱元璋都要逊色三分。 但这样做也很危险,李青都心惊肉跳,真怕朱棣把人逼急了,重蹈【唐赛儿】的覆辙。 海上贸易这块蛋糕,盯着的不只是世家出身的文官集团,还有勋贵集团。 在利益的趋势下,两股势力很可能走到一起,一旦他们联手,那后果就严重了。 朱棣自然明白这些,于是,让东厂严密监察百官,时刻关注着风吹草动。 这一来,君臣关系更加紧张,矛盾进一步加深。 朝堂的火药味儿浓重到了极点,但凡有一颗小火星儿,便是一场大灾难。 ………… ps:这一章很长,算两章吧!(*^▽^*) 第149章 交趾乱了 朝堂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连于谦这个都给事中都感觉的出来。 五品以下官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个弄不好,来场大清洗。 五品以上官员心生愤懑,不过【唐赛儿】没过去几年,当时山.东省一级官员几乎被屠戮殆尽,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朝堂陷入诡异的平静,但这股平静并不能让人心安,反而有种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幸赖,炸药桶并未爆炸,一切源于小胖的从中调和。 但,也只是暂时稳住了,矛盾并未消除,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李青知道,迟早要爆出来! ……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又到了年关。 北平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百官哆哆嗦嗦上朝,哆哆嗦嗦下朝,都恪守规矩,虽无人抱怨,却莫名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要放年假、发红包了,大过年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想多事。 群臣继续忍耐。 永乐二十二年,大年初一。 朱棣依照惯例,给百官发了红包,不过这次却没有再画饼,例行公事后,便回去歇着了。 群臣拜年、送祝词、收红包、拜别皇帝、出宫,一切都那么和谐,却有种割裂的违和感。 大家都在演戏,且演的很假。 ~ 永青侯府。 李青堆雪人的手艺暴涨,三个雪人虽不说惟妙惟肖,但也有七分相似。 遗憾的是太阳高高挂,雪人并不能维持多久。 “快看快看,是不是像不像?”李青洋洋自得。 婉灵笑嘻嘻道:“没我们的像。” “你们三个堆一个,我一个堆三个,效果当然比不上你们。”李青好笑摇头,拍了拍手上的雪,“我出去一趟,傍晚前回来。” “大过年的,先生要去哪儿呀?”红袖取来大氅披在他身上,“哪有大年初一串门的呀?” “去看看三宝,他明儿就走了。”李青舒展了下身子,“估计要喝些酒,晚饭按你们胃口来。” … 三宝半躺在椅上晒着太阳,五十多岁的他已有了白发,常年在海上漂泊,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许多。 大过年的一个人,就那么静静晒着太阳,显得孤独且凄凉。 “三宝,”李青唤了声。 三宝从假寐中睁开眼睛,见是李青过来,起身笑道:“先生来啦?” 李青笑着把礼物放在一旁桌上,疑惑道:“下人呢?” “哦,这不是过年嘛,我让他们回去过年了。”三宝请他进屋。 “不用,就在这儿晒晒太阳挺好。”李青从桌边搬了张椅子坐下,“明儿就走了?” 三宝点头:“旧港的施进卿病故,皇上令我过去一趟,让施济孙接替其父位置,下半年还要赶季风,时间不多了。” “辛苦了。”李青轻声说。 旧港: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巨港,这一趟可不近。 “也没什么,都习惯了。”三宝笑容很治愈,“这些年虽然苦了些,却也波澜壮阔,不枉人间走一遭。” 他依旧是那么豁达,数十年过去,变得只是年龄,那颗赤子之心从未变过。 “我送你。”李青说。 “嗯,好。”三宝乐呵呵点头,“皇上赏了我御酿,要不喝点儿?” “好啊!” 府上下人都被打发回去过年了,也没有像样的下酒菜,但两人酒兴很高。 人一上了岁数,就喜欢絮叨以往的事儿,李青也不例外。 昔日那个少年,如今已是半百老人,实难不令人唏嘘。 “三宝,下半年还要出海?”李青问。 “嗯。”三宝放下酒杯,“贸易货物准备的差不多了,大概在七月份出发。” 顿了一下,“这次我准备走得更远些,看看能不能找到先生说的红薯。” “有线索吗?”李青对现在的世界格局远没有三宝了解,毕竟,他连大明历史都不太熟。 “没有,”三宝摇头,旋即又笑道,“永乐米、永乐豆都存在,证明先生的那本书所言非虚,红薯既然存在,我就有信心找到。” 李青由衷道:“大明有你,幸甚啊!” “先生太抬举我了。”三宝好笑道,“三宝能有今日成就,全仰仗皇上英明神武,若无皇上的雄才大略,怎么显着我了?” 李青笑声爽朗:“皇上固然圣明,但……你的功劳也不容忽视,千百年后,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依然会被人传颂。” 三宝眼眸发出亮光,“是么?” …… 次日,三宝出发,李青送行。 回到家,李青继续躺尸,双耳不闻窗外事。 南民北迁还在继续,走私也未杜绝,总得来说,还不算坏。 元宵节后,朱棣又开始张罗北伐事宜。 百官劝阻,朱棣不听。 其实,现如今已经没有北伐的必要了,鞑靼、瓦剌元气大伤,根本不敢来侵犯大明。 朱棣当然明白,但他北伐本就不是为了打仗,而是借北伐的由头带兵亲征,通过掌控军队巩固皇权,以此控制朝局。 武皇帝的权威,远比文皇帝大的多。 朱棣不想放权,哪怕他明日就死,今日也要将权力牢牢攥在手里。 文官集团自然看得明白,若放在以前,他们断然不敢强硬阻拦,但现在不一样了,朱棣老了,他们的胆气儿也壮了。 因此,反对声空前强烈。 一时间,弹劾朱棣的奏疏满天飞,诸如: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掏空大明国力…… 朱棣不在乎,一律留中不发:朕就是要带兵,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朕说的。 小胖辛苦维持的平衡,被朱棣这么一弄,瞬间打破。 群臣见奏疏不管用,干脆当面骂,朝堂之上,唾沫横飞。 朱棣也不惯着,骂得轻的罚俸,骂得重的打板子,骂得凶的关昭狱。 双方矛盾彻底爆发,谁也不让着谁。 ~ 三月初,本该是出征的日子,但朱棣却并未动身。 ——交趾乱了。 蓝山起义的黎利,对明军发起进攻,义安府几近沦陷。 交趾布政使黄福上疏:《交趾之所以如此激烈反抗,皆是因为太监马琪残暴,逼得人家不得不反; 惹出祸端后,马琪因恐皇上治罪,畏罪自杀; 黎利已占领义安府部分区域,目前正在平叛。》 朱棣看到这封奏疏,敏锐的意识到,这其中有猫腻。 一个太监搅得交趾大乱,逼得人造反? 这种事朱棣是不相信的,不是说太监马琪有多好,而是马琪根本没这么大能量,即便他真使坏,也万难造成如此大的乱子。 一个可怕的事实摆在眼前:交趾布政使,镇守大将联手了,不但如此,他们和朝中的某些人,也联系密切,并统一战线。 交趾是西洋贸易的交通命脉,是宝船补给的地方,一旦失去交趾,西洋贸易将会大大受阻,甚至搁浅。 朱棣震怒,交趾为何出事他门儿清,皆因西洋贸易。 他还活着呢,这群人就敢如此狂妄,要是他死了,还不得闹翻天? 朱棣当机立断,立即派张辅率军前去镇压叛乱,同时面授机宜,叛乱平定后,把布政使,镇守大将一并带回来。 不杀不行了! …… 李青忙碌起来,忙着和张辅、夏原吉调度军需。 于谦也被李青抓了壮丁,忙得脚不沾地。 前后忙碌了一个多月,张辅出发了。 忙完这些,朱棣的大寿也到了。 朱棣本想即刻出征,小胖却想给父皇过个生日。 左右耽搁不了几日,朱棣便也同意了。 人上了岁数,对亲情也珍惜起来,朱棣也不想错过和儿孙亲近的机会。 皇上过寿,可是了不得的大事,皇宫内外忙的不行。 就连赵王朱高燧,都不远千里地从藩地赶来。 汉王朱高煦没来,自从二次就藩后,他似乎就没打算认朱棣这个爹了。 第150章 再起波澜 四月十七。 上午,群臣就汇集在奉天殿广场。 李青这次没掐着点儿,提前赶来寻摸个位置坐下,静等开席。 过了会儿,朱瞻基过来,群臣起身行礼,“见过皇太孙。” “免礼免礼。”朱瞻基摆摆手,“不必拘礼,都坐吧。” 说着,来到李青跟前坐下。 李青人缘不好,这桌就他一人,朱瞻基说话也没什么忌讳。 小声道:“青伯,我爹求皇爷爷放了蹇义他们。” “放就放呗。”李青不以为意,“皇上要亲征,朝中总得有人干活,不然你爹哪儿受得了。” “皇爷爷很生气。” “然后呢?” “然后放了人。”朱瞻基忧虑道,“我看皇爷爷对我爹意见很大,似有改立之意。” 李青嗤笑:“想什么呢,都这会儿了,他哪里会有这种心思,无非是想吓唬一下你爹罢了,他们俩理政观念不合。” 顿了顿,“你爹都不急,你急个锤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皇帝不急,太监……”朱瞻基话说到一半,回过味儿来,脸都黑了,“你埋汰我是吧?” “我说什么了?”李青一脸无辜。 “行了,懒得跟你计较。”朱瞻基问道:“皇爷爷过完寿辰要去北伐,你去不去?”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没通知我,不过……应该去吧。” 朱棣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李青不跟着还真不放心,万一死半道儿上,就目前这局势,还不得翻天啊? “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朱瞻基轻声道,“反正也没仗可打了,我留在京师,给我爹分忧。” “随你吧。”李青耸耸肩,他对这个不感兴趣。 “你这是什么态度?”朱瞻基不满,“我们朱家给你发着俸禄,你却总是一副敷衍模样,你瞅瞅你,哪有半点儿忠臣模样?” 我对你们老朱家够意思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正欲呛回去,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大侄子!” 二人同时扭头,赵王朱高燧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三叔来啦。”朱瞻基对三叔很亲热,主要是三叔没野心,“三叔快过来坐。” 李青起身拱了拱手,“见过赵王。” “李先生少礼。”朱高燧来到桌前坐下,一副自来熟模样,和二人叙起了旧。 这一来,两人也没机会说悄悄话了。 朱高燧多少有些社交牛逼症,李青说一句,他能说十句。 没过一会儿,李青就受够了他的碎嘴子,借着喝茶不说话,将舞台留给朱瞻基。 李青靠在椅背上,一边小口抿着茶,一边观察周围官员。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很快,他就醒悟了。 这伙人对赵王的到来,反应实在太冷谈了,虽说官员不得结交藩王,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至少也得起身行个礼才是。 然而并没有,这伙人就跟没看见赵王似的,完全把他当空气。 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莫非赵王和他们暗中串联,意图不轨,他们这是在避嫌? 念头刚刚升起,李青就掐灭了。 老三听劝,识时务,不会做,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儿。 ~ 大半时辰后,朱棣、朱高炽姗姗迟来,众人起身行礼。 一番场面过后,重新落座,正式开席。 美酒佳肴接连端上来,太监宫女川流不息。 小胖挺着大肚子走来,笑呵呵道:“三弟,走,去父皇那桌。” “好嘞哥…啊不,太子殿下。” “你这跟谁学的啊,”小胖笑骂道,“叫哥就成。” 顿了顿,“李青你也一起。” “我在这儿挺好。”李青推辞,心说:你们一家人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 “父皇点名让你过去。”小胖说。 “那好吧。”李青不再矫情,随几人去了朱棣那桌。 他没有和小胖坐一起,而是坐在了赵王身边。 原因无他,这厮话多,顾不上夹菜,不像小胖,净捞干的。 “李青,过两天北伐你也去。”朱棣开门见山。 李青能说什么,“臣遵旨。” “皇爷爷,我要不要去?”朱瞻基问。 “在家待着吧。”朱棣抬手去端酒杯,小林子眼疾手快地倒上酒。 两杯酒下肚,菜肴上的也差不多了,朱棣拿起筷子夹了块鱼。 “开席开席。”小胖撸起袖子,招呼众人吃喝。 朱瞻基白了眼好吃的爹,起身道:“孙儿祝皇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哦对对对,”小胖连忙放下筷子,起身恭祝父皇大寿。 接着,群臣起身,念着早已准备好的贺词。 忙活了大概一刻钟,这才正式开席。 皇帝寿宴规格相当高,李青也不说话,闷头吃喝,寿宴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跟过年似的,自然要把握住。 吃得正欢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响起:“皇上,臣有本奏!” 李青筷子一顿,回头瞥了眼上奏之人,他叫不上来名字,隐约记得是礼部的郎中。 朱棣眼睛眯了眯:“准奏。” 礼部郎中面色凝重:“皇上,臣有重大情报上奏。” “重大情报?”朱棣有些意外,他还道是此人要阻拦他亲征呢,本来都准备叫人拖下去了,只要按捺住性子,“上前答话。” 郎中离席,上前行礼:“皇上,臣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书信,内中所写之事骇人听闻,荒诞至极,臣以为不可采信, 但……臣不敢隐瞒不报,请皇上圣裁。” “匿名书信?”朱棣脸上透着诧异,旋即化作嘲讽,嗤笑道:“藏头露尾,自然荒诞。” 顿了一下,终究忍不住好奇,“呈上来吧。” 小林子连忙上前接过,小跑回朱棣跟前,“请皇上阅览。” 朱棣打开信封,只片刻间,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锋锐的眸光望向李青……身边的朱高燧。 朱棣一旁的小胖,脸色也不好看。 “怎么了父皇?”朱高燧有些纳闷儿,“怎么,都这么看着我啊?” 朱棣脸色变幻,少顷,起身道:“老三,你跟朕来。” “哦,好。” 朱高燧起身,跟上朱棣步伐。 “瞻基,你随爹来。” 小胖也顾不上吃喝了,胖脸上满是凝重,透着担忧和怒火。 “哦,好。” 朱瞻基快步跟上老爹,过了会儿又折返回来,“李青,你随我来。” 不是,搁这儿套娃呢?真的是,每次吃席就没尽兴过……李青悻悻放下筷子,不过他也好奇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 乾清宫。 李青刚到门口,就听到朱高燧的惊惧颤声:“父皇你是知道我的,我没有野心啊,一丁点儿都没有,诽谤,诽谤啊! 他们诽谤我啊……!” 走进乾清宫,朱高燧声音更大了些,情绪激动:“父皇,这个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头上啊,我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哪会有谋逆之心,这分明是有人无中生有,凭空捏造。” 朱棣不语,他知道老三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得试探试探。 小胖想开口,但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孙儿拜见皇爷爷。”朱瞻基大礼参拜,打破沉寂。 李青也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朱棣摆了摆手,继续看向朱高燧,“老三,你藏的够深啊。” “我不是…我没有……冤枉啊!”朱高燧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父皇,大哥都监国这么多年了,我哪会有这心思啊,就我这点儿能耐……没可能啊! 这…这不是闹嘛,就算大哥不成,还有二哥呢,我算哪根儿葱啊!” “哦?”朱瞻基不爽了,“三叔的意思是,二叔适合做储君了?” “哎呦哎,我的大侄子诶,三叔不是……”朱高燧都快哭了,“我真是冤枉的啊!” 第151章 大明朝的官儿都是好官 朱高燧是真怕了,老爹有多狠他是知道的,杀了他倒不至于,不过废了他,亦或圈禁至死却十分有可能。 “父皇,儿臣是真没有谋逆之心啊!” 朱高燧指天发誓:“我要是有一点儿不臣之心,就让我全家死光光,一个不留。” “放肆!”朱棣大怒。 “三弟你说什么浑话呢?”小胖也满脸不悦。 李青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朱高燧回过味儿来,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全家,你们不算。” 朱瞻基冷笑:“看来三叔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啊!” “我……”朱高燧悲愤交加,肠子都悔青了: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这是给老子过寿,还是给自己挑忌日啊? 他娘的,早知老二不来,我也不来了! “大侄子,你可不能坑三叔,三叔最疼你了。”朱高燧讪讪的套近乎。 朱瞻基不吃这套,别过头去不理人。 朱高燧这下真哭了:“爹呀,哥呀,我是被冤枉的啊,你们信我,信我啊!” “行了。”朱棣满脸怒气和嫌弃,但也有一抹放松,“瞧瞧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哪有半点儿藩王的样子。” 的确,老三没可能造反。 “起来吧,就你这点儿能耐,老子还不放在眼里。”朱棣骂道。 “父皇明察秋毫,父皇圣明啊……!”朱高燧如获新生,‘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庆幸。 这一小会儿时间,他仿佛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 朱棣看向李青,一甩手中书信,“这件案子你负责办了,朕给你三天时间。” 我就不该跟来,好奇心害死猫啊……李青无奈接旨。 捡起书信展开,内容倒挺简单的,概括一句话:赵王勾结常山中尉指挥,羽林卫前卫指挥,还有宫中太监,毒害朱棣,自己上位。 李青嗤之以鼻,要是换做汉王,或许有那么几分可信度,但赵王……这个笑话有些冷。 字迹横七竖八,不是拿脚写的,就是左手写的,想通过字迹找人怕是不行,李青有些头疼,抬头问道: “皇上,揪出元凶后怎么处理?” “凌迟!”朱棣语气冰冷,“三族男的戍边,女的打入教坊司。” “明白了。”李青拱手,“臣先告退。” …… 三天时间并不充裕,李青只好抽丝剥茧的逐步分析。 赵王朱高燧是前天进的京,在此之前,吏部蹇义、内阁杨士奇、礼部杨勉等人还在狱中,又有锦衣卫看守,没时间勾结作案。 常山尉、羽林卫、太监……李青吁了口气:这显然是奔着武将和太监来的。 这个栽赃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幼稚,但很有效。 按照正常逻辑,谋反这么大的事儿,不管有多荒诞不羁,身为帝王都会详查。 而一旦严加调查,势必会出现信任危机。 赶在朱棣即将亲征时候,可谓是对时局的把控妙到毫巅。 你查是不查? 查的话,大概率是出不了兵了,不查的话,你心里永远扎着一根刺。 尤其是‘太监下毒’这一招,更是损到了极点,你不查,吃饭都不安生,谁知道试毒的太监,有没有提前预备解药。 “他娘的……”李青骂了一句,“真脏啊!” 朱棣也正是意识到这点,有些骑虎难下,这才把问题抛给李青。 关键是,李青也头疼。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锁定幕后之人。 朝廷办案,尤其是对官员,可不能凭空揣测,得有足够证据,不然难以服众。 李青皱眉道,“只能先从源头开始查了。” 于是,李青去了礼部,找到了那位郎中。 …… “怎么称呼?” “下官王忠。” “王郎中。”李青点头,问道:“皇上命我彻查此事,这封信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他眼眸释放着危险:“如此荒唐的事儿,你可曾传播?” “下官……不曾。”王忠硬着头皮说道。 不知不觉间,他已落入李青的语言陷阱。 李青提笔记下供词,“画押。” “这个……揭发者也有罪?”王忠情绪激动,“下官一心为国,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这只是调查,并不是论罪。”李青笑嘻嘻道,“不然本官就得请你去昭狱谈谈了。” “呃…好吧。”王忠不情不愿地画了押。 李青收起供词,眼神恐吓:“书信的事,还请王郎中保密,若是从你这泄露了出去,后果……你懂的。” “懂的,下官懂的。”王忠赔笑。 “那就好,王郎中可得好好保重啊!”李青拍了拍他的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离开。 目送李青走远,王忠一屁股坐在椅上,止不住地哆嗦,满脸懊悔:就不该淌这趟浑水。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已成定局,他也只能祈求李青查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王忠身为呈送匿名信的人,他的嫌疑实在太大了,这点他很清楚。 李青自然也知道,只是没有证据,他没办法拿人。 所以才用言语、表情等细节,给王忠一种‘我知道你是做局之人’的感觉。 出了礼部,李青就回家了,没有去什么羽林卫,也没去找书信中的东厂太监。 没那个必要,朱棣对军队的掌控,比起同时期的朱元璋,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太监……东厂如日中天,他们哪里会害朱棣。 文官就是希望彻查武将、太监,以此瓦解朱棣和两方势力的亲密关系,李青门儿清。 …… 是夜,漆黑如墨。 李青一身墨色长袍,朱瞻基玄衣玄裤,二人躲在离王忠家门口三十米外的小巷子里。 “青伯,咱这咋跟做贼似的。”朱瞻基用气音说道。 “少废话。”李青轻哼,“皇上就给了我三天时间,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那你觉得王忠会露馅吗?”朱瞻基问,“万一他沉得住气怎么办?” 李青无奈道,“那我也没办法了,碰碰运气吧。” 朱瞻基无言,按捺住性子等待。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 子时,朱瞻基实在扛不住,“撤吧,那王忠顶住了压力,咱没必要在这儿死守了。” “再等等。”李青道,“白天我把他吓唬得不轻,他多半扛不住。” 朱瞻基无奈点头。 又是漫长的等待,直到子时末,朱瞻基都快睡着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声音不大,但在这儿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朱瞻基精神一振,刚要探出脑袋去看,就被李青拉了回来,“别瞎鸡儿动。” 李青探出脑袋去看。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探出头来,左右看了一眼,距离数十米,对方并未发现他,愣神的功夫,人影就远去了。 “青伯,咱们快追。”朱瞻基一点也不困了,焦急道:“这黑灯瞎火的,一会儿就跟不上了。” “放心,跑不了他。”李青笑道,“你猜他是去哪儿?” 朱瞻基摇头:“这我哪儿知道,这群文臣名声都好的很,暗地里的那档子事儿没揪出来之前,看着都是好人。” 李青哑然失笑:“也对。” 纵观整个明朝,文官集团的奸臣还真没几个,也就一个严嵩比较出名,有一明朝,那么多尚书、侍郎、内阁阁臣,被冠上奸臣名号的寥寥无几。 这一点,非常不合理! 反倒是太监,几乎全是奸佞,没几个好人。 呵,大明朝的官儿都是好官呀! 李青暗暗调动真气,听力更上层楼,待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拉着朱瞻基出来,“要不赌点儿东西?” “赌什么?” “赌他见谁,”李青笑道,“赌注一百两黄金如何?” “成,”朱瞻基道,“我赌他是去见礼部尚书。” 李青点头:“那我赌他不是见礼部尚书。” 第152章 狗咬狗 “不是青伯,你这赢面也太广了。”朱瞻基不干了,“我赌他不是见礼部尚书。” “那我赌他是见礼部尚书。”李青也不挑,“走吧,再磨叽可真就要跟丢了。” ~ 夜太黑,可视距离仅有数米,朱瞻基紧跟李青步伐,有种抓瞎的感觉。 “青伯,你确定没跟丢吗?”朱瞻基狐疑道,“明明啥也瞅不见,你是怎么知道他走哪条道儿的?” “靠听啊!” “我怎么听不见?” “肾属耳,你听不见说明你肾虚。” “你……”朱瞻基气得不轻,“你放屁。” “你急什么?”李青揶揄道,“莫非真虚?” “我懒得跟你掰扯。”朱瞻基催促道:“赶紧办正事吧。” 李青笑了笑,“放心,他跑不了,跟紧我。” …… 两刻钟后,金纯府邸。 王忠左顾右盼,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放心的敲了三下门。 过了会儿,又敲了三下,如是者三四次,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管家提着灯笼出来,轻声道:“王郎中,你怎么来了?” “尚书大人睡了吗?”王忠压低声音问。 “睡了。” “叫醒他,我有要事。” 老管家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先进来。” 少顷,门再次关上,李青二人才从暗处走出来。 朱瞻基一脸懊悔,“点儿真背,金纯去年才从工部尚书调任礼部尚书,早知道我就不换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李青嗤笑,“走,我们也进去。” 两人来到院墙处,朱瞻基蹲下来,“你踩着我上去。” 李青本可以‘飞’上去,不过还是想体会一下,踩大明未来皇帝的感觉。 他一撩下摆,大脚丫子踩在朱瞻基肩膀,“起。” “……”朱瞻基满脸郁闷地扶着墙起身。 李青跟坐电梯似的,很快与墙头平齐,双手扒着墙头略一使劲儿,稳稳地坐在墙头上。 接着,伸出镶金拐杖,“抓紧。” “不用。”朱瞻基一脸傲娇,“我正值当年,用不着。” 说罢,往掌心里啐了口唾沫,退步几步,猛地助跑,借助惯性来了个鹞子翻身,攀上墙头。 哼哼道:“我可不虚。” “行了,赶紧办正事儿吧。”李青一跃而下,动作轻盈。 朱瞻基大感惊讶,同时打消了和李青试吧试吧的冲动,心道:看来还得再过两年,这糟老头子的身子骨,不是一般的好啊! 深更半夜,府上的下人早就睡了,院中无狗,二人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来到一处亮着烛光的房间前。 “青伯,咱们……” 朱瞻基话没说完,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地面急速远去,待醒过神来之时,人已到了屋顶。 “嘘~”李青竖起食指,指了指下面。 朱瞻基向下望去,只见管家挑着灯笼从房间出来,顿时大为震惊:这青伯也太变态了吧? 他是怎么发现的,还有,刚才咋个就飞上来了? 李青没理会他心中所想,待管家远去后,低声嘱咐:“我先下去看看,听我口号,你再出马。” “我……” 朱瞻基眼前一花,李青已然飘然落地,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牛哇牛哇……朱瞻基惊叹:这糟老头子,果然对我藏着一手。 …… 屋内烛光绰绰,照得礼部尚书金纯的脸,明暗不定。 “你不该来。”金纯低怒道:“眼下这是什么时候,外面不知多少锦衣卫、东厂番子在暗中监视呢,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金大人,下官心里不安。”王忠颤声道,“那个李青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万一他来强的,我可经受不起酷刑,你能不能给我批几天假,我想躲躲。” “蠢货,越避讳,越引人怀疑。”金纯骂道,“你就老实待着,他李青再是狂傲,没有证据也不敢乱抓人。” “万一呢,我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啊,我上有老,下有小……” “行了。”金纯烦躁地摆摆手,“放心吧,你家里本官照拂过了,就算你真出事,他们也可安然无恙,等挺过了这阵儿,我上疏举荐你做侍郎。” 王忠心下大喜,一想到升官,心里也没那么怕了。 “尚书大人,那我接下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金纯阴笑道:“不管皇上怎么处理这件事儿,都是我们赢,交趾已经乱起来了,下半年的海运多半要推迟, 趁着这个空档,让皇上和军队、东厂的太监产生隔阂,待皇上自废武功后,以后便是我们的时代了。” “尚书大人高见。”王忠拍起了马屁,顿了顿,不解道:“皇上已经老了,我们为何不在皇上驾崩后再行动? 这个节骨眼儿闹事儿,实在有些冒险啊!” 金纯嗤笑道:“你懂什么,太子虽然亲近文官,却也不是跟我们一条心,太子登基时局势越乱,越能体现到我们文官的重要性,毕竟,他又指挥不动武将,只能仰仗我们……” “砰……!” 房门骤然打开,金纯、王忠豁然转头,“谁……?” “啪啪啪……”李青抚掌轻笑,“金尚书好手段,这心计,这手段,实令本侯佩服。” “李、李青?”金纯大骇,“你什么时候来的?” 随即醒悟过来,朝王忠怒吼:“王忠,你个王八蛋,你敢出卖老子!?” “我……我没有啊!”王忠连连摆手,满脸惊惧交加,“我…我,李青你跟踪我?” 李青笑着点头:“啧啧啧,你们可真行啊,说吧,同伙儿还有谁?” “什么同伙儿?”金纯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当即冷笑摇头,“永青侯的话,本官听不懂。” “听不懂?”李青笑了,“都这时候了,还想耍赖?” “你有证据吗?”金纯反唇相讥,“屋内就我们三人,出了这个房间,便做不得数了。” “王忠。” “下、下官在。”王忠颤声道。 金纯冷笑道:“你不用怕,我们不承认便是,他若上奏皇上,我们就反咬一口,你今晚没来过,我也没见过你,都是永青侯为了交差,陷害你我。” 这话既是安抚王忠,又是威胁李青。 “天真!” 李青朗声道:“出来吧皇太孙!” 金纯一呆,旋即面色大变:“皇太孙也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啦…扑通~!’一阵乱响,接着,是一声惨叫:“摔死我了。” 朱瞻基听到口号就要下来,谁料脚下一滑,直接从房顶上滚落下来。 他一瘸一拐的走进来,满脸狰狞,一半是疼的,一半的是气的,刚才金纯的话,他听的一字不落。 “金纯,朝廷待你不薄啊!” ‘刷’金纯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皇,皇太孙,下官…下官,求太孙恕罪。” “皇太孙明察。”王忠突然惊叫出声:“下官之所以……都是金纯这厮逼我这么干的。” 王忠果断反水,大明律载有明文:奉命行事,有罪不究! “王忠你个畜生!”金纯肺都要气炸了,“明明是你蛊惑本官。” 他明白,今儿算是彻底栽了,事情再无挽回余地,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你放屁,”王忠破口大骂:“你这狼子野心的畜生,死到临头还想诬陷我; 可惜啊!你却忘了皇太孙明察秋毫,岂会受你蒙蔽? 皇太孙定会还我一个清白!” “王忠,你他娘的找死。”金纯气急败坏,直接上手。 王忠挨了两个大嘴巴子,也火了,“你他娘才找死。” 打起来,打起来……李青劝道:“别打了,别打了。” 第153章 世家的能量 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李青突然有些想笑:难怪后世人常说,明朝文官酷爱打架犹胜武将,此言不虚啊! 李青看得津津有味,朱瞻基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骂道: “住手,统统住手!” 王忠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于是住手。 金纯自知无法逃脱,却是不依不饶,接连几个大逼兜儿,扇得王忠眼冒金星。 “皇太孙你看他……哎呦。” 王忠捂着脸颊,叫屈:“皇太孙你说句话啊!” 我说你大爷……朱瞻基上前,一脚一个将二人踢开:“金纯,老实交代,这件事还有谁参与?” “没了,就我一个。”金纯喘了口气,爽快认罪,“皇太孙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嘴还挺硬。”朱瞻基气笑了,“希望你去了昭狱后,还能继续保持。” “来呀,绑了。” 就咱俩,你跟谁来呀啊……李青无奈上前,一人赏了一记手刀,二人晕死过去。 …… 次日,清早。 李青被留宿的朱瞻基叫醒:“青伯,该审案了。” “人已抓到,我的任务完成。”李青刚从梦中醒来,还有些癔症:“案子你来审吧,正好可以在你女神面前表现表现。” “什么女神?”某舔狗尚不自知。 “哎呀你去吧,让我再睡会儿。”李青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你快起来。”朱瞻基一点也不尊老,硬生生把李青拉了起来,“案子是咱俩一起破的,我不吃独食。” 还挺讲究……李青无奈套上外袍,“走吧。” 两人来到院里,解开捆在树上的金纯、王忠,押送昭狱。 “青伯平时你不洗脸吗?”路上,朱瞻基好奇的问。 李青好笑道:“你这话说的……我这人最爱干净,当然洗啊。” “我还以为……”朱瞻基讪讪道,“其实你不用戴面具的,都这把岁数了,还在意这个做甚?” “习惯了。”李青敷衍。 朱瞻基怔了一下,内心深受触动:“青伯,等你死了,我一定单独给你出一本传记。” 我谢谢你啊……李青轻哼:“好意心领,但不用。” 顿了下,“你要有这个心,不如给三宝出一个。” 李青认真道:“若没有海上贸易带来的财富,以及永乐米、永乐豆的引进,大明不会有今日; 这些年来,三宝真是为大明鞠躬尽瘁,吃了太多的苦,他应该被后世人铭记; 若真论功劳,三宝的功劳无人能出其右!” 朱瞻基笑道:“这个你不说我也会去做,三宝可是自己人,当然不能亏待了他,不过……” 他认真道:“你也是一样,大明不会负你。” “嘁~别画饼,我早就吃够了。”李青揶揄,“把赌注兑现就成。” 朱瞻基满脸黑线,埋怨道:“我的零花钱都输给你了。” “愿赌服输。” “你骗小孩儿钱,良心不会痛嘛。” “你小孩都会跑了,你还小孩……”李青讥讽道,“也不害臊。” “我……”朱瞻基脸一红,小声道:“青伯,问你个事儿。” “说。” “那个……我是不是真肾虚啊?” 李青忍不住想笑,“为啥这么说?” “我……”朱瞻基有些苦恼,又有些难为情,“小胡生了两个都是女儿,小孙前些天也生了,还是女儿,这是不是说明我…肾虚啊?” “噗嗤……”李青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哎呀你别笑。”朱瞻基有些恼了,“你再笑我可翻脸了啊!” “好好,不笑。”李青咳嗽两声,掩住笑意:“这个和肾虚没关系,这事儿吧…他说不好,生儿生女都是运气,多努力总会生儿子的。” 朱瞻基问:“那你有没有办法生儿子?” “这……还真没有。”李青摇头,“你这么年轻,没必要担忧这个。” “皇爷爷不年轻了啊!”朱瞻基道,“我这不是想让他抱抱曾孙嘛?” 你那是想让老四抱曾孙吗,你那是想稳住你的太孙之位,我都不惜得说你……李青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孙子。 不过,被朱瞻基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大明战神来了。 对了,朱祁镇是啥时候出生来着? 李青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 昭狱。 金纯、王忠被单独关押。 朱瞻基是天潢贵胄,审问落在了李青身上。 王忠很痛快,当即把所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只求能从轻发落,不过,他知道的并不多。 但金纯就不一样了,这老小子嘴硬的很,愣是坚守住了‘底线’。 直到痛晕过去,都没有供出同伙,这让李青刮目相看。 “为何不说?” “不想陷害同僚。” 李青反问:“同样参与一个案子,凭什么你要被凌迟、家人流放,他们就可以逍遥法外?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少废话,要杀便杀,我就是幕后主使。”金纯相当‘爷们儿’。 李青百思不得姐:“不是,你图什么啊?” 金纯只是冷笑,并不作答。 一旁的锦衣卫低声道:“侯爷,要不直接上涮洗吧?” “不必了。”李青摇头,涮洗过后人也没了,“看好他,不得让他跟任何人接触,更不能让他死了。” 李青冷声道:“他要是死了,你顶替他受凌迟极刑。” “啊?这……” “怎么,你有意见?” “没没,下官遵命。”胳膊拧不过大腿,锦衣卫硬着头皮答应。 ~ 昭狱衙门口。 “如何?”朱瞻基问。 “嘴硬的很,没招。”李青皱眉道,“这很不合常理,人都要凌迟了,他不应该有如此表现。” 朱瞻基挠了挠头:“是不合理,这人明明贪生怕死,受不得刑,却如此硬气,难道还有比凌迟更可怕的事儿?” “谁知道呢。”李青苦笑:“你先去上报皇上吧,我再审审王忠,看有没有收获。” “嗯,好。” ~ 李青重返昭狱,审问王忠。 “除了金纯,你可还知道别的同伙?” 王忠摇头:“我只和他有过接触,具体有没有其他人,我也不知道,侯爷我真是的被逼的啊……” “好了。”李青挥手打断,“我问你个问题,你要是答的好,我可以帮你说句好话,兴许罪行能轻些。” “侯爷请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忠忙不迭点头。 “金纯并没有供出同伙,而是一力承担下来,你可知这是为何?” 王忠想了想:“下官应该知道。” “说说看。” “因为家人。”王忠道:“明面上官员比世家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世家的能量太大了,他们有钱,会笼络人,许多都和悍匪有合作,更有甚者,府上的奴仆都是豢养的死士; 金纯若是一力承担,那些世家自然会照拂他的家人,这是官绅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可要是他把世家笼络的朝官全供出来,即便能脱罪,家人也会遭猛烈报复,灭门都不稀奇,甚至连祖坟都给他刨了。 就好比下官,在递出那封匿名信前,我最小的儿子就被送了出去,被人照拂……”他忽然顿住,讪讪道,“侯爷你答应我的,我知无不言,你也得说话算数。” 李青眸光一凝,脸色难看起来:这他娘比黑涩会还黑涩会啊! 不用王忠再说,他已经明白了内情,“那你为何敢供出金纯?” “你们都发现了,我供不供出他都一样……啊不,就是他逼我干的。” “……”李青有种无力感,这些个传承百余年,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真心不好对付啊! 他忽然生出一股子戾气,干脆全杀了算了。 就算闹出民变,甚至造反,也在所不惜! 第154章 胡濙归来 趁着皇帝还有实权,趁着军队还在皇帝手中掌控,来个一刀切,永绝后患。 即便以后再诞生新的世家大族,也断然没有这么强的底蕴。 李青这个恐怖且残忍的念头一升起,就再也遏制不住。 这时,突然一道尖叫声传来:“死人啦,死人啦……” 李青豁然起身,只见刚才看管金纯的锦衣卫,惊惧交加地跑了出来,见到他,立即下跪磕头:“侯爷,那罪员咬舌自尽了。” 娘的! 李青顾不上锦衣卫,忙冲向关押金纯的昭狱。 人还没咽气,不过,也差不多了。 大量血液灌入呼吸道,金纯已经窒息,憋得满脸通红。 即便如此,他还是嫌自己死的慢,挣扎着用后脑撞击固定他的木桩。 当真是……可恨又可怜。 堂堂尚书竟被逼的走到这一步,李青也不禁升起一股寒气。 “侯爷,下官一个不留神,他…他就把舌头咬断了,真不赖我啊!”锦衣卫追上来,对着李青直磕头,魂儿都要吓飞了。 李青静默无言,心绪极其复杂。 “行了,你且退下吧!” “谢侯爷,谢侯爷不杀之恩。”锦衣卫感激涕零,颤巍巍地退下。 李青没有救金纯,事实上,他也没这个能力。 不到半刻钟,金纯就死去了。 李青看着死状凄惨的金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昨日还是风光无限的礼部尚书,今日却……可怜,但不值得同情。 …… 乾清宫。 朱棣正享受着大孙子的马屁,见李青过来,笑道:“案子办的不错,那个金纯还是不肯招供吗?” “他死了,咬舌自尽。”李青眼眸低垂。 朱棣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儿?” 李青吁了口气,把从王忠那里得到的信息,详细阐述了一遍。 听完,朱棣也沉默了。 “你怎么看?”朱棣问。 李青杀气凛然:“全杀了!” “杀?”朱棣气笑了,骂道:“你活这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啦?” 朱瞻基也道:“国有国法,那些个世家正如朝堂的官员,没有查出证据之前,都是好人,怎么杀? 真要那么做,顷刻间天翻地覆! 再者,以他们的能量,大概率能在查出证据之前,销毁证据,亦或抓人顶包,青伯……咳咳,李青你老糊涂了吧?” 李青苦涩,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太疯狂、太天真,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代的资本家,比后世的能量大太多了。 在这皇权不下乡的时代,地方上的大族,简直就是土皇帝。 而且,他们很懂得做人做事,秉承着:有钱大家一起赚的原则,和地方官勾连一起,时间久了,地方官员完全成了他们的喉舌。 甚至,他们的手都伸向了京师。 朝堂上,很多官员都是在为这些大族发声。 李青叹道:“世家就是一团腐肉,像寄生虫一样吸食大明的血肉,终有一天,大明会不堪重负。” “可这一团腐肉太大了。”小胖走进来,接言道:“真一刀切,大明可就要先亡了。” 朱瞻基一凛:“爹,你瞎说什么呢。” “爷爷,你别生气……” “你爹说的对啊!”朱棣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李青,相比之下,你之前那个削弱世家的法子,更有可行性。” 李青苦笑:“办法虽好,但未必真就行得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个人精明着呢。” “那朕也没法子了。” 大殿寂静。 好一会儿,小胖打破沉默:“其实已经很好了,比起历朝,大明的世家大族的权势削弱了好多。” 小胖是个乐天派:“只要一直保持住就可,多在百姓上下功夫,大明一样可以长盛不衰。” “就你那德性,你能保持住?”朱棣哼道:“瞻基是有这个水平的,你就算了。” 小胖委屈,但小胖不说。 朱瞻基解围道:“皇爷爷,其实我爹很厉害的。” “厉害个锤子。”朱棣哼道:“怂包一个。” “……”小胖叹了口气,“父皇,你什么时候出征?” “咋?迫不及待地要监国啦?” 小胖有些生气了:“我就问问,你要觉得儿臣这般想,那你别去了啊!” “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朱棣气笑了,“你是皇帝我是皇帝?” “你是。”小胖拱了拱手:“儿臣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儿臣告退。” 说罢,他哼哧哼哧地扭头就走。 朱棣呆了呆,也怒了:“不是,他什么态度,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皇爷爷你消消气。”朱瞻基忙安抚道。 李青不想惯着他,拱了拱手:“没别的事儿,臣也告退。” “你等一下。” “皇上还有事儿?” 朱棣神情郑重起来:“瞻基你先回避一下。” “啊?是……”朱瞻基有些受伤,看了眼李青,转身去了。 朱棣又摆了摆手,一旁侍候着的小太监也退了出去。 李青好奇道:“什么事儿呀?” “胡濙回来了。”朱棣定定的看着李青。 “胡濙?”李青都忘了这么一号人,“他谁呀?” “嘴硬是吧?”朱棣有些生气了。 李青无语道:“我真不记得朝堂还有这么个人了。” “仙人张邋遢记不记得?”朱棣问。 “啊?” 李青心中一突,终于想起来胡濙是谁了。 朱棣登基后没多久,钦点胡濙去寻仙人张邋遢,实则是寻建文。 “想起来了,”李青诧异道,“他找到我师父的坟啦?” 朱棣冷冷的看着他,“你师父没死。” “死了。”李青肯定道。 “胡濙说没死。” “胡濙骗你的。”李青道,“要么就是他被人骗了。” 朱棣气苦道:“李青,朕没几天好活了,你就不能跟朕说实话吗?”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李青无辜道。 “你…咳咳……”朱棣气得不行。 “皇上你别激动。”李青忙抚着他胸口,解释道:“我真不知道建文下落,再说了,现在纠结这个没意义了啊! 大局早已定下,即便建文没死,也翻不起浪花了,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 “这是朕的心结。”朱棣抓住他的手,保证道:“李青,你告诉朕建文的下落,朕可以保证绝不杀他。” 果然,你还是诈我,胡濙压根就没找到……李青认真道:“皇上,我真不知道。” 老四的脾性,李青是知道的,要是知道建文下落,绝逼剁了建文,不隔夜的那种。 “李青,你真要让我死不瞑目吗?”朱棣问。 “皇上,我是真……” “行了,你退下吧,”朱棣摆摆手:“这次北伐,你不用去了,就在家享福吧。” “皇上龙体欠安,臣不敢不去。” “滚……!”朱棣吼道:“朕就是死半道儿上,明儿就病死,也绝不让你治病。” 李青悻悻拱手:“臣告退。” …… 李青当然要跟着,因为这是朱棣第五次北伐。 据他所知,历史上的朱棣,就是在第五次北伐途中,病死在榆木川。 虽然说靖难之役少打了一年,但朱棣的身体是真不好了,真死在半道儿上也不稀奇。 保险起见,他还得跟着。 至于建文的下落……李青不打算告诉朱棣,一旦说了,建文必死。 朱允炆无心权势,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李青不想他搭上性命。 不过李青也知道,建文是朱棣的梦魇,真要是瞒他到死,那朱棣可真就带着遗憾离世了。 思来想去,李青决定还是折个中。 等这次北伐回来,去找建文,让他写封原谅信什么的,也算是了了朱棣的心结。 第155章 你爹段位很高 一出乾清宫,朱瞻基就迎了上来,八卦道:“青伯,皇爷爷跟你说什么了啊?” “太孙不堪大用。” “啊?” “骗你的。” “你真……调皮。”朱瞻基满脸黑线:你咋就这么欠揍呢? 要不是自觉打不过,他都要和李青试吧试吧了。 “青伯,你昨夜那一招能不能教我?” “哪一招啊?” “就是……”朱瞻基跳了一下,“一蹦蹦到房顶上的那个。” 李青摇头:“这个教不了。” “我有钱。”朱瞻基道,“我不白学。” 李青怔了一下,点头道:“去侯府吧,不过,我可不保证你一定能学会。” “好嘞~!” …… 永青侯府。 朱瞻基撸起袖子,干劲儿满满:“青伯,我该怎么做?” “常言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现在我教你内家养气。” 你果然藏着一手……朱瞻基问:“是练内力吗?” “啊?啊对对对。” “那我怎么做?” “先扎马步。”李青笑道,“练功不练腿,一切全白费,练武不练腰,终身艺不高; 扎马步既可以练腿,又能一定程度上锻炼腰力,是内家养气功夫的必修课。” “没问题。”三好学生朱瞻基,立即扎起了马步。 然而,不到半刻钟,他就坚持不住了,一屁股蹲在地上,呼哧带喘地摆摆手,“不行了,青伯,你有没有速成的?” “想屁吃。”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练武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顿了下,又道:“扎马步有助于房事。” “不就是马步嘛,为了练内力,我拼了。”朱瞻基起身,重新扎起了马步。 这一次,坚持久了一些,但也不到一刻钟。 “呼~!”朱瞻基双腿酸软,泄气道,“没想到扎个马步这么累人。” “最简单的,往往最难。”李青指了指桌边的椅子,“歇会儿,我给你开副药,晚上你泡个药浴。” “药浴能生儿子吗?”朱瞻基问。 李青好笑道:“药浴是防止你练伤了,跟生儿子没关系。” “这样啊!”朱瞻基有些兴趣缺缺,“青伯,我要是一直练下去,能不能达到你那个境界?” “达不到。”李青摇头: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你才哪跟哪儿? 闻言,朱瞻基劲儿头更低了,索性谈起了政事:“青伯,关于金纯的案子,我爹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尽量避免百官人心惶惶,从而导致国策受阻; 这事儿你怎么看?” “你呢?”李青反问。 “我觉得也还行。”朱瞻基道,“皇爷爷年纪大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安定,将南民北迁的国策施行下去,从结构上改变大明,才是重中之重,不过……” 朱瞻基面露忧虑:“我担心的是皇爷爷,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固执且要强,绝不妥协,我担心……” “担心你爹被废?” “嗯。”朱瞻基点头:“爷爷对我爹不待见,我真怕……” “放心吧,那种事情不会发生。”李青笑道,“你是太在意了,所以才患得患失,你爷爷心里敞亮着呢,谁有本事,谁没本事,他门儿清; 他不待见你爹是真,但他比谁都明白,你爹才有资格、有能力,做大明的皇帝。” “嗯,这我也知道,只是……”朱瞻基叹道,“其实也不怪爷爷,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爹……太软弱了。” “你爹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局势所迫,二是因为有你。”李青认真道,“大明能有今日,离不开你爹的努力。 你爷爷这么大的功绩,你爹不说占一半,也至少能占三分之一,而未来的你,还可以走你爷爷的路子,所以,你爹才会选择‘委屈求全’。 因为,他对你有信心,认为你能弥补、补救,他的缺点。 你爷爷对你期望甚深,你爹又何尝不是如此。” 朱瞻基品味着李青的话,若有所思。 李青笑笑:“其实你爹段位很高,且十分通透,这个你以后会明白的。” “是么……” “当然,”李青轻笑:“你很优秀,很努力,他们都觉得将来你能做一个好皇帝,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办法,为你铺路。” 朱瞻基听得入神,“青伯你继续说。” “我就这么说吧,你爷爷知道你爹做不了一个有实权的武皇帝,因此才隔代培养你,从你少年时期,就让你和武将泡在一起,为的就是不让皇权旁落; 你爹也知道,他做不到你爷爷那样,所以,他就想着内政为你铺路,将来你接手时,给你一个富足的大明。” 李青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小口抿着:“你爹的软弱,是为了更好的落实国策; 不然,就你爷爷那个霍霍劲儿,大明玩崩虽不至于,但内政肯定会一团乱麻, 是你爹,给了官员希望,这才让大明一直良性发展。” 朱瞻基沉吟良久,突然叹了口气:“哎,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我能力实在太差了。” “不,不差。”李青欣然道,“你的基本素质很好,甚至称得上是很优秀,只是……” “只是什么?” 李青一时间有些词穷,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悟道。” “悟道?” 李青点头:“亦或说,没有领悟神髓,就好比你拥有一个藏宝库,却没有钥匙,打不开门自然无法取用。” 朱瞻基有些理解了:“那我要怎么取得钥匙?” “这就需要你自己感悟了。”李青又添了杯茶,“多看,多学,总会领悟的。” “好吧。”朱瞻基点点头:“青伯,你给我开个药浴方子吧。” “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呢,”李青笑着点头:“没问题。” 朱瞻基也笑了,“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 “嗯,说得好。” 李青竖了竖大拇指, 其实,何止是朱棣和小胖,李青对朱瞻基也期望甚深。 …… 五日后,大军出居庸关。 正是阳春四月天,水草丰美之际,李青骑着高头大马,欣赏着关外特有的风景,优哉游哉。 说是出征,倒不如说春游。 这次于谦没有跟着,他还在江南参与剿匪。 一路上,李青颇感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绰罗斯·伯颜帖木儿闲聊。 “在大明生活了这么久,感觉如何?” “挺好的。”伯颜帖木儿欣然道,“大明的繁华、富庶,是草原上不具备的,尤其是大明的祥和,更是草原无法比拟,在这里不用厮杀,只要肯吃苦便可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用为了生存去劫掠他人,也不用担心被他人劫掠。” 说到最后,他有些遗憾:“要是草原上也能如此,那该多好啊!”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李青笑道,“大明对臣属一向友好,如今鞑靼元气大伤,瓦剌有了大明帮助,想来鞑靼也不敢轻易对瓦剌动兵,和平并非奢望。” 伯颜帖木儿怔了怔,抱拳道:“大明对瓦剌的恩情,瓦剌人铭记在心。” “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李青笑了:不求每个瓦剌人都感恩,只要你这个未来接班人知道感恩就成了。 这半年来,李青时常和这位少年谈心,根据观察,伯颜帖木儿属于那种憨厚、义气,且没什么野心的人。 这少年只想着让自己的部落,生活过得好一些,比他那个倒霉蛋哥哥,绰罗斯·也先,好了太多。 对大明来说,未来瓦剌有这么一位首领,绝对是件好事。 未来的路,已经铺的差不多了,他日离开朝堂,便也没了顾虑……李青暗暗想着。 第156章 好汉也提当年勇 明军一路向前,所到之处尽是风景,不见敌军,不见刀枪。 事实上,这么大的阵仗根本隐藏不了,但草原上的部落,没一个敢冒头。 明军出现之地,一片祥和。 甚至很多部落,都选择暂时远离明军的进军路线。 这个就叫威慑! 大明军往草原上这么一站,没人敢吭气儿,越强大的部落越害怕,个个望风而逃,生怕遭受大明毒打。 一路畅通无阻,五月中旬抵达瓦剌部附近。 脱欢得知消息,立即开始准备丰盛宴席,以前所未有的高规格,为迎接大明皇帝做准备。 朱棣这次出征,注定没有什么战果,却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 ——让所有部落都明白一个道理,现在不是以前了,即便你们不侵犯大明,大明也还是有可能捶你! 强大的军事力量,才是外交的第一利器。 明军来草原上走一遭,至少能让草原各部落害怕两年。 …… “真是寂寞啊!”龙辇里,朱棣有些遗憾,“这可能是朕最后一次北伐了,结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你是懂凡尔赛的……李青忍不住腹诽,“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这倒是。”朱棣哼哼道,“算他们识相。” 李青没计较他的臭屁,担忧道:“皇上你……有没有不舒服?” “舒服,舒服得很呢。”朱棣得意道,“朕饿了,去让人烤只羊腿,再弄壶酒来。” “哎,好。”李青掀开帘子,“来人,去烤只羊腿,弄壶酒来。” ~ 两刻钟后,酒肉送来。 望着黄澄澄的羊腿,朱棣轻声说:“还记得咱们当年去招降乃儿不花吗?” “记得。”李青点头。 “往事历历在目,恍若隔日。”朱棣脸上满是憧憬,“那时,朕才二十多岁,就这只羊腿,还不够朕一顿吃的呢, 那时,朕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那时,朕能开五石弓; 那时,朕戍边抗元,驰骋战场,不知疲累; 那时…… 太快了,时间过得太快了。”朱棣呢喃,“转眼,朕都六十好几了,再也披不起重甲,使不起大刀喽。” 李青默然,连酒肉也不香了。 “李青。” “嗯?” “你说,朕算是个怎样的人?” “好皇帝。”李青认真道,“难得的好皇帝。” “好皇帝……”朱棣笑了笑,“不算吧,朕可是篡位才当的皇帝呢。” “那也是好皇帝。”李青说。 朱棣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满足的笑:“英雄所见略同,朕也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 他傲然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唐宗宋祖也不过如此了。” “圣明无过皇上。”李青一脸叹服。 惹得朱棣开怀大笑。 笑罢,朱棣又道:“李青啊,你说将来朕到了地下,太祖会不会怪朕?” 这话朱棣问了很多次,李青次次都摇头,这次也不例外。 “当真?” “当真。” 朱棣笑了,挪了挪身子,斜躺下来:“朕不那么饿了,你吃你的。” 很快,朱棣沉沉睡去,这一次他面容祥和,眉间的‘川’字,也舒展开来。 李青没了胃口,帮他渡了股真气,下了龙辇骑上马,微风轻拂,百感交集的思绪也逐渐淡去。 …… 朱棣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日清晨。 苏醒后,他不再乘龙辇,换上了战马。 中午。 脱欢率手下各部大将,前来迎接朱棣,恭敬至极。 “微臣绰罗斯·脱欢,参见皇帝陛下。” “参见皇帝陛下。”各部大将大礼参拜。 “平身。” 朱棣翻身下马,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脱欢,鞑靼部可有再对瓦剌用兵?” “仰赖皇帝陛下天威,鞑靼部不曾再对瓦剌用兵。”脱欢神色恭敬,心中为抱上大明这条大腿而感到庆幸,“微臣已备好酒宴,为皇帝陛下接风洗尘。” 李青接言道:“这里水草丰美,风景宜人,宴席不若就在这儿弄吧,顺宁王可以把酒宴送过来。” 无论出于逼格,还是安全考虑,大明天子都不能去瓦剌大营,只能他们过来。 脱欢怔了怔,旋即明悟,忙改口道:“永青侯说的是,劳皇帝陛下稍等,微臣这就去办。” 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皇上,微臣之子伯颜帖木儿,没惹是生非吧?” “呵呵……”朱棣摇头,瞥了李青一眼。 李青笑道:“世子性情敦厚,很受皇上宠信,皇上知道你们父子许久不见,这次出兵把他也给带了来。” “真的?”脱欢欣喜。 李青点头。 少顷,绰罗斯·伯颜帖木儿走来。 时隔大半年不见,再相逢,父子俩都很开心。 “父亲,我在大明过得很好。”伯颜帖木儿轻声说。 脱欢只是点头,并未多言。 李青轻笑道:“世子与顺宁王多日不见,不妨一起回去说说心里话,若是以后还想来大明,随时欢迎。” “谢永青……谢皇帝陛下。”伯颜帖木儿向朱棣行了一礼,接着又朝李青拱了拱手。 脱欢闻言,心里顿感放心,他还担忧大明会一直留着儿子不让回来呢。 ~ 傍晚时分,酒宴开启。 草原上的女子不全是皮肤粗糙,虎背熊腰;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细腻,如天山雪莲的女子也不少。 今日来跳舞助兴的女子就是,个个都有着妖娆的身段,那卡姿兰大眼睛,那立体的五官,异域的别样美,舞动起来,着实赏心悦目。 朱棣昨天睡得很足,精神头很好,酒席上频频举杯,笑声朗朗。 夜色降临,篝火燃起。 女子跳舞,汉子摔跤,在这时代,已经算是顶级娱乐了。 瓦剌部现在是一心跟着大明混,晚宴期间尽显小弟嘴脸。 朱棣心情愉悦,笑口常开,如今草原平定,即便明日撒手人寰,也没什么牵挂了。 宴席散后,朱棣回到帅营,才露出疲态。 李青扶着他躺下,伸手去探他脉搏,却被推开了。 “放心,朕暂时死不了。”朱棣兴致不减,拉着他聊天:“李青,要是有天朕走了,你可得看着点儿,高炽是个治国之君,却过于荏弱, 他当皇帝,是百姓福分,但从长远来看,于江山社稷而言并非好事。” “太子以后定是一个仁君。”李青感慨道:“大明也缺一位仁君。” “是啊!是得与民休息了。”朱棣点头,“二十余年来,朕不曾歇息过,百姓也跟着遭罪,大家都挺累的,都该歇歇了。” “李青啊……” “怎么了。” “这次回去后,陪朕去长陵看看。” “嗯,好。”李青点头。 “唉…人生真短啊!” …… 朱棣有些话痨,李青也不嘴贱了,耐着性子陪他聊。 直到后半夜,朱棣扛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又给他渡了股真气,李青来到账外,躺在青青草地上,望着漫天星辰发呆。 岁月如刀,催人老,斩天娇。 英武不可一世的永乐大帝,也快到了生命的尽头。 除了这亘古不变的星辰,任何事物都终究消逝。 “唉…人生真长啊!” ~ 次日。 脱欢领着部下来参拜,朱棣接见后,又对茶马贸易,进行了小幅度的升级。 虽说鞑靼部实力大减,但仍是草原上第一大部落,瓦剌依然不是对手,大明尚需对其扶持。 且对大明来说,茶马贸易本身,也是个赚钱的买卖,这么做并不吃亏。 贸易的加大,让脱欢对大明更加死心塌地,傍晚时分,又带着酒肉过来,开启了篝火晚会。 接着奏乐,接着舞…… 瓦剌和大明的关系,就像蜜月期的新婚夫妇,眉来眼去,你侬我侬。 这关系能维持多久,李青不知道,但他知道,至少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明都不用在为草原势力发愁。 第157章 奖励 春游结束,大军返程。 来时春季,回时已是初夏。 毒辣的太阳很是烦人,晒得人燥热难当,没精打采。 龙辇里放着冰桶,但仍难抵消酷暑带来的炎热。 朱棣的状态不怎么好,经常处于假寐状态,你跟他说话,他也能听见,只是不理人,没有睡着,却跟睡着没什么两样。 好在来之前,李青就做了各种预防,各品类草药都备的很足。 李青根据脉相,给朱棣熬了药,然而,效果不大。 服了几次药后,朱棣也破罐破摔了:苦不拉几的,朕才不喝。 李青跟哄小孩儿似的,才勉强让他坚持服药。 由于朱棣身体的原因,大军一路走走停停,进度并不快。 朱棣见走了近一个月,还离居庸关有一段距离,有些急躁,下令快速进军。 “皇上,太子监国这么多年了,不用为国事操心,没必要赶这么急。”李青劝道。 “放心,死不了。”朱棣哼道,“在这整天逛荡太难受了,哪有宫里舒服?” 李青拗不过他,只能听之任之。 七月中旬。 大军入居庸关。 太子、太孙率百官接驾,群臣神色恭敬,礼数相当到位。 这一次,他们是真不敢再节外生枝了,谁也不想走朱棣前头。 李青随驾进宫,开了张药方交给小胖,然后朝朱棣道:“皇上,我想请个假。” “不允。” “一个月就回来。”李青保证。 “那也不允。”朱棣依旧摇头,脸色臭臭的,“哪也不准去,以后每天来宫里,陪朕说说话。” 朱瞻基帮腔道:“李青你也是,整天就想着偷懒,不怪爷爷生气,我看着都来气。” 舔狗闭嘴……李青没好气地瞪了朱瞻基一眼,“皇上,我有要事。” “多大的事儿,能有陪皇爷爷重要?” 李青不理他,认真道:“皇上,我这次是给我师父扫墓。” 朱瞻基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孝道大于天,唯有帝王能夺情,他没资格不让李青去。 “行吧。”朱棣也没再拒绝,“别耽搁太久,早些回来,陪朕去长陵看看。” 朱瞻基想说:爷爷我陪你去。 却又怕被误会,弄得跟摧爷爷尽快死似的,于是闭了嘴。 朱棣明白他的心意,好笑道:“那地儿不吉利,你一个年轻人去那儿干嘛。” 不吉利还让我去,你们这一家子可真行……李青腹诽一句,拱手告辞。 ~ 回家休息了一晚,次日,李青一人一骑,踏上探亲归途。 朱棣没多久好活了,辛苦了一辈子,临了,李青不想他再有遗憾。 这也算是对朱棣,兢兢业业二十余年的补偿。 李青日夜兼程,十日后,抵达师父张邋遢的‘根据地’。 抬头望去,青山依旧。 一晃,又好些年没见了,也不知师父的老年痴呆有没有加重……李青深吸一口气,提着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往山上走去。 道观还是那个道观,只是更旧了些。 菜园子大了很多,有三分地种着玉米,许是侍弄的好,棒子结的很大,看着很是喜人。 “师父,师弟,我回来了。”李青扬声喊了一嗓子。 过了会儿,不见有人回应,李青缓步上前。 门是用简易的木质插销锁着,不需要用钥匙,李青拔去插销,推门进入房间。 房间很简陋,但很干净,被子叠放的很整齐,缺了一脚的桌子纤尘不染,床头还有翻了一半的《永乐大典》,夹着用竹签,居住的痕迹很重。 李青打量了一周,又去了灶火。 米缸、面缸、水缸,都半满,李青稍稍放下心。 这说明师父、朱允炆二人的生活还可以,且,他们只是临时出门,并未搬离这里。 李青拿起水瓢,灌了半瓢山泉水,倍感舒适, “还是山上的水甜啊!” 闲来无事,他去玉米地掰了一棒子玉米,升起火烤着吃。 …… 傍晚十分,师徒二人背着药篓回来,见到李青,俩人很是惊喜。 不过,很快张邋遢就数落起来,李青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同时,也彻底放了心。 谢天谢地,老头子没有老年痴呆。 等师父消了气,他这才笑嘻嘻道:“师父你还没吃饭吧,今儿我给您做饭。” “不劳永青侯大驾。”张邋遢气哼哼道,“你个兔崽子,说什么每年来看看,这都几年了?” “师父,我也想常回来看看,”李青怯怯解释,“都怪黑心皇帝不放假。” “呵,”张邋遢撇了撇嘴,“怕是好日子过惯了,想不起我这个糟老头子喽。” “哪呀?弟子不是那样的人。”李青脸色讪讪,“再过些年,弟子就回来给师父养老,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朱允炆解围道:“师兄一路辛苦,走,咱们进屋说。” “哎好。” 李青上前扶着张邋遢的胳膊,“师父你慢点儿。” 那股子殷勤劲儿,犹胜朱瞻基三分。 “老头子身子骨硬朗着呢,用不着。”张邋遢满脸嫌弃,却也没推开他。 三人进屋坐下,李青打开包袱,露出金灿灿的黄金,“师弟,这个你留着,生活质量得提高,我刚才在灶火里都没看到肉。” “师兄给的钱还有不少呢。”朱允炆笑道,“这不是天热嘛,肉不好存放,所以你才看不到,其实我们常吃,生活很好。” “那也留着。”李青阔气道,“师兄有钱。” “德性。”张邋遢哼道,“这次来是看为师,还是有事儿啊?” “当然是看师父啦。”李青果断点头,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确实有一些事儿。” “不是给皇上看病吧?” 你都‘死’了,还看个锤子啊,再说你也看不好……李青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摇了摇头:“和师弟有关。” “我?” 朱允炆诧异道,“什么事啊?” “他大限将至。” “四叔?” 李青点头。 朱允炆问:“他想见我?” “不成。”李青还未说话,张邋遢不乐意了,骂道:“李青你这混账,这不是把你师弟往火坑里推吗?” “不是让他去,只是写封原谅信。”李青道,“他没多少时间了,他怕到了地下被太祖皇帝责怪。” “当初造反的时候干嘛去了?”张邋遢是个老流氓,对国家大事并不上心,从感情的角度,他当然向着自己的徒弟。 老头子一向帮亲不帮理! 朱允炆没生气,反而异常平静:“他还好吗?” “都大限将至了,能有多好?”李青苦笑,“其实这些年,他过得并不舒服,二十余年来兢兢业业,甚至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他这个皇帝很威风,却也很辛苦。” “是啊,当皇帝是挺辛苦的。”朱允炆问,“能说说,大明现在如何吗?” 李青点头。 摊丁入亩、永乐米、永乐豆、草原平定…… 朱允炆听的目泛异彩,欣然道:“他真是个有为的君王,不弱于皇爷爷多少,他能当皇帝,是大明的福气啊!” 沉吟片刻,他认真道:“我跟你走一趟。” “不用,你写封信就成。” “那你如何证明是我写的信?”朱允炆反问。 李青早有准备,“之前我给你的通关文书,路引还在吧,用那个就成。” “时间太久了,早已褪色,字迹也模糊了。”朱允炆摇头道:“再者,以他多疑的性格,不见到我本人,他是不会相信的,唉…他也不容易,就给他一个心安吧。” “这不行,你要是去了,他一定会杀了你。”李青表情严肃。 朱允炆笑了:“师兄你着相了,他绝不会杀我。” “为何?” “因为他怕到了地下,无颜面对太祖。” 李青噎了一下,叹道:“或许吧,不过,为了大明更好的传承下去,他杀你的可能性更大。” “那就让他杀好了。”朱允炆无所谓笑笑,“他为大明做了这么多事,也弥补了我犯下的罪过,就当给他的奖励吧!” 第158章 谁还没些不光彩的过去啊? “你可要想好了,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张邋遢一脸严肃。 “我知道。”朱允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真那样也没什么,其实当初烧死在皇宫,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在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开了。” 顿了下,笑意转换成歉意,“只是…对不起师父了。”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张邋遢摇头:“腿长在你身上,路该怎么走,如何走,你自己选择,这是你的权利,没人有资格给你做决定。 遵从本心即可!” “谢师父。”朱允炆行大礼。 恭敬磕了个头,缓缓起身:“师兄,我都考虑好了,无论出现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李青有些纠结,他想给朱棣了却遗憾,但不想朱允炆为此搭上性命。 “真决定了吗?” “决定了。” “他真会杀你!” “无所谓了。”朱允炆轻笑:“我这次去,不只是为了让四叔安心,也是为了让后继之君安心,让他们安心做皇帝,做好皇帝; 这是我这个罪人,能为大明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青默然片刻,“我会尽最大努力保你。” “如此,就多谢师兄了。”朱允炆笑着点头。 …… 晚上。 师徒三人在屋檐下纳凉,望着漫天星辰,聊着过往种种。 ~ 一夜过后,李青向张邋遢辞行。 “师父,我会把师弟完完整整地带回来。”李青认真保证。 张邋遢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摆摆手,“既然小朱都想好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无论是何结果,为师都安心接受; 这是他决定,一切后果自然由他承担; 世人难逃一死,为师也不例外,死得其所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师父说的是。”朱允炆笑道,“师兄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便是最大的幸运。” 你们境界都好高……李青苦笑:或许,若没有长生的诅咒,我也能达到这个境界吧! …… …… 京师。 乾清宫。 朱棣斜倚在宽敞的躺椅上,大暑的天身上却盖着薄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了请一个月假,二十天就回来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这不是想皇上了嘛。”李青笑嘻嘻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十天不见都隔了一甲子呢。” “嘁~别肉麻了。”朱棣撇嘴,“马屁拍得再响也没赏钱。” “原来在皇上眼中,我竟是那样的人。”李青一脸受伤。 惹得朱棣开怀大笑:“朕还不知道你,就是个财迷。” 李青也笑了:“皇上之前说想去长陵看看,不如明日咱们就去吧?” “嗯,好。”朱棣吁了口气,喃喃道:“一想到在那儿要睡上百年,朕心里就憋得慌,这些日子朕老做梦。” “都梦到什么?” “梦到……”朱棣轻叹,苍老的面容上有着深深忧虑,甚至带着一丝恐惧,“朕梦到了太祖,梦到了建文,他就躲在太祖身后,朕想杀了他,结果没杀成不说,还被太祖一刀剁了; 朕还梦到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们都不搭理朕,个个一脸鄙夷,耻于与朕为伍; 他们有说有笑,却独孤立我,不理我……” “梦都是反的。”李青安慰道,“他们不会不理你的,皇帝的衡量标准,从不是看私德,而是看功绩,永乐一朝将大明提升到一个新高度,他们对你惺惺相惜还来不及呢。” 朱棣苦涩:“可我不光彩啊!” “这又有何关系?”李青笑道,“谁还没些不光彩的过去啊? 秦皇做过质子,汉武靠着宫斗才成为太子,继而坐上皇位,唐宗的玄武门之变,宋祖的陈桥兵变……他们不比皇上你光彩多少; 相比不光彩,皇上的功绩更为耀眼。” 朱棣愣了愣,最后笑了,“是啊,好皇帝和好人,总是难以兼顾,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被李青这么一说,朱棣的心情好了许多,也不那么心虚了。 又聊了一会儿,李青取出针盒,“皇上,让我给你针灸一下吧。” “嗯,好。”朱棣扶着椅子艰难起身。 李青将他扶到床上,取出银针针灸。 没多一会儿,朱棣就沉沉睡去,趁着他睡熟,李青帮他渡了些真气,针灸完,叫来小黄门侍候,才离开乾清宫。 ~ 东宫。 小胖的书案上,奏疏堆积如山,肥大的身躯都快遮住了。 “太子。”李青唤了声。 小胖抬头见是他过来,连忙放下手上奏疏,起身上前:“父皇身体如何?” “还好。”李青探手抓向他的手腕:“让我看看你身体如何?” 小胖没反抗,半刻钟后,李青松开手:“多注意休息。” “没多大事儿吧?”小胖问。 确实没啥大毛病,就是有点儿小三高,不过小胖都四十大几的人了,又有这么大的工作量,再让他减肥也不现实。 李青叮嘱道:“积劳成疾,你身体本就不太好,更要注意保养。” “我倒是想,可没那个条件啊!”小胖叹道,“现在局势尚且平稳,但要是父皇……那时候才累人呢。” “放心,我会出手。”李青宽慰:“天塌不了。” 顿了顿,“对了,明儿皇上要去长陵,你和太孙也一起吧。” 这是朱允炆的要求,目的就是为了让朱棣这一脉,好好当皇帝,不再为消失的建文操心。 “行,我抽出一些时间便是。”小胖点头,“什么时候?” “不用太早,早朝后出发。” “没问题。” …… 次日。 李青起了个大早,许久不上朝的他,头一次上了早朝。 今日朱棣也上了早朝,昨日针灸到一半就睡着了,中途一直未醒,起床后精神抖擞,体内仿佛有股元气稳稳托着他,体力也比往日好了很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 “众卿平身。”朱棣中气十足,仿佛还能再战二十年,“夏爱卿,南民北迁的国策进行的如何了?” 夏原吉出班:“回皇上,目前总迁徙人口达近百万,其中陕.西、河.北、甘.肃,占七十余万,迁往辽东的百姓有二十万。”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开荒了多少耕地?” “耕地时时在变,”夏原吉道,“上个月统计,共计开垦出四百三十余万亩,这其中有很多耕地都还达不到良田标准,不能种小麦、稻子,但种植永乐米、永乐豆,产量并不低。” 顿了下,“其中大半百姓,已经可以几自给自足,不需要朝廷扶持了。” “嗯,很好。”朱棣脸上喜色更甚,“南民北迁的国策不能停,且要加大力度。” “皇上圣明。”夏原吉拱手道。 群臣异口同声:“皇上圣明。” 这群人学精了,没一个敢唱反调,个个选择隐忍。 …… 奉天殿广场,龙辇、锦衣卫,天子仪仗准备就绪,从奉天殿走出来的群臣见状,心中都有所明悟。 但,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离去。 朱棣在奉天殿静坐了会儿,来到广场时,小胖、朱瞻基已恭敬候着了。 “你们怎么也来了?” “爷爷,我们陪你一起。”朱瞻基轻声说。 “我看你俩就是想偷懒。”朱棣哼道,“李青那厮呢?” “他说龙辇坐不下,先一步去了长陵。”小胖解释,神色有些受伤:我有那么胖吗? 朱棣脸色臭臭的,“给他脸了,真当龙辇是他家的不成,朕就没打算让他坐。” “走了。” “爷爷慢点儿~” …… 另一边。 李青、朱允炆一人一骑,往长陵进发。 “四叔为何把皇陵定在这么偏的地方?”朱允炆问。 “因为这儿离居庸关近。”李青解释:“他怕死后那群人嚷嚷着回去,所以才把自己埋这里,居庸关是大明的门户,昔年,他是燕王时,就在此守国门,死后葬在这儿,也算是一种精神寄托吧。” 第159章 叔侄相见 皇陵离皇城有上百里的距离,两人一边驱马前行,一边聊天儿。 朱允炆轻叹:“真是苦了他了,当皇帝真不是个好差事啊。” “的确。”李青深有同感。 这些年来,朱棣没少遭罪,正如他本人所说,没有哪天是为自己而活。 “现在的太子是高炽吗?” “是他。” “他现在还那么胖吗?”朱允炆好奇道。 “嗯,更胖了些。”李青点头,“他未来也会是个好皇帝。” 朱允炆笑了笑:“真好。”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赶到皇陵时已是傍晚时分。 “止步!”守陵护卫迎上来,看到戴着面具的李青,有所了悟,态度也缓和下来,“永青侯?” “是我。”李青取出牙牌证明身份,“皇上要来皇陵,命本侯先一步过来,你们赶紧去收拾行宫,皇上晚上要住。” “是。” 护卫没有丝毫怀疑,这时代没人敢拿皇帝开玩笑。 二十多年过去了,尽管朱允炆没有任何伪装,也没人认得出他。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地儿,席地而坐,轻松聊着。 “离天黑没多久了,四叔今儿怕是赶不过来了吧?” “未必。”李青伸了伸懒腰,“他是个急性子,不过百来里的距离,大概率不会在路上留宿。” 顿了一下,“你真做好决定了?” “当然啊。” 李青面带忧虑:“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目前谁也不知道你的存在,可要是你出现在他面前……” “师兄。”朱允炆好笑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我在决定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坦然接受。” “好吧。”李青不再多言。 ~ 夜幕降临之际,天子仪仗队终于赶了来。 朱瞻基第一个跳下龙辇,而后扶着朱棣下来,最后小胖哼哧哼哧,磨蹭着走下龙辇。 爷孙三人略一停顿,便去了临时行宫。 李青收回目光,朝朱允炆道:“我们过去?” 朱允炆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吧。” 两人刚走了没多远,就迎面遇到了朱瞻基,他一把拉住李青,埋怨道:“爷爷正找你呢,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这不是为了皇上住得舒服嘛。”李青笑道,“我要不来提前通知,行宫哪里会收拾得那么干净?” “得了吧。”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行宫每日都会有人打扫,你说不说都一样,赶快随我去见爷爷。” 朱允炆被自动忽略,朱瞻基压根就没注意到他。 即便注意,朱瞻基也认不出来,当年朱棣入主大宝时,朱瞻基还穿开裆裤呢,就没见过朱允炆。 … 三人一路赶往行宫,直到门口时,朱瞻基这才注意到朱允炆存在。 “你就别跟着了,在外面候着。” 朱允炆笑了笑,在门口候着。 李青朝朱允炆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先一步随朱瞻基进了行宫。 行宫不大,李青很快就到了朱棣跟前。 朱棣精神头不错,正小口抿着茶,小胖在一旁耷拉着脑袋,委屈得像个二百多斤的胖子,想来又挨训了。 “微臣李青,拜见吾皇……” “不免。” “谢皇上。”李青就势收住,笑嘻嘻地上前。 朱瞻基扯了扯他的袖子,“皇爷爷说的是不免。” “呃呵呵……”李青讪讪道,“听岔劈了,吾皇万岁……” “行了,免了吧。”朱棣恶趣味地摆摆手。 真调皮……李青腹诽。 “皇上,臣有一件事儿要禀报。” “说吧。” “要事。”李青扫了眼左右。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挥一挥衣袖,左右侍候着的太监,退了出去。 “他俩也要出去?” “那倒不用。” “说。”朱棣翘起二郎腿。 “皇上稍等。”李青拱了拱手,转身出了行宫。 眼睁睁看着李青离去,朱棣后知后觉地挠挠头:“这厮,不会是拿朕开心吧?” 小胖、朱瞻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古怪,据他们的了解,李青还真可能干这事儿。 “娘的,这厮越来越过分了,”朱棣骂道:“惹急了朕,到时候带着他一起走。” 父子俩:“……” 半刻钟后,李青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 “皇上,你看他是谁?” 朱棣老眼昏花,并未认出朱允炆,只当是被李青戏耍了,怒道:“李青你皮痒了是吧?” 好心当做驴肝肺……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再看看。” 行宫点了许多蜡烛,但晚上光线终究赶不上白天,朱棣依旧没认出来,就连小胖也是如此。 朱棣火了,“李青你个混账……” “四叔,是我。”朱允炆开口。 “谁是你四叔,你他娘……”朱棣脸上的怒意突然一滞,旋即眼睛瞪得老大,“你、你……” 小胖愣了一下,突然胖脸一抽,震惊地望向朱允炆。 唯有朱瞻基不明所以,他对建文毫无印象,“不是,你谁呀?” “你闭嘴。”朱棣眼神锐利。 朱瞻基吓了一跳,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爷爷这么凶,不由有些委屈。 此时的朱棣可顾不上大孙子,满眼都是朱允炆。 惊诧、欣喜、惭愧……各种表情同时出现,以至于看起来很滑稽。 许久,轻轻吐了口气,“来,你过来。” 朱允炆迈步上前,却被李青拉住,他轻轻拨开李青的手,再次上前,径直走到朱棣跟前。 这时,朱瞻基也想到了什么,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想开口求证,又怕爷爷发火,憋得那叫一个难受。 “是你吗?”朱棣颤声问,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且粗糙,衣衫褴褛的庄稼汉。 朱棣曾无数次梦到过朱允炆,其形象要么是身穿龙袍,不可一世的少年天子;要么是满脸阴谋,伺机而动的反贼;要么是身披甲胄,鼓动旧部复仇的将军…… 但这副形象,是他从未想过的。 真实的往往更荒诞,以至于朱棣都有些不敢相信。 多少个日日夜夜,朱允炆以各种形象出现在他梦里,却无一个形象和眼前的朱允炆重叠。 朱棣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和朱允炆见面的场景,可这一天真来了,他又觉得梦幻。 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平静、从容、且淡然。 没有愤怒的情绪,没有刻骨的仇恨,甚至他嘴角还带着温淳的笑,令人如沐春风。 这一幕,太过出乎朱棣预料,整个人都出神了。 “是我。”朱允炆开口了,语气平和:“四叔,你老了。” “四叔……”朱棣品味着这两个字,浑浊的眼睛更加浑浊。 昔年,他削他的藩,他造他的反,他要杀他,他要杀他。 最终他赢了,如愿以偿的当上了皇帝。 最终他输了,自此下落不明。 二十多年后,他和他再相遇,他是垂垂老矣的皇帝,他是满脸沧桑的庄稼汉。 宫殿寂静无声,叔侄俩就这么对望着。 朱瞻基眼睛眯了眯,悄然退了出去。 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刀。 李青只是瞥了他一眼,不做任何表示。 小胖也察觉到儿子的动机,脸上一阵纠结,最终选择沉默。 ~ 许久。 朱棣终于回过神,“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挺好。”朱允炆笑笑:“我做了道士,在山上开辟了个菜园,种了些庄稼,对了,还种了永乐米、永乐豆,自给自足,算是丰衣足食。” 丰衣足食……朱棣眼眸低垂,只见褴褛的衣衫,满手的老茧。 朱棣说不上来心中的情绪,似愧然,似心疼,似快意……五味杂陈。 他取下腰间的天子剑,手掌握在剑柄之上,却迟迟拔不出来,仿佛这把剑有千钧之重。 他努力酝酿着杀意,却不见丁点儿。 最终,他的手缓缓离开剑柄。 “你不该回来。”朱棣嗓音低沉:“你应该知道,来见我的下场。” 朱允炆只是笑,温和的笑。 “真当我不敢杀你吗?”朱棣借着怒意,用力一拔。 “锵啷~!” 三尺青峰飒然出鞘,锐利的剑锋搭在朱允炆脖子上,“你还有什么遗言?” “四叔,这些年苦了你了。”朱允炆轻声说,“你不必害怕什么,更不必心虚,这大明的江山的君主就是你,将来也会是你的儿孙; 你的作为,已被世人认可,是非正统还重要吗?” “朕就是正统。”朱棣怒声道。 “不,你不是。”朱允炆摇头,“不过,你的儿孙是。” 朱允炆指了指小胖,又指了指朱瞻基,“他,他,以及后面的人,全都是正统。”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朱棣心坎里。 靖难之役那么大的阵仗,注定无法被掩埋,虽然他嘴上一直标榜自己是正统,一直称当年太祖要传位于他,但朱棣自己也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是正统,可他希望后人是正统。 这也是他立小胖为太子的根本原因,唯有立嫡立长,才能堵住后世人悠悠众口。 我的儿孙都是正统……朱棣呼吸粗重了些,这话从朱允炆嘴里说出来,含金量比任何人都要大。 朱棣缓缓收剑入鞘,重新坐下,“你生活在哪儿,朕给你盖座宫殿。” “不用。”朱允炆摇头,“四叔若是不杀我,放我回去继续做个小道士,便是最好的奖赏了。” 朱棣定定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坦然相对。 良久,朱棣叹了口气:“你冒死来见我,就只是单纯的见我?” “这次来是为了安四叔的心。”朱允炆说,“同时,也是为了安后继之君的心,你们好好做皇帝,做好皇帝。” “你为何这么做?”朱棣狐疑道,“让我带着不安,遗憾死去,不是更让你解气吗?” “呵呵……”朱允炆笑了,“没有气,何来解气?” 朱棣无言。 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允炆,你变了。” “四叔也变了。” “是啊,我们都变了。”朱棣有些惆怅,“我曾无数次幻想过遇见你,然后亲手砍下你的头; 甚至,就在今夜之前,我还是对你欲杀之而后快……” “允炆,你说将来到了地下,你爷爷会不会骂我?”朱棣有些紧张的问。 “骂,是肯定会骂的。”朱允炆点头。 朱棣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不过,夸,也肯定会夸的。”朱允炆又道。 朱棣脸色大为缓和。 朱允炆笑道:“功是功,过是过。” “功是功,过是过……”朱棣笑了,笑得放松,笑得释然。 二十多年的心结,今夜终于得解,朱棣整个人都空灵起来。 以后不会再做噩梦了,再也不会了…… —— ps:今天没有三章了,宝子们不会骂我吧(*?▽?*) 第160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爷爷,建文留不得啊!” 朱瞻基杀气腾腾,“若放他离去,不亚于放虎归山。” 朱棣眉头皱起。 “闭嘴,”小胖呵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不,我非要说。”朱瞻基很执拗,“爷爷,你若下不了手,让孙儿来。” 朱允炆转头望向他,坦然道:“动手吧!” “少假惺惺。”朱瞻基冷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说着,拔出宝刀直指朱允炆。 “瞻基。” “爹,这是可以仁慈的吗?”朱瞻基大声道:“他日建文若卷土重来,将会是怎样一场灾难?” 话虽是对父亲说,但他目光一直看着爷爷。 杀建文,最终还得朱棣点头。 “爷爷,你教过我的,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朱瞻基杀气凛然,“靖难死了那么多人,不在乎多死一个。” 朱棣默然良久,轻轻点头。 眼瞅着大侄子杀叔叔的戏码再次上演,一直沉默的李青开口了:“皇上,这一刀下去,可就真没挽回余地了。” “朕知道。”朱棣语气平淡。 “呵,来。”朱允炆轻喝:“动刀快点儿,别让叔叔遭罪。” “放心,侄儿保证做到。”朱瞻基上前。 正欲挥刀,却又被打断。 朱棣道:“你别动手。” “为何?”朱瞻基不解。 “朱家人不能沾朱家人的血。”朱棣看向李青,“你来。” 李青点头,伸手接过朱瞻基手上的刀,上去就一刀。 朱允炆应声倒地。 朱瞻基先是一喜,随即一僵,朱允炆虽然倒地不起,但并未有一滴鲜血流出。 他不知道李青是如何做到的,却也不是瞎子,知道朱允炆只是晕过去而已。 “李青,你……!” “建文已死。”李青道。 “你放屁。” “建文已死。”朱棣说。 朱瞻基惊诧:“爷爷……” “建文已死。”朱棣又重复了一遍。 “是。”朱瞻基无奈至极,满脸的遗憾。 朱棣起身道:“李青你带他回去安葬了吧,今夜就走。”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 他知道,朱棣是怕自己再改变主意,这才催着他走。 李青抄起地上的朱允炆,果断离去。 朱瞻基望着李青消失在夜色中,长长一叹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瞻基,你是不是觉得爷爷太优柔寡断了?”朱棣问。 “孙儿不敢。”朱瞻基眼眸低垂,恭敬回道。 朱棣笑了笑:“建文已死,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眼下只是一个庄稼汉,一个大明的百姓。” 顿了顿:“若一个庄稼汉,都让你恐惧、忌惮,那你也不配做大明未来的皇帝!” 朱瞻基心中一凛:“孙儿知错了。” …… …… 朱允炆从马背上悠悠醒来,摸了摸后脖颈,苦笑道:“师兄你那一下可真狠。”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李青没好气道,“能活着回来你就偷着乐吧,你四叔可不是善茬。” “呵呵……这次之行算得上功德圆满。”朱允炆笑笑:“这个结局对大家都不错。” 李青深表赞同,他对此行也很满意。 ~ 两人找了个客栈留宿一晚,吃饱喝足,又备上干粮、水袋,全速赶路。 十日后,再次上山。 张邋遢正在打坐,两人不敢打扰,在一旁静静候着,直到夜幕降临,老头子才从观想中醒来。 “呦呵,都囫囵回来啦?不错嘛。” “那是,我答应过师父要把师弟带回来,自然不会食言。”李青臭屁道。 张邋遢撇了撇嘴:“瞧把你能耐的。” 朱允炆笑道:“师父,上山前师兄刚买了肉,我去包饺子,今儿中午咱吃饺子。” “那成,老头子正好也馋了。”张邋遢砸吧砸吧嘴,“多包些,为师饭量大。” “得嘞。”朱允炆笑着答应。 李青起身:“我给你打个下手。” “不用,你许久不来一趟,陪师父说说话。” “呃呵呵……那,那就辛苦你了。”李青不好意思道。 张邋遢睨了他一眼,“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李青讪讪岔开话题:“那个师父啊,上次你那个拳法完善没有啊,弟子想学。” “还没。”张邋遢摇了摇头,“总觉得少了些神髓,你时间长着呢,急个什么劲儿?” 李青挠了挠头,“师父你身体还好吧?” “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几十年啊?”李青打破沙锅问到底。 张邋遢想了想:“二十多年吧!” “这么短啊?” “这还短啊?”张邋遢好笑道,“二十多年后,为师都两百多岁了,再不死可就真成老不死的了。”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但我没证据……李青腹诽一句,旋即又有些伤感:“师父,你真不能更进一步了吗?” “怎么进?”张邋遢无语道:“你不会以为,世上真有仙人吧?” “我倒是希望有。”李青苦笑,“我也想有个伴儿啊!” “行了行了,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张邋遢笑骂道,“你终究是要回到你那个时代,这不是结局,只是过程,好好经历就是。” 他笑呵呵道:“真到了那一天,还不够你吹牛的啊?” “可也得有人信啊!”李青哭笑不得。 被小老头这么一劝,他低落的情绪好转许多。 “师父,你说到了那时,我是不是就恢复正常,也会生老病死了?” “应该是。”张邋遢道,“人没有不死的,你是还没到时候。” 李青点点头,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师父,我不能长时间陪你,皇帝现在身体很不好,朝中还有许多事儿,要是……” “你忙你的。”张邋遢毫不在意,“等你什么时候待够了再回来。” “徒儿不孝。”李青歉然。 “少来这套。” ~ 中午吃了饺子,下午师徒三人采药,晚上看星星,看月亮…… 李青怕朱棣有个闪失,不敢多待,次日向师父、师弟辞行。 …… 京师。 李青家都没回,先去东宫找了小胖。 “什么时候回来的?”小胖见他回来很是开心。 “刚回来,家都没回呢。”李青解释一句,问:“皇上龙体可还好?” “不太好。”小胖脸上的喜色消退大半,“自那晚之后,父皇整个人都放松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却也……不全是好事。” 李青惊讶:“怎么说?” “这人啊,得有个念想儿,父皇现在就是没念想了。”小胖苦笑道,“建文把他的心结解了,紧绷了二十多年的神经,这么一放松,唉……” “他在乾清宫吗?” “嗯,他这些天一直都在乾清宫待着,没事儿还喝喝小酒儿。”小胖无奈,“我说他不管喝,他非要喝,结果……还是你劝吧,你说话比我好使。” “嗯,我去看看。”李青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对了,三宝从旧港回来了吗?” 小胖道:“已经出海了,十天前回来的,前天刚走。” “这么说来交趾平定了?”李青面露惊喜,“江南走私也压制住了?” “交趾本来就没闹出多大事儿,张辅没用多大功夫,黎利就老实了。”小胖点头,“不过,走私并未完全杜绝,海上贸易的利润太大了,大到许多人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做。” 马克思曾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海上贸易的利润何止百分之三百,海禁屡禁不止,也在情理之中……李青说:“民间走私并不全是坏事,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南民北迁落实好,届时便可放心开海了。” 三宝这是第七次下西洋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改变了历史,若尽早开放海洋贸易,那朱棣的下西洋国策,便能一直贯彻下去。 海上贸易只要一直存在,就等于从根本上解决了大明弊政。 “百姓迁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小胖深感忧虑,“即便按照目前这个进度,没个两年也下不来。” 顿了下,“随着南方百姓不断北迁,没有的迁徙的南方百姓,生活有了极大改善,逐渐对迁徙也没那么大的热情了。” 李青叹道:“哪有事事顺心的,尽人事,安天命,实在迁不动,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至少已经取得了很大成果。” 见小胖一脸愁容,李青干脆拉上他一起去看朱棣,“别整天在这儿憋着,没事儿走动走动。” …… 乾清宫。 朱棣眯着眼睡着了,小黄门一下下轻轻扇扇子,见二人过来,无声行了个礼。 小胖挥挥手示意其退下,上前轻唤道:“父皇,父皇醒醒。” “干甚?”朱棣缓缓睁开眼睛,美梦被搅的他,满脸不悦。 旋即看到李青,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呦,回来的还挺快的嘛。” “心系皇上,不敢耽搁。”李青拍了记马屁,探手抓向朱棣手腕。 过了会儿,皱眉道:“皇上,给你开的药你吃了没?” “苦不拉几的,吃那玩意儿干啥?” 你不想活了是吧……李青腹诽,正色道:“良药苦口,药不能停。” “药我是吃够了,还是针灸吧。”朱棣伸了伸懒腰,“别说,你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每次针灸后,朕都火力满满。” 李青:-_-||“针灸也是有限制的好不好,次数多了就不灵了。” 你是真不怕死啊! 第161章 朱棣的忧虑 朱棣现在是彻底放开了,除了坚持上朝,政务上的事儿,几乎都交给了好大儿。 他也确实没那个精力了! 若不是为了镇住场子,朱棣甚至连早朝都不想上。 不过,朱棣虽然老了,却并不糊涂,严厉督促南民北迁国策加施行。 户部的夏原吉很赞同,吏部的蹇义继续和稀泥,尽量顺着朱棣,其他官员亦如是。 不管心里作何感想,面上都很听话。 生怕走在朱棣前头,亦或被朱棣带走。 他们知道朱棣挺不了多久了,都选择暂时妥协。 …… 日子一天天过着,不知不觉,秋去冬来,万物萧索。 朱棣整日一身玄色棉袍,穿的厚厚暖暖,也不顾及什么形象,就连早朝上也是这一身。 他极少穿龙袍,但身上散发出的帝王气势更足了。 这是他自信的体现! 皇帝就是皇帝,不是靠那一身衣裳,也不是靠那一把椅子。 这天,下雪了。 早朝散后,李青被单独留下,朱棣邀他吃火锅。 ~ “李青,朕觉得时间真不多了,你说到时候让不让藩王来呢?”朱棣抿了口酒,问。 李青放下酒杯:“来有来的好处,不来有不来的好处。” “你这话跟没说一样。”朱棣翻了个白眼儿,“其实朕是想让他们来的,越是大方,藩王越是老实,反之……唉,皇帝的诱惑太大了。” “倒也没你想的那么大。”李青道,“造反的代价有多大,他们心知肚明,眼下朝堂虽争斗不断,但局势安稳,军队无异心,藩王又无护卫,他们不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提着脑袋造反。” “说的也是,那就让他们来吧。”朱棣有些忧虑,“朕唯一的牵挂就高炽,他这个人……辅政、治国,都是一把好手,唯独心肠软,手段不老辣,更无帝王霸道; 朕是真怕这千辛万苦开辟出的路,被他给堵上了。” “我会帮他。”李青保证,接着,笑着宽慰:“再说了,不是还有皇太孙的嘛,今日,你们父子联手,他日,他们父子联手,这不正是传承吗?” “传承……说的好啊!”朱棣深以为然,出神道,“这些日子,朕又做梦了。” “是美梦吧?” “嗯,美梦。”朱棣笑着说,“这二十多年来,就这段时间才感到真正的放松,快乐。” 李青也笑了:“所以皇上你更应该按时吃药,接受治疗,好日子才开始,不得多享受享受呀?” “哦?哈哈……”朱棣笑骂,“反正都要一死,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何打紧? 若为了多苟活一两天,吃苦受罪,弄得身心不快,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呀,还按以前的生活节奏,以往如何,现在还如何, 朕天命将近,你一个凡人又能有何作为?” 李青默了一下,没有再劝。 正如之前师父张邋遢说朱允炆:腿长在你身上,路该怎么走,如何走,你自己选择,这是你的权利,没人有资格给你做决定。 李青没资格替朱棣做决定,人生在世,就图个开心,尤其是生命的最后关头。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殿内的炉子越燃越旺,食材鲜香四溢,聊着天儿,吃着肉,喝着温酒,怎是一个美字了得。 两人认识了数十年,表面上是君臣,实则是朋友。 李青没有文臣那一套,也没什么忠君思想,和朱棣相处时,一向很随意。 朱棣也喜欢这样的李青,那种唯唯诺诺,说着违心奉承话的臣子,他是咋瞅咋不顺眼,还是喜欢姚广孝、李青这样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老和尚都走六七年了。”朱棣感慨,“不过也好,等朕下去了,也不怕寂寞。” 接着,睨了李青一眼,“你这厮倒是挺能活,看你这模样,再活个十几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李青讪笑,还真怕朱老四要带他走,尽管可能性不大。 “我医武双修,又不似皇上这般操劳,打仗也都是监军,没吃过啥苦。”李青谦虚道,“不过十几二十年倒是夸张了,顶多也就七八年。” “是吗?”朱棣揶揄,“那你敢不敢摘掉面具?” 李青佯作不满:“皇上,你这不是在我伤口撒盐吗? 怎么说,我李青,在当年也是十里八村的俊后生,为了大明,我是流血又流汗……” “打住。”朱棣头大,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没让你自我表彰。” 李青:“……” 朱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二人聊海上贸易,聊关外局势,聊未来的大明……聊得不亦乐乎。 ~ 朝堂很平静,只有朱棣一种声音。 平静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到了过年。 大年初一,奉天殿广场。 朱棣照例发红包,这次没有画大饼,甚至连年终总结都省了,只是单纯的例行公事。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多年的政务、征伐,消耗了他太多的精气神,苍老的速度几乎肉眼可见。 李青知道,朱棣扛不了多久了。 事实也正如李青所料,二月初,朱棣病情加重,连上早朝都倍显吃力。 但他依然坚持,如他所说,以前如何,现在也如何。 李青想让他休息,以便更好的治疗,不过朱棣拒绝了。 用他的话说:一旦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李青拗不过他,只得依着他,尽可能地给他医治。 朱棣生过好几次重病,多年厮杀严重透支了他的身体,如今扎堆来‘要债’,李青也没有办法。 只好一边针灸,一边暗中以真气温养。 但真气终究不是万能的,只能延缓病情恶化。 二月中旬,朱棣病情再度恶化,连上朝也做不到了。 这个不可一世的永乐大帝,终是没有逃过时间的侵蚀,被束缚在了床榻上。 小胖每日都要来看好几次,朱瞻基更是衣不解带,日夜侍候在一侧。 朱棣感受着生命的快速流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轻叹道:“瞻基啊。” “孙儿在。” “去,传朕的旨意,让汉王、赵王进京。” 这一刻,朱棣从皇帝的角色变成了父亲,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见见平常见不到的俩儿子。 朱瞻基心中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想爷爷有遗憾:“孙儿遵旨。” 朱棣望着头顶的床幔,出神良久,轻声道:“李青,扶朕起来。” 李青扶着他坐起,帮他垫高些枕头。 同时,按向他的手腕,眉头紧蹙。 “无妨。”朱棣收回手,抬起挥了挥,周围侍候着的小黄门无声一礼,远远地退到殿门口。 既避免听到不该听的话,又能保证随叫随到。 朱棣说:“汉王就藩乐安,距离京城不到千里,驿马八百里加急只需一日,乐安只是个小州县,不比济南、德州,那里没有城墙,他万不敢反,对吧?” “对。” “可事情总有万一,他心里有气啊!”朱棣叹了口气,昔日画饼一时爽,如今后悔火葬场,“是朕对不住他,李青啊…” “我在。” “如果,朕是说如果,”朱棣定定的看着李青,“如果有一天他真反了,你能不能像保建文那样保他?” “好。”李青保证,“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保他无恙。” 朱棣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皇上你歇着吧。”李青跟哄小孩儿似的,哄道:“汉王、赵王,三两日赶不过来,养足了精神到时才有力气聊天不是?” “嗯,好。” 李青扶着他躺下,重新放好枕头,让他睡得舒服些。 没多大一会儿,朱棣便昏昏睡去,李青给他渡了股真气,又静坐一会儿,叫来小黄门侍候,起身出了乾清宫。 …… …… 七日后,朱高煦带着儿子朱瞻圻,先一步赶来。 “儿臣朱高煦(孙儿朱瞻圻)参见吾皇万岁。”父子行礼。 “高煦来啦,”朱棣强撑着坐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都是一家人,搞这些虚礼作甚,来,瞻圻过来。” “是,皇……皇爷爷。”朱瞻圻上前。 “都这么大了。”朱棣满脸慈爱,“成亲了吧?” “嗯。”朱瞻圻有些局促,恭敬地点点头。 朱棣絮叨了会儿,见孙子拘束紧,便让他退下休息,“高煦,你过来。” “父皇。”朱高煦走上前,瓮声道,“你身体还好吧?” “嗯,还行。”朱棣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坐在床边,“咱爷俩可有些年头没见了啊!” 朱高煦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怎么,还怪父皇呢?” “不敢。” “唉……”朱棣苦涩,“别闹脾气了好吗?爹没几天好活了,当年的事儿是爹不对,你要怨就怨我,可别憋在心里委屈,爹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朱高煦看着苍老的父亲,看到他浑浊的眼睛满是泪花,不由心中一痛。 突然就不恨他了。 哑声道:“好,儿臣答应您。” “哎,好孩子。”朱棣欣慰地笑了。 这时,小黄门迈着小碎步上前,轻声细语道:“皇上,赵王求见。” “高燧也到了。”朱棣笑道,“宣。” “奴婢遵旨。” “慢着,”朱棣又道,“去把太子、太孙也叫来。” ———— ps:要去加个夜班,又鸽了一章,负罪感满满o(╥﹏╥)o 第162章 你在教朕做事? 乾清宫。 太子、太孙、汉王、汉王世子、赵王、赵王世子,汇集于此。 朱棣靠在床头上,瞧着儿孙,神情宁静祥和,再无往日的威严霸道,有的只是柔和。 “都过来。” 六人上前,跪在床边,“父皇(皇爷爷)。”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朱棣挨个摸头,“都是一家人,往后你们要互爱互助。” “是,儿臣(孙儿)谨记。” 朱棣绽放出笑意,接着,又有些隐忧:“瞻基。” “孙儿在。” 朱棣认真道:“你二叔、三叔有功于社稷,以后要善待他们,知道吗? 他们不仅是大明的藩王,也是你的亲叔叔,瞻圻、瞻坺是你的堂弟,都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 大儿子心慈面软,绝不会对兄弟动刀,但大孙子就不一样了,他知道,若是老二老三有过分之举,朱瞻基是下得了手的。 朱棣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朱瞻基。 大孙子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行事作风与他无异,这也是朱棣担忧的地方。 身为帝王,朱棣希望未来的朱瞻基,是一个狠辣、霸道的君王,却不希望他对血亲狠辣。 因为朱棣不仅是皇帝,也是父亲、爷爷。 “你们都好好的,不要闹,一家人要和睦……”朱棣絮叨个不停。 朱瞻基静静听着。 一刻钟后,朱棣停下来,问:“都记住了没?” “孙儿记下了。”朱瞻基点头。 “不仅要记下,还要做到,知道吗?”朱棣补充。 “孙儿定会做到。”朱瞻基保证道。 “好孩子。”朱棣放下心,笑道:“高煦、高燧,你们一路奔波而来,都去休息吧,明儿再过来,明儿咱爷几个好好喝一杯。” 二人点头:“儿臣告退。” “孙儿告退。” “瞻基,你也退下吧。” “是。”朱瞻基退出大殿。 大殿里,只剩朱棣、小胖和李青。 朱棣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疲惫,“李青。” 李青上前,“皇上你说。” “明儿朕要喝酒。”朱棣语气坚定。 “……好。” 小胖面色忧郁,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朱棣又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必须得让朕暂时恢复,针灸也行,开副猛药也行,亦或其他,总之,不能再让朕躺在这床榻上了。” “……好。” 小胖沉默不语,他知道,父皇真是大限将临,心中虽不情愿父皇如此,却也尊重他的选择。 …… 朱棣睡下后,二人走出乾清宫。 “青哥,父皇还有多少时间?” “这个……”李青想了想,“若配合治疗,起码还有半个月,可若依着他,最多三日。” “三日……”小胖眼眸低垂,沉默一会儿,开口道:“依他吧!” 李青点头:“我回去开药。” “嗯。” …… 永青侯府。 朱瞻基正在亭子里饮茶,见他回来,笑嘻嘻地迎上前,“青伯。” “你怎么来了?”李青眉间挑了一下,“有事儿?” “有。”朱瞻基问:“建文去哪儿了?” “葬了。” “少打马虎眼,”朱瞻基认真道,“青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留着建文终究是个隐患。” “除根?”李青笑了,“你们不是一个根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瞻基无言,哼道:“建文我非杀不可。” “你这是懦夫之举。”李青淡淡道,“如今的建文已是庄稼汉一个,他既没有部下,又无本钱,如何搅动得起风云? 再者,你不会看不出来,他对皇位丝毫没有兴趣吧?” 朱瞻基依旧坚持:“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随你吧,”李青没给他好脸,“还有别的事儿吗?” “有,”朱瞻基又问:“皇爷爷的身体如何?” “不太妙。” “能坚持到……二叔、三叔离去吗?” 李青皱了皱眉:“皇上叫他们来,就是想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体验一下天伦之乐,干嘛要让他们回去。” “朝中局势不稳啊!”朱瞻基忧虑道,“二叔之前在京师逗留了那么多年,如今虽迁了都,但人还是那些人,万一……” “他翻不起浪花!”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揶揄道:“你是怕皇上临终之际改变主意,传位汉王吧?” 朱瞻基脸一红,坦然承认:“皇爷爷最喜欢二叔,对我爹……你是知道的,万一他改变主意怎么办?” “咸吃萝卜淡操心。”李青没好气道,“这些事儿不该你操心,做好自己便可。” “青伯,咱是自己人……” “行了,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我还要为皇上配药呢。”李青挥手送客。 朱瞻基脸皮厚,赖着不走,“我知道你对建文有感情,这样吧,我可以保证,只要你能让二叔回去,我以后绝不再追究建文的事。” 李青有些烦了:“你没资格说这个。” “怎么没有?”朱瞻基不服,“我爹是嫡长子,我是嫡长孙。” “你还不是皇帝呢。”李青哼道:“这些话你回去跟你爹说,你看他抽不抽你?” “我……” “皇太孙慢走。” 朱瞻基依旧争取:“青伯你再考虑一下,为了大明……” “不送。” “……”朱瞻基无可奈何,转身离去。 李青咕哝了句脏话,回了后院。 …… 次日,乾清宫。 朱棣服下拇指大的药丸,又接受了针灸,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好,身体里有股元气托着他,再不复一丝病态,走路也不用人扶。 “真有你的。”朱棣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皇上,这药……有副作用。”李青提醒。 “朕知道,不过没事儿。”朱棣无所谓道,“总比一直待在病床上好。” 他走到铜镜前,照照镜子,整整衣冠,头也不回道,“这会儿下早朝了,高炽他们一会儿就到,你也别走了,待会儿咱们一起。” “这不好吧?”李青婉拒:你们一家人的聚会,我可不想掺和。 “没什么不好的。”朱棣回过头,笑道:“你这些年没少为大明立功,一个侯爵有些配不上你,朕准备给你封个国公!” “真不用。”李青摇头:“侯爵挺好,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再者,大明的国公不能在朝为官,皇上也不想我辞去兵部尚书一职吧?” “嗯……确实。”朱棣点了点头:“那你想要什么奖赏,朕无有不允。” “……”李青忍着吐槽的冲动:“皇上若要赏,就赏些钱吧!” “赏你的钱还少吗?”朱棣没好气道。 我就知道,你说这话就跟放屁似的……李青无语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不敢邀赏。” “赏还是要赏的。”朱棣想了想,“这样吧,金陵的永青侯府赏给你了,彻底属于你个人。” “谢皇上赏赐。”李青笑了:这个可以有。 那座侯府可不少钱呢,成为私有便可以转手,即便以后不用‘永青侯’这个身份,也能用来居住。 以后可以把师父他们接过来,好好享受享受。 这时,小胖走了进来,“儿臣参见父皇。” 他这一行礼,后面的朱高煦、朱高燧才进入李青视野。 “起来吧。”朱棣笑道,“都坐,一会儿酒菜就上来了,咱爷几个好好喝一场。” 李青腹诽:老四你占我便宜。 “是,父皇。” ~ 两刻钟后,酒菜上齐。 朱棣迫不及待地走到桌前坐下,招呼道:“都过来,今儿咱不醉不归。” 李青傻眼:让你喝酒,没让你喝醉啊! “皇上,还是少喝一些为好。”李青委婉道。 朱棣脸一板:“你在教朕做事?” “……” 第163章 最后一战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众人却都没什么胃口,就连酷爱吃席的小胖也是如此。 独朱棣一人,胃口大开,又是吃肉,又是喝酒,好不快哉。 “你们一个个拉着脸给谁看呢?”朱棣见几人都不怎么动筷子,酒也很少喝,有些不高兴了,“让你们来是喝酒的,朕一个人喝有什么劲儿?” “是是,喝酒喝酒。”朱高燧举起酒杯,“父皇,儿臣敬您。” 朱棣笑道:“还得是老三,父皇就喜欢你这样的,听劝。” 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又看向李青几人,“你们呢?” “敬父皇。”朱高煦举杯。 “哎,这才对嘛。”朱棣笑呵呵道,“老二,你得给老三学学,凡事别钻牛角尖,听人劝,吃饱饭。” 朱高煦明白话中意思,瓮声道:“儿臣记下了。” “那就好。”朱棣点点头,与他碰了一下,“都别愣着了,该吃菜吃菜,该喝酒喝酒。” 李青驱散负面情绪,抄起筷子吃喝。 …… 半个时辰后,几人吃喝的差不多了,朱棣也是酒饱饭足,带着几分醉意。 “这种似醉非醉的感觉,是最舒服的,朕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朱棣脸上带着满足,接着,又叹了口气,“唯一的遗憾是朕没机会再去北伐了。” “父皇若是喜欢,儿臣陪你打一仗。”朱高煦闷声道,“咱们去东苑演武。” “好!这个主意好!”朱棣大点其头,“走,咱们现在就去。” “皇上,你经不起折腾了。”李青直言道,“药效顶不了这么久。” “那就再来一颗。”朱棣霸气道。 你当是糖豆啊,有限制的好不好……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有。” “少废话,朕知道你有。”朱棣伸出手,“快给我。” “没有就是没……哎,你干嘛?” 朱棣上下其手,很快就摸到了,从李青怀里掏出药盒,哼哼道:“还说没有?” 李青想抢回来,朱棣却捂在怀里不撒手。 “快还我。”李青怕硬抢伤了朱棣,无奈道:“那是明后两天的药。” “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朱棣满不在乎,背过身子打开药盒,把剩下两颗药丸全塞进了口中,“老二,我们走。” “好。”朱高煦放下酒杯,抹了把嘴就要起身。 小胖、朱高燧两兄弟连忙一左一右拉住他,“老二,你疯啦?” “你们根本不懂父皇。”朱高煦甩开二人,“父皇,我们走。” 朱棣笑着点头:“果然,还是高煦懂我。” 他瞥了眼三人,“朕没喝醉,更没糊涂。” 三人沉默。 目送爷俩手走远,小胖率先反应过来,“走,快跟上。” 说着,也不等俩人,迈开步子就往外冲,速度之快超越以往,甚至给人一种灵活的感觉。 朱高燧也急忙跟上。 李青苦笑一声,拄着拐棍儿不疾不徐地往外走。 没走多远,就看到朱瞻基匆匆赶来,李青假装没看见,径直往外走。 “李青,你干嘛去?” 李青假装没听见,继续走着。 朱瞻基迈开大腿跑过来,拉住他亲热道,“青伯,还为昨儿的事生气?” “你有事儿?” “昂,刚在东宫处理奏疏,发现江南贼寇走私猖獗,我准备……” “准备建议皇上大力剿寇是吧?” “对。”朱瞻基点头,“这太不像话了。” 李青叹道:“你听我的,这事儿暂时别较真,眼下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朱瞻基皱了皱眉,“难道就这么坐视不理?” “权力交接在即,明白吗?” 朱瞻基一怔,旋即不甘地点点头,“皇爷爷呢?” “去东苑演武去了。” “啥?”朱瞻基瞠目结舌,“他、他能演武吗?” 李青无奈,“这是他的选择,我哪儿劝得住?” “我爹呢?” “也去了。” “他也去了?”朱瞻基愣了一下,“这么说,二叔他们也去了?” “嗯,”李青道,“汉王和皇上‘对战’。” “啊?”朱瞻基大惊失色,“不行,我得过去。” 说罢,跟火烧屁股似的蹿了出去。 …… 东苑演武场。 李青到时,双方已列队整齐。 汉王、赵王一队,朱棣一队,双方各率五百精锐骑兵,全是重甲铁骑。 朱棣一身亮银锁子甲,手持未开刃的宽背大刀,坐在高头大马上,腰背挺直,端的威武。 马头前,朱瞻基巴巴劝说着,朱棣一脸不耐。 李青挑了个观战最佳的位置,搬张椅子坐下,静等看好戏。 过了会儿,朱瞻基怏怏垂下头,退而求其次,“爷爷,孙儿和你一队可好?” “行吧!”朱棣勉强同意,“给你半刻钟时间准备,可别拖了朕的后腿。” “是,爷爷放心。”朱瞻基匆匆抱了抱拳,转身去换重甲。 这时,小胖吭哧吭哧地走来,抹了把脸上的虚汗,“青哥,不会出事吧?” “应该会。” “啊?”小胖脸上的肥肉直哆嗦,“那怎么办?” 李青苦笑:“不怎么办,一日还是三日,无甚区别,就让他开心些吧!” 小胖一脸纠结,最终无力点头,他看得出来,父皇此时真的快意至极。 ~ 半刻钟后,朱瞻基一身披甲,手持去了枪头的长矛,驱马赶到朱棣身边。 朱棣甩了甩手中大刀,朗声道:“全都听旨,谁敢留手放水,亦或不遵守演武规则,重罪论处,听明白了吗?” “明白!” 千人应和,气势滔天。 “父皇,儿臣可不会让着你。”朱高煦高声道,“您可小心了。” “好啊,且看你有无那个本事。”朱棣畅笑,一甩大刀,“冲……!” 嗒嗒嗒…… “冲啊……!” 五百铁骑冲势刚起,紧接着,朱高煦也下达了冲锋命令。 不足百米的距离,几乎是眨眼及至,接着‘厮杀’在一起。 小胖紧张的看着,额头上的汗没停过,袖子都擦湿了,李青也有些紧张。 这种级别的演武,危险程度很高,虽说披着重甲,可一旦落马被踩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踩到面门,丧命也是有可能的。 铛啷啷~ 噼啪……! 一个对冲过后,双方各‘阵亡’过百人,受到‘伤害’的士兵自觉退出队伍,朱棣、朱高煦各自列阵。 幸赖,演武士兵都是老演员了,都知道这种骑兵对冲演武的危险系数高,所以格外注意,并无人落马。 李青放下心,继续看戏。 小胖也长长松了口气,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按这架势,最多再冲上三轮,就能结束战斗了。” “想多了。”李青摇头,“人少了,战损也就少了。” 小胖唯一的战斗经验,就是靖难之役固守北平城,不过,守城和骑兵对冲根本不是一码事。 “这样吗?”小胖有些不信。 “呵呵……看着吧。” 李青翘起二郎腿,“皇上的最后一战,岂会虎头蛇尾,轻易结束?” 闻听此言,刚放松下来的小胖,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片刻后, 朱棣率先列队好,一抖缰绳:“驾……!” “冲啊……!”朱高煦反冲锋,嘴里还嚷嚷着:“打败皇上,重重有赏。” 听着这狂妄口气,一向好脾气的小胖,恨不得抽他俩大嘴巴。 嗒嗒嗒…… 又是一个对冲,双方又折损近百人,简单整队后,朱棣又一次率先冲锋。 …… 两刻钟后,双方人马不足五十。 朱棣喘了口气,喝道:“再来。”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朱高煦,打算来个擒贼擒王,直接结束战斗。 “驾……” 朱瞻基马上功夫了得,在马背上闪转腾挪,避过攻击,顷刻间到了朱高煦身边。 “吃我一棍!” 长棍高高举起,急速落下,发出‘嗡嗡~’的破空声。 这一棍打结实了,朱高煦最轻也是个脑震荡。 第164章 永乐·崩 朱高煦大骇:你小子玩真的是吧? 他连忙一侧身子,长棍贴着他的鼻尖顺势而下,‘啪’的一声,抽在他的大腿上。 “啊呀……!” 这一棍的力道实在太大,朱高煦疼得面容都扭曲起来。 我去你娘的……朱高煦发飙了,使足了力气,未开刃的大刀直接砍向朱瞻基。 “咻~!” 速度快到极致。 朱瞻基只觉眼前一花,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大刀已至近前。 他想提棍格挡,怎奈刚才用力过猛,根本收不回来长棍,只能凭着本能做出躲避动作。 然而,还是慢了。 大刀精准无误地砍在胸膛上,尽管大刀未开刃,尽管有重甲保护,朱瞻基仍觉得胸膛像是被豁开了一道口子。 “啊啊……” 朱瞻基惨叫。 强大的惯性作用在身上,直接将他掀飞出去,摔在地上连续滚了六七圈才堪堪停下。 极致的疼痛感,让他几乎晕死过去,不停扭动着身体,叫声都变了形。 “我滴儿~!” 小胖大骇,急忙往演武场冲,情急之下摔了个屁股蹲儿,但他也不顾上了,连滚带爬地继续往前冲。 李青更快,急速赶到朱瞻基身边,将他拉出‘战场’。 见朱瞻基身上并未有血迹渗出,李青立即朝朱棣喊道,“皇上,太孙无恙,你们继续。” 朱棣点点头,持刀继续‘拼杀’。 幸亏双方减员严重,余下的骑兵有充足空间躲避,不然朱瞻基很可能要被战马踩踏。 不过,他也不好受,憨憨那一刀不是一般的重,疼的他痛不欲生。 “儿砸,你怎么样啦?”小胖连滚带爬跑过来,声音发颤。 朱瞻基哑声道:“爹,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别演戏了,”李青揶揄道,“锁子甲都没完全破,就不行啦?” “啊呀……” 朱瞻基又气又疼,脸都红了,哆哆嗦嗦着说不出话:谁演谁狗,我是真疼啊! 小胖低头去看,见果如李青所言,锁子甲并没有彻底破开,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骂道:“你这家伙,可吓死爹了。” “爹,我疼啊,疼死了都。”朱瞻基委屈的不行。 李青好笑道:“刚才你那一棍也不轻,要是抽在你二叔脑门儿上,绝对比你现在要严重得多的多,技不如人,怨不着谁。” “是啊瞻基,你刚才下手忒狠了,那可是你二叔啊!”小胖也有些后怕,继而埋怨起来。 “受伤的是我啊,爹,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呢。”朱瞻基气得大叫。 “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里外。”小胖瞪了他一眼。 两人拖着朱瞻基离开‘战场’,来到观战处,小胖拨开儿子衣服,待看清朱瞻基伤势后,不由又心疼起来。 朱瞻基胸膛有一条近尺长的血痕,没被划开口子,但冒出了好多小血珠,伤痕高高肿起,颜色发紫。 那一刀的威力,端的厉害。 憨憨宝刀未老,风采依旧。 “我肿么了?”朱瞻基被碰到伤痕,疼得口齿都不清了。 “肿了肿了。”李青点头,“肿老高了。” “青哥你快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小胖急道。 李青伸手去按压,疼得朱瞻基死去活来,“猪手,快猪手。” “放心,骨头没事儿。”李青笑道,“不是啥大伤,养几天就好了。” 朱瞻基气急:“我都感觉快死了,你还说不是重伤?” “那是你感觉。”李青翻了个白眼,哼道:“我不要你感觉,我要我感觉。” “……”朱瞻基被这一气,反而没那么疼了。 其实伤势本就不重,最初的疼痛过去,只要不触碰,疼痛感自然会降低。 “回去温水放盐,拿盐水擦拭一下,过两天就不会很疼了,不出十日就能彻底恢复。”李青淡淡道。 “嘶~!”朱瞻基被父亲扶着坐在椅上,闷声道:“知道了。” 李青笑笑,继续观战。 耽搁这一会儿的功夫,战场已经到了尾声,双方人马加一起不足二十。 朱棣已经有些疲惫了,但仍坚持着冲锋,大刀挥舞间,连续‘斩杀’数人,就连赵王也未能幸免。 与此同时,神勇的朱高煦也‘斩杀’了朱棣一方数人。 这一轮冲锋过后,战场上就只剩父子二人。 “父皇,你老了。”朱高煦傲然道,看着十分欠揍。 “好小子。”朱棣气笑了,“且看你有无本事胜我。” 说着,持刀上前,砍向朱高煦。 “当啷~!” 大刀相撞,朱高煦纹丝未动,朱棣却险些跌下马去。 “我说了,你老了。”朱高煦语气淡淡,逼格十足。 小胖气得快要骂娘了,父皇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让着点儿吗?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明说,不然这场演武将毫无意义。 他这个气呀。 朱瞻基也很气,想上前再战,一是帮爷爷出头,而是为自己出气,奈何一动弹,就疼得他面容扭曲,腰都挺不起来。 “李青你上,好好揍他一顿。” “我才不上。”李青果断拒绝。 朱瞻基气得不行,“爹,你看他。” 小胖只是苦笑。 “当啷~!” 又是一记对撞,朱棣手中的大刀差点脱手而飞,朱高煦依旧稳住老狗。 “父皇,认输吧!” “放屁!”朱棣大怒,身体陡然生出一股子力气,“再来。” “来就来!” 铛啷啷……! 大刀对撞声不绝于耳,朱棣再不复一丝病态,每一刀都势大力沉,震得朱高煦虎口发麻。 朱高煦与同战马一起,连连后退,朱棣却是越打越猛,一刀比一刀重。 连续七刀过后,朱棣沉声大喝: “忒!” 嗡~ 大刀划破空气,直奔朱高煦胸膛。 朱高煦反应极快,立即提刀格挡。 “铛——!” 大刀脱手而飞,朱高煦也被掀飞出去,摔在地上,刚站起身,朱棣的大刀已抵在他胸前。 终于输了……朱高煦满脸不服,别过头去:“终是未能胜你!” 他比小胖了解朱棣,他知道,若是让了,那父皇赢了也不会开心,即便让,也不能明显。 还好,父皇靠着硬实力赢了。 “哈哈哈……”朱棣仰天畅笑,恣意狷狂。 李青气沉丹田,声音悠扬:“皇上威武。” “皇上威武!” ‘阵亡’的将士高呼,声音逐渐统一,气冲寰宇。 朱棣扬起大刀,狠狠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之下,疾驰向前。 “驾……!” 朱棣策马奔腾,驰骋在广阔的演武场上,驰骋在‘皇上威武’的声浪中…… 许久,战马缓缓停下,朱棣举起手中的大刀: “明军威武!” “皇上威武……!”将士们的声音更大了。 朱棣望向喊得脸红脖子粗的将士,望向儿孙,最后望向李青,那一眼,饱含深意。 最后的最后,望向天穹…… “当啷~” 大刀掉落在地上,弹起两寸高,发出嗡鸣声。 朱棣身体前俯,趴在了马背上。 战马太疲惫了,没有异动,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地面,朱棣稳稳趴在马背上,像是睡着了。 刷——! 所有人都骇然变色,满脸惊恐。 “父皇……!”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兄弟意识到了什么,满心悲怆地飞奔向前。 朱瞻基也挣扎着起身,咬着牙,一步一晃地快速赶上前。 这一次,李青没跟他们抢,走在几人身后。 “李青,你快来。” “快来啊,李青。” 三兄弟大吼,眼睛通红。 李青加快步伐上前查看,朱棣已然气息全无。 “怎么样?”小胖颤声问。 李青眼眸低垂,“皇上……驾崩了。” 第1章 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 “哭!” 乾清宫殿前,小林子一扬拂尘,尖锐的声音充满悲伤。 “皇上呐……!” 群臣披麻戴孝,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嚎啕声连成一片,震得人耳鼓嗡鸣,哭声如杜鹃啼血猿哀鸣,让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李青也在哭丧队伍,他已经习惯了,都哭走好些个了。 “停~” 嚎啕改为啜泣,如和风细雨,娓娓道来。 过了会儿,小林子又唱道:“哭~!” “吾皇……!” 群臣再次悲痛开腔,涕泗横流。 殿内。 三兄弟披麻戴孝跪在灵柩前,眼睛通红,神情悲怆。 朱瞻基、朱瞻圻、朱瞻坺……一众孙子辈跪在三人身后,个个面色严峻且悲伤。 整个皇宫一片缟素,笼罩在悲伤气氛中。 …… 李青整个人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仿佛听到小林子喊了句:“礼毕。”才回过神来。 见群臣都起身准备回家吃饭,他也随队伍一起出宫。 人嘛,都是要死的,老四够本儿了……李青暗暗想着,心中的失落感稍稍好了些。 “李尚书。”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李青回过头,见是一脸泪痕的于谦,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刚赶回来,没想到皇上……”他神情悲痛,接着劝道,“李尚书也要保重身体啊!” “嗯,我知道。”李青停下步子,其实他并不难受,只是有些怅然若失,和于谦的悲痛心情并不相同。 待于谦走到跟前,李青这才继续往外走,“江南的事如何了?” “不太好。”于谦神色凝重,“海上贸易利益实在太大,随便出一趟海,就比辛辛苦苦一整年赚的还要多,江南富绅趋之若鹜, 不仅是富绅,地方官、勋贵,甚至藩王也参与其中,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利益团体; 由于海上的利益很大,他们开的条件也格外丰厚,穷苦百姓为了能过上好日子,甘愿铤而走险; 唉……” 于谦苦涩道:“贼寇剿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无法杜绝,官、绅、民,层层相护,出了事百姓一力承担,作为回报,富绅会接济他们的家人; 官员对富绅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回报,富绅会给予一定的‘好处’,同时把握好分寸,不让官员难做,已经了形成不成文的规矩; 这也是无法杜绝贼寇的最关键因素。” 顿了顿,“幸赖,上次尚书大人行雷霆手段,贼寇虽然猖獗,却没有倭寇……呃,其实应该也是有倭寇的,只是没有再出现害民之举。” 李青轻声问:“也就是说,现在的走私都是以赚钱为目的,并未有劫掠害民事件发生?” “嗯,是这样。”于谦点头:“地方官也怕步【唐赛儿】事件的后尘,所以很懂得分寸,包括富绅也是如此, 他们只想赚钱,并不想,也不敢和朝廷作对。”说着,于谦欲言又止,似乎犹豫该不该说出口。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李青道。 于谦迟疑了一下,见快到衙门口了,于是道,“尚书大人,我们回衙门后再说吧。” …… 兵部衙门,内堂。 李青挥退门口的衙役,朝于谦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在我这儿,没有不该说的话。” 于谦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下官以为,朝廷时不宜在民间禁海。” 说完,于谦看向李青,等着他的反应。 不料,李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民间海上贸易,给百姓带来的好处很大,许多百姓都得到了好处,生活有了极大改善。”于谦叹道:“下官每次清缴贼寇,都有种……掐断了人家生计的罪恶感。” 李青沉默,他在衡量这其中的利弊得失。 于谦继续道:“给下官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抓了个贼寇,那人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才出海走私,结果被东厂的番子得悉,人赃并获……唉。” 叹了口气,于谦苦涩道,“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给我磕头,求我不要再查走私了,说她儿子不偷不抢,只是帮人家做买卖养活家小, 还说,那些走私的富绅都是大善人,给了他们活路……当时,那种心情…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每次剿寇,都会让很多人生计艰难,不仅是出海走私的百姓,家具、丝绸、胭脂水粉、香料、瓷窑……各个作坊的工人,也因此少了活计,甚至没了活计……” 于谦叹道:“下官这次回来,就是想进言皇上,尽快全面开海,谁料,皇上他……” “民间开海势在必行!”李青开口,“之所以暂时不开,是为了兼顾南民北迁的国策。” “可再这么下去,朝廷就失了民心了啊!”于谦语气中透着焦急和痛心,“甚至……现在都已经失了民心。” 李青眉头紧锁:“这事过些天再说吧,目前正是权力交接的重要节点,最好不要生事,待皇上下葬后,新皇登基再提。” 于谦点点头,那长时间都等了,不差这点时间。 “李尚书,不会出事吧?” “哦?”李青诧异道,“怎么这么说?” 于谦讪讪道:“哭丧期间,下官在后面,总觉得一些同僚……咳咳,气氛有些不对头,但又说不上来。” 连你都察觉出不对头了,能不出事吗……李青暗叹:暴风雨即将来袭,这些被朱棣压制许久的文官集团要出手了。 按照惯例,依旧是小鱼小虾前面冲锋,大佬在幕后谋划。 李青笑道:“不用管别人如何,做好你自己就行,在其位,谋其政,真出了事也有本官在前面顶着。” “下官明白了。”于谦点头。 …… 翌日,清早。 天未亮,李青就起了床,今儿的早朝他必须得上。 来到奉天殿时,群臣几乎到齐,个个腰缠白绫,神色悲痛。 李青扫了眼群臣,走到自己的位置站下,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不动如山。 一刻钟后,腰缠白绫,顶着俩熊猫眼儿的朱高炽走进大殿。 群臣下拜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朱高炽轻声说。 “谢殿下。” 群臣起身,看向朱高炽。 小胖站在龙椅旁边,并未坐下。 从法理上来说,朱棣死的那一刻,他自动衔接了皇位,成为了大明皇帝。 事实也确实如此,皇帝一死,太子自动即位,皇帝的权利,现在小胖都具备。 但……即位和登基并不是一码事。 即位代表着小胖可以行驶帝王权力,而登基才代表他真正成为大明的皇帝。 穿龙袍、坐龙椅、称朕、立皇后……这些都是登基以后才能做的。 小胖自然懂得这些,所以即便他守了一夜灵堂,即便他累的不行,但仍没有坐在那龙椅之上。 “众卿可有本奏?”他挺了挺腰杆,尽量站得板正些,做好了群臣‘反扑’的准备。 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许久,没人说话。 见状,小胖稍稍放松:还好,这群人还守规矩,父皇尸骨未寒,都还比较克制。 “既然无要事,那便留折待阅,散……” “启禀太子殿下,臣有本奏。” 殿门口,一个都给事中扬声道。 小胖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准奏。” 礼部都给事中上前,从怀里取出一封奏疏,双手呈上:“太子殿下,臣所奏之事,皆在这奏疏里。” “不用那么麻烦。”小胖现在没有心情,“直言便是。” 礼部都给事中深吸一口气,道:“臣之所奏……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 刷——!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礼部给事中身上。 李青眼睛一眯:果然……老四看的真透啊! 第2章 你是不是看不起本尚书? 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可建文忠臣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大家心知肚明。 现如今,朱棣刚死,就有人不安分起来,打着建文忠臣的名义,欲行三人曾所行之事。 ——壮大文官集团! “好笑。”李青跨前一步,出班道,“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个搅屎棍一通…呃……” 意识到话中语病,李青改口,“他们祸乱朝纲,致使天下大乱,也配得上忠臣?” “永青侯此言差矣。”礼部郎中出班,“致使天下大乱的不是齐方黄三人,而是建文,是他的无能才让社稷动荡,但三人的忠君之心有目共睹。” “呵呵,”李青鄙夷道,“他们忠心?” “难道不是吗?”礼部郎中反问。 李青没搭理他,这种低段位玩家,跟他说一句话已经够意思了,多说无益,非但解决不了事情,反而拉低自己的身份。 他在朝堂上混了这么久,又岂是白给的? 官场之上,永远不要顺着政敌的话说,不然最多也就只能保持不输,根本赢不了。 想赢,就得反输出。 李青没回答这个郎中,继而抛出了一个新问题,直指实权最大的两个尚书: “夏尚书、蹇尚书,你们说齐方黄是不是忠臣?” 这俩人都是建文臣子,而且在当时就身居高位,结果朱棣进京后,他们几乎没任何犹豫,直接投靠了朱棣。 二人要是敢说齐方黄是忠臣,那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奸臣。 李青这一招不可谓不损,给俩人都干无语了。 夏原吉老脸通红,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无语。 “夏尚书?”李青贱兮兮的追问,“夏尚书为何不说话? 你是不是看不起本尚书?” “……非也。”夏原吉斟酌着说,“那三人空有一颗忠君的心,却无……” “哦?”李青语气不善:“这么说来,夏尚书也认为他们三人也是忠臣啦?” “本官,本官不是那个意思。”夏原吉有些局促。 他自认一辈子积德行善,没少做善事,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遇到李青这么个祸害。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青咄咄逼人。 “本官的意思是……他们不算忠臣。”后半句话,夏原吉细如蚊蝇,但大殿寂静,大多数人都听的分明。 不少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说好的壮哉我文官呢? 李青呵呵一笑,继而将矛头指向蹇义:“蹇尚书以为如何?” 蹇义哼道:“齐方黄三人,激进改革,致使天下大乱,不是什么好人。” 李青大感诧异,这和稀泥的老手,今儿怎么不甩锅了?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老家伙还是在和稀泥,一句‘激进改革、不是好人’就糊弄过去了,压根不提忠奸之事。” 到底是不粘锅的老手,吏部天官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李青明白蹇义没有夏原吉好糊弄,于是也不再追问,直接‘断案’,“太子殿下,微臣和夏尚书、蹇尚书意见一致,齐方黄三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奸臣。” 李青你@#¥%……蹇义暗骂:老子啥时候跟你意见一致了? 蹇义到底还是被李青阴了。 “三位尚书言之有理。”小胖借坡下驴,淡淡道:“此事休要再提,众卿可还有本奏?” 群臣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精心编排的剧本还未开演,就被人拆了台子,这是他们万万没预料到的。 小胖当机立断:“散朝。” …… 乾清宫殿前。 换上孝服的群臣先后赶来,嚎啕痛哭。 李青腹诽:老四若知道你们在早朝上干的事儿,非气活过来不可。 结束了一上午哭丧,李青身心俱疲,回去补了个午觉,下午又进了宫。 ~ “太子,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人已经盖棺定论,万不可让其翻案。”李青正色道,“一旦让其得逞,后续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是啊爹,我可是答应过皇爷爷,不让三人翻身。”朱瞻基附和道,“你可莫要心慈手软,他们这是假借为齐方黄翻案,继而推翻爷爷新政,为恢复三人之前的荒唐事做准备。” 在这件事上,朱瞻基和李青目标一致。 小胖点了点头:“道理我都懂,我……尽量。” 他有些无力,“今儿午朝的折子,有半数都是在说齐方黄的事儿,这其中,有近三分之二的官员都提议,给方孝孺一个‘文正’谥号。” “文正?”朱瞻基气笑了,“那混账也配?” “不是配不配的事儿,”李青敏锐的发现其中猫腻,冷笑道,“之所以着重为方孝孺翻案,是因为他改了洪武祖制,别忘了,保举制就是那厮提出来的,官员相互举荐做官,他们这是恢复宋朝制度贼心不死啊!” “这个交给我!”朱瞻基难掩怒气,“我倒要看看谁能反得了这案子!” “瞻基,你还是年轻……” “年轻好啊。”李青打断道,“年轻人有冲进儿,太子你就是顾虑太多,平白徒增烦恼,别看那群人叫得欢,一旦动真格,他们比谁都会审时度势。” 顿了顿,“皇上刚驾崩,他们就出来挑事,其本质不过是为了试探你的底线,你若妥协,后续还有更多的妥协。” “李青说的不错。”朱瞻基点头:“一步不能让,爹,你交给我,我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小胖苦笑,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行吧,不过你可得悠着点,不要太过霸道,还有好多国策要执行,不能把人得罪死。” “嗯,好。” 朱瞻基点头答应,“对了爹,二叔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最起码也得守孝期过了吧?”小胖斜睨了他一眼,“你别对他抱有太大偏见,他封地就在乐安,离京师这么近,藩地无城,手中无兵,即便真有些想法,也只是想法罢了,成不了事。” “可是……” “瞻基。”小胖严肃道:“他是我的亲弟弟,你的亲二叔,以后莫要再有这种心理。” 朱瞻基耷拉下脑袋,闷声道:“孩儿记住了。” 小胖叹了口气,“我去看看你二叔他们,过些时日各地藩王就来了,到时候又是一堆事,唉……” “你要多注意身体。”李青道,“那群人还没开始作妖呢,你可不能提前累垮了。” “我知道,放心吧。”小胖笑了笑,“一会儿我就补一觉。” 朱瞻基也很心疼父亲,“爹你放心睡,有我和李青呢。” 莫挨老子……李青很不爽:你这慷他人之慨可真行。 他全然忘了早朝上,他摆蹇义一道的事儿了,那行为和朱瞻基没啥区别。 …… 小胖走后,朱瞻基拉着李青,亲热道:“青伯,皇爷爷对你期望甚深,如今正是局势不稳之际,你可得多上上心。” “……”李青忍不住吐槽:“你画饼的技术都是我教的,就别用这招了行不?” “我可是一番真心啊。” “少来。”李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该做的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出力,不该做的你说破天,我也不会出手。” “……”朱瞻基不爽道:“岂不闻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我少读书。” “岂不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朱瞻基又道。 “没听说过。” 李青一副‘我是文盲我怕谁’的模样,弄得朱瞻基满脸黑线。 朱瞻基又气又无语:“洪武一朝,太祖剁了那么多官员,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大概是因为我人品好,长得帅,会来事,能力强……” 巴拉巴拉…… 第3章 大孝孙 朱瞻基讷讷道:“青伯,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能活到现在,全靠不要脸。” “去你的,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当年谁不知咱老李的风采?”李青傲然道,“那时的李景隆都不是我对手。” “得了吧,李景隆也就那样,我又不是没见过他。”朱瞻基撇了撇嘴,“他也就那把扇子好看。” “那是你出生时,他的巅峰期已经过了。” 李青这是实话,当年的李景隆颜值这方面,除了他之外,无人可压制。 “他能有我现在英俊吗?”朱瞻基不服。 “呃……比你英俊的不是一点两点。” “我才不信。” “不信问你爹,”李青懒得跟他掰扯,“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我走了。” “有。”朱瞻基正经起来,“关于齐方黄,我有些对策,想让你参谋参谋。” 李青好笑道:“合着刚才你是在吹牛啊?” 朱瞻基脸一红,强行挽尊:“我本来就有把握,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 “行了,说吧。” “我想拿皇爷爷说事儿。” “你可真是个大孝孙。”李青都惊呆了。 “哎呀你听我说完行不。”朱瞻基不悦道,“我的意思是,奉天靖难,皇爷爷就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咳咳,若是齐方黄成了忠臣,那皇爷爷不就成了那啥? 他们吃着我们这一脉的皇粮,要是敢反驳,岂不是自毁前程? 太宗皇帝庙号已定,我们这一脉正统之位不可撼动,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处于政治正确的角度,他们必定不敢再提。” 朱瞻基洋洋自得:“怎么样?我这一招还行吧?” “嗯……损是损了点,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李青点头,“把你皇爷爷搬出来,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你是真孙子,但我喜欢……李青清了清嗓子,问:“庙号什么时候定的?” “呃……今儿就定。”朱瞻基讪讪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定庙号不用朝堂上的那些人。” “那用谁?” “杨荣、金幼孜……等几个内阁成员。”朱瞻基道,“这事今早我已经和牢里的几人通过气了,待会儿我就去大牢释放他们,然后直接定庙号。” “你爹知道吧?” “那当然,我是跟他商量过才去办的。” 李青点头,这几人一直都是太子铁干党,心一直都在小胖身上,如今正好可以为小胖排忧解难。 当初朱棣没杀几人,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杨荣曾任翰林编修,金幼孜曾任翰林检讨,他们二人定庙号合乎礼法。”朱瞻基叹了口气,“太宗这个庙号,爷爷心心念已久,不能让他失望。” 李青笑道:“他绝对当得起。” “那是。”朱瞻基骄傲道,“爷爷的功绩,放眼历朝历代,又有几个皇帝及得上?” “嗯。”李青起身,“齐方黄的事情,就按你的方法来吧,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朱瞻基道,“你随我一起去昭狱吧,多少能混个人情。” 李青笑了笑,“不用,我和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那你和谁一路?” “我和大明一路。”李青笑着背过身,迈步离去。 朱瞻基望着李青的背影,怔愣良久。 …… …… 齐方黄的案子终究是没被翻起来,‘文正’谥号也没给到方孝孺。 好圣孙直接祭出还没凉透的朱棣,犹如开了外挂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群臣就没一个敢吱声的。 不过,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闹太僵,小胖把因靖难被牵连的人赦免了,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朝堂陷入了短暂的平静,这一次试探,以文官集团的失败而告终。 作为合格的政治家,在没总结出失败经验之前,不会立即再出手。 转眼,二十七天的守孝期已到,到了下葬的日子。 太子扶棺,群臣哭哭啼啼,一路至长陵。 一代雄才伟略的永乐大帝,就此长眠地下,李青亲眼看着朱棣下葬,脑海里浮现过往种种,不由一阵唏嘘。 空落落的…… 朱棣和最喜爱的女人徐妙云合葬,想来也不会太孤单……李青暗暗想着。 以前的他,认为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没了,现在的他,倒真希望有前世今生,这样未来兴许还能再见到。 不过李青也知道,这些都是他的臆想,不管有没有,他都不会知道,更不会遇到。 …… 朱棣下葬后的第二日,小胖迎来了他的人生高光时刻——登基! 奉天殿前。 经典戏码再次上演。 吏部尚书蹇义劝进,促请太子登基,小胖不允。 接着,户部尚书夏原吉促请,小胖依旧不允。 最后,文武百官尽皆长跪不起,促请太子登基,小胖一脸为难,叹道:“卿之所请,不敢终拒。” 说实话,李青都觉得尬,但三辞三让是老传统了,若是臣子一请,就颠颠儿地同意,反倒是让人笑话,甚至会记载史册里,充作反面教材。 没办法,古人的形式主义非常严重。 接着,小太监抬着金色龙椅过来,蹇义、夏原吉,拿起宫女托盘上的龙袍,为小胖套上。 然后,乐师奏乐。 乐毕,群臣鞠躬:“万岁!” 乐响,群臣平身,再乐毕,群臣下跪,拱手在额头之上:“万岁!” 同样的流程又走了一遍,群臣跪地高呼:“万万岁!” 山呼万岁三次之后,鼓手擂鼓,声势浩大。 群臣伏地挺身,再拜…… …… 小胖累,群臣也累,就连乐师都感到累,大家都挺累,但都配合着彼此演戏。 这是规矩,即便是天子也要遵循。 忙碌了大半天,所有人都累得不行,但还得按照流程走。 为了体现新皇勤政,群臣纷纷上奏,当然,所奏之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几乎不用过脑子就能解决。 就是走个形式。 然后,便是体现新皇仁政爱民了。 这个很简单,就是大赦天下,减轻一些赋税。 小胖没吃过猪肉,但懂得都懂,这事儿也提前排练过了,从容应对。 群臣没有发难,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敢,在新皇登基的时候闹事,和造反没多大区别,谁也不会犯这个忌讳。 一切顺理成章,从清早一直忙到半晌午,小胖总算是登基了。 …… 李青回到家就躺下了,这一上午可把他拿捏坏了,不禁佩服起那群文官,那演技,放在后世,个个都能拿奖。 尤其是哭戏! 一旦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还全是感情。 李青是达不到那个水准,都是靠着生姜蒙混过关。 起了个大早,又忙活了半天,李青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下午申时了。 “先生你醒了?”一旁做女红的婉灵停下来,倒了杯茶递给他,“下午有个姓于的大人找你。” “哦?怎么不叫醒我?” 婉灵道:“想来应该也不是很急,妾与他说先生在休息,他便说先紧着先生。” “他人呢?” “还在前院候着呢。” 李青无奈道:“下次人家再来,记得叫醒我。” “知道啦。”婉灵嘀咕道,“当时看先生睡得熟,没忍心打扰。” 李青笑笑,没忍心责备她,“以后别做女红了,伤眼睛,咱家有的是钱,想要什么直接买现成的就是。” “知道啦。”婉灵笑道,“先生快去见客吧。” “嗯。” 李青来到前院,见于谦正坐在亭子里,托着下巴愣怔出神,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背后。 “嗨~!” 于谦一激灵,差点摔倒,回头见是李青,黑着脸拱手:“见过李尚书。” “不必多礼。”李青对自己的恶作剧很满意,“找我什么事儿啊?” “开海的事儿。”于谦道,“先前李尚书说,等新皇登基再提,现在……新皇登基了。” 李青点头:“成,走吧!” “去哪儿?” “找皇上啊!”李青好笑道,“不然跟谁提?” “现在?” “不然呢?”李青笑着说,“走啦,私下提比在朝堂上提要好,商量着来,有回转余地。” 第4章 不能走老路 御书房。 李青开门见山,将开海的必要性简单阐述了一遍,静等小胖决断。 于谦紧张得不行,但该说的李青都说了,他没什么好补充的,只能暗暗祈祷新皇能同意解除海禁。 然而,事与愿违,几乎没怎么思考,小胖就直接拒绝:“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于谦反问,情绪很是激动,语气痛心疾首,“皇上,全面解除海禁,利国利民啊!” 小胖没有解释:“时机成熟,自然会解除。” “皇上……” “于谦。”李青打断他,“你先退下吧。” 于谦不服,却也无可奈何,“于谦告退。” 李青看向小胖,“为了南民北迁?” “嗯,只有结构上改变,才能彻底摆脱数百年来的政治格局。”小胖面色凝重:“海运一旦全开,本就富裕的南方将会更加强势。” 顿了顿,“不过,打击走私的力度可以减轻一些。” “折中呗?” “没办法,只能尽量兼顾。”小胖也很无奈,“其实即便南民北迁大获成功,也无法根治南方势大的弊端,可若是直接开海,南北差距将会大到离谱。” 他苦笑道:“我现在总算理解,当年太祖为何要禁海了,父皇开海是好的,但只能用他的办法,利益集中在国家手中,奈何……我没那个实力压制群臣; 瞻基估计也够呛,后继之君就更别说了。”小胖叹了口气,“青哥,我想全面禁海。” “不成。” “你听我说完。”小胖道,“父皇在位二十余年,文治武功耀眼无比,然,大明百姓生活的并不好,我想施行战略收缩,全面发展大明内部,与民休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小胖的话很有煽动性,李青也相信小胖能做到,但还是摇头:“不成。” “为何?”小胖不解,“青哥,我有信心,我也擅长这个。” “从短期看的确不错,但从长远的目光来看,并非良策。”李青轻叹:历史已经剧透过了,我不能让你走老路。 李青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海上贸易的巨大利益已经世人皆知,市通寇转为商,市禁则转商为寇,禁海非但取不到应有效果,还会越禁越乱; 先皇披荆斩棘,为大明开辟的路,不能被你给堵上!” 顿了下,又道:“禁海的弊端不止如此,朝廷不允许贸易,意味着税都不用交了,这会造成海上贸易的利益会进一步加大,会有更多人趋之若骛; 口子一旦开了,也有了既得利益者,想堵上谈何容易?” 李青说道:“你若禁海,朝廷上下必定一片欢呼,然后,背地里可劲儿搞走私,你遏制南方的战略目的非但不会达到,反而会让朝廷损失一大波经济来源; 这还是其次,一旦禁海,朝廷自然也不能出海贸易,这其中的利润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 小胖沉默。 李青继续:“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利润,还有很多看不到,却更贵重的东西,比如:永乐米、永乐豆, 三宝这次出海,兴许还能带来新作物,这些对大明的正面影响,是你再如何励精图治,也达不到的高度。”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开海的好处远不止如此。”李青道,“大明地大物博不假,但也不是包罗万象,海外还是有很多好东西的; 此外,大明在发展,别人也在发展,和海外诸国始终保持交流,才重中之重; 若一直存着,‘天朝上国,余皆蛮夷’的心理,那大明迟早会在自大中被人赶超,甚至……挨打。” 小胖满脸挫败,愧然道:“还是青哥看得长远,我目光太短浅了。” “也不能这么说。”李青宽慰,“你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并没有错。” “唉……这么一看,我先前制定的发展规划,得全盘推翻了。”小胖苦涩,“青哥的这条路更好,但也更难。” “我会帮你。”李青说。 “嗯。” …… 宫门口。 李青一出来,就看到了于谦,“在等我?” 于谦点头。 “还是因为开海?”李青头前走着。 于谦跟上,小声说着开海的好处,语气中透着惋惜,“开海于百姓,于江山社稷都好处多多,国家施政,早一日跟晚一日的区别太大了,皇上对尚书大人信赖有加……” 李青一步步走着,于谦一句句说着…… 不知不觉,二人已到了衙门口。 “于谦。”一直沉默的李青开口:“以后改改这毛躁的急性子,不要一上来就表明真实目的,朝堂的水很深,你若一直这样,以后会吃亏的。” “下官明白,不过开海……” “开海的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有我呢。”李青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现在我再说一次,你且记好了。” “李尚书请说。”于谦点头。 “第一,在其位谋其政,官场上最忌讳的是‘多管闲事’,你若想管,可以,升任到可以管的官职; 第二,凡事谋而后动,大道理谁都懂,却也太过苍白; 第三,好好活着,不管你有多好的国策,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没了。”李青一口气说完,“记住了吗?” 于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其位,谋其政;大人贵为尚书,劝说皇上开海是你的责任。” “……”李青无语:到底是我给你上课,还是你给我上课? “走了,明儿见。”李青挥挥手。 …… 晚饭后,李青半躺在果树下,手持《永乐大典》打发无聊时间。 红袖怜香怕热,在‘空调房’纳凉,身旁只有婉灵,拿着画笔描描画画。 “丫头,画什么呢?” “先生的面具好旧了,妾想给你再做一个。”婉灵道,“这次保证更好看。” “不用那么麻烦。”李青好笑道,“不过是遮个脸而已,拿捏好尺寸就行,对了,永乐大典收集多少册了?” 婉灵停下手中的活,认真想了想,“刊印作坊每一版都没落下,已经有六千五百册了。” 她笑着说:“书架都快不够用了,有许多放进了箱子里,这些书够先生看许久许久了呢。” “都这么多了?”李青有些诧异,“看来刊印的速度挺快的嘛,现在一版的价格涨了还是跌了。” “涨了,但涨的幅度不大。” “嗯。”李青伸了个懒腰,“别画了,走,回房纳凉,先生给你们讲故事去。” “好呀。”婉灵眼睛眯成月牙。 …… 次日,早朝。 群臣早早地汇集在奉天殿,等着新皇临朝,偌大的奉天殿无一人乱语,安静的出奇。 新老板刚上任,自然要给足面子。 李青也来的很早,走到自己位置站下,一旁的夏原吉、蹇义两人不着痕迹地拉开些距离,一副和他不熟模样。 过了会儿,小胖一身宽大的龙袍,吭哧吭哧地从一侧御道走进大殿。 待其登上宝座,群臣下拜行君臣大礼,“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小胖有些局促,但极力压制着,尽量表现的波澜不惊。 “谢皇上。” 群臣起身,分班站好。 小胖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的百官,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九五之尊的宝座,天下仅此一个,可谓是男人的终极梦想。 好一会儿,他才压抑住激荡的心情,开口道:“江南民间走私猖獗,屡禁不止,众卿可有良策?” 群臣心中一惊,不少人脸色难看起来。 刚上来就要搞事情? 太子你变了! 第5章 开海解禁 ——太子,憨厚的老实人! 这是群臣对小胖的印象,也是他们拥护小胖的原因。 可如今老实人也开始玩‘脏’了,这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走私摊子已经铺的很大了,这些个京官大佬,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也从中获得了不少好处。 地方上的孝敬就没断过,利益已然捆绑在一起,他们自然不想朝廷大力严查走私。 “皇上初登大宝,当务之急是先把年号定下。”工部郎中在上司的眼神授意下,硬着头皮出班。 “年号嘛,不急。”小胖淡淡道,“还有大半年时间呢,可以慢慢议。” 工部郎中哑口无言,悻悻地回班。 “走私的事,诸卿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吗?”小胖微微皱眉,有些不高兴。 小胖还挺会演……李青暗暗好笑,突然有些恶趣味儿,出班道:“皇上,蹇尚书好像有。” 蹇义:李青************ “哦?蹇尚书有何妙计?” 皇上问话,不能不搭,蹇义不情不愿地出班,讪讪道:“李尚书听错了,臣愚钝,暂未想出解决之法。” 李青暗叹失策:应该坑夏原吉的,蹇义这老小子不仅会和稀泥,还不要脸,真不该选他。 于是他又道:“夏尚书,本官方才看到……” “你看错了。”夏原吉吃一堑长一智,直接打断施法。 李青笑了笑,直接捧杀:“皇上,夏尚书一向精明强干,他肯定有办法,只是不想出风头罢了。” “哦?是吗?”小胖配合道:“夏尚书不妨说出来,无论有无可行性,我…朕都不罪。” “……”夏原吉无奈出班,“皇上,臣……” “夏尚书不会说也没想到吧?”李青揶揄。 夏原吉愠怒,本来他确实想这么说来着,但被李青一嘲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谁说本官没想到?” 蹇义暗暗摇头:小老弟还是太年轻啊! “爱卿既有妙策,不妨说来听听。”小胖笑着说。 夏原吉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说道:“皇上,臣以为…之所以走私贼寇屡禁不止,是因为禁海的缘故,若是解除海禁,贼寇之事将迎刃而解。” 小胖皱眉不语。 李青继续扮演反派:“夏尚书这一招真是高明,本官是不是可以理解,只要偷盗定为无罪,那便没有了偷盗罪犯了呢?” “本官不是那个意思。”夏原吉有些恼了,“李尚书这是偷换概念。” “不错,”户部侍郎出班,为老大出头,“皇上,全面解除海禁,让民间自由贸易,既能改善百姓生活,又能提高朝廷税收,同时,还能带动各行业发展,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皇上,开海势在必行。”工部侍郎出班声援。 接着,刑部尚书出班,“皇上,禁海禁的都是我大明百姓,若无禁海之举,何来贼寇之说?” 尚书一出头,下面人就知道时机已然成熟,纷纷促请。 一时间,奉天殿乱糟糟的。 小胖稳稳坐在龙椅之上,不动如山,既不答应,也不反对。 渐渐地,群臣促请的声音小了些,最后消失。 他们无奈发现,好脾气的太子当了皇帝后,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好说话。 念及于此,很多人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选汉王呢。 汉王虽然亲武,但脑袋瓜直啊,好忽悠着嘞。 奉天殿重新安静下来,小胖这才开口:“南民北迁是先皇的遗愿,此国策万不能搁置,一旦开海,南方百姓还会往北迁徙吗?” 夏原吉拱手道:“皇上,开海确实和南民北迁有冲突,但并不绝对。” “臣附议。”礼部尚书出班,“但不完全附议。” “哦?”小胖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的样子,“那爱卿的意思是……?” 礼部尚书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夏尚书所言有理,但不全对,事实上,开海解禁,非但不会影响南民北迁,反而会促进百姓迁徙。” 小胖皱了皱眉,瞥了李青一眼,李青老神在在,并未开口。 “展开说说。” “臣遵旨,”礼部尚书道,“海上贸易在唐时盛行,在宋时达到鼎盛,其中在所有出口货物中,最畅销的便是丝绸, 仅丝绸一项,就占了整体的三分之一,由此可见一斑。” 顿了顿,“一旦开海,丝绸必是各商户争先抢夺的资源,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想织绸,就得有蚕丝,若想有蚕丝就得种桑,而北方,一样可以种桑,养蚕!” 听到这儿,一直沉默的李青开口了,“这话乍一听有理,实则不然。” “第一,南方的耕地足够多, 常言道:苏湖熟,天下足; 根本用不到北方养蚕,南方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甚至有剩余; 第二,市场也就那么大,无非是日本、朝鲜、琉球、满剌加、吕宋等诸国,南方完全吃得下,根本用不着北方出力。” 礼部尚书脸上一热,强词夺理道:“李尚书可知我大明华物,在海外有多受追捧? 我大明的货物有多少,他们就能吃多少,南方哪里吃得下?” “解除海禁利国利民!”刑部尚书瓮声说道,“皇上,切莫听李尚书一面之词。” 李青冷笑:“要是影响了南民北迁,你来担罪?” “我……”刑部尚书噎了一下,哼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若真贻误了南民北迁国策,本官愿担部分罪责。” “本官也愿。”礼部尚书开口。 “本官也愿。”工部尚书紧随其后。 夏原吉深吸一口气,“本官也愿。” 六部尚书有四个都同意了,小胖心下松了口气,这场戏总算是快演完了,“蹇尚书呢?” 我啥都没说啊,皇上你点我名儿干啥……蹇义跟吃了翔一样难受,硬着头皮道,“臣也一样。” 顿了顿,还不忘拉上李青,“李尚书你呢?” “俺也一样。” 蹇义瞬间心理平衡:娘的,这下舒服多了。 小胖蹙眉沉思半晌,最后不情不愿道:“既如此,那便解除海禁,准许民间自由贸易。” “皇上圣明啊!” 群臣下拜,激动的满脸通红。 “且慢圣明。”小胖淡淡道,“朕还是那句话,一切以南民北迁为基础,若是此国策因为开海搁置,不但你们这些人要受罚,民间海运也要叫停。” 群臣拱手:“臣遵旨。” …… 散朝后,蹇义、夏原吉被单独留下,小胖气势一转,又恢复到了以前仁厚的状态。 拉着两人画……嘘寒问暖,没有演技,全是感情。 情到深处,眼含泪花,“昔日若非两位先生拥护,高炽焉有今日? 今日朕登临大宝,深感责任重大,以后的路,还望两位先生多多相助,咱们君臣一心……” 巴拉巴拉…… 夏、蹇二人感动的不能自已,皇上如此礼贤下士,何愁大明不兴旺? 君臣三人本就不错的关系,瞬间拉得极近,说是心连心也不为过。 想想之前的不容易,最后,更是相拥而泣。 …… 李青不知道小胖还加了戏,一门心思地准备回家喝酒庆祝。 这次,不仅全面解了海禁,还兼顾了百姓迁徙,可谓是一举两得。 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路上,遇到于谦,便叫他一起:“走,去我府上喝两盅。” “这个不太好吧?”于谦有些意动,却理智拒绝,“下午还有公务要处理呢。” “又不喝多,”李青失笑道,“你不愿就算了,不勉强你。” “不喝多的话,还是可以的。”于谦讪讪道,能这么快开海,他也很开心,保证道,“下官不耽误干活。” 李青哈哈一笑:“走着。” 第6章 折中 凉亭下,二人相对而坐。 桌边放着冰桶,桶里镇着果酒,桌上是黄瓜、皮蛋等几样爽口小菜。 于谦隐隐有些后悔,他那点儿俸禄也就勉强够花销,以后怎么请回来啊?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于谦有些窘迫地摇摇头,岔开话题道,“李尚书,今儿在朝堂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嗯,我就是故意的。”李青直言不讳,“咱们汉人最喜欢的就是折中,有位文学大家曾说过: 如果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于谦怔了一下,旋即大点其头:“这位大家说的好啊,还真就是如此。” 顿了顿,又道:“可今天下官能猜到,他日那些官员也能回过味儿来,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李青夹了一筷子皮蛋,“这是阳谋,所谓投桃报李,皇上退了一步,群臣自然也要退一步,大家各退一步,达到彼此都相对满意的结果,这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此处划重点,你要记好了。” 于谦点头:“下官记下了。” “好了,酒镇的也差不多了,咱们喝酒。”李青取出酒壶,给于谦倒了一杯,“尝尝这果酿如何?” 于谦扶杯,待李青倒完酒,举杯就唇抿了口,入口甘甜,沁人心脾。 好生奢侈……于谦有种罪恶感,“好酒。” “呵呵……这是新鲜葡萄酿的,度数不高,多饮几杯也无妨。”李青笑着去提酒壶。 “下官来。”于谦提壶给李青倒了一杯,“李尚书,下官有一事想请教。” “你说。”李青品着葡萄酒,怡然自得。 于谦有些不好意思,“李尚书你对下官的栽培,下官心知肚明,可是……” “你是想说升官的事儿吗?” “啊。”于谦脸上热辣辣的,鼓足勇气道,“下官自认很努力,也曾立下些许功劳,达到了升迁资格。” 的确,于谦在都给事中这个位置待了四年有余,资历、功绩都有,升上一级绰绰有余。 但,至今仍未有动静,他多少有些急了。 走仕途的,就没有不想升官的,尤其是李青那句:在其位,谋其政;更是让他渴望升官。 都给事中虽然是个有实权的职位,但终究有限,他想干出一番事业,必须得升官。 “以你的资历,功劳,下放做个知府也够格,”李青道,“不过,我更希望你留在京中,在地方上可发挥的作用终究有限,而在京中则不同,这里能更好的看清本质,也有更大的机会。” “下官明白,只是……” “不用急。”李青笑眯眯道,“你这个年纪正是历练的时候,多沉淀沉淀不是坏事。” 于谦讪讪点头,也觉得自己过于功利了,“让大人见笑了。” “哎?升官发财是每个人的理想,不用难为情。” “下官不想发财。”于谦解释一句。 李青暗暗一叹,这也是他一直不提拔于谦的原因。 在这个浑浊的官场,做个清官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你光明磊落,别人就不跟你玩儿。 和光同尘才是上上之选,只要坚守本心,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就可以了。 但这些话,李青终究没有说出口,于谦又不是傻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依然选择这么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李青也没资格为于谦做主。 只能尽可能的传授他经验,让他少走些弯路,少碰些壁。 “来,喝酒……” “哎,好。” ‘叮’碰了下杯,李青一饮而尽,“吃菜,来我府上要是饿着出去,传出去我的名声就臭了。” 你还有名声?于谦强忍住吐槽的冲动,假笑着点头。 “呦,喝着呢?”朱瞻基满面春风地大步走来,府上的管家都跟不上。 “老爷,皇太孙来了。” 朱瞻基斜睨了管家一眼,“以后叫我太子。” “是,”管家从善如流,“老爷,太子殿下来了。” “你且退下吧。”李青挥退局促的管家。 于谦赶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啊哈哈……免礼免礼,刚定下,还没正式册封呢。”朱瞻基道,“等明天册封了,再改口不迟。” 那你还让我府上的管家改口……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太孙有事?” 朱瞻基能有什么事儿,他就是来找李青显摆来了。 “瞧你说的,没事儿我就不能来吗?”朱瞻基走到桌前坐下,“来来来,咱们一起喝。” 碰上这么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李青也没了脾气,吩咐人加酒加菜。 …… 于谦有些拘束,酒喝的不多,菜也很少吃。 倒是朱瞻基,一点也不客气,逮着皮蛋一阵炫,来得最晚,吃的最多。 “于谦,你来李青府上是谈公事吗?”朱瞻基放下酒杯,随口问道。 “呃……不算是。”于谦有些尴尬。 “那是干嘛呀?”朱瞻基自来熟,打趣道:“不会是想让李青给你升官吧?” 于谦脸更红了,局促起身:“皇太孙,下官还有公务,先失陪了。” “真是找李青升官啊?”朱瞻基失笑道,“想升官找我啊,我说话不比他好使?” 于谦长这么大,就没这么尴尬过,“下官失陪了。” 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个于谦真有意思。”朱瞻基望着于谦远去的背影,乐不可支。 “差不多行了,给人留点儿面子。”李青没好气道,“以前咋就没发现,你这么欠呢。” “呵,你还好意思说我?”朱瞻基无语道:“论欠,我可比不上你。” 李青懒得和他掰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装也装了,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睡午觉了。” 朱瞻基不爽道:“朝廷给你开着俸禄,你就睡午觉?” “又没仗打,”李青耸了耸肩,“我还能干嘛?” “能干的事儿多了,比如……” “我老了。”李青打断施法。 “……”朱瞻基:“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啊?” “什么意思?” “以后能睡的时间多得很,趁着还干得动,多干些事儿,他日名垂史册……” 李青沉着脸打断:“请你以圆润的方式,尽快离开,不然我可能会忍不住出手。” “圆润?”朱瞻基挠了挠头,没能理解,“好,我不贫了,不过要说到有事,还真有一点儿。” “什么?”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朱瞻基正色道,“我爹……父皇,打算扶持内阁。” 李青皱了皱眉:“为啥?” “因为他们听话。” 李青想了想,反问:“你觉得这事利弊如何?” “短期看,很好,长远的看,并不好。”朱瞻基如实道,“皇爷爷设立内阁,其目的就是帮着皇帝处理内政,说实话,这个权力已经很大了,所以只给了他们正五品官职; 内阁阁臣,品卑而权重,不过在朝堂上真正说了算的还是六部尚书、侍郎这些。”朱瞻基皱眉道,“可要是给了他们高官,那这个平衡就打破了。” 李青点头:“你能想到,你父皇也能想到,有没有问他?” “他和我商量了。”朱瞻基道,“他问我有没有信心,在将来登基后压制内阁。” “然后呢?” “然后我说有。”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真的有?” 朱瞻基嗤笑,自信满满道:“一个小小的内阁而已,压制它,我信手捏来,哎你干嘛去?” “找你爹。”李青头也不回。 …… 第7章 内阁示好 御书房。 小胖正在处理奏疏,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等人也在,见李青和朱瞻基进来,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行礼: “拜见皇太……太子殿下,见过李尚书。” “免礼。”朱瞻基走到父亲跟前坐下。 李青朝几人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跟小胖行礼,便听到了小胖的‘免礼’,于是也寻摸了个位置坐下,不动如山。 “有事?”小胖问。 李青点头:“有事。” 小胖等着李青下文,但李青却没了下文。 意识到李青是嫌说话不方便,小胖抬眼望向杨士奇几人。 都是官场老油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皆一流,几人连忙起身,各找了个托辞告退。 待几人退下后,小胖这才问道:“啥事儿啊?” “听太子说,皇上你要提高内阁地位?”李青问。 “嗯,总要有人做事。”小胖摊了摊手,苦笑道,“每天都这么一堆奏疏,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六部尚书又不全跟我一心,想要施行个国策困难重重,没办法,除了内阁,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内阁也不跟你一心了呢?” “要这么说,那真就没人用了。”小胖叹道:“自古帝王都是孤家寡人,事情发展到最后肯定君臣不一心,这是必然; 可若放着内阁不用,焉知不会被六部的人争取过去,那时又当如何?” 李青无言。 小胖打比方道:“就像人生下来就会死一样,明知会死,难道就不活了?” 这逻辑无懈可击,李青竟不知如何反驳。 于是折中道:“可以适当的提升一些,但不能提太多,饼给的太大,他们就不饿了,积极性、忠诚度会大打折扣; 总之,饼要一点点的画!” “李青说的对。”朱瞻基帮腔。 小胖有些忧虑,“给的太小,他们恐怕难以和六部抗衡啊!” “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麻烦。”李青分析,“我跟你是一心的,蹇义、夏原吉虽和文官集团统一战线,但前者是和稀泥的,后者在大是大非上拎得清,并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顿了顿,“你要牢记三点, 第一,内阁不得插手军队,这是底线! 第二,官员任免、升迁,一定要握在手里,同时,吏部天官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内阁连建议权都不能有; 第三,就是财权,更不能容内阁染指!” 沉吟了下,又补充道:“吏部、户部,这两个部门乃重中之重,如果可以,尽量把他们拉拢到你身边。” 小胖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昨儿我都把他们感动哭了。” 李青竖了竖大拇指,“别的就没什么了。” 考虑到李青名声已经臭了,不想他名声更臭的小胖说道:“明儿先试试水,你就别上早朝了。” 朱瞻基闻言,不由大失所望,他还想明日在李青跟前好好显摆一番呢,现在看是没机会了。 …… 刚出宫门,李青就偶遇了杨士奇几人。 几人上前行礼,“见过李尚书。” “呵呵……诸位少礼。”李青敷衍一句,便想离去。 杨士奇忙道:“李尚书是先皇倚重的人,更是先皇留给皇上的托孤大臣,如今皇上初登大宝,欲做一番事业出来,我等人微言轻,还要多仰仗李尚书。” “是啊,”金幼孜接言,“六部之中,也就李尚书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还望李尚书不辞劳苦,为了社稷,为了皇上……” 李青相当腻歪,淡淡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些不用诸位提醒。” “李尚书误会了。”杨荣瞧出他脸色不耐,打圆场道,“皇上立志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然,总有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阻碍皇上的主张,我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奈何,能力终究有限; 李尚书能力出众,深明大义,人品…过人……” 杨荣昧着良心巴拉巴拉…… 说的人膈应,听的人也膈应,李青都起鸡皮疙瘩了。 本欲打发几人滚蛋,转念一想,这些人眼下倒真是和他目标一致,算得上是盟友,以后如何不得而知,至少现在可以利用起来。 念及于此,李青笑道:“几位都是干才,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哪里哪里,李尚书过奖了。”杨荣谦虚道:“我们和李尚书差得远了。” “哦?哈哈……”李青失笑。 见他如此,几人心里顿时有了谱,等待着李青的下文。 李青笑罢,开口道:“诸位要是有闲,不妨来本官府上一叙。”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杨荣笑道。 杨士奇,金幼孜也连忙拱手,“那就叨扰了。” ~ 永青侯府。 好酒好菜上齐,几人把酒言欢,目前还出于试探阶段,所以政务上的事儿谁也没提,只是商业互吹。 其实,杨士奇几人心里挺急的,他们倒是想坦诚相待,但碍于李青的人品,只得谨慎行事。 上来敞开心扉,万一回头李青把他们卖了,那就悲催了。 在他们的观念里,李青是做得出来这事儿的。 无他,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软,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再没品的事儿,这位尚书都干得出来,他们必须要留个退路。 如果有的选,他们打死也不愿和李青合作,奈何,其他五部的尚书都看不起他们,不带他们玩儿,人家抱团抱得死死的,只有李青不合群。 不过,这一场酒喝下来,通过细心观察,他们觉得合作的可行性很大。 第一次的试探,内阁成员相当满意。 酒席散后,双方又寒暄了一阵儿,场面话说尽,才不舍分开。 …… 次日。 李青一觉睡到自然醒,起床洗漱了下,拿上鱼竿去了池塘钓鱼。 夏日炎炎,往树荫下的躺椅上那么一靠,身边放着冰桶,桶里放着应季水果,还有果酒,伸手就够得着,那叫一个舒坦。 婉灵做着女红,红袖、怜香年纪更大些,做不了女红了,在一旁对弈。 一股风来,柳枝起舞摆动,宁静祥和。 鱼漂点动两下,倏地没入水面,李青手腕一抖,一条肥硕的鱼儿挣扎片刻,飞出水面。 李青提起竹篓稳稳接住,笑眯眯道:“中午的鱼羹有了,让下人提前下手去做,太烫就没胃口了。” 婉灵放下手中的女红,笑吟吟上前:“知道啦。” “还有啊,做完这个,以后女红别做了。”李青不容置疑地哼道。 “喔~好。”婉灵怏怏点头,一转身,见到朱瞻基过来,连忙施礼,“李氏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朱瞻基瞥见竹篓里的鱼儿,笑道,“今日有口福了。” 红袖、怜香放下残局,起身行礼:“李氏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拘礼。”朱瞻基心情很好,嘴角带笑。 三女知道太子找自家先生有公务,便一起退下了。 李青对这个煞风景的家伙很不待见,索性装作没听见,继续靠在椅上钓鱼。 朱瞻基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李青。” 李青回头:“呦,换衣服啦?” “昂,”朱瞻基笑道,“你也知道我被册立太子啦!?” “……”李青默默转过头,继续钓鱼,就是不接话茬。 朱瞻基摸了摸鼻子,索性走到李青前面左顾右盼,一身明晃晃的太子服,弄得李青鱼漂都看不到了。 “你……” “这衣服还合身吧?”朱瞻基问。 “……合身。”李青也是服了:瞧把你给得意的! 抬手将他扒拉到一旁,“今儿早朝怎么说?” “闹起来了。”朱瞻基兴致勃勃道,“六部和内阁在朝堂,吵得不可开交,你是不知道有多精彩。” 李青闻言,有些后悔今儿没去。 “最后谁赢了?” “这还用说吗?”朱瞻基道,“当然是内阁完败啊!” 第8章 青伯,你真是神了 对此,李青并不意外,现阶段的内阁就是个弟弟,跟六部提鞋都不配。 正五品的官,如何跟正二品的争? 老朱废除宰相制后,六部的权势大涨,只是碍于老朱的权威,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但在建文一朝,六部立即就充分利用权势,趁机崛起。 朱棣设立内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削弱六部的权力。 六部官员也明白,但当时朱棣刚靖难成功,正是磨刀霍霍之际,同时手握军机大权,他们能活着,保住官位就不错了,哪里敢反对。 如今好不容易熬走了朱棣,换了个老实人当皇帝,谁料,他们还没‘发难’,老实人就先出手了,这能忍? 李青虽然没亲眼看到,但也能想象到那些人的气急败坏。 “你是想让我出手帮衬内阁?”李青问。 “父皇说暂时不必。”朱瞻基摇头,“父皇说先给六部一个适应的阶段,同时,让内阁与其斗斗,等双方消耗一段时间后再出手。” “嗯,你父皇想得很周到。”李青点头,斜睨了他一眼,“若内阁真崛起了,你有信心压制他们?” “当然。”朱瞻基自信。 “拿什么压制?” “军队!” 朱瞻基从小就跟朱棣学,言行举止和朱棣没二样儿,“军队我会牢牢控制在手中,掌握了军队,便掌握了一切。” “嗯……”李青沉吟着说,“你爹和你爷爷不同,他不像你爷爷那般多疑,你可以跟他商量商量,从现在起便逐步接管军队。” “啊?”朱瞻基惊诧道,“这…会不会太快了?” 李青笑了笑:“先皇在位时,虽也有不少麻烦事儿,但总体来说,还算得上是令行禁止; 他出台的那些国策,几乎件件都是割官绅的肉,但最后一样执行下去了,这是为何?” “因为皇爷爷手握军权。” “对,但不全对。”李青道,“之所以国策能顺利执行,是因为你爷爷和你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你爷爷的狠辣,让那群人不得不低头,你爹的仁厚,给了那群人希望,这才是永乐一朝兴盛的主要原因; 说白了,在永乐朝,你爹才是你爷爷给群臣画的终极大饼,懂吗?” 朱瞻基傻眼,细细品味许久,突然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由叹服道: “爷爷的画饼手艺,真是……高,实在是高!” 李青深以为然,该说不说,老朱家的人都是画饼高手,连老实人小胖都会画了。 括弧:建文除外! “事实证明这个模式很好用,只需延续下去就可。”李青笑着道,“你尽快接手你爷爷的角色,继续唱白脸,才能把这出戏唱好了。” 朱瞻基点头:“回头我就跟父皇说说。” 顿了顿,谄笑道:“青伯,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教什么?” “画饼啊!”朱瞻基认真道,“我现在是越来越觉得,画饼的重要性了,简直就是驾驭群臣的不二之选。” 李青忍着笑:“画饼是好用,但不能用一样的路数; 比方说太祖那时候,只需承诺下面人吃饱饭,就是天大的饼,但到你爷爷时就不行了,得更进一步,让他们吃肉; 大饼不是一成不变,要根据情况实时变动,太祖那时的大饼,不适用你爷爷,同理,你爷爷的大饼,也不适用你。” “好吧。”朱瞻基有些失望,“那有没有窍门儿啊?” “窍门没有,不过一些经验之谈,还是有的。”李青道,“比如圆饼。” “圆饼?”朱瞻基又学了个新名词,“展开说说。” 李青放下鱼竿,也不钓鱼了,“道理很简单,就是要把画的饼圆上,就拿打仗来说吧,承诺将士打了胜仗重重有赏,那打完仗就要进行赏赐,这就是圆饼; 圆饼的目的,是为了下一次的画饼; 所以,画饼之前,要先考虑能不能圆上!” 朱瞻基反驳:“可若是都圆上了,那就不叫画饼了啊?” “非也。”李青笑着摇头,“比如说这个重重有赏,多重算重呢? 并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这其中可转还的余地很大,只要稍加运作,便可用小饼圆大饼; 此处划重点:要充分考虑到吃饼人的心理落差,记好了,以后要考。” 朱瞻基讷讷点头,“青伯你能举例说说,如何以小代价圆大饼吗?” “很简单。”李青笑道,“比如我张贴个布告:永青侯府招仆人若干,每月工钱五贯钞,干得好有八贯钞,但干得好不好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哦,明白了。”朱瞻基点点头:“青伯你心真黑。” “我那是比方,”李青没好气道,“这只是低级阶段。” “那高级阶段呢?”朱瞻基追问。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就白嫖呗?” “五十两黄金!” “这可是我数十年来积累的经验,耗费无数心血才得来的。”李青淡淡道:“得加钱。” “……”朱瞻基没好气道,“一百两!” 李青点头:“你现在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听?” “这不废话吗?”朱瞻基催促道,“快说快说。” “看到了吧?这个就叫画饼!”李青笑着道,“我先表示可以给你想要的,作为条件,你给我钱,然后我教你如何画饼, 这一套下来,就是画饼的标准模板。” 朱瞻基若有所思,片刻后,催促道:“赶紧圆饼。” 李青清了清嗓子,道:“记好了,以下全文重点!” “你说。”朱瞻基打起十二分精神。 “欲要画饼,先要想好圆饼,除非你想做一锤子买卖; 凡事要谋而后动,画饼也是如此,那么如何用小饼圆大饼呢?”李青自问自答,“很简单,折中。” “以上个例为例, 还是那些仆人,他们领了工钱后,觉得自己干的很好了,却没拿到高工钱,从而心生不满; 这时,我突然说,本侯俸禄不够用了,为了维持生活,工钱要减少到三贯钞,他们会如何?” 朱瞻基眼睛一亮:“他们肯定不答应,会坚持五贯钞。” “对喽。” 李青捏起一粒冰镇葡萄丢入口中,笑眯眯道,“这是高级阶段的大饼,还有终极阶段,要不要听?” “要。” “所以……”李青拖了个长音。 朱瞻基:“我加钱。” “看,这就是画饼高手需要具备的品质,让你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李青道,“这个算送的,记好了,画饼要秉承可持续发展的理念。” 朱瞻基心悦诚服:“青伯,你真是神了。” “少来,拍马屁也不打折。” “……我再出二百两,你快说终极奥义吧!”朱瞻基百爪挠心。 李青笑道:“这终极一招,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内卷!” “内卷?”朱瞻基又听到一个新名词,讷讷道:“这个又是啥意思?” “以上述例子为例,我想把这个池塘扩大一倍,我呢,又不想出大钱,只出一百贯钞,你说那些仆人会干吗?” “扩大一倍……”朱瞻基瞅了眼池塘,“这么大的工程,工钱至少得翻上一番,他们肯定不干。” 李青笑道:“那我要说,这个工程只需要两个人呢? 虽然累了些,但谁要接下,就能挣五十贯钞,你说他们愿不愿意?” “啊?这……”朱瞻基简单思索后,得出结论:“肯定会。” “这个就叫内卷。”李青高深一笑,“学会了吗?” 朱瞻基简直都要五体投地了,“青伯,你可真是…… 真是…太坏了。” “别误会,我这是在夸你呢。”朱瞻基惊叹连连,“难怪你那么遭人恨,却依然没被干掉,你是真……真的牛哇!” 他自认自己段位不低了,可跟李青一比,简直就是渣渣。 喃喃道:“这钱花得值啊!真值,太?值了。” 李青瞥了他一眼,心说:看到了吧?高端的大饼,往往是吃饼人吃了后,还大呼划算。 第9章 阁臣铁律 赚了,赚发了, 这玩意儿的价值一点不比帝王心术低,甚至更有过之……朱瞻基心花怒放,这一趟来的太值了。 “青伯,你还有存货没,一并说了吧!”朱瞻基道,“我不差钱儿。” 李青闻言,也精神起来:“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坑你,这样,算上之前的,咱们一口价,五百两! 五百两,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能买我的毕生所得,不是我吹,这一套课程下来,能让你少走许多弯路。” “良心价,我买了。” 李青赞道:“有眼光,有魄力!下面我们来讲如何把控画饼的节奏。” “这画饼呀,它就像讲故事,要循序渐进,从故事的展开,到故事的高潮,要饼饼相扣,引人入胜……” 李青这次真没藏私,把自己总结的那套理论,全都交给了朱瞻基。 包括高潮后的转折,情绪的铺垫、爆发,需要规避的毒点……尽数传授给了他。 …… 朱瞻基听得是个悠然神往,全文都是重点,满满的干货,他甚至有些噎得慌。 回去后,一定要拿个小本本记下来,时常观摩,温故知新……朱瞻基打定主意。 这时,婉灵走过来,“太子殿下,先生,午饭做好了。” “都中午了吗?”朱瞻基觉得时间过的好快。 李青起身笑道:“走了,吃饭去。” 一上午赚了五百两黄金,李青心情妙极,连带着,对这位平时不怎么待见的‘地主家的傻儿子’,都和善许多。 人花了这么多钱,管顿饭是应该的。 ~ 凉亭下,李青、朱瞻基相对而坐。 吃饭期间,朱瞻基还滔滔不绝地问着,李青是良心卖家,售后服务做的很到位,一一解惑。 最后见这厮巴巴个没完,只得道:“吃饭吧,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什么时候都能问,不急这一时半刻。” 朱瞻基一想也是,讪讪地闭了嘴。 甘甜的冰镇果酒,爽口的皮蛋黄瓜,浓香的鱼羹……样样合朱瞻基胃口,比平时多吃一大碗。 “青伯。”朱瞻基拿帕子擦了擦嘴,“内阁明显不是个儿,你说这次父皇能办成吗?” “你着相了,内阁能不能成功升级并不重要,”李青抿了口果酒,“重要的是达到政治目的,你有没有发现,你父皇现在做的,和我给你讲的内卷很像?” “像?” “对啊!”李青道,“你把挖池塘换成南民北迁,把仆人换成群臣,把内阁升级换成宝钞,仔细想想。” 朱瞻基蹙眉沉思片刻,倏地一拍桌子:“哎呦我去!” 李青猝不及防,被他突然这么大反应,吓了一大跳,气道:“你干啥啊,酒都洒了。” “我……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朱瞻基不好意思笑笑,随即惊叹道,“还真是诶,内阁升级就是一张大饼,条件就是顺利执行南民北迁; 若六部办好,那就不升级内阁,若内阁办好,那就升级内阁……这一来,他们抢着干,南民北迁必定能执行好。” 说到这儿,他眉头不由一皱,“可最后如何圆饼呢?” 李青哼道:“敢情我之前说的,你压根没记住啊!” “我记住了啊,”朱瞻基有些转不过来弯儿,“这又何解?” “折中啊!” “一张饼,怎么折?” “折两半呗。”李青耸了耸肩。 “这样折的太厉害了,那群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能甘心吗?”朱瞻基忧虑道,“万一他们联手……” “不会的。”李青失笑道:“你不懂,内阁想要升级只能和六部争,不能朝皇帝要!” 朱瞻基挠了挠头:“为啥?” “看来你还不知道内阁有个规定。”李青笑道,“当初你爷爷定内阁的时候,我顺带提了一嘴,内阁阁臣只能是五品官,此为铁律,后继之君不得更改,也就是说,阁臣想要升级,只能通过兼任其他官职这一条路径。” 李青冷笑:“这是太宗定的,他们要找也只能找太宗。” “原来如此。”朱瞻基恍然,“难怪六部的官一听内阁升级,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直接跳脚了,敢情症结在此啊!” 顿了顿,他惊叹的看向李青,“青伯,你眼光真够长远的。” 我也只是抄作业而已……李青逼格满满,语气淡淡:“一般般吧。” “……”朱瞻基问,“内阁阁臣知道是你提的吗?” “不知道。”李青摇头:“你皇爷爷会疼人。” “还好不知道,不然,他们估计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朱瞻基说完,又在心里补了一句:你这老头子这么遭人恨,不是没有原因的,能活到这个岁数,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我喜欢! “青伯,我之前听爷爷说过,你当年出入京城,就搅得满城风雨,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朱瞻基好奇道:“都办了什么事儿啊?” “不过干文臣,办勋贵,斩驸马之类的小事儿,不提也罢!”李青抿着酒,“当初年轻,脾气暴躁,怼天怼地怼空气。” 朱瞻基满脸黑线:“我知道你牛,但……你这也太离谱了吧?” “不信回去看太祖实录。” 虽然朱棣重修了太祖实录,但除了埋汰建文,拔高自己,其他的基本没动,毕竟是实录,大方向上基本都是如实记载。 李青当年干的那些事迹,可谓是轰轰烈烈,自然而然记了进去。 朱瞻基有些信了,实录就在那儿,随时能看,李青没有撒谎的必要。 不过,他也更好奇了,“洪武朝杀了那么多官,你又那么冒尖儿,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啊?” “你太爷爷会疼人。” “……”朱瞻基翻了个白眼,“我虽没见过太祖,但也听爷爷说过,太祖脾气可不好,一言不合就砍人,我爷爷那么凶,都怕他怕的要命, 你这么欠,我就不信他没拔剑砍你。” “呃……他还真干过这事儿。”李青忆起过往,也不由脸上一热,“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一次。” “那你是咋挺过来的?”朱瞻基揶揄道,“该不是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高呼:我再也不敢啦!?” 李青嗤笑:“何须如此?子曾经曰过:小棒受、大棒走; 为人臣者,不得陷君父于不义,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啥意思?” “意思很简单,他砍他的,我跑我的。”李青好笑道,“他又撵不上我,我怕啥?” 朱瞻基:(⊙o⊙)… 这么牛逼的吗? 不过,我才不相信你有这么牛呢,爷爷那么厉害,提起驾崩后的太祖都打哆嗦,你敢在活着的太祖面前撒野? 笑话! 大明只有一个高逼格的人,那个人只能是我……朱瞻基不想再给李青装逼的机会,于是岔开话题: “青伯,听你的意思,父皇如此,并不是歪打正着,而是有意为之?” “不然呢?”李青笑道,“早就跟你说过,你爹段位很高,你多学着点儿,你现在的道行,差他一大截子呢。” 朱瞻基有些怀疑,但想起爷爷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又不禁信了几分。 只是他有些不理解,“父皇为什么不对我明言呢,害我替他担心。” 李青淡淡道:“什么都让别人教? 你自己不会看,不会学吗? 直白的告诉你,远没有让你代入进去,待到有朝一日明悟前因后果,来的深刻。” 朱瞻基被他说的有些下不来台,脸上火辣辣的烫,有心发火,却无言以对。 只得悻悻道:“青伯,你嘴真欠儿啊!” “急啦?” “……我回去了。” “嗯,回头别忘了把钱送来。”李青嘱咐。 朱瞻基咬了咬牙:“忘不了。” 你等着,回去我就去看太祖起居录,当面戳穿你,让你也体验一把下不来台的滋味儿。 第10章 土特产好啊 李青伸了伸懒腰,起身准备去睡午觉,时间难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经历了太多,也令他沧桑了太多。 生理可以不受岁月侵蚀,心理却不行。 有些人,有些事,他忘不了。 今日和朱瞻基闲聊,他才忽的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在庙堂待这么久了。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蓝玉、朱棣……最初认识的人,几乎全都离去了,真正意义上的离去。 他突然觉得好累,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李青拄着拐杖往后院走,背影迟暮…… ……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了。 一睁眼,就见婉灵熟练地做女红,绣花针不时在发丝中撩拨一下,昔年那一头青丝,如今已夹杂了许多白发。 玉颜有了皱纹,眼眸也不似当初那般灵动…… 时间过得真快啊! 许是坐的久了,婉灵有些疲惫,换了个姿势,伸手在后腰捶了捶,这才发现李青已经醒了。 “先生……”婉灵忙把针线放到一旁,支支吾吾道,“做完这个就不做了。” 李青笑了笑,这妮子虽老了,但这副女儿姿态一如往前。 他嗓音温和:“做的什么啊?” “鞋垫儿。”婉灵轻声说。 “外面就有卖的,又不贵,何必劳心伤神?”李青拍了拍床边,“过来坐,先生给你熟络一下筋骨。” “嗯。”婉灵走到床边坐下,递上手给李青。 李青轻握着,体内真气一点点渡给她,随着真气的滋润,婉灵的疲惫感大消,人也精神起来了。 “先生,时常这样,对你不会有影响吗?”婉灵问。 “不会。”李青笑着解释,“就跟体力一样,休息后就全回来了。” “这样呀。”婉灵放了心。 李青没有责备她,只是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忙女红,都做了什么啊?” 最近权力交接,李青一直关注着朝局,对她们的关注少了很多。 “也没什么啦,都是一些小物件儿,”婉灵笑着说,“鞋子、鞋垫儿、香囊什么的。” 说着,她又有些遗憾,“衣服太难做了,妾做不好。” “家里啥都不缺,不用如此。” “不一样的。”婉灵微微摇头,轻声说。 李青怔了下:是啊,不一样的。 …… 临近傍晚,天气已然燥热。 红袖怜香坐在亭中椅上闲聊着,时不时地扇一下扇子,有种老太太拉家常的既视感,尽管有李青以真气为她们滋养身体,但终究是年龄到了。 她们比同龄人看着要年轻许多,可终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哪能青春永驻。 见二人过来,两女停下话题:“先生。” “嗯,坐。”李青也一屁股坐在椅上,笑问道:“聊什么呢?” “没什么啦,”红袖有些不好意思,怜香心直口快,笑道:“聊当年先生奇怪的癖好呢。” 李青:“……” “先生现在还忙吗?”见先生尴尬,红袖岔开话题。 “不忙。”李青笑道,“没看我连早朝都没上吗?” 顿了下,“明儿带你们出去逛逛,都好久没出去玩儿了。” “先生和两位妹妹去吧,妾就不去了。” 李青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倒也不是,”红袖摇头,“现在不想着逛了,在家感觉挺好的,就像这样,聊聊天儿,喝喝茶,安逸且惬意。” 怜香也点点头:“先生钓鱼,妾在一旁看着,吹着风,最舒服了,妾也不想出去逛了。” 随着年龄的增加,她们的心性也发生了改变。 “你呢?”李青看向婉灵。 “妾和两位姐姐一样。”婉灵笑着说。 现在的她们,更喜欢的是陪伴。 “那成吧。”李青也不勉强,其实他本身也不喜欢逛街,只是为了满足三女,才时常带她们出去游玩儿。 …… 连续几天,李青下棋钓鱼,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大家闺秀似的。 他双耳不闻窗外事,朝堂上却是斗的天昏地暗。 六部、内阁彻底撕破了脸皮。 双方手段频出,奈何六部实力浑厚,内阁完全不是对手,只数日功夫就全面崩溃。 于是,内阁把目光汇集到了李青身上。 六部之中,只有李青这个兵部尚书自成一派,放眼朝堂,除了李青,内阁再也找不出其他盟友。 永青侯府。 早朝一散,内阁成员便联袂而来。 李青又怎会错过这个薅羊毛的机会,见这些人空着手,当即以身体不适为由,将他们拒之门外。 都是人精,加上李青名声在外,阁臣又岂会领悟不到其中精髓——得出钱。 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同理,欲要消灾,也要拿出钱财。 内阁成员除了杨士奇稍微穷点儿,其他人都不穷,家里条件相当殷实,他们倒不介意出钱,但问题是……李青的名声有目共睹。 这厮拿钱不办事儿啊! 他们不缺钱,但也不是冤大头。 望着紧闭的侯府大门,几人面面相觑,简单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再给李青最后一次机会。 无他,升官的诱惑太大了。 于是……一个时辰后。 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等人再次汇集在侯府门口,敲响了大门。 管家放几人进门,请到客堂后,前去找李青。 ~ 客堂,杨士奇等人焦急地等待着,桌上的茶没一人动,他们没那个心情。 一刻钟后,李青拄着镶金黄花梨拐杖,慢悠悠走来,笑道:“诸位今儿怎么有闲来我府上啊?” 仿佛这是今日第一次见面。 你这厮,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几人心中mmp,脸上笑眯眯,杨荣拱手道: “早就想来拜访李尚书了,只是皇上初登大宝,公务繁忙这才……李尚书身体无恙吧?” “唉……人上了岁数,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李青轻咳两声,来到主座坐下,明知故问道:“几位这次来是……?” 杨荣显然是几人中的外交代表,接言道:“李尚书几日不上朝,下官几人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老子经常不上朝,也不见你们来……李青腹诽,“呵呵……我这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啊?” “尚书大人切莫这么说。”杨荣正色道:“谁不知李尚书是大明的擎天白玉柱?六部尚书之中,也唯有您才能挑大梁啊!” 还得是读书人,说话真好听……李青抿了口茶,打发下人离开。 杨荣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掏袖摸怀,取出布囊,“下官几人闻听李尚书身体不适,特意从弄了些家乡土特产, 这些土特产很养人,希望能对李尚书的身体带来帮助。” “土特产好啊,”李青笑咪咪道,“我就喜欢吃土特产,几位喝茶,喝茶……” 见状,几人稍稍放了心,满脸堆笑地送上土特产,回到座位品茗。 抿了一口又一口,始终不见李青表态,刚放下去的心不禁又提了起来。 放下茶杯,几人悄悄交换了个眼神,最后选定杨荣做发言人。 “唉……!”只见杨荣重重一叹,满脸痛心疾首,“皇上心系百姓,心怀天下,腹有韬略,有君如此,实乃江山之幸,社稷之幸,百姓之幸啊……” 说但是吧,赶紧的……李青放下茶杯,看向杨荣。 “然而,总有些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来阻挠皇上的新政,下官几人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李青点头。 杨荣继续道:“南民北迁是先帝的遗愿,也是当今皇上的主张,明明是个利国利民的国策,却有小人暗中使绊子,弄得国策进行缓慢,” 说到这儿,他情绪上来了,一拍桌子,哼道:“其真实原因,不过是为给开海贸易做准备,其心可诛啊!” 他一巴掌拍的很重,桌上的茶杯都抖了三抖。 李青看他手掌通红,心说:你手不疼吗? 疼啊,杨荣连忙放下手,以大袖遮掩,不停发抖。 ———— ps:回来晚了,后面还有一更,会长一点儿。 第11章 打起来了 杨荣泪光莹然: “下官几人有心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同时也为皇上出一把子力,可有人觉得权势受到威胁,明里暗里从中作梗,纠缠不放,当真是……唉!” 说到这儿,杨荣不再说话。 他说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就看李青了。 李青开口道:“其实这事儿也不难,他们不愿意办,你们愿意办,那你们就替他们办了呗。” 杨荣先是一喜,后又一叹:“李尚书,我们也想啊,奈何我们没那个实力,朝堂之上,最终还是看权势地位。” “是啊!”杨士奇接话道,“阁臣虽有行事权,但只是皇帝的秘书,这个权力说大大,说小也小,平时没有分歧看着权力挺大,可一旦有了分歧,内阁在六部面前,啥也不是。” 他这是实话,平时大家意见一致,显着内阁权势极大,但要是意见相左,那内阁就不够看了。 内阁行事权看似很大,实则也就那么回事儿。 阁臣服务的是皇帝,而六部却可以和皇帝叫板,两相对比,内阁真就是个渣渣。 只是几人不知道,内阁之所以成为渣渣,是面前的这个李尚书当初多提了一嘴。 他们要是知道这些,估计恨不得吃了李青。 当然,李青相信,即使他不说,朱棣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内阁。 金幼孜是个急性子,直接开门见山:“还望李尚书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闻言,其他人也不再兜圈子,眼巴巴的看着李青。 李青眉头微皱,沉吟片刻,直言道:“这个忙我不会帮。” 金幼孜:(╯‵□′)╯︵┻━┻“你什么意思?” 桌子掀到一半,被杨士奇硬生生按住了。 不过,杨士奇也气得不轻,他本就不富裕,这次为了拉拢李青,把余钱全都贡献了出来,到头来却只换来这么一句话。 尽管本就做好了打水漂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他们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简直……欺人太甚! “李尚书,”杨士奇压了压火气,“您是先帝留给皇上的托孤大臣,如今新皇登基,六部官员当皇上可欺,阳奉阴违,你若袖手旁观,对得起先帝的信任吗?” “我自会以我的方式,为皇上排忧解难。”李青淡淡道,“别忘了,我也是六部尚书,这次部阁之争,我不落井下石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 这下,杨士奇也忍不住了了:不办事是吧?行,还钱! 他要回‘土特产’的念头刚升起,就见李青把布囊全扒拉进了怀里,顿时更气了。 不仅是他,其他几人也是气得直冒烟儿:你不办事,你别收钱啊! 眼瞅着三秒之内,几人就要掀桌,李青又道:“明面上我不帮你们,但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 杨荣涵养最好,“请李尚书赐教。” “我还是那句话,其实这事儿不难,只是你们没找对地方。”李青笑道:“朝堂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话语权。” “不错,”李青道,“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别的本事没有,但话语权比谁都大。” 杨士奇眼睛一亮:“言官?!” “对喽。”李青咪咪道,“当官的最珍惜自身羽毛,这些个言官却都是泼脏水的好手,只要你们能拉拢言官,面对那些喷子,哪怕是尚书,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这倒是个好主意。”杨士奇冷静下来,仔细一品,觉得很有可行性,旋即又皱眉道,“但…言官的数量那么多,我们都是哪里有那么多……土特产?” 李青抿了口茶,道:“世人皆有所求,有人求名,有人求利,你说言官对哪个更热衷?” “名誉!”杨士奇不假思索,“不过……往六部尚书身上泼脏水,怎么就和名誉捆绑在起来了呢?” 李青真是服了,没好气道:“你们刚才不是说,有小人暗中使坏,为了做海洋贸易,暗中在百姓迁徙的国策上使绊子吗? 这一盆脏水直接泼出来,谁敢出头,谁淋一身! 至于如何捆绑,这就更简单了,把你们刚才道德绑架我的那一招用上不就是了?” 李青道:“言官好名远胜好利,只要你们运作得当,这一招定然能见奇效。” 接着,职业病发作,又道:“你们在皇上做太子时,就追随了他,如今皇上登基,也想对你们这些心腹提拔, 但你们也得争气啊,不能啥事都让皇帝冲在前面不是? 焉知这不是皇上对你们的考验? 你们也不想让皇上失望吧? ……” 巴拉巴拉…… 一席话上来,几人听得是个心怀激荡,面孔潮红。 金幼孜性子急,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尚书一番金玉良言,令下官茅塞顿开,诸位,我们还等什么? 干吧!” 杨荣也起身朝李青拱了拱手,接着又朝同僚一揖: “诸位,不能再让那些身居高位,却不办事的人猖狂下去了,我们走。” 黄淮一拍桌子:“哼!他们干不了的事儿我们干,他们不改变,那我们就改变他们。” 只有杨士奇暗暗苦笑,他发现李青什么都没做,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一点实质性的帮助都没给,依旧是妥妥的拿钱不办事。 这厮,人设立得真稳! 而且,提的建议乍一听很美好,但真能按预想的发展吗? 当然不能,就算真按我说的发展,你们也一样不是六部的对手……李青心说:不过,你们这一内卷,那群人为了保持现有地位,就不敢再打马虎眼了。 从一开始,李青就没打算扶持内阁,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利用内阁让六部乖乖听话。 让那些人明白: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 一行人离去后,李青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席话,让内阁给我花了二百两,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现在已经开海,随着时间的推移,百姓迁徙的国策将会越来越难落实。 想要加快进度,只有闹上一场,让他们的注意力聚焦在官位上。 李青靠在椅上,轻声自语:“闹吧,卷吧,你们越闹越卷,国策执行的进度越快。” …… 次日。 李青还是没上朝,不过,朝中发生的事儿,他是一清二楚。 因为有个大嘴巴滔滔不绝,想不知道都不行。 “青伯,你是不知道,当时那场面……都打起来了。”朱瞻基眉飞色舞,“你别看那群人细皮嫩肉,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但打起架来,嘿!他不比武将差,观赏性更佳……” “真打架啦?”李青有些诧异,他知道自己一挑拨,会闹得很凶,但没想到会这么凶。 “可不咋地。” “走,去凉亭说。”李青扬声道:“来人,准备冰镇西瓜,再来盘瓜子儿。” …… 朱瞻基兴致勃勃的复原当时情况:“早朝,父皇说了内阁兼职的事儿,话一落音,礼部侍郎就先站出来反对, 接着,金幼孜反怼,然后工部侍郎声援礼部侍郎,再然后,杨荣为金幼孜站台……” “跳过前戏。”李青咬了口西瓜,“直接讲高潮部分。” 朱瞻基吃了颗葡萄,继续道:“刚开始是吵,吵着吵着就骂起来了,金幼孜骂那叫一个难听,礼部侍郎遭不出,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打,出事了! 黄淮立即跳出来帮忙,你别看他快六十了,打起架来不比年轻人差,一巴掌就把礼部侍郎的官帽扇飞了, 内阁二打一,礼部侍郎瞬间被放翻,然后,吏部尚书蹇义上前和稀泥,结果把自己也和进去了,没能劝住不说,还挨了俩大逼兜儿; 吏部天官被打,彻底拉开战斗销售模式……” 李青一边吃瓜,一边吃瓜,直呼:牛哇牛哇! 两刻钟后,朝堂的瓜吃完了,冰桶的瓜也吃完了,“最后谁占了便宜?” “这还用说吗?”朱瞻基道,“六部多少人?内阁才几个人?” 说到这儿,他啧啧称奇:“你别看蹇义平时见谁都和和气气,但也是个狠人,把给他大逼兜的黄淮好一通揍,胡子都揪掉一大半; 不愧是吏部天官,战斗力甩开他人一大截儿。” 李青突然发现盲点:“他们打这么凶,你父皇就没拦着?” “没有,他当是都惊呆了。”朱瞻基摇头,“但这也不怪他,我也惊呆了。” 小胖八成不是惊呆,而是故意的……李青问:“最后如何收的场?” “朝堂之上,皇帝面前,他们如此放肆,岂能轻饶?”朱瞻基哼道:“父皇震怒,各打二十大板。” 接着,又补充道:“由于是六部的人先动的手,所以,父皇对他们责备更重,还罚了半个月俸禄,对了,还有个事儿。” 西瓜已经吃完,李青抓了把瓜子儿磕着:“你说。” “今儿早朝,蹇义、夏原吉等一众尚书、侍郎,全被弹劾了。”朱瞻基说道,“都察院左都御史都下场了,朝堂打架,六部遭弹劾也是诱因; 看这样子,是和内阁联手了!” “不然,”李青摇头:“都察院的职责是监督官员,他们没有实权,却把握着官员命脉; 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下场,多半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威慑力,以此,争夺话语权和影响力,间接提高都察院的地位权势。” 朱瞻基想了想,觉得李青的观点更贴合实际,不由竖了竖大拇指:“青伯,我是真服你了。” “别呀,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李青揶揄道,“你恢复一下。” “……”朱瞻基也伸手抓了把瓜子儿磕着,“太祖起居录,太祖实录,我昨天看了半宿,青伯,你是真牛逼啊!” “咋还骂人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我这是在夸你呢。”朱瞻基嘿嘿笑道,“不过我真是好奇,为啥太祖对你这么好?” 李青‘呵’了一声,淡淡道:“我的好,他知道。” “展开说说。” “不是有太祖实录,太祖起居录吗?”李青好笑道,“你回去看就是了,上面应该都有记。” “太长太多了,看起来太麻烦。”朱瞻基心痒难搔,“你直接给我说吧,这次多离谱我都信。” 李青刚吃了朱瞻基带来的瓜,作为还礼,给其讲了下驸马都尉,欧阳伦的那些事儿。” 这回换朱瞻基:牛哇牛哇! …… 侃了会儿大山,两人重新说起正事儿。 朱瞻基有些担忧:“青伯,再闹下去,不会出事吧?” “无妨,他们闹得越凶,对局势越有利。”李青道,“不怕他们闹得凶,就怕他们闹得长,所以…… 是时候加把火了!” 第12章 失了圣心 这时代消息滞后,开海解禁的国策虽已下达,不过,从江南数省百姓人尽皆知,再到扩建市舶司,至少要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但,百姓迁徙同样需要大量时间,经不起浪费。 “必须加快他们内卷程度!”李青沉吟道,“你父皇之前允诺了内阁什么?” 朱瞻基道:“通政使司通政使、大理寺卿、太常寺卿之类的官职。” “加码!”李青断然道,“直接上侍郎,让他们掐得更凶些。” “啊?这……会不会太大了啊?”朱瞻基有些犹豫,“我父皇刚登基,一下弄这么大阵仗,容易局势不稳啊!” 李青摇头:“你这担心完全是多余,只要军队的利益不受影响,文臣内部争斗,根本影响不了大局,武将巴不得文臣窝里斗呢, 至于文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斗得越凶,越利于你父皇管理,要是他们不斗,抱起团来跟你父皇唱反调,那才会局势不稳呢。” “有道理。”朱瞻基点头,“适当的党政的确有助于皇帝统治,不过……若党政太凶,则会影响到国家施政。” 朱瞻基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帝王心术这块相当擅长。 “所以要快,要激烈。”李青补充道。 “那最后如何收场呢?”朱瞻基问。 李青笑笑,“简单,还是老办法,折中!” “嗯…成。”朱瞻基短暂思索后,痛快点头,“对了青伯,这次你要不要下场?” “下是肯定要下的,只不过……我不喜欢主动。” …… 下午。 蹇义、夏原吉等一众尚书、侍郎,来到李青府邸。 圈子就这么大,哪里有些风吹草动,几乎立即就会传得人尽皆知,难以瞒人耳目。 昨日内阁来了永青侯府,今儿就在朝堂上硬刚六部,连都察院都下了场,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前院客堂。 一众大佬汇集于此。 这一次,一向和稀泥的蹇义一改往日风格,不仅主动打头阵,而且开门见山,极其主动。 “李尚书,咱们同为尚书,都是同僚,本官也就不兜圈子了。”蹇义红肿的脸颊未消,看起来有些滑稽,“本官就问一句,你哪边儿的?” 闻言,一众大佬全都看向李青,目光灼灼。 李青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本官自然是皇上那一边的。” “……”蹇义和稀泥习惯了,这猛的被别人和稀泥,他有些不习惯。 我这次冒着人设崩坏,简明扼要,点明主题,你就不能痛快点儿吗……蹇义压了压火气,“那本官换个问法,六部和内阁,李尚书选谁?” 李青笑笑,继续和稀泥:“自然是谁跟皇上一心,本官选谁!” 蹇义是真服了,他这才体会到被人和稀泥的痛苦。 夏原吉接过话,凝重道:“李尚书,你要知道百官所有奏疏,都要经过他们,且他们还有批注建议权,内阁的权重已经超级大了,一旦让其做大,六部恐怕形同虚设,甚至沦为附庸; 太祖高瞻远瞩,为防宰相专权,废除了沿袭上千年的丞相制度; 太宗设立内阁,也只是为让他们为君主分忧,因此,定下铁律,内阁阁臣只能是五品官,不得更改,此为祖制,可如今呢?” 夏原吉痛心疾首:“先帝刚殡天不久,他们就开始不安分了,皇上被谗言蒙蔽,即将铸成大错,当此时也,你我岂能坐视不理?” “不错!”蹇义附和:“内阁不过是御书房秘书而已,他们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国家大事岂容得他们插手? 他们行吗?” 蹇义拿出天官做派:“李尚书,你好好掂量掂量这其中的利害; 还有,你别忘了,你也是兵部的尚书!” “这个我自然知道。”李青点头,蹙眉沉思片刻,“其实这事儿也不难办,别看内阁闹得凶,其实是利用了圣心,他们本身没多大能耐。” 蹇义摇头:“李尚书此言差矣,如今连都察院都下场帮他们了,足见内阁不可小觑,我们还好,但我们下面的人,就不一样了; 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权,他们风闻奏事,隐形权势极大,谁也不敢保证,下面的人会不会受其威胁,一旦他们反水,我们这些个侍郎、尚书,可就成了光杆啊!” “这话有理,但不全对。”李青反驳:“都察院之所以下场,并不是为了帮内阁,而是要浑水摸鱼,借机崛起。” 蹇义怔了一下,轻轻点头:“即便如此,他们现在目标一致,仍是十分棘手; 李尚书,你是最有能力压制内阁的,这事儿你不能袖手旁观,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是啊李尚书,大局当前,我们共进退啊!”众人纷纷附和。 李青一脸为难,“这个…李某年纪大了,这身子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只怕是有心无力……” 蹇义、夏原吉等人交换了下眼神,都是一脸无奈,他们听懂了潜台词。 得出钱! 李青的德性他们都知道,来之前就准备好了,求人办事,自然要取出钱财,这个道理他们当然明白。 但问题是……这厮老是拿钱不办事啊! “李尚书可愿出手相助?”蹇义确认道。 李青点头。 蹇义见状,不再废话,爽快地掏腰包。 天官都出钱了,其他人也不再墨迹,半刻钟的时间,李青桌上放了十多个布囊,粗略估计,不下三百两。 一群人出了钱,巴巴的看着李青。 蹇义双手按桌,一副‘你最好帮忙,不然我非把桌子给你掀了’的样子。 他早上被人打了,现在火气很大。 李青也知道这次不同以往,蹇义等人是真急了,不能用应付杨士奇等人的那一套,于是叹道: “皇上之所以提高内阁地位,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六部离心离德啊!” 闻言,众人不由脸色讪讪。 都是人精,症结出在哪里他们门儿清,只是佯装不知罢了。 李青分析道:“内阁就是利用这点,欲趁势崛起,都察院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这才有了这一出。” 他面容严肃:“诸位,于公于私,也不能再跟皇上唱反调了,实不相瞒,我这儿有个重磅消息。” “是什么?”蹇义追问。 “皇上要让内阁阁臣兼任六部的侍郎。”李青直言不讳。 “什么?” 众人皆惊,同时也极为愤慨:凭什么啊? 李青扫了众人一眼:“本官知道,诸位也有苦衷,但皇上对百姓迁徙的国策势在必行,即便你们心中不愿,大概率也无法阻止。” 他一脸严峻:“今日是侍郎,明日就有可能是尚书,诸位若信得过本官,就听本官一句劝。” “李尚书请说。” “尽快顺应皇上。”李青哀叹:“局势已经有失控的风险,内阁本就离皇上更近,现在又得了圣心,加上都察院的帮助,六部实力再雄厚,也难以遏制内阁崛起; 诸位,我们失了圣心啊!” 众人默然,脸色难看。 李青趁热打铁:“其实皇上心里面还是相信六部的,但六部的做法…多少伤了他的心; 皇上是位仁君,像皇上这样的仁君可遇不可求,诸位好好想想,到底……孰轻孰重?” 这番话可谓是字字珠玑,一群人也不禁反思自己的做法。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今皇上比先帝好的不是一点两点,好不容易换来了个好皇帝,结果却被内阁‘拐’去了,这能行? 今日兼侍郎,明日就可能兼尚书,内阁不能留……众人打定主意,杀气腾腾。 第13章 小胖发飙 “诸位,不能再犹豫了。”李青见时机成熟,煽风点火,“现在六部的实力仍全面碾压内阁,可若一直拖下去,后果难料啊。” 众人点头,目光集中在吏部天官,蹇义身上。 蹇义咬了咬牙,哼道:“小小的五品阁臣而已,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是病猫不成,南民北迁势在必行!” “尚书高见!”众人应和。 权力在,什么都在,权力不在,什么都没了。 阻碍百姓迁徙,有助于海上贸易,进而可以获利,可要是地位没了,海上贸易再火热,也跟他们没关系了。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李青暗暗感叹:“不容易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蹇义起身道:“李尚书,本官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无妨,蹇尚书慢走。”李青笑吟吟道。 其他人也是迫不及待,起身告辞。 一行人出了侯府,这才猛然醒过神来,不由暗骂:娘的,李青这厮还是啥也没干。 不过,他们也懒得跟李青计较了,只想尽快‘弄死’内阁。 “内阁……”蹇义眼睛微眯,哼道:“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小小的五品还翻不了天,诸位,去本官府上一叙。” “蹇尚书请。” ~ 金幼孜府邸。 一众阁臣围在一起,个个精神振奋,这争权的第一枪,他们占了上风。 兴奋的同时,不免有种六部不过如此的错觉。 杨士奇沉声道:“太子已经授意,明儿早朝,皇上任命我们兼任六部的侍郎,诸位,既然已经撕破脸了,我们也没必要客气,这一次我们必须要赢。” “侍郎?” 几人目露精光,就连杨荣都喜形于色,“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现在皇上站我们一边,督察院也乐意帮忙,六部虽强,但也不是无敌。” “不错!”金幼孜意气风发,“那群人也就那么回事儿,我们要坐上那个位置,不比他们差,反而比他们做的更好。” “说得好。”黄淮捋着为数不多的胡子,笑得快意,“侍郎只是第一步,尚书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哦?哈哈哈……” 笑罢,杨士奇正色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我们占优,但也不能大意,皇上让提议我们兼任侍郎,必遭蹇义等人的激烈反对。” “嗯…”杨荣沉吟片刻,说道:“都察院实力不容小觑,我们得好好利用起来。” 金幼孜是个急性子,当即起身:“走,我们去见左都御史。” …… 次日。 天刚蒙蒙亮,李青就起床了,穿戴整齐,洗漱一下,动身赶往皇宫。 今日决战,他不能不来! 奉天殿。 李青到时,人已到齐,个个精神抖擞,战意盎然。 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闻不着,却感受得到的硝烟味儿。 一刻钟后,朱瞻基扶着小胖踏入大殿。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参见太子千岁。” “众卿平身!”小胖挥一挥胳膊,坐于龙椅上。 群臣起身分班站好,等待着裁判吹哨。 很快,总裁判小胖,不负众望地吹响比赛。 “南京六部的侍郎,大多都到了退休的年龄,谁愿去接任?”他看向六部侍郎,“主动愿意去的,朕会给予优待。” 没人愿意去,同样是侍郎,却有着天差地别,那地儿就是养老的,空有职衔,没有啥实权。 小胖的温和之色渐渐冷却:“既然没人愿意,那朕就钦定几个了。” “皇上,臣有本奏。”李青出班。 “准奏。”小胖停下话头儿,看向李青。 李青拱手道:“朝廷已经开海解禁,此举虽利国利民,却也有些许弊端,比如南民北迁会受到影响,随着时间的推进,南方百姓会越来越不乐意北迁; 臣建议,尽快加大力度执行百姓迁徙的国策。” “臣附议。”杨士奇出班附和,“李尚书言之有理,百姓迁徙刻不容缓!” 皇上想要什么,俺们内阁就给什么……杨荣深吸一口气,出班道:“臣也附议。” “臣附议。”黄淮,金幼孜相继出班。 小胖点点头,看向六部,内阁也在等着看六部笑话。 这时,一向和稀泥的蹇义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李尚书言之有理。” “皇上,臣也以为李尚书言之有理。”夏原吉出班。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内阁傻眼。 南民北迁是他们主要政治筹码,之所以和六部斗得你来我往,就是凭着这个,可要是六部同意了,那还玩儿个锤子? 玩不起,搞偷袭是吧? 一众阁臣有种被耍的感觉,心里破口大骂:好歹你们也是朝堂大佬,操守在哪里,底线在哪里,道德在哪里……! 都察院也闭了嘴,他们弹劾各部尚书、侍郎,就是在百姓迁徙国策上做的文章,现在人家同意了,还弹劾个der啊? 愤懑归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六部这一招,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就连小胖都大感诧异。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既如此,那便以李爱卿所言,加大百姓迁徙的力度。” “不过,南京六部的事儿……”他故意拖了个长音儿。 蹇义当即道:“皇上,六部的侍郎都是精明强干之人,对本部职务也十分熟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是让他们留在京师较好,至于南京六部…… 索性那里不忙,在南京提拔便是。” “皇上。”金幼孜出班,“蹇尚书昨日早朝还大呼以民为本,百姓迁徙需细水长流,今日却如此激进,怕是缓兵之计啊,皇上三思啊皇上……” 内阁急了,要是就这么结束,那不白忙活了嘛。 杨士奇、杨荣、黄淮几人也附和道:“皇上三思啊!” 黄淮和蹇义仇怨最深,索性阴阳起来,“皇上,某人昨日一套,今日一套,分明就是居心叵测,你不可中了他的奸计啊……!” 蹇义气坏了,夏原吉也气得不轻,天知道他们下了多大的毅力,才赞同激进迁徙,这些人居然说他们居心叵测。 “黄阁老,”一向好脾气的夏原吉沉下脸,“不知你这个某人说的是谁?” 黄淮年纪大,脾气也不小,“自然不是夏尚书,不过,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娘的,谁也别拉我,谁拉我我跟谁急……蹇义是真火了,他可是尚书,吏部的尚书,被一个小小的五品阁臣如此羞辱,如何忍得? “黄匹夫,本官给你脸了是吧?”蹇义直接口吐芬芳:“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 说着,撸起袖子走向前。 “啪——!” 黄淮呆了呆,旋即勃然大怒:“蹇义你混账。” 当即还以颜色,嘴里还嚷嚷着:“别人怕你,老夫可不怕你。” “别打了,住手,快住手……”小胖不疾不徐地劝架,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小。 两人新仇旧恨爆发,哪里听得进去,继续扭打在一起。 片刻后,小胖见差不多,脸色倏地一沉,怒吼道:“统统住手!” “嘭——!” 玉石纸镇猛地一摔,玉屑横飞,跟弹珠似的飞溅在地板上,而后弹飞,坠落,弹起。 大殿顿时一静,蹇义和黄淮也停了手,殿内只有玉屑的弹跳声。 小胖震怒:“往后,再有此类事件发生,无论是谁,无论什么缘由,一律革职罢免,绝不姑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父皇息怒。”朱瞻基忙上前,轻轻抚着他的胸口。 “皇上息怒。”群臣连忙拜倒,伏地不起。 常言道: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虽然当今皇帝脾气好,可一旦发怒,他们依旧心惊胆战。 况且,他们自己都觉得过分了。 在皇帝面前打架,已经不能说是君前失仪了,简直就目无君上。 小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南民北迁加大力度执行,内阁辅办,接替南京侍郎之事,待迁徙过后再议。” “众卿若有本奏,留折待阅,散朝!”小胖说罢,不给群臣反应机会,转身就走。 第14章 内卷真好 “父皇,你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朱瞻基搀着老爹,神色担忧。 却见小胖气势一变,忽的从怒不可遏,转变成闲庭信步,“爹是装的。” 朱瞻基:(⊙o⊙)… 学到了学到了…… —— 金幼孜府邸。 杨士奇等人个个面沉如水,与昨日的意气风发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结果,他们有些无法接受。 忙活了这么久,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蹇义那群人真阴啊。”黄淮愤然道,“关键时刻来个釜底抽薪,如若不然,只怕大局已定了。”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用了。”金幼孜苦叹道:“唉…之前我们还是过于乐观了。” 杨士奇捋了捋胡须,沉吟道:“不,我们还有机会,皇上不是说了吗,侍郎去南京接任之事以后再议; 而且,百姓迁徙之事,我们也有权参与。”他冷哼道,“只要我们办的好,一样有机会兼任侍郎一职。” “我也赞同杨兄的看法。”杨荣道,“蹇义他们明显不想百姓迁徙,我们依然有机会。” 闻言,激动的黄淮缓缓平静:“倒也是,不过,我们不能只闷头干,表现的同时,也要抓他们的把柄。” “英雄所见略同。”杨荣抚掌笑道,“这一次,咱们得谨慎些了,六部根基深厚,不是我们目前能撼动的,还得借势。” “李青?”金幼孜问。 杨士奇摇头:“信他不如信母猪会上树。” “不错,那厮不是啥好鸟,况且他也是六部中的尚书,又岂会全心全意的帮我们?”黄淮一想就来气,“今日朝会,要不是他多嘴,皇上都直接钦定了。” 金幼孜点头:“听说,昨日蹇义他们也去了永青侯府,李青这混账是吃完盆里吃锅里,小人行径,不值得结交。” “他就是个骑墙派,不用管他。”杨荣分析道,“我们找都察院,这次失利的不只是我们,他们也没达到政治目的,我们依旧可以合作。” 杨士奇道:“在此之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什么?” 杨荣接言道,“向皇上认错。” ~ 蹇义府邸。 一群人脸色快意,他们只是略微出手,便已达到内阁的极限,小小内阁不足道尔。 不过,蹇义和夏原吉却是眉头紧锁。 “诸位别大意,大局还未定下呢。”夏原吉道,“百姓迁徙的国策,没执行完,孰胜孰败尚且未知,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再者,瞅我们毛病的可不只内阁,别忘了,还有个都察院虎视眈眈呢。” 蹇义点头:“都察院想压六部一头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先帝在位时,他们就明里暗里的尝试过,只是不敢过分罢了; 如今新皇刚登基,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可见其早有预谋。” “我们现在怎么办?”工部尚书问。 “先向皇上认错,而后拉拢李青。”蹇义道。 工部尚书百思不得姐: “向皇上认错是应该的,但……拉拢李青就算了吧?”他无奈苦笑,“那厮就是个无底洞,根本填不满,而且他拿钱不办事,不值得相宜。” “他办事了。”夏原吉道,“今日早朝,他可是打断了皇上钦定侍郎去南京,你们都忘了?” 工部尚书一怔,随即道:“即便他不打断,我们也能争辩啊!” “不一样,一旦争辩,结果就尚未可知了。”蹇义道:“他是兵部尚书,到底和我们是一路人,且从他第一个跳出来,提议加大百姓迁徙的行为来看,他也不想内阁做大。” “嗯…蹇尚书言之有理。” 夏原吉起身道:“赶早不赶晚,我们去跟皇上赔不是吧,内阁离皇上可比我们近,少不得他们会在皇上面前嚼我们舌根子,皇上耳根子又软,不能拖。” “走着。” …… “爹,不去御书房吗?”朱瞻基见老爹往后宫走,拉住他道,“还有好多国事需要处理呢。” “不用,等他们人齐了,我再过去。” “人齐?” 小胖一笑:“他们不赔礼道歉行吗?我不要面子的啊?” “原来如此。”朱瞻基恍然,忽的想起皇爷爷、李青说过的话:别看你爹一副好欺负模样,其实段位高着呢。 这一刻,朱瞻基真心觉得之前太小看父亲了。 “爹,我们去中殿吧。”朱瞻基拦住父亲去后宫的步伐,笑道,“咱爷俩好久没喝一场了,不如喝两杯吧,儿臣有些事儿跟您说。” “嗯…也好。” 自打登基后,他整日忙,难得有机会和儿子独处,小胖便打消了奖励自己一下的念头。 中殿。 酒菜上齐,爷俩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儿。 “爹,李青建议儿臣执掌兵权。”朱瞻基试探道,“他说这样可以替您减轻一部分压力,也能更好的压制群臣,于江山社稷而言,有利无害……” “当然,儿臣没那个心。”朱瞻基解释道,“这些都是李青的看法。” 皇帝这个位置太过特殊,特殊到父杀子,子弑父的例子都出现过。 虽说他们父子感情深厚,但在这种事上,朱瞻基也不敢提前表露野心,毕竟,老爹儿子多了。 太子掌军权,对皇帝的威胁太大了! “咱们父子不用这么见外。”小胖笑笑,“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为父看得并没你想的那般重。” 顿了顿,“你之前随你爷爷多次出征,在军中也积累了不小的声望,提前接管军队也好,你不说,我也打算说这事儿。” 小胖饮了口酒,笑道:“眼下正是个好机会,若之前让你接管军队,势必会遭六部、内阁的集体反对, 但如今不同了,他们斗得正凶,多半顾不上这事儿。” 朱瞻基提起酒壶,给父亲添上酒,“那要是他们顾得上呢?” “好说,六部顾得上我用内阁,内阁顾得上我用六部。”小胖笑着说,“他们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所以大概率不会挑事儿。” “父皇英明。”朱瞻基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一口饮尽杯中酒,讪讪道:“其实儿臣也没这个想法,都是李青……” “行了。”小胖笑骂道:“都说不用解释了,反正迟早都是你的。” 这话甚至有种鼓励儿子造反的意味,但同时,也证明了老子有多信任儿子。 朱瞻基备受感动,“爹……” “好啦,喝酒。” “哎,好。”朱瞻基吸了吸鼻子,“儿臣敬您。” …… 御书房。 内阁、六部,分两队站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不过,这次谁也不敢再闹了。 一群人等了半个时辰,小胖和朱瞻基才姗姗迟来。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小胖面沉似水,哼了一声,走到御案前坐下,也不让起身。 朱瞻基暗赞:明明进殿前,还有说有笑,这一转眼就愤怒不已,我要学的太多了。 “臣有罪!”蹇义叩首,语气充满惭愧自责,“微臣君前无礼,请皇上圣裁。” “臣也有罪。”黄淮紧随其后,似是为了攀比,直接道:“请皇上降重罪。” 麻蛋,这也能卷? 蹇义快要裂开了,改口道:“请皇上治罪。” “呵呵,何罪之有?”小胖冷哼道,“不过是逼宫罢了。” “啊?”蹇义连连叩首,“臣绝无此意。” “一个百姓迁徙的国策,朕反复强调了几日,愣是一点动静没有,还说无此意?”小胖冷笑连连。 内阁暗暗得意,跪在地上侧脸看向对面。 蹇义连忙解释:“政令下达,需要一个过程,皇上放心,这次南民北迁的力度,定然空前大,六部不会让您失望。” “内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黄淮紧跟着道。 朱瞻基心下大喜:内卷好,内卷真好啊,太喜欢他们内卷了……! 第15章 大明的福运 永青侯府。 蹇义、夏原吉等人再次来访,一众大佬济济一堂。 “李尚书,这次南民北迁,内阁也要参与其中,”蹇义问:“对于内阁,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圣意很明确,谁做的好,谁占据主动权,只要六部干得漂亮,他们支棱不起来。” 夏原吉苦笑,直言道:“蹇尚书的意思是,你可有具体应对之策。” “李尚书大才,想来已然有了腹案,还望不吝赐教。”众人奉承。 他们心里虽然讨厌李青,但也认可李青的本事,尤其是对皇上的影响力,简直无与伦比。 李青扫了眼众人,道:“腹案没有,不过有一个忠告,诸位要不要听?” “请李尚书明言。”蹇义说。 “说白了,这次百姓迁徙就是竞争,既然是竞争,就有良性、恶性之分。”李青道:“若想内阁支棱不起来,首先得把屁股擦干净; 别忘了,还有个都察院看着呢,言官一张嘴可是能说死人,关键时刻奏上一本狠的,不仅当事人难受,还会影响大局,甚至因此输掉也不稀奇。” 李青抿了口茶,淡淡道:“诸位也不想成为内阁、都察院的垫脚石吧?” 一群人默然。 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谁还没点儿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儿? 李青起身,一脸光伟正:“我今儿就表个态,不管你们如何,我兵部,这次将全力推动南民北迁的国策,不遗余力; 我不能保证六部如何,但我能保证我兵部的侍郎,绝不会流放南京。” 他扫视了自家两位侍郎一眼,霸气道:“你二人放心,有我在,内阁无人能取代你们。” 尚书威武……兵部左右侍郎都快感动哭了。 其他人则是一脸希冀的看着自家尚书,蹇义、夏原吉等几位尚书,连忙做出承诺。 李青见局势明朗,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容不得半分马虎,诸位若不想被淘汰,就拿出十二分精神对待。” 顿了顿,“非李某说话难听,这次要是谁还打着浑水摸鱼的心理,那干脆也不用干了,直接卷铺盖去南京上任得了。” 蹇义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李尚书言之有理,这次不同以往,诸位莫要再抱有侥幸心理了。” …… 一群人离去没多久,朱瞻基就来了。 “青伯,父皇让我掌军了。”朱瞻基喜滋滋地说。 “恭喜。”李青淡淡说了句,便没了下文。 “……”朱瞻基问,“你说我从哪里入手更为合适?” “随便。”李青无语道,“你又不是小孩儿了,对大明军队也相当了解,这么大的人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 朱瞻基不仅没装到,反而被李青数落一通,不禁满脸黑线。 见李青皱着眉,好奇问道:“青伯你想什么呢?” “既然皇上同意,那你尽快掌军。”李青严肃道,“不久的将来,可能会出乱子。” “乱子?”朱瞻基怔了一下,“你是说二叔要造反?” 李青反问:“你就那么笃定你二叔会造反?” “呃……”朱瞻基讪讪道,“二叔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坦白说,他是被爷爷坑了,以他的性子心里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他不会造反。”李青摇头,“乐安不过一个县城,他没有护卫,也没有城池,距离京师不过千里,凭什么反?” “这个……万一呢?” 李青问:“万一有朝一日他真反了,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朱瞻基想了想,“若他识时务,我会让他在京师汉王府度过晚年。” “他若不识时务呢?” 朱瞻基默然片刻,“杀!” 李青暗叹:不愧是朱棣最看好的继承人,果真杀伐决断,对自己的亲叔叔都不手软。 坦白说,从个人的角度上,李青并不是很喜欢朱瞻基,但从一国之君的角度出发,朱瞻基满足了他对皇帝的所有期望。 朱瞻基具备明君该有的品质,也相当有能力,虽然还不足够老练,但各方各面都已然很出色。 朱瞻基有他爷爷的狠辣,也有他父亲的才能,心狠手辣,做事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同时也有一颗治国安邦的心。 这样的人做皇帝,是大明的福运。 “不说这个了,我让你尽快掌军,不是因为你二叔。” “那是……?” “我说的乱子是指南方。” 朱瞻基不解道:“市禁则转商为寇,市通寇转为商,海运一开,市舶司一建,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富绅地主,都能在其中分一杯羹,之前走私的贼寇定然弃暗从明,能出什么乱子?” “不是贼寇,而是…官绅、勋贵,亦或藩王。” “这……你是说,他们有会异心?” “不一定,但防患于未然总没错。”李青叹了口气,“海上贸易的利润太大了,可以快速让许多家族崛起,乃至上升到一个极高的高度, 但凡有些权势的,没人不想从中分羹,便是藩王也是一样; 在此过程中,他们频繁接触,或形成产业链,或相互合作,总之,最后肯定是利益捆绑。” 朱瞻基瞬间get到点,凝重道:“官绅和藩王若捆绑在一起,那后果就严重了。” “哎?倒也不至于翻天。”李青摇头:“目前的大明正是国力最强盛的时候,他们反不了,也不敢反,但会让大明陷入内耗。” “另外,还有一点才是重中之重。”李青严肃道,“一旦江南出了乱子,朝堂上的那群人势必借题发挥,嚷嚷迁都回南京; 甚至为了回南京,他们会暗中帮助作乱之人,让乱子越来越大,最后不得不迁回去。” 朱瞻基倒吸一口凉气,神色也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去驻守南京?” 李青点头:“你是太子,又掌着兵权,只要你去了南京,无论是南方的官绅,还是京师的官员,都不敢有所异动; 不过你也不用太急,开海没那么快落地,至少也得半年时间。” 朱瞻基皱了皱眉:“半年初步掌军权我可以做到,去南京我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 他苦笑道:“太子掌军本就有些犯忌讳,要是再大老远地跑去南京,只怕会给人一种一朝两帝的感觉,届时必定流言四起。” “你爹不是那样的人。”李青笑道,“流言止于智者。” “不一样的。”朱瞻基摇头道,“岂不闻: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你都说了,那群人希望乱子闹大,又岂会同意让我去南京? 流言说上一千遍,可就成真的了,我可不想父子猜忌,离心离德。” 李青无言,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先接管军队,至于后续……视情况而定吧。” “嗯,成。”朱瞻基答应。 “对了,还有一件事。”李青说道,“这次南民北迁力度定会空前强大,尚书侍郎不下乡,主力应该是郎中之类的京官,于谦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对江南也比较熟悉,一直待在都给事中这个位置,着实有些屈才,你引荐一下。” 朱瞻基好笑道:“这种小事,你跟父皇说一下就成,干嘛非要我……” “事不大,但当事人很大。”李青打断他,叮嘱道,“于谦非常人,他日你当了皇帝,可为你的肱骨大臣。” “他真有这么厉害?” “相信我,没错的。”李青淡淡道,“我的眼光何时差了?” 朱瞻基一想也是,“没问题,还有吗?” “嗯……”李青想了想,补充道:“到时候可以他一个高位,但也不要太高了。” 第16章 打人打脸,骂人揭短 “给高位,又不能太高?”朱瞻基纳闷儿道,“这又是为何?你不是说他很厉害吗?” 李青叹道:“他太…特立独行了。” “你不也是?” “我俩不一样。”李青不想过多解释,“你若信我就按我说的办,不信就算了。” 朱瞻基无语道:“青伯,你可真够拽的。” “呵,纵观大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李青了。”李青装了一波,“行了,没别的事儿就去忙吧,我有些乏了。” 你比我父皇谱都大,咱俩到底谁是太子,谁是臣子啊?碰上你李青,我就没得过好……朱瞻基无奈道,“给于谦升郎中是吧?” “嗯,这个人情留给你。”李青笑道,“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朱瞻基摸了摸鼻子,咕哝:“本来还想找你喝酒来着,哼哼,不喝也罢。” “嘁~”李青冷笑:“你两手空空,分明就是蹭吃蹭喝。” “……再见!” ~ 兵部衙门。 于谦翻着兵书,打发无聊时间。 六部之中,兵部是最清闲的一个部门,只要不打仗,官员大多时候都在摸鱼。 不是懒,确实没啥事可做。 “于谦。” 听到有人唤自己,于谦抬起头,见来人是朱瞻基,连忙起身:“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朱瞻基坐在于谦对面,“坐。” 于谦拱了拱手,坐下。 “看什么呢?” “兵书。” “你对军事很感兴趣?” “……是。”于谦心说:我没事儿干,总不能在家睡大觉吧? 朱瞻基笑问:“想不想做事?” “想。”于谦耿直道。 朱瞻基点点头:“朝廷要加大力度落实百姓迁徙的国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先后两次去南方剿寇,对那里比较熟悉, 本太子准备向父皇举荐你升任兵部郎中,负责迁徙事宜,你可愿意?” “愿意。” 你可真是耿直,都不表示一下感谢吗……朱瞻基仿佛看到了李青第二,没好气道:“走,我带你进宫。” “啊?”于谦欣喜中带着诧异,“这……还要去见皇上?” “你不废话吗?”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六部官员任命都要皇上钦定的,本太子岂可逾矩?” 其实我的意思是,太子你带个话不就得了,还有必要让我进宫吗……于谦讪讪起身:“太子请。” 两人走出兵部,赶往皇宫。 路上,朱瞻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是在考验于谦的能力。 李青不止一次跟他举荐于谦,朱瞻基对于谦也有一定了解,但觉得于谦还不至于能扛大旗的地步。 包括这一路的对话,他仍认为于谦远没有李青说的那么有本事。 不过,李青的眼光一向很准,至少他没有见过李青翻车。 基于此,朱瞻基并未打消培养于谦的念头。 ~ 到了御书房,朱瞻基一举荐,小胖就同意了,过程十分顺利。 于谦感觉有些梦幻,这就升官啦? 杨士奇等人只是瞥了于谦一眼,便低头继续忙工作,一个小小的郎中而已,不值得他们关注。 他们的对手是六部的尚书、侍郎! 小胖现在比当初做太子时要忙得多,尤其是眼下的开海、迁徙两大国策,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杨卿,去通知六部、都察院,来御书房。” 杨士奇、杨荣对视一眼,一同拱手:“臣遵旨。” 小胖一见俩人都想跑,没好气道:“去一个就成。” “是,皇上。”两人交换了下眼神,最终杨荣走了出去。 …… 半个时辰后,一众大佬先后到来,于谦被挤到了后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胖放下手中奏疏,下达迁徙方针:“这次迁出人口集中在江浙、两湖、云.南、福.建、川蜀,迁入集中在河.北、山.东、辽东; 主要是辽东!” “臣等遵旨。”群臣拱手。 小胖又道:“都察院、六部、内阁互相协助,互相监督,此外,锦衣卫、东厂也会参与其中,还望诸位爱卿莫要让朕失望。” 顿了顿,“此次百姓迁徙,内阁下地方!” 众人脸色一变,六部神色凝重,内阁心里窃喜。 蹇义当即道:“皇上,此次迁徙事务繁重,没有挑大梁的恐难完全落实,臣恳请皇上,准许六部的侍郎也下地方。” “臣附议。”夏原吉紧随其后。 “臣等附议。” 六部官员同奏。 内阁笑脸一僵,杨士奇拱手道:“皇上,六部侍郎要做的事太多了,他们一走,恐会贻误政务。” “吏部的事本尚书全权负责,万不会出纰漏。”蹇义瞥了杨士奇一眼,淡淡道,“本官虽上了岁数,但还干的动。” “户部不会贻误政务。” “刑部不会贻误。” “工部也不会贻误。” “礼部不会。” 几位尚书先后发言,最后看向李青。 “兵部也不会。” 小胖点点头:“既如此,朕允了。” “皇上……” “杨大学士,”蹇义打断道,“皇上为了更好的落实国策,宁愿把你们这些秘书派出去,难道我们这些个尚书就不能辛苦些?” “就是。”礼部尚书阴阳道:“总有些人,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杨士奇气结。 “好了。”小胖不容置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具体细节你们再议议,朕只要结果。” 他扫了眼众人,“这项国策,无论是谁拖了后腿,朕都不会轻饶。” 众人心中一凛:“是,皇上。” “好了,都退下吧。”小胖摆了摆手,“三日后动身,百姓迁徙的福利提高三成,夏爱卿你辛苦一下,尽快调一批钱粮出来,确保百姓路上的口粮; 钱粮数额直接和太子对接!” “臣遵旨。” “好了,都散了吧。”小胖摆了摆手。 “臣等告退。” …… 宫门外。 互相看不顺眼的两拨人,索性也不装了。 蹇义道:“本官是吏部尚书,去本官府邸议吧!” “蹇尚书此言,下官并不认同。”杨士奇哼道,“难道商议落实国策事宜,是比谁官职大小?” “不然呢?”蹇义冷笑:“大明律载有明文:下官见上官需行礼,不可忤逆上官,杨大学士难道不知…… 哦,是了,杨大学士是野路子出身,连个功名都没有,不知道也属正常,倒是本官的不是了。” “哈哈哈……”六部众人哄然大笑。 就是连和内阁统一战线的都察院几人,也不禁露出讥讽之色。 官场也是有鄙视链的,作为文臣,‘学历’更是尤为重要。 即便是同级的官,也分三六九等,进士及第地位最高,进士次之,同进士地位最低,至于举人……抱歉,都不拿正眼瞧你。 而杨士奇,他连秀才都不是。 说起来,这位仁兄也是靠着方孝孺举荐,才进翰林院当了老学究。 朱棣登基后,对方孝孺的学生实施严打,却唯独放过了杨士奇。 原因自然是杨士奇识时务,但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能说会道,也确有才干。 而且杨士奇熟读易经,多少具备些方士的手段,帝王对这一类东西,向来很感兴趣,朱棣也不例外,这才留下他。 蹇义说杨士奇走的野路子,这话一点也没冤枉他。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杨士奇虽有城府,但被蹇义这么一怼,瞬间失了智。 “怎么?还想打架吗?”蹇义撸了撸袖子,“有种你就来。” 这是在宫外,皇上也不在,蹇义没什么顾忌,他早就看内阁这些人不顺眼了。 杨士奇眼都红了,立即就要动手。 杨荣连忙拉住他,低声道:“老杨冷静,他们人多。” 人多了不起啊,老子不要面子的吗……杨士奇肺都眼气炸了,怒视蹇义:“我不屑与你计较。” 第17章 那个……我说两句 蹇义府邸。 东道主蹇义率先发言:“此次迁徙国策,由侍郎领办,各部主事、郎中,内阁协办,都察院监督,至于厂卫……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诸位以为如何?” “尚书高见。” “都察院没有意见。” “内阁有意见。”杨士奇带头反对,杨荣等人附和。 蹇义略显不耐:“你们有什么意见?” “皇上说了,这次是由内阁、六部共同办理,内阁也有资格领班!”杨荣威胁道,“莫非蹇尚书连皇上的话,也敢不听?” 没办法,内阁的地位太低了,不拉上皇上没法谈下去。 “皇上是这样说,可皇上没说内阁和六部职权一样啊!”吏部左侍郎淡淡道,“我们什么身份,你们什么身份? 真以为整日和皇上在一起,就能狐假虎威啦?” “就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吏部右侍郎冷笑。 杨士奇怒视蹇义,“蹇尚书,你就是这么管下属的?” “本官如何管下属,用不着你指手画脚。”蹇义端起茶杯,用茶盖刮了刮漂浮的茶叶,轻抿一口:“还有,本官不屑与功名都没有的人对话。” “你……”杨士奇简直要气疯了,但这偏偏又是事实,一张老脸红如鸡血。 杨荣拉住杨士奇,笑道:“据下官所知,李尚书也没有功名,蹇尚书怕不是话里有话吧!?” 蹇义脸色一变:“少挑拨离间,你们也配和李尚书比?” “呵呵,”杨荣冷笑,“装什么装,谁不知你们这些人苦李尚书久矣,奈何实力不够,不敢发作罢了。” 顿了顿,拱手道:“李尚书,你是知道的,内阁本就主张百姓迁徙国策,而他们则是受形势所迫,又岂会卖力? 这领办,还是由内阁督办来的好,这些人今日一套,明日一套,从反对大举迁徙到赞同,仅用了一天,谁知道,到地方落实国策之时,会不会再临阵倒戈?” “放肆!”礼部尚书怒了,“你们内阁好生狂妄,一个五品官员屡次顶撞正二品大员,简直岂有此理!” “议事议事,不让人说话还叫议事吗?”杨荣仍试图拱火,“李尚书,下官要是你,绝不会与某些小人合作。” “李尚书莫听小人挑拨。”夏原吉开口,他也很气愤,内阁实在太狂妄了。 李青气定神闲,他脸皮厚,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不过这么一直吵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开口道:“那个……我说两句。” 客堂顿时一静,纷纷看向李青,都相当给面子。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此次迁徙,官员不得在家乡省份执行国策,此为避嫌,诸位以为如何?” “李尚书言之有理。” “李尚书考虑周祥。” 李青点点头,继续道:“至于谁领办……这个好说,皇上既然说六部、内阁共同协办,那就共同领办好了; 如此,既杜绝了领办之人独占功劳,又避免了没领办的人,心生不满,恶意抹黑。” 此话一出,内阁脸色讪讪,六部暗暗警醒。 功劳,也意味着责任。 蹇义、夏原吉几人对视一眼,“那就按李尚书的办法来吧!” …… 主要矛盾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细节,李青不再发表意见,只是安静地品茗,看双方吵架。 吵了一个多时辰,双方才勉强达成共识,不欢而散。 李青哼着小曲儿回家,到家门口时遇到了于谦。 “你怎么来了?” “见过李尚书。”于谦行了一礼,“下官升任兵部郎中了。” “哦,恭喜啊!”李青笑道:“走,进去说,以后来了进去等就是,不用这么见外。” 于谦干笑道:“就不进去了,下官这次来…是想请李尚书去寒舍吃酒。” “哦?”李青看了天色还早,欣然同意:“怎么想起来请我喝酒了?” “这不是升官了嘛。”于谦不好意思笑笑,“下官一直承蒙尚书大人照顾,早就想聊表心意了,奈何囊中羞涩,呃呵呵……” 见他这副憨憨模样,李青也忍不住一乐,“走吧。” …… 于谦的家很小,比李青最初的小院还要小许多,离皇宫也极远,只有一间厢房,一间客堂,一间灶火,房子有些年头了,有种危房的架势。 “这房子不能久住。”李青道,“你现在升任郎中了,俸禄也高了许多,尽快找人重修一下。” 他没说可以借钱给于谦,知道说了于谦也不会借。 “劳尚书关心,下官记下了。”于谦做了个请的手势,扬声道:“夫人,家里来客了。” 少顷,一个二十六七岁,穿着朴素的妇人走了出来。 “这是李尚书。”于谦道。 “于夫人不必多礼。”李青提前开口。 妇人很朴实,也有些木讷,亦或是见了这么大的官儿,怕有所失礼影响了丈夫仕途,惶恐地看向丈夫。 于谦温和道:“酒菜都准备好了吧?” “好了,妾这就去弄。”妇人点头,带着南方乡音,“老大人请。” 李青笑了笑,迈步走进客堂。 不多时,酒菜上桌,有荤有素,分量很足。 于谦举杯道:“粗茶淡饭,还望尚书大人不要嫌弃。” “呵呵……我这人不挑。”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两人已经非常熟了,这也是于谦敢请李青吃酒的原因,若换了别人,他可拉不下脸让人家来自己这小院。 “父亲。”一个三四岁大的孩童从里屋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菜。 李青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他,“来,拿着。” 小家伙儿对他这个戴面具的陌生人有些畏惧,想吃又不敢上前。 “冕儿不可无礼。”于谦脸色微沉。 “哎?你这是干嘛?”李青起身将鸡腿儿塞进小家伙手里。 小家伙咽了咽口水,看向父亲。 于谦严肃道:“爹教过你什么?” “谢、谢谢。” “嗯,真乖。”李青笑了笑,“去玩儿吧。” 待小家伙出了屋子,李青这才道:“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吃的不能差了,你是正七品的都给事中,有七石半的月俸,日子不至于如此贫苦吧?” 家里又没仆人,七石多的月俸,足以让一家三口有不错的生活品质。 于谦讪讪道:“这不是刚置办了房产吗,这里的房价有些贵,加上妻儿也是刚搬来不久,一路上也花销了不少。” 李青奇怪道:“你老家就没资产吗?” 这时代,真正的穷苦人家是读不起书的,于谦能一路中秀才、举人,进京赶考,证明家庭条件肯定可还以。 “家里是有些钱财,不过下官科举花了不少,家中又有高堂需要赡养,家产就全留给胞弟了。”于谦解释,“总不能啥好事都让我占了吧?” 于谦笑着举杯:“苦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李大人无需挂怀。” 李青点点头,举杯共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不知不觉间将话题引向政治。 于谦沉吟道:“李尚书,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我有必要藏着掖着吗?”李青放下酒杯,“直说便是。” 于谦点点头,凝重道:“此次由于内阁和六部的叫板,迁徙力度定会空前大,赶在真正开海前落实这项国策,可以说是大大的好事; 但……问题也出在这儿。” 于谦叹了口气,“内阁、六部为了迎合圣意,只怕会采取些强制,甚至暴力的手段,来执行国策啊!” “嗯,你说的对。”李青点头。 “那尚书大人可有解决之法?” “没有!”李青如实道:“正如你方才所言:总不能好事儿都占了吧? 国家施政也是如此!” 李青叹道:“就如修长城,通运河,当事人肯定受苦受累,但从长远来看,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不是吗? 修长城,通运河是建设,南民北迁也是建设,苦一代人,造福子孙万代,很划算。” “于谦,你记着,任何一项好的国策,都有它不好的一面。”李青告诫道:“身居庙堂,不得只着眼于眼前,更要往长远了去看; 还有,凡事不要太过理想化,圣贤书里的东西,现实中不可能存在!” 第18章 隐患 于谦沉默,许久才微微点头:“下官明白。” 在朝堂待了这么久,他又岂会没有长进,只是从心理上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于谦是个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主义者往往难以成就大事。 这也是李青担心的地方。 他没有太多时间了,过些年隐退是必然的,再待下去就‘过分’了。 而且,他也累了,需要休息。 “三日后下地方,你好好准备一下,我会给兵部的侍郎打个招呼,给予一定的权重。”李青道,“这次迁徙过后,恐难再执行此类国策,所以,哪怕用些非常规手段,也要促成此事; 况且,皇上不是说了吗,迁徙百姓的福利提高三成,你也不必太担心。” 顿了顿,“这次的迁入地,主要集中在辽东,那里还处于未开发的状态,广袤且肥沃的黑土地,非常适合永乐米、永乐豆种植; 若那里成为大明的粮仓之一,好处不可估量。” 于谦收起负面情绪,拱手称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嗯,好好干。”李青笑道:“你的未来,不止郎中。” …… 回到家时,已临近傍晚。 李青没吃晚饭,在亭子里纳凉,心里想着这次北迁,以及后续海禁全开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 毫无疑问,开海解禁会让大量世家的财力、物力,更加雄厚,影响力也水涨船高,但同样的,开海对大明,对百姓也好处也是多多。 总得来说,利大于弊。 但,世家的崛起也不可不防,宋朝的例子就在眼前,必须得做好管控措施,不能让世家野蛮生长。 其实,大明的情况比宋朝还要严峻,因为大明有藩王。 尽管叔侄俩都削过藩,但大明的藩王仍比宋朝强大。 宋朝的王爷没有任何实权,更无封地,这也是为何宋朝武备弱,却无藩王之乱的原因。 朱元璋大封诸子,是因为怕宗室薄弱,被世家架空,从而走宋朝的老路,这才让诸子戍边用以威慑。 朱棣奉天靖难,也是并非真正师出无名,清君侧,诛奸臣,皇明祖训确实有明文记载。 客观说,朱元璋分封诸子,有可取之处,但弊端更大。 藩王若实力膨胀后,也会有野心的! 而随着开海通商这个大蛋糕出现,各地藩王必当踊跃加入,一旦财富积累到可怕的地步,加上官绅附庸,焉知不会反。 如今的大明和历史上的大明,已经有些不一样了,因为历史上大明禁海,而现在的大明,全面开海。 李青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低语道:“藩王、世家必须限制,之前定下的‘推恩令’也快该推行了,待这次百姓迁徙后,立即出台相关政策。” …… …… 三日一晃而过,六部的侍郎、主事、郎中、内阁、都察院,以及厂卫的出发,京城一下寂静了许多。 就连朝堂上,都清静不少。 朱瞻基逐步接管军队,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但更忙的是小胖。 内阁的全体出动,让他本就繁重的工作量更加庞大,比之当初的朱标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幸,兵部并不忙,李青便主动去了御书房,为小胖分担压力。 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感觉还没怎么过,便已到了秋天。 北平的秋带着些凉意,充满秋凉的爽快,不似金陵,这里的秋感受不到丝毫燥热感。 南民北迁如火如荼,各省份都有大量的百姓迁出,与此同时,江南市舶司也在积极建设,朝廷花钱如流水。 不过眼下还撑得住,加之开海后,海上贸易能带来大量赋税,所以李青和小胖并不是很慌。 这天,两人忙完政务后,天都黑了。 小胖挽留道:“宫门已落锁,今儿你就别回去了,咱们喝两杯,我还有些事儿要跟你说。” “嗯,好。” ~ 酒菜上齐,二人边吃边聊。 “青哥,最快今年底,最迟明年初,海运将会全开,赋税这方面你有什么看法?”小胖问。 李青放下筷子:“海上贸易的利润非常大,赋税自然要高些,如丝绸、瓷器、香料这些,都是数倍甚至十倍的利润; 当然,随着开海的持续进行,这个利润会越来越低,但总体来说,还是大有赚头,依我看……赋税定在商品本身价格的五成。” 小胖蹙眉道:“短期他们肯定是愿意的,不过以后利润缩水,就未必了。” “他们不愿意可以不做。”李青笑道,“反正总会有人做的,再者,税赋决定了成本,那些人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税高了,出口价格自然而然也会变贵,其实影响并没你想的那么大。” “倒也是。”小胖恍然,随即有皱眉道,“不过……也得防范一下各行业人才外流,要是大明的这些东西,尽数让外人学了去,那后面就不好赚钱了。” 李青失笑道:“这个问题不大,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海外那些国家毫无基础,即便真有人去了,也难以复刻; 再说了,那些个富绅也不会允许人才外流,那样会导致买卖不好做; 此外,语言不通,生活习俗不同,也是一大障碍,大明国内的迁徙执行起来都有困难,更别说漂洋过海了。”李青安慰道,“放心吧,你担心的事儿多半不会发生。” 顿了顿:“当然,若一直海运延续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学到,但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小胖想了想,认可了李青的看法,“说到迁徙,这才不到俩月,江南数省就以迁出近三十万人口,可谓是建树极大; 不过…这其中定是有不少百姓被强迫,甚至被逼迫迁徙。” 他叹了口气:“官员报喜不报忧,奏疏上说的哪哪都好,但我知道肯定会有百姓流血。” 李青也沉默了,这是必然的,要真是和和气气,别说三十万,十万都迁不了。 沉默了一阵儿,李青岔开话题:“你多注意保养身体,我看你都瘦了好多。” “瘦了吗?”小胖低头看了看,泄气道:“肚腩还是那么大,唉…我这辈子是瘦不了了。” “胖瘦无所谓,健康最重要。”李青道:“内阁走了,但六部还在,不若让六部暂来御书房接替内阁。” “他们也挺忙的,再让他们过来处理政务……会不会有些过分啊!?” 李青笑着摇头:“他们巴不得呢,你觉得他们辛苦,他们反而觉得是抄了内阁的老底儿。” “哦?哈哈……”小胖笑着点头:“不过,六部也有很多事要忙,还是分两班轮换制吧,一次两个时辰,不能误事。” “也成。”李青举杯,“喝一个。” “喝完这杯我就不喝了。”小胖饮尽杯中酒,起身道:“青哥你先将就一晚,我回去了。” 李青纳闷儿道:“不是……你回哪儿去?” “当然是后宫啊!”小胖理所当然道,“不然我睡哪儿?” 你了不起,你清高……李青气得不行,“那我也回去。” “都这会儿了,你怎么回去?”小胖失笑道,“都这把岁数了,别再折腾了,明儿见。” “……” 次日,李青早早起来,就近上了个早朝。 见蹇义等人接班,索性会了家,这些日子他也累够呛,得好好歇养歇养。 … 朝野都在忙,李青却极为悠闲,平日钓钓鱼、听听曲儿,惬意的不行。 这种近退休的慢节奏生活,是李青最喜欢的,不过,他也不是一直闲着不干活,偶尔会去御书房,帮小胖分担压力。 这期间,百姓迁徙的进度,他一直在关注。 迁徙力度着实不小,仅数月功夫,就迁徙了五十万之巨,按照这个势头,过年前,至少能迁出百万。 不过这次之后,百姓迁徙的国策也到了头,因为海运要开了。 第19章 她们……真的老了 迁徙百万居民,相比南方超四千万的百姓,这个体量并不大,但迁徙后,带来的结果却非常可观。 或许短时间看不出什么,但过上几代人,这些迁入地的人口,会迎来暴涨。 尤其是辽东地区! 无他,有地! 有大量可耕地做支撑,根本不愁人口。 李青也相信,迁徙后的百姓很快就会真香,因为北方未开垦的荒地太多了,而永乐米、永乐豆也不抢良田,稍加开垦就能种植。 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大明的结构。 促成了这件事,李青便也没什么遗憾了。 ……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一晃,又到了过年。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北平的冬天寒冷刺骨,李青也一直窝着不出门,整日吃吃火锅,看看书,要么和三女下下棋,打发无聊时间。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们愈发怕冷,入冬后几乎不出门,就连李青的真气都没那么管用了。 一是身体机能衰落所致,二是真气用太多了,她们身体产生了抗性。 客堂里炭盆红火,李青涮着羊肉片,喝着温酒,三女在一旁一人抱着一本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津津有味的看着。 “这书可太有意思了。” “是呢,虽不是史实,却非常有趣味性。” 三女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剧情,场面温馨。 “先生,你也看看,真的很有趣。”婉灵安利。 “我早就看过了。”李青对此不感兴趣:大型连续剧我都看好几遍了。 “你们过来再吃点儿,我一人吃不完。” 三女摇头:“妾饱了。” “才吃那么点儿就饱了?” “真饱了。”婉灵道,“吃多了不消化。” 李青怔了怔,不再勉强。 她们……真的老了。 尽管李青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可他也没什么办法! 连引以为傲的真气,都效果不大了,他还能如何? 李青忽然没了胃口,起身道:“我去院里消消食儿。” ~ 漫天飞雪飘落,院里的积雪堆了厚厚一层,丫鬟扫了一遍又一遍,仍无法扫尽。 李青对下人一向温和,极少说她们,几个丫鬟商量了一下,决定等到雪晴再扫。 枝丫上全是雪,被压弯了枝头,整个侯府银装素裹,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李青踩着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往年这时候,三女都会堆雪人,今年却没有。 “呼~” 李青呼出一口热气,迅速凝结成白霜,随即消失不见,他伸出手,掌心朝上,一朵朵花飘落在掌心,很快融化,顷刻间就汇集了一汪清水。 “好快啊!”李青收回手,嘴角牵起一抹苦涩,满脸的落寞,喃喃低语:“长生真是寂寞如雪。” 李青漫步在雪中,心中孤独寂寥。 风雪的寒无法影响他,但心中的凉,却让他倍感孤寂。 走了不知多久,直到肩膀、头顶,尽是积雪,他才醒过神。 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屋去,一个小丫鬟迈着小碎步匆匆上前,“老爷,管家说太子来了。” “大过年的,他来干嘛?”李青嘀咕一句:“我知道了。” 前院客堂,朱瞻基正坐在椅子上搓手哈气,冻得跟孙子似的。 见李青过来,忍不住抱怨:“你这也太抠门了,家里连个炭盆儿都没有。” “我又不在前院,摆它干嘛?”李青走到椅前坐下,“这大过年的,不宫里待着,在来我这儿做甚?” 朱瞻基说道:“过完这个年,海运就要正式开始了,江南市舶司,以及各地方官儿,一下子估计也应对不过来,我想去南方看看。” “军队没问题了?” “嗯。” “你父皇的意思呢?”李青又问。 “已经征求了他的同意。”朱瞻基道:“父皇让你和我一起去。” 李青纳闷儿:“用得着我吗?” “父皇是这样说的。”朱瞻基道,“他说海运一开,势必滋生腐败,尤其是在最初的时候; 此外,还有藩王、勋贵等复杂因素; 父皇是怕万一有人对我不利。” 李青好笑道:“没必要这么小心吧?” “我也这么觉得。”朱瞻基无奈道,“但他这么安排,我能有什么办法?” 顿了顿,“现在我接管了军队,六部的意见相当大,为了避嫌,我只能带些厂卫过去,父皇的意思是让我先接手南京事务,顺便……肃清吏治。” “原来是要搞事情啊!”李青笑了,“不过,南京也确实该搞搞事情了,自迁都以来,那里几乎成了三不管,官员腐败肯定严重,估计官绅勾结也不在少数, 开海在即,必须得先把这股邪风压下去。” 李青问:“什么时候动身?” “正月初六。” “成,没问题。”李青点头,“还有别的事儿吗?” 朱瞻基想了想,“父皇近些日子气色不太好,你给他开些滋补的药吧,内阁和六部的侍郎,大概要三月初才能回来,我们再一走,他就更忙了。” “好。”李青起身道:“药不能乱开,得先诊病才能治病,我们进宫。” ~ 乾清宫。 小胖难得清闲,靠在椅上听曲儿赏舞,桌上放着蜜饯、点心,还有温好的酒,小日子那叫一个滋润。 正享受呢,听到李青和儿子来了,小胖大呼扫兴,挥退了舞女,正了正身姿,这才宣二人觐见。 李青二人进来时,正好碰见出来的舞女,两人不由腹诽:小胖(我爹)真会享受啊! 想当年,朱元璋也干过这事儿,只可惜舞女没能进宫,就被言官一顿弹劾,最后不得不放弃。 显然,在这方面上,他不如他孙子。 “来啦。” “来了。” 双方都有些尴尬。 小胖清了清嗓子:“什么事儿啊?” 李青扫了眼小黄门,几乎不用小胖吩咐,他们就自觉退了出去。 李青这才道:“太子说你气色不太好,让我给你看看。” “我感觉挺好的呀。”小胖犹豫了下,伸出胳膊,“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呗。” “嗯。”李青上前把脉,习惯性的皱眉。 “你看你,又这样。”小胖已经免疫了,“你也学会太医那一套了。” 许久,李青收回手,“皇上,你有些虚啊!” “哪虚……”小胖本能反问,旋即醒悟过来,讪讪道:“开些药补补也就是了,不是多大事儿。”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除了虚,你的血压也有些高。” 他认真道:“你以后不要太劳累,更不要熬夜,少近……克制一下自己,就是不要剧烈运动……” “嗯,知道了。”小胖点头。 “真都记住了?”李青有些不放心的问。 “放心吧。”小胖有些不高兴了:当着儿子的面,青哥你这是干啥呀? “我会控制住我自己,不会累着自己。” 李青这才放心,提笔写下药方,“一日一次即可。” “嗯,好。”小胖收起药方揣进怀里。 朱瞻基见老爹有些尴尬,于是岔开话题:“父皇,明儿是大年初一,从明日起,就正式进入洪熙元年了,今年是特殊的一年,要不要多些准备?” “不用,往年如何,今年还如何。”小胖不在意道,“不过是改了个年号,没什么好特殊的。” 接着,严肃起来:“不过,江南开海事宜你可得多看着点儿,一项好的国策,若是执行不好,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尽是弊端。” “儿臣明白。”朱瞻基保证:“父皇放心,此次下江南,儿臣定让江南吏治清明。” “嗯。”小胖看向李青,“这次你也去吧,瞻基一个人我不放心。” “好。”李青再次叮嘱道,“不过,你也要保重身体,忙不过来就让六部去忙,别啥事儿都自己扛着,那样还要臣子干嘛?” 小胖失笑道:“放心好了,我拎得清。” 李青见他真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 简单说了下江南的事,李青起身告辞。 …… 大年初一。 群臣拜年,皇帝画饼、发红包,大家一团和气,个个脸上洋溢着喜色。 过年本就是一件开心的事儿,又有红包拿,谁不开心? 流程还是那个流程,群臣领过红包,表达感恩之后,陆续离开,回家过大年。 永青侯府。 大红灯笼高高挂,春联红火,到处洋溢着喜庆,新的一年,国丧期也过了,就连府上丫鬟也都披红挂绿,打扮起来。 今日是个艳阳天,三女坐在院里晒着太阳,谈论着往事。 见先生回来,怜香笑道:“先生领了多少红包呀?” “二十两银子。”李青来到桌前坐下,抓了把瓜子儿磕着,“过几天先生要去南方一趟。” “先生要去很久吗?”婉灵问。 “不确定,可能三个月就回来,也可能得小半年,或者更久些。”李青道,“先生尽量早些回来。” 三女年龄大了,不适合长途奔袭,李青不想她们再来回奔波,受劳累之苦。 反正又用不了太久,还不如让她们在家呢。 这次的工作量比较大,即便跟去,李青也顾不上她们。 “先生一定要保重身体,尽早回来。”婉灵一脸不舍,红袖、怜香亦是如此。 李青笑道:“最多也就半年,不会太久,这次不是打仗,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们在家好好的,我到时候给你们带礼物回来。” “嗯,好。”三女也笑了,红袖道:“先生说话可要算话。” “那当然,你们都想要什么类型的礼物?” 怜香说道:“红袖姐说的是半年之期。” “半年足够了。”李青保证,“大概率用不了这么久。” ~ 说笑一阵儿,暖阳引入云层,温度一下降了不少,李青便和她们回了屋。 李青拿起桌上的《三国演义》翻了翻,“我这有不一样的三国故事,你们要不要听?” “好呀。” “话说,从汉末年……”李青拿出说书人的气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和原着不太一样的三国。 他复刻的是电视剧三国,相比原着,电视剧更有趣味性,加之独有的演绎,让三女如痴如醉。 一连几日,李青整天说书,大型连续剧《三国演义》总算讲到了大结局。 三女意犹未尽,惊叹道:“先生你讲的比书上的还要精彩。” “啊哈哈……”李青笑道:“等我从江南回来,再给你们讲更精彩的故事。” 三女笑吟吟点头:“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第20章 我,李景隆,绝不当叛徒 马车宽敞,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中间摆放着火炉,暖软舒适。 李青、朱瞻基相对而坐,一人持黑子,一人持白子对弈,李青跟前放了堆满金豆子,都快放不下了。 218手后,朱瞻基无奈叹了口气:“我输了。” “拿钱!” “……”朱瞻基无语:“没钱了,金豆子都输给了你。” 李青很不满,“没钱你还接着下,真是浪费感情。” “我以为我能翻盘……”朱瞻基气苦道,“行了行了,不下了,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儿吧。” “行。”李青把桌上的金豆子扒拉进掌心,揣进腰包,“你说。” 朱瞻基眼睁睁看着金豆子被李青尽数收走,满脸的肉疼,细细算来,这些年光是输给李青的金子,就不下千两黄金。 就这,这还不算被套路走的金子。 要是全都算上,至少有三千两黄金。 他越想越心疼,没好气道:“你说。” 李青赢了钱,心情大好,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南京六部的实权并不大,且从六部下手的话,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先从地方官开始办。” “具体从哪儿开始?” “苏.州吧!”李青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先从这两个最富庶的地方下手。” 朱瞻基问:“藩王呢?记得你前两年下江南查出海上走私,宁王就参与其中,且还占了大头。” “你现在就想动藩王?”李青诧异。 “不然我来玩儿的啊?”朱瞻基哼道,“光是清理地方官儿,亦或南京六部,根本治标不治本,必须要从根部下手。” 李青衡量了下利弊,确认道:“你真要动藩王?” “你觉得他们能翻天?”朱瞻基反问,接着哼道,“现在海运初开,他们还未得到成长,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若放任下去,等到以后想动了,他们也成了气候,早解决早好。” 李青一想也是。 朱瞻基这话在理,在开海之前动手,绝对比开海后动手要好的多,况且,各地藩王有半数以上都无法参与海运。 不是不想,而是地理原因,无法参与其中,或许以后他们能间接参与,但也只能拿小头。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朝廷这么做,不但不会得罪那些藩王,反而会让他们心理平衡。 “既如此,那咱们直接去南京。”李青道,“到地方后,查出参与走私的藩王,而后让他们人来,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问题是……他们肯来吗?”朱瞻基皱眉道,“要是父皇来了,倒是一句话的事儿,我……只是太子啊!” 不说其他人,单说宁王,朱瞻基见了都得叫上一声:“十七爷。” 太子地位尊崇,但终究不是皇帝。 李青笑了:“其实并不难,既然你这个太子没用,那就找个有用的。” “谁说我这个太子没用了?”朱瞻基不忿地抗议一句,问,“什么有用的?” “太祖!” “太祖都……”朱瞻基一怔,“你的意思是…打着祭祖名义让他们来?” “对喽,”李青笑道,“能参与海上贸易的藩王,都是南方的藩王,让他们赶来祭孝陵,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你也是打着祭孝陵的幌子来南京的。” “高,实在是高。”朱瞻基大点其头,笑道:“那就这么办了。” …… 太子仪仗队相当豪华,所以赶路进度也不快,用了大半个月,一行人才来到南京。 这不是微服私访,所以提早就通知了六部官员。 一到地方,各部官员便纷纷前来拜见。 次日。 众人为太子接风洗尘,酒宴很是热闹。 朱瞻基对这种场合驾轻就熟,待人接物相当得体。 仿佛不是来办事,而是来玩儿的。 朱瞻基给这次来南京的解释是:祭孝陵,顺便看看开海的盛举,领略江南风景。 一群人安了心,个个喜笑颜开,朝廷开海通商后,他们这些个‘养老’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且油水极大,能不开心吗? 酒席宴间,个个对当今皇上歌功颂德,朱瞻基都觉得肉麻。 李青人缘不好,酒宴期间,几乎没人跟他交流,他也乐得清闲,吃饱喝足便提前离席,去了曹国公府。 … 李景隆也用上了拐杖,跟李青同款,但样式更加精致,依旧骚包。 “就知道你这家伙会来。”李景隆嗅了嗅鼻子,“这是在哪儿喝的啊?” “官员宴请太子,我不能不去。”李青解释,颇有背着媳妇偷人被抓的既视感。 “看来这酒今儿是喝不上了。”李景隆撇了撇嘴,“来人,上茶!” 金陵气候宜人,这才正月底,气温便有十七八度,院里的果树发出嫩芽,洋溢着春的气息。 两人围着桌子坐下,晒着太阳喝着茶,老友相见没有太多的亲热,平平淡淡,却也温馨。 “身体还好吧?” “跟当年是没的比了,不过还行。”李景隆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伤感:“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蓝玉都走了快七年,我们也都老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李青轻叹。 “你也该退休了吧?”李景隆笑道,“赶紧的,或者干脆这次直接留这儿得了,以你对大明的贡献,继续住这儿的永青侯府不是问题,到时候咱哥俩喝喝酒,听听曲儿,就像这样晒晒太阳多爽啊!” “再等两年吧。”李青笑道,“目前还有不少事儿要做,等朝中事了,我就回来。” “还等啊?”李景隆满脸失望,幽怨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尽管你很牛,但没有你未必就差了; 听兄弟一句劝,人活这一辈子,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不是? 你就是辛苦到死,到头来还不是一撮黄土? 再说了,你又能干多久呢?”李景隆哼道,“听我的,这次就别走了,顺天哪有这儿爽啊!” 李青笑着点头:“道理我都懂,不过……” 他认真道:“就两年,等海上贸易步入正轨,还有一些隐患处理完毕,我就回来,总得有始有终不是?” 李景隆有些恼火:“随便你吧,别到时候累死在顺天。” 李青:“……放心,且活呢。” 斗了会儿嘴,李青将话题引向正事:“老弟,老兄想问你个事儿。” “我就知道,没正事儿就不来了是吧?”李景隆敲着拐杖,气道,“没有,有也不说,除非你能原地退休。” “你看你。”李青无语道,“你就不能让我说完吗?” 李景隆哼道:“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走私那点儿事吗? 现在朝廷全面开海了,还查这个干嘛?” “还真被你说对了。”李青点头,“确实是这个事,你,兄弟是信得过的,实不相瞒,朝廷准许民间通商不假,却不想勋贵、藩王通商; 尤其是藩王,一旦令其做大,后果……你懂的。” 靖难不过二十多年,李景隆又是亲身经历者,怎么会不懂?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的勋贵,在军中的影响力并不大,藩王也和二十多年前的藩王不同,连个护卫都没有,能成什么事儿?” “话不能这么说,”李青摇头道,“虽然暂时是这样,但以后就不好说了,藩王不比普通富绅,他们姓朱,是皇室宗亲,一旦得势,届时拉拢朝中大员,恢复三卫也不是不可能。” 李景隆沉默。 见状,李青皱了皱眉:“老弟,你也参与走私了啦?” “放屁,朝廷都开海了,我那叫走私吗?”李景隆骂道:“老子光明正大的好不好?” “那你交税了吗?” “呃……”李景隆尬住,讪讪道,“相对律法不是还没出来嘛。” 李青瞪了他一眼,揶揄道:“税法是还没定,但市舶司早就有了,你可有去报备?” “没有,我又没直接走私……哎呀,来来来,你现在就把我抓了得了。”李景隆暴跳如雷,“娘的,敢情你是来捅兄弟刀子的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顿了顿,“这么说来,你对参与海上贸易的人,都清楚啦?” “昂。”李景隆点点头,旋即警惕道:“你这厮,不会又让我当叛徒吧?” “啊哈哈……”李青打了个哈哈,“这叫弃暗从明。” 李景隆冷笑:“休想从我这儿套到任何情报,我,李景隆,绝不当叛徒。” …… “我跟你说哈,你走后没多久,宁王就开始重操旧业了!” “真的?” 李景隆哼道:“我还能骗你?他不但继续走私,且规模比之前还要大些; 不过,相对来说更隐秘一些,不再那么张狂,而且还拉拢了很多人入伙儿。” “有你吗?” “有。”李景隆很光棍的承认,“不过走私的具体事宜我不管,我只是投资拿分红。” “原来如此。”李青恍然,笑道,“放心,你这不算什么罪,以你在靖难中的功绩……” “老子本就没罪。”李景隆吼道。 “啊对对对,你说的对。”李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殷勤地给他添了杯茶,“具体都有谁啊?” 第21章 既生基,何生青? “宁王是最大的股东,海上贸易之事,也都是他在运作。”李景隆很干脆的说了出来,“合作伙伴也有不少。” “都有谁啊?”李青问。 接着又补充道,“我不让你难做,藩王以下你不用告诉我,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朝廷动手的主要对象是藩王,并不会严查勋贵。” “襄王、荆王、淮王、梁王!”李景隆说。 李青眼睛一眯:“全是瞻字辈儿的?” “嗯。”李景隆点头:“宁王之所以这么做,其深意想来你也明白; 其实以宁王的底蕴,他甚至完全可以自己吃下,可他偏偏拉上了当今皇上的儿子,分出去那么利润,其目的就是拿他们做挡箭牌; 那几个藩王的分红占比,可比我要多得多。” 李青突然来了兴趣儿,“你占了多少?” “半成。”李景隆道,“四个藩王占六成,宁王占三成,剩下半成是永平公主的驸马。” 顿了顿,“这只是大头,还有小头,不过那我就不知道了,都是宁王在做,但是另一种体系。” “明白。”李青点头,不用说,他也知道是官绅。 不过…这宁王的摊子铺得有些大啊……李青心说:到时候得好好敲打一番。 四个瞻子辈儿的藩王,都是去年小胖登基后,册封就藩的,宁王显然是早有预谋。 李青皱了皱眉,暂时抛开关于宁王的事,问道:“老弟啊,你不会不明白,宁王这是故意拉你下水吧?” 李景隆是不是草包且不说,但他绝对不傻,李青不相信他看不出来。 “明白啊,但……白花花银子给你,你不要啊?”李景隆笑道,“兄弟我心里敞亮着呢,一,我只投资不干涉,二,我只占比半成; 即便追究,以我的功绩,顶天也就是责问,罚俸,根本不会影响到根基。” 他笑呵呵道:“再者说了,我是在朝廷下达国策后才入的伙儿,原则上并未触犯律法。” “你这……”李青挠了挠头,无言以对。 李景隆确实没触犯律法,真上纲上线,也难以牵连到他。 加上李景隆在靖难中的突出表现,小胖不可能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对他动手。 想当初,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当时朱棣不在,小胖都绝望了; 尤其是瞿能父子都攻进去的时候,小胖都有殉城念头了,结果李老表一声令下,硬生生把人给叫回去了。 对此,小胖感激涕零。 而当初定太子,小胖也是靠着守城的功劳,才勉强服众。 可以说,小胖欠李景隆良多。 李青沉吟道:“我可以保证,你之前赚的钱还是你的,但以后还能不能继续赚钱,我就不能保证了。” “成吧。”李景隆点点头:“反正我的家底足够后辈挥霍了,能继续赚钱更好,不能赚也没什么, 你放心,哪头轻,哪头重我拎得清,不会因小失大。” 他叹了口气:“这个曹国公是我爹出生入死,硬生生打出来的,我没什么本事,却也不能葬送了他的努力。” 李青笑着点头:“听人劝,吃饱饭,兄弟你很有前途。” “死一边去。”李景隆嫌弃地撇了撇嘴,抱怨道:“为了你,我老是当叛徒。” “这怎么能叫叛徒呢?”李青义正言辞道,“你这是大义灭‘亲’。” “滚——!” 李青也不生气,笑呵呵道:“明儿我再来,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 乾清宫。 朱瞻基脸色通红,有了七分醉意,但神志清醒,半躺在靠椅上泡脚,满脸的享受。 “你去哪儿了?” “拜访一个好友。”殿里没有外人,李青也不客气,坐在朱瞻基对面,吃着桌上的点心,“我已经有了预案。” “嘁~这有什么啊?我也有。”朱瞻基轻哼,“我已让厂卫乔装打扮,去打探消息了,不出半个月就能查出货源,进而一步步揪出幕后之人。” 李青呵呵:“我已经知道参与海上贸易的藩王了。” “啊?”朱瞻基猛地一下起身,由于饮酒过多,差点一头栽进泡脚木桶里,“谁、谁呀?” “宁王!” “嗯,我也怀疑是他。”朱瞻基坐直身子,旋即又道,“你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他本来就是重大怀疑对象,我已让人去通知他来南京了。” “不只是宁王,还有襄王、荆王、淮王、梁王!”李青说。 这下,朱瞻基真的震惊了,讷讷道:“青伯,你逗我玩的吧? 这才刚落地南京,你怎么就知道了?” 突然,他回过味儿来,“除了宁王,都是我兄弟?” 李青点头。 朱瞻基脸色难看起来,骂道:“宁王真阴啊,居然捆绑了他们,不过…这些人也真够蠢的,为了些蝇头小利……真是丢人呐。” “那可不是蝇头小利。”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人都是自私的,你当了太子,以后可以继承大宝,人家只是藩王,当然会为自己的小家着想,这很正常! “伐冰之家,不蓄牛羊。”朱瞻基眼睛微眯,“藩王由朝廷供养,他们要是还与民争利,就过分了!” “所以你要大义灭亲?”李青诧异。 朱瞻基无语道:“你这不扯的嘛,即便动藩王,也不能灭啊! 自建文削藩后,藩王的神经就敏感到了极点,只要不造反,万万不能杀,更别说他们都是我兄弟了。” 他没好气道:“在你的印象里,我就那么心狠手辣吗?” “倒也不是,主要是上次你说要杀你二叔来着。”李青干笑。 “……”朱瞻基满脸黑线,“我啥时候说要杀他了,那不是假设他造反,又不识时务嘛,那种情况再不杀,天下藩王岂不是更加有恃无恐?” “嗯……也是。”李青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就如之前说的那样,把他们叫来,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朱瞻基道,“让他们做一道选择题; 要么舍去宗室身份,继续做买卖;要么放弃海上贸易,继续做藩王。” “勋贵呢?”李青又问。 “勋贵……”朱瞻基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怎么看?” 李青不假思索:“和藩王一样!” “这怕是不行吧?”朱瞻基有些犹豫,“勋贵虽比藩王地位低,但他们有实权啊,尤其是没退休的勋贵; 现在都瞅着海上贸易这块肥肉呢,一旦这样搞,只怕军队会不稳啊!” 李青哼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准许勋贵贸易,结果必然是勋贵和官绅走到一起?” 朱瞻基沉默片刻:“这件事我得征求一下父皇的意思。” “嗯,不急这一时半刻。”李青颔首,“先从藩王开始吧。” 朱瞻基斜睨了李青一眼,“青伯,你这情报从哪儿得来的,准吗?” “必须准啊!” “你总得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吧?”朱瞻基无奈道,“宁王也就罢了,那些可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你表叔告诉我的。”李青道。 朱瞻基愣了一下,才醒悟所谓表叔说的是谁。 靖难之役时,朱瞻基才刚出生不久,但后来没少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位表叔的事迹。 他也知道靖难之役,这位表叔立了大功! “那应该不会错了,我稍后派人去通知他们几个过来。”朱瞻基笑着说,“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那是因为有我。”李青语气淡淡,逼格很高。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朱瞻基很不爽:既生基,何生青? 这一刻,他和演义中的周瑜共情。 …… 永青侯府。 李青打了盆水,清理了一间厢房出来。 虽然许久没住了,但并不是很脏,因为他把钥匙给了李景隆,后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来打扫一遍。 忙活一通,李青又买了些生活用品,直到傍晚时分,才正式安顿好。 李青搬来椅子,坐在果树下小憩。 庭院中充斥着生机勃勃,空气中弥漫着木叶芬芳,橘红色的夕阳挂在栖霞山上,无限美好。 真不错呀真不错……李青轻声说:“过两年忙完了该忙的,我就和婉灵她们在此定居,到时候以招仆人的名义,把师父和小小朱也叫来。” 他脸上带着期许,“大家都好好的,好好地走过最后一程。”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走’了一茬又一茬,还记得朱允炆的人没几个,即便是李景隆,也万难认出朱允炆。 二十多年的时间,对一般人来说太漫长了,漫长到足以完全让一个印象深刻的人,变得模糊不清。 何况朱允炆变化那么大。 就连整日做梦梦到朱允炆的朱棣,若没有李青提醒,也认不出他,更别说其他人了。 李青轻叹:“这些年他受了不少苦,也不年轻了,就让他享几天清福吧。” …… 想象着退休后的美好生活,李青嘴角泛起一抹愉悦的笑意,满心的向往。 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溜走,再回过神时,夕阳已然落下,天色黯淡,夜幕将临。 仿佛预示着再美好的事物,也终会消逝…… 第22章 宁王到来 清晨。 阳光透过门缝流淌进来,屋内陈设,被阳光照过的地方仿佛镀了层金,光束中尘埃浮动。 李青眼睑微动几下,缓缓睁开,翻了个身,盯着光束看了许久才坐起身。 “嗯~” 舒展了下四肢,李青下床换上墨色长袍,推开门,满眼都是嫩绿的枝芽,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春的气味,枝头上的喜鹊受了惊,扑腾着翅膀远去。 “抬头见喜,今天是个好日子。”李青笑笑,抱着木盆打水洗漱。 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中,整个人都心情舒畅,这种悠闲、散漫的感觉,他许久都没有体验过了,浑身舒泰。 …… 曹国公府。 亭子里,李青、李景隆相对而坐,桌上摆着精致小菜,清酒绵软。 “这次会待很久吧?”李景隆问。 “啊,”李青放下酒杯,“少说也得两三个月,可能还要更久些。” 李景隆提壶给他满上,“有太子呢,你少折腾,有时候干的多并非好事,人家还会觉得被抢风头,未必会领情。” “有道理。”李青相当听劝,“我本来也没想着折腾,主要就是镇镇场子,大小事宜自有太子、厂卫去做。” 两人一杯一杯地端着,吹牛侃大山,笑声朗朗。 李景隆年纪大了,酒量不比当年,两壶酒喝完就有了六分醉意,见状,李青便不再喝,转而聊起了天儿。 好友喝酒,并不是纯粹的喝酒,大多时候都是享受带着醉意时,敞开心扉的畅聊。 “兄弟,我一个人在这儿真是孤独的紧,”李景隆是个感性的人,喝了些酒后,更是如此,“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些时间,过一天少一天,这最后的时光里,兄弟想有个人好好说说话。” 他红着脸,眼睛也红红的。 “唉…兄弟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啥事儿都没干成,名声也不好,唯一的收获,就是你这个知心朋友了。” “别这么说,”李青安慰道,“我名声也不好,其实咱俩差不多。” 李景隆苦笑:“不一样,我跟你和蓝玉比不了,捕鱼儿海一战,我就是个打酱油的,靖难之役……更是被钉到了耻辱柱上。” “以后……我会给你正名。”李青保证道。 李景隆嗤笑摇头,他哪里肯信。 “李兄,留下来吧。”李景隆劝道,“我这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不知还有多久好活,你比我还大着十来岁,咱们都不年轻了,好好过几天舒心日子得了。” “放心,用不了多久了。”李青欣然道,“忙完了该忙的,我就回来好好享受生活。” “算了,随你吧。”李景隆知道李青的性格,便也不再劝,聊起了其他话题。 ~ 下午,李青去了皇宫。 金陵的皇宫虽然皇帝不住,但每天都有人打理,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朱瞻基一身太子服,他面容俊朗,就是脸比较黑,还有一脸大胡茬,不是三尺长髯的那种,而是李逵的那种络腮胡,只是还没蓄起来,不然妥妥的‘李逵’第二。 不过,单从面相来说,朱瞻基称得上英俊,尽管比不上二李。 这时代,胡须浓重是加分项。 “在哪儿喝的酒?”朱瞻基嗅了嗅鼻子,“现在是办公期间,你认真点儿行不?” “你还不是一样?”李青没好气道,“你说你都干什么了?” “我……”朱瞻基噎了下,讪讪道,“这不是先从藩王开始入手嘛,藩王还没来呢。” 李青又道:“你父皇不是让你肃清吏治吗?” “这个不急。”朱瞻基道,“先把藩王的事办好,有了前车之鉴,官员们自然会老实下来,且对惩治贪腐的抵触心也会大大降低; 连藩王都没幸免,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开海在即,大动刀兵并非上策,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只要给他们敲响警钟,让其知道收敛也就行了。” 朱瞻基笑道:“肃清吏治,并不一定要严刑酷法,挥舞大刀,只要目的达到即可。” 顿了顿,杀气凛然:“当然,若他们不知悔改,我不介意杀人!” 李青点头,对朱瞻基的这个办法很是认同。 多好的孩子啊,既有老四的狠辣,又有小胖的怀柔,哪哪都好,就是黑了点儿。 “太子高见。” “呦,青伯你会夸人啊!”朱瞻基夸张道,表示:会说话,就多说两句。 夸你一句还上天了……李青没再搭理他。 坐了一会儿,李青问道:“要不要我住在宫里保护你?” “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朱瞻基傲然道,“不是我吹,就我这身手……” “告辞。” 不是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朱瞻基满脸黑线。 事实上确实没必要,这次光是来的厂卫加在一起,就有近三千人,皇宫大内哪是那么好进的,即便真有人来行刺,也定然有来无回。 除非大军杀进皇宫,但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且朱瞻基并未对官员动手,至少目前没有,自然不会有人傻到对他不利。 李青相当放心,继续住在自己的永青侯府。 整日喝喝小酒,和老李头侃侃大山,日子轻松惬意。 反正带头干活儿的是朱瞻基,他李青就是个陪衬,自然不会上赶着忙活,人太子都不急,他急个屁呀。 朱瞻基可不像李青,他虽没有大动作,但小动作不断,不停派厂卫打探关于开海的大小事宜。 人是没出皇宫半步,但眼线密布金陵,连苏杭也都有他的密探,人在宫中坐,消息从四面八方来。 见他这么能干,李青索性一点也不干了,天天享受。 安逸的时光流逝极快,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宁王从水路率先赶到。 朱瞻基对这位被皇爷爷允诺过,‘共享天下’的十七爷,也有一定了解。 想当初,这位十七爷猛地一塌糊涂,手握朵颜三卫,曾一度盖过皇爷爷的风头。 朱瞻基虽然生的晚,但他打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本朝的历史,他都有学。 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可谓是广为流传,他又岂会不知。 中殿。 宁王看着英武的朱瞻基,仿佛看到了当初的四哥,这爷孙俩实在太像了,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想到四哥,就不得不想起‘共享天下’。 一想到‘共享天下’,朱权的火气就有些控制不住。 当初,他可是把朵颜三卫都给了老四,老四夺得天下后,不跟他共享也就算了,还卸了他的兵权。 收了兵权也就算了,还把他分封到了江南偏西。 都?偏到姥姥家了。 “宁王。”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朱权的思绪,让他从气苦中回过神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权瞥了眼李青,一撩袍子,“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宁王爷不必多礼。”朱瞻基提前扶住他,亲热道:“都是自己人,来人,上茶。” “太子客气。”朱权拱了拱手,自我安慰道:算了,他们当他们的皇帝,我发我的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小太监奉上茶,便退下了,大殿只留三人饮茶。 “太子殿下,不知何日祭祖?”朱权问。 “不急,宁王爷一路劳顿,休息几日再说。”朱瞻基笑呵呵道。 朱权当然急,他现在摊子铺得极大,很多事都要他拍板决定,在这多留一日,不知要损失多少钱呢。 “祭祖是头等大事,还是尽早办的好。”朱权一脸悲伤,“本王想太祖皇帝了。” 李青:“……” 朱瞻基笑道:“是这样的,这次祭祖不仅是我们,我把襄王、荆王、淮王、梁王,也都叫了过来,他们过几日估计就能赶到,届时大家一起。” 朱权心中一突,旋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些藩王都是朱瞻基的弟弟,祭祖让他们过来,也无可厚非。 退一步讲,即便是真有所察觉又能如何? 开海的国策是朝廷颁发的,海上贸易又不犯法,他,堂堂宁王,不过是偷逃赋税罢了,朱瞻基一个晚辈,还能羁押自己不成? 念及于此,朱权镇定下来,笑道:“既如此,那本王先告辞了,待他们赶来,劳请太子殿下知会一声。” “一定。”朱瞻基笑着起身,“我送宁王爷。” “殿下客气。” …… 曹国公府。 李景隆正晒着太阳,忽听下人禀报:“宁王来访。” 做贼心虚的他,顿时有些无所适从,“告诉他,我病了……” 话刚落音,便听到宁王的大嗓门儿,“表侄儿这是哪儿病了?” “……”李景隆比朱权还大些,但辈分儿却不及他,在这事儿上又没办法辩解,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染了风寒。”李景隆打了哈哈,“来人,上茶,上好茶。” 朱权笑吟吟坐下,低声道:“去日本的商船已经回来了,你猜猜这次赚了多少?” 李景隆哪有心思猜,他现在满心的罪恶感。 讪讪道:“多少啊?” “十万两。”朱权补充道,“净赚十万两。” “哦?这么多?”李景隆也顾不上愧疚了,“这赚钱也太容易了吧?” “嘿嘿……那是,日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朱权笑道,“在南京的勋贵中,就属你的爵位、资历最高,你帮我牵牵线,咱把生意做大。” 李景隆诧异道:“你自己吃不下吗?” “吃是能吃下的,但……”朱权压低声音道,“吃独食可不好,这么大的买卖想完全隐藏哪可能,不给人家点儿汤喝喝,迟早会有眼红的人给捅上去,咱不能因小失大不是?” 已经捅上去了咋整? 李景隆愧疚的望向小十七。 第23章 重操旧业 朱权并未注意到李景隆的异样,他还在巴巴说着未来美好蓝图。 大有三年上市,五年全国连锁,十年遍布天下的意味。 李景隆暗叹:收手吧小十七,外面全是厂卫。 过了会儿,下人过来奉茶,朱权这才停下滔滔不绝。 不过下人一走,他很快又说上了,且越说越来劲儿,一想到那一船船的金银,他就直流哈喇子。 “够了,别说了。”李景隆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制止。 朱权呆了呆,诧异地看向李景隆,见其一脸难看,心头倏地一紧,“你这厮该不是……把我卖了吧?” 这太有可能了,这厮有前科啊! 而且,他和李青的关系,不是一般的铁。 朱权越想越气,骂道:“好你个李景隆,亏老子那般信任你,你他娘竟然背后捅我刀子,我……” “你小声点儿。” “你让我怎么小声…唔……” 李景隆捂着他的嘴,骂道:“你是不是傻,我也入了伙儿,捅你刀子对我有啥好处? 再说了,我就不想赚钱吗?” 朱权一想也是,激动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拨开李景隆的手,狐疑道:“你小子真没出卖我?” “我是那种出卖伙伴的人吗?” “不…不是吗?” “我……”李景隆辩无可辩,破大防:“既如此,那我不干了。” 朱权见他这样,反而放了心,讪讪道:“开玩笑呢,你我还是信得过的,咱俩谁跟谁呀。” 对不起,你信错人了,我是个好人……李景隆皱眉道:“太子这次来带了很多厂卫,你来我府上实在太冒失了,很容易引起他的怀疑,甚至他已经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他得把这个皮球踢出去,“你想啊,太子一共请来五个藩王祭祖,其中四个都是他的兄弟,只有你一个长辈儿,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啊?这……”朱权脸皮子一紧,心也提了起来,随即又皱眉道:“不对呀,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李景隆应变能力极快,“前些天李青来我府上喝酒,他喝多说漏了嘴。” 顿了顿,甩锅道:“听他那话意思,对你还是不放心啊!” “这狗日的。”朱权大怒,“我又没吃他家大米,他干嘛跟我过不去啊!?” 李景隆则是劝道:“说这些没用,他也是尽本职工作,说来说去还是皇上的意思,你听我一句劝,别做海上的生意了,你的钱又花不完。” “那你知道海上有多大利益吗?”朱权哼道,“日进斗金啊,你不眼馋?” “眼馋,不过……”李景隆反问:“但相比现拥有的,哪个更重要?” 朱权怔了怔,旋即笑道,“你想多了,即便真如你所说,难道就因为这个削我的藩不成?” 李景隆苦笑摇头:“这倒不会,不过……算了,反正做完这次我是不做了,我算了算,连本带利一共一万两,你回头别忘了还我。” “你傻呀,这么赚钱的买卖干嘛不做?”朱权苦口婆心,“你也不想想,你总共投了五千两,这一趟出海就回了本儿,要是再弄几次呢? 哦,我知道了,你是嫌分成少是吧?”朱权沉吟片刻,一咬牙,“这样吧,那五千两我就不给你了,直接给你提到一成。” 顿了顿,“不过你得给我物色一些有实力的人入伙儿,咱们把生意做大……” “够了!”李景隆豁然起身,恨铁不成钢道:“宁王啊宁王,你咋就想不通呢? 当初善谋的宁王,如今怎么就掉钱眼儿里去了呢?” 朱权也有些火了:“李景隆,老子好心好意带你发财,你他娘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少来这套。”李景隆嗤笑:“你精明,但也别把人家傻子,你不就是想拉我下水,形成利益捆绑吗?” 朱权一滞,冷哼道:“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去做。” 他瞥了李景隆一眼,意有所指道:“钱我回头就给你,但你最好别重操旧业。”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懂的。” “你……”李景隆气得想骂娘,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把人家出卖了,一腔怒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最后只得道: “这话我再说最后一次,反正你都赚了那么多钱了,尽早收手吧,不然大家都不好看。” “好意心领。”朱权阴阳了一句,起身就走。 类似的话李青也说过,但他也只是当时屈从,李青一走,他照样我行我素,自然不把李景隆的话放在眼里。 …… 出了曹国公府,朱权想想还是不放心,决定再去一趟皇宫,探探朱瞻基的口风。 朱权看得明白,李景隆连建文都能卖,卖他一个宁王,估计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其实他倒冤枉了李景隆,人家还是有心理负担的,尽管不大。 朱权到了皇宫,一番试探之下,毛都没收获一根,不过心里的疑云却渐渐打消。 他觉得,这太子要真想动他,绝不会这么从容。 朱权放心了,回到王府暂住,静等祭祖,然后回去发财。 ~ “你跟他说了?” “说了。” “他怎么说?” “执迷不悟!” 李青拍拍李景隆的肩:“你已仁至义尽,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可我又做了叛徒。”李景隆耿耿于怀。 李青却不这么认为:“第一,你是在做善事; 第二,即便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那么大的买卖根本无所遁形,只不过花些时间罢了。” 李景隆点点头,被李青这么一说,他心里好受多了。 “对了,宁王不会被削藩吧?” 李青摇头:“这次肯定不会,可他若一直执迷不悟下去,就不一定了。” 李景隆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 又过了十余日,襄王、荆王、淮王、梁王,先后赶来。 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朱瞻基总算是露了面,召集六部官员,商议祭祖仪式。 这次李青没冒头,上次祭祖可把他拿捏的够呛,他可不想再体验了。 不过,他终究是没能躲过去,混在人群中参加了祭祖。 但这次轻松不少,毕竟不用带头,人家如何他如何就是了,半块生姜过后,便回到侯府躺尸。 ~ 次日,清早。 大门外,锦衣卫洪亮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永青侯,太子命你进宫一趟!” “听到了。”李青扬声喊了一句,“本侯这就过去。” 外面的锦衣卫听到回应,很快离去了。 李青又赖了会儿床,这才磨磨蹭蹭的起身洗漱。 他知道今天就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日子了,但他并不急,因为这会儿还早。 果不其然,李青墨迹好一会儿,等赶到皇宫时,几位藩王都还未到。 见李青进宫,朱瞻基黑着脸挥退小黄门,皱眉道:“青伯,你平时偷懒也就罢了,今儿怎么也墨迹!?” “人不是还没来吗?”李青耸了耸肩。 “……”朱瞻基气道:“我这不是想跟你商议一下细节嘛?” 李青摇头:“用不着,就按当初的定的计划来,简单粗暴且有效!” 顿了顿,“对了,你之前征求你父皇,如何处理勋贵贸易的事情,有了回信吗?” “早就有了。”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 “怎么说?” 朱瞻基闷声道:“和你说的一样!” 李青赞道:“不愧是小胖……呃…皇上英明!” 朱瞻基懒得跟他置气,皱眉道:“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我爹这么硬气,可我总觉着,这样有些过于刚猛了。” “哎?”李青摇了摇头,“正如你当初所说,趁着海运初开及时遏制下来,远比等他们做大,再来动手要强,放心,翻不了天。” “从今日起,我跟你住一块儿。”李青补充道。 朱瞻基好笑道:“倒也不用这么小题大做,我担心的是军中人心不稳,但他们还至于敢反。” “有备无患嘛,多防一手总不会出错。”李青笑着说。 朱瞻基心里暖暖的,嘴上却很欠:“你都这岁数了,真遇到变故,也是我保护你。” 两年又两年,他觉得这回李青定然比不过他了。 李青笑笑,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口,静等几位主角到来。 两刻钟后。 宁王、襄王、荆王、淮王、梁王,五位藩王联袂踏进大殿。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这次,朱瞻基没有客气,低头抿着茶,坦然受礼,逼格十足。 待几人行完礼,才淡淡道:“平身!” “谢殿下。”朱权心中有些不爽,声音比其他人稍大些。 朱瞻基放下茶杯,扫了眼五人,最后,笑眯眯的看向襄王: “瞻墡,来,过来。” 朱瞻墡看着笑眯眯的大哥,浑身直哆嗦,他和朱瞻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也正是如此,他没少挨大哥的打。 每次大哥打他,都是这副笑眯眯的表情,他瞧着实在发憷。 “大、大……啊不,”朱瞻墡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结巴道,“太子殿下…有,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过来!”朱瞻基语气淡淡,已经不笑了。 朱瞻墡更怕了,一点点挪动着上前。 “快点儿。” “是。”朱瞻墡听出大哥不耐,顿时一激灵,连忙小跑两步,来到大哥面前,谄媚道:“太子……” 话刚出口,忽觉眼前一花,接着脸颊一麻。 “啪——!” 蓄力已久的大逼兜儿,朱瞻墡根本承受不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恍惚间,仿佛看到太祖在向他招手。 第24章 谁敢拿我? 朱瞻基这一巴掌是真的狠,朱瞻墡直接被扇懵了,好半晌没回过神,甚至忘记了疼痛。 懵逼的不只是朱瞻墡,宁王等几人也是一脸呆滞,这是咋了? 这一幕,实在出乎他们预料。 好一会儿,朱瞻墡清醒过来,委屈道:“太子殿下,臣弟犯了何罪?” 朱瞻基冷笑:“来,过来,本太子告诉你。” “殿下明示便是。”朱瞻墡捂着脸摇头,他又不傻,才不会把脸伸过去让人扇呢。 “过来!” “……殿下你轻点儿~” “啪——!” 这一巴掌更狠,朱瞻墡原地转了几个圈儿,一屁股蹲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脸颊肿的老高。 朱瞻墡有些恼了:你这人咋只打一面,不知道对称才符合大众审美观吗? “太子殿下,臣弟到底……哪里错了呀?”朱瞻墡捂着脸,带着哭腔说。 好歹也这么大人了,如今更是被封藩王,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个说法他以后还怎么混? 朱权脸色有些难看,他已经有些明白了。 不过,其他几王却恍若未觉,天真的他们还在吃瓜,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朱瞻基起身上前,甩手又是一巴掌,仍是只打一面,接着,拳脚并用。 “殿下消消气,别打了,别打了……”荆王、淮王、梁王,连忙上前劝架。 好歹是兄弟,尽管不是一个娘生的,但多少有些感情。 “砰砰砰!” 三王各挨一拳,一个个眼冒金星,又委屈,又愤懑。 我们就是劝个架,我们有什么罪? 气归气,但谁也不敢发飙,脸上还得赔着笑:“太子殿下莫生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说开也就是了。” “误会?”朱瞻基冷冷一笑:“这可不是误会。” 说着,他看向宁王,冷笑顿时一暖,“宁王爷,您请坐,我教训一下这几个没出息的弟弟。” 朱权脸色难看地走到一边坐下,哪里还不明白朱瞻基是指桑骂槐。 看了眼李青,只见李青抿着茶,一脸怡然自得,察觉到自己目光,还抬头对他笑了笑。 朱权气得不行,暗骂:这混账,一定是他捣的鬼! 这边,朱瞻基还在揍人。 不仅是襄王朱瞻墡,其他三个藩王也没落下,一打四,碾压式的暴揍。 当然,主要是四人不敢还手。 “哥,哥呀……别打了。”朱瞻墡抱住大哥的腿求饶,再打下去,他可就真要去见太祖了。 一旁朱权脸色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他虽然没被实际打脸,但也差不了多少,明白朱瞻基这是用另一种方式,打他的脸。 朱瞻基见打得差不多了,掸了掸衣袍,回到椅前坐下,开门见山: “我且问你们,海上走私你们可有参与?” 正在叫屈的四人一滞,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嘭……!”朱瞻基一拍桌子,怒声道:“答话!” 朱瞻墡一个激灵,怯怯道:“有,有参与。” 他从小被打到大,对大哥都有心理阴影了,直接说了实话。 其他三人暗骂软骨头,但也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赖皮也万难做到,讪讪地点头承认。 “朝廷给你的俸禄不够使吗?”朱瞻基寒声道:“那为何还要与民争利?” 四人羞愧地低下头,讷讷着说不出话。 “太子殿下。”朱权沉着脸开口,皮笑肉不笑道,“据本王所知,全面开海通商是皇上下达旨意,也是新皇的新国策,对吧?” 朱瞻基瞥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朱权又道:“既然朝廷允许民间通商,那为何抓着襄王几人不放呢?” “呵呵,”朱瞻基嗤笑:“藩王是平头百姓吗?” 朱权噎了一下,嘴硬道:“藩王亦是皇上的子民。” “宁王爷。”朱瞻基语气冷淡起来,“岂不闻: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 “藩王有封地,有俸禄,是皇室宗亲,若藩王插手海上贸易,那还有百姓参与的份儿吗?”朱瞻基掷地有声:“朝廷开海,为的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而非让某些人依仗权势取利!” 朱权脸上一阵青红,有心辩解,却无从开口。 朱瞻基又道:“当然,藩王也不是不能在海上贸易,但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朱权追问。 “放弃藩王身份!”朱瞻基淡淡道:“别来丢皇室宗亲的人。” 朱权脸色一僵,继而勃然大怒:“不知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子擅作主张?” “宁王,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朱瞻基哪里会被吓到,当即反怼回去,“你若不满,大可去京师告本太子御状。” “你……!” “啪——!”朱瞻基一巴掌抽在朱瞻墡脸上,骂道:“让你与民争利,这就是掉钱眼儿里的下场。” 朱瞻墡一脸懵逼:不是……你跟他抬杠打我干甚?打他呀?!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朱权气得直哆嗦,脸上火辣辣的烫,巴掌虽没落在他脸上,但也没什么两样。 想当年,他宁王也是一代英雄,杀的蒙元丢盔弃甲,落花流水,端的威风。 可自从太祖驾崩后,他的权势地位就一落千丈,先是建文削藩,后又被朱棣骗。 现在更是连孙子辈儿的也能欺负他,这让朱权实在难以接受。 “朱瞻基,你休要张狂!”朱权破大防,“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朱瞻基笑了:“只要你不再插手海上贸易,本太子自然不会拿宁王爷如何,咱们还是一家人; 当然,宁王爷若执意做个商贾,也不是不行,但宗室族谱上,就得划去你的宁王一脉了。” “你敢!?”朱权惊怒道:“我是太祖十七子,你算哪跟葱?” 朱瞻基自觉给足了宁王面子,见他不知好歹,当下也不再客气:“不信你试试?” “宁王。”一直沉默的李青说话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可不是太祖那会儿了,你还是认清现状为好,不为你想,也为你的子孙想想。” 顿了顿:“不过即便太祖在世,看到你与民争利,也不会轻饶你; 皇上不计前嫌,已是仁至义尽。” “李青你他娘少说风凉话。”朱权破口大骂:“我自认没得罪过你,你为何总是抓着我不放?我吃你家大米啦?”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看向朱瞻基。 朱瞻基看向朱权,“宁王爷,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两条路你选哪一个?” “我不选。”朱权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能奈我何!” 其实,朱权并非表现出来的这么硬气,他只是想讨价还价罢了。 谁料,朱瞻基却根本不给机会,直接道:“来人!” ‘蹭蹭蹭’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进来,“太子有何吩咐?” “将宁王拿了。” 锦衣卫略作迟疑,“是!” “干什么,你干什么……?”朱权色厉内荏,“朱瞻基你不要太过分!” 敬酒不吃吃罚酒……朱瞻基可不是善男信女,即便犯事儿的是他亲叔,他一样照拿不误,“拿下!” “老子跟你拼了。”朱权爆发了,一把推开锦衣卫,大吼:“谁敢拿我?!” 锦衣卫还真不敢,毕竟是藩王,属于皇家宗室,真要伤了人,恐被秋后算账。 “拿下!” “谁敢?” “我来吧。”李青见僵持下去也不是事儿,起身走向宁王。 朱权一见李青过来,顿时有些发憷,他知道李青真敢。 “你…别过来啊,我可是练过的,你个糟老头子识相点儿,我不想失手弄死你……” “话真多。”李青嘀咕。 一记手刀下去,朱权两眼一翻便晕厥过去,后面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襄王朱瞻墡几人都傻了,连老资历的宁王都拿下了,他们还能好吗? 刚就藩,就被削藩? “太子殿下饶命啊……!”几人是真被吓着了。 朱瞻基笑了笑:“你们选那条路?” 还有得选? 几人怔了一下,继而狂喜。 朱瞻墡率先反应过来:“我以后不做生意了。” “我们也不做了。”另外三人紧跟着表态。 “很好。”朱瞻基指了指桌上的笔墨纸砚,“下个保证书,签字画押,日后若犯直接削藩。” 有宁王前车之鉴,几人不敢讨价还价,麻溜儿地写保证书。 …… 朱瞻基看着桌上的四封保证书,笑道:“和预料的差不多,解决了藩王,后面就好办了。” “宁王呢?”李青瞅了眼昏迷的朱权,问:“下大狱?” “暂不下狱。”朱瞻基叹道:“毕竟是老资历的藩王,且将藩王下狱也容易引起骚动,先在宫里关着吧。” 顿了顿,“我已得到了父皇授意,明儿就以他的名义下圣喻,藩王、勋贵、官员,不得参与海上贸易。” 李青点头:“他们若是参与贸易,那其他人也就不用干了,一刀切也挺好。” “不过这样一来,富绅成了收益最大者。”朱瞻基忧虑道,“日后少不得还是会滋生腐败,官绅一家。” 李青苦笑:“哪能事事如意,这样已经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了。” “嗯…也是!”朱瞻基叹了口气,随即又笑道,“你就在宫里住下吧,看着宁王,我觉得他还是有些怕你的。” …… 第25章 二选一 朱权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后脖颈子生疼,头都要掉了。 “醒啦?” 朱权本能扭头,顿时惨叫出声,疼死他了。 “李青,你个狗……哎呦哎,嘶~”朱权满脸痛苦。 这种感觉比睡落枕还要难受,他是又气又怒…又疼! 朱权怒视着李青,仿佛要吃了他。 李青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想笑:“别气了,圣谕已下,藩王、勋贵、官员,都不得染指海上贸易,违者一律贬为平民,不止你一个人倒霉。” “咱俩有仇吗?”朱权问。 “没有啊!” “那你为何……嘶~”朱权气急败坏,“我真是……你就不怕以后遭人报复吗?” 李青耸了耸肩:“我也没几年了,谁敢报复,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朱权没了脾气,碰上这么个玩意儿,他还真没一点儿招,转而气结道:“我这辈子算是毁老四一家手里了。” “也不能这么说。”李青不赞同他的观点:“若非他靖难成功,你觉得你能善了?” “可我……”朱权恨声道:“可我帮了他那么大忙,他是怎么对我的?” 李青嗤笑:“别不知足了,你的藩地不说是最好的,但在天下所有藩王中,也足以进前三,你不会真想着共享天下吧?” 朱权默然。 许久,他认命般的叹了口气,气苦道:“我现在只想做个生意,赚些钱养家糊口,朝廷怎么就抓着我不放呢?” “太子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想做生意可以,只要放弃藩王身份,随时能做。”李青揶揄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哪有好处都让你一人占了的道理?” 他抿了口茶,劝道:“我要是你,我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我有什么好乐的?”朱权有些破防,“我都这么惨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惨?大明这么多藩王,谁有你宁王有钱?” 这是实话,宁王最先在海上做贸易,且规模不是一般的大,赚的钱岂会少了? “你要知道,很多藩王毛都没捞到一根。”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我要是你,就老实配合朝廷,反正钱也赚够了,数代甚至十数代人都花不完; 又有朝廷俸禄,头顶藩王名衔,荣华、富贵,仅次于皇帝,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接着,话锋一转,语气也冷冽起来:“你若执迷不悟,皇上废不废你且不说,但你从海上赚的钱,肯定会给你没收了; 实不相瞒,南民北迁太烧钱了,现在朝廷不富裕,你最好别往枪口上撞。” 正说着呢,朱瞻基推门走了进来,笑问道:“宁王爷在海上赚了多少钱啊?” “没、没赚多少。”朱权心虚地摇摇头:娘的,这孙子可不像啥好人啊! “没多少是多少啊?”朱瞻基亲热道,“我就问问,不干别的。” 朱权心中一紧,脑海中忽然响起昔日的大饼:十七弟,我当了皇帝,我与你共享天下! 再看朱瞻基,和朱棣一样的神态,一样的……黑。 真尼玛黑! 朱权讪讪道:“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不做海上生意就是了。” “空口无凭,何况宁王爷之前就失信于人,本太子不放心啊!”朱瞻基笑眯眯道,“来,写个保证书。”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纸,“这是襄王写的,你按照他的写就成,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贴心你个仙人板板……朱权讪笑道:“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如此吧?” 朱瞻基点点头:“那我们谈谈赚了多少钱的事吧。” “……我写!” ~ 半刻钟后,朱瞻基对比了一下,没有问题之后才收起来。 “你放心,只要你守诺,之前的事既往不咎。”朱瞻基道,“不过,你要是违反承诺,那可别怪朝廷不讲情面。” 他沉声道:“届时,不仅是削藩,宁王府的资产也会尽数抄没。” 朱权心中涌起一股怒气,但很快就屈服于现实了。 若是说建文削藩时,他还有点儿实力对抗一下,那么现在他一点对抗的资本都没有。 削去护卫的藩王,可真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只能任凭朝廷拿捏。 朱权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气苦道:“本王明白!” 朱瞻基笑笑,“那就好,宁王爷请回吧!” “就这么让我回去?”朱权满脸诧异。 “当然不是,东厂、锦衣卫会与你同去,交接贸易事宜。”朱瞻基笑道,“不过你放心,货物会按原价格给你结算,不让你吃亏。” 朱权暗骂:“这小崽子跟他爷爷真是一个德性,净他娘的吃肉。” “……好!” …… 宁王走了,不过他的生意并未荒废,由朝廷全面接手。 这波,朝廷直接吃现成的,钱赚的简直不要太轻松。 ~ 解决了藩王,朱瞻基瞬间硬气,直接召集六部,以及部分留在金陵的勋贵,来到皇宫开会。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朱瞻基直接传达圣意: 一,做生意,罢官黜爵; 二,保官保爵,不做生意。 两条路,选一个。 不选?那一条也走不成! 最终,在朱瞻基的威势下,所有人都站了队,清一色地选了第二条路。 他们都明白,权势在,没钱也好搞钱,权势没了,有钱也难守住。 李青自然也明白,无法真正规避他们插手贸易,但不管怎么说,杜绝官员勋贵直接参与,总归是好的; 至少可以限制他们,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巧取豪夺! …… 解决完开海的大事,朱瞻基开始解决贪腐的事,进一步遏制他们不安分的心。 这段时间,厂卫一直在暗中查探,也有了不小建树。 五日后,苏.州知府被东厂番子带来,朱瞻基本想亲自断案,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便把这案子交给了李青。 大明的官员几乎没有不贪的,只是这位知府贪的过分了,而朝廷又正好需要树立典型,只能‘委屈’他了。 证据确凿,又有厂卫的酷刑,苏.州知府很快就供认不讳,承认收了富绅的钱,为富绅在海上贸易上大开方便之门,并恶意帮打压中小资产的商人。 李青也不客气,直接判了斩刑。 七日后,杭.州知府也被羁押而来,同样的流程走了一遍,而后人头落地。 半个月后,海宁知县东窗事发,处以斩刑。 …… 每次开审问斩,朱瞻基都要求官员到场观看。 虽然这样并非一定有用,但能在极大程度上,震慑他们。 ~ 五月初。 惩治贪腐告一段落,朱瞻基开始视察织造局、市舶司,各级官员如临大敌,小心应对。 不过,让他们心安的是,这位手腕狠辣的太子,这次特别好说话,只是走个过场,并未较真儿。 视察完后,便又回了皇宫。 然后,白天游逛,晚上回宫里休息,特别规律。 渐渐地,众人放了心。 这天晚上,朱瞻基叫来李青。 “青伯,明儿咱们去市舶司微服私访吧?” “差不多行了。”李青眉头微皱,“这次连削带打,手腕已经很强硬了,给他们一个缓冲时间,你要查,过段时间再查; 这些天,该视察的视察了,该玩儿的也都玩儿了,我们回去吧!” “这就回去?”朱瞻基有些不过瘾,“我这才刚起劲儿。” “别光想着你,多想想你爹。”李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爹本就辛苦,这次又一下子得罪了藩王、勋贵,以及官员,少不得焦头烂额成什么样儿呢。” “嗯…也好。”朱瞻基意犹未尽地点点头,“这次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下次有时间再来。” 顿了顿,“要不再玩儿两天,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玩个锤子!”李青打断他,眉头微皱,“收拾一下,我们明儿就回去。”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瞻基无奈道:“这时间,内阁、六部侍郎、主事、郎中都回了京,父皇没你说的那么忙。” “你要待你待在这儿,我明儿一早就走。”李青淡淡道。 “你看你,我又没说不回去。”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一把年纪了,咋还动不动生气呢?” 李青瞪了他一眼,“是不是想试吧试吧了?” “呦呵,你别说,我正有此意。”朱瞻基来了劲儿,“你等着,我这就去拿家伙事儿,今儿咱好好比一比。” 李青没想到他这么积极,好笑道:“大晚上的,还是别了吧。” “是不是怕了?” “……行吧!”李青心说:既然你想挨打,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 朱瞻基拿来两杆红缨枪,去掉枪头丢给李青一杆,“千万别留手,我要赢得光明正大。” “好说。”李青笑眯眯地点头,“要不,咱赌点儿什么?” 见他这架势,朱瞻基的必胜信念忽的消减过半,无他,跟李青打赌他就没赢过,一次都没有。 “是不是怕了?”李青问。 朱瞻基一咬牙:“赌了。” 两年又两年,也是该我赢的时候了……朱瞻基深吸一口气,哼道: “撑不住就吱一声,别不好意思,输给我,不磕碜!” ………… 第26章 急! 马车晃晃悠悠,吱吱呀呀地前行~ 朱瞻基半躺在柔软的车轿里,哼哼唧唧:“两年又两年,两年何其多……” 瞥了眼李青,后者老神在在,闭目养神,怎么看怎么欠揍。 “青伯。” “嗯哼~” 朱瞻基生无可恋道:“我啥时候才能打过你啊?” “过两年。” “……”朱瞻基不禁悲从中来,望着车顶绸布上绣着的锦绣山河,无语凝噎。 ~ 傍晚。 马车停下,厂卫就近采买,解决温饱。 吃喝过后,李青提议:“继续赶路!” “这么急做甚?”朱瞻基不理解,没好气道:“又不是战场决战,咱们不累,别人不累啊?” 李青皱了皱眉:“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尽快赶回去为好。” “什么预感?” “……宫里会出事。”李青轻声说:“你父皇一向怀柔,此次针对开海如此强硬,直接杜绝官员参与介入,怕是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之前一直禁海,官员没得吃,现在开海了,官员还没得吃,那海不是白开了? 群臣定会这么想。 李青叹道:“你爷爷在位时,群臣拥护你爹,是因为你爹和他的执政风格不同,群臣觉得你爹上位后,他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可现在呢? 官员、勋贵、藩王一股脑儿全得罪了,你爹又没你爷爷那样的权势,很难弹压的住,他现在的压力肯定超级大。” 被李青这一说,朱瞻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即下令:“继续赶路!” 厂卫心中有些埋怨,但谁也不敢违抗,拖着疲惫的身体动身赶路。 朱瞻基心中也有些不安,“青伯,不会真出事吧?” “你现在已接管军队,只要你一回去,即便真有人不安分,也得老实下来。”李青说,“至少不会把事情闹大。” 朱瞻基轻轻点头,接着,又是一笑:“我爷爷做到的事,我也一样能做到,他们休想支棱起来。” 李青瞥了他一眼,这次没有揶揄,轻轻点头:“我们速度快些,早一天赶回去,对你爹,对朝局都有莫大好处。” “嗯,好。” …… 七日后,仪仗队在山.东地界停下,距离京师不到八百里。 连续的日夜兼程,让厂卫疲惫不堪,已到了极限,不得已,朱瞻基下令休整一日,顺便让人采买食物。 见李青愁眉不展,朱瞻基笑道:“全速赶路,再有五日即可赶到京师。” “嗯…”李青想了想,问:“对了,这次回来,你有没有让人给皇上报备?” “没有。”朱瞻基摇了摇头:“这又是班师回朝,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没报备也好。”李青道,“这样,让仪仗队慢行,我们提前一步会京。” 朱瞻基惊诧道:“不至于这么急吧?” “不知怎地,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李青有些发慌,“你爹身体本就不太好,登基后又一直忙的厉害,尤其是开海、移民,加上内阁、六部的下乡,政务更是繁重……” 朱瞻基听出弦外之音,也有些发慌,嘴上却道:“青伯你想多了吧,现在内阁、六部都回京了啊。” “可开海的事儿把他们都得罪了,他们回京后,能不闹腾吗?”李青反驳,“他们回京真还不如不回呢,不行,我们得尽快回去,争分夺秒!” 他越想越不放心,“你要嫌累,你和大部队一起,我是等不了了。” “我跟你一起。”朱瞻基从没见过李青如此,又事关老爹,他也急了,“我去安排一下,咱马上就走。” …… …… 两日后的深夜,二人风尘仆仆地来到北京城前。 这时辰,城门已经关了,朱瞻基喊了好几嗓子,守城的士兵总算是冒了头。 “城下何人?” “我,大明太子!”朱瞻基沉声道,“速速开城门,本太子有十万火急之事。” “太子?”城上士兵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尽消,连忙伸长脖子去看,奈何黑灯瞎火,根本看不真切。 李青取出火折子吹燃,放在朱瞻基面前,朗声道:“他的确是太子殿下,速速开城!” 那士兵瞪大眼睛瞅了又瞅,讪讪道:“不好意思啊,俺没见过太子!” 两人:“……” “我真是太子,你快开城。”朱瞻基没好气道,“快点儿。” “抱歉,不能开!”那士兵摇头:“大明律载有明文:城门一旦上锁,天塌下来也不能开。” 一般的城池尚可通融,但这是皇城,要是大晚上随便就能开城门,那对皇帝的威胁太大了。 因此皇城采取一刀切,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我们就两个人,还能造反不成?”朱瞻基气得不行,“快开城,不然我剁了你。” 士兵耿直道:“开了俺也得被剁头,还是不开的好,至少能留给尽职尽责的名声,再说了,你说你是太子,就是太子啊? 证据呢?” “你……”朱瞻基低头瞧了瞧,他现在穿的并不是太子服,还真不好证明。 李青朗声道:“不开城也行,你弄跟绳子下来,拉我们上去。” “不行,皇城一旦上锁,任何人不得进入,这是规定。”士兵尽职尽责,一丝不苟。 这时,更多守城的士兵被惊动,聚集到垛口,向下张望。 朱瞻基夺过李青手里的火折子,走到墙角下,照着自己的大黑脸,“瞪大狗眼看看,是不是本太子?” 一群人瞅了又瞅,纷纷表示不认识。 他们确实没见过太子,更不知他长啥样,不过也没人敢质疑,毕竟假冒太子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去把你们将官叫来!”李青沉声道。 一刻钟后,守城将官骂骂咧咧地登上城头,向下张望。 “谁是太子啊?” “我。”朱瞻基仰着脸,“看清楚了吗?” 谁料,将官依旧摇头,他也没见过太子。 李青上前夺过火折子,“那你认识本侯吗?” 他的面具太具辨识度了,那将官顿时认了出来:“永青侯,下官见过永青侯。” 李青松了口气,催促道:“快开城门,不行弄下来一根绳子也成。” “对不住啊。”将官一脸为难,“真不行,不然追究起来,下官人头不保啊!” 朱瞻基暴跳如雷,怒道:“再不开城,我现在就让你人头不保!” “那个……太子殿下您消消气,离天亮还有也就两个时辰了,您委屈一下哈~”守将赔笑道。 永青侯的身份确定了,太子的身份自然也就确定了,但确认归确认,城是万万不能开的。 李青也是没了脾气,若是带着一众厂卫就罢了,他俩人还能捅破天不成? 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了,但他却不想多等。 李青将拐杖递给朱瞻基,深吸一口气,“你闪开一点儿。” “你要干啥?” “上城!” 李青体内真气轰然爆发,双腿微曲,继而猛地一踏,“起!” 他的身体如同被发射的炮弹一般,快速离开地面,扶摇直上,只轻轻一跃,便足有七八米的高度。 朱瞻基人都傻了,这尼玛还是人吗? 傻眼的不只是他,城上的将士也傻眼了,直呼见鬼! 朱瞻基很快回过神,连忙伸开双臂去接,这城墙的高度十数米,他不认为李青上得去。 一个老头子从七八米的高度摔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就在朱瞻基做好准备之时,却见李青单脚一点,即将下坠的身子再次向上,顷刻间,便上了墙头。 说来话长,实则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李青跃上城墙,瞥了城下一眼,道:“出了事本侯承担,借你的马一用,外面的两匹赔你。” 守城将官也是个妙人,当即get到点,两眼一翻直接装晕。 其他人都懵逼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纷纷倒地不起。 李青懒得计较,将这些人的腰带解下,系成一条绳子甩了下去,“绑好,我拽你上来。” 朱瞻基望了望高耸的城墙,讷讷道:“你可得悠着点儿啊!” “你快点儿吧。” “……”朱瞻基咽了咽唾沫,战战兢兢地将绳子系在腰上,全程闭眼。 ~ 仿佛过了万年,朱瞻基重新脚踏实地,这才睁开眼睛。 “快走。” “哦,好。”朱瞻基被李青感染,也有种十万火急的感觉。 两人进了城,骑上守城将官的马,直奔皇宫。 二人共乘一骑,速度飞快。 “青伯,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皇宫也落了锁。”朱瞻基大声道,“咱们到了也进不去啊!” 说实在的,他都不理解李青为何会这么急,且急成这样。 “那就翻墙进去。”李青语气急迫,“我总觉着出了火燎眉毛的事儿,一刻也耽搁不起。” “我觉得你觉得错了。”朱瞻基不服。 “我不要你觉得。”李青哼了声,一甩马鞭,“驾……!” “啊呀……!”朱瞻基惨叫,“你抽我腿上啦!” “那你忍一下。” 李青是真急了,他都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急,只是心慌的不行,跟要跳出来似的…… 第27章 遗诏 一路疾驰到皇宫附近,为避免惊动巡逻的锦衣卫,两人下马步行,急速赶往宫门口。 待到正门时,朱瞻基瞳孔不禁一缩,脸色大变:“真出事了!” 此时的宫门,竟然是敞开着的,一队锦衣卫火急火燎地往外冲。 还不到四更天,这个时间段,宫门是万万不会开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塌了。 “快进宫!” 这次不用李青说,朱瞻基就先急吼吼地喊了句,拔腿冲去。 李青不比他慢,甚至把他都甩到了身后,刚赶到宫门口,又遇到一群小太监急吼吼地冲出来。 “发生了何事?”李青声音颤抖。 “啊?你是……永青侯?”小李子认出李青,“您怎么回来啦?” “发生了何事?”李青又问,急得都要杀人了。 小李子回过神,带着哭腔道:“皇上……只在朝夕之间了,急传六部、内阁,托孤。” “什么?!” 后追上来的朱瞻基闻言,瞳孔地震:“父皇病危了?” “皇上在哪儿?”李青语气微颤。 小李子见李青要杀人,当下也省去了给朱瞻基见礼,直接道,“在乾清宫。” 李青拔腿就冲,朱瞻基紧随其后。 …… 乾清宫。 小胖面色煞白,连嘴唇都是白的,气息微弱,命如悬丝,皇后张氏跪坐在床榻前,不停抹着泪。 “皇上,瞻基还没回来呢,你可得坚持住啊。” 小胖不说话,他正在强提着一口气,生怕这口气散了,再也说不了话。 他满脸的汗,肥胖的身子微微打着哆嗦,眼中满是焦急,遗憾…… 他明白,他是等不到儿子和李青了。 甚至,六部、内阁来的慢点儿,他可能都等不到。 他颤抖地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小柜子。 张氏怔了怔,旋即会意,起身走了过去。 打开柜子,一个长条形的匣子呈现在眼前,张氏手指颤抖,她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 ——遗诏! “皇上,要打开……” “皇上!” 一道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张氏的话。 下一刻,李青匆匆赶至近前。 “父皇。” 又是一声焦急呼唤,朱瞻基也冲了进来。 先后两个心中最重要的人出现,让小胖有了一丝力气,他挣扎着想说话,李青抢先一步:“先别说话。” 李青探向他的手腕,片刻后,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问题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得多,这次并非太医无能,小胖真到了大限。 “别怕,有我。”李青轻声安慰,体内真气疯狂输入。 小胖的面色开始有了变化,身体也不再颤抖,脸上的痛苦渐渐消失,嘴唇也有了丝血色。 “会好的。”李青一边渡入真气,一边安抚,“都会好起来的。” 小胖艰难点头,神色逐渐放松。 “我要银针。”李青回头道。 张氏朝一旁侍候着的太医叫道:“有针灸用的银针吗?” 一太医忙打开药箱,呈上针盒。 李青打开针盒,简单消了下毒,一针扎向关元,一针扎向气海。 只扎了两针,李青便停了下来,一边轻轻捻动银针,一边观察着小胖的神色变化。 小胖本来犹如一个随时要爆炸的气球,但随着真气的疯狂输入,以及银针捻动,渐渐的平和下来。 两刻钟后,小胖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神情不再痛苦。 “青……”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李青嗓音温淳,“我会好好守着的,别说话,放宽心。” 小胖挤出一丝笑,紧张的心放松下来,人也睡了过去。 李青给朱瞻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小声道:“都散了,散了……” 御医、太监无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朱瞻基怕打扰李青诊治,便拉着母后退出内殿。 来到外殿,他才急不可耐的问道:“母后,父皇为何会这样?” 张氏恨道:“都是那群混账,你父皇下诏,官员、勋贵、藩王不得参与海上贸易,他们一个个跟踩了尾巴似的,跳的比谁都高,合起伙来欺负你父皇; 你父皇本就劳累,这群人闹起来又不干活,他就更累了,言官也不安分……对了,尤其是那个李时勉!” 她咬碎了牙:“你父皇会这样,都是他气的,瞻基,你一定不能放过他。” “李时勉……”朱瞻基眼睛微眯,冷冷道:“他人呢?” “被你父皇关进昭狱了。”张氏道。 朱瞻基点点头,杀气腾腾道:“天王老子也留不住他!” 突然瞧见母后手里拿着的匣子,朱瞻基问:“这是什么?” 张氏神色悲伤,“你父皇留的遗诏,刚取出来你就回来了。” 见没外人,张氏递给朱瞻基,“儿子,你先看看,要是有不合理处……” 在朱瞻基灼灼的目光中,张氏改口道:“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朱瞻基接过匣子打开,张氏也想瞅瞅,但刚一靠近,朱瞻基就合了起来,意思不言而喻。 张氏气苦:你娘也防? “我不看,你看吧。”张氏退后两步,满脸受伤。 朱瞻基这才重新打开匣子,展开遗诏看了起来,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不理解、难以置信、甚至是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色难看无比。 “儿子,遗诏到底写了什么呀?”张氏好奇道。 朱瞻基不答,合上诏书放回匣子里,又拿起一封名单。 这一看,脸色又是一变,连带着,看向张氏的目光也变了。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张氏看着儿子那怀疑、猜忌的目光,心中更是忐忑,同时也有无限委屈和愤怒。 生他,养他,结果儿子竟这么待她,这让她一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愤怒。 “你父皇到底说了什么?”张氏声音颤抖,是气的。 朱瞻基合上匣子,语气冷淡:“请母后先回后宫。” 顿了下,又补充道:“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朱瞻基……!”张氏破防了,“老娘生你养你……” “父皇危在旦夕,正在紧急救治,母后你这么大声,是何用意?”朱瞻基冰冷的问。 “你……”张氏气哭了,抹着眼泪转身就走。 朱瞻基神情连续变换,那遗诏的内容让他难以接受,他甚至开始彷徨失措,也不知该找谁诉说。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走出大殿。 “来人!” 侍候着的小太监连忙迎上前:“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六部、内阁的人来了,让他们立刻回去,违令者……抓进大狱!” 顿了下,改口道:“立即前去宫门口锁宫,任何人不得进来,违者视为谋逆,另,告诉他们,父皇无恙。” 两个小太监讷讷地看向朱瞻基,有些无所适从,明明皇上都命在旦夕了,这是闹哪样儿? 莫非…太子要…… “还不快去!” “啊…是!”两个小太监醒悟过来:管他呢,听命行事总错不了,我们就是混口饭吃,不掺和就对了,明哲保身,明哲保身…… …… 朱瞻基无力坐在椅上,看着手上的匣子,头都要炸了。 这时,李青走了出来。 朱瞻基精神一振,疾步上前,“父皇怎么样?” “暂时无碍。”李青沉声道:“不过…也不容乐观。” “父皇是不是中毒了?”朱瞻基又问。 李青诧异地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只需告诉我有没有中毒?” 李青摇头:“你怎么了?” 他看得出来,此刻的朱瞻基很不对劲,不是单纯为父皇的病危而伤心,而是……满脸的多疑,仿佛没人值得他相信。 “到底怎么了?”李青问。 朱瞻基直勾勾看着他,一字一顿:“我可以相信你吗?” 李青反问:“你觉得呢?” 朱瞻基定定看着李青,良久,递上手中的匣子,“这是父皇的遗诏,你看看吧?” “遗诏?” 李青眼睛眯了眯,不客气地接过,打开。 很快,他目光一凝。 【官不可与民争利,君亦不可之,朕故后停下西洋。】 “继续看,看最后。”朱瞻基道。 李青沉下心,继续看后面。 【南北供亿之劳军民俱困,四方向仰,咸属南京,斯固吾之素心。】 简单总结:停下西洋,迁回南京! 李青都看傻了,下西洋、迁都顺天,这两项政策可谓是朱棣的心血结晶,这一封遗诏全给改了。 “这不可能!”李青断然道,“你父皇不会下这样的遗诏。” 朱棣都把自己埋居庸关了,小胖又岂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再者,他本人对迁都顺天的国策也深表赞同。 小胖虽然病危,但又不影响脑子,不会干出这等糊涂事儿。 “所以我才问你父皇有没有中毒。”朱瞻基眯着眼道,“这遗诏,大概率是被人篡改了。” “你怀疑谁?”李青问。 朱瞻基眼眸低垂,“皇后。” “哈?”李青再次震惊,“你娘?” 朱瞻基点头。 “这……”李青尬住,他总算理解,为何朱瞻基会有‘谁都不值得相信’的心理了。 他竟然连他娘都怀疑! 朱瞻基是真像朱棣,连多疑的性格都像。 “这不太可能。”李青摇头:“这两项国策,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再者,你父皇要是驾…对她有什么好处?” “会不会是外臣勾结后宫,各取所需?”朱瞻基幽幽道:“皇后没有话语权,可太后有啊!” “……”李青无话可说,但他还是觉得没这么狗血。 “你再看看殉葬名单。”朱瞻基道。 李青拿起遗诏下面的名单: 恭肃贵妃郭氏,恭僖顺妃谭氏,贞惠淑妃王氏,惠安丽妃王氏,恭靖充妃黄氏! “郭贵妃……”李青皱眉道:“是郭英孙女那个郭贵妃?” 朱瞻基点头:“就她一个姓郭的贵妃。” 他沉声道:“大明立国后,太祖诸子全部和勋贵结亲,为保不伤和气,太祖立下祖训,勋贵之女不得殉葬; 皇后和郭贵妃一直不对付。” 李青沉默少顷,摇头道:“你应该是多心了,方才我们进来时,从你父皇,母后的表现来看,他们十分恩爱; 都这时候了,她要真是你说的那般,也不会演的那么逼真; 再者,你也太小看你父皇了,数十年的枕边人,他岂会丁点儿看不出来?” 朱瞻基吁了口气,苦涩道:“但愿如你所言吧!” 他仰脸望天:“我现在除了你,是真没人可以相信了。” 李青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你也不用胡思乱想,你父皇暂时无碍,具体如何,等他醒了一问便知。” 第28章 查,必须查! 宫门口。 六部尚书、侍郎、内阁阁臣,大半夜被人叫起,听闻皇上命如悬丝,一个个火急火燎地赶来,却不料被堵在了这里。 这如何能忍? “让不让开?!”诸大佬目欲喷火。 “对不住了诸位大人,”小太监赔着笑脸,“太子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进宫。” “太子?”众人一惊,“太子回来啦?” 小太监点头:“咱家可不敢瞎说,还望诸位大人莫要让咱家为难。” 工部尚书黄福冷哼:“皇上危在旦夕,召集我等临终托孤,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黄福厉声喝道:“太子这是要干什么?关起门自己做皇帝吗!?” 小太监哪见过这架势,嘴笨的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反驳,但太子下了严令,真要是让这些人进去,他绝对小命不保。 “对不住了诸位大人,咱家也是奉命行事。”小太监一边赔不是,一边招呼同伴关门。 “你敢?”金幼孜上前堵住门,冷哼:“诸位,莫要被这阉人骗了,太子身在南直隶,如何就回来了,我看分明是宫中出了大变故,甚至皇上受了人要挟。”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不禁又是一变。 这太有可能了。 昨儿晚上宫门落锁时,都没听到任何关于太子回京的消息,这就进宫了? 谁信啊! 太子仪仗队那么大的阵仗,真要回来,根本瞒不过他们。 “蹇尚书,你说句话!”黄福沉声道。 “是啊,蹇尚书,这分明有阴谋,皇上还在等着我们呢。”其他人附和。 蹇义知道这些人是想让自己顶在前面,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和稀泥,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权力是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和稀泥的。 蹇义断然道:“不用管他,直接进!” 说着,带头往里冲,其他人立即跟上。 “不能进啊,不能进啊……”两个小太监带着哭腔,拼命拦阻。 却在这时,去通知群臣的小李子带着人返回。 俩小太监如今救星,尖声道:“李公公,快拦住他们,太子下了死命令,不得让他们进宫。” “阉狗闭嘴!”黄福怒骂:“太子分明在南直隶,休要诓骗我等。” “慢着~”小李子沉着脸上前,那一句阉狗,让他恼羞成怒,“谁说太子在南直隶了?咱家亲眼瞧见太子进宫了。” 他看向俩小太监:“太子真的这么说的?” “哎呦李公公呀,俺们哪敢假传太子口谕啊。” 小李子一想也是,回身道:“既然太子下了命令,那诸位请回吧。” 大半夜睡的正香,把俺们叫起来,现在说让俺们回去,耍猴呢? 六部、内阁勃然大怒,他们虽是敌对关系,但对太监都是清一色的鄙视。 “你算什么东西?”蹇义骂了一句,“本官倒要看看,哪个敢拦!” 小李子也怒了。 他能从众太监中脱颖而出,进入东厂,并逐步升任东厂二把手,又岂是泛泛之辈。 待听到太子不让这些人进宫之时,心下就有了决断,必须一丝不苟的执行。 不管太子是不是真要关起门做皇帝,对他而言都没关系,目前局势明朗,太子就是他未来的主子,对新老板必须要保持绝对忠诚。 “来人,给咱家挡住他们。” 一群锦衣卫面面相觑,很快做出决断,听命上前。 现在的锦衣卫,已经沦为东厂的附庸,为了前途,他们不得不屈服。 没办法,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他们和官员群体结仇甚深,没有调解的可能; 且上一任指挥使纪纲,就是因为结交文臣死的,也正是这个原因,锦衣卫的权势地位才一落千丈。 有前车之鉴,他们自不敢再逾越雷池。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前,简单粗暴地把这些人扒拉到一边,挡在宫门前。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蹇义气得直哆嗦:什么时候,他吏部尚书行事,也要看太监脸色了。 黄福更是破口大骂,一句一个阉狗。 “公公,太子殿下说了,他们要是敢硬闯,直接抓起来。”两个小太监气不过,开始拱火。 小李子狐疑道:“当真?” “小的哪敢乱说,太子殿下亲口说的。”小太监狂点头。 小李子笑了:“很好,把他们抓起来,押送昭狱。” “放肆,放肆……” 一众官员都快气炸了,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又哪里是锦衣卫对手。 嘴上叫得欢,却逃不过被狼狈拖走的命运。 小李子冷冷一笑,啐了口唾沫:“啊呸,什么东西?” “公公威武。”两个小太监心悦诚服,满脸的崇拜:原来,俺们太监也能挺直腰板做人! 小李子很享受二人的吹捧,他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慢声细语的问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太子说要锁宫。” “那还愣着干嘛,锁宫啊!” —— 乾清宫。 小胖躺在床榻上,面容祥和,睡得很沉。 李青,朱瞻基陪在身边,偌大的大殿,仅有三人。 二人不敢合眼,也不敢让外人接近,遗诏疑云重重,李青也被朱瞻基感染了,看谁都不像好人,有种:总有刁民要害朕的感觉。 …… 不知不觉间,殿内的视线逐渐亮堂,一缕霞光透过窗户流淌进来,地板铺上一层金黄。 天亮了。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 不过,小胖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朱瞻基满脸忧虑:“父皇…不会有事吧?” “暂时无碍,他只是太累了,需要足够的休息。”李青轻声说。 “父皇得了什么病?”朱瞻基问。 “情绪激动诱发高血压突发,引起了心脏衰竭,”李青语气低落,“可能脑中还有少许溢血,总之……情况不乐观。” 朱瞻基蹙眉道:“啥是高血压?” 李青也没心情跟他解释,“你可以理解成……急火攻心。” 这下,朱瞻基理解了。 默然片刻,“真就在朝夕之间了吗?” “那倒不至于,”李青摇头:“我全力医治,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 说话间,小胖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急忙上前,“皇上(父皇)你感觉如何?” “还好。”小胖脸上有了些血色,不再是那副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样子。 朱瞻基扶着他坐起身,尽管觉得有些不合适,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父皇,那遗诏是你下的?” “这话说的,当然是我下的啊!”小胖翻个了白眼,“不过眼下用不上了,我觉得我还能活一阵儿。” “……” 李青眉头微皱:“为何迁都回南京?” “回南京?”小胖一头雾水,“我啥时候让回南京了?” 朱瞻基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是遗诏,父皇你看。” 小胖接过展开,不一会儿,胖脸升起怒气,“来人…咳咳……” “冷静。”李青安抚,轻拍他的后背,“有事解决事,别置气,你现在可不能生气。” 小胖缓了口气,轻轻点头。 “这遗诏母后知道吗?”朱瞻基问出心中最大疑惑。 小胖摇头。 李青问:“六部亦或内阁知道吗?” 小胖依旧摇头。 闻言,李青、朱瞻基也傻眼了:“就你一个人知道?” “倒也算不是。”小胖蹙眉道,“这遗诏是我三日前写的,我是在内堂写的,当时外面的御书房里内阁、六部、都察院的人都有,不过,他们不知道内容,也不知道我写了遗诏。” “那你为何要写遗诏?”李青问道。 小胖苦笑:“当时不是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嘛?” “这事儿好办。”朱瞻基开口道,“父皇你龙体欠佳,他们肯定看得出来,那些人个个人精,估计是算到了父皇已经准备了遗诏; 于是趁着父皇病危,勾结太监,找到了遗诏,然后掉包; 只需将那些人抓起来审问一番,定能破案!” 李青点头,他也赞同朱瞻基的推断,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不可!”小胖断然摇头。 朱瞻基急了,“父皇,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发慈悲心了,他们连遗诏都敢篡改,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这样纵容下去,定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听你父皇说完。”李青看向小胖,“你有什么苦衷?” “不是苦衷,而是……人太多了。”小胖苦笑道,“我写遗诏那日,当时正在议百姓迁徙的事儿,除了你,其他五部的尚书都在,内阁也在,还有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那么多人还能全抓了?” 朱瞻基噎了一下,反问:“为何不能?” “冲动!”小胖瞪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藩王、勋贵、官员尽数得罪了个遍,若是再大兴牢狱,定会让他们本就敏感的神经,绷到极限,甚至断裂; 真要那样,这大明可真就要乱起来了!” 小胖警醒道:“瞻基,你莫以为你接管了军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告诉你,现在的情况,比当时你爷爷在位时,要严峻的多,而咱们父子俩加起来,也比不上你爷爷。” “查,必须查!”李青接话道:“太子的出发点并没错,篡改遗诏这样的大事,绝不能容忍,不然,以后还会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 他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晚回来几日,届时将面对怎样的局面?” 第29章 青哥,那暖暖的气流叫真气啊? 朱瞻基直接道:“父皇,实不相瞒,那些个人已经抓了,就在你睡觉的时候。” 小胖:“……” 李青分析道:“其实并不需要大兴牢狱,这件案子看起来迷雾重重,实则很好找突破点。” “从何处突破?”父子俩同时问。 “李时勉!” 听到这个名字,小胖火气就有些忍耐不住,但考虑到自己身体,只得暂时压下火气。 朱瞻基一点就透,“不错,父皇身体欠佳,他偏要火上浇油,十有八九就是故意为之,其心可诛!” 顿了顿,又道:“父皇,儿臣有句大不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胖颔首:“你说。” “你觉得…母后有没有嫌疑?” “肯定没有。”小胖断然道,他有些愠怒,“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娘?” “不是……”朱瞻基讪讪道,“就事论事,咱们从理性的角度出发,您就不觉得母后……” 小胖挥手打断,“你母后压根就不知道我写遗诏的事儿,她甚至都不清楚我的病情,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乾清宫住,就没去后宫。” “这样啊!”朱瞻基撩袍跪下,“儿臣错了。” 小胖苦涩笑笑,“起来吧,你刚回来就遇到这事,心中有猜忌也属正常,不过……” 他没好气道:“你母后一向恪守本分,从不过问政治上的事儿,哪怕是一丁点儿,且她也不喜欢这些,几乎都没出过后宫。” “瞻基你记着,身为帝王,多疑并不算是缺点,可过分的多疑就不行了。”说着,小胖突然来了兴趣,“你怎么会怀疑你母后呢?” “啊这……”朱瞻基红着脸解释:“儿臣看过遗诏后,认为不符合父皇的治国理念,定是有人篡改,再加上父皇突然病重,就联想到外臣勾结后宫……呵呵…都是误会。” 李青却道:“太子并非无端怀疑,而是……殉葬名单里有武定侯郭英的孙女,贵妃郭氏。” “我没定殉葬……”小胖醒悟过来,眯着眼道,“如此看来,这次事件是早有预谋了,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太后还是有很大话语权的; 假若我真故去,他们母子不合,那瞻基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被人如此算计,小胖再好的脾气,也不禁震怒。 “李青,这件事你办吧。” 李青点头。 小胖又道:“瞻基,你去把那些大员放了,告诉他们,明日午朝我会临朝。” “儿臣遵旨。”朱瞻基拱了拱手,又有些担忧,“父皇你的身体……” 小胖看了李青一眼,笑道:“暂时不要紧。” “真不要紧?”朱瞻基看向李青。 “嗯。” 朱瞻基放下心来,“我这就去办,不过,我没回来之前,李青你不要离开父皇。” “放心去吧。”李青颔首:“你不说我也不会走。” 朱瞻基吁了口气,匆匆去了。 …… “青哥,你这本事可别让其他人知道了。”小胖语气严肃,“哪怕是瞻基,不然……你无法善终。” 儿子是什么人,他这个当老子的太清楚了,简直就是朱棣第二。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李青笑着点头,“你躺下歇歇,我再给你渡些真气,待会儿针灸一下,咱们积极治疗。” “嗯,好。”小胖也笑了,再不复昨夜的焦躁,心里倍感踏实,“青哥,那暖暖的气流叫真气啊?” “嗯,你也可以理解成,是内力的升级版。”李青笑着解释,“武者分外家,内家;严格意义上说,真气也属于内家功夫,不过是很高明的内家功夫,门槛高的吓人,整个大明习得真气者,也不过百人。” “这么少?” “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但真实数量,只会少于这个数子,不会多。”李青说:”我师父流氓了上百……数十载,也就遇到我一个能学的弟子; 这个门槛太高了,迄今为止,我只见过除我之外的两个人会,一个是我师父,另一个是龙虎山天师。” “青哥还挺厉害的,难怪你身体一直这么好。”小胖笑着说。 “那是……”李青收回手,“好了,你趴下,我给你针灸后背。” 小胖翻了个身,叮嘱道:“真气虽好,但…终究是小道尔,瞻基尚武,你可别让他走上小道,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真气的事。” “我心里有数。”李青笑道,“好啦,要开始针灸了。” “嗯。”小胖闭了嘴。 李青在小胖肾俞穴、志室穴……连扎数针,轻轻捻动银针,“疼吗?” “嘿嘿……不疼。” …… 两刻钟后,李青收回银针,小胖又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太累了,也饱受病情折磨,李青的回来让他生理、心理都放松下来,亏的觉一下全补上了。 李青叹了口气,望着小胖熟睡的模样,一脸慈祥。 这时,一个小黄门进来,见皇上睡下了,小声道:“侯爷,娘娘过来了。” 人家是皇后,李青总不好说不让进,轻轻点头。 小黄门退了出去,俄顷,张皇后红着眼进来,见丈夫睡下了,小声问道:“皇上现在如何?” “还好。” 李青想了想,起身道:“娘娘,借一步说话。” 张皇后颔首。 两人往外走了一段距离,但并未完全离开内殿,李青要保持小胖一直在他的视野范围。 毕竟案子还没破,没找出使坏的人之前,李青不敢有丝毫大意。 “李青拜见皇后……” “免礼。”张皇后摆了摆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李卿家劳苦功高,为皇室,为大明社稷呕心沥血,莫要多礼。” 她神色憔悴,双眸通红,显然没有睡好,甚至没睡,且还哭过。 丈夫的病危,儿子的猜忌,让这位皇后备受折磨,她几乎都要崩溃了。 “皇上还能恢复,对吧?”张皇后紧张地问。 李青眼眸低垂,“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未来一段时间也不会。” 张皇后听出弦外之音,神色黯然,不过相比昨夜几欲塌天,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麻烦李卿家了。” “娘娘客气,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子的本分。”李青道,“其实娘娘也不要怪太子,他刚回来,就碰上这事儿,心里难免无法接受。” 顿了顿,“而且,遗诏还被人篡改了,更重要的是,贵妃郭氏也在殉葬名单里。” “什么?”张皇后眼睛瞪得老大,旋即,她醒悟过来,总算理解儿子为何那般。 但同时,她也有无限委屈。 “本宫在皇上还是世子时,便嫁给了他,数十年来,未曾插手的政事,哪怕一点儿。”张皇后气苦道,“即使当初汉王争嫡,本宫也未多过嘴。” 这些话,她本不该跟李青说,但她实在太憋屈了,无人倾诉。 “臣明白,臣也相信。”李青点头:“太子已经认识到了错误,这是有人故意挑拨你们母子关系,娘娘放心,背后使坏的小人臣一定会揪出来。” 他日小胖故去,后宫说了算的就是张皇后了,必须促进母子和谐。 果然,听到李青这话,张皇后脸色好看了许多。 “有劳李卿家了。”她脸上有了笑意,随即又被怒气取代,“逮到使坏的人,定不能轻饶。” “这是自然。” 这时,朱瞻基走了进来。 李青忙道:“都是别有用心的小人挑拨皇家亲情,太子也是受了蒙蔽,娘娘莫要置气。” 说着,悄悄给朱瞻基使了个眼色。 朱瞻基多聪明啊,当即往地上一跪,懊悔道:“母后,儿臣错了。” ‘嘭嘭嘭……’连续好几个响头,抬起脸,额头殷红一片。 张皇后心疼坏了,连忙扶起他,嗔怪道:“你傻呀,就算你不嫌疼,也不怕吵到你父皇?” “……母后教训的是。”朱瞻基讪讪道,“母后,儿臣知错了,您原谅儿臣好不好?” 到底是自己儿子,张皇后哪里会记仇,之前的不快瞬间消弭无形; 丈夫转危为安,加上儿子的认错,让她满心的压力荡然无存,压抑的心情得到宣泄,眼泪扑簌簌的掉。 朱瞻基悔恨交加,这次他的聪明劲儿真用错了地方,连忙道:“母后别哭了,都不好看了。” “没大没小。”张皇后气恼地捶了下他,当着李青这个外臣的面,终究是有失皇后体面,她抹了抹泪眼,“本宫先回去了,你父皇醒来,记得通禀。” “是是是,儿臣谨记。”朱瞻基点头哈腰,“儿臣送母后。” …… 一刻钟后,朱瞻基去而复返,苦笑道:“这次是我太武断了。” 李青一笑而过,问道:“人都放了?” “放了。” “嗯,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查案,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青欲走,却被朱瞻基拉住,“查案要紧,但父皇的身体更要紧,你先开药。” “暂时不用。”李青摇了摇头,“你放心,我对他的感情,不比你少,不会贻误病情。” 朱瞻基微微点头,这一点,他不怀疑。 …… 李青出了皇宫,直奔昭狱,脸上泛着冷意:李时勉是吧…… 第30章 李时勉 昭狱。 李时勉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脸肿得跟猪头似的,显然被揍得不轻。 “别装死了,起来回话。” 李时勉依旧没有反应。 李青上前踢了一脚。 李时勉:┗|`o′|┛ 嗷~~ “起来回话!” “永青……侯爷,”李时勉惨兮兮道,“下官骨头都断了,实在起不来啊!” “嘭——!” “啊呀……!我起,我起……”李时勉艰难地爬坐起来,靠在墙上满脸痛苦,“见过永青侯。” 李青转身坐回椅上,“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詈骂皇上的?” “没人指使。” 李青起身,一步步逼近李时勉。 “哎,哎哎,你不要过来啊!”李时勉跟受了惊吓的小媳妇儿似的,带着哭腔,“我,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嘭——!” “啊……!”李时勉惨叫,“侯爷饶命,饶命啊!” 李青不理,又是一脚。 “我说,侯爷你听我说。” 李青重新回到椅上,淡淡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明…明白。”李时勉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 他的疼真不是装出来的,那晚他把小胖骂急眼了,好悬没被大内侍卫打死,肋骨都断了三根。 “侯爷,能不能让闲杂人等离开?” 李青看了陪审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 后者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说吧!” “下官还有一个要求。”李时勉道。 李青眼睛一眯,冷笑道:“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侯爷你听我说,听我说……”李时勉语速极快,“我要是说了实话,我的家人必然不保,我是有苦衷的啊。” “你以为你不说,家人就能保住啦?”李青反问。 “……保不住。”李时勉苦笑摇头,“但我可以博得一个美名不是?你不答应,死我也不松口。” “……”李青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拿家人的命博自己美名。 哦,是了,还有方孝孺。 李青深吸一口气,“说说吧。” “你得保证,我是为谏而死。”李时勉不傻,他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于是选择青史留名。 “你可真够无耻的。”李青眸光厌恶,他还以为这厮会为家人求情,不曾想,竟是因为这个,“可以。” “工部尚书黄福,指使我这么干的。”李时勉道。 李青沉声道:“还有谁?” “没了。” “杨荣呢?”李青道,“据我所知你俩关系很好,你上次出狱后,还是因为他的推荐,你才官复原职,还有金幼孜,你们是老乡,这件事他们有没有参与?” “没有,”李时勉摇头,见李青不信,又补充道,“至少他们没找过我,我就是个小小的翰林侍读,哪会那么多人找我?” “都察院呢?”李青又问。 李时勉摇了摇头,“他们也没找过我,不过……我听黄福隐晦说过,都察院和现在和六部站一队。” 李青眉头紧皱,从李时勉的话中,分析来龙去脉。 从都察院的和六部统一战线来看,这次的部阁之争,内阁完败,不然都察院断不会倒戈。 小胖是明确支持内阁,也想提拔内阁,这一来,内阁的嫌疑倒是排除了。 无他,内阁不会反对一个支持他们,提拔他们的皇帝,尽管这次争权输了,但这并不能怪皇帝,因为皇帝也要遵从规则。 而六部则不然,他们是不会允许内阁成长起来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内阁制度跟宰相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后,六部地位、权势,水涨船高,虽然在洪武、永乐,两任武皇帝的治下,没有体现出来,但随着他们的故去,六部也到展露峥嵘之时。 当此时也,突然冒出一个内阁来抢果子,他们哪里肯干? 在六部眼中,内阁就老老实实地做皇帝秘书得了,还想和六部分庭抗礼? 可以确定,这事儿是六部干的! 蹇义、夏原吉有没有参与……李青脸色阴晴不定。 李时勉看不到李青面色变化,但见他不吱声,心下有些慌了,“侯爷,下官都交代了,你可得说话算数啊!” 李青回过神,鄙夷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家人?” “即便朝廷放过我家人,那群人也不会放过。”李时勉苦涩,“本以为天衣无缝,谁料……太子回来了。” 李青皱眉道:“黄福派人给你报的信?” 李时勉点头:“他买通了个狱卒,我也刚知道。” …… 正午。 李时勉以对皇帝大不敬的罪名,处以斩刑! 李青结案效率之快,令人咋舌,不过也在很大程度上,安了某些人的心。 主要是李时勉被斩之时,还是一副硬气嘴脸,且身上没有遭受酷刑的痕迹。 他们相信李时勉并未招供,这在无形中,让李时勉的家人幸免于难。 ~ 乾清宫。 小胖已经醒了,精气神还不错,朱瞻基侍候在一旁,陪老爹聊天解闷儿。 见李青进来,二人停下闲聊,朱瞻基问:“审出来了?” “工部尚书黄福。” “还有呢?” “明面上只审出这一个。”李青简单讲了一下经过。 朱瞻基失望道:“掉包遗诏,篡改遗诏的人没审出来?” “这个并不难。”小胖开口:“有黄福这个大线头在,只要一扯,就能全扯出来。” 朱瞻基一想也是,“那就直接抓人吧!” “还不能抓。”李青道:“现在六部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尚且未知,这就动手难免会有所遗漏,还有,都察院也投靠了六部,他们有没有参与,也不得而知; 我这么快结案,就是为了安他们的心,以防打草惊蛇。” 朱瞻基挠了挠头,不再急躁。 “皇上,你哪里难受吗?”李青走上前问。 “还好,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小胖笑了笑,又道,“这么说来,内阁的嫌疑洗脱了,连续几天没处理政务了,政务一直积压着也不是事儿,明儿得上朝理政了,大批量的百姓迁徙,也伴随着许多问题; 这些事不能拖,得尽快解决,不然百姓定会出乱子。” “父皇,你养身体要紧,这些事儿臣来帮你做。”说完,察觉这话有所不妥,朱瞻基又补充道,“儿臣只是想为父皇解忧。” “嗨~不用解释,反正也快传给你了。”小胖摆了摆手,“不过,你也是时候正式插手政务了,明儿跟我一起。” “儿臣遵旨。”朱瞻基拱手应是。 小胖想了想,看向李青:“这件事还是尽快解决的好,要从快从简,‘轻拿轻放’,毕竟……权力交接不远了,尽快安定才是上策,不要把事情搞大。” 李青怔了怔,默然点头。 …… 永青侯府。 李青到了家门口,忽然想到之前承诺的礼物,忘带回来了,于是转身去商铺又买了三份,这才走进府院。 “我回来啦!” 刚进后院,李青就扬声喊了一句。 少顷,婉灵走出房间,看到他,脸上抑不住的开心。 “先生果真没有食言,没到半年就回来了。”婉灵笑吟吟上前,伸手去接礼盒。 “我提着吧,怪沉的。”李青笑着问,“红袖怜香呢?” “在午睡呢。” “你怎么不睡?” 婉灵讪讪道:“妾不困。” 李青知道这妮子多半又是在做女红,但也没说她。 有时候,付出也是一种幸福,她喜欢,就让她做吧。 ~ 李青连续几日星夜兼程,已有两天一夜没合眼,连澡都没洗,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再醒来时,已是午夜时分。 睁开眼,三女就在一旁,都还没睡。 皎洁的月光洒将进来,照在她的侧颜上,小半年不见,她们又老了些。 “先生醒啦。”红袖起身,“饭菜都凉了,妾去热热。” “不了,这天儿吃凉的舒服。”李青伸了伸懒腰,坐起身,“这么晚了,你们都睡下吧。” 红袖笑道:“这人呀,上了岁数觉也少了。” 婉灵、怜香点头。 李青俯身穿鞋子,掩饰脸上的负面情绪,好一会儿,抬头笑道:“那你们也吃点儿,聊聊天儿。” “嗯,好。” 好酒好菜,李青也明明很饿,却没什么胃口。 “先生给你们买了礼物,都打开看看。”李青指了指一旁的包裹。 婉灵起身拿来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是上好的玉制发簪,做工精良,美轮美奂。 李青是好心,却忽略了现在的她们,已经用不上了。 再貌美的女子,也难逃岁月的侵蚀,昨日青丝今成雪,又岂是一支玉簪能弥补的。 “真好看。”婉灵拿起一支,眸光迷离,痴痴的想着:若是数十年前,那才般配呢。 红袖、怜香也各拿起一支,笑盈盈道:“先生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呵呵……”李青笑了笑,“还买了你们最喜欢的桂花糕,不过晚上吃甜食不好,你们明儿再吃,要不要听故事?” “好呀。” ~ 她们话不多,都是听李青在说,只偶尔发出惊叹,更多时候都是温柔地看着李青。 大半时辰后,见三女脸上难掩疲倦,李青笑道:“都睡吧,先生这儿故事多着呢。” 三女不舍地点点头,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李青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戴上面具,换上墨色袍子出了门。 他眸中泛着寒光,直奔工部尚书黄福府邸…… 第31章 审判 黄福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这次的激进做法,不但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有可能惹火上身。 一旦事情败露,这把火必让他灰飞烟灭。 可恶,太子突然回京打乱全盘计划,李青那厮也回来了,这下可怎么办……黄福思绪飘飞,满心的惴惴不安。 他横竖睡不着,于是自我安慰起来,“李时勉已经死了,皇上的气应该也消了,这事儿做的隐秘,没几个人知道,况且又不止我一个人参与,天塌了大家一起玩完……” 正喃喃自语呢,余光看到窗外有道人影,他惊坐而起,转头道:“谁?” 窗外月色皎洁,哪里还有人影。 “是幻觉吗?” 黄福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想求证一下,于是穿上鞋子出门房间。 “吱呀~!” 门一开,入眼是柔和的月光,但很快他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黄福再次睁开眼,身处在一片不知名的荒地,杂草横生,蚊子嗡嗡叫,屁股硌得生疼,但脖颈更疼。 “醒啦。” 黄福一惊,僵硬地扭过头,瞳孔骤然一缩,“李尚书?” “是我。”李青冷笑,“李时勉已经招供,是受了你的指使才故意詈骂皇上,致使皇上病危。” 黄福脸色大变,但随即又镇定下来:“李尚书,说话要证据。” “喏,这就是证据。”李青取出李时勉的证词,“你好好看看。” 月色明亮,凑近看,还是能看清字的,黄福很快额头就冒了汗,他发现李时勉把他卖的干干净净。 “我…我……”黄福颤抖起来,脸上写满了恐惧。 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嘴一张,把证词直接塞进口中,随便嚼了嚼,伸长了脖子给囫囵咽了。 “现在……咳咳咳…,证据没了。” 李青无所谓的笑笑,“看来你是承认了啊!” 黄福也是咧嘴一笑:“那又如何,反正你没了证据,朝廷办案,尤其是我这样的大员,岂能没有证据胡乱拿人? 李尚书,现在该发愁的是你了,哈哈……” 四下无人,他也没了顾忌,李时勉死都死了,现在供词也没了,人证物证都不在,他有何惧哉。 昔日的尚书气势,再次显露出来,小人得志嘴脸尽显。 李青笑了:“你真以为我把你带到这儿来,是跟你讲证据的吗?” “啊?”黄福笑容一僵,惊怒道:“你敢动用私刑不成?” “你都敢谋害皇帝,我又有何不敢用私刑?”李青笑问:“你觉得此地做长眠之所如何?” “你要杀我?”黄福惊颤。 “不然呢?”李青反问,“我大半夜跟你闹着玩儿不成?” “你……” 这下,黄福真的怕了,他知道李青做得出来。 李青叹了口气:“你在洪武朝先后任两县主簿,后上书论国家大事,得太祖赏识,擢升工部右侍郎,可谓是一步登天; 建文朝时,也很受倚重,虽比不上齐方黄,但也比其他人好过太多; 太宗靖难后,你迎附太宗,太宗不予追究,但你可知,你本也在奸党名单之列?” 黄福脸色难看,默然不语。 李青又道:“太宗征交趾后,任命你为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兼,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 当今皇上即位后,又让你兼管詹事府; 大明立国至今,四位帝王对你恩宠不可谓不重,你为何要这么做?” 李青语气冰冷下来:“你这可真是一手好牌打稀碎,以你的履历,他日告老还乡,子孙享受福荫岂不乐哉?” 他苦笑摇头:“人啊,总是不知足,斗米恩,升米仇,不外如是;太祖一朝多少官员人头落地,有几人像你这样,做官做到你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即便不回南京,不染指海上贸易,你的日子又岂会差了?” 黄福沉默,这一刻,他真的后悔了,但为时晚矣。 “说说吧。”李青认真道,“如实交代,家人不受影响,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黄福依旧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你问吧!” “遗诏可是你掉包篡改的?” “不是。”黄福摇了摇头,问道:“皇上不准备把此事闹大是吧?” 李青听出弦外之音,点头道:“你放心,那些人也会和你一样的下场,没有人想谋害皇上,朝中也没有奸佞,所以,你不用担心家人会被同伙报复。” “遗诏之事,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和右都御史王彰所为,这也是他们投向六部的投名状。”黄福放下心,很干脆的说了出来。 李青点点头:“掉包遗诏的太监你可知道是谁?” “不知。” 李青又问:“六部之中都有谁参与了此事?” “还有我工部的两个侍郎,以及你兵部的侍郎张本,户部侍郎郭资。”黄福说道。 “蹇义、夏原吉可参与了?”李青问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黄福摇头:“没有,不过……” 他反问道:“你觉得他们二人不知道详情吗?” “嗯,也是。”李青笑了笑,“你就不如他们,看人家多会做官,永远都是双面赢,至少不会输。” 黄福苦笑点头,语气讥讽:“蹇义就是个不粘锅,夏原吉有才干,名声好,但也绝非表面上的那般光鲜,做官嘛,哪有几个干净的? 不说我大明朝,汉唐宋元,哪个不是如此,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只要不倒台,个个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再说,谁不想多捞多得? 蹇义、夏原吉他们,不过是又当又立罢了。” 李青微微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他们还是有政绩的,便是黄尚书你,也有功于社稷,无论侍郎,还是布政使、按察使,亦或尚书,你都做的很不错, 虽然你犯下了滔天的罪过,但功是功,过是过,至少在此事之前,我个人还是很欣赏你的,皇上也是。” 闻言,黄福彻底沉默,肠子都悔青了。 “能给我留个全尸吗?” “可以。” …… 李青出来的急,没带家伙事儿,于是又折回府一趟拿锄头,埋完人,天都快亮了。 他把锄头藏进草堆,并未带走,因为后面还会用。 ~ 李青在饭馆吃了碗面,然后跟没事儿人似的进了宫,给小胖看病。 乾清宫,内殿。 听闻牵扯的人员后,小胖哀大于怒,最后只是一声叹息,什么也没说。 朱瞻基却是怒不可遏,直呼便宜了黄福,应该处极刑,灭族。 “好了,别置气了。”小胖叹道,“现在事儿已经够多了,不能因为一时快意,误了大事。” 李青打开针盒,道:“皇上,该针灸了。” 小胖点头,起身往床榻上一趴,“瞻基,你先去忙吧。” “是,儿臣告退。” 李青取出银针,消毒,扎针。 “处理政务不得超过一个时辰,上个午朝也就成了。”李青一边针灸,一边嘱咐,“早朝让太子监,理政也让他干,他有能力做好。” “嗯嗯,知道了青哥。”小胖下巴枕着胳膊,一脸放松,“青哥,讲个故事呗。” 李青笑了笑,“那就讲个三英战吕布?” “成。”小胖笑着说。 尽管数十年前他就听过了,但,他还想听。 …… …… 午朝。 小胖如约上朝。 看着气色尚佳的皇上,群臣惊诧之余,满脸的欣喜,至少明面上如此。 朝会气氛祥和,汹涌的暗流恢复平静。 午朝散后,黄福失踪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一些心中有鬼的人,不禁联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肯定。 ~ 是夜。 李青再次出发,这次目标更多,所以他下手也更快,家伙事儿准备的也全。 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工部左右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被李青一股脑儿地全绑到了荒野。 几人又惊又怒,更多的是恐惧。 李青冰冷的看着他们,开始审判:“刘都御史,掉包遗诏的事儿,宫中太监都谁参与了?” “李青,你竟敢……” “噗……” 几人只觉寒光一闪,再定睛一瞧,堂堂都察院左都御史,就这么没了。 浓重的血腥味儿刺激鼻腔,挑拨着神经,令他们如坠冰窖。 李青手起刀落,甩了甩刀上的血渍,又问:“王都御史,你来说说。” “永青侯饶命,我说,我都说。”王彰连忙道,“是御书房当值的小黄门,小陈子,小六子,还有小德子。” “还有吗?” “没了,”王彰摇头道,“这么大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也是。”李青点头,而后手起刀落。 “啊…杀人啦,李青杀人啦……!”几个侍郎鬼哭狼嚎,肝胆俱裂。 李青迈步上前,一刀结果了叫得最欢的工部左侍郎,另外三人的嚎叫戛然而止。 “尚书大人,我是您的下属啊,您说过,您会保……” “噗……!”兵部侍郎人头落地,命丧黄泉。 户部侍郎和工部右侍郎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儿,尖声道:“李尚书,您问,您问啊……” “不需要了。”李青缓缓摇头。 “李青你不得好死……!” “李青我去你娘……!” “噗噗……” 两颗大好人头落地,李青胸中憋着的怒火,却久久无法消散。 第32章 震慑 李青久久不能平静,月光洒在他身上,形影相吊,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有些事,终究无法挽回。 本着人道主义,以及避免后续麻烦,李青将这些人安葬了,清理干净后才离开。 …… 清早,乾清宫。 李青到时,朱瞻基已经下了早朝。 看得出来,朱瞻基心情极好,还沉醉在极致的权力中,无法自拔。 这种神情,李青曾在朱允炆脸上见到过,也在朱棣脸上见到过,他们初掌大宝之时,也是如此陶醉。 小胖简单询问着朝政,朱瞻基一一作答,脸上带着自信的光彩。 小胖对儿子也相当满意,给予充分肯定,好圣孙简直要美上天了。 待父子俩说完,李青这才上前,“皇上,该针灸了。” “嗯,好。”小胖起身走向床榻。 李青并未第一时间跟上,朝朱瞻基耳语几句,后者听罢,脸上的喜气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杀气腾腾。 “别搞太大。” “我明白。”朱瞻基眯着眼点头,但杀气不减。 李青没再说什么,进内殿为小胖诊治。 ~ 渡真气,施针灸…… 两刻钟后,李青收回银针,轻声说:“从明儿起,要开始吃药了,早晚各一次。” “苦不苦啊?” “瞧你说的,药哪有不苦的,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吗?”李青打趣,缓和着气氛,不让小胖紧张。 小胖砸吧砸吧嘴,道:“青哥,你能不能给我做成药丸,那不就不苦了?”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李青笑着点头,“这个不难,回去我就做。” “我最怕苦了,小时候生病,十次喝药八次吐,为这事儿没少挨打。”小胖不好意思笑笑,“青哥,再讲个故事吧。” “嗯,好。” …… “青哥,我有些困了。” “睡吧,到点儿我叫你。” —— 午朝。 李青和小胖一起走进殿,只不过李青走的不是御道。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 “众卿平身。”小胖挥一挥衣袖。 群臣起身,接着,开始上奏关于百姓迁徙后遇到的问题,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李青见此情况,突然有些后悔,这事不应该全听小胖的,至少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解决,怎么也得溅起点儿水花,不然难以达到震慑目的。 却在这时,神助攻出现了。 朱瞻基杀气腾腾的来到奉天殿前,背对群臣,朗声道:“把那几个该死的奴婢带上来。” 他这话声音不小,群臣顿时被吸引,不禁转身观望。 只见三个五花大绑的小太监,口中塞着抹布,被锦衣卫押过来强摁在地上。 群臣一脸纳闷儿,这是要闹哪儿样?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朱瞻基抬起手,狠狠挥下:“斩——!” “噗噗噗……!” 三颗大好头颅滚滚落下,鲜血喷涌,将地板染得血红。 “啊?”群臣惊骇出声,瞳孔地震。 这一幕实在太超出预料了,简直有违礼法。 皇宫不是不能死人,事实上,死在皇宫的人还不少,每年都有人因廷杖死在皇宫,但砍头却是头一次见。 即便是杀气最重的朱元璋,也从未在宫里动过刀。 自大明建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皇宫里被剁了脑袋。 鲜血汩汩流淌,刺激着群臣的神经,以至于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大殿,此刻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甚至,不少人都开始哆嗦。 小胖也不禁眉头紧皱,这一幕同样出乎他的预料。 李青却是暗赞:干得漂亮! 虽说眼下是特殊时期,但谋害皇帝这样的大事,绝不能忍气吞声。 正如黄福所说,很多人即便没参与,却也都知道详情,皇帝的态度必须得拿出来。 三个被砍头的小太监很快被拖走,只留一滩的血迹触目惊心。 朱瞻基也未让人清理,就那么放任不管,大摇大摆地走进大殿,“启禀父皇,奸贼已伏诛。” 人都杀了,小胖还能说什么,只能配合儿子演下去,“杀得好!” 朱瞻基笑笑,站在父皇一侧,扫视群臣,眸光冰冷。 没人敢跟他对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这一刻,他们在这位太子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太宗。 心惊胆战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气苦:又一位狠辣皇帝,没完了嘛这是…… 这日子…没发过了! 经这一档子事儿,群臣也没了议政的兴致,一个个沉默寡言,午朝极度冷场。 小胖见状,起身道:“诸位爱卿若有本奏,留折待阅,散朝!” …… 群臣走出大殿,那醒目的血迹还未干,在阳光的映衬下,愈发妖艳,惹眼。 虽然杀的是他们最瞧不起的太监,但却没人开心的起来,他们不傻,知道这场戏就是演给他们看的。 大热的天儿,群臣后脖颈子直冒凉气,这太子是个狠人啊! 可以预见,日后他登基,施政手段必和太宗如出一辙。 但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又一个劲爆消息传入他们耳中。 工部尚书、左右侍郎、兵部侍郎、户部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神秘失踪,没留下半点儿痕迹。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皇上突然病危,太子提前回京,值班太监被斩,诸多大佬神秘失踪……不管是知道些内幕的,还是全然不知的,都闭了嘴。 朝堂上没有傻子,都明白是那些人打破了‘规则’。 这次事件并未引起乱子,相反,群臣非常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不正常。 没人为那些人伸冤,没人要求朝廷找人,甚至没人提起那些人,仿佛那些人根本就没存在过,和群臣没有一点交集。 唯一提起的,只有那些人的家属。 对此,朝廷表示一定会查,并派出厂卫四处寻找,为表重视,由太子亲自带队。 ~ 中殿。 小胖就着茶水服下药丸,吁了口气:“瞻基这次太冒失了。” “我倒觉得他做的没错。”李青扶着他坐下,“这件事要是这么淹了,那以后只会让某些人变本加厉。” “问题是……”小胖苦笑,“现在情况特殊啊!” 李青宽慰道:“放心吧,他镇得住。” “唉…现在说这个也没了意义。”小胖捏了块糕点放进口中,冲淡嘴里的药味儿,“三宝下西洋至今已有两年,估计也快返航了,他一回来,海上贸易势必成为焦点; 篡改后的遗诏内容,他们十有八九会重提出来,到那时又要闹腾了,瞻基毕竟年轻,到时候青哥你多帮衬帮衬,尽量撑到他度过难关,真正掌握大权。” “好。”李青点头答应,“其实你大可不必操这个心,他能力、手腕都有,在军队也有基础,不用两年便能彻底坐稳。” 顿了顿,“三宝今年应该不会回来,他走之前说过要寻红薯,估计要浪费不少时间。” “红薯好吃吗?”小胖问。 “还可以,但它的主要优点是高产,至于吃……煮着吃,烤着吃,磨成粉做饼,甚至生着吃都行。”李青笑道,“味道嘛,有点儿甜。” “那应该挺好吃的。”小胖又往嘴里塞个块糕点,他最喜欢吃甜食,但,红薯怕是吃不上了。 闲聊了会儿,小胖又将话题引向朝政。 “这两年边关一直安定,估计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如此,目前大明的隐患并不在北方,而是在南方!” 李青问:“你是说海上贸易?” “嗯。”小胖点头,接着补充道,“我说的南方不是指大明的南方。” “交趾?” “对!”小胖担忧道:“下西洋的船必须在交趾补给,一旦交趾乱了,下西洋是不停也得停,只能做一下周边小国的生意, 问题是……随着靖难功臣凋零,能扛大旗的后继无人,虽然会打仗的挺多,但,能做帅才的却几乎没有,张辅也老了啊。” 李青想了想,“还记得卫青吗?” “他被关大狱了。”小胖说。 “啥?”李青目瞪口呆,“不是……为啥啊?” “三个月前,他上书称缺乏弓箭,请拨弓一万、弦二万、箭三十万。”小胖道,“当时我批了,后来遭人弹劾贪污公款,我就把他下大狱了。” “你这也儿戏……”李青突然醒悟,“是为了给太子铺路?” 小胖笑着点头:“瞻基登基后,把他释放,再来个官复原职,又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李青无语:你还挺会打算。 “青哥,你认为他能扛大旗?”小胖问。 “此人的履历我看过,建文元年太宗骑兵靖难,同年攻克蓟州,他当时还是百户,就率着部下投靠了太宗。”李青道,“建文元年投靠太宗,和太宗入驻南直隶后投靠,有着本质区别,忠诚这方面没问题; 建文之后,他升任都指挥佥事,后又在山.东沿海防倭,永乐十四年率军在登州平倭,永乐十八年唐赛儿叛乱,他的战绩更是傲人。” 李青欣然道:“他以一千骑兵,昼夜兼程驰援,斩敌两千,生擒四千,后皆斩首,一举击溃了叛乱的中坚力量; 虽说叛军战力比不上明军,但他赶到时也是疲劳之师,一千对六千,能有如此战绩,实在难得。” 小胖不太懂军事,犹豫道:“他…能行吗? 交趾一旦乱起来,可不是数千,而是动辄数万,甚至小十万啊!” “话是这么说,但你得分情况。”李青笑道,“交趾大乱子、小乱子有过; 但,全都被碾压式的平定,他们对大明已经产生了畏惧,也老实了太多,而卫青这种打仗以生猛着称的将军,最适合应对这种情况,一样的能力,他的打仗风格更吓人; 且交趾的叛乱,远没有布政使上报的那么大,上十万的叛乱就没有过,不过三两万人罢了,不信你去问张辅。” “嗯……”小胖迟疑道,“他真能行?” “那还能有假?”李青自得道,“卫青一直在前阵战斗,又有平倭经验,非常适合在交趾那样的环境下作战,且他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山.东都指挥使,太宗都夸此人不凡,颇具帅才呢, 再者,你以为我那么多年监军白当的吗?” 第33章 我不怕,青哥你也别怕 见李青如此笃定,小胖放下心来:“我最放心不下就是交趾了,武我确实不在行,只能勉强维持原样,不过…文还是有一定建树的。” “你本来就有建树,没登基前就有了。”李青道,“你父皇那些个丰功伟绩,你至少占三成功劳。” “嗨~那就不提了,本来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小胖笑着说,“我最引以为傲的是这次百姓迁徙。” 说到这个,李青也来了兴趣儿,他还不知道这次究竟迁出多少人呢。 “一共多少?” “只数月功夫,便迁徙了近四百万,其中辽东就迁入了一百八十余万人。”小胖欣然道,“北方有了这么多百姓落户,用不几代人,便能得到蓬勃发展; 到时候虽然不能和南方分庭抗礼,却能达到粮仓重心北移化的目标,正所谓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国库有充足的粮食,朝廷施政也会轻松许多。” 即便他看不到那天,但他依然开心。 李青一听说迁了这么多百姓,心下也十分高兴,“竟有这么大的建树,要是再来两次,那岂不是……” “不行了。”小胖摇头,“事实上这次迁徙已经闹得天怒人怨,没有个一年半载安抚不下来,加上南方开海,想要再搞谈何容易,这样就很好了,不能贪。” “也是。”李青熄灭不切实际的幻想,能走到这一步,已是极好,做人不能太贪心。 事实上,大明到现在,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且都是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诚然,士绅官僚主义仍没有解决,但这不是李青和这几任皇帝不努力,而是士绅官僚已和封建王朝融为一体。 亦或说,他们本就是王朝的组成部分,无法根治。 就连杀人不眨眼的朱元璋,施行国策时都会考虑既得利益者,可见一斑。 很好了,这样就很好了,只要保持住就好……李青暗道:过两年,等大明真正安定下来,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 真气、针灸、药丸,三管齐下,小胖今日的气色很不错,精气神也极好,两人一直聊到申时末,兴尽方散。 回到家,吃着小菜,喝着冰镇果酒,‘空调房’里李青优哉游哉。 …… 朝局平静下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平静。 六部、都察院,缺失的空位一直空悬,小胖没有再任命,为儿子登基后的恩赏铺路。 这个套路很俗套,群臣也看得明白,但,非常管用。 毕竟……谁不想升官啊? 尽管心里对太子不是很满意,但为了仕途,大多数人都围着他转,以求他日谋得一个好出路。 一时间,朱瞻基的权势无与伦比,可以说是有言必践。 他的提议无论是六部,还是内阁,皆尽数通过。 朱瞻基虽还是太子,却几乎和皇帝无异,比当初朱棣北伐,小胖监国时的权力大多了。 主要是因为朱棣不信任小胖,而小胖信任朱瞻基。 朱瞻基也确实能干,大事小情的处理都堪称完美,至少李青挑不出毛病。 这个太子真的很好,有朱棣的狠辣,有小胖的怀柔,还有朱允炆的热情,精力旺盛,不知疲累。 李青对他的感官持续好转,因为他的接手,小胖真正意义上解放了。 一直劳累的小胖终于不再为政务烦忧,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俩人整天腻歪在一起,治治病,聊聊天,讲讲故事,忆忆往昔…… 日子一天天过着,盛夏、初秋、深秋…… 时间过得好快呀,李青都觉得还没怎么过,就入了冬。 今年的北平如往年一样,刚入冬就冷了起来,朔风呼呼的刮,刮走了秋高气爽,刮落了满树枯叶。 万物萧索,冬的严寒持续加码。 李青去皇宫的次数变勤快了,待的时间也长了,有时候还会小住一晚。 冬至这天,下了好大的雪。 院子里、房顶上、树枝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咯吱咯吱响很好听,也很舒服。 三女猫在厢房不出门,她们怕冷,受不得寒。 真气的效果持续减弱,几乎已不能再给她们御寒。 李青堆了三个雪人,这次,他堆得更生动、形象了。 形似,且神似,栩栩如生。 天光放晴,朔风停下,三女欣赏着雪人,满脸的惊叹,嘴上却说着:“不像不像,还差点儿。” 李青笑着,也不争辩,“会越来越像。” …… 小胖的身体更差了,李青怕有意外,干脆住进了乾清宫。 李青常伴左右,政务上的事儿,则是全由朱瞻基打理。 ~ 腊月初二,五更天。 小胖缓缓睁开眼,轻唤道:“青哥。” “我在。”李青睡得很轻,听到呼唤立即起身上前,“不舒服吗?” 小胖挤出一个笑容,“让人把瞻基叫来,还有…小张,六部、内阁也一并通知了。” 李青心中一凛:“我先帮你看看。” “先叫人吧。”小胖道。 “好。”李青没有坚持,快步走了出去。 少顷,折返回来,拉起他手诊脉。 “不用折腾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小胖笑呵呵道,“这最后一段日子过得还挺舒坦的,其实也没啥,我不怕的。” 李青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嗓音带着一丝颤抖,“没事的,青哥会使真气。” 说着,体内真气疯狂运转,灌输给小胖…… “青哥……” “别说话,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李青起身去拿针盒,他太急了,一个没注意把椅子都踢飞了数米。 “哗啦啦…!” “没事,没事哈……”李青碎碎念着,拿过针盒打开、消毒,深吸一口气,平静激荡的情绪。 呼~可以了……李青捏起针,在小胖百会、内关、涌泉,连扎三针,轻轻捻动,“他们过会儿就来,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 他安慰着,心空空的,胃酸酸的、胸闷闷的…… “我不怕,青哥你也别怕。” “我才不怕呢。”李青声音有些大。 小胖只是笑,看着李青,温和的笑。 …… “父皇……!” 人未至,声音先传了过来,俄顷,朱瞻基着急忙慌地冲进来,只着白色小衣,披着黑色大氅。 “父皇。”朱瞻基走到榻前跪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嗓子仿佛被堵住了。 “你这孩子……”小胖慈祥地笑笑,“这三九的天儿,穿这么薄不冷啊?” “儿不冷,儿不冷……”朱瞻基摇着头,声音嘶哑,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 小胖的育儿理念和朱棣完全不同,也正是因为小胖从小在棍棒中长大,所以不想让儿子和他一样,于是对儿子特别宽仁,几乎没红过脸。 父子感情格外好,犹胜普通人家父子。 “皇上……”又是一声悲戚的轻唤,张皇后提着宫裙快步走来,来到榻前……抹起了眼泪。 这种场面,女人总是表达能力奇差,张皇后除了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莫哭了,我这不是还没死的嘛,省点儿力气,有哭的时候。”小胖自以为很幽默,但这个笑话委实过冷,比三九的天儿还冷。 这最后关头,说话最多的居然是当事人,而旁观者却只有抹不尽的眼泪。 小胖没有多愁善感,没有回忆往昔,没有遥想当年,只是说着家长里短。 有对媳妇儿说的,有对儿子说的,很琐碎,也很片面,完全连贯不起来,想到什么说什么。 母子二人点着头,流着泪。 ~ 殿外嘈杂声响起,紧接着,小黄门走进来,低声细语:“皇上,各部大人来了。” “宣!” 片刻后,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一群人涌入内殿,俯身拜倒。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胖苦笑:都这时候了,还什么万岁。 他撑着想坐起身子,奈何这动作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奢望,体内的那股暖流,也只能让他吊着一口气罢了。 “朕驾崩后,传位太子……太子仁孝宽厚,他日定将成为一代明君,卿等应尽心辅佐。” 一群人俯首称是,满脸悲切的等着下文。 然而,小胖却没了下文。 托孤这种事也就是个形式而已,再者,太子朱瞻基已经二十六岁,早已成年,且心智成熟,小胖自然不会给这些人权力,用来限制自己儿子。 “皇上……还有吩咐吗?”杨士奇壮着胆子问。 小胖缓了口气:“去外殿候着吧。” “臣等遵旨。”群臣俯身行礼,满心不甘地退出内殿。 本以为托孤能分些好处,却不料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苦涩的同时,也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太子……的确不需要他们担担子。 屋内只剩小胖一家三口,李青。 小胖连续喘了几口气,看向窗子,“外面天亮了吧?” 李青转身打开窗户,上前道:“亮了,过会儿太阳就出来了。” “嗯……”小胖轻哼一声,沉默下来,挺长一段时间后,他再次开口:“青哥。” 李青走到榻前蹲下,“你说。” “还翻得动吗?” “翻得动,”李青轻声说,“青哥我呀,能连翻200个不喘气呢。” 第34章 少了一抹鲜艳 李青退后几步,紧了紧腰带,将擦拭银针的绢布,撕成布条做绑腿,一副短打扮的样子。 “数数青哥能翻多少?” “嗯…” 李青小腿紧绷,身体略微下沉,下一刻腾空而起,接着腰部发力,身体来了个360°大旋转,稳稳落在地面。 双脚触地的瞬间,轻轻一点,再次腾空而起,空中扭转身体,落地、腾空…… 李青舞得极快,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越舞越快,如旋转的风车一般…… 【:你也是来唱戏的吗? :是啊,你也是? :我不是,我是看戏的! 小胖墩儿奶声奶气,憨态可掬。 他忍不住在小家伙儿粉嫩脸蛋儿上捏了捏,q弹q弹,手感极好。 :你敢捏我脸,我要打你屁股。 :开个玩笑,别生气嘛,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气可不行。 :哼,我的脸可不是面团捏的。 小胖墩儿肥嘟嘟的,幼稚面庞带着几分成熟,反差萌很讨喜。 :世子今年几岁啊? :四岁半了。 小家伙儿脸上带着傲娇,得意,仿佛四岁半已是大人了一般。 :你留在王府吧,以后陪我玩儿,我有钱,跟着我,顿顿吃好的。 他忍不住发笑:我考虑考虑。 第二次相遇。 :你为什么不认我? 小胖墩儿有些生气。 :我…我有苦衷。 他巴拉巴拉解释。 小胖墩儿很好哄,原谅了他。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好朋友,讲义气! :好朋友,讲义气! :你明儿就要跟父王打仗了,你可不能战死了啊! :入秋了,外面凉,进来说话,小胖,你这肉是咋长的啊? :还能咋长,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小胖墩儿哼哼着说,似乎很骄傲。 第三次相遇,第四次……】 脑海中,‘幻灯片’不停闪过,李青跟头翻转不停,动作流畅,极具观赏,如初见时一样。 床榻上,小胖面容满是怀念,嘴角带着一丝回味的笑,晨曦透过窗户洒将进来,地板金黄,他的脸也漾起光彩。 许久,许久…… 他极力坚持着,却终究无力,晨曦逐渐失去光彩,画面开始模糊。 他轻声呢喃着:“青哥莫翻了,小胖…数不清了……” 沉重的眼皮缓缓闭合,脸上淡淡笑意逐渐定格。 “父皇,父皇……!” 朱瞻基撕心裂肺的嚎啕,张皇后悲怆的哭出声来。 李青止住身形,潸然泪下。 “皇上……”外殿,群臣悲呼,哭声一片。 …… 皇帝驾崩,宫中忙碌起来,更换缟素,群臣也纷纷回家准备。 李青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换上丧服,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先生……”婉灵叫住他,递上来一块生姜。 李青微微摆手,没去接。 再来到皇宫,已是缟素一片,到处都是哭声。 “哭~” “皇上呐……” “停~” 又是这一套,可李青麻木的心,仍不可避免地悸动,甚至超越以往。 入眼满是缟素,入耳都是哭声…… 太阳躲进云层,晴朗的天气逐渐阴沉,朔风刮起,扬起悬挂着的白色灯笼,扬起白色衣袂,扬起心中波澜…… 下雪了。 一朵晶莹的洁白雪花落在睫毛上,模糊了李青视线。 雪越下越大,给整个皇宫染上一层白色。 …… …… …… 三日后,朱瞻基即位。 临近年关,加上先皇刚驾崩,朱瞻基没有大动作,只是按部就班地处理政务。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大明王朝这座庞大的机器,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止转动,哪怕是皇帝。 李青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说不上悲痛欲绝,却有着浓浓的怅然若失。 在朱瞻基即位后第一个早朝露了一面,便宅在家里不出门。 他好累,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就这么闷着。 数日后,放年假了。 国丧期间,府院里没有披红挂彩,年味儿少了很多,生活也少了一抹鲜艳。 大年初一。 本是个给新皇拜年的日子,往年李青都起大早,喜气盈盈地去领红包,今年却一直赖在床上不起,婉灵催了好几次,他才起床。 新皇刚即位,哪怕不要红包,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李青到时,朱瞻基已经在发红包了。 轮到李青时,朱瞻基轻声说:“你先别走,等会儿随我去御书房。” “好。” ~ 群臣散去,二人来到御书房。 朱瞻基挥退侍候着的小黄门,“青伯,过完年我打算整顿朝局。” 李青没有意外,这符合朱瞻基的性格,事实上,朝局也是该整顿了。 “你打算怎么做?” “改制度。” “怎么改?” “放权。”朱瞻基道。 李青大感意外,眉头逐渐皱起:“太祖、太宗一直牢牢把控着权力,便是仁厚如你父皇,也未曾下放权力,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朱瞻基道,“太祖创业,奠定了大明王朝,太宗二次创业,将大明抬上一个新高度,构建了大明的骨架; 他们为大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现在,到真正发展的时候了。” 朱瞻基轻叹:“这些天,我日思夜想,最终发现,唯君臣共治,才是上上之策; 只有这般,才能让大明再进一步,让盛世延续下去,让盛世不再只属于大明王朝,让它属于所有人,让百姓也享受到这盛世的繁荣。” 李青沉思,如朱瞻基所言,永乐盛世,的确和百姓没有太大关系,永乐的盛世只属于王朝。 事实上,永乐一朝的百姓,过得并不算好! 太祖建立大明;太宗下西洋、修运河、征交趾、伐漠北;仁宗南民北迁,开海解禁。 三位帝王将大明的基础打得无比夯实,现在到了真正兴盛的时候了。 “欲要放权,先要强权,”李青道,“绝不能让他们野蛮生长,不然后继之君定会被架空。” 朱瞻基点头:“这是自然,紧箍咒我已经想好了。” “是……?” “太监!” 李青恍然:“也只有他们了。” 单论忠心,太监对皇帝的忠心,远胜百官,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他们的权力,皆来自皇帝! “具体规划想好了吗?” “还没。”朱瞻基微微摇头,“这不是先给你说说嘛,听听你的意见。” 李青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挺自信的吗?” 朱瞻基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前是我自负了,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后,我愈发感觉任重道远,需保持一颗谦虚、进取的心,我一人的能力也确实有限。” “你能这么想,已是最大的进步。”李青难得夸他。 这一次,朱瞻基没有自得,满脸真诚的说:“青伯,父皇走了,我也伤心的紧,但…日子总是要过的不是? 人要往前看,你一直闭门不出可不行,我需要你,大明需要你,百姓也需要你……” “行了,少给我戴高帽儿。”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年后,我会上午朝的。” 早朝你是绝口不提啊……朱瞻基微笑:“如此最好。” 李青起身道:“我去看看你父皇。” “一起。” …… 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除了一副棺椁,压根就看不到人,只是睹物思人罢了。 但李青还是待了许久,待下葬后,他连棺椁也看不到了。 都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可有些离别,注定不会再重逢。 直到现在,李青依旧没从阴霾中走出来,时常梦到那个憨态可掬小胖墩儿,愁容满脸大胖墩儿…… 正月初九,小胖下葬的日子。 哭丧队伍连成一排,群臣嚎啕痛哭,有些是因为皇帝离去而伤心,有些则是因为迁都。 他们知道,随着两位帝王的下葬,将再无迁都的可能。 李青一路扶棺至献陵,亲眼看着棺椁葬入深深的墓穴,久久未语,仿佛心也跟着葬了进去。 一股风来,风沙迷了眼。 …… 次日,朱瞻基正式登基。 年号:宣德。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减免了百姓部分赋税,文武百官也都或多或少得到了好处,个个喜庆盈盈,和昨日的悲痛欲绝形成鲜明对比。 又是忙碌的一天,李青回到家,靠在躺椅上懒得动弹。 “先生,别难过了。”婉灵轻声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要学会适应。” “先生没有难过,”李青挤出一个笑意,叹道:“只是……失落,遗憾。” 婉灵安慰道:“人生哪有不遗憾的啊?” “是啊,没有不遗憾的。”李青苦笑点头:可我的遗憾太多了…… “红袖呢,这两天都没见她露面。” 婉灵迟疑着说:“红袖姐病了。” “啊?”李青惊坐而起,“什么时候?” 婉灵怯怯道:“不是大病,只是风寒而已,红袖姐说先生心情不好,不想添乱。” “这怎么是添乱呢?” 李青有些生气,“她人呢?” “在,在东厢房,哎…先生等等妾……” 东厢房。 屋里燃着好几个炭盆热,红袖仍盖了两双被子,脸色发白,怜香在一旁陪着。 见李青沉着脸匆匆进来,怜香慌忙起身,红袖也坐了起来,“先生……” “快躺下。”李青快步上前,略带责怪道:“生病了怎么不说?” 红袖怯怯道:“只是风寒而已,妾寻思着找大夫开两副药,吃吃也就好了。” 见她如此,李青也不忍苛责,温声道:“那些大夫能跟先生比吗?” 第35章 朱瞻基的抱负 “伸出胳膊,让先生给你看看。”李青说。 红袖顺从地伸出手。 李青搭向她手腕,“以后有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妾记住了。”红袖点点头。 半刻钟后,李青收回手,长长吁了口气,真的只是普通风寒。 但要碰上庸医,拖个十天半月就难说了。 “抓的药先别吃了,先生重新给你调配。”李青又看了眼怜香、婉灵,“不管是谁,生病了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先生!” 李青严肃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先生。” “嗯。”李青脸色缓和下来,“你们可不是先生的累赘,你们是先生的爱人,是妻子,是心灵的寄托,都好好的。” “妾记住了。”三女乖巧点头,泪光莹然。 李青很自责,随着小胖的离去,这些日子他的状态一直恍恍惚惚,也冷落了她们,不然不会红袖病两天了都没发现。 以后定要对她们多加关注……李青暗暗警醒:她们都不年轻了,连最小的婉灵都59了,怜香红袖比婉灵还大着好几岁,唉…时间过得真快。 ~ 李青抓药后,一边熬药,一边想着心事。 这些年他一直忙,虽然很会偷懒,但终究冷落她们,光是时不时出去一趟,就要数月甚至半年。 对她们的陪伴并不多。 要是以后再如此,他真怕出去一趟回来,她们没了。 李青轻叹:“两年,最多两年,安定完朝局,我就带她们会南京,陪她们走完最后一段时光。” 他自己也累了,也需要休息。 …… 红袖的病并不严重,吃了几剂药后,彻底康复。 李青不再偷懒,虽然不上早朝,但该做的事一样没落下,午朝从未缺席。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春天到了。 春暖花开,花红柳绿,满眼生机勃勃,大明亦是如此。 据统计,辽东一地,开垦出了三百余万亩耕地,算上其他省份,百姓迁徙后大明多出的耕地,累计千万亩。 当然,百姓都紧着好开垦的荒地来,后续耕地增长速度,肯定慢下来,但这已经超出预期的好。 开海也如火如荼,民间富绅比不上朝廷,远下西洋办不到,贸易都是在日本、琉球、朝鲜、吕宋、满剌加这些离大明近的国家。 饶是如此,他们也赚的盆满钵满。 与此同时,也给朝廷带来了高额赋税,海上的利益太大了,仅一个季度的商税,就赶上了往年大明全年五分之二的赋税。 因南民北迁造成的财政紧张,得到了极大缓解,夏原吉脸上有了笑容,整日春风满面。 这天,朱瞻基单独召见李青。 “青伯,我已经想好了改制策略,你听听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嗯,你说。” “给内阁职权。”朱瞻基道,“这些年来,内阁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如今随着开海,百姓迁徙,政务之繁重超越以往。” 他苦笑道:“便是我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也忙不过来。” “这话在理,不过……”李青皱眉道,“我还是那句话,欲要放权,先要强权,你准备如何压制?” 朱瞻基道:“设立内书堂,教太监识字,开办司礼监。” “不可!” “为何?” “他们若是势大呢?”李青反问。 朱瞻基笑了:“他们势大又能如何?你觉得他们有颠覆皇权的可能吗?” “……”李青无言以对,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知不多的大明历史,发现好像还真如朱瞻基所说,太监没一个成事儿的。 就连刘瑾那样的‘立皇帝’,不问世事的明武宗说杀也就杀了,虽然权势滔天,但并未威胁皇权。 “那也不行。”李青坚持道,“太监……大多心理病态。” 朱瞻基皱了皱眉:“你听谁说的?” “我听……”李青噎了一下:我听影视剧,历史上说的。 随即他醒悟过来,那些可做不得准,至少不能全信,毕竟历史都是文人写的,明朝宦官势大,被黑也属正常。 不过,明朝的着名太监太多了,也太出名了,李青本能的抗拒。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要不你想一个?”朱瞻基道。 李青蹙眉沉思,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更好的平替。 除了太监团体,就只有勋贵、武将能和文官团体抗衡了,勋贵……说句不好听的,勋贵几乎已经废了。 虽然文官集团并未野蛮扩张,但耐不住勋贵不争气啊,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不多,老子英雄儿子的儿子好汉的,几乎没有。 而现在,很多都到了第四代了,放眼望去还真没拿得出手的。 不仅如此,他们非但不能抗衡文官团体,反而有了往官绅发展的趋势,都想着捞钱,这也注定了无法再靠着他们制衡文官。 而纯粹的武将……也不行。 不是不可靠,而是没那么多仗可打了。 这也是历代王朝中后期,文官比武将强势的根本原因。 见李青不说话,朱瞻基道:“无论是三宝,还是东厂的小林子,亦或东厂的二把手,三把手,他们都干的很好,且十分忠诚; 青伯,那群文官之所以痛恨太监,是因为东厂监管着他们,并不是太监本身。” 李青沉默良久,道:“要不…就这么着吧,别再搞什么改制了。” “不成。”朱瞻基摇头,“青伯,你应该看得明白,想要百姓过上好日子,让大明真正富强,光靠一个好皇帝是做不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盛世,需要君臣共治,需要很多人的共同努力。” 他起身道:“文官团体崛起于唐,昔日,太宗李世民重用房玄龄、杜如晦等文臣,才有了贞观之治; 今朝,我欲效仿唐太宗,打造一个宣德之治出来。” 见李青还欲反对,朱瞻基直接道:“青伯,你知道因噎废食这个词吗?” 李青:“……” 乱世武将,盛世文臣,这个道理是他自然明白。 的确,为了限制文官,从而限制大明发展,属于本末倒置。 而为了不让太监势大,从而让文官野蛮生长,也是如此。 李青一番衡量后,最终还是同意了朱瞻基的决定。 “说说你的具体规划吧!” 朱瞻基点头:“首先是地方上,太祖建立大明后,在各省设立三大机构,最高官员分别是: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此意为分权,效果嘛……呵呵。” “从表面看,三个机构各司其职,布政使负责行政,按察使负责刑司法,都指挥使负责军队,他们相互没有关联,然而事实并不是。” 朱瞻基道:“很多事都要三方合作,比如闹贼寇、山匪,比如土司动乱,再比如倭寇……这时候,他们就开始相互扯皮、推诿了; 举个例子,永乐十八年唐赛儿叛乱,若是山.东有一位统领三司,负责全省事务的官员,叛贼不可能做大!” 李青点点头:“所以你想设置这样一个官职?” “不错。” “嗯……我倒有一个主意。”李青道,“可以设置一个临时官职,有中级官员担任,且担任此官职的人不固定,时间也不固定,这一来,他们做大的可能就会小很多。” “这个主意好。”朱瞻基大点其头:“就这么办。” “这个官职叫什么?”李青问。 “巡抚!” 李青挠了挠头,听着咋这么耳熟呢? “你这第二步放权是哪个群体?” “御史言官!” “展开说说。” 朱瞻基颔首,道:“言官是什么人你也知道,说句不好听的,这个群体简直就是为骂皇帝而生的,当然,我给他们权力,并不是为了少挨骂; 事实上,这些个言官大多都还清廉。” 李青也比较认同,虽然这些人很讨厌,喜欢拿圣人标准要求皇帝,但这类群体,好名远胜好利。 “所以你要派他们去骂地方官儿?” “青伯果然聪明。”朱瞻基笑道,“正是如此,用他们的高标准去要求地方官儿,肯定有利于民生、军备、刑讼、财赋等各方面。” 你可真够坏的,不过我喜欢……李青也笑了:“有一个‘活力四射’的监察体系,确实利好民政。” 言官的‘战斗力’,可不是一般的强。 “所以这个职位叫……巡察御史?” “青伯你真是我肚子里蛔虫。”朱瞻基惊叹道。 李青笑容一收:“你的改制青伯很赞同,但你这个比喻青伯很不喜欢!” 朱瞻基:“……” “好了,我也说两句。”李青清了清嗓子。 朱瞻基做洗耳恭听状,“青伯你说。” “推恩令你知道吧?” “自然知道。”朱瞻基点头,“青伯你是说……削藩?” “没必要削了。”李青摇头。 因为他的建议,早在朱棣那会儿,就削得超狠了,再削可真就要命了。 倒不是怕他们翻出浪花,而是海上贸易藩王不能参加,再削减用度几代人后,有些藩王后人会饿死的。 “我的意思是削士绅!” 李青道:“朝廷颁布律法,士绅财主的家产不能只传给嫡长子,无论长幼嫡庶,都能继承,且还要平均,谁也不能吃亏。” “嘶~妙啊!” 第36章 蹇义表白 朱瞻基双眼放光:“这一来,可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士绅持续做大的隐患。” “青伯,真有你的,你是真损啊……”朱瞻基得意忘形,见李青眼神不善,忙又补充道,“我这是夸你呢。” 李青:“……” 你可真跟你爷爷一个德性,连话术都一样。 “也不能高兴过早,”李青道,“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还是有可转换余地的。” “那也无妨。”朱瞻基笑道,“朝廷政令颁发后,他们自己就能闹腾起来,最差也能让那些个士绅后院失火。” 顿了顿,“青伯,你还有计没?” “再就是科举制度了。”李青将之前跟朱棣说的那一套,说给朱瞻基听。 简单说就是:朝廷直接定进士名额,并将这名额平均分到大明各省份。 如此一来,便能杜绝南方一家独大的现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形优点,那就是一些个富绅为了名额,会从南方迁徙到北方。 因为进士名额的分配,定会让南方考生科举高中的难度,提升到地狱级,而北方的教育普遍不高,相对要容易很多。 富绅迁徙对北方的发展,可比普通百姓大得多,有了他们的加入,能很快带动各行业。 当然,这些都基于政令能顺利颁发。 毕竟这么做,等于直接撼动了整个江南文官团体,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朱瞻基也深知其中难度,但他并不想退缩,现在的他,正是干劲儿满满的时候。 “干了!” “有魄力!”李青竖了竖大拇指,“不过,你也要做好他们反扑的准备,那些人可不是吃亏的主儿。” 朱瞻基笑笑:“他们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就是,我一一接下!” 李青点点头,心情愉悦。 说一千道一万,王朝想要鼎盛,帝王的意志才是重中之重。 “军队能稳住吗?”李青问。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朝局再乱都可以控制,最多不过折中,但军队是万万不能乱的。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朱瞻基自信道,“我登基后,第一时间就释放了卫青,并给他官复原职,同时,给军中大小军官,额外涨了三成俸禄,军心稳的很,不会有任何意外。” “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吗?”朱瞻基好笑道,“难道你以为文官已经渗透了军队了?” 李青哑然失笑:“也是,倒是我多心了。” 顿了顿,“既如此,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明日早朝!”朱瞻基憋了这么久,不想再等下去了,“明儿你可不能偷懒了,早朝必须来。” “好!” …… 回到家,李青拿上鱼竿准备去池塘钓鱼放松,却听下人禀报有客登门,只好返回前院。 来人是蹇义。 李青有些纳闷儿,简单寒暄两句,请他进屋。 来到客堂,分宾主落座,蹇义开门见山:“李尚书,皇上是不是想提拔内阁?” “不知道。” 蹇义:“……” “李尚书咱们是一路人,内阁不能做大,不然后患无穷。”蹇义满脸情真意切,“你可能会认为,本官全是为了自己权势,但…并不是! 内阁这个机构,本就有些类似中书省,一旦给他们放权,俨然又是宰相,太祖废除了宰相制度,就是为了防止一家独大……” 巴拉巴拉…… 李青静静听完,开口道:“你放心,即便皇上提拔内阁,内阁也远达不到宰相的高度!” “这么说,皇上是真打算提拔内阁了?”蹇义问。 李青:“不知道。” 蹇义:“……” 见实在谈不出个所以然来,蹇义索性撂了底,“李尚书,本官就实话实说了,如果皇上提拔内阁,本官,包括夏尚书,以及六部所有官员,都会极力反对,并坚持到底。” 李青不置可否,淡笑道:“蹇尚书说的这个六部所有官员,是否包括我兵部?” 蹇义脸上一热,旋即又劝道,“李尚书是六部的人,自然要为六部着想,若事事都想着迎合皇上,不为下面人考虑,那最后必将离心离德,难以服众。” “多谢蹇尚书赐教。”李青笑眯眯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蹇尚书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蹇义苦笑叹道:“李尚书你……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你我这般,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下面的人拥护你我,除了你我是他们的上司之外,更多的是为了自身前程; 身处这个权力漩涡,即便我们不想,他们也会推着你我走,要是死命不走,则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当然,李尚书你能超脱出来,可我不行啊! 权力是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为官……难啊!” 他讲述着自己的为官之道:“官场本就是个相互利用的战场,下面人利用我们这颗大树乘凉,我们也能利用他们达到政治抱负; 想要一展宏图,做出一番事业来,没有这些个‘枝叶’,纵有再大的才能,也无济于事。” 蹇义难得掏心窝子,“远的不说,就说去年的南民北迁吧,数月时间,迁徙数百万百姓,能有这么大的成果靠的是什么? 不还是下面的人,尽心尽力的督办? 若没他们,莫说大几百万,一百万都迁徙不了,人家这么卖力,为的是什么?” 李青默然抿着茶,蹇义也不再说话。 等着李青做出抉择。 许久,李青开口道:“这番话,蹇尚书何不直接谏言皇上?” 蹇义苦笑:“一样的话,从本官口中说出,和从李尚书口中说出,有着天壤之别。” 这是事实! 李青历经四朝,蹇义也历经四朝,所以,他太清楚李青的能量了。 蹇义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他踏入官场时,李青就已是风云人物。 当他还唯唯诺诺,处处陪着小心的时候,李青就杀驸马、斩贪官、征伐漠北、封永青侯,一句风光无两,根本无法形容李青的牛逼。 更让蹇义匪夷所思的是,李青不仅在洪武朝牛,在建文朝依旧牛。 这也就罢了,靖难之役后,李青这个建文心腹,非但没受到丁点儿影响,地位反而更上层楼。 太宗那么多疑的一个皇帝,对李青却信的死心塌地,就……离谱。 到了仁宗,李青几乎被奉为真正意义上的国师了,说的话简直堪比金科玉律。 当今皇帝,亦是如此。 连续五位皇帝的绝对信任,纵观历朝历代,李青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 朝中官员都知道李青牛,但没有人比蹇义明白,李青到底牛到了何种境界。 部阁之争,谁赢谁输,李青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本官说句不好听的李尚书别生气,”蹇义叹道,“李尚书你起步太高了,根本没经历从小人物一步步上来的艰辛,对其中的弯弯绕也知之不详。” 李青眼眸微动,颔首道:“请蹇尚书明言。” 蹇义见他肯听,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认真道:“其实很多时候,本官都是无奈之举,你或许只看到我甩锅、和稀泥,却没看到我的苦衷; 吏部天官说起来威风,可谁又知这威风背后的辛酸?” “各部协调,利益分配,人情世故……”蹇义巴拉巴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虽有夸大的嫌疑,但大多都事实。 在人均人精的朝堂上,想要做稳天官这个位置,又岂是易事? 蹇义表白道:“做官做到我这个位置,谁不想做出一番功绩出来,青史留名? 是,我是做不到圣人那般,但我又岂会不想为大明,为百姓做些好事? 我今日登门,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朝局!”蹇义深情道,“李尚书你仔细想想,内阁才几个人,而六部多少人? 内阁受损,无关痛痒,六部受损,伤筋动骨啊!” 说完这些,蹇义闭了嘴,该说的都说了,再絮叨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李青沉吟许久,做出表态:“蹇尚书这些话,本官会如实上奏皇上。” “呼~”蹇义长长松了口气,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谢李尚书了。” “呵呵……哪里,应该的。” 两人客气地商业互吹一波,蹇义告辞离去。 蹇义走后,李青没有耽搁,又进了皇宫。 …… 皇宫中殿。 李青等了好一会儿,朱瞻基才赶过来,问:“怎么了?” “临时打个补丁。” “???”朱瞻基满脸问号,活动了下发酸的脖子,没好气道,“别打谜语了,我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以下是蹇义原话!” 巴拉巴拉…… ~ 朱瞻基的眉头逐渐紧锁,“这事儿你怎么看?” “你确定要提升内阁?”李青问。 朱瞻基点头。 “那就好办了。”李青笑了笑,“那就施行老传统,折中!” “对了,你没有直接摊牌吧?” 朱瞻基摇摇头:“还没有,不过…为了提高他们的热情,我有所透露。” “没透老底儿就成。”李青道,“其实蹇义有句话说的很对,内阁受损无关痛痒,六部受损则会伤筋动骨, 提拔内阁可以,但绝不能让内阁压过六部。” “这我明白。”朱瞻基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提拔内阁的事暂且缓几天,得先把你提的那两条国策实施。” 他讨好的说:“青伯你的提议,可比我冥思苦想的国策,好百倍,千倍呢。” “……禁止戴高帽!” …… 第37章 基操勿6 次日,早朝。 当群臣发现一向不上早朝的李青,站在奉天殿之时,都明白要出现变故了。 杨士奇、金幼孜等人眼睛微眯,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下稳了! 皇帝已经允诺,今日朝会李青又来了,其用意不必多说,肯定是来帮他们对抗六部的,这回,内阁终于要崛起了。 他们虽不喜李青的为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李青的能量。 这厮,的确够牛。 这是所有人的认知,也是事实。 六部有些慌,主要是李青这厮不干人事儿,尽管他是六部的人。 从当前局势分析,六部可以完虐内阁,根本不需要李青帮忙,但李青却来了,只能说明他不是自己人。 一群人不由看向吏部尚书。 蹇义只是微微颔首,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 见状,这些人稍稍放松了些,静等皇帝到来。 一刻钟后,一身团龙袍的朱瞻基,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大殿,整个人英姿勃发,尽显帝王霸气。 俨然年轻版的朱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 朱瞻基淡淡开口:“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分班站好。 朝堂纪律极好,比洪熙朝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主要是小胖心慈面软,说话和气还不摆帝王架子,但朱瞻基则不然,整日端着,一言一行都有种上纲上线的意味,群臣不得不陪着小心。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一国之君。 尤其是这个年轻的皇帝,还掌着军权,更是令人心生畏惧。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内阁、六部,暗暗打着算盘,准备着一会儿和对方争辩。 就在所有人以为皇上会说提拔内阁之时,朱瞻基却开口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前些天东厂探查民情,发现民间大户人家,都把家业传给了长子,亦或嫡子,导致其他的次子、庶子,生活艰难,甚至难以维持生计,唉……” 朱瞻基悲天悯人道:“朕闻之大为心痛,你们说,若换成你们,会如何分配家产?” 群臣:(⊙_⊙)? 这是闹哪样儿? 百官一脸懵逼。 李青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朱瞻基自顾自道:“朕倒以为,都是自家孩子,分什么嫡庶长幼啊,你们说是不是?” 有本事当初立太子的时候,你也这么说……群臣腹诽,但没人敢说出口。 杨荣眼珠转了转,出班道:“皇上如天之德,实令微臣五体投地,臣以为……皇上所言极是。” “皇上圣明!”杨士奇紧随其后,“臣附议。” 黄淮、金幼孜也不甘落后,连忙出班捧场子。 “如此好的国策,理当尽快实施才是,还请皇上尽快颁发相应律法。” 他们以为,这是皇帝在给他们台阶,以达到名正言顺的提拔他们,至于弊端……他们才懒得深究。 现在的他们,只想着升官儿。 内阁不深究,但六部可要深究了,他们大多都是南方富庶的地区的官员,自然明白这么做对家族延续的危害。 瞬间就想到了汉武帝的推恩令,一旦此项政令颁发,那家族注定无法长远。 “皇上三……”户部右侍郎刚出班,就被夏原吉拽了回去。 户部就剩这一个侍郎了,要是再有个好歹,非累死他不可。 朱瞻基也没追究,仿佛没看到、没听到,选择性的听取内阁四人意见,“巧了,朕也是这么想的,既如此……” “皇上……”刑部侍郎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出班。 几乎在他出班的同时,蹇义也站了出来,“皇上,臣有话说。” 刑部侍郎见天官发话了,不着痕迹地退了回去。 朱瞻基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蹇尚书想说什么?” 蹇义硬着头皮道:“李尚书是三朝元老,沉稳练达,如此重要的事情,臣恳请皇上听听他的意见。” 到底是老油条,不但阻止了皇帝颁发政令,而且丝毫不粘锅。 蹇义看向李青,眼神鼓励:发言吧李尚书,你可以的。 他对李青充满信心,因为昨儿个已经通过气了,李青也做出了表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李青身上。 朱瞻基淡淡道:“李卿,你对此有何意见?” 蹇义你大爷的,你可真是个甩锅小能手……李青深吸一口气,出班道:“回皇上,臣以为…皇上圣明!” 蹇义人都傻了。 昨儿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你怎么能……诶呀! 蹇义这叫一个气呀,他着实没想到李青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关键时刻直接来了个背刺。 李青扭头对他笑了笑,仿佛在说:基操勿6。 蹇义还欲开口,朱瞻基突然一拍玉石纸镇。 “嘭……!” 蹇义一个激灵,想说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朱瞻基双手伏案,身体前倾,王霸之气几乎破体而出,一字一顿:“朕意已决,诸卿可有意见?” “皇上……”户部右侍郎出班。 “皇上!”夏原吉嗓门儿更大,出班的同时,把自家侍郎拽了回去,拱手道:“臣以为,皇上这项政令甚好,理应尽快颁发。” 如果说李青的背刺,让蹇义愤怒的话,那夏原吉的背刺,让蹇义整个人都懵逼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嗯,”朱瞻基也有些意外,但结果总归是好的,他笑着说:“夏爱卿言之有理,既如此,那便颁发。” 见还有人想找补,朱瞻基直接道:“朕还有一项政令,诸卿帮忙参考参考。” 闻言,群臣不由一震,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一时间,也没人说分家的事儿了,全部严阵以待。 内阁想着成事,六部想着坏其好事。 朱瞻基道:“太祖朝的南北榜事件,诸卿都知道吧?” 群臣点头,再一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又绕到这儿来了? 只听朱瞻基继续道:“南方富庶,北方贫苦,这也是为南北文化差异巨大的原因所在,当南方人享受山河风光,饱读诗书之时,北方人在拼命抵御外敌; 太祖雄才伟略,将考试定位南北两场,以示公平公正……” 群臣静静听着,没人敢质疑太祖。 朱瞻基夸了一会儿太祖,这才把话题拉回来,“然,尽管如此,朝中官员仍是南方多过北方,远甚! 依朕看来,仅分南北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应按省份划分,每一个省份都享有同样的名额,如此才算上的公平; 诸卿以为然否?” 这一次,朱瞻基开诚布公,没有半点儿藏着掖着,但也正是如此,群臣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对。 他们大多都是南方人,直接反对,无异于表明为家乡说话,为结党造势。 这下,无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都沉默了。 都心有不满,但都寄希望对方反对。 偌大的奉天殿,安静的异常。 朱瞻基扫视一周,淡笑道:“既然诸位爱卿认为合理,那便一起推行了吧。” 群臣仍不发一言。 南方人不好下场说话,北方人是得利的一方,更不会反对,不然可就成为家乡的罪人了。 朱瞻基起身道:“众卿若有本奏,留折待阅吧,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僵硬地行礼,满脑袋都是问号,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一下朝,内阁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御书房。 六部则是内部出了乱子,刚出宫一群人就闹上了。 刑部尚书阴阳道:“夏尚书,你今日在朝堂上的那一番言行,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谁说不是啊,兴许他日内阁上台,能给夏尚书一个好位置呢。”刑部侍郎捧哏。 蹇义皱了皱眉:“好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 蹇义府邸,内堂。 待一群人落座,下人离去后,蹇义这才问道:“老夏你怎么回事儿?” “还看不出来吗?”夏原吉苦笑道,“皇上就是要借此事提拔内阁,我们越反对,内阁越得意,且即便我们反对,也不见得能阻止,当今皇上可没先帝那么好说话。” 还有句话他没说,那就是他自己也赞同‘分家’策略。 众人沉默,讥讽夏原吉的刑部尚书、侍郎,也不再奚落。 他们悲哀的发现,这位皇帝根本不会被他们左右,甚至哪怕没有那个讨厌的李青,他们也完全不是对手。 无他,当今皇帝和太宗一样,都掌控着兵权。 朱棣从朱瞻基小时候就把他往军事上带,在其还是孩子的时候,数次北巡都带着他。 朱瞻基16岁后,更是直接带去北伐,整日和武将泡在一起。 如今,效果终于体现出来了。 尽管眼下朱瞻基在军中的威望,远不上当初的朱棣,但压制文臣依旧是手拿把掐。 见众人听进去了,夏原吉这才道:“内阁之所以如此热忱,就是因为他们看得明白,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听话、肯做事……” “若为了前途官运,一味迎合皇上,岂非枉读圣贤书?”礼部侍郎愤然道。 夏原吉反驳:“皇上颁布的这两项政令,对大明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蹇义打圆场:“我们反对也阻止不了皇上,反倒会成全了内阁,不管怎么说,这次朝会上我们并没输,内阁依旧没得到提拔!” 闻言,众人的脸色缓和下来。 蹇义深知,安稳内部最好的方式,就是树立一个共同敌人,于是,义愤填膺道:“本官与内阁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众人应和。 一群人个个咬牙切齿,面色狰狞,那满脸的杀气不弱于战场武将。 第38章 朝堂斗法 “蹇尚书,下官以为皇上这两条政令……弊端很大。”吏部侍郎轻哼,“自古帝王立嫡立长,百姓自是有样学样,哪有平均分的啊?” “不错。”刑部侍郎附和,“百姓大多不富裕,只传给嫡长子还好, 可一旦平均,谁都过不好!” 户部侍郎捋须点头:“皇上虽是好心,但终是有些欠思量。”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身为臣子,我等理应规劝皇上才是。”礼部侍郎希冀的看着蹇义,“蹇尚书,您说呢?” 蹇义:“……” 若换平时,他一招接化发,就打发了。 可如今不行。 内部不稳,内阁又虎视眈眈,他这个天官若不能站出来,队伍立马得散。 蹇义有不粘锅的本事,却不能行不粘锅之事。 夏原吉知道蹇义的难处,且他心理上也赞同新皇的政令,于是开口替蹇义解围: “新皇初登大宝,正是一展宏图之时,如今刚颁发两项政令,我们若激烈反对,皇上脸上也不好看,内阁则会从中挑拨,以达到我们和皇上相争,他们取利的目的。” 礼部侍郎皱眉道:“可这两项政令……的确欠妥当啊!” 夏原吉还欲再说,却被蹇义拦住了。 这一会儿,蹇义的大脑高速运转,已经想出新的不粘锅之法。 “夏尚书言之有理,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蹇义上来先定了调子,接着又道,“我们不能出面,但可以让别人出面啊!” “谁?” “都察院!”蹇义冷笑道,“上次南民北迁,都察院背后捅刀子,事后,内阁被我们完虐,他们又主动求和,哼哼,这个账,我们可还没找他们算呢。” “对啊!”众人眼睛大亮,“尚书高见!” 娘的,可算是糊弄过去了……蹇义微笑道:“那些个御史言官,‘战斗力’可不是一般的彪悍,何须我们出马?” “哎呀呀……”吏部侍郎立即捧哏,“尚书大才啊!” “还得是蹇尚书。” “蹇尚书总有办法!” …… 享受完奉承后,蹇义这才道:“宜早不宜迟,本官亲自去施压,午朝必须争论出个结果来。” 顿了顿,他沉声道:“内阁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而非皇上,若真事不可违,还望诸位以大局为重。” 众人点头:“蹇尚书放心,我等知道轻重。” 无论是‘平均分家’还是‘进士限额’,在自身权势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能混到这个位置,没一个死脑筋,真无法改变,自然是舍小保大。 蹇义这才真正放心。 …… …… 午朝。 李青掐着点儿来。 奉天殿上,六部面色凝重,内阁却是干劲儿满满。 李青有些诧异:小朱这画饼技术见涨啊,内阁没有得到提拔,仍如此战意盎然,不过……就看他后面怎么圆饼了。 少顷,朱瞻基步入大殿。 群臣行礼,分班站好,不动如山。 朱瞻基扫视了眼群臣,朗声道:“诸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出班,拱手道:“恕臣斗胆,皇上早朝提倡的两条政令……有不妥之处。” “不妥?”朱瞻基淡淡道,“那你为何不在早朝时言明?” “臣……愚钝,当时并未参详透彻。”左副都御史红着脸说。 朱瞻基笑笑,身子后倾,舒服地靠在龙椅上。 他很随意。 但越是如此,左副都御史越是紧张,这位皇爷可不是先帝,看着就不像善茬。 奈何受人所制,这位左副都御史没得选,心里骂了一遍蹇义的祖宗八辈儿后,这才硬着头皮开口: “臣以为……皇上提倡的家产平均分配,有偏颇之处。”左副都御史陪着小心,“百姓家产传嫡长,是为更好的延续香火, 打比方来说,若条件不好的人家,把为数不多家产平均分给多个儿子,那…谁也过不好,尤其是在有天灾人祸的时候,只传一人,则能保住香火,更好的传承!” 顿了顿,“纵观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也是我华夏绵延数千年的根本所在。” 朱瞻基没说话,只是瞟了一眼内阁所在的位置。 黄淮当即站了出来,冷笑道:“副都御使此言大谬!” 他朗声道:“历朝历代的规矩就是对的吗? 若是对的,那些朝代又岂会亡? 莫非,你要让大明走他们的老路?” 夺命三连,怼的左副都御史一个头两个大,这么大的锅他哪里敢接? “本官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 黄淮年纪大,脾气也大,嗓门更大,这一声冷不防的大喝,朱瞻基都吓一激灵。 “本官……”左副都御史被这一吓,也忘了怎么说。 这时,右副都御使站了出来,“黄学士避重就轻,只知拿大势压人,为何不正面回答问题呢?” “那就正面回答。”杨荣出班,“如今我大明国泰民安,繁荣昌盛;南有开海,北有开荒,哪有什么平分家产,就过活不下去的存在? 恰恰相反,本官倒觉得…家产平分才是最公平,最有利和谐的策略。” 右副都御使一时间无法反驳出口,首先,现在的大明确实昌盛,其次,反驳杨荣就意味着反驳太祖、太宗、仁宗的政绩。 他有些恼羞成怒:“你一个五品官,与本官辩论时,应称下官才是,你屡屡顶撞本官是何居心?” 杨士奇出班为好友站台:“朝堂议事,议的是事,而非官职大小,若论地位高低算对错,谁有皇上的地位高,你们反驳皇上是何居心?” “……” 精彩,还是朝堂斗法精彩……李青看得津津有味。 朱瞻基托着下巴,也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朝堂陷入短暂的沉默,第一回合结束,内阁完胜! 接着,第二回合开始! 佥都御史出班,避开第一个问题,道:“朝廷以科举考试招纳贤才,自然是要择优录取,不应按地域分配名额, 凭本事,凭硬实力,才最是公平。” 他拱手道:“皇上,按省份分配名额,实在有失公允,难道生的地方好,也是本事吗?” 朱瞻基不搭理他,瞟了内阁几人一眼。 金幼孜踏前一步,哼道:“大谬之言,各省份的名额一致,难道就不公平啦?” 他朗声道:“下官是江.西人,江.西的官员也是最多的,但下官看来这样并不利于朝局; 当一个地方的官员过多时,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结党情况,结党后又会不可避免地营私,敢问这位佥都御史,以为下官所言如何?” 佥都御史:“……” 又哑火一个。 金幼孜这次是豁出去了,连家乡情谊都不顾了,就问你死不死? 没人再敢抬杠了,金幼孜鞋都不要了,他们哪敢硬刚? 再者,他们反对就是为了结党。 朱瞻基扫视一眼,眸光幽冷:“还有谁要反对?” 朝堂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朱瞻基神色一缓,笑道:“既然没人反对,那就执行吧,翰林院起草,礼部颁发,昭告天下!” 顿了下,“都察院听旨。” 刚才还跟内阁硬刚的都察院几人,脸色瞬间一变,心惊胆战地出班上前,“臣等听旨。” 朱瞻基温和道:“几位爱卿莫慌,御史言官本就是提意见的,朕又岂会因几位爱卿与朕意见相左而生气?” “皇上虚怀若谷,臣等惭愧。”几人暗暗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 却听朱瞻基继续道,“若要大明繁荣昌盛,需君臣共治,需要地方、朝廷的共同协作,同样,御史言官不能只局限于朝廷,地方上也要成立监察系统。” 略一停顿,朱瞻基起身道:“朕欲设立监察御史,监察地方上的民生、军备、刑讼、财赋……” 群臣震惊。 都察院几位大佬率先反应过来,跪地高呼:“皇上圣明啊!” 几人激动的浑身颤抖,几乎热泪盈眶。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六部、内阁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谁也没想到,这次部阁之争,最后的竟让都察院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这权力实在太大了,可以说,都察院一步登天,直接有了和六部叫板的资格。 这一来,即便内阁不被提拔,六部也不会好过。 朱瞻基的这一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都察院自己都没想到,天上会落下这么大一个馅饼。 他们幸福的都要晕过去了。 “皇上三思……!” 六部官员尽皆拜倒,个个面色愤懑。 朱瞻基瞟了眼内阁,但这次内阁不干了。 大饼一波又一波,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给,现在又横空出来一个都察院,他们心里也有气。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朱瞻基尴尬地看了李青一眼,李青假装没看到。 无奈,朱瞻基只好道:“朕乏了,明日再议。” 说罢,不顾众臣挽留,径直扬长而去。 朱瞻基一走,朝堂上瞬间炸了锅。 六部、都察院直接开怼,双方唾沫星子横飞,就差骂娘了。 内阁见没人搭理他们,觉得被小瞧了,硬生生融入圈子,然后和六部怼了起来。 六部树大根深,一怼二不落下风,内阁见六部如此生猛,直接表态:俺们内阁,承认都察院的权势地位! 好兄弟,够义气……都察院投桃报李,和内阁沆瀣一气,合力怼六部。 一个个引经据典,各显神通,可比唱大戏热闹多了。 第39章 没输过 李青没走,这种级别的好戏,可不是轻易能看到的,说是可遇不可求也不为过。 他哪里舍得离开。 只可惜上朝的时候没带蜜饯、瓜子儿什么的……李青咂吧咂吧嘴,有些遗憾。 这时,小李子来到李青跟前,轻声道:“侯爷,皇上让你去中殿见驾。” 真的是…这边马上都撸袖子了……李青无奈叹了口气,“知道了。” …… 中殿。 李青一到,朱瞻基就抱怨起来:“刚在朝堂上你怎么不替我说话?” “你不是能应付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李青无语:“不用出手,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 “打起来?”朱瞻基怔了下,随即忙道:“小李子,去将他们都轰出去,要打出去打。” “奴婢遵旨。” 朱瞻基回身走到椅前坐下,“你也坐。” “找我什么事儿?”李青坐下,捏了颗果子丢入口中,心说:刚才能看戏没零食,现在有零食没戏看,这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吗? 朱瞻基分析道:“言官虽没有多大权势,却掌控着舆论,之前六部一家独大,他们也只能沦为附庸,但现在有崛起的机会,他们自然会舍命争取,我只需拉拉偏架便可,不过……” “我现在担心的是设立内书堂。”朱瞻基皱眉道,“东厂的建立,在极大限度上控制了百官,但同样的,也让他们极为痛恨这个团体,你……别吃了,说正事儿呢。” 李青拍拍手,呵呵笑道:“这个我也没办法,你设立内书堂,他们必然竭力反对,死命闹腾,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你还笑得出来?”朱瞻基没好气道。 我又不是皇帝……李青嗤笑道:“闹就闹呗,他们闹的还少啊? 对了,内阁你具体打算怎么办?” “和六部合并。”朱瞻基道,“准确说,让他们给六部打下手,同时保留他们内阁的本有职务,并进一步升级。” 李青沉吟良久,缓缓点头:“这个折中之法,火候拿捏的相当到位,嗯…可行。” 朱瞻基道:“我现在纠结的是先给甜枣,还是先挥大棒。” “要是先提升内阁,同时不折损六部,并让六部拥有的权势大些的话,再设立内书堂,恐怕阻力会超级大,且难保他们不会沆瀣一气。” “那就先挥大棒。”李青道。 “可先设立内书堂的话,估计他们直接就炸了,而且也不能保证他们就不会抱团,”朱瞻基忧虑道,“毕竟之前他们被东厂整的不轻。” “那就先给甜枣。”李青道。 “可那样……”朱瞻基白了李青一眼,“你怎么跟墙头草似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 李青好笑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你不觉得自己就是墙头草吗?” 朱瞻基:“……” 李青淡淡道:“我都不知你在担忧什么,军队你掌控着呢,想颁发政令根本不难,他们会闹腾不假,但不至于翻天,闹过了也就好了,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是担心延误政务。”朱瞻基苦笑,“若真逼急了他们,来个集体请辞,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哈哈……” “你笑什么?” 李青大笑道:“你忘了太宗靖难了吗?” 朱瞻基挠了挠头:“怎么说?” “皇帝换了,他们都没请辞,朝局发动变故他们会请辞?”李青嗤笑道,“莫把他们想得太高尚,那群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朱瞻基呆了呆,仔细一想,觉得还真就是如此。 不由也笑了,“这倒是哈,换皇帝他们都能心安理得的做官,何况只是设立一个内书堂,是我多虑了。” 想通了这些,朱瞻基顿觉一阵轻松,笑道:“青伯,咱们可有日子没喝了,整两杯?” “嗯…成吧。” 李青勉为其难的样子,让朱瞻基很受伤。 酒菜上齐,二人边吃边聊,话题逐渐跑偏。 “青伯,当初我们从南京返回京师,被堵在城外之时,你那一招可真是帅呆了。”朱瞻基艳羡的说。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想学?” “我能学吗?” “不能。”李青摇头,“你资质太差,学不会。” “……”朱瞻基不服,“哪里就差了,你能学,我为何不能?” 李青就知道,这孙子早晚会来这么一出,早就想好了话术。 “我打记事起就开始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年如一日,直到我四十岁的时候,才真正大成,其中付出的艰辛,又岂是常人能忍受的?” 李青哼道:“就这我还是骨骼清奇,若换成常人,练到八十都达不到我这个境界。” “有那么邪门儿吗?” “不然呢?”李青反问,“除我之外,你可有看过别人这么牛?” 朱瞻基无言,他还真没见过,但他不死心,他也想像李青那么牛。 “青伯,你师父张邋遢被世人称作仙人,有没有传给你什么秘籍?” “有。” “可以给我看看吗?” “可以。” “青伯真好。”朱瞻基笑吟吟地给李青斟酒,“来,喝。”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回头我拿给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青伯你放心,我不白要。”朱瞻基阔气道,“你就说多少钱吧?” “不要你钱。”李青摇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可以尝试,但不能误了国家大事。” 朱瞻基正色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不过是想强身健体,练得一身好武艺,不求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仙。” “那就好。”李青嗤笑道,“世上根本没有神佛,只是百姓的幻想,用来充作心灵寄托罢了。” 朱瞻基深以为然,叹道:“越是贫苦的百姓,对神佛越深信不疑,元时佛道大兴,究其原因是百姓太苦,不过,元朝也因此灭亡。” 李青笑了笑:“用你老师的话说,一饮一啄,皆是因果。” 抿了口酒,李青又道:“你父皇曾嘱咐过我,武道,小道儿,天下才是大道,他不想我教你学武道,他想让你走大道。” 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他纠结道:“青伯,练成你这样真的很难吗?” “嗯。”李青道:“估计你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第一关是什么?” “禁欲十年!”李青说。 这一点,李青真没骗他,从修行的那一刻开始,真气未修出前,不能近女色。 “啊?真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 朱瞻基砸吧砸吧嘴,最终叹了口气,“我不练了。” “我也觉得你没必要练这个。”李青笑着道。 朱瞻基气苦的瞪了李青一眼,“可我啥时候才能打过你啊?” “这重要吗?” “对你来说或许不重要,但对我来说很重要。”朱瞻基认真说道。 “为何?” “因为除你之外,我没输过。” 李青笑道:“巧了,我一直没输过。” “……” …… 出了宫,李青一身轻松,总算是把修行的事给糊弄过去了。 好不容易出一个文武兼备的皇帝,要是被带歪,整日想着修仙就悲催了。 还好,朱瞻基非常人。 这要是换成其他帝王,真没这么轻松敷衍过去。 帝王坐拥天下,没几人能抵抗住长生的诱惑。 历朝历代,都不缺乏嗑药求长生的皇帝,但最后,他们多半都因求长生而短命。 ~ 永青侯府门口,大老远李青就看到了于谦。 他快步上前:“不是跟你说了嘛,以后我不在,直接去府上等。” 于谦拱手笑道:“下次一定。” 李青拿他没办法,苦笑摇头:“走吧,进去说。” 二人来到客堂,分宾主落座。 李青挥退下人,道:“是因为朝堂上的事儿?” 于谦点头,皱着眉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是大明大力发展之时,朝堂上实不宜互相攻讦,用来内耗。” “这么做是为了让朝局变得更好。”李青笑道,“你现在还看不到,等以后就知道了。” 于谦叹了口气:“按理说,下官只是一个兵部的郎中,本不该多嘴,但……” 他忧虑道:“这次闹得这么凶,新皇又刚登基不久,万一失控可如何是好?” “失控不了。”李青抿了口茶,“皇上比你认为的要精明……英明很多,他敢这么做,就有绝对把握朝局不会脱离他的掌控,放心,天塌不了。” 于谦怏怏点头,并未完全放下心来。 李青也没再解释,转而聊起了其他。 “郎中这个职位如何?” “挺好的,”于谦讪笑道,“就是太闲了,下官还是想做些事的。” 李青欣然道:“你还年轻,好好干,以后有机会的,前途一片光明。” 于谦笑了笑,这话他听了不下十次了,已经完全免疫。 “李尚书,朝局争斗真的很激烈,我们兵部也在其中……” “有人拉你站队是吧?”李青问。 于谦尴尬地点点头:“尚书明鉴,下官不想参与党政,但……没实力保持中立。” 李青哈哈一笑:霸气道: “这事包我身上了,你做好你自己就成,以后不会再有人强迫你站队!” 第40章 欺负人 于谦大感放松,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时候,想保持中立,几乎是妄想。 如之前蹇义所说,身处权力旋涡,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派系之争时,想置身事外难如登天。 便是吏部天官,亦不能免俗。 李青是个特例。 “李尚书,你应该有能力终止这场争斗吧?”于谦问。 “这你就高估我了,”李青摇头,“除了皇上,没人能终止,便是他,也要做出取舍才能解决!” 于谦怔了怔,苦叹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南方、北方都有一大堆事要做,一直内耗下去,该如何是好啊?” “在其位,谋其政,你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李青笑道,“若如你这般,那皇帝也不用做了,愁都能愁死。” 于谦脸上一热,讪讪道:“下官只是觉得…如今大明正是大力发展之际,这样于国计民生不是好事。” “放心吧,闹挺不了多久。”李青笑了笑,“对了,这段时间本官疏于政事,关外的局势如何?” 于谦放下茶杯,道:“边关未受到侵扰,但草原并不太平,鞑靼仍是草原第一大部落势力,时常侵犯其他部落,正在逐步壮大。” “哦?”李青皱眉道,“现在发展到什么规模了?” “尚书放心,离昔日巅峰差的远呢。”于谦一丝不苟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永乐二十二年那一战,鞑靼折损太过严重,大本营遭到污染后,极大程度上限制了他们发展, 根据分析,他们现在的可战之力在四万上下,不超过五万,不足以威胁大明。” 李青笑着点头:“瓦剌呢?” “瓦剌有大明茶马贸易政策扶持,发展迅速,”于谦道,“虽还赶不上鞑靼,却也能与其分庭抗礼,不再一味的挨打。” 李青沉吟片刻,“鞑靼有没有进攻瓦剌?” “未曾!” “不对劲。”李青皱眉道,“鞑靼不会不明白,若一直放任瓦剌不管,迟早会被超越,甚至会被吞并,岂会眼睁睁看着瓦剌做大?” 于谦微微点头,突然他脸色一变,忙道:“会不会是他们达成某种协议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李青沉吟道,“草原部落一向视劫掠为天性,况且他们之前的仇怨太大了,我倒更倾向于鞑靼在憋大招。” 顿了顿,“这件事你多上心,待朝局平定后,明军得再出去一趟。” 打不打仗不要紧,但得保持武力威慑。 不然,时间一长,难免不会有人起异心。 包括大明一直扶持的瓦剌。 “下官记下了。”于谦拱手。 两人又聊了会儿,于谦告辞离去。 送走于谦,李青也不禁沉思起来,以他对鞑靼的了解,对方绝不会如此老实。 不进攻大明还可理解,毕竟他们现在实力不允许,可坐视瓦剌做大就很可疑了。 “嗯…不管他们又搞什么阴谋诡计,在大明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将土崩瓦解。”李青冷笑,“想一家独大?痴心妄想!”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朝局,内部不稳的情况下,朱瞻基无法亲征。 “得抓紧了。”李青轻声说:“明儿我得添把火。” …… 次日。 奉天殿。 李青到时,六部、内阁、都察院已经开干了。 趁着皇帝还没来,一群人开始了互怼模式,此前唯唯诺诺的都察院,现在重拳出击。 毕竟老本行就是言官,他们喷起人来战斗力爆表,饶是六部树大根深,也有些遭不住,尤其内阁也在使坏。 六部一打二,已经有些吃力了。 过了会儿,朱瞻基踏入大殿,群臣行礼。 君臣之礼过后,不用朱瞻基发话,他们就自发相互攻讦起来。 俨然又是一出好戏。 李青早有预料,所以做足了准备,掏出腰包里的瓜子儿嗑了起来。 这一阶段的争斗,他不打算下场。 朱瞻基也超然世外,静静欣赏着他们互喷。 双方互喷了小半时辰,最终图穷匕见,都察院、内阁统一口径:六部反对是做贼心虚,大明地方官儿,自下而上沆瀣一气,欺君害民。 六部大动肝火,激动的表示:诽谤,都是诽谤! 都察院表示:你们要心里没鬼,就让我们去查。 六部哑口无言。 朱瞻基见火候到了,清了清嗓子,开口拉偏架:“都察院、内阁的担忧不无道理。” “皇上,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啊!”以蹇义为首的六部大佬拜倒,悲愤道:“臣等一心为国,岂会做出那等恶劣行径?” 朱瞻基温和道:“诸位爱卿朕是信得过的,但地方上的官儿,朕却不能完全相信,老话说得好,山高皇帝远。” “皇上英明。”佥都御史奏道,“我们都察院愿为皇上眼线,为皇上监察天下各地,揭发不法官员。” “嗯,甚好。”朱瞻基笑吟吟点头,接着又朝蹇义等人道,“诸位爱卿莫忧,朕这么做不是怀疑你们,而是为了社稷考虑。” 顿了顿,“六部承担了大多数内政,你们的辛苦朕都看在眼中,自不会亏待了你们。” 六部听到皇帝有做出让步的意思,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希冀的看着他,期待着他的‘补偿’。 朱瞻基道:“朕欲设立临时巡抚之职,统管省级一切事务,由六部中层官员担任。” 蹇义等人一怔,旋即神色大喜,简单一衡量得失,立即借坡下驴:“皇上圣明!” 这下,六部满意了,都察院也满意了,你好我好,朝堂气氛一片和谐。 可有人不满意,那就是内阁。 内阁成员不满到了极点,他们发现自己就是个大sb。 任劳任怨的为皇帝分忧,甚至脸都不要了,最终人六部、都察院都捞到了肥差,唯有他们,人得罪了个遍,毛都没捞着一根。 “皇上三思!”金幼孜出班,“巡抚的权利太大了,容易造成乾纲独断。” 这话,表面看是在反对六部,实则是反对皇帝。 凭啥呀,人家都有好处,就俺没有? 朱瞻基笑笑:“内阁的付出朕也看在眼中,五品的官职确实委屈了你们,嗯…这样,往后内阁阁臣,皆具有大学士职衔。” 内阁不语,大学士只是个名衔,并无实权地位。 朱瞻基又道:“目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六部中尚书、侍郎的空缺也需及时补上,杨士奇听旨。” “臣听旨。”杨士奇连忙上前,跪听圣旨。 “你兼任兵部侍郎,佐助李卿处理兵部事务。” “臣遵旨。” “黄爱卿。” 黄淮上前行礼,“臣在。” “你兼任户部侍郎,佐助夏卿处理户部事务。” “臣遵旨。” “金爱卿。” “臣在。” “你兼任工部左侍郎。” “臣遵旨。” “杨爱卿兼任工部右侍郎。” …… 朱瞻基三下五除二,给内阁找了个兼职,并将他们从五品提到了三品。 内阁升了官,六部也没什么损失,尚书之位还是原班人马,工部的尚书也是由礼部的侍郎担任,可以说根基依旧稳健,且多了个内阁小弟。 这一来,内阁和六部的关系,一下子从敌对双方变成了上下级。 蹇义等尚书暗暗冷笑:娘的,看俺们怎么治你们几个。 杨士奇等人喜悦过后,也回过了味儿,脸色不禁难看起来,官儿是升了,但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之时,朱瞻基又下达一条部署: 内阁大学士有审议官员呈递奏议之权,并可以提出适当答复,张贴在每道草拟的诏令上以供御批,此为票拟; 皇帝批准后无需复议,直接贯彻! 如此一来,内阁的权势直线上升,真正意义上和六部分庭抗礼。 但这只是表面上,实际上真正权势直线飙升的是朱瞻基本人,因为批不批在他,且有了可绕开六部的渠道。 这一下,六部真恼了:太宗那么霸道,都没你这么欺负人! 第41章 一锤定音 朱瞻基此举,真正意义上加固了皇权。 可以说,一旦事成,他将是最具有实权的皇帝。 朱元璋、朱棣都是权势超大的皇帝,但他们靠的是武将,靠的是铁血手段,并非在制度上压人一等。 而朱瞻基则不同,内阁的提升,让皇帝和六部争权,变成了内阁帮皇帝和六部争权。 六部哪肯答应,一旦同意,那六部真就成了照本宣科行事部门,权势可谓是一落千丈。 “皇上三思……!”六部官员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朱瞻基语气淡淡:“这是朕一思再思,再思而三思后的决定,诸卿莫要再论。” 你说不论就不论啊……六部肺都快气炸了,连带着增设巡抚的收获感,也荡然无存。 “皇上,内阁实权过大,于江山社稷危害甚大!” 蹇义、夏原吉两个最有实权的大佬,语气坚决:“请皇上收回成命。” 朱瞻基心说:果然,没这么容易解决,不过没关系,早就料到你们会有这么一出了。 他看了眼李青。 这次,李青没有躲避,他也想尽快解决朝堂上的事儿。 待局势平稳后,大力发展南方贸易,北方开荒,然后去草原上溜达一圈,秀完肌肉后,他也好功成身退。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皇上,臣有本奏!” 群臣循声望去,见是李青出班,嘈杂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 “李卿有何本奏?” 李青拱手道:“皇上,内阁实权过重,于朝局弊端过甚,若无六部牵制,祸患无穷。” 闻言,六部官员神色一缓:果然,李青虽然混账,但终究是自己人,紧要关头胳膊肘还是往里拐。 一时间,他们望向李青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和善,甚至有人反思以前把李青看的太不堪了。 内阁如临大敌,唯恐皇上收回成命。 黄淮眉头一皱,便要出班相驳。 杨士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你傻呀,跟李青斗能有好果子吃吗? 眼下局势尚不明朗,这么急着站出来,恋权之嫌太大了。 黄淮读懂了杨士奇的眼神,不甘的回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李青身上,六部暗喜,内阁紧张; 都察院却是神态平和,满脸轻松,反正他们的那一份儿已经吃到了,至于内阁和六部……去他们的吧,俺们不掺和。 之前还和内阁统一战线的都察院,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内阁。 朱瞻基神色不悦:“你也质疑朕?” “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李青语气淡淡,逼格十足。 六部:李尚书威武! 内阁:就显着你了是吧? 朱瞻基嗤笑道:“朕此举是为更好的分工,更高效的执政,莫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微臣不才,确有办法。” “是吗?”朱瞻基哼道:“说来听听。” 李青道:“吏部尚书应该有反驳票拟的权力,常言道:智人千虑必有一失,皇上圣明不假,但难免有所纰漏, 内阁的票拟,必须要有人质疑!” “臣附议!”蹇义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内阁:不要脸! 朱瞻基纠结半晌,怏怏道:“好,依你。” 内阁有些急,他们可不想来一个碍事儿的。 六部也有些急,仅一个吏部尚书碍内阁事儿可不行。 “皇上,臣还有本奏!”李青又道。 闻言,双方只得按耐住性子,静听下文。 “准奏。”朱瞻基语气有些不满。 李青仿若未闻,继续道:“皇上此举实在不利于朝局,除内阁外,必须还要有一方势力介入,以达到相互制衡的效果。” 都察院精神大振:这不就是俺们吗?永青侯牛逼! 六部眉头紧锁,内阁也满心愤懑:都察院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朱瞻基哼道:“少卖关子,直接说是什么势力吧?” “宦官!” 刷!!! 所有人都是目光一凝,随即脸色大变,东厂的亏刚吃过,他们可不想重蹈覆辙。 “皇上三思。”六部、内阁几乎同时开口。 “众卿稍安勿躁。”朱瞻基双手下压,“李卿,为何是宦官?” “因为宦官不隶属任何部门,只服务于皇上,因此,他们最为合适。”李青说。 话刚落音,反对声不绝于耳。 六部、内阁,甚至连都察院都下了场,在他们眼中,宦官就是皇帝的奴才,哪有参与朝政的资格? 他们从心理上瞧不起这类人,甚至不把他们当人。 “皇上可知秦朝的赵高,指鹿为马,致使秦朝二世而亡?” “皇上可知汉末十常侍,祸乱超纲,致使汉分三国?” “皇上可知宋朝童贯,穷凶极恶,导致靖康之变?” “皇上可知唐朝的大太监,权力大到了能废立天子的地步?” …… 朝堂彻底炸锅,有人劝皇帝,有人朝李青开喷,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李青一脸无所谓。 曾经他也觉得大明是被太监坑了,后来来了大明,他才逐渐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至少不能把这口大锅,全赖在太监身上。 甚至他隐隐有种预感,若大明没有太监这个团体,可能会亡的更快。 明朝的太监虽然厉害,但皇帝照样说杀就杀,九千岁那么厉害,不还是被半路‘出家’的崇祯给剁了? 六部是真火了,直接是自爆式开喷,喷李青、喷内阁、喷都察院、喷皇帝! 他们的诉求只有一个:别瞎鸡儿改制,一切按原样就挺好。 皇帝、六部共治就成,别再弄进来诸多势力了。 六部这么一搞,本来还一致对外的枪口,瞬间变成了混战。 内阁喷六部,捎带脚喷太监,都察院喷六部,捎带脚喷李青,而六部……喷所有。 朝堂乱糟糟的,李青回班嗑瓜子儿,完全置身事外。 …… 不知不觉,早朝时间已经过了,但谁也没有提退朝的事儿,朱瞻基也老神在在地坐着,听他们互喷。 很快,到了午朝时间。 李青嗑完瓜子儿,开始吃蜜饯。 群臣热情依旧。 眨眼,过了中午,李青开始吃糕点。 朱瞻基有些饿了,但只能忍着,今儿不论出个所以然来,他日想再议就难了。 …… 下午申时。 所有人都累了,饥肠辘辘,喉咙冒烟儿,但仍没论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诉求都不相同,无法统一口径,形成有效杀伤力。 朱瞻基见火候差不多了,一锤定音:一切仍按原计划改制,都察院监察各地官员,内阁票拟,六部增设巡抚,司礼监照立! 不过,朱瞻基退了一步。 以太监不识字为由,暂不增设司礼监,先办内书堂。 群臣都不满意,但他们实在太累了,只好选择:择日再战! 散朝之时,一地的瓜子皮儿格外显眼,李青遭人弹劾:上朝时间吃零食! 朱瞻基大怒:我都还饿着呢。 于是,他扣了李青三个月的俸禄。 李青气得不行:这朝不上也罢。 …… 次日,以蹇义为首的六部尚书、侍郎,(李青,内阁除外)尽皆请辞。 朱瞻基不允。 蹇义表示:除非皇上你能恢复旧制。 朱瞻基亦不允。 于是,六部坚决请辞。 这时,内阁站了出来,表示:皇上,他们不干我们干! 本来朱瞻基压力山大,但经内阁这一搅和,瞬间轻松。 六部几乎破防,同行的搅局,让蹇义等人气急败坏。 内阁卷王附体,六部是一点招都没有。 就这样,一连闹腾了半个月,最终在强势的朱瞻基高压下,群臣勉强做到不同意,不拒绝。 朱瞻基的改制,初步落下帷幕。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这群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第42章 我,朱高煦,不弱于人! 乐安,汉王府。 整日醉生梦死的朱高煦,今日罕见的没有饮酒,往日的颓废也消失不见,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汉王妃见夫君变化如此之大,不由心花怒放。 “王爷,刘家村的戏班子远近闻名,不如请他们来唱戏,咱们府上一直冷冷清清的,少了些烟火气儿,到时候让百姓也跟着热闹热闹。” 汉王妃想转移丈夫的注意力,笑吟吟道:“府上好多年都没新人进门儿了,改日给王爷纳个侧妃,听说王财主的千金生的貌美……” 她话没说完,就被朱高煦搂在怀中,结结实实香了个嘴儿。 “本王才不稀罕呢。”朱高煦嘿嘿笑道,“就稀罕你。” 汉王妃面颊一红,轻轻捶打了他一下,嗔道:“妾都老了,哪里比得上年轻女子。” “哪有老了啊?本王瞧着可年轻了。”朱高煦没个正形,但汉王妃却是开心不已。 丈夫已经好久没有如此了。 她开心极了,眸中泪光盈盈,“王爷……” “好了,别哭了,以前是本王冷落了你。”朱高煦抬手刮去她的泪珠,深情道:“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皇后。” (⊙_⊙)? 汉王妃瞬间呆滞,大脑直接宕机。 好一会儿,她像是屁股被扎了似的,一蹿老高,惊骇道:“王爷你说什么胡话呢?” “胡话?”朱高煦皱眉道:“难道你觉得我没有大帝之资?” 汉王妃:“……” 这个笑话有些冷,且一点都不好笑。 “王爷……”汉王妃说着,忙去关门,再回身时,脸色已经煞白,颤声道:“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王爷慎言。” “掉脑袋?”朱高煦笑了,“掉谁的脑袋还不一定呢。” “王爷……” “好了,你莫怕,本王不是莽撞的人。”朱高煦哼哼道。 你可太是了……汉王妃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她悲哀的发现丈夫病得更重了。 “王爷,咱们就这么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她带着哭腔道,“求你了,别折腾了。” 朱高煦脸一板,断然摇头:“不可能!” “你想想孩子,想想孙子……”汉王妃苦口婆心,祈求以子孙劝住朱高煦。 然,并没什么用。 朱高煦有些不高兴:“你就这么笃定本王一定会败?” 汉王妃又气又急,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地掉,哭道:“你拿什么赢啊!?” “当年老爷子也是个藩王,可他照样取得了天下。”朱高煦冷哼道,“他能做到,我一样能做到!” 他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都是叔叔抢侄子,有何区别?” 汉王妃惊惧交加,不由怒从心头起,也顾不上规矩了,骂道:“谁给你的勇气啊?” 朱高煦也不生气,笑吟吟道:“本王敢这么做,可不是一时兴起。” 他轻哼道:“你可知,老爷子当年为何能靖难成功?” 汉王妃摇头。 “实话告诉你,那是朝中有人帮他。”朱高煦道,“老爷子打仗是厉害,但若没人帮衬,燕王一家早就灰飞烟灭了, 而现在,朝中也有人帮我!” 他眸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这江山,老爷子抢得,我也抢得,论打仗,当今天下何人是我对手?” “王爷…咱现在生活不挺好的嘛,”汉王妃哭劝道,“即便更进一步,生活还能提高到哪儿去?” “妇人之见。”朱高煦骂道,“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我当皇帝,绝对不必老爷子差,朱瞻基一个毛头小子知道什么,只会一通胡改,搞什么内书堂,设什么司礼监,俨然是建文第二! 不过这也好,给了我一个登临大宝的机会!”他眸中闪着亮光。 “王爷……” “不必多说,我意已决。”朱高煦意气风发,“不过靖难的戏本,再来一次罢了,有何惧哉? 就如唱戏,一场戏唱上两遍,其内容、结果都一样,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当初老爷子就是靠着别人抢来的天下,我又为何不能? 夺取江山,有时候也不难!” 朱高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脑海中不禁浮现太宗父亲的英容:老二,你真像我啊! “哈哈哈……!” 看着这个铁憨憨,汉王妃死的心都有了。 她知道丈夫已经失了智,必须得当头棒喝,浇一盆冷水,不然汉王一脉必将灰飞烟灭。 汉王妃深吸一口气,认真道:“王爷,妾有话不吐不快,还望王爷肯认真听。” “如果是打击本王,那不说也罢。”朱高煦抢先道。 “……”汉王妃苦涩道,“王爷何不听听,万一能给王爷带来帮助呢?” 朱高煦一想也是,闷声道:“昂,你说吧。” 汉王妃叹了口气,问道:“敢问王爷,昔日太宗在北平戍边,是何实力?” “什么实力啊?”朱高煦挠挠头。 “……是三卫,三卫啊!”若不是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也确实打不过,她真想给憨憨两个大嘴巴子。 就这,也敢痴心妄想? 你不是太宗,当今皇帝也未必是建文……汉王妃心说。 “王爷,你有三卫吗?” “有没有三卫并不重要。”朱高煦摇头道,“昔日,老爷子的三卫也没起到多大作用。” “那太宗靠的是什么?” 朱高煦想了想,道:“朵颜三卫!” “……那你有朵颜三卫吗?”汉王妃发出灵魂拷问。 朱高煦无言以对,一脸烦躁,“你懂什么,真正决定胜负的也不是朵颜三卫,而是朝中有人,老爷子的兵越打越多,以至于最后军队全跟老爷子一心,这才是胜负关键。” “哼哼,只要本王打赢两仗,军队中的武将看到势头不对,必定投向我。”朱高煦冷笑道,“靖难不过才二十多年而已,他们知道里面的道道儿。” 汉王妃真是服了这个老六,但谁让他是自己丈夫呢? 只得拼命挽救。 “王爷,当年帮太宗都是谁?” “曹国公李景隆,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还有永青侯李青……”朱高煦如数家珍,他参加过靖难,太清楚里面的门道儿了。 汉王妃苦笑:“那帮你的是什么人?” “啊?这……”朱高煦傻眼,但他现在已经被皇位冲昏了头脑,哼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我打赢两仗,局势瞬间明朗。” “你……!”你个棒槌……汉王妃忍着气道,“那你总得有起兵的资本吧?” “那当然。”朱高煦傲然道,“你真当本王这些年是白混的?” “你有什么?” 朱高煦哼道:“实不瞒你,青州卫指挥、乐安知州、千户盛坚、长使侯海、百户井盛……都是我的心腹。” 汉王妃扶额:人太宗的帮手都是国公级别的军中大佬,你这……连百户都用上了,这是造反啊,还是过家家啊? “王爷,你觉得你能成吗?” 朱高煦点头:“我觉得我能!” 汉王妃哀叹一声,起身就走。 “哎,你去哪儿?” 汉王妃惨然一笑:“妾先走一步。” “走哪儿去?” 汉王妃不答。 朱高煦火了,“你爱去哪去哪!” …… …… 汉王妃上吊了,幸赖发现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朱高煦气得暴跳如雷,他最痛恨的就是被人质疑,当年亲爹如此,现在媳妇儿也是如此,他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媳妇儿,朱高煦并未责难汉王妃,只是将她禁足,让下人日夜守着,防止她寻短见。 但他的好胜心,也彻底被激发出来。 他要证明自己,向所有人证明: 我,朱高煦,不弱于人! …… 第43章 这小子怂啦! 朝堂平静下来,都察院派御史言官下地方,六部派遣巡抚去各省份临时上任,内书堂也建了起来。 内书堂讲官由翰林院充任,虽然情绪消极,但总归是按照计划在发展。 朱瞻基放松下来,开始着手处理政务。 李青也清闲下来,着重关注关外局势,只待朱瞻基腾出手来,再来一次亲征,便可功成身退。 ……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已是盛夏。 北平的夏天比金陵要好一些,但也是酷暑难耐,唯有冰块方可消暑。 有冰镇果酒、西瓜等一系列时令水果,夏天也不是那般讨厌。 柳树下,李青手持鱼竿倚在躺椅上,眼眸半眯,进入假寐状态。 一股风来,柳枝窸窸窣窣作响,树荫下的李青睫毛微微眨动,伸了伸懒腰,睁开眼睛。 提起鱼竿,鱼饵早已不知所踪,李青无奈笑笑,挂上鱼饵重新丢入池塘,拿出冰镇果酒就着壶嘴连饮几大口,神情享受。 还是不干活爽啊! 一想起后面真正退休的生活,他就无比向往。 快了,用不了多久了。 朱瞻基无疑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几乎没有短板,满足了李青对皇帝的所有幻想。 夏日炎炎,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不多时,李青便睡着了。 ~ “先生,先生醒醒……” 听到婉灵轻唤,李青缓缓睁开眼,“怎么了?” “钦差来传皇上口谕,要你进宫面圣。” “事儿真多。”李青嘀咕了一句,“好,我这就去。” 李青说完,又癔症了一会儿,这才动身赶往皇宫。 …… “你咋才来?”朱瞻基有些不喜。 我来的已经很快了……李青问:“什么事儿?” “汉王谋反了!”朱瞻基说。 李青呆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你信吗?”李青反问,他好笑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没谁。”朱瞻基摇头,“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估计是有些人为了给我施压,才想出的计策。” “不用估计,铁定是。”李青道,“靖难之役的起始,就是建文大改制度,他们这是想以此要你妥协,甚至改回去; 而汉王……” 李青轻蔑道:“你说,汉王他拿什么反?” “也是。”朱瞻基也不信二叔能反。 乐安不过一州县,汉王城池、兵力皆无,但凡有点儿脑子,万不会造反。 “流言不能惶惶不可终日,还是尽早解决为好。”朱瞻基说道,“打破流言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流言,召汉王来京师一叙,流言不攻自破!” “不可。”李青摇头。 “为何?”朱瞻基不解,“这不是最省心省力的办法吗?” 李青点头:“是这样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汉王? 造反之事你可以听到,他就听不到了? 你召他进京,他会怎么想,是认为你是为了替他洗冤,还是认为你要……大义灭亲? 只怕以他的性格,不反也得反了!” 朱瞻基皱眉:“我有你说的那般无情吗?” “你说呢?” “你……”朱瞻基一甩衣袖,“那你说怎么办?” 李青想了想,道:“写封信,警醒一下也就是了,待其回信后,将内容公之于众,流言不攻自破。” “好吧。”朱瞻基点头,“我说,你写。” 你可真会使唤人……李青走到御案前,提笔蘸墨,“你说。” 朱瞻基摇头晃脑,声情并茂: “近日京中言叔督过朝廷,予诚不信;皇伯考至亲唯二叔,予所赖亦唯二叔; 小人离间,不敢不吐露中肯,且传播惊疑,或有称间窃法者; 不得不备,为叔鉴之……” 李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真够肉麻的,还什么皇伯考至亲唯二叔,他肯信才怪! 写罢,李青吹了吹墨迹,又重新审阅一遍,叔侄情谊溢于言表,这要是流传后世,绝对是叔侄感情的模范代表。 朱瞻基接过书信看了一遍,笑道:“二叔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们叔侄岂会被人离间?” “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李青揶揄,“你不是最讨厌你二叔吗?” “那是以前,”朱瞻基反驳道,“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没人跟你抢了是吧?李青好笑点头。 其实朱瞻基也并非狠辣无情:只要二叔肯听劝,老老实实地做藩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墨迹干后,朱瞻基收进信封,拿火漆密封,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乐安。 乐安距离京师不远,过两天就能收到回信,届时,流言不攻自破。 朱瞻基心情不错,笑道:“全面开海对大明的财政帮助太大了,再有个几年,大明的国库将会赶超洪武年间最鼎盛的时候。” 永乐一朝,挣钱是没少挣钱,但花钱也是真没少花。 朝廷根本存不住钱,甚至挣得不够花。 如今国库总算是有了充盈起来的迹象,朱瞻基自然开心。 李青也笑了,盛世即将到来。 欣然过后,李青叮嘱道:“你初登大宝,又做出如此大的动作,今年不宜再动刀兵,待到明年……交趾、漠北,皆要出一次兵,可以不打,但要震慑!” “嗯,武力威慑是必须的。”朱瞻基点头。 两人简单规划了下细节,李青便告辞离去,回家继续享受生活了。 …… 乐安,汉王府。 朱高煦看完信,不禁仰天大笑:“哈哈哈……这小子怂啦!” 他拿着书信来到媳妇儿面前炫耀:“看到了吗?这还没打,那混小子就已经怕了,来求和了。” 汉王妃苦笑,哪儿就求和了啊?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丈夫,“王爷,您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这根本就是朝臣和皇帝斗法,而你……不过是他们的政治筹码而已, 他们这是在利用你啊!” “胡说。”朱高煦眼一瞪,“分明是朱瞻基那厮乱改朝政,导致君臣离心离德,你不懂,当初建文也是这样丢的江山。” 汉王妃叹道:“那你怎么解释,皇帝会这么快知道消息? 还有,帮助你的朝臣,为何没一个表露身份? 再者,他们可有说具体如何帮你?” 朱高煦被问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但他现在已经上了头,哪里听得进去不利之言,哼道:“那是因为本王还未起势,也罢,趁着这个机会,我便先表明心迹吧!” “爱妃,你来执笔。” “……写什么?” “讨伐檄文,朝中出了奸臣,本王要奉天靖难,清君侧……哎哎,你又干嘛?” 朱高煦一把抱住撞柱子的媳妇,气道:“好好的皇后你不当,非要寻死是吧?” “王爷,你要亡了汉王这一脉吗?” “亡?”朱高煦淡淡道,“汉王当兴!” “王爷……” 汉王妃话刚出口,忽然眼前一黑,就此晕厥过去。 朱高煦把她抱回床上,骂道:“都说女人误事,此言不假,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吧,待我事业大成再放你出来。” …… 京师,皇宫。 朱瞻基收到回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敢的啊!? 他没想到朱高煦真敢反,但事已至此,他就是不想上纲上线也做不到了。 皇权,不容置疑! 午朝。 朱瞻基将汉王谋反的事儿公之于众,想听听群臣看法。 实则是想看看谁先沉不住气,露出马脚。 汉王敢反,用屁股想也知道,是因为朝中有人通气。 只可惜,群臣个个是戏精,演技不是一般的高超,他并未看出个所以然来。 朱瞻基遗憾地叹了口气:“诸位爱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应对?” “立即派兵平叛!”百官意见空前统一,绝对的政治正确。 第44章 当仁不让 朱瞻基扫了眼群臣,淡淡道:“诸卿以为,派谁合适?” 群臣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少顷,蹇义出班道:“皇上,汉王在军中影响甚广,为保险起见,应派有分量的文官督战,以免军中有人三心二意。” “臣附议。”杨士奇出班,“臣不才,愿为皇上分忧解难。” 老杨头毛遂自荐,气得蹇义吹胡子瞪眼。 夏原吉出班,拱手道:“臣举荐兵部尚书李青。” “臣附议。”蹇义紧随其后,暗骂:这功劳给狗也不能给内阁。 朱瞻基看了眼李青,“李卿,你可愿前去平叛?” 李青无奈出班:“臣愿往。” “你真愿往?”朱瞻基斜睨着他。 “呃……愿还是不愿啊?” 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朱瞻基气得不行,“愿不愿你自己不知道吗?” 李青无语:“臣年事已高。” 朱瞻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那朕亲征!” 靖难之役才过去二十多年,李景隆的例子在那儿摆着呢,尽管可能性不大,但朱瞻基还是不愿冒险,谁去也没他自己去保险。 且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巩固自己的地位,朱瞻基哪儿肯放过,这次征讨二叔,他当仁不让。 “皇上三思。”群臣呼呼啦啦拜倒,“皇上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笑话!”朱瞻基怫然道,“太祖皇帝金戈铁马,创就大明伟业,太宗皇帝五征漠北,打得元人望风而逃; 难道朕就不可吗?” “皇上亦有太祖、太宗之才,然,此一时,彼一时也。”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说道,“太宗北伐,由先帝监国,若皇上亲征,该由何人监国?” 朱瞻基没儿子,这是他的短板。 越王朱瞻墉一直逗留在京师,未曾就藩,也有着某种考虑。 之前朱瞻基在南京,小胖病危之时,朱瞻墉就曾监国一阵儿,但朱瞻基回来后,立即将他边缘化,短短半年,就已成了透明人,其用意不言而喻。 群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们笃定朱瞻基不会让越王监国。 越王不监国,那便没人有资格监国了,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没人监国,朱瞻基就没办法亲征。 说来说去,朱瞻基还是败在了没儿子上面。 这也是他的痛点。 太子乃国本,对一个皇帝来说,没有子嗣绝对是一大硬伤。 奈何生儿生女这方面,谁也无法干涉,他闺女都好几个了,就是没儿子。 寻常百姓生不出儿子都会脸上无光,甚至遭人嗤笑,何况是一代帝王。 朱瞻基自觉人格遭到践踏,有些恼羞成怒,猛一拍御案,怒道:“你们屡屡阻碍朕亲征,是何用意?” 他冷笑道:“莫非是……收了汉王好处,亦或是想立个从龙之功?” “臣等冤枉。” …… 李青见僵持不下,只好帮朱瞻基一把,出班道:“皇上,臣以为眼下这情况和太宗北伐不同, 太宗是出关讨伐元人,而皇上这是平定内乱,乐安距离京师不过千里,皇上未曾出国,何须有人监国? 只派一两人暂理事务也就是了,左右用不了多久,朝廷大军一到,汉王必降!” 朱瞻基笑了:“卿之所言,甚是有理!” “皇上三思啊。”都察院佥都御史出班,劝谏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朱瞻基打断。 “来人!此人有私通汉王之嫌,打入大牢审问。” 群臣脸色一变,心里愤愤不平:我们跟你讲道理,你跟我们讲‘拳头’? 朱瞻基暗暗冷笑:我是皇帝,跟你们讲不讲理,我说了算。 作为执掌着军队的帝王而言,讲不讲理全在他一念之间。 尤其是内阁制度的完善,导致朱瞻基的权力更加大,单从制度来说,甚至超越太祖、太宗,待到后面司礼监出台,他的实权将会更大。 朝臣的权力是自下而上,皇帝的权力则是自上而下,只要将上层官员尽数掌控在手中,那这个皇帝,就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九五之尊。 朱瞻基虽还没达到那一步,但也接近了。 他的权力,可比他父亲强了太多太多。 佥都御史的下场,让朝堂一度陷入沉默。 朱瞻基懒得再扯皮:“散朝!” …… 中殿。 “皇上你找我?” “嗯。”朱瞻基道,“这次平叛,你跟我一起。” “用得着吗?”李青有些无语。 “你跟着我心里踏实。”朱瞻基揶揄道,“怎么,你能做洪武朝的监军,建文朝的监军,永乐朝的监军,就不能做我宣德朝的监军?” 李青:-_-|| 监军这个词儿……他都过敏了。 “我去也成,不过我要带上一个人。” “于谦?” “嗯,这么好的镀金机会,我想让他沾沾光。”李青直言不讳,“他日我退休后,唯有他能顶替。” 朱瞻基挠了挠头:“他有你说的那么牛?” “至少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李青道。 “没问题!”朱瞻基爽快答应。 李青想了想,又道:“这次亲征,你还应该多带些人。” “比如……?” “蹇义、夏原吉、胡濙、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黄淮。”李青叹道: “具体谁私通了汉王,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对内书堂的排斥是明面上的,应做万全准备; 以避免,我们出征在外,被人偷了家。” 朱瞻墉也是嫡子,同样是张皇后所生,要是外臣联合后宫来个另立天子,那可真就悲催了。 尽管这种可能性小的可怜,但不能完全排除。 多疑的朱瞻基深以为然:“还是青伯你考虑的周到,把这群家伙一起带上,定可万无一失,嗯……六部留一个李友直,内阁…让翰林学士杨溥入阁,此二人暂理朝中事务。” 想了想,终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让太后看着?” 李青不发表看法:“随你。” 朱瞻基想了想,摇头道:“后宫不得干政,还是算了。” 你可真够多疑的……李青好笑点头,“什么时候发兵?” “明儿就走。”朱瞻基一刻也不想耽搁,“尽快将汉王扼杀,于国于民都有利,对内用兵不需什么粮草补给,你这去京营点兵,我去跟李友直、杨溥他们画饼……咳咳,嘱咐他们一下。” “……” …… 李青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 这次亲征带的兵不算多,仅三万五千精兵,打一个小小的乐安,绝对是杀鸡用宰牛刀。 朱高煦不是朱棣,朱瞻基也不是朱允炆。 宣德朝的朝局,和建文朝根本不是一码事,第一,藩王已经废了,第二,朱瞻基控制得住军队。 甚至李青都觉得不用打,只要朝廷大军一到,朱高煦除了投降,别无他法。 ~ “先生,这是又要出门吗?”婉灵问。 李青回过神,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怜香笑着接话:“先生每次出门,都是这副表情,其实也没什么,先生不必过分在意我们。” 李青笑了笑:“这次和以往不同,最迟一个月,快的话二十天内就能回来。” 顿了顿,“最迟后年,先生就带你们回金陵,到时候先生哪儿也不去了,就整日在家陪着你们。” “真的?” “当然,先生何时骗过你们?” 三女心花怒放,她们的时间不多了,人生最后一段路有先生陪在身边,她们自然开心。 …… 翌日。 早朝过后,朱瞻基换上一身战甲来到校场,看着威风凛凛的数万将士,意气风发。 二叔啊二叔,你哪什么跟我斗? 靖难的戏码,你真以为可以复制? …… 第45章 悲催的朱高煦 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直奔乐安。 蹇义、夏原吉、杨士奇等人也在其中,他们隐隐明白皇上的深意,所以即便浑身被颠散了架,也没人叫苦。 朱瞻基没有刻意赶路,不疾不徐地挺进。 他倒要看看,谁敢妄动。 大军连续行进三日,事实证明,一个敢动的都没有。 所到之处,地方州县立即前来拜见,并送上补给。 朱瞻基暗暗得意:“二叔啊二叔,别怪侄子心狠,都是你自找的。” …… 乐安。 朱高煦有些慌,他收到了朱瞻基出兵的消息。 他没想到这位大侄子竟有如此魄力,直接自己上阵。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朝中那些称要暗中帮他的人,一个也没露面,甚至连个回信儿都没有。 娘的,一群混账……朱高煦咬牙切齿,但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没用了。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失了方寸,他坚信,自己仍有机会。 老爷子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朱高煦目光坚定。 召集来诸多儿子,然后学着当年的老爷子,逐一画饼,最后让他们帮着联络乐安知州,青州卫指挥等人,准备和朱瞻基决一死战! 朱高煦自信,论打仗,自己绝对比大侄子强。 “呵,他来了也好,只要擒住了他,直接就赢了。”朱高煦咧嘴一笑,取出封存的宝刀,磨了起来。 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恍惚间,皇位就在眼前。 朱高煦傻乐,刀磨得更卖力了。 小子,真以为跟着老爷子去过几次漠北,就会打仗啦? 老子从小就在军中混,又岂是你一个后生能比? 朱高煦暗暗得意:大侄子啊大侄子,别怪二叔心狠,都是你自找的。 …… 一晃数日过去,朱高煦的诸多儿子也赶了回来。 “父王,青州卫指挥说身体抱恙,无法出兵。” “父王,乐安知州病重,无法提供援助。” “父王,千户盛坚也病了。” …… 朱高煦傻眼,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气急败坏道:“娘的,玩儿我是吧?” “父王,现在咱们怎么办啊?”一众儿子心惊胆战,都快哭了。 造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虽是同宗,但在这样的大事上,皇帝怎么会轻饶。 一旦失败,必将万劫不复! “一群没出息的玩意儿。”朱高煦怒骂道:“人还没打上来呢,你们就吓着了?如此怯懦,要是搁太宗皇帝那会儿,太宗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父王,别说太宗了,当今皇上也会扒了孩儿们的皮啊!”朱瞻域带着哭腔说。 朱高煦怒目圆睁:“老子还没输呢,你哭个球啊!?” 这和输了有什么区别……朱瞻域心说:根本不用打,也没的打啊! “父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急什么?”朱高煦骂道,“都别吵,让我好好想想。” 他不怎么灵光的脑子超负荷运转起来,脸上阴晴不定:老爷子当年是从哪儿开始来着? 想了半天,朱高煦终于想起来了,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我们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有什么用啊!”汉王妃阴沉着脸进来,“乐安连个城都没有,拿什么来守?” 朱高煦脸色一僵,继而恼羞成怒:“你成心拆台是吧?” “我说的是实话。”汉王妃寒着脸,汉王一脉都要嗝屁个球了,她哪里还顾得上规矩,“你赶紧去负荆请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放屁!”朱高煦火了,“老子就是死,也不会投降。” “你不怕死,可儿子呢?”汉王妃也火了,“你想死,别拉着他们一起啊!” “放肆,放肆……!”朱高煦都要气疯了,“老子就是太把你当回事儿了,你莫要恃宠而骄,信不信本王现在就休了你?” 汉王妃气苦:“王爷啊,眼下都到火烧眉毛地步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呢? 根本赢不了的,就算坚壁清野,也没那个时间了啊。” “我不管,我朱高煦即便是死,也得是堂堂正正的战死,投降那是懦夫的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朱高煦哼道:“少他娘啰嗦,便是只有本王一人,照样……” “嘭——!” 朱瞻域一记偷袭,朱高煦两眼一翻,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母妃,现在怎么办啊?” 汉王妃苦叹:“把他绑了,然后恭候皇上到来。” …… 眼瞅着即将挺进乐安,仍是未看到分毫造反的迹象,朱瞻基不禁有些纳闷儿:二叔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李青也有些不解,虽说汉王人是憨了点儿,但既然敢造反,肯定有些资本,怎么会毫不设防? 难道是因为乐安没有城池? 朱瞻基命大军原地驻扎,随后着人去打探情报。 是夜,探子回归,将汉王府的情况如实禀报。 朱瞻基听后,都给整无语了:“搞什么啊,他这造反怎么跟过家家似的?” 李青却是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没闹出大乱子就好。 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已是最好不过。 …… 大军休整一夜,次日挺进乐安。 汉王府被围得水泄不通,朱瞻基翻身下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王府。 王府上下,跪得整整齐齐。 “朱高煦呢?”朱瞻基直呼其名。 “回皇上,汉王在后院厢房。”汉王妃颤声解释,“汉王已经深刻意识到错误,将自己绑了起来。” 朱瞻基扬了扬下巴,“李卿,你去将他带来。” “臣遵旨。”李青拱了拱手,走到汉王妃跟前,“劳请王妃带路。” ~ “放开老子,有种放开老子,李青你他娘当初没少收老子的金……”朱高煦干张嘴,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气得青筋直冒。 李青讪讪道:“皇上,汉王已授擒。” 朱瞻基斜睨了李青一眼,清了清嗓子,喝道:“朱高煦,何故造反?” “……”朱高煦怒视朱瞻基,虽然一个字儿没说出来,但从口型判断,说的肯定不是啥好话。 朱瞻基伸了伸懒腰,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于是,瞥了于谦一眼。 于谦看到皇上示意,立即站了出来,但他没读懂皇上的意思。 李青上前低声道:“皇上是让你骂汉王。” 这样么……于谦点点头,来到汉王身边。 “汝今所行之事则可恶也,而令吾所气愤!”于谦尝试着骂了一句。 朱高煦眼睛瞪的溜圆,都要气炸了,但朱瞻基却不满意,“于谦,你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就这点儿墨水吗?” 于谦回身拱了拱手,再转过身时,已是喷子附体。 毕竟是做过都给事中的人,曾经当过言官,骂起人来自然手拿把掐。 于谦正词崭崭,声色震厉:“汝行此不义之事,不怕五雷轰顶,死于非命吗? 汝勇悍无赖,非但不忠,且叛父,汝良乎? 汝无君无父,人哉?非人哉! 察汝之行,莫如豚彘乎? ……” 于谦声如洪钟,越骂越上头。 除了没沾亲带故的骂,其他该骂的、能骂的,全都骂了个遍,把朱高煦骂的猪狗不如。 朱高煦气呀,他可太气了,奈何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被动挨骂。 他额头青筋暴露,面庞充血,浑身都在哆嗦。 杨荣见风头都让于谦抢了,于是趁机高声道:“汉王伏地,战栗顿首,言臣罪万死、万死,惟陛下命。” 一边说,一边拿小本本记。 诶…呀! 朱高煦气急攻心,脸红的像随时爆炸的气球。 没这么欺负人的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李青都觉得过分了。 “噗……!” 朱高煦一大口鲜血喷出,通红的面庞瞬间煞白,接着,头一歪,不省人事。 第46章 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李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朱高煦,在其心窝处连点数下,然后看向朱瞻基:差不多行了。 “他没事儿吧?”朱瞻基问。 “还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要紧急治疗。” 朱瞻基点点头:“来人,将汉王府查封了!” …… 次日,汉王一家被套上枷锁,随大军赶赴京师。 路上,有人建议:汉王和赵王交情莫逆,不如将赵王也一并拿了。 李青极力反对。 朱瞻基也深知那样做的危害,没有采纳对赵王出兵的意见。 燕王这一支,人丁算不上兴旺,仁宗已故,汉王这一脉也废了,要是再对赵王动手,那燕二代可就全军覆没了。 且朱瞻基自己还没儿子,宗室不能再削弱了。 ~ 一日后,朱高煦幽幽醒来,十分虚弱。 “你醒了。”李青叮嘱道,“你现在不能动怒。” 朱高煦挣扎着坐起身子,掀开轿帘往后看了一眼,满脸不甘。 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无法接受以这种方式失败,输的太窝囊了,简直跟闹着玩儿似的。 “朱瞻基呢?”他咬牙道,“本王要和他单挑。” “……你觉得他会和你单挑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到京师后好好认错,我可以保证你一家无恙。” “你?”朱高煦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李青反问:“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朱高煦呆了呆,继而疯癫起来:“老子和他拼了。” “咻!” 李青一记手刀,朱高煦再次晕厥过去。 “这暴脾气……本事赶不上老四,脾气倒是不逊于他。”李青嘟囔道,“你还是昏着吧。” 傍晚,朱高煦再次醒来。 两天滴水未进的他,满脸憔悴,嘴唇干裂,一脸的落寞。 这次,他没有再大吵大闹,但无声的沉默更让李青担忧。 这厮……不会想不开吧? “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朱高煦不答,自顾自道:“我这一辈子,就他娘是个笑话!” “其实……你还是有功劳的。”李青尝试着安慰。 但朱高煦根本就听不进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小他就告诉我,我最像他,他带我去军营,逼我上战场,他说大哥身体不好,他说要我好好努力……” 他喃喃自语着,最后带着滔天怨气:“我混成今日模样,全拜他所赐,娘的,我这辈子……算是毁他手里了。” 最后的最后,朱高煦叹息一声:“算了,就这样吧。” 他蜷缩着身体,大暑的天儿,好似冷到了骨子里。 李青也不知该如何劝他,老四确实不地道。 坑爹的儿子常有,但这么坑儿子的爹,却几乎没有。 憨憨真是……被老四给玩儿坏了。 简单代入了一下,李青都替朱高煦不值。 靖难之役水分是大,但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朱棣赢的并不轻松。 这其中,朱高煦没少出力,曾数次救朱棣于危难。 在那场长达数年的战争中,朱高煦是真真的豁出性命去拼,他的功劳不比守城的小胖小,更有甚之。 而最终…… 李青叹了口气,暗道:“朱棣啊朱棣,你可真够混账的,死都死了,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 朱高煦明显是不想活了,食物递到嘴边都不吃。 对此,李青也无可奈何,只能在昏睡期间,给他灌些鸡汤什么的,待到京师时,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儿,几乎脱相。 朱瞻基并未痛下杀手,只是将汉王一家圈禁在王府,令人日夜监视,不准外出。 这一趟亲征,没动一兵一卒,却收获颇丰。 连藩王动乱都无法撼动朱瞻基丁点儿,朝堂真正意义上平静下来,也没人再攻讦内书堂。 李青心情放松,离退休更进一步。 …… 进京后,朱高煦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任凭汉王妃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 消息传到皇宫,朱瞻基也不禁犯了难。 坦白说,他并不想杀朱高煦,不是心慈面软,而是没必要。 为了杀一个毫无威胁的藩王,从而背上杀叔的罪名,着实不划算。 “青伯,你可有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亲自走一趟或许有用。”李青建议道。 朱瞻基想了想,点头道:“也罢,那我就走一趟。” 顿了顿,他哼道:“我不是建文,他若真一心求死,那就让他死好了,这杀叔的罪名,我是不想背,但非不敢。” 李青见他不似说笑,原本想回家步子停顿下来,“我跟你一起吧。” “嗯。” . 两人来到王府,朱高煦也不见驾,倚在床头谁都不鸟。 朱瞻基劝了一阵儿,后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有些火了:“朱高煦你真想死?” 朱高煦轻抬眼皮,讥讽道:“我想死,你敢杀吗?” “你以为我不敢?”朱瞻基反问。 “都是一家人,心平气和好好谈不行吗?”李青无奈道,“你们这样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老子闹得笑话够多了,不怕这一回。”朱高煦光脚不怕穿鞋,“倒是大侄子,你敢动我一根指头试试?” “试试就试试。”朱瞻基上去就是一拳,将朱高煦打倒在床头,洋洋得意道:“就这?” 朱高煦勃然大怒,愤然起身,但多日不进食的他太虚弱了,刚一起身,就两眼一黑,倒回床上,有气无力。 “娘的,你个小兔崽子趁人之危,有种咱们择日再战。” “你老了,恢复后也不是我对手。”朱瞻基淡淡道。 朱高煦咬牙道:“你少得意,待老子恢复看不把你屎打出来。” “那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朱瞻基冷笑,“李青,我们走。” “你先走吧,我再待会儿。”李青道。 “……随便你。”朱瞻基一甩袖子,怫然离去。 李青走到床前坐下,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就是死,也得赢一次。”朱高煦眸光坚定。 “唉……” 李青没有再劝,朱高煦太执拗了,执念之深,根本不是旁人劝得住的。 “你既然想赢,就好好吃饭,这个样子可赢不了他。” “不用你教。” “……” 永青侯府。 李青一到家,管家就迎了上来。 “老爷,家里来客了。” “谁呀?” “于大人,在客堂呢。” 李青点点头:“成,我这就过去。” 走进客堂,正在品茗的于谦,连忙起身,拱手道:“见过尚书大人。”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青笑着走到主位坐下,“坐,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下官是向大人辞行的。”于谦说。 李青有些意外:“去哪儿?” “江.西。”于谦道:“皇上命下官担任江.西巡抚,掌管江.西一省事务。” “这倒是个好差事,恭喜啊!” 于谦不好意思道:“多赖李尚书提携,不然巡抚之职可轮不到下官。” “哎?不能这么说,常言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以你的本事,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儿。”李青笑道,“有没有我,你都会脱颖而出。” “哪里哪里……” 客套一阵儿,李青进入正题:“江.西是海上贸易的主要货源地之一,这次去江.西,除了民生财赋外,海上贸易也要多加关注; 还有宁王、淮王,他二人都是江.西的藩王,你多看着些,若发现他们与民争利,需立即上报朝廷。” “下官明白。”于谦认真点头:“尚书放心,无论涉及到谁,下官都会秉承公道,绝不袒护。” “嗯…也别太刚。”李青叮嘱道,“同样的事儿,处理方式的不同,差异也会很大,低调而公正的做事,才是上上之选,一味硬刚并不可取。” 于谦拱了拱手:“下官谨受教。” 李青笑笑:“什么时候动身?” “明儿一早就走。” “那还有时间。”李青起身笑道,“走,咱们去凉亭喝一杯,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 于谦也笑了:“固所愿不敢请耳。” 第47章 叔侄决斗 夏日炎炎。 冰桶相伴,美酒作陪,又有知交好友,倒也不那么难熬。 数年的相识,两人早已熟络非常,于谦也没了平常的拘谨,十分随意。 “这一去,恐短日难再相见,他日于谦回京,定当还请李尚书。”于谦举杯笑道。 “好啊!”李青笑道:“不过,可能那会儿我就不在这儿了,你请我的话得去南直隶。” “南直隶?”于谦怔了怔,诧异道:“李尚书莫非要……” 李青点头,叹道:“终是年纪大了啊,近日常感力有不逮,幸赖如今局势平稳,大明蒸蒸日上,我也是该给年轻人腾位置了。” 于谦默然。 轻叹:“朝堂少了李尚书,定然会少了许多乐趣。” “哈哈……”李青莞尔道,“本以为你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不曾想……也爱看热闹啊?” “下官说的是实话啊。”于谦难得说笑,随即又是一叹,“朝堂上诡谲,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谦常常分辨不清,未有李尚书之慧眼,你若离去,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李青欣然道:“江山辈有才人出,何足虑也? 你今日看不清,明日未尝看不清,人嘛,只要抱着一颗进取的心,何愁不会进步?” 顿了顿,“人心难测,本官又岂能看得清楚, 然,又何须看清?” 他轻声道:“莫只听其言,更需看其行,常言道:相由心生; 言行举止皆为相,久了,人心自现。” 于谦深以为然,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先生大才。” “哈哈……我可不是让你夸我来的,来,喝酒。” “呵呵……共饮。” …… 一直喝到申时末,两人兴尽方散。 李青靠在椅上,自语道:“在巡抚位置上历练数载也好,身居庙堂之上,若对下层官场知之不详,即便身居高位,也未必能坐得安稳; 于谦啊于谦,希望你圆滑一些……” 官场没有绝对的白,浑浊才是常态,大明的官场,乃至历朝历代的官场皆是如此。 清官历朝都有,但历来清官都难有作为,甚至下场凄惨,李青不是要于谦浑浊,而是希望他能在清廉的同时,学会谋身。 若拿圣人那一套要求官场上的人,那可真就成了‘公敌’。 …… 两日后。 散了午朝的朱瞻基,前去王府赴约。 李青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瓜,揣着瓜子儿、蜜饯一起跟了去。 王府。 叔侄俩身披甲胄,朱瞻基持矛,朱高煦持刀。 一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模样。 李青驱散外人,充当裁判。 有他在,自然不会让这叔侄俩真倒下一个。 毕竟…他答应过老四。 “可以开始了吗?”朱高煦迫不及待。 朱瞻基挽了个枪花,一甩长矛,“随时可以。” “好!”朱高煦举起大刀,十指张开又闭合,紧紧攥着刀柄,战意迸发,“看刀……” “等一下!” 李青突然开口,差点儿闪了朱高煦的腰。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朱高煦骂道。 李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比是比斗,不赌点儿什么多没意思啊?” “赌?也成,我什么都成。”朱高煦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自然不在乎。 朱瞻基不满地看了李青一眼,“你别多事儿。” 李青道:“你对自己就那么没自信?” “胡说,朕岂会落败?” “小兔崽子莫要逞口舌之利,”朱高煦奚落道,“老子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好胆!” 朱瞻基大怒,誓要捅二叔几个透明窟窿。 李青拦下他,道:“这样,我来说句公道话,若汉王赢了,将他的罪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削其爵,不治其罪; 若皇上赢了,汉王需任凭皇上你处置,并严格遵守,如何?” “不赌。”朱瞻基果断拒绝,“无论胜负,他都只能任凭朕处置。” 朱高煦更怒:“你算个屁,老子就是死,也不会任你摆布。” 见状,朱瞻基反而又想赌了,无他,二叔的脾气他是了解的,能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 他不怕背负恶名,但能不背也不想背。 “怎么,你怕了?” 朱高煦果然受不得激:“怕是你孙子。” “……” “……” “来!”朱瞻基沉声道。 朱高煦也不废话,挥刀便砍。 嗡~ 这一刀势大力沉,空气嗡鸣。 朱瞻基不敢硬扛,连忙侧身避开,手中长矛一震,长矛如蝎子摆尾,扫在朱高煦胸膛。 “啪——!” 朱高煦闷吭一声,倒退数米才稳住身体,脸上肌肉痉挛。 这一记横扫力道不轻,尽管披着战甲,仍无法隔绝痛楚。 朱高煦状态未完全恢复,多少有些吃亏,但他没找借口。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短暂平复激荡的气息,再次挥刀杀向朱瞻基,破空声不绝于耳,每一刀都势大力沉。 朱瞻基是跟着李青练过的,那么多黄金的学费没有白交,他招式卓绝,闪转腾挪,应对自如。 朱高煦却是大开大合。 两相对比,显得朱高煦有些笨拙。 叔侄俩你来我往,但朱瞻基始终占据上风,稳稳压着朱高煦打。 当然,朱瞻基在兵器也占了优势。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朱瞻基的长矛,比朱高煦大刀长的不是一寸两寸,既能突刺,又能当长棍横扫,朱高煦很吃亏。 不过,朱高煦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他的招式都是战场厮杀感悟出来的,虽看似简朴,却招招要命。 李青嗑着瓜子儿,眼睛紧紧看着决斗的叔侄二人,随时准备插手。 境界不同,看到的事物也不同,在旁人眼中这是激烈的决斗,但在李青眼中,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忒~!” 处于颓势中的朱高煦猛然爆喝,自小腿发力,经腰部转化加强,愤然一刀劈出。 至强的一刀! 李青瞧得真切,刀刃都在战栗,可以想象这一刀有多大的力道。 朱瞻基不想激斗这么久的二叔,竟还有如此神力,不由神色大骇,再想躲避已无能为力,只得堪堪举矛格挡。 “咔嚓——!” 长矛应声而断,刀势不减,直劈朱瞻基面门。 这一刀要是劈实了,朱瞻基焉有命在。 刀势席卷着劲风,将朱瞻基的面颊吹得生疼,头上帝冠率先遭殃,被劈成两半,飞向两旁。 李青忽地动了,速度快到几点,顷刻间挡在二人中央,一手磕着瓜子儿,一手空手接白刃。 “皇上,你输了。” 朱瞻基已是披头散发,脸上的惊骇还未消退,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却是大笑不止,笑得畅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赢了,他终于赢了一次。 李青神色复杂,其实朱高煦最后是收了力的,只是刀势太过刚猛,来不及完全收回而已。 他若不出手,朱瞻基也未必会死,但重伤加破相肯定无法避免。 好半晌,朱瞻基才醒过神来,恼羞成怒道:“朱高煦,你敢弑君?” “你算个什么东西?”朱高煦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屑,依然大笑。 朱瞻基气急。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是不是玩不起? “皇上,愿赌服输!” “强者,是不需要遵从规则的。”朱瞻基不是什么好人,对痛下杀手的二叔也起了杀心。 李青语气强硬:“愿赌服输,你不能杀。” 朱瞻基眼睛微眯,“李青,我是君。” “嗯。”李青点头,寸步不让。 二人对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但,朱高煦根本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他只想赢一次。 他依旧在笑,笑的很大声,笑弯了腰。 老头子,你看,我比他强多了! 第48章 不恨了 对峙良久,最终,朱瞻基败下阵来,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李青并未跟上,而是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依旧在笑,却神色灰暗,显然已有死志。 朱瞻基不杀他,可他不想活了。 唉…真是欠他老朱家的……李青迈步上前,强拉起朱高煦进屋。 “那兔崽子焉了,啊哈哈……”朱高煦笑声不止,像是急于表现的孩童。 “你赢了。”李青认真道,“赢得彻彻底底。” 朱高煦又不笑了,盯着李青看了许久,忽的一声长叹:“可我还是输了。” “皇位真有那么重要吗?”李青问。 “……不知道。”朱高煦有些迷茫,“或许我在意的并不是皇位,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我这一生都在哄骗、质疑中度过。” “你在……恨你爹?” “难道我不该恨他吗?”朱高煦大声说,情绪很是激动,唾沫星子喷了李青一脸。 李青抬手擦了擦脸,点头道:“该,他活该。” 朱高煦再次沉默。 许久, “在他还是燕王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那些。”朱高煦满脸苦涩,“虽然我表面不服老大做世子,但我真没想过跟他抢,后来……” “后来靖难了!”他苦笑道,“要是不打这一仗,我现在肯定是一个逍遥的郡王。” “是你爹负了你。”李青感慨。 朱高煦低着头,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初并不在乎皇位,当时建文欲灭燕王一脉,我跟大哥、三弟,兄弟齐心, 那时我只想着掀翻建文,让他知道我们燕王一脉的厉害, 后来,建文派五十万大军攻打北平,大哥让我和三弟先走,他说,他是世子,靖难成功后他是太子,有好处先轮到他,有祸患也当如此。” 朱高煦看向李青,“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对他服气,心服口服,因为在当时,靖难不可能成功,大哥就是想替我和老三挡刀。” “从那时起,我就不再挑他毛病,甚至心里想着,即便靖难成功,也不和他争。” 说到这儿,他平静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可老头子却说要把大位传给我,那时,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对于这么大诱惑,岂能不心动?” 接着,情绪又低落下来,“其实,即便他不画大饼,我也会拼尽全力,燕王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又岂会不明白?” 李青沉默无言:朱棣啊朱棣,你可真是个混账。 “有时候想想,我也挺理解他的。”朱高煦苦笑,“毕竟当时情况危急,又有王子状告藩王例子在前,他有顾虑也在所难免,可他…… 若是靖难成功后,他能跟我开诚布公,我也认了,甚至在第一次就藩后,我都不打算争了,可他偏偏把我叫了回来,又给我希望,又把我踹开……” 朱高煦木然望向李青,“他把我当什么? 我就是他的一条狗,高兴了顺顺毛,给根骨头吃,不高兴了直接一脚踹走。” 李青开口:“其实并不是你理解的那样。” “那是哪样?”朱高煦吼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不是他的狗是什么?” “他当时真想过把皇位传给你,这一点,他并未骗你。”李青认真道:“甚至在他登基的第二天,就找了我和道衍。” 朱高煦审视着李青,满脸我不信。 李青道:“当时是我和道衍极力劝阻,他才暂时打消立你当太子念头,甚至在此之后,长达十数年,他都一直想立你当太子。” “你莫要怀疑,我说的都是实话。”李青认真道,“你爹何其英明,你觉得他若不打算立你当太子,会让你在京师逗留十三年?” “为何不能是我?”朱高煦没再激动,他只想弄明白,“难道在你们眼中,我就那么差劲儿?” 李青摇头:“和这个无关,只因你不是老大。” “不是老大……” 朱高煦喃喃着,昔日的画面再现:你真像我,可惜,你不是老大。 “呵呵……”朱高煦轻笑,笑出了眼泪,“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李青点头:“立嫡立长,若立你为太子祸患无穷,而大明……也需要你大哥那样的皇帝,它经不起折腾了。” 朱高煦默然,心中的怨气逐渐消散,他设身处地站在父亲的立场想想,总算是理解了一切。 李青又道:“当初之所以把你叫回来,是为了牵制文臣,他出兵在外,你大哥和文臣又走的太近,他不放心, 他那多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李青将当年的隐情和盘托出。 听到最后,朱高煦释然了,但也满心的苦涩,从始至终,他一直就是被利用的人。 不过,他不恨父亲了,不恨了。 “呵,就这样吧。”朱高煦躺回床上,双臂抱着自己,蜷曲成一团。 李青走上前,轻声说:“你父皇临终之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保下你。” 朱高煦幽幽道:“没意思,真没意思。” “你在怪他?” “不,我谁也不怪,”朱高煦道,“要怪,就怪我命不好,不是老大。” “其他是假的,但你父皇对你的爱是真的。”李青认真道,“在你兄弟三人中,他最喜欢的就是你,没有丁点儿掺假。”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朱高煦回头,定定的看着他,问:“你觉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青反问道:“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不怕,但没必要了。” “你觉得这样没意思,何不换个生活方式?”李青道,“人这一辈子,可以又很多活法,并不只你所认为的这一条路,昔年,有一个皇帝……” 李青说道:“只要你愿意,剩下的交给我。” “你就那么怕我死?” “不,我只是不想失信于人。”李青说,“当然,如果另一种生活,你也不喜,还是一心求死,那我绝不再拦你。” 朱高煦沉默。 李青又道:“你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或许能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呢?” …… 皇宫。 朱瞻基淡淡道:“我可以不杀他,但绝不会放他走。” “太宗都能放建文走,你就不能放你二叔离开?”李青无奈,“你应该知道的,他根本威胁不到你,哪怕是一丁点儿。” “那也不成。” “那你百年之后,有何颜面面对你太宗、仁宗?”李青冷笑:“他们若是知道你这样对自己的儿子,兄弟,会如何对你?” 朱瞻基破防。 连朱棣怕的东西,朱瞻基自然也怕。 “你要带他去见建文?” “这只是个备案。”李青轻轻摇头:“他和建文不一样,我估摸着他最终不会选择那种生活,其实,我倒是有更好的打算。” “什么?” “让他去交趾。” “放屁!”朱瞻基骂道:“你看我像傻子?” 李青反问:“汉王谋反没有实据,仅一封书信而已,你凭什么说他谋反了? 他广发檄文了吗? 他起兵了吗? 只要你压下此事,那皇家体面依旧在,难道你想让后人知道,你,宣德皇帝,被亲叔叔靖难?” “李青你放肆了。”朱瞻基恼了。 “我只是说实话罢了。”李青道:“汉王别的本事没有,打仗还是很可以的,由他坐镇交趾好处多多; 退一步说,即便他贼心不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李青叹道:“那一刀,他最后是收了力的,你应该有所察觉,他只是想赢你,并不想杀你。” “……” 朱瞻基沉默良久,才道:“交趾是宝船下西洋的补给点,我不得不重视,给我一些时间谋划。” “嗯,好。”李青也不想逼迫过甚。 —— ps:稿子码到一半停电了,重新用手机码的,我哭死,200全勤呀; 另,宣布个事儿,我是个傻……咳咳,我腰不疼了,恢复三更! 第49章 流放交趾 三日后,朱瞻基做出决定,流放朱高煦去交趾。 当然,这是官方说法,真实目的就是让他镇守交趾,给了他部分兵权。 朱瞻基这么做,并不是基于叔侄情,亦或碍于李青情分,而是出于大局考虑。 大明太大了,太祖创业,太宗更上层楼,这偌大的江山,让他分身乏术,根本没那么多精力面面俱到。 他欲效法父亲,着重发展民生,让子民过上好日子,但这样做,也有一个弊端。 ——未来战略收缩是必然。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要开疆拓土,又要繁荣昌盛,到头来只会两头都丢。 朱瞻基是个明白人,与其将来交趾失去控制,还不如交给朱家自己人。 即便他日交趾真离大明而去,那也无甚打紧,毕竟……肉烂在锅里。 王府。 朱瞻基亲自宣读旨意。 汉王一家凄凄惨惨,不停地抹泪,在他们看来,流放交趾和杀了他们没多大区别,甚至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古人的乡土观念超级重,落叶归根是所有人的夙愿。 而朱瞻基却让他们终生不得踏入大明一步,这对他们来说,比死还难受。 他们宁愿流放广贵。 朱高煦却不这么认为,他虽憨,却不傻,大侄子此举,无疑在逼他自立。 他有些不敢置信,“你真让我去交趾?” “嗯,你犯下如此罪过,流放交趾已是便宜了你。”朱瞻基阴沉着脸,“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这一次,朱高煦没有再回怼,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可想好了?!” “君无戏言!”朱瞻基淡淡道,“你收拾一下,限你三日出发,不然…休怪朕无情。” 朱高煦沉默少顷,“不用三日,明儿我就走。” 朱瞻基警告道:“记着,终身不得踏入大明一步,否则朕必杀之。” …… 汉王流放的消息,在朝堂传开,群臣一下炸了锅。 都是人精,他们太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群臣一致反对,态度坚决。 这次,他们倒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地为大明着想。 事实上,大明的官员确实贪腐成风,甚至并不那么忠于皇帝,却十分忠于大明。 除了家国情怀外,最大的原因是他们吃的是大明的饭,真心不希望大明倒了。 昔日朱棣靖难,他们心安理得地继续当官,且能继续当官,是因为朱棣是太祖亲子,大明还是大明,只是换了个皇帝而已。 但朱高煦流放交趾就不一样了,若有朝一日,汉王后裔带着交趾大军卷土重来,那大明还是大明吗? 尽管可能性小的可怜,尽管他们自己看不到那天,可他们不得不为子孙后代着想。 虽说大明录取官员是靠着科举,但世袭风气依旧盛行,老子当大官儿,通常儿孙也能做个小官儿。 “皇上以德报怨,其胸襟气度实令微臣钦佩之至,然,此举无疑放虎归山,祸患无穷啊!”杨士奇说话还比较客气。 蹇义就稍显强硬了:“皇上三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皇上不应因皇室宗亲而网开一面。” 都察院新晋左都御史,更是直接开喷:“皇上此举有违国法,大明律载有明文,凡有造反者,胁从不问,但首恶必办! 今,皇上公然违背祖训,实乃大不孝!” “臣请皇上削去汉王爵位,立斩不赦,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请皇上将汉王明正典刑!” …… 朝堂上乱哄哄的,群臣皆促请斩杀汉王。 朱瞻基神色逐渐阴沉,但并未驳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察觉到皇上的变化,渐渐地,朝堂的缓缓安静下来。 朱瞻基这才开口:“汉王谋反查无实据,他既无发兵,又无攻城掠地,空有谋反之名,却无谋反之实,尔等这么急着让朕对血亲动刀是何道理? 莫非……心中有鬼,以求杀人灭口?” 百官瞬间变了脸色,“臣等冤枉!” “冤枉?”朱瞻基冷笑道:“朕可是听说,汉王谋逆是朝中有人暗中支持,你们谁给汉王通过书信,谁收过汉王的好处,朕会一一查明。” “皇上……” “朕意已决,诸卿勿要再议!”朱瞻基拍板钉钉。 群臣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 次日,朱高煦带着两千士兵,出发交趾。 李青念在昔日的金豆……情分上,送了憨憨一程,见他不再满脸死志,放下心来。 总算,没有食言。 往后的日子里,李青着重关注关外局势,但对朝局却是不管不问,无他,朱瞻基应付的过来。 ~ 李青一直不上朝,朱瞻基有些坐不住了。 这天,朱瞻基来到侯府。 “你在家歇够了没?” “你表面看我在歇着,其实我一直在忙。”李青抿了口酒,轻声说。 朱瞻基满脸黑线,“忙着喝酒吗?” “肤浅。”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青伯,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朱瞻基说,“我觉得咱们都生分了。” 李青摇头:“我没那么小气,你有你的考虑嘛,其实我对你挺满意的,非常满意。” “那你上朝啊!” “我上朝能做什么呢?”李青反问,“难道你搞不定朝局?” 朱瞻基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李青笑道:“自洪武十五年入朝堂,迄今已有44年,太久了,我也累了,你是个合格的皇帝,我也相信你能让大明变得更好,而我……也是时候隐退了。” “你要走?” “嗯。” 朱瞻基:“我不允。” “可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啊!”李青好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我为你遮风挡雨?” 朱瞻基沉默少顷,“再干几年吧。” 李青吁了口气,幽幽道:“我太累了。” 朱瞻基再次沉默,良久,问:“什么时候?” “关外事了。” 李青眉头微皱:“关外局势看似平稳,实则云诡波谲,鞑靼按兵不动,却一直在发展,根据打探出的情报,我推测,鞑靼这次玩的是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 估摸着是拉拢了不少大部落,准备干票大的! 鞑靼自诩正统,在草原上的号召力无与伦比,尽管永乐二十二年那一战,让鞑靼元气大伤,但还不至于让他们一蹶不振,瓦剌依旧不是对手。” 朱瞻基果断道:“我亲征!”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青笑道,“再陪你去一次草原,我就走了。” 朱瞻基很不舍:“现在北方迁徙后的百姓已基本稳定,然,南方开海却伴随着一系列问题; 海上贸易利益太大了,也太容易滋生腐败,虽然形式一片大好,但其中的阴暗面也很大,只是被繁荣给掩盖了,我想先初步解决此事,再发兵关外。” “嗯,你的决策很好。”李青欣然道,“漠北之事不急一时,今年你办的事挺多了,缓上一缓也好,明年开春再去不迟。” 朱瞻基神色复杂:“明年你真就走?” 李青叹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也想过几天清闲日子。” 朱瞻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日子一天天过着,岁月静静流淌,如涓涓细流,又如白驹过隙。 看似缓慢,蓦然回首,又是一个年头过去。 李青漫步在大雪中,望着漫天雪花,轻声感慨: “四十五年了啊,眨眼已是四十五年,真快啊……” 四十五年的光阴中,他认识了很多人;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徐达、李文忠、蓝玉、李景隆、毛骧、朱棣、道衍、徐妙云、三宝……小胖。 还有她们。 有的交情深,有的交情浅,有的已经别离,有的垂垂老矣。 而他…也‘老’了。 第50章 再去漠北 冬去春来,花红柳绿。 猫冬的三女结束了冬眠,在庭院里下棋听曲儿,她们已经弹不动了,都是李青在弹。 以前三女弹琴他听曲,现在整个反过来了。 李青指尖纷飞,撩拨着五弦琴,温淳的音符欢快地迸发,滋养身心。 一曲奏罢,三女从沉醉中回过神,笑吟吟道:“先生的琴技之高超,世间鲜有人能及呢。” “那是,”李青一脸得意,“不说绝无仅有,能达到我这高度的,也不过二三。” 红袖问:“先生要去北伐了是吗?” “嗯,这是最后一次了。”李青轻声说,“等我回来,咱们就回金陵,不再过问朝中事宜。” “好。”红袖笑着点头。 婉灵、怜香亦是喜上眉梢。 其实她们并不喜欢北平,只因北平有先生在。 …… 七日后。 大军出居庸关。 这次出兵不算多,算上运送补给的士兵共十七万,作战兵五万出头。 朱瞻基和朱棣一样,是个多疑的帝王,但他没朱棣的命好,没有好大儿监国,于是把蹇义、夏原吉、杨士奇等人,一股脑全带上了。 美其名曰是为了带他们长见识,实则就是防止他们背着自己搞事情。 朱瞻基都快三十了,还是没儿子,不得不有所防备。 储君未立,国本不稳。 ~ 正值水草丰美之际,行军并不算太辛苦。 无垠的草原,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一股风来,青青草浪波澜起伏,蔚为壮观。 蹇义、夏原吉几人还是头一次领略此等风光,皆一脸欣然,诗兴大发。 李青懒得听他们聒噪,往马背上一躺,双耳不闻外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杨士奇瞧着得趣儿,他也效仿李青,结果却从马上摔下来,差点被马蹄踩断肋骨,再也不敢学了。 行军是枯燥的,这些个文臣没几天就从欣欣然,变成病恹恹,整日耷拉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龙辇只有朱瞻基能坐,马车一辆没有,只能骑马。 不过,读书人脑袋瓜子就是灵活,杨荣厚着脸皮在粮运车上一趴,倒也舒坦自在。 其他人有样学样,一个个跟大爷似的。 他们这些人都不年轻了,说是老头子也不为过,朱瞻基没上纲上线的计较,有时自己骑马时,还会把龙辇让给他们乘坐。 这可把一群老家伙感动的不轻。 一个小小的举动,朱瞻基便扭转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李青对朱瞻基的帝王心术相当满意:朱瞻基真是做皇帝材料。 他对龙辇并不感冒,他都坐腻了。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真皮座椅,全景天窗,无死角的领略草原风光。 傍晚,安营扎寨。 帅营。 朱瞻基命人送来酒肉,跟李青吃喝。 “时间过得真快,记得我第一次随大军出征的时候才十六岁,如今却临近而立之年。”朱瞻基感慨。 李青深有同感:“是挺快的,记得我第一次随军出征,是跟太宗一起,那时他比你还年轻许多,二十出头的年纪……” 巴拉巴拉…… 朱瞻基无语,完全插不上话。 逼格瞬间升上去了,显得他很幼稚。 吃喝过后,朱瞻基问:“我估计这场仗很难打起来,你有没有妙计?” “呵呵…你着相了。”李青伸了伸懒腰,“我们来不是打仗,而是展示武力,让草原上的诸部落知道,大明新皇也是个善战的武皇帝,从而在心理上,削弱他们的侵略欲望。” 李青抿了口酒,“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战争的本质是为了达到目的,能不动刀兵达到目的,才是上上之选。” “我明白。”朱瞻基遗憾道,“不过要是能打个漂亮的大胜仗,那才是功德圆满呢。” “你不过是好大喜功罢了。”李青毫不留情地揭穿,哼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好不好?” 朱瞻基:“……哪个皇帝不想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想想也不成?” “随便你想,梦里啥都有,跟秦皇汉武较高低都成。”李青摇头失笑,坐起身,“我回去睡了。” “青伯。” “嗯?” “这次过后,你真要走?” “嗯。” 朱瞻基叹道:“你能陪太祖、太宗,仁宗走完,为何不能陪我走下去。” “因为我也有自己生活。”李青认真道,“还因为你让我很放心。” “我可以理解你这是在夸我吗?” 李青笑着点头:“我就是在夸你。” …… 朱棣留给草原部落的阴影太大了,明军所到之处,各部落要么望风而逃,要么前来拜见,根本不给朱瞻基打他们的借口。 倒是蹇义、杨士奇一群人,个个干劲儿满满,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建立功勋。 不过,他们的提议全被朱瞻基否了。 不讲道理的开战,只会让草原各部落抱团,于大局而言并无好处。 朱瞻基是个很理性的人,他自己也想建功,但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 大军一路行来,颇为顺利。 瓦剌首领脱欢得到消息,亲率部将迎出百里前来拜见。 帅营里。 朱瞻基接见了脱欢,以及他的部将,言语亲热。 脱欢对大明新皇也是极尽巴结,跟大明做贸易后,他真香了。 草原上的人视劫掠为天经地义不假,但那是因为资源不够,不得已而为之。 能和和气气的做生意,不用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鞑靼近年来,可有侵扰瓦剌?”朱瞻基问。 脱欢拱手道:“仰赖皇帝陛下天威,鞑靼并未对瓦剌动兵,不过……” “但说无妨。” “他们现在的隐形势力非常大。”脱欢忧虑道,“鞑靼自诩草原正统,他们的号召力很强,现在很多部落都投效鞑靼部,一旦鞑靼发难,瓦剌恐难应对。” “呵呵……是吗?”朱瞻基看了李青一眼。 在外族面前,李青必须得给他面子,于是接言道:“顺宁王言过其实了,投靠和被吞并完全是两码事; 各部族是迫于压力才投靠鞑靼,这种从属关系相当薄弱,真到了鞑靼、瓦剌刀兵相向之时,他们只会敬而远之,绝不会主动卷入其中。” 脱欢老脸一红,这些他自然明白,不过是想拖大明下水,再不济加大贸易也好。 “永青侯言之有理,但鞑靼树大根深,也不得不防啊!” 李青笑笑不说话。 一旁的蹇义等人,倒是想插上两句,但空有一身才学,奈何对关外局势并不了解,怕弄巧成拙,只得闭口不言。 朱瞻基想了想,“你有何打算?” 脱欢拱了拱手,试探着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想立一个成吉思汗后裔当傀儡大汗,从而掌控草原上的话语权?”朱瞻基一针见血。 嘶~这位大明新皇帝好生精明,不亚于永乐分毫……脱欢心中一凛,脸上赔着笑,“皇帝陛下英明,小臣这么想,也是为了帮助大明,更好的对抗鞑靼。” 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具体如何做,小臣都听皇帝陛下的,您让小臣做,小臣就做,您不让,小臣就不做。” 他的姿态很低,怕惹恼了这位大明新皇,生意没得做。 谁料,朱瞻基想都不想,“好啊!” 就这么答应了?脱欢都懵逼了,但很快被狂喜代替,纳头便拜: “谢大明皇帝陛下!” 蹇义等人见状,想要出言阻止,却被朱瞻基一眼瞪了回去。 朱瞻基笑吟吟道:“光是立一个傀儡大汗,恐难以和鞑靼抗衡,朕有礼物送你!” 第51章 元朝传国玉玺 “礼物?”脱欢愣了一下,连忙做出欣喜模样,“谢皇帝陛下赏赐。” 其实他并不在意礼物什么的,在他眼里,最好的礼物就是加大贸易。 李青也搞不懂朱瞻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也不甚在意,一些赏赐而已,没什么打紧。 随行太监接到指示,忙不迭去了,不多时,捧着一个精致木盒走进来呈送给朱瞻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木盒上。 朱瞻基笑了笑,缓缓打开,一块青翠欲滴的美玉呈现在众人面前。 嘶~ 看清木盒中的东西,所有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同时,面色大变。 就连李青,也不禁瞳孔收缩。 传国玉玺! 元朝的传国玉玺! 李青对这玩意儿太熟悉了,他把玩过。 当初捕鱼儿海一战,他一人一骑追杀脱古思帖木儿,生擒了那个北元皇帝,才得到了这物件儿。 当时,他对一国玉玺很感兴趣,把玩儿了许久。 后来蓝玉怕他弄坏了,给收走自己玩儿起来。 李青对这东西太熟悉了,据他观察,朱瞻基手里的这块儿,正是他当初费尽心机抢来的,并不是什么赝品。 “皇上三思……!” 蹇义、夏原吉等人跪地高呼,极力劝谏。 这东西怎么能还回去呢? 这和丢城失地有何区别? 脱欢也傻了,他没想到大明皇帝的礼物,竟是元朝的传国玉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且从蹇义等人的反应来看,这的的确确就是真品无疑。 元朝的传国玉玺啊! 脱欢浑身战栗,双眼冒精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甚至恨不得立即抢过来把玩一番。 不怪他会如此,这玩意儿对草原上的部落来说,就好比武林中的屠龙刀、倚天剑;得到此物,便可号令武林。 这一刻,什么贸易不贸易的,脱欢都抛在了脑后,便是不吃不喝,他也要得到玉玺。 “皇帝陛下……”脱欢声音微颤,都要忍不住上手了。 您可快收了神通吧,我快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啊……脱欢心中咆哮。 朱瞻基扫了蹇义几人一眼,笑道:“几位爱卿何必如此,这玉玺是前元的,非我大明,留之何用?” 确实没用,平时也就是个观赏的物件儿。 但,那也不能就这么送给元人啊? 太亏了,这可是前元的传国玉玺啊! 蹇义等人哪里肯依,“皇上,这是我大明的功绩象征,这是太祖征讨元廷得来的,后世子孙岂可送与外人?” 在他们眼里,皇上这就是胡闹。 朱瞻基嗤笑:“不过是一块玉而已,太祖的功绩又岂是一块玉石能代替的?” “李尚书,永青侯,你说句话。”杨士奇知道他们劝不住皇上,便把希望寄托在了李青身上。 众所周知,大明的皇帝最听李青话了。 不过,李青却并未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娘的,李青这厮,关键时刻就没不掉链子的……几人心中问候了一遍李青的祖宗八辈儿。 见道理说不通,夏原吉深吸一口气,直接上手去抢。 就是拼得罢官免职,也不能将这东西送出去。 “放肆……!” 朱瞻基哪里会让夏老头抢了去,一个左手倒右手,就给化解了。 脱欢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朱瞻基一个不慎,玉玺被磕着碰着,眼神随着玉玺的移动而移动。 他才是在场众人中,最难受的那个。 想要不敢要,才最煎熬。 “皇上三思啊!”夏原吉被这一吼,也恢复了理智,立即弃武从文,“这玉玺是洪武……” 说到这儿,他忽的想起,传言,这玉玺就是在捕鱼儿海一战中得到的,当时李青就是监军。 “李尚书,你难道就忍心拼命得来东西,被拱手送人吗?” 李青好笑道:“一块玉而已,夏尚书何须如此失态?” 别再折磨我了,要给你就给,不给赶紧收起来,我真快顶不住了啊……脱欢咬牙切齿,拼命压制着双手。 朱瞻基怫然不悦,朝一旁的侍卫扬了扬下巴,“将他们几个带出营帐。” “皇上三思……” 夏原吉几人被拖了出去。 朱瞻基拿着玉玺走到脱欢跟前,“拿着吧,朕赏你的。” “小臣……”脱欢很想要,超级想要,但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觉得大明皇帝就是在试探他,“小臣不敢。” “朕不是试探你。”朱瞻基简单明了,“你拿了玉玺好好发展,帮朕牵制住鞑靼即可。” 脱欢抬头,看到的是一脸真诚的朱瞻基。 大明皇帝是个好人啊! 脱欢感动得都快哭了,颤颤巍巍地接过玉玺,信誓旦旦道:“皇帝陛下放心,小臣定当不负您所托。” “如此最好。”朱瞻基笑了,“朕这次来,本想教训一下不安分的部落,谁料没一个敢冒头的,朕回去后,你帮朕看着些。” “小臣遵旨。”脱欢郑重道。 朱瞻基舒展了下四肢,“朕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脱欢行了个大礼,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皇帝陛下不远千里来此一趟,又赏赐小臣如此珍贵的礼物,还请给小臣一个尽忠的机会。” 所谓尽忠,不过是办场酒宴接风罢了。 朱瞻基想了想,点头答应:“朕一路行军颇感疲累,酒宴就在这儿进行吧。” “是,小臣这就去准备。” 脱欢压抑着狂喜,除了帅营。 怀里揣着玉玺,他看谁都想抢他,他紧紧攥着,频频露出大白牙。 帅营里。 李青皱眉道:“你这样,会把脱欢玩死的。” 玉玺就像武林中的屠龙刀、倚天剑,明面上,得之便可号令武林,但实际上却是,得之则成为武林公敌。 朱瞻基这一手太狠了点儿,几乎不用想,脱欢绝逼倒血霉。 这前元的传国玉玺在大明手里屁用没有,但落在草原上,却会掀起血雨腥风。 朱瞻基冷笑:“养了这么久,就是头猪,也得下崽儿了,瓦剌目前已有和鞑靼叫板的实力,也是该出出血了; 草原大碰撞利好大明,作为大明的皇帝,我不能让草原平静下去。” 李青微微点头,又道:“你就不怕脱欢真的成事?” “这不可能。”朱瞻基断然道:“抛开他低下的能力不谈,他也成不了事儿。” 李青持不同意见:“脱欢是比不上鞑靼的阿鲁台,但好歹也是大部落的首领,如今有朝廷支持,又有傀儡大汗,还有前元传国玉玺,未必真就成不了事。” “成不了的。”朱瞻基相当自信,“我敢这么做,事前又岂会没调查?” “哦?”李青来了兴趣儿,“展开说说。” 朱瞻基笑道:“我问你,脱欢叫什么?”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这问题问的。” “我的意思是…脱欢全名叫绰罗斯·脱欢。”朱瞻基笑道,“我曾详细调查过,这个姓氏并不是纯种的草原土着, 而是草原西部的一个地方过来的,好像是什么…金帐汗国; 昔年,成吉思汗建立了无比庞大的蒙古帝国,只可惜他不会经营建设,死后不久,蒙古帝国就一分为四,那个什么金帐汗国,就是成吉思汗第三子窝阔台,分得遗产后建立的……” 朱瞻基解释:“脱欢有蒙古血脉,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蒙古人,至少在这片草原上,他就是个外来户,草原的排外心理很强,而能称汗者只能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不然,脱欢又为何费劲巴拉地立傀儡呢? 包括阿鲁台,也是只能自称太师,不过他比脱欢条件好很多,他是本地人。” 他笑着道:“在这片草原上,唯有孛儿只斤这个姓氏才能服众。” 第52章 青伯,我想看看你摘掉面具的样子 “你倒调查的仔细。”李青笑笑,“不过这一来,脱欢日子不好过了,手握前元传国玉玺,太遭人恨了,光是鞑靼就不会让他好过。” 朱瞻基也笑了:“闹腾吧,他们不闹腾,咱大明就要闹腾了。” 李青点点头:“不过,瓦剌不能死,不然草原定将统一。” “这个你放心,我会看着呢,他们扛不住的时候,我就加大援助。”朱瞻基欣然道,“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我都不会让他们消失。” 说着,他站起身,“我去看看那几个老头子,不解释一下,怕是很难清静。” “这次他们倒没什么坏心思。”李青说。 “我知道。” …… 次日。 脱欢携着部下,貌美女子,以及丰盛的食材,前来为朱瞻基接风。 赏异域舞、品别样酒…… 饮酒作乐,好不快哉。 脱欢是真的开心,有前元传国玉玺在手,何愁大事不成。 玉玺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一块玉,但其隐藏价值不是一般的大。 昔日,袁术得玉玺,便敢直接称帝,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袁术手里的那块,可不是这块能比的。 秦始皇铸造那块传国玉玺几经易手,早已不知所踪,着实是一大憾事。 宴席连着摆了三天,朱瞻基都腻歪了,脱欢却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一再挽留。 朱瞻基笑道:“顺宁王若真想报答朕,就好好发展,他日痛击鞑靼。” “小臣遵旨。” 脱欢拍着胸脯保证,心说: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让鞑靼好过,玉玺在手,天下我有! “伯颜帖木儿。” “孩儿在。” “你去送皇帝陛下,送远些,心意要尽到。”脱欢嘱咐。 “是。” …… 明军班师,伯颜帖木儿一路跟随。 李青知道,未来的瓦剌首领非此人莫属,于是有事没事地和他闲聊起来。 之前伯颜帖木儿在大明住过一段时间,期间两人时常来往,还算相熟。 数年不见,伯颜帖木儿已经快跟李青一般高了,他长得很结实,称得上魁梧,虽是少年,但由于常年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倒像个二三十岁青年。 身体长得很快,心智却发育缓慢,伯颜帖木儿还是如先前那般,一个憨厚的孩子。 李青对他感观还蛮好的,这小家伙是个实诚人,比他哥可强多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脑瓜子太直。 李青真有些担心,将来这家伙没能力统领瓦剌部。 ……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李青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伯颜帖木儿。 人家本来就傻,李青还cpu人家。 伯颜帖木儿很实诚,他爹让他送远点儿,他还真送的不近,一直送到居庸关才停下。 “李先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伯颜帖木儿很不舍,这些天的相处,二人已然成了忘年交。 “你的路还长,不要着眼于现在。”李青跟一个长辈似的,“以后有机会的话,或许还会相见。”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我去拜别皇帝陛下。” “嗯,去吧。” ~ …… 一进京,李青就甩开大部队,直接回了家。 “老爷回来啦。”丫鬟上前见礼,少顷,三女匆匆出来,见真是李青,喜得不行。 要回金陵了,她们自然开心。 “先生这次可真是神速呢。” 确实快,三月初出发,这才五月底,连去带回来总共两个多月,远超她们预期。 “过两日咱们就回金陵。”李青轻声说。 “嗯,好。”她们笑得开心。 唯有一旁的小丫鬟,满脸的失落。 老爷走了,她就失业了,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工作啊? 消息在府上传开,下人们情绪低落。 这么好的主家,怕是以后再难遇到,一个个伤心得不行,老管家都哭了。 李青得知后,把下人召集在一起,做了一番疏导,并承诺补偿他们六个月的工钱。 下人们情绪好转不少,但还是更希望老爷留下来。 但也只是希望,老爷去留,又岂是他们能左右的,只好去收拾东西。 … 下人离去后,李青在家休息了一日,第二天去了皇宫。 中殿。 朱瞻基皱眉道:“你就这么急?” “我留在这儿也没多大用了,”李青笑道,“我想安度晚年不过分吧?” “不过分。” 朱瞻基闷声道:“喝两杯吧。” “好啊!” 酒菜上齐,二人对饮。 “青伯,其实你可以再留几年,如果我没记错,你还不到七十吧?” “挽留的话就不用说了,”李青轻轻摆手,叹道:“四十五年了,我也累了,想过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好吧。”朱瞻基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李青想了想:“以后有儿子了,好好教导。” “儿子……”朱瞻基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我会不会有儿子,我自己心里都没谱。” 他已经好几个闺女了,就是不生儿子。 “你又没毛病,儿子肯定会有的。”李青安慰一句,认真叮嘱: “你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太宗、仁宗在你年少时种下的善因, 教育,尤其是对继承人的教育,乃重中之重。” “嗯,我明白。”朱瞻基深以为然。 李青多少有些不放心,“除了父亲外,一个好老师也必不可少,我举荐于谦。” “又是于谦,”朱瞻基揶揄道,“你对他可真够偏爱的啊。” “他能力,品性,学识,皆是上佳。”李青说。 朱瞻基点点头:“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我总觉着你太夸大他了,他没你评价的那么高。” 李青笑道:“他才多大啊? 年轻一代,可有人及得上他?” “倒也是。”朱瞻基笑笑,抿了口酒,又道:“太医说,小孙十一月分娩,要不咱打个赌?” 你媳妇生孩子,你跟我打赌……李青翻了个白眼,“赌什么?” “赌黄金千两。”朱瞻基抢先道,“我赌生公主。” 李青忍着笑:“那我赌生皇子。” “好!”朱瞻基将杯中酒一口闷了。 以前打赌,朱瞻基都是想赢,但这次他却无比想输。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跟李青打赌就没赢过,一次就没有,他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吃吃喝喝,转眼已是申时末,李青起身告辞。 朱瞻基起身道:“你为大明做了这么多,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无有不允。” 有赏赐不要白不要,李青认真想了想,“以后大典刊印,送一份儿精品去南直隶。” “就这?” “嗯。” 朱瞻基笑道:“这可不行,我得再赏你点儿其他的。” 顿了顿,“既然你喜欢文墨,那我就把我所有的墨宝赏赐给你吧。” 李青无语:你可真够抠的。 转念一想,这可是皇帝的画,数百年后可值老鼻子钱了。 “好啊!” 朱瞻基哈哈一笑,扬声道:“来人,去取朕墨宝来。” 不多时,几个小太监搬来一口大箱子。 李青打开欣赏,诧异道:“你还有这手艺?” 山水、人物、走兽、花鸟、草虫……每一幅都惟妙惟肖,艺术水准很高。 朱瞻基傲然道:“朕雅尚翰墨。” “……”李青合上箱子,“谢了。” 这么一箱子,要是放在后世,得卖多少钱啊? “我走了。” “青伯留步。” “你还有事儿?” 朱瞻基扬声道:“外面侍候着的奴婢都退下,不得御令,不得进来。” “奴婢遵旨。”小太监的声音响起,俄顷,传来门关上的‘吱呀’声。 李青皱了皱眉:“你搞什么?” “青伯,我想看看你摘掉面具的样子。”朱瞻基笑吟吟道。 第53章 真面目 李青斜睨了朱瞻基一眼,“糟老头子了,有什么好看的?” “可我想看。” “但我不想给你看。”李青拒绝:你想看就看,我不要面子的啊! 朱瞻基幽幽道:“别装了,我早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李青面色微变,但朱瞻基没发现,因为有面具遮挡。 “你知道。”朱瞻基一字一顿。 “抱歉!”李青懒得跟他掰扯,转身就走。 朱瞻基急忙上前,挡住李青去路,“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李青相当无语:“我又不是美女,有什么好看的。” “……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吗?”朱瞻基也是满脸无奈,“你的伪装固然好,但并非天衣无缝,我又没想怎么着你,真的是。” “让开!” “不让。” “我不想的事你无法强迫,”李青淡淡道,“且你也拦不住我。” 朱瞻基叹了口气,认真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衰极必盛,盛极必衰; 眼下是大明的鼎盛时期,但势必无法永久维持,你就不想为他日返回朝堂,留一后手?”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青才不会上当。 这孙子一肚子坏水儿,即便察觉出了什么,也只是猜测而已,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无非是想验证一番罢了。 “你走不了的。”朱瞻基说。 李青嗤笑:“你真以为青伯上了年纪,就任你摆布了?” “那倒不是。”朱瞻基摇头叹息,“两年复两年,两年何其多,再过两年,侄儿依旧不是青伯的对手,侄儿的意思是,青伯你放不下它; 待到有朝一日,它由盛转衰,你真就能袖手旁观?” “少肉麻,走了。” “青伯……”朱瞻基一把拽住他,“留条路吧,为他日返回朝堂做准备,你扪心自问,你真能做到心无旁骛吗?” 李青沉默。 他这一生…太漫长了。 再想想大明的后世之君…… 许久,李青回头。 右手缓缓抬起,取下面具头套。 一头乌黑浓密长发散开,如瀑布一般下坠,错落有致。 剑眉、星目、鼻如悬胆、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白皙的面容,浓黑的长发,形成鲜明对比,俊美异常。 李青挺直了腰背,及冠的外表,颀长的身形,不魁梧却骨肉匀称的体态……完美的有些不真实。 朱瞻基都看呆了。 良久,他满脸醋意道:“还好我不是女人,就你这长相,简直妖孽。” 他神色轻松,心里却震撼到了极点。 尽管早有预料,但真看到这一幕,仍是让他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世上,竟真有不会老的人! “怎么,很陌生是吗?”李青说,声线也变了,变得磁性、温淳,听着如沐春风。 朱瞻基如实点头:“简直是惊呆了,现在我真的有些相信神仙的存在了。” 李青取下手上假皮,舒展了下四肢,“这就是青伯的真面目。” “真面目……” 朱瞻基去看他眼睛,其他的都可以伪装,但眼睛没办法伪装。 但他看到的只有深邃、璀璨。 “青伯…你能再戴上一下面具吗?” 李青重新戴上。 朱瞻基再看,眼眸还是那般。 “你再取下来。” 事儿真多……李青取下。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是了,其他方方面面的伪装,加上主观的臆想,确实难以看出来……朱瞻基叹道:“青伯,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这是病。”李青说道。 “……”朱瞻基酸溜溜道,“这世上,怕是人人都想得你这病。” “真若人人如此,那世界只会暗无天日。”李青苦笑。 朱瞻基问:“你真修炼成仙了?” “我再说一次,世上没有神仙。”李青认真说,“我这只是一种病症罢了。” “什么病会长生不死啊?”朱瞻基有些不信。 “我也会死,只是还不到时候。”李青问:“怎么,你也想如我这般?” “你这话说的,当然想啊!”朱瞻基问:“我可以吗?” “不可以。”李青淡淡道:“若真可以,你爹就不会死了。” 朱瞻基一滞,旋即苦笑点头。 李青又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不留子嗣了吧?” “嗯…”朱瞻基代入了一下李青,突然觉得活得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会这样的啊?” “我也不知道,”李青撒了个慌,“我二十岁起就没再发生过变化,至于你所看到的高强武艺,也是昔年长年累月地练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神仙手段。” 朱瞻基微微点头,以他对李青的了解,李青若真是神仙,断然不会让靖难发生。 “看也看了,我可以走了吧?” “嗯…我会给你留后手,并且,不会将你的秘密告知后世之君,这点你放心。”朱瞻基保证。 李青笑笑,重新戴上面具头套,转身离去。 “青伯。” 朱瞻基突然叫住他。 李青回头:“什么事?” “我祖孙三代,可对得起大明,对得起太祖?”朱瞻基问。 “对得起。” “没事了。”朱瞻基笑了,“你走吧,保重!” 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大明的传家宝! “走了。” …… …… 马车‘吱吱呀呀’地出了京城,李青掀开轿帘回头望了一眼,旋即放下,舒服地倚在靠枕上。 三女格外开心,憧憬着回去后的生活。 他东西很多,光是《永乐大典》就占了三辆马车,此外还有他这些年的积蓄,以及贵重物品,林林总总加起来,足足有十辆。 朱瞻基派了500锦衣卫一路随行,李青倒是清闲。 七月,金陵。 李青望着因开海更具繁荣的金陵城,心情愉悦。 忙了数十年,终于可以享受享受了。 回到家,府院没有杂草丛生,甚至连果树都有人打理过,屋里也只有少许灰尘,显然定期有人过来收拾。 李景隆很讲义气,至少对李青是这样,好的没话说。 人家如此够意思,李青如今回来了,自然要有所表示。 洗了个澡,便出门买了礼物,去曹国公府拜访。 国公府客堂。 李青等了不到一刻钟,李景隆就拄着拐杖走了来,大老远就开始揶揄: “呦,这不是永青侯嘛,您这个大忙人,又来办公差啊?” 李青恶趣味上来,学着他的语气,“呦,这不是曹国公嘛,多日不见,您离了拐杖都走不成路了啊?” “放屁。”李景隆将拐杖丢给管家,哼哼道,“即便不用拐杖,我李景隆依旧健步如飞。” 李景隆拿出腰间别着的折扇,‘唰’地一下展开,轻轻扇着,还是那么骚包。 他的确还没到离了拐杖走不成路的地步。 来到客堂坐下,李景隆没好气道:“你这厮不会又让老子卖人吧?” “哪能呢。”李青忍着笑,“谁不知你李景隆义薄云天?” “李青你大爷……”李景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厮的名声比我臭多了,还有脸说我。” “哈哈……我脸皮厚。” “……” 李景隆端起茶抿了一口:“你这次来又是办公?” “不是,我退休了。”李青道,“以后就享福了,就待在金陵,哪也不去。” 李景隆一怔,随即大喜:“当真?” “骗你做甚。” “啊哈哈哈……”李景隆大笑,一撂茶杯,“兄弟你终于看开了,喝茶没劲儿,咱喝酒。” 李景隆很高兴,兄弟回来了,以后就有了伴,生活也有了乐趣,不再无聊。 酒菜上齐,二人边喝边聊。 “不是我说你,你早该如此了。”李景隆乐呵呵道,“辛苦了一辈子,不享受享受多亏啊!” 李青笑着点头:“来,喝。” “喝。”李景隆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面庞红润,“我跟你说哈,现在的金陵城可好玩儿了……” 第54章 抗压的朱瞻基 金陵城。 李青、李景隆在街上闲逛,李景隆指着一旁穿着宽松服饰,扎着小辫儿的男子说道: “看,琉球人。” “这有啥好看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还是个男人。” “外国人诶,以前可没见过。”李景隆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新奇呢。” 李青失笑道:“万国来朝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 “不一样的,这些人可是常驻,不仅有琉球,还有朝鲜、琉球、吕宋……好些个国家的人都有呢。”李景隆兴致勃勃的说着。 “常驻?” “是啊,有不少人通过海上贸易来到大明,来了就不想走了。”李景隆笑着说,“上个月有个外国人死了,家属还去衙门说情,称死者想在大明安葬。” “后来呢?”李青也来了兴趣儿。 李景隆道:“那户人家不差钱,一番打点就同意了。” “打点你都知道?” “那是,兄弟在金陵待了这么久,白的黑的就没有不知道的。”李景隆得意道。 李青问:“这些人在大明有没有闹事?” “他们倒是敢?”李景隆冷笑,“虽然官场浑浊,但大事上都拎得清; 一个多月前有个浪人醉酒生事,将人打成重伤,受害者家属状告到官府,直接就将那浪人给剁了。” 李青点头:“天朝虽是礼仪之邦,但也得分人,慕名而来本本分分的外国人可以礼遇,但诚心找事的也要还以颜色,这可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 “那是,”李景隆笑了笑,“要不要去青楼逛逛?” 李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你这体格…还能行吗?” “你大爷……老子当然行。”李景隆骂道,“再说了,老子就是喝喝酒,又不干什么。” 敢情是不行了……李青忍着笑:“算了,我没兴趣。” 李景隆凑近道:“海外的妞哦。” “……”李青眉头微皱,“海外的女人来青楼?” “不少呢,”李景隆道,“那些小国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大明钻,自然什么人都有。” “这倒是个问题……”李青沉吟道,“其他方面还好说,但青楼必须得管制,不然很可能会演变成人口买卖。” “倒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现在没有,以后未必没有。”李青摇头道:“商业发达,最易滋生骄奢淫逸,也是腐败的根源,若没那么多欢愉场所,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贪官。” 李景隆揶揄道:“你这是自己玩儿不动了,也不让别人玩儿啊!” “……随你说吧。” 两人在街上逛了一圈,又去了戏园子,磕着瓜子儿听着戏,退休生活别样美好。 ~ 晚上,李青写了封密信,详细阐述了金陵的情况,以及青楼的危害,命还没走的锦衣卫带回去。 经济繁荣,必定带动娱乐业的发展,而这时代的娱乐,往往离不开女人,倘若不对此加以管制,不知会有多少良家女子被拉下水。 …… 退休的生活是轻松的,愉悦的,不用上朝,不用操心政务,整日吃喝玩乐,虽然颓废了些,但开心。 李青招了些下人,整日乘轿带着三女闲逛,中途还去了次西湖。 不过,三女终究是上了岁数,精力不济,游山玩水也没了昔日的热情。 恐累着她们,李青便提前打道回府了。 两个月后。 京师的反馈回来了,朱瞻基下诏:不论哪国人,都要严格遵守大明律法,若有违背,严惩不怠; 官员但有袒护者,与罪犯同罪,剥夺官职,后世子孙永不录用! 同时,朱瞻基还下了严令:大明官员不得嫖妓,违者一律革职; 限时三个月,若还有青楼营业,必将严惩! 这一条针对的不是金陵一地,而是整个大明。 头一条还好,但第二条就官员们就有些受不了了。 青楼历朝历代都有,太祖、太宗都没取消,你给取消了? 李青都诧异于朱瞻基的果断,他人虽不在朝堂,但也能想象得出,朱瞻基是顶着多大的压力颁布的这道诏书。 诏书一经颁布,便具有律法效应,除非朝廷取消,不然谁也不敢公然违抗。 李青心说:就看小朱能不能扛得住了。 ~ 朱瞻基扛住了,不仅扛住了,而且还把扫黄践行到底,直接派了东厂、锦衣卫来执行。 一时间,青楼里的莺莺燕燕尽数被赶出来,被迫从良。 同样的事情,在大明各地上演,这也触犯官员们的底线。 无他,快乐源泉没有了。 官员们不好受,自然也不会让朱瞻基好受。 平静的朝堂又闹腾起来,诸如:关闭青楼会减少税收,会滋生犯罪…… 但朱瞻基是铁了心将扫黄进行到底,谁劝都不好使,且趁着这个机会,开办了司礼监。 随着秉笔太监、掌印太监的横空出世,文官的权力大幅度缩水,再也形不成有效杀伤力。 朱瞻基是玩儿政治的一把好手,在他的改制下,逐渐强势的文官又焉了,而且是从根儿上焉的。 六部的权力被内阁分走一部分,由于宦官的加入,又缩水了一次。 朝局斗法有皇帝和六部,变成皇帝、太监,和六部,且内阁跟六部也不一心。 朱瞻基真正意义上加固了皇权。 一个老板,从一个干活的员工,变成三个,那员工之间势必内卷。 这一来,老板的话就格外好使了。 朱瞻基反其道而行之,在地方上加强了官员行政权,朝堂上却削弱了官员的行事权。 这一手很高明,也很管用。 …… 李青人不在京师,却能揣摩个大概,见关闭的青楼迟迟没再开张,就知道这事儿妥了。 混吃等死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快到年关了。 叱咤朝堂数十年的李青,告老还乡的风口也彻底淡去,南直隶的官员在多次上礼,未见回馈后,便不来了。 见没人再关注他,李青跟三女说了下出趟门,便一人一骑去找师父了。 这么多年了,也是该尽尽孝道了。 毕竟……师父也不能长生。 李青骑着马一路疾驰,沿着当年进京的路,赶往那个小道观。 小老头,这次你可别再推辞了,让弟子给你做些什么吧……李青挥舞马鞭,星夜兼程。 这不是他的最后一段路,却是很多人的最后一段路,他想给这些人,同时也算是给自己,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师父、婉灵、怜香、红袖、李景隆、朱允炆,这为数不多的几人,都是他现在最要的人。 他都想陪着,陪着他们走完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不到十日,李青便赶至了山脚下。 青山依旧,并未因冬季的到来而褪色。 李青吸了口气,冰冰凉凉,夹杂着草木气息,沁人心脾。 沿着蜿蜒山路,李青一路向上,来到了阔别已久的小道观。 屋檐下。 一个发丝如雪的小老头,和一个年过半百的大老头正在下棋,气氛和谐。 “不行不行,我走错了,这步不算。”小老头耍赖。 大老头也不计较,笑呵呵的说:“好好好,重来重来。” 他们很忘我,并未察觉到李青。 许久,在小老头不停耍赖下,总算是以他胜利而告终。 这时,二人才发现李青。 李青撩袍拜倒,大声道:“不孝弟子李青,前来接师父颐养天年。” 第55章 红薯、辣椒 这次,张邋遢没有矫情。 师徒三人收拾东西,雇了辆马车赶往金陵。 朱允炆有些担忧:“师兄,会不会有人认出我?” “放心吧,就你现在的模样,即便是李景隆当面,也断然不会认出你的身份。”李青笑言,“建文已死,是所有人的共识。” 朱允炆点点头,回头望了眼生活二十余载的青山,轻声叹息。 小老头倒是看得开,没有丁点儿多愁善感,还是那么豁达,躺在车轿里呼呼大睡。 ……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除夕这天,回到了金陵城。 除夕夜。 李青告知了三女张邋遢、朱允炆的真实身份,她们起初震惊,随后又释然了,有先生长生在前,再离谱的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三女敬茶,张邋遢体验了把当长辈的感觉,享受天伦之乐,老头子难得正经,三个徒媳妇儿每人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 吃完年夜饭,李青搬来早就准备好烟花,在院里燃放。 “滋滋~突突…啪啪啪……” 一朵朵烟花冲向天空,漆黑的夜空炸出绚丽花瓣,璀璨且美好…… 然,烟花易冷,美好总是短暂。 过完年,李青去了衙门,称二人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表亲,给他们安排了个合理身份。 以李青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做完这些,李青真正放松下来,过起了悠闲的退休生活。 跟三女下下棋,带朱允炆出去领略大明的繁荣,和李景隆去戏园子听听戏,喝喝酒。 有时皮痒了,跟师父试吧试吧,每次都被揍得很惨。 平静,悠闲,且惬意…… 这期间,李景隆多次和朱允炆打照面,但并未认出其身份,而后者早已释怀,昔日被坑之事,都释然了。 许是冥冥之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缘分,李景隆和朱允炆倒成了好友,俩人有时还背着李青去看戏。 生活很愉快,李青珍惜每一天。 南直隶虽然没有实权,但京师朝局的变动,都会第一时间传至这里,有李景隆这个包打听在,李青想不知道都难。 宣德三年,正月初。 下西洋的三宝终于回归了,不仅为大明带来了巨额财富,且还带回来了宣德薯。 李青得知后是开心的,同时,也是无语的。 这孙子真够损的,一点武德都不讲,也不怕老四给他托梦。 变了,真的变了。 全面开海,红薯、土豆、玉米的提前引进,都十足改变了历史。 这些东西,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古语有云:民以食为天。 有了充足的食物,百姓便不会饿肚子,国家自然趋于平稳。 百姓是最容易知足的,他们的要求真的很低,只要不挨饿,有衣穿,就足够了。 他们是朴实的,勤劳的,所求只是温饱而已。 李青真的很开心,跟张邋遢炫耀:“师父,你说大势不可逆,我这不是逆了吗?” 换来的,却是张邋遢的白眼儿,“为师说的大势,是王朝结构,是阶级人心,而非你以为的那样; 当然,你这也是大势,但不是改变了大势,而是铸就了大势。” “不管怎么说,弟子我做到了。”李青洋洋得意。 张邋遢笑着点头:“嗯,你做的很好。” 老头子很少这么正式的夸他,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 正月底。 三宝来金陵。 昔日的少年,如今已是耄耋老人。 满头的白发,满脸的沧桑,脸上的沟壑很深,虽笑起来依旧恍若昨日,正能量满满;但,终是夹杂着浓浓的迟暮感。 三宝比李景隆还小一些,看着却比李景隆老了很多。 这些年的航海生涯,严重透支了他的身体。 看着这样的三宝,李青莫名心疼。 多年不见,如今相逢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唏嘘良久,最终问道:“还好吗?” “还好。”三宝笑着点头。 “走走走,进屋。”李青拉着三宝的手往屋里走,“咱哥俩好久没聚过了,今儿得好好喝一杯。” 金陵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好几天雨,空气中弥漫着湿冷,李青便让人端来了火锅,汤汁咕噜噜翻滚,肉片忽上忽下,热气腾腾,有种初夏的感觉。 “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李青热情招待着。 “哎,好。”三宝笑吟吟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涮肉,赞道:“美味,在船上可吃不到这个。” 李青嗓音温和:“喜欢吃就多吃些,你这趟出海功莫大焉,也着实太辛苦了,在海上漂泊了那么久,得好好歇歇。” “皇上放了我长假。”三宝笑呵呵地举起酒杯。 “那好啊!”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笑道,“既然放了长假,就在金陵住下来吧,咱们热热闹闹的。” 三宝老了,且没有子嗣,李青不想他一个人孤孤零零。 三宝笑笑:“我这次来不全是为了拜访先生,还有公务呢。” “什么公务?”李青不解道,“你不是说皇上给你放假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皇上履行赌约来了。”三宝笑着说,“皇上喜得龙子,说输了你一千两黄金,命我给你送来。” “龙子……不会是朱祁镇吧?”李青嘀咕。 “……”敢直言准太子名讳的也只有你了,三宝惊叹道:“先生真乃神人也,这都能算到。” “啊哈哈……太宗这一脉的字辈我看过,到皇子这一代,最后一个字正好轮到金,‘镇’有博压之意,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 李青打了个哈哈。 三宝也没深究,说:“见先生心切,一进金陵地界便先一步赶了来,黄金还在后面,对了,除了黄金,三宝也给先生备了份礼物。” “嗨~咱都是自己人,送礼可就见外了。”李青佯装不满。 三宝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些调味品罢了。” “调味品?”李青好奇道,“是什么啊?” “宣德椒。”三宝说,“与生姜、芥辣,味道相近,但辣味更足,口感也更好。” 辣椒? 李青眼睛一亮:这可是火锅必备啊,云贵川的百姓有口福了; 不过…朱瞻基这厮倒真是和他爷爷一个样,也不管贴不贴切,上来就安上自己年号,真不愧是爷俩; 唉…只可惜小胖命苦,不然就叫洪熙椒了。 李青有些遗憾。 “是不是火红火红的,里面有籽儿?”李青问。 “嗯。”三宝再次惊叹,“先生你可真是神了。” “呵呵……我曾在书本上见过。” “原来如此…”三宝释然,旋即又问道,“先生可还知其他作物?” 李青想了想,“还有红红的柿子,不过不是咱大明的柿子,它不像水果,更像蔬菜,可以生吃,也可以炒菜,亦或煲汤; 也是一种高产作物,不过,缺点是无法像永乐豆、永乐米,永…宣德薯那样,可以长时间储存。” 说到这儿,李青忍不住腹诽:叫着可真拗口,还不如叫土豆,玉米、红薯呢; 要是有一天,番茄引进大明,不会叫什么宣德茄,亦或宣德柿吧?那可太艹了! 三宝暗暗记下,心说:要是此生还能出海,定要寻得此物。 一场酒喝到中午,黄金也送了来。 李青并未太在意,反倒是对那几麻袋干红辣椒稀罕的紧,寻思着下次吃火锅,定要来个变态辣。 下午,李青带着三宝在城里闲逛,跟他讲现在的大明繁荣。 李青认真说:“大明有今日之繁荣,三宝你功不可没。” “先生谬赞了。” “哎?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李青笑着说,“皇上已经明确表示:他日定要让史官修一本《郑和传》,书写你的丰功伟绩,流传于后世。” 三宝沧桑的眼眸闪过一丝亮光,“真的吗?” “那当然了,我回来时,《太宗实录》已经在修了,其中就有你呢。”李青点头。 三宝欣然中带着感动,“太宗一脉待我不薄。” 你待他们一脉也不薄……李青心说。 第56章 都会走的 三宝婉拒了李青的善意,只待了几日,享受了下金陵的繁荣便回去了。 临行前,李青送上早已准备好的药方:“这个可以滋养身体,弥补亏空,多注意保养身体。” “嗯,好。”三宝收下,嘱咐道,“先生也要爱惜身体才是。” 李青笑着点头:“皇上放了你长假,歇好了常来玩儿。” “好。” …… 送走三宝,李青又恢复了躺平摆烂的生活,整日混吃等死。 这种慢节奏的养老生活,很平淡,却也很温馨。 李青很喜欢。 日子一天天过着,朝中的事也时常传来,有李景隆这个大嘴巴传递,李青对京师的大事小情,都有个模糊概念。 事实证明,朱瞻基并不需要他操心,人家做的很好。 南民北迁的策略已经行不通了,朱瞻基便用了另一种办法:有偿招人垦荒。 这一招虽然比不上百姓迁徙带来的开荒热,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增长了大明的耕地亩数。 此外,朱瞻基还时常出宫,去市井微服私访,体验民间疾苦。 祖孙三代中,李青对朱瞻基的感情最淡,却也对他最满意。 同年八月,朱瞻基再次带兵北巡。 这一招,是学的朱棣。 ——通过带兵控制军队,进而控制朝政。 尽管朱瞻基已经不太需要用军队来巩固自己皇权,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他和朱棣一样,谨慎且多疑。 大明现在富裕了,北巡一次的花费也不算大,一年去两次也完全负担的起。 宣德四年,春。 朱瞻基命人送来了一幅画,名为《宫中行乐图》。 李青打开一看,直呼好家伙。 射箭、投壶、打猎、蹴鞠、马球……甚至还有类似后世高尔夫球的锤丸游戏。 画中有皇帝的近侍,太监、锦衣卫;也有皇帝的臣子,文官、武将;当然,也有朱瞻基本人。 君臣一起玩游戏,气氛和谐。 由于扫黄,官员们的娱乐没有了,朱瞻基又给他们找了个娱乐方式。 不过,李青怀疑是朱瞻基本人就爱玩儿。 但他还是比较赞同朱瞻基的做法,劳逸结合才是上策,大明的官员相比历朝历代,够苦逼了,偶尔进行些娱乐兴致的活动,很有必要。 朝中的官员稳住了,地方上的官员自然而然就稳住了。 一直以来,朝堂都是严肃的,压抑的,尤其是洪武、永乐时期,官员不仅憋屈,还提心吊胆。 这爷俩一言不合就砍人,谁不怕啊! 虽然他们都能稳稳的压制群臣,但终究是靠着血腥和残暴,导致臣子神经一直紧绷,甚至很多官养成了宁不做,不犯错的为官态度。 而朱瞻基的这一行为,极大程度上,抚慰了臣子那脆弱的心灵。 以至于,他下达的政令,臣子都会尽心去做。 …… 宣德四年,秋。 朱瞻基发布了一道诏书:允许百姓穿花样图形的衣服,允许百姓戴银饰以外的饰品。 这一道诏书,看着好似无关痛痒,却调动了百姓的进取心。 人总是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同时,也喜欢攀比。 朱瞻基的这一行为,间接提高了社会生产力,且还在一定程度上,解放的百姓的思想。 社会风气相较洪武时期,开放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李青见这厮干得越来越好,帝王手段越来越老辣,彻底放了心,安心享受生活。 …… 秋去冬来,花黄叶落,又是一个小轮回。 红袖病了。 久治未愈,李青只好麻烦师父。 师父到底是师父,没费多大功夫,红袖就痊愈了。 李青喜不自禁,直呼:牛哇牛哇。 张邋遢却面带忧虑地将李青拉到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师父?”李青有些慌,“红袖她不是好了吗?” 张邋遢苦笑:“你又不是不通医术,那丫头显然活不长了。” “怎么会…她都好了。” “唉…看开些吧,都会走的。”张邋遢轻轻拍着他的肩,“为师也会走的。” 李青沉默,一直沉默。 … 如张邋遢所言,没过多久,红袖的身体就急转直下,越病越重。 李青做了一个木质轮椅,推着她逛金陵城。 只逛了几日,红袖便不愿再逛了,她怕自己给先生丢脸。 李青拗不过她,便推着她在府院闲逛,给她讲着故事。 红袖靠在椅上,听着先生的故事,回想着这一生,嘴角翘起…… 在师徒俩的竭力治疗下,红袖挺过了除夕,度过了新年。 但终究,没吃上元宵。 红袖走了。 走的安详,幸福,走之前,还在安慰李青,说她这辈子能遇到先生,真的很快乐,也很知足。 李青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悲痛欲绝,有的只是无尽的怅然若失。 空落落的…… 红袖葬在了栖霞山,她说过,栖霞山的夕阳最美了。 …… 宣德五年,正月。 三宝来了。 他穿着一身大太监服,已经佝偻的腰,尽量挺着,嘴角带着笑,仿若当年。 李青知道,他这是怕自己为他担心。 “又要下西洋吗?”看着这样的三宝,李青心揪着疼,“朝中就无他人能用了吗?” 三宝笑着说:“单是航海自然有人可代替,但和海外诸国的交流,宣扬我天朝文化的中旨还要交接,皇上不说我也是要去的。” “什么时候走?”李青问。 “这就要走,我顺道拜别先生。”三宝笑容温淳。 李青心中悲叹,轻声说:“我送你。” 一向怕麻烦别人的三宝,这次出奇的没有拒绝,“好。” 李青一路送三宝到长江港口,大部队已经提前出发,水面上只有一艘载人的中型舰船。 二人在岸边停下,李青嘱咐:“要好好保养身体,别累着自己,等你回来咱哥俩不醉不归。” 三宝笑呵呵地答应,“先生也要珍重。” 舰船上很多人等着呢,三宝不好耽搁太久,聊了会儿,便告辞踏上延伸到岸边的木板,一路往上。 李青望着他佝偻的背影,一股风来,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三宝。” “哎。”三宝回头,笑容粲然。 李青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慢点儿走~” “嗯。”三宝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往舰船上走,但步子慢了许多。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 三宝走了,舰船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视野。 …… 李青的生活还在继续。 家里少了一口人,一下子冷清好多。 李青将那份感情封存,努力恢复着以前的状态,为活着的人而活。 乘轿带她们出行闲逛,给她们讲故事,给她们买东西,每天都好多话,跟个话痨似的。 生活看起来,依旧美好。 然,好景不长,半年后,怜香也病了。 真气对她的效果很微弱,导致医治效果并不好,看着怜香越病越重,李青倍感自责。 要是当初他不一直用真气给三女滋养身体,现在真气就能有奇效了。 张邋遢看出他心中所想,将他痛骂一顿。 李青不敢顶嘴,现在还有人骂,他真怕有天师父也不骂他了。 怜香很豁达,昔日三女之中也属她最大胆,她乐呵呵地坐在红袖曾做过的轮椅上,吵着要去街上逛。 李青自然无有不允,陪她逛街,陪她购物,陪她说着有趣的话题。 木轮一圈圈地转着,仿佛每转动一个轮回,都能带走椅上之人一轮的生命力…… ………… ps:好难过,今天的更新就到这儿了,这一卷快完结了,但书还长着呢。 第57章 岁月啊…… 床榻上。 李青静坐着,怜香依偎在他怀里。 “先生…” “我在。”李青语调轻颤。 “妾…要走了。” 怜香满脸眷恋,最后化作洒脱,调皮道:“你之前答应过红袖姐的,不伤心,要一直好好的,说话可要算数哦。” “不伤心,算数。”李青拥着她,轻声说。 怜香嘴角牵起一抹笑,“先生,再讲个故事吧。” “好,你想听什么?” “梁山伯与祝英台。” “好。”李青轻声讲述着改良后的梁祝故事,“话说梁山伯赶往书院的路上,遇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二人一见如故,遂结拜兄弟……” 他轻声讲着,讲得很认真。 许久许久,“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很幸福,很美满,百年之后,在一个风停雨霁,彩虹高悬的时刻,夫妻二人化做蝴蝶,在鸟语花香中翩翩起舞…… 丫头,先生讲得好不好?” 没有回应。 … 怜香也葬在了栖霞山,就在红袖的墓旁边,有这么多年的姐妹彼此相伴,想来她们不会孤独。 李青去了鸡鸣寺,买最贵的高香,拜最有牌面的大佛。 岁月啊…… ~ 李景隆拄着拐杖来了,向李青炫耀着新打听来消息。 “兄弟,你知道不,宣德皇帝又去巡边了,嗨,你别说,他还真有太宗的范儿……” 李景隆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知道,李青最爱听这个了。 “你呀,别操心朝局,他干得不赖。” 第二日。 “兄弟,隔壁园子又弄了两个新戏本,老弟我可是一直忍着没去,走,陪兄弟去看看。” 第三日。 “别老宅在家里,你不是常说,生命在于运动嘛。” 第四日。 “好啦好啦…戏本你不爱听,酒总乐意喝吧,太祖御赐的佳酿我可是一直没舍得喝呢,走走走,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良久,李青抬头,轻声说:“谢谢。” “嗨,都是兄弟,你这就见外了。”李景隆心中一松,豪爽笑道,“走,咱兄弟可有日子没喝了。” “是啊。”李青也笑了,“那可得多喝两杯。” “两杯哪够啊?” “哈哈……”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院子。 来不及为故去的人伤悲,因为留下人时间也不多了。 存着吧,都存着,存着这些美好…… 李景隆也不年轻了,但几杯酒下肚后,依旧意气风发,宛若当初少年,吹起牛来,大明都是他的。 聊最初相识,聊后来相杀,聊征伐北元王廷……聊着聊着,李景隆哭了。 他又想蓝玉了。 李青反过来安慰他。 最后,两人带着酒,乘轿去了蓝玉陵墓。 两个活着的,一个故去的,三人共饮,喝着,聊着,哭着…… ~ 又是一年春。 果树发出嫩芽,花树长出花苞,岁月无情地掠夺,却又慷慨地馈赠。 奈何,今日花虽有昨日红,却无昨日艳。 尽管极其相似,却终究不是同一朵。 果树下,婉灵一针针纳着鞋垫,针脚很密,她现在眼睛有些花了,其他的做不了,只能做做鞋垫儿。 其实,她已经做了好多好多,但还是觉得不够。 先生的日子长着呢,她要努力多做些。 “丫头,你干什么呢?”李青推着木车,远远的叫了声。 婉灵忙把针线收进竹篮,藏在石桌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话本,笑道:“看话本呢先生。” 李青故意走得慢些,假装没看到,“走,先生带你去逛逛。” “去哪儿呀?” “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李青笑着说。 婉灵想了半天,怏怏道:“妾也不知道去哪儿。” “那就随便走走。”李青笑道,“上车。” “还是坐轿子吧。”婉灵说。 “坐轿子有什么乐趣?” 婉灵又道:“妾还走得动呢。” “会累着的,先生心疼。” 婉灵不再言语,乖巧地坐上木质轮椅。 走到前院,李青朝正在打拳的张邋遢喊道:“师父,逛街去呀?” “你们去玩儿吧,”张邋遢才不稀得跟小孩儿逛,幼稚,“最近我对拳法有了新感悟,得抓紧时间完善,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不巩固巩固,回头就忘了。” “好吧。”李青问:“师父想吃什么,弟子给您带回来。” “老王家的卤猪头肉来一斤,再来二两油炸花生,老刘家的桂花糕整半斤,赵记裁缝铺旁边摆摊的糖炒栗子,也来一份儿,吴记烧酒铺来半斤烧酒。”小老头对吃的喝的,记性一向很好。 李青笑呵呵地答应,“对了,师弟呢?” “那个叫李景隆的喊他去看戏了。”张邋遢练着拳,“老子还不需要被照顾,你们玩儿你们的。” “那弟子出门了。” “去你的吧。” ~ 梨园,小调有节奏的响起。 戏台上,美貌戏子哼唱着昆曲《荆钗记》,戏子本是男子,却有着女子妩媚,吊着嗓子,难辨雌雄。 李景隆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口中赞道:“不愧是从苏.州挖来的头牌,就是专业,只可惜我不好男风,不然……对了,朱文兄弟你觉得如何?” 朱允炆笑道:“专业,极好。” “无趣,听不听得懂俏皮话?” “……”朱允炆挠了挠头,“啥是俏皮话啊?” 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啥是……幽默细胞。” “不懂回去问李青,”李景隆一展扇子,伸着懒腰道,“你这人哪儿好,就是不懂得风趣。” 顿了顿,“听你谈吐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之前有参加过科举吗?” “呃…不曾。” “为何啊?”李景隆不解。 朱允炆有些尴尬:“以前用不着,后来就去山上修行了。” “原来是家道中落啊!”李景隆叹了口气,随即觉得这话有些伤人,忙道,“兄弟我就这样,总是忍不住嘴欠,不是诚心……” “哎?无妨。”朱允炆笑道,“李兄率性而言,乃真人也,不必介怀。” 朱允炆并未放在心上,这才哪跟哪儿啊? 昔年五十万大军交给这厮,还亲自为其送行,行捧毂推轮大礼,结果这厮倒好,愣是攻不破一万多守军的破小北平城,想想这个,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李景隆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兄弟你想不想科举,老哥我路子广。” “不用了。”朱允炆摆手道,“小弟今年五十有四,即便高中又有何用呢?” “这话就不对了,五十多怎么了,很多人都白发苍苍,七老八十还科举呢。”李景隆笑道,“老弟你身子骨强健,还有时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朱允炆很无语:虽然我心胸豁达,但你老扎刀就过分了啊! 朱允炆不理李景隆,李景隆却以为朱允炆是不好意思。 “兄弟,只要你开金口,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李景隆是个热心肠,拍着胸脯保证。 “谢谢,不用了。”朱允炆饶是心性好,也有些气了:没完了嘛。 他起身道:“真不用,我先回去了。” “哎,别走了,还没唱完呢。”李景隆起身跟上,“你看你,咋还生气了呢,哥请你喝酒。” “改天吧。”朱允炆道,“出来这么久了,我得回去看看师父。” “不是有李青……” 说话间,两人出了梨园,刚好看到推着婉灵的李青。 “李青,这儿。” 李景隆摇了摇手,扯着嗓子喊。 李青抬头,看到俨然成知交好友的二人,不由欣然感叹: 岁月啊……无情又有情。 无情的是,它会掠夺美好;有情的是,它能抚平伤痕。 第58章 表兄表弟 “好巧啊!”李青推着婉灵走上前,笑道,“你们这是刚看完戏?” “嗯啊。”朱允炆接过话,“师兄你带嫂子出来散心?” 李青点点头,婉灵跟二人打了招呼。 四人一起往回赶。 一路上,李景隆嘴巴啰嗦个不停,话题围绕着朱允炆科举展开。 朱允炆实在烦不胜烦,“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别急着走,你去买些东西。”李青将老头子想吃的东西,给朱允炆说了一遍。 “好,我这就去买。”朱允炆答应一声,急不可耐地去了。 李景隆挠了挠头,奇怪道:“他这是咋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从刚才只字片语中,已经猜出个大概,揶揄道:“还不是你太烦人了?” “过分了啊!”李景隆满脸受伤,“我这不是看他怀才不遇,想给他谋条大道吗?” “人各有志,他不想科举,你又何必勉强?”李青知道李景隆出自真心,笑道,“知道你是好心,但他不适合走这条路。” 李景隆悻悻地点点头,嘀咕道:“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顿了顿,“兄弟,你这又是师弟,又是师父的,该不是……” 他凑近李青,低声道:“你那师父,你不是说他已经挂……咳咳,驾鹤西去了吗?那老人家真是仙人张邋遢吧?” 李青眉间一挑,“你觉得呢?” “我…”李景隆无语道,“我上哪儿知道去,这不是向你求证的嘛。” “呵呵……”李青笑容一收,“不是。” 李景隆怔了怔,撇嘴道:“明白,都是你的表亲。” 说到这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大变,愕然望向李青,“兄弟,朱文…莫非是……” “不是。”李青强调,言语充满警告意味。 李景隆称不上绝顶聪明,但绝对不傻,见李青如此,整个人都惊呆了。 喃喃道:“难怪…我就说嘛……” 再回过神时,李青已经推着婉灵走远了。 “兄弟你等等我……” ~ 永青侯府。 亭子里,李景隆,朱允炆相对而坐,李青打横作陪。 接过下人送上的茶,李青吩咐道:“这里不需要人伺候,都去歇着吧,不得吩咐不得过来打扰。” “是,老爷。”丫鬟行了一礼,盈盈退去。 见下人走远,李景隆才颤声开口:“建文…皇……” 憋了半天,他想不出一个贴切的称呼。 “就叫我朱文吧。”朱允炆说。 “哎,朱文…。”李景隆全然不见了昔日的热情和亲切,满脸羞愧,甚至有些无地自容,“当年……” “都过去了,我现在就是一平民,”朱允炆温和笑笑,“当然,你若愿意,还可以像之前那样。” 李景隆想起在梨园说的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我真该死啊! 许久,他愧然道:“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释怀了。”朱允炆笑道,“现在这个结果皆大欢喜,你不必自责。” 李景隆唏嘘半晌,无语凝噎。 表亲,表亲,不是李青的表亲,是我李景隆的表亲啊……李景隆泪光莹然,良久,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兄弟,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有吃有喝,生活乐无忧。”朱允炆笑着说。 “是当哥的对不住你。”李景隆终究是没崩住,哭出声来。 这厮太过感性,一大男人却酷爱哭鼻子。 李青起身走出凉亭,给表兄弟腾出叙旧的空间。 他之所以向李景隆坦白朱允炆身份,是为了救赎李景隆,同时,也是为了朱允炆考虑。 朱允炆想在这里度过余生,他们相认的话,即便有天自己走了,也有人帮着照拂他。 …… 许久,李景隆走到李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谢谢你了,老弟我心中数十年的刺没了。” “他现在很好,你不要想其他,就这样保持现状,对他是最好的。”李青叮嘱。 “明白,我都明白。”李景隆点头,“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儿,心里敞亮着呢。” “你明白就好。”李青点头。 李景隆笑着走了,步伐轻快,仿佛一下年轻好多,腰背挺了起来,手中的拐杖都成摆设。 李青亦是一脸欣然。 回到凉亭,朱允炆正品着茶,见他过来,笑着打招呼:“师兄。” “嗯。”李青坐下,“事先没跟你商量,是师兄冒昧了。” “哪里话,不要紧的。”朱允炆笑道,“师父终有一日会厌倦,我这个做弟子的不争气,以后师父想去游览大好河山,只能仰赖师兄了; 师弟没什么本事,只能帮师兄守着这里。” “嗯,嗯?”李青回过味儿,惊诧道:“你…都知道啦?” 朱允炆点头:“师父告诉我的,他日师兄若要重返朝堂,必须要有个帮忙的,我在这儿守着,以后可以帮师兄搞定身份、户籍难题,以及这永青侯府。” 李青心中一暖,又一酸,他还道是朱允炆是出于落叶归根的心理,才选择留在这儿,不曾想竟是为了自己。 “你不必如此。”李青说,“还有李景隆呢,真到那天,你跟师兄一起走便是。” 朱允炆却道:“多留一个人,多一道保险,我在这儿总归是好的,再者,你的事情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风险。” 李青默然。 “好啦,留在这里也挺好的,可以看大明的繁荣,还有个表哥作伴,我也不孤独。”朱允炆认真说,“我也想为大明做些什么。” “嗯,好。”李青点点头,不再矫情。 ~ 自上次之后,李景隆来府上的次数更频了,这厮好似活出了第二春,整个人荣光焕发,年轻了好多。 “李兄,朱老弟,走,看戏去。” “你们去吧,我和我的丫头约好了去逛街。”李青摆手。 李景隆:“……瞧你那德性。” “先生……”婉灵脸皮薄,“妾在家也挺好的。” “不管他们,咱逛咱的。”李青将婉灵抱到椅上,笑吟吟道,“出发喽。” 临出门前,李青敲开师父房门,“师父,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张邋遢匆匆说道,“没事儿少打搅我,为师的终究拳义快悟出来了,你小子别找揍。” “……”李青轻轻关上门,推着婉灵出了院子。 正值深秋,阳光照在身上没有酷热,反倒暖洋洋的,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影子逐渐拉长。 婉灵望着栖霞山,眼睛迷离,脸上铺着层浅红胭脂,“栖霞山的夕阳好美呀。” 李青抬眼望去,夕阳散发着橘红色光晕,静静地悬挂在那儿,静谧且美好。 “夕阳虽美,然,不及我丫头万一。” “先生就会哄人,妾哪里及得上它呀。”婉灵心里很甜,笑得也甜,这数十载的经历,想想都甜…… …… 宣德六年,冬。 金陵意外下起了雪,李青堆了三个雪人,惟妙惟肖。 “丫头,这次像不像?”李青拥着婉灵,得意的炫耀。 “嗯…还不算太像。”婉灵傲娇的说,“先生还需继续努力。” “这妮子……”李青失笑,“明年更像。” 婉灵在他怀里蹭了蹭,舒服地眯着眼睛,“先生好暖呀,身上味道好好闻。” “哦?呵呵…人都说臭男人臭男人,哪里好闻呀?”李青打趣。 “先生才不是臭男人呢。”婉灵娇哼道:“就是好闻,嗯…是心安的味道。” 李青拥得更紧了些,下巴摩挲着她的发丝,轻声呢喃:“丫头,别急着走,再陪陪先生,多陪陪先生。” “妾不走,先生不怕。”婉灵安慰着。 …… 第59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随着最后一版《永乐大典》的到来,李青总算是集齐了所有大典。 他特意在建了间书房,用来存放这些书籍,以便他日偷梁换柱。 正版大典,李青迟早要搞到手,他势在必得。 只是朱瞻基太精明了,他现在没办法下手。 不过没关系,他时间多的是。 院里,张邋遢打着拳,时而快如疾风,时而慢如蜗牛,起初李青觉着也就一般,但越看越有觉得恐怖。 “师父,你这拳法大成了吧?” “还差一点儿,”张邋遢蹙着眉,“就差临门一脚了。” “……一年前你就说过这话。”李青无语道。 张邋遢纠正道,“这次就差个脚后跟儿。” 李青好笑点头:“那成,您老慢慢练,到时候可别对徒弟留一手。” “就你俏皮话多。”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为师要闭关了,没事儿别打扰我。” “不是……那你吃什么?”李青问。 “到饭点儿给我送饭。” “……知道了。”李青试探道,“还是猪头肉、花生米、酒?” 张邋遢摇摇头:“酒会伤人神志,即日起,戒酒!” “哎,好。” 次日。 “李青你个兔崽子,为师的酒呢?” “不是你说戒酒的嘛。”李青委屈道。 “放屁,今朝有酒今朝醉,逍遥一天是一天,为师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张邋遢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青无奈,只好给他准备酒。 张邋遢这才满意。 “师父,你不会……痴呆了吧?”李青神色担忧。 “你就不能念为师点儿好?”张邋遢气道。 “那你多大岁数了?” 张邋遢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为师活了那么久,哪里记得住?” 李青心中一沉:坏了,已经开始了。 “师父,咱下棋吧。” “不下不下,我要完善我的拳法。”张邋遢如武痴入魔,“没事别在这儿碍眼。” “师父你听我说……哎呦,你怎么偷袭呢?”李青捂着腮帮子,气不打一处来。 张邋遢淡然道:“来,我不偷袭。” “来!” “@#%……”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李青觉得,哪怕师父真痴呆了,自己也万不是对手。 “师父,练武有什么好的,弟子带你去看戏,那才热闹呢。”李青试图转移师父的注意力,但根本没用。 小老头犟得很,非要完善他的拳法不可。 李青想再劝,却被朱允炆拦住了,“让师父做他喜欢做的事儿吧!” 李青轻叹一声,默然点头。 …… 时间流逝的越发快了,婉灵疲态渐显,师父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有时连李青都要盯着看一阵儿才能认出来。 李青想斩断时间,却无能为力。 这天,婉灵主动说:“先生,咱们去游西湖吧?” 李青答应。 他找朱允炆说了下行程。 朱允炆笑着说:“师兄放心,我照顾师父很有经验。” “辛苦你了。” “我也是师父的弟子,这是我应该的。”朱允炆保证,“师兄你去吧,家里有我尽可放心。” 李青雇了辆马车,和婉灵一起赶往杭.州。 ~ 秋高气爽,湖面波光粼粼,碧水蓝天仿若连接在一起,淡雅、柔美,空阔…… 李青整个人都放空了,心中的忧愁似乎被尽数抽离出去。 两人乘着小船,沉浸在二人世界,泛舟、采莲,负面情绪全不见。 在西湖逗留了几日,又将杭.州好玩儿的地方玩了个遍,两人兴尽,又去苏.州。 其实婉灵已经很累了,李青想带她回去,但婉灵不肯,她说还没玩够。 无奈,李青只得依她。 两人去了寒山寺,婉灵虔诚拜佛,李青也虔诚拜佛。 他本不信神佛,但看到即将逝去的她,却无比希望世间真有神佛。 佛像前,李青双手合十,他不识佛,只得在心中虔诚默念:“不论您是佛祖,还是菩萨,希望您保佑她,保佑她们,永世不受疾苦……” 回去的路上,婉灵就病了。 李青早有准备,为她熬药,针灸,毫不节制地输入真气。 婉灵很配合,他熬的药,她总能喝的丁点儿不剩。 “丫头,坚持住,我们快到家了。”李青拥着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语调轻颤,“丫头,先生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婉灵笑着,“妾最喜欢听先生讲故事了。” …… 三日后,马车进金陵城,而婉灵……也到了极限。 “先生,不回家了,妾想去栖霞山。” “好,去栖霞山。” 马夫一个大老爷们,都忍不住红了眼,流了泪。 超水准发挥,驾马之术空前精湛,快而稳地前往栖霞山。 到了山脚下,李青掏出两大锭黄金,“麻烦小哥去买口上好棺材,再多买些纸钱。” “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李青抱着婉灵登上栖霞山。 火红的枫叶脱离枝丫随风摇摆,看似飞翔却在坠落。 橘红色的夕阳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在他和她的脸上,好美,美好…… 这一刻,仿若那无限美好的夕阳唾手可得,却又如镜中水月,遥不可及。 “红袖姐姐、怜香姐姐都等着妾呢。”婉灵轻声说,“妾不苦,一点也不苦,先生莫哭。” “不哭,不哭…”李青拥着她,用力呼吸着她的发丝。 婉灵迎着夕阳,呢喃低吟: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先生莫哭,亦莫苦,妾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往后…往后要好…好的,好,吗?” “好,好好的。”李青说。 婉灵展颜,眸子缓缓闭合。 …… 李青葬了婉灵,烧了好多纸。 他坐在三座坟前,又讲起了故事,讲了三天三夜。 他浑浑噩噩。 回到家。 朱允炆红着眼迎上来,带着哭腔:“师兄……” “怎,怎么了?”李青那颗死寂的心,再次悸动起来,“师父怎么了?” 朱允炆吸了吸鼻子,“师父他…失了智,已经完全不认人了。” “怎么会,怎么会,他可是仙人啊!”李青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但…他不得不接受。 房间里。 小老头不打拳了,拿着象棋叠罗汉,叠了一层又一层,跟个孩子似的。 “师父…”李青上前,拉着他的手,泪如雨下,“师父,弟子回来了。” 小老头怔怔的望着他,望了好久好久,迷茫的眼神恢复清明。 “是…小青啊,这孩子,哭什么呀。” “弟子,弟子……”李青再也忍不住,嚎啕起来,“弟子难受,好难受……!” “好孩子,不哭了,啊~”张邋遢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师父想回道观了,跟师父回去吧。” “嗯,好。” ~ 李青拜别李景隆,李景隆没说什么,用力抱了抱李青。 …… 回到道观,已是冬季。 李青为师父铺床叠被,温柔地安置好师父,便笨手笨脚地去煮饭。 他太久没煮饭了,煮的很不好,吃着吃着,就成了粥。 下雪了。 李青堆了三个像她们的雪人,这一次,他堆得好像好像,真的好像…… 冬去春来,他站在一汪清水前,潸然泪下。 朦胧间,他又看到了三个丫头,她们温柔且爱恋地看着他,仿佛在说: 都第二年立春了,先生又何必执着那年盛夏呢? 是啊,可是……。 第60章 番茄 宣德八年,四月。 大海溅起波澜,海浪拍打着船板,却无法撼动数十丈的巍峨宝船。 碧海天青相连,晨雾弥漫,缥缈,壮阔。 甲板上,三宝倚在躺椅,侧脸看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回味着他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海风扬起他的白发,朦胧了他的双眼。 恍惚间,他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奉天殿,太宗皇帝英武地坐在龙椅上,不怒自威。 刚欲看个仔细,画风一转,龙椅上的太宗变成了仁宗,神色温和,仿佛在对他笑。 三宝想和他说说话,但龙椅上的仁宗却又成了宣德皇帝,那个戴着面具卓尔不群的先生,也消失不见。 三宝手里拿着一颗番茄,但早已干瘪,不复往日鲜红,亦如他枯槁的身体。 看着手中的番茄,三宝有些遗憾,它曾经那么鲜红、甘甜。 转念,他又笑了,呢喃:“他们会吃到的,所有人都会吃到的。” 他的笑容很治愈,一如当初那个少年,就像曾经的番茄,是那么鲜艳。 他这一生是劳苦的,也是辉煌的。 他曾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也曾在航海途中抓过海盗;他宣扬了大明国威,也带动了大明的经济、民生。 他是个宦官,但更是一个男人! 干瘪的番茄坠落,三宝带着笑,带着对大明未来的无限憧憬,走了…… ~ 七月,京师。 奉天殿。 朱瞻基久久未语,朝堂上群臣亦是无言。 他们不喜欢太监,甚至是极端厌恶,但,三宝除外。 可以不喜欢,但谁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他坏话。 许久,朱瞻基开口:“以公爵规格厚葬郑和,诸卿前去哀悼。” 顿了顿,“朕也会去,散朝。” 群臣心中一惊,但见皇上满脸悲痛,也不敢提出异议。 …… ~ 东宫。 六岁孩童穿着明黄色衣服,声音稚嫩,“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朱瞻基做了噤声手势,于谦便也没有行礼。 好了一会儿,小家伙儿总算是诵读完了。 于谦那一丝不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隐晦的满意,“嗯,还不错。” “确实不错。”朱瞻基大跨步走进学堂,满脸笑意。 一大一小连忙行礼:“微臣(儿臣)参见皇上(父皇)。” “平身。” 朱瞻基拉张椅子坐下,抱起儿子放在腿上逗了一阵儿才放他下来,“去玩会儿吧。” “谢父皇。”小家伙很开心,迈着小短腿儿去了。 朱瞻基望着儿子的背影笑了笑,转头道:“于谦,你也坐。” 于谦拱了拱手,坐下。 “怎么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朱瞻基笑言,“是不是做太子老师很不爽?” “微臣不敢。”于谦拱手道,“但臣确实想做些实事。” “教导未来国君也是实事嘛。”朱瞻基反问,“什么事有这个重要?” 于谦无言以对,讪笑道:“翰林院那么多饱学之士,论学问,微臣并不出众。” “那群只知读死书的呆子,完全没有理政经验的学究,可没资格教导太子。”朱瞻基撇了撇嘴,哼道:“朕就中意你,你心里有怨也给朕忍着,真要怪就怪李青,是他推荐的你。” 于谦:“……” “行了,朕给你找个事做。” 于谦精神一振,“皇上请说。” 朱瞻基揶揄道:“一听有事做,就这么开心,难道朕的儿子就那么不受你待见?” “……皇上还是说事吧。” 朱瞻基清了清嗓子,“三宝这次带回来一种新作物,名曰…宣德茄。” 虽然宣德柿更贴切,但有歧义,朱瞻基便改为宣德茄。 我才不信这海外作物,会叫宣德茄呢……于谦拱手道,“皇上是让臣推广此作物?” “不错,”朱瞻基欣然道,“据三宝遗书所述,此作物叶如艾,花似榴,高三四尺,可结二三十实。” “这么高产?”于谦震惊,喃喃道:“这岂不是比永乐米要高产数倍?” 朱瞻基叹了口气,遗憾道:“别急着开心,这并不是粮食,而是蔬菜,无法长时间存放。” “这样啊。”于谦兴奋的神色敛去许多,但仍振奋,“只要能吃就成,吃这省那,总归是好的。” “倒也是。”朱瞻基也笑了,取出三宝画的图,“宣德茄就是这个,你看看,下面有种植过程,注意事项。” 于谦接过,看过后感叹:“真高产,便是蔬菜也极好。” 顿了顿,“臣观这作物类似红柿,又是从西洋引进的,不如叫西红柿如何?” 朱瞻基:(¬_¬) 于谦:“……臣多嘴了。” 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哼道:“你去趟江南,选几个地方试种,先看看效果,对了,代朕去看看李青。” 于谦叹了口气,“永青侯离开了。” “离开了?”朱瞻基惊诧道,“他去哪儿了?” “臣也不知道。”于谦摇头,神色难掩伤感,“去年入冬前走的,他把永青侯府转让给了表亲。” “表亲……”朱瞻基闪过一丝恍然,旋即又浮现抹伤感,“也好,就让他歇歇吧,他也是该歇歇了。” 于谦听不懂,但也没深谈,问道:“皇上,臣什么时候走?” “回去收拾一下,明儿就去吧。”朱瞻基补充道,“快去快回,朕又要处理国事,又要教导太子,可忙不过来; 眼下已过了种植季节,你先做下准备工作,年前回来,明年朕会让其他人接管。” 于谦无语:“皇上,翰林院那么多才子,您大可……” “不让他们教!” “那内阁呢?” 朱瞻基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于谦已不是官场新丁,细一思量,也觉得自己这一提议不妥,于是不再多言。 朱瞻基淡淡道:“若非李青力荐,朕也不会让你这个兵部侍郎教导太子,好了,你去准备吧。” “臣告退。”于谦拱手,转身离开。 朱瞻基起身走出学堂,见跟大伴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满脸的慈爱,轻叹:“还是小孩子幸福,没那么多烦恼。” “儿砸。”他伸出双臂,“过来。” 孩童转过身,颠颠儿奔来,“父皇……” 一下扑倒他怀里,朱瞻基将儿子举高高,骑在自己脖子上,“走,父皇带你骑马。” “父皇,儿臣不正在骑吗?” 朱瞻基怔了怔,将儿子放下来。 少顷,孩童哭的哞哞叫。 朱瞻基欣然感叹:还是得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 海洋贸易如火如荼,给大明带来了高额赋税,大明现在的税收不亚于宋,若是再发展个十几数十年,定然超越宋朝赋税的巅峰时期。 朱瞻基满脸欣然,这么坚实的基础,即便儿子无大才,也不甚打紧。 他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 我祖孙三代的辛苦奋斗,造就的大明,绝对是建文那一支做不到的……朱瞻基心说。 “父皇……”孩童哭着说,“还骑马不骑马啊?” 朱瞻基眉间一挑,接着,孩童哭的更大声了:“儿臣说的是真的马。” “哈哈……走,父皇带你去骑。” 小孩子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眼泪尽去,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手拉小手,父子俩摇着手,一路往外走。 ~ 东苑,演武场。 朱瞻基将儿子放在马背上,翻身上马,笑问:“怕不怕?” “不怕。”孩童满眼的开心,哪里有半分害怕神色。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朱瞻基哈哈大笑,猛地一抖缰绳:“驾……!” 战马前蹄扬起,近乎直立而起,孩童脸登时就白了,“父皇,我要掉下去啦。” “有父皇呢,怕甚。”朱瞻基一扬马鞭,带着儿子在校场驰骋…… 第61章 草原血拼 朱瞻基很欣慰。 大明在他的治理下越来越好,儿子也在茁壮成长,虽然还看不出什么雄才大略,但他相信未来儿子会是个好皇帝。 但,他也很辛苦。 因为朱瞻基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大明的繁荣,是建立在官绅利益严重受损的基础上。 朱瞻基比朱棣还遭人恨。 虽然大明全面开海,但在朝为官的家族,根本无法染指,之前大家都没得吃倒还罢了,现在官绅看人家吃肉,自己汤都喝不上,又岂会不难受? 尤其是青楼的裁撤,更是让官员难过。 这一点,光靠偶尔在皇宫开办一次娱乐活动,是不能弥补的。 同时,军队的腐败也是一大问题。 军队吃空饷的现象屡禁不止,屯田制度下所得的粮食,在军官层层剥削下,并不足以供给到每个士兵。 朱瞻基很头疼,不禁想到李青曾提出的募兵制。 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还是放弃了。 无他,以现在大明的富有程度,一旦取消军籍世袭制度,军队必散。 不当兵也能吃饱饭,谁还愿意当兵打仗,提着脑袋讨生活? 所幸,现在大明富有了,可以给军队补贴,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但根本性的原因,并未得到解决。 当皇帝难,当一个好皇帝更难,当一个臣子、百姓都爱戴的好皇帝,根本不可能。 所以,朱瞻基很累。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帝呢? 他能做的,唯有尽心尽力让大明更好。 至于大明所有大小事宜面面俱到…也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 宣德九年,草原上的两大部落再次开战。 自朱瞻基给了脱欢玉玺后,双方的战斗就没结束过,原因很简单,屠龙刀、倚天剑,向来是武林高手争夺的对象。 但这一次格外猛烈,双方真正意义上血拼。 年迈的阿鲁台跨上战马,朝苍老的女子道,“王,这一战我必斩下脱欢人头,将咱们的玉玺抢回来。”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女子满头银发,早已不复年华,眸中的野性也不似当年。 大明这一代皇帝依旧是个英主,鞑靼根本没有机会,她的心气也几乎被耗光。 统一草原,入主中原的美梦早已支离破碎,如今更是连对瓦剌的碾压都做不到了。 昔年被俘,在营帐中豪言壮语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穆卓儿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唉…终究是说了大话; 阿鲁台说他不会老,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愿是真的吧。 转念一想,苦意更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罢了,终究只能是遗憾。 如果当初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会那么遗憾……穆卓儿感伤。 阿鲁台见她满脸的苦涩,心不由一疼:王,你放心吧,我一定击穿瓦剌,打一场大大胜仗。 他努力挺直腰背,昔年杀伐气势再度迸发。 ~ 金戈相交,战马嘶鸣,血雨纷飞,战斗,倒下,战斗……前赴后继。 铸就着只属于胜利者的辉煌,但这辉煌却要用无数鲜血浇筑。 他们战斗,他们倒下,没人记得他们,唯一能证明他们的,大概只有来年涨势更好的青草了。 两百多年前,成吉思汗在此厮杀,发家,最终建立了一个无比庞大的国家。 两百多年后,他的臣民依旧在厮杀。 这么多年来,战斗从未真正意义上停歇,因为这是他们生存的规则。 山坡上。 阿鲁台紧张地看着战局,面露焦灼,瓦剌表现出的战力,比他预估的还要强。 瓦剌的战刀,更为锋利。 这些都是与大明贸易好处,大明的冶铁工艺远比草原上的部落精湛,为了扶持瓦剌对付鞑靼,给予了他们一定数额的铁。 随着战斗的进行,鞑靼竟然逐渐处于下风。 “难道我鞑靼部,竟抵不过小小瓦剌?”阿鲁台怒吼,满心的不甘。 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浑身是血地策马奔来。 “太师,瓦剌势猛,我们还是暂避锋芒,保存实力为好。” “放屁!”阿鲁台怒目圆睁,“不破瓦剌,老子有何颜面去见王,取我刀来。” “爷爷…” “叫太师!” “太师,”阿鲁台之孙,脱脱孛罗焦急道:“死磕到底实属不智,于我们鞑靼不利啊,死伤过于惨重,其他部落怕是难以弹压,甚至会起异心啊。” 阿鲁台面容狰狞,最后化作狠厉,“收缩大军后撤。” “是。”脱脱孛罗面露欢喜,“我这就去……” “我还没说完。”阿鲁台继续道,“稍后我会集结五千勇士,和瓦剌正面血拼,你率大军后撤,然后趁夜迂回杀向他们后方。” “爷…太师,五千勇士万万抵挡不住瓦剌啊!” 阿鲁台看着脱脱孛罗,“你怕死?” “不怕,脱脱孛罗愿替太师出战!” “你不怕,爷爷也不怕。”阿鲁台阴狠的面庞罕见浮现了抹慈祥,“爷爷老了,你还年轻,鞑靼更需要你这个年轻的太师。” “我,太师?” “怎么,没信心担此大任?” 脱脱孛罗摇头:“不是,只是……” “少婆婆妈妈,记着,以后做了太师,效忠王,效忠鞑靼部!” 脱脱孛罗默了下,目光坚定而虔诚:“是!” …… 土坡上。 脱欢看着鞑靼大军逐渐收缩,脸上闪过一抹得意,“鞑靼撑不住了。” 伯颜帖木儿也看出了端倪,喜道:“父王,要不要乘胜追击?” “他们又没跑,追击什么?”脱欢教导儿子,“仗打到现在,鞑靼箭矢已基本消耗完毕,即便还有,也不多了; 等他们后撤之时,我们再发起冲锋,那样才能将优势发挥到最大,知道吗?” 伯颜帖木儿点头:“孩儿明白了。” “好好看,好好学。”脱欢拍拍儿子,继续观察战场。 半个时辰后,伯颜帖木儿开口道:“父王,他们要撤了。” “看到了。”脱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属于我们瓦剌的时代终于来了,此战过后,鞑靼将再不是我们对手。” 伯颜帖木儿也很开心,重重点头:“父王,下令总攻吧!” 脱欢点头,刚欲下达命令,忽的眼角一挑,只见鞑靼一支五千人精锐骑兵脱离大军,反向杀来。 五千骑兵不算太多,但也绝不少了,尤其是旗帜上印着阿鲁台的字样,更是让他怦然心动。 要是斩了阿鲁台,鞑靼实力必将急转直下,甚至内部会因争权夺势而不稳。 脱欢当即命护卫去确认阿鲁台在不在其中,两刻钟后得到回馈,确实是阿鲁台在断后。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脱欢兴奋地面庞通红,“传令,发起总攻,全歼阿鲁台部,我要将他的头颅剁下来喝酒。” … “勇士们,我们鞑靼才是草原正统,一个小小的绰罗斯,妄想统一草原,你们答应吗?” 阿鲁台鼓舞士气,“家里有我们的妻儿,若我们败,妻女必将遭受凌辱,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的,我们的兄弟也会为我们报仇! 战斗吧,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地战斗吧!” “战!”五千勇士应和,他们不想妻女遭受侮辱,但失败者,妻女遭受侮辱是必然的,因为他们赢的时候,也是那么做的。 五千鞑靼军带着死志,杀向瓦剌大军。 脱欢看着激战的战场,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我承认你阿鲁台勇猛,但也只是匹夫之勇,大明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你这一死,即便多保留些实力又能如何? 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脱欢并不知道阿鲁台做了后手,更不知道鞑靼的灵魂人物并不是阿鲁台。 他只知道,此战过后,鞑靼必将内部不稳。 而他脱欢,将是这片草原唯一的雄主! 五千鞑靼军勇猛更胜往昔,即便武器不如人,但战斗力依旧不弱瓦剌,甚至隐胜一筹。 然,终究是表象。 在被瓦剌合围后,他的结局就注定了,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阿鲁台挥舞着弯刀,全力拼杀,虽年迈,依旧彪悍,他已经斩了数人。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一道锋锐的寒光袭上来,力竭的他没能避开,被一刀斩下头颅。、 半空中,阿鲁台看到了鲜血喷涌的自己: 王,我尽力了! ~ 脱欢看着呈上来的阿鲁台得意忘形,大笑道:“即日起,鞑靼不足为虑!” “父王,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伯颜帖木儿问。 “不用,”脱欢阴恻恻的笑道,“他们自己就会乱起来,太师之位谁不想做啊?啊~哈哈……” 仗打赢了,瓦剌上下一片欢呼,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开始收拾战场,埋锅造饭。 吃饱喝足后,天色已经大黑,便安营扎寨。 一天的战斗太过疲累,除了部分守夜人,余者都在呼呼大睡,呼噜震天响。 营帐里。 脱欢摆庆功宴,为手下大将庆功。 大口吃肉,把酒言欢。 脱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笑道:“先让他们内耗一段时间,等差不多了,我们再一鼓作气吃下鞑靼!” 他意气风发:“用不多久,草原将再无鞑靼,我瓦剌称雄!” “瓦剌称雄!” 众将应和,精神振奋。 酒喝的正尽兴,忽感地面有细微震动,脱欢心中一突,连忙冲出营帐。 然后,他就看到极远处一片火光连绵不绝,宛若一条嗜血的恶龙。 脱欢惊骇欲绝,他没想到鞑靼刚遭遇大败,且太师都死了,竟还敢反杀上来。 更让他骇然的是,鞑靼的凝聚力非但没散,反而更强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阿鲁台明明都死了。”脱欢无法接受,不能接受。 怎么会这样?明明他才是草原的雄主啊! 不仅是脱欢,后面跟出来的瓦剌众将也惊呆了,这一幕,太出乎预料了,简直不符合常理! “父王快召集将士,快迎敌啊!”伯颜帖木儿最先反应过来,大叫道,“快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事实上,已经晚了。 虽然还差着数里,但这点儿距离对骑兵来说,顶多半刻钟的功夫。 “来人,快叫人…迎敌……!”脱欢带着惊颤的破音声,响彻夜空! 一时间,营地大乱,很多人被暴力弄醒,破口大骂声不绝于耳。 当他们满脸癔症地走出营帐之时,鞑靼已杀到了眼前。 接下来,就是单方面的屠戮了。 瓦剌军刚从梦中惊醒,大脑还处于混沌,哪有战力可言。 在骑兵的冲势下,毫无阵型的瓦剌又岂是对手,只能沦为待宰羔羊。 甚至一些人临死都还没醒。 脱欢拼命挽救,疯狂挽救,然,终究是无力回天。 最终,只集结了三分之一的士兵仓皇逃窜。 大好局面转眼荡然无存,草原雄主还没坐上,便已跌落神坛。 大起大落来得太快,脱欢实在接受不了,急火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喷出,仰面栽倒…… 第62章 孙氏 脱欢脸色灰败,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儿…去,带着阿鲁台的头颅去见大明皇帝。”脱欢强撑着说,“瓦剌部大势已去,鞑靼本就强悍,经此一役,瓦剌将再不是对手,若无大明支持,恐将,恐将……” “孩儿明白,父王你撑住。”伯颜帖木儿红着眼,“瓦剌不能没有你啊!” 脱欢笑了,笑得苦涩,“大好局势就这么葬送了,瓦剌没了我,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是的,不是的,”伯颜帖木儿安慰着,“这次是突发情况,谁能想到……与父王无关。” 脱欢吁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瓦剌部就交给你了,儿子你记着,往后要效忠于大明皇帝。” 自己儿子是什么人,脱欢最清楚不过,根本没那么多心眼儿,即便实力相当,也万没可能是鞑靼的对手,甚至稳定内部都很勉强。 唯有一心一意地跟着大明走,借助大明的援助来对抗鞑靼,借助大明的威势,来震慑内部。 脱欢对儿子的要求不高,不求他称雄称霸,只求他能带着族群生存下去,好好活下去。 “孩儿记住了,都记住了。” “能做到吗?” “能。”伯颜帖木儿重重点头。 脱欢望着儿子,笑了…… …… ~ 中秋节。 结束了一天的宫中行乐,朱瞻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乾清宫处理政务。 内阁获得票拟权之后,皇帝的工作量并不大,但朱瞻基对他们并不放心,还是要过一遍; 且时不时的还会驳回一部分,以做到警示作用,让内阁的人知道,皇帝天天看着呢,好好干活,别有什么坏心思。 他很多疑,但这多疑很有必要。 朱瞻基很有经验,掐头去尾的看奏疏,看得很快,因为头尾全是没用的屁话。 即便如此,看完今日的奏疏,也已是深夜。 伸了个懒腰,朱瞻基长舒一口气,今日的活终于干完了。 今天他太累了,打猎、射箭、蹴鞠……和群臣玩了一整天,又把政务给补上,耗费了太多精力。 “唉…后宫就不去了。”朱瞻基起身走向内殿的床榻,准备就寝。 这时,值班小黄门迈着小碎步进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嗯,让她进来吧。” “是。”小黄门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少顷,一个貌美妇人进来,手里端着药膳,笑吟吟道:“就知道皇上再忙再累都要处理完当日政务,妾身亲自熬的药膳,既能养胃,又能滋补身子。” 朱瞻基接过放在御书案上,拉着她坐下,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真是难为你了,跟你说好多次了,这些让宫中下人去做就是,何须你这个皇后娘娘去做?” “妾身闲着也是闲着。”孙氏起身让朱瞻基坐下,“妾身给皇上捏捏肩,解解乏。” “嗯……”朱瞻基舒服地靠在椅上,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两人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孙氏十岁就进了宫,被招入仁宗还是太子时的太子府。 那时朱瞻基也才十来岁,两人同龄又经常见面,且孙氏生的极美。 郎才女貌,随着年纪见长,情窦初开,对彼此暗生情愫; 本来按照剧情发展,应该是情投意合,修成正果; 奈何,到了朱瞻基成年,朱棣直接来了个棒打鸳鸯! 当然,朱棣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娃过不去,他这么做,原因也很简单; 孙氏的父亲孙忠是永城县主簿,朱瞻基的母亲张氏,也是永城县人,且孙氏就是张氏带进宫的。 当时朱棣和文臣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无论出于对文臣的打压,还是出于未来儿媳、孙媳有可能联手,外戚专权的考虑;都不得不打下这一棒。 于是,他便钦点胡氏为朱瞻基的正妻。 美其名曰:古语有云,娶妻娶贤,纳妾纳美,人你可以收,但不能让她做正妻。 朱瞻基爱美人,但更爱江山,于是乎:皇爷爷说的对! 后来,朱瞻基做了皇帝,就想着废了胡氏,改立孙氏为皇后,原因无他,懂事,温顺,貌美,会来事儿,搁谁谁不迷糊? 但想归想,却苦于没有合适理由。 毕竟是太宗钦点的,哪能说废就废。 直到孙氏诞下龙子,才总算是等到了借口。 朱瞻基以立国本为由,提出改立孙氏。 然,事实证明,想废掉皇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皇后母仪天下,便是皇帝也不能无端废后,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杨士奇、杨荣二人鼎力相助,才让孙氏得以上位。 杨荣直接列出了胡氏数十条过失,朱瞻基对胡氏没多少感情,却也不想埋汰人家,于是就给驳回了。 于是,杨士奇提出胡皇后诞不下龙子,许是上天不喜,福德浅薄云云。 就这样,胡皇后退出了后宫之主的坤宁宫,直接出家去了。 当时朱瞻基一门心思地让青梅上位,现在回头想想,又颇觉荒唐,同时,也意识到了错误。 但,天子哪有认错的道理。 且太子已立,废掉太子生母会动摇国本,无论出于政治,还是出于个人感情考虑,都不宜再更换皇后。 “唉……”朱瞻基叹了口气。 “怎么了皇上?”孙氏关心道,“可是臣妾按的重了?” “无事。”朱瞻基摆摆手,“朕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孙氏‘哦’了一声,情绪低落道:“皇上早些休息,臣妾告退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吃些东西再睡吧,饿着肚子睡不香。” “嗯。” 朱瞻基笑着点头。 ~ 次日清晨。 朱瞻基一睁眼,已是中午时分。 莫说早朝,午朝都错过了。 他有些愠怒:“怎么没人叫朕?” “是臣妾的主意。”帐帘一挑,孙氏走了进来,怯怯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怕皇上累坏了龙体,故才……” 朱瞻基看了她一眼,语气稍显冷淡:“下不为例!” “是,臣妾记下了。”孙氏讷讷点头。 朱瞻基没再搭理她,冷声道:“来人,将这几个侍候着的小太监发配南直隶,为太祖守陵去。” 刚放松下来的几个小黄门,顿时如遭雷击,忙不迭磕头,“皇上恕罪,恕罪啊……!” 朱瞻基眸光冷漠,又瞥了孙氏一眼,拂袖离去。 孙氏心中一凛,脸也白了。 她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 这时,门外响起儿子的声音:“儿臣,参见父皇,父皇……” 少顷,儿子怏怏跑进来,委屈道:“母后,父皇不理我。” “你父皇忙。”孙氏挤出一丝微笑,“母后陪你玩儿好不好?” …… 御书房。 朱瞻基召集内阁成员,议国家大事。 正说着呢,于谦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黄门,“皇上恕罪,奴婢实在拦不住于侍郎。” 杨士奇皱了皱眉:“于谦,便是有再急的事,也得先通禀一下吧,这里可是皇宫。” 于谦没搭理他,径直来到朱瞻基面前,简明扼要:“皇上,草原血拼,死伤惨重,鞑靼部首领阿鲁台被杀,瓦剌部大败!” “阿鲁台被杀,瓦剌部大败?”朱瞻基惊喜的同时,也有些纳闷儿,“于谦,是你说错了,还是朕听错了?” “都没错。” 杨士奇接言道:“怎么回事儿,我这个兵部尚书怎么不知道?” 于谦依旧没搭理他,“皇上,现在瓦剌部的伯颜帖木儿就在居庸关外等候,请求面圣。” “嗯…”朱瞻基略一沉吟,“即刻派人去接他来,要快。” “臣遵旨。”于谦匆匆一拱手,急急去了,至始至终没搭理杨士奇一句。 杨士奇那叫一个气呀:好歹我也是你上司,你于谦也太狂了吧? “皇上,于谦君前失仪,不仅不经通禀就擅自闯进来,还不行臣礼,实在太放肆了。” “嗨~他也是急了。”朱瞻基不以为意,笑着说:“咱们继续忙吧。” 皇上都不在意,杨士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皇上虚怀若谷,微臣钦佩之至。” …… 第63章 慈母多败儿 于谦、伯颜帖木儿,一前一后地来到宫门口。 这一路上,于谦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搞清楚了,“一会儿见了皇上,你实话实说就是,大明不会抛弃忠于自己的臣子。” “多谢于侍郎提醒。”伯颜帖木儿道了声谢,仍有些不安:“皇帝陛下真的愿意帮助瓦剌部吗?” “当然,皇上之前不一直在帮助你们吗?”于谦给了一颗定心丸,心中却在吐槽:给你们机会也不中用啊; 扶持力度那么大,结果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于谦让宫门口的锦衣卫前去通禀,一刻钟后锦衣卫返回,让二人去中殿见驾。 …… 中殿。 伯颜帖木儿简短节说了事情经过,并奉上阿鲁台的头颅。 小太监上前接过木盒,为防止有暗器之类的存在,先打开瞅了一眼,尽管有所准备,还是差点儿没把盒子丢了。 太尼玛吓人了,都风干了。 “皇上,请过目。” 朱瞻基往木盒里看了一眼,便挥了挥手,“拿出宫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小太监恭声应是,捧着木盒急急去了。 伯颜帖木儿巴巴的看着朱瞻基,然,朱瞻基却蹙眉沉默。 朱瞻基在衡量。 他见过阿鲁台,但时间太久远了,加上头颅早已干枯,根本无法辨认,但他相信瓦剌没胆子在这种事上骗他; 不过,对于瓦剌部伤亡严重,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士兵安然回大本营,他是不信的。 理由很简单,阿鲁台都死了,鞑靼却表现出超越以往的战斗力、凝聚力,这不符合常理。 而瓦剌想借助大明,彻底消灭鞑靼,成为草原霸主才更有可能。 他援助瓦剌,是因为鞑靼更强,并不是因为他偏爱瓦剌。 如果现在瓦剌更强,那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援助鞑靼。 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朱瞻基不说话,伯颜帖木儿是真急了。 “皇帝陛下,小臣父王也战死了,要是失去大明支持,瓦剌甚至不用鞑靼进攻,便会崩溃。”伯颜帖木儿迫切道,“现在父王刚死,内部争斗还未开始; 鞑靼伤了些元气,加上太师战死,也在整顿; 但要是拖下去,几乎不用想,瓦剌必将被鞑靼吞噬殆尽,请皇帝陛下早下决断啊!” “什么,脱欢也死了?!”朱瞻基瞳孔一缩。 于谦也大感惊诧,这个伯颜帖木儿并未跟他说。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皆从二人眼中看到了震惊,暗喜。 草原上的这次血拼,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得多。 但同时,也觉得有些梦幻。 一场大战,最强的两大部落首脑都死了? 饶是朱瞻基智近乎妖,一时间也无法判断真伪,尽管知道瓦剌敢骗他的可能性很低,但还是无法深信不疑。 朱瞻基心思电转,片刻后,开口道:“伯颜帖木儿听封!、 朕任命你为瓦剌新首领,统领瓦剌部,抵抗鞑靼。” “小臣遵旨。”伯颜帖木儿心中欢喜,有了大明承认,回去后,他稳定内部就容易多了。 然而,光是如此还不够! 没有大明的援助支持,瓦剌不可能是鞑靼对手。 “皇帝陛下……”伯颜帖木儿眼巴巴的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却笑呵呵道:“你先休息一日,朕还有国家大事要办,明日再议。” “……是,小臣遵旨。”伯颜帖木儿无奈,却又不好说让朱瞻基先紧着瓦剌的事儿办,只得提醒道,“那就明日?” “嗯,明日。”朱瞻基温声道:“来人,送小王子去休息。” 待人走远,朱瞻基温和神色敛去,皱眉道:“于谦,这事儿你怎么看?” “臣以为……”于谦皱着眉拱手,想了想,道:“阿鲁台,脱欢之死应该是真的,但双方的战损…有些过于离奇,尤其瓦剌; 他们彼此争斗这么久了,突然一下子搞这么大,有些不合理; 不过,臣认为这次双方损失确实不小,不然这位小王子不会这么急迫。” 朱瞻基点点头,于谦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 沉吟良久,朱瞻基拍板道:“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倒不如去草原亲眼看上一看。” 于谦一惊:“皇上,您要御驾亲征?” “怎么,你觉得朕没那么本事?”朱瞻基反问。 于谦摇头:“内阁,六部,会集体反对,而且,大明要处理的事也多,皇上不宜出征。” “无妨。”朱瞻基摆摆手,“朕这次不带文臣去了,让他们安心处理政务,至于你…” 顿了下,“你也留下,帮朕看这些,朕赐你尚方宝剑,你该莽就莽,有朕给你撑腰,你无须担心。” 于谦苦笑:“这不是皇上撑不撑腰的事,有没有尚方宝剑,臣都会坚持本心,问题是现在大明确实离不开皇上。” “我会尽快回来。” “多快?”于谦问。 朱瞻基翻了个白眼儿,骂道:“别啥都跟李青学,你这毛病得改改了,不然迟早会吃大亏。” 于谦无奈道:“臣不是诚心让皇上不痛快,只是不想皇上误了国事。” “唉……”朱瞻基叹了口气,“这样吧,朕先将近期紧要公务处理完,顺便再做些部署。” “那六部,内阁呢?” “朕要亲征,他们拦得住?”朱瞻基嗤笑道,“真以为给他们几天好脸色,他们就支棱起来啦?” 于谦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朱瞻基吁了口气:“这段时间朕要忙了,太子就交给你了,务必好好教导。” “皇上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于谦郑重保证。 “嗯。”朱瞻基点点头,沉吟少顷,补充道:“晚上你就住东宫吧,让太子和皇后少些接触。” “是……啊?”于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讷讷道:“让太子和皇后娘娘……” 朱瞻基点头:“慈母多败儿,他现在就如树苗,若是不规范管理,即便养分再充足,也无法成栋梁之才。” 于谦叹服:“皇上英明!” 朱瞻基笑望着他,“朕还以为你会犹豫呢。” “为何要犹豫?”于谦不解。 “你不怕得罪皇后?”朱瞻基拖着下巴,玩味道:“旨意虽是朕下的,但…朕不在日子,你能扛得住?” 于谦不敢打包票,只是语气坚定的说:“尽全力扛!” 朱瞻基忽的笑了,“不得不说,李青在看人这方面,真是高瞻远瞩,于今时今日,朕才真正看清你; 也明白了为何当初李青说,可以给你个高位,但不要太高。” “你呀,”朱瞻基笑着说,“真给你个高位,只怕你难以善终。” 于谦也笑了:“永青侯懂我。” …… 次日,憨厚的伯颜帖木儿拿着敕封诏书,稀里糊涂地回去了。 并未得到实质性的承诺。 朱瞻基一边忙着抽调精兵,一边忙着处理政务,忙得就不占地。 于谦倒是颇为清闲,整日教导太子,一日三餐颇为丰盛。 吃得好,喝的好,除了无聊哪哪都好。 但小朱祁镇却很不好,学业一下从小学,蹦到高考前夕,他哪里遭得住。 “老师,我想和大伴玩一会儿。” “太子若累了,休息一下便是。” “我不累,”天真的小朱祁镇摇摇头,耿直道:“我就是想玩会儿。” 于谦说:“既然不累,那就再学会儿,来,我们讲资治通鉴。” 半个时辰后,小朱祁镇生无可恋道:“老师,我累了。” “那就休息一会儿。” “我能在外面休息吗?” “要不…咱再学会儿?” “我这就休息。”小朱祁镇怏怏走去隔壁房间。 第64章 烽火戏诸侯 于谦为小朱祁镇盖上好被褥,待其睡着,才走出房间。 庭院里。 一太监探头探脑,东张西望。 于谦走上前,直言道:“近期不用陪太子做游戏了,你是内书堂讲师,去忙你的事吧。” 太监满脸失望,却也不敢跟于谦刚,讪讪道:“咱家这就去。” 顿了顿,“太子跟咱家玩习惯了,要是太子醒后闹起来……” “本官自有办法。”于谦说。 太监无奈,只好悻悻离去。 于谦并不迂腐,之前给太子讲课时,特意留了些课余时间,让小太子放松。 李青经常说劳逸结合,于谦觉得很有道理,太子虽是储君,却也不是神子,抛开皇家这层光环,不过是个孩童罢了。 他这个老师虽严格,却不严厉。 不过,今日皇上的话让他醍醐灌顶,太子年幼,却也正因年幼,才正是认知、品性树立的关键时期,才更要重视。 不是说只能一个劲儿的学习,不能玩些游戏放松,而是不能玩些无意义的游戏。 于谦暗暗盘算着,等小太子醒了,跟他讲些有寓意的小故事,既能让其放松,又不至于出现厌学情绪。 他自己就有儿子,身为过来人,对小孩子教育很有经验。 正盘算着呢,一美貌妇人款款走来,于谦连忙起身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于卿家不必多礼。”孙皇后虚扶了下,和颜悦色道:“太子呢?” “太子在休息。” 孙皇后点点头:“本宫去看看。” “娘娘且慢。”于谦不着痕迹地挡在前面,“太子累了,还是不打搅他的好。” 孙皇后皱了皱眉:“本宫看看自己儿子都不成吗?让开!” “微臣奉旨行事,还望娘娘谅解。”于谦不卑不亢,也不让。 皇上还没御驾亲征呢,现成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果然,这一招很管用。 孙皇后虽气愤,却也不敢公然和于谦抬杠,谁让他奉的是皇上的旨意呢。 她恨恨地看着于谦,给了个‘你等着’的眼神,拂袖离去。 …… 御书房。 朱瞻基正在和一众阁臣处理国家大事,听到皇后求见,起身道:“你们继续。” 杨士奇等人苦着脸点头,没挡住皇帝出征不说,还来个连续加班,这叫什么事儿啊? 朱瞻基走到大殿,看到委屈的孙皇后,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孙皇后气苦道,“皇上,我想看看自己儿子都不成吗?” “他现在正是学习的年纪,你要为他好,就不要打扰他学习。”朱瞻基说。 孙皇后胸脯剧烈起伏,泫然欲泣:“皇上你变了。” 朱瞻基说:“朕也是为了你好。” “不让母亲看儿子也是为了我好?” “当然。”朱瞻基淡淡道:“岂不闻钩弋夫人乎?” 孙皇后脸色大变,她不是农家妇人,史书也是熟读的,自然知道钩弋夫人为何人也。 汉武帝立子杀母的典故,她岂会不知。 “皇上,你……” “好了,吓唬你的。”朱瞻基笑了笑,“不过储君的教育很重要,你还是不要打搅他为好,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皇上,臣妾不是那样的人。” 朱瞻基瞥了她一眼,“好了,朕要忙公务,你没别的事儿就回后宫去吧。” “……臣妾知道了。”孙皇后一脸受伤,“皇上还在生上次臣妾没让内侍叫醒你上朝的气吗?” 朱瞻基没否认:“你逾矩了。” ~ …… 九月九,重阳节。 朱瞻基御驾亲征,太后、皇后、文武百官送出皇城。 一番场面礼节过后,朱瞻基特意嘱咐了孙皇后,这才踏上征程。 然后,送行的一行人,回宫的回宫,回家的回家,该干嘛干嘛。 于谦回家匆匆看望了下妻儿,嘱咐一番便又住进了东宫。 日常教导太子,尽职尽责。 小朱祁镇觉得没以前快乐了,却也不是很抗拒,在于谦的潜移默化下,他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这天,课程结束后,于谦讲着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小朱祁镇歪着脑袋听着,听到有趣处开心大笑:“那诸侯也太傻了吧?” 于谦没有笑,也没立即纠正,而是继续讲着。 直到故事结束,于谦才问:“太子,从这个故事中,你明白了什么道理?” “emmm……”小朱祁镇说:“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骗人。” 于谦点点头,“太子说的很对,除了这个还有吗?” “还有吗?” “再想想。”于谦鼓励。 小朱祁镇想了半天,怏怏地摇头,“我想不出来。” 于谦引导道:“比如为博宠妃一笑,不顾国家安危,戏耍诸侯,结果酿成悲剧,这样做对吗?” 思考题一下变成了选择题,难度急转直下,小家伙立即选出正确答案:“不对。” “还有吗?”于谦继续问。 “还有啊?” 于谦耐着性子,鼓励道:“再想想。” 以前于谦教育孩子的方式并不是这样,他很严厉。 后来李青对他说,鼓励远比苛责管用,他将信将疑的尝试了下,发现儿子的学习成绩果然变好了,于是,他向李青虚心请教。 李青也没藏私,悉数奉献出来,比如益智游戏啦,培养学习兴趣啦,引导孩子发散思维啦…… 李青没当过爹,但理论却是一套一套的。 于谦将这套理论用在培养儿子身上,发现比以前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于是,教导小朱祁镇也用了这套模板。 事实证明,这套理论相当可行。 即便换了对象,依旧行得通,小家伙的思维比以往开阔多了。 这时,孙皇后的声音响起:“镇儿,娘来看你了。” 小朱祁镇一听母后来了,立即放弃思考起身往外跑,于谦有些生气,心说:慈母多败儿,皇上说得对啊! 一出门,就见孙皇后递给太子一盒蜜饯,于谦更气,直言道:“娘娘,太子殿下正在长身体,岂能吃这些?” “于谦,你管的也太宽了吧?”孙皇后也撂了脸子,“太子偶尔吃些零食,有何打紧?” 接着,望向儿子,宠溺道:“镇儿长高了呢。” “嗯嗯。”小朱祁镇点头,吃得很开心。 孙皇后又道:“吃完母后带你去后宫玩儿,读死书可不行,对了,王大伴也在呢。” “皇后娘娘……!”于谦怒目圆睁,“皇上临行前的话,您都忘了吗?” “于谦你放肆!”孙皇后气得不行,“你眼里还有本宫吗?” 小朱祁镇看到母后和老师吵起来了,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放下蜜饯,“我不吃了,你们别吵。” 突然,他眼睛一亮,喜滋滋道:“老师,我想到了。” “镇儿想到了什么?”孙皇后抢先问。 “母后你这是在烽火戏诸侯。” 孙皇后脸色微变,“镇儿你胡说什么呢?” “就是呀。”小朱祁镇认真道,“周幽王为了博宠妃一笑不顾国家安危,烽火戏诸侯,最后酿成悲剧; 母后为了哄孩儿开心,不顾孩儿学业,不就是和周幽王一样吗?” 说完,他开心地看向于谦,“老师,我说的对不对?” 对,太对了……于谦刚才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解气。 不过,考虑到孙皇后的脸面,他强忍着没表扬小家伙。 孙皇后听完彻底傻了,旋即,被愤怒代替。 “于谦……!”她浑身直哆嗦,手指颤抖,“你好胆,竟敢离间我们母子感情?” “……”于谦拱手道:“娘娘恕罪,臣并未离间。” 顿了顿,“太子所言虽不贴切,却也有一定道理,太子能有如此见识,娘娘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孙皇后都要气疯了,“你好胆!” …… —— ps:知道宝子们急,青红在赶进度了,但故事要有逻辑性、连贯性,再快就有割裂感了。 李青刚下野,转眼就入朝,未免太过突兀;给青红一点耐心好不好呀?拜托拜托(*^▽^*) 第65章 实诚的孩子 关外草原。 朱瞻基望着蓝天白云,回头看了眼冗长的大军,满脸欣然。 他十分享受这种带兵出塞的感觉,也对这广袤的草原有着浓厚的兴趣。 “人生还是太短。”朱瞻基轻声感叹,“若给我百年时间,我定能不动刀兵,逐步将整个草原划归到大明疆域,关内关外真正意义上成为一家,不分彼此。” 草原人口仅有大明十分之一,但面积却异常广阔,它没有城镇,草原部落也不集中生活。 他们分散的太厉害了,随时能搬迁,单靠武力征服,根本行不通。 张辅听到他的感叹,拨转马头靠近了些,拱手道:“皇上胸怀大志,臣愿效犬马之劳。” 昔年汉王谋反,张辅也受到了攻讦,称他和汉王勾结。 不过朱瞻基并未上套,张辅已是位极人臣,即便汉王上位,又能给他什么? 所以他依旧重用于张辅,并为其加岁禄,恩遇更胜往昔。 这也让张辅倍受感动,更加忠心追随。 朱瞻基笑了笑,“国公今年六十了吧?” “过完年才六十。”张辅认真说,“臣还干得动。” “嗯…六十岁也不算老。”朱瞻基笑道,“想不想重新掌兵?” 张辅心中激动,随即又是一凛:“臣并不是那个意思……” “哎?无需如此,”朱瞻基笑着说,“朕对老国公从未怀疑过,咱们是一家人嘛。” 加了一个‘老’字,意思不言而喻,张辅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单纯的莽夫,当即不再多嘴。 朱瞻基不是不信任张辅,而是后者现在的名头已经大得吓人了。 奉天靖难推诚宣力辅运武臣、光禄大夫、左柱国,这一系列头衔,足以震慑百官,朱瞻基自不会再给其权势。 朱瞻基拉家常似的说着:“先帝曾言,国公虽武臣,然,知礼过六卿;国公以亲以贤,忠存社稷……” 朱瞻基夸着,张辅谦虚着,一路向北。 …… 瓦剌部。 伯颜帖木儿以大明皇帝的敕封诏书,顺利接管了瓦剌,有人不服,但明面上还是承认的。 因为这是大明皇帝封的! 谁也不敢跟大明对着干,且不说大明的武力,单是给断了贸易,就能让他们万分难受。 不过,伯颜帖木儿终究是太年轻,没有雄才大略,不善谋划,且没有耀眼战绩。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靠的是瓦剌前首领脱欢之子这个身份,以及大明皇帝的敕封,仅此而已。 而草原上的部落,最讲究的是个人能力。 他们没有中原王朝那一套,什么天潢贵胄,顺位继承,他们要的是能带他们生存下去的强者。 除了称汗。 伯颜帖木儿是瓦剌名义上的首领,但实际上,却无法号令部族。 他自己也明白这些,可他没有办法。 昔日那个淳朴憨厚的少年,此刻满脸的愁容,再没了以前的无忧无虑。 “父王你说的对,还是得靠大明!”伯颜帖木儿灌了口酒,苦涩道:“可大明皇帝不愿相助孩儿啊!” 正在这时,帐帘一挑,亲卫上前禀报:“王,大明皇帝来草原了!” “什么?”伯颜帖木儿精神大振,疾步上前抓着亲卫肩膀,声音颤抖,“当真?” 那亲卫被抓的生疼,连忙言简意赅,“已经距离我们不足两百里。” “好,太好了。”伯颜帖木儿大喜,“快去传令各部大将,随本王一起去迎大明皇帝。” 他的腰杆登时就硬了,撑腰的终于来了。 ~ 三日后。 伯颜帖木儿带着部族大将,来到明军阵前拜见。 朱瞻基听闻带队的是伯颜帖木儿,对之前信息的准确性,又多信了一分。 待来到阵前,看到伯颜帖木儿的狂喜,以及各部将领神色各异后,基本断定之前伯颜帖木儿所言非虚。 草原真的出现了大变故,这是一个好消息。 朱瞻基经过短暂思考,表示要去瓦剌大本营看看。 他要先进一步了解详情,再做决断。 要放之前,瓦剌各部还会有所顾虑,但现在没有了,他们已经够弱了,没有大明的支持,被鞑靼吃掉是必然的,正好可以让大明皇帝看看自己有多惨。 他们也不傻,知道大明援助瓦剌是为了对抗鞑靼,更是知道大明不会让瓦剌灭亡。 双方一路来到瓦剌大本营,朱瞻基察言观色,通过所见所闻,彻底相信了瓦剌折损严重的事实。 一两人演戏倒还可能,但一两千人,且个个毫无破绽就难了,何况朱瞻基还是没有固定目标的随意查看。 经过短暂思考,朱瞻基当机立断:大明和瓦剌联手,一起攻鞑靼。 听闻这个消息,瓦剌幸福简直要晕过去了。 这就好比两个小孩打架,一个将另一个打得鼻青脸肿,却在这时,挨打孩子的家长来了,那还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瓦剌帅营。 朱瞻基坐于首座,张辅坐下首位,伯颜帖木儿次之。 “这次攻鞑靼,瓦剌能出多少兵?”朱瞻基问。 “回皇帝陛下,能出……”伯颜帖木儿一咬牙,“两万。” 是个实诚的孩子……朱瞻基点点头,根据他的分析,这已是目前瓦剌的极限。 略一沉吟,他朗声道:“不用这么多,一万就好。” 接着,又补充道:“这次明军主力,你们看着就成,这场仗由大明来打。” 震惊,狂喜,不敢置信……在瓦剌各部将领的脸上闪过,这种情况他们想都不敢想。 伯颜帖木儿脸孔涨红,瓮声道:“皇帝陛下,瓦剌能战。” 各部将领:你他娘傻呀! 他们紧张的看着朱瞻基,朱瞻基却笑着表示,“不用!” 闻言,这些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同时,对伯颜帖木儿的仗义之举,心存不满,摊上这么个货,真是倒了血霉。 朱瞻基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中,笑呵呵道:“伯颜帖木儿是朕敕封的顺宁王,你们要忠心于他。” 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谁若不服从于他,那就是在反抗朕。” “小臣遵旨。”各部将心中一凛,连忙拱手称是。 朱瞻基这才重新露出笑意,起身道:“大明将士一路奔波,需歇养几日,你们也准备一下,七日后进攻鞑靼。” “是!” … 回到明军帅营,张辅忍不住道:“皇上此举…有些欠妥当啊!” “怎么说?” 张辅分析道:“瓦剌折损严重不假,鞑靼实力更强也应该不假,可我大明要是直接帮着瓦剌攻鞑靼,那鞑靼必然不是对手; 一旦鞑靼折损超过瓦剌,那平衡就会打破,而且……”张辅肉疼地说,“臣心疼。” “哈哈……”朱瞻基笑了。 “皇上…笑什么,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没错,你说的很对。”朱瞻基止住笑,“你能想到,朕又岂会想不到? 可你有想过鞑靼吗?” 张辅茫然摇头:“臣…不懂。” 朱瞻基解释:“我们这么多人来草原,根本瞒不了人,大张旗鼓地来瓦剌部同样瞒不了, 且从鞑靼和瓦剌那一仗看,阿鲁台绝不是鞑靼的灵魂人物,至少不是唯一一个,所以这一仗,根本打不起来。” “既如此,那皇上为何还要……哦,我明白了。”张辅叹服道:“皇上是要让鞑靼明白,大明不仅会在物资上援助,还会在兵力上援助瓦剌; 好让他们不敢妄动瓦剌,给瓦剌喘息的时间,同时,还能获得瓦剌的忠诚。” 朱瞻基点头,“不错,不过这些都还不是主要的,朕的真正目的是帮伯颜帖木儿,让他坐稳这个瓦剌首领位置。” “皇上为何如此偏爱他?”张辅有些不解。 “因为他忠厚无大志,且不太聪明。” 张辅:“……” 第66章 塌天 “王,牛羊已经转移了七成。”脱脱孛罗满脸叹服,“多靠您高瞻远瞩,在得知明军来草原的第一时刻,就做了决断。” 穆卓儿苦涩摇头:“高瞻远瞩有什么用,一样无法吃下瓦剌,吃不下瓦剌我们永远没有机会。” 多少次了,每当瓦剌濒临灭亡,鞑靼即将一统之际,大明就会横插一脚,始终不让她如愿。 这次也不例外。 亏吃多了,穆卓儿也习惯了。 尤其是永乐二十二年那次,大本营遭到污染,鞑靼损失空前严重。 自那以后,穆卓儿便开辟了第二个大本营,以备不时之需,眼下正好用上。 脱脱孛罗默了下,担忧道:“现在大明已和瓦剌联手,万一大明动真格的,一路追杀不放,恐怕咱们的第二大营也会暴露。“ “这倒不会。”穆卓儿笃定道,“大明皇帝不傻,真灭了我们,瓦剌就统一草原了,放心吧,大明不会痛下杀手的,但我们要按照他的意思做。” “他的意思……?” “不吃掉瓦剌。”穆卓儿说。 脱脱孛罗迟疑道,“那我们现在……?” “跑啊。”穆卓儿自嘲道,“人家都给机会了,不跑就不能怪人家无情了,走吧,趁着明军还没过来,赶紧走吧。” “就这么走?”脱脱孛罗有些不甘心,“如果我们……” “没有如果。”穆卓儿警醒道:“莫要为了搏那极低的概率,压上鞑靼的所有,你现在是鞑靼太师,当继承你爷爷遗志,争勇斗狠走不远的。” 脱脱孛罗无言以对,惨然道:“难道我们鞑靼就止步于此了吗?” “不,还有机会。”穆卓儿安慰他,“鞑靼仍是草原第一大部落,影响力依旧在,且实力远超瓦剌,等待天时即可。” “那天时何时能到?”脱脱孛罗问。 穆卓儿仰脸望天,苦笑道:“那就只有长生天知道了。” …… 大明瓦剌联军赶到时,鞑靼已然不知所踪,除了族群生活痕迹之外,再无其它,搬得那叫一个干净。 还是来晚了啊……伯颜帖木儿遗憾。 其他首领亦是如此。 大明好不容易肯出血了,结果敌人却跑了,这让他们心里落差极大。 “皇帝陛下,从痕迹来看,鞑靼定是刚走不久。”一瓦剌将领请求道,“我们要是追,兴许能追上。” 朱瞻基豪爽答应:“那就追。” ~ 两日后。 朱瞻基突然下令停止追击。 瓦剌众将领心生遗憾,却也不好说什么,伯颜帖木儿倒是没怎么失望,大明皇帝这次够给力了。 不仅帮他做稳了首领之位,还为瓦剌解了燃眉之危,他很知足,也很感激。 回到瓦剌,朱瞻基跟瓦剌各将领说了一大堆空话,随后立即下令班师回朝。 甚至,都不给大军休息的时间,一路疾行。 张辅很不解,见将士们满脸抱怨,便前来拜见朱瞻基,禀明情况。 龙辇上,只回了句:“知道了。” 便没了下文。 张辅一头雾水,问道:“恕臣斗胆,皇上若有深意,还望能说明情况,也好让将士们理解。” 沉默了会儿,龙辇上再次传来朱瞻基的声音:“进来说话。” 张辅登上龙辇,待看到朱瞻基模样,不由骇然失色,“皇上……” “小声点儿。”朱瞻基目光凌厉。 张辅点点头,但面色依旧难看,轻声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朕…”朱瞻基望了眼随行御医,“朕再问你一次,朕到底是不是中了毒?” 御医颤颤巍巍道:“皇上并未中剧毒。” “朕说的是中毒。”朱瞻基面露杀气,“你如实说,否则朕必杀你。” “皇上饶命,恶疾和毒性不猛烈的中毒根本无法分辨啊!”御医哭丧着脸说。 张辅插话道:“皇上,你现在感觉如何?” 朱瞻基默了会儿,幽幽道:“很不好。” “怎么会突然这样?”张辅有些不能接受,猛然望向御医,低怒道,“皇上到底患了什么病?” “心…心悸。” “好了。”朱瞻基摆摆手,面色阴沉的叮嘱:“张辅,太子登基后你知经筵事,另,多帮衬些于谦。” 张辅脸一下就白了,“皇上……” 朱瞻基打断道:“主少国疑,朕会给皇太后监国之权,你要于她统一战线,还有,三杨可重用不可重信; 吏部郭琎、礼部胡濙、户部…朕会提拔刘中敷担任尚书之职,你可结交三人。” 张辅忍着心惊,问:“还有吗?” 朱瞻基沉吟良久,“若你发现三杨不可重用,可与皇太后商议,直接废了他们。” 顿了顿,“你要牢记一点,太子的教导文只能于谦教,武只能你教,不可让第三人教导他。” “这个……”张辅为难道,“皇宫大内,臣岂能无时无刻看得住。” “宫里面朕会让皇太后看着,”朱瞻基深情的看着张辅,“姥爷,大明就麻烦你了。” 张辅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尽管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但一声‘姥爷’仍是让他备感窝心。 “皇上…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他有些不能接受。 朱瞻基自嘲道:“这些日子疲于奔波,让毒性提前发作了,说到底,还是朕不够小心啊!” “毒?”张辅一呆,旋即杀气滔天,“瓦剌小儿不知好歹……” “不是他们下的毒。”朱瞻基摇头,“他们不敢,也没有理由,且这一路饮食,朕都有让人试毒。” “那是……?” 朱瞻基没有回答,只是道:“都记下了吗?” 张辅点点头,急道:“李青一定能治好你,臣这就让人去召他回来。” “他已离开南京,时间上估计来不及了。”朱瞻基苦笑摆手,“即便来得及,朕已毒入骨髓,他又不是神仙,唉…朕早该防备的。” 朱瞻基吁了口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扶持瓦剌,绝不能让其灭亡。” “臣记下了。”张辅郑重点头。 “嗯…”朱瞻基瞥了眼全程听了个遍的御医,“你不可离开英国公视线,更不可多嘴,明白吗?” “明白明白,微臣都明白。”御医忙不迭点头。 朱瞻基笑了笑,叮嘱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是给英国公熬的药,回京后朕会重重赏你。” “谢皇上。” 朱瞻基满含深意地了瞥了张辅一眼,“去吧,朕乏了。” 张辅默然拱手,哀叹:大明的天,要塌了。 出了龙辇,张辅不着痕迹地盯了那御医一眼,杀机一闪即逝。 ~ 大军一路疾驰,士兵苦不堪言,却没人再抱怨了,因为皇上说了,回京后每人额外赏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的购买力,可比宝钞大了去了,足以让一家老小,过一个肥的流油的大年,士兵们自然干劲儿满满。 朱瞻基掀开轿帘,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道:“要过年了。” …… —— ps:抱歉,因为书的结构性,无法给朱瞻基续命,求宝子们谅解。 解释一下,历史上宣宗的死众说纷纭,其中最广泛的说法,是有遗传病; 之所以有这种说法,是因为只当了十个月皇帝的明仁宗,但实际上明仁宗并不短命,即便算他短命,他的死更多是因为抑郁不得志、胖、劳累、气; 历史上的明仁宗有多受气,相信读过明史的都知道,有多累也不难想象,明仁宗临死都还念叨‘李时勉辱我’,可见他多气。 再者,跟朱瞻基同父同母的兄弟朱瞻墡,却活了七十多岁,且朱瞻基是个精力旺盛之极的皇帝,并不是体弱多病那一款。 至于说宣宗是吃仙丹更是无稽之谈,史书没有任何宣宗有服仙丹的记载,还有说在宣德炉里斗蛐蛐铅中毒,更是可笑。 青红翻遍了史书,也没找到原因,因为史书上就没写宣宗是如何死的,九月还精力旺盛地去巡边呢(巡边不是出征打仗),回来人就不行了,呵呵……明朝的皇帝的死,大多不明不白。 都说朱棣这一脉短命,基因不好,嘉靖不是朱棣这一脉的? 青红负责认的说,换朱标那一脉,不会好哪儿去。 抱歉,占用正文篇幅,宝子们留个言,若不喜欢解释,以后青红就不解释了。 第67章 朕这是爱你 大年初四。 大军挺进居庸关,朱瞻基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甚至无法走下龙辇,当然,他也不敢露面。 这一路都是张辅在伺候他。 张辅端来药汤,当着朱瞻基的面先喝了一口,这才递给他。 朱瞻基接过一饮而尽,问:“那御医解决了吧?” “两日前就解决了。”张辅点头,“药是臣亲自熬的。” 朱瞻基点点头,沉吟道:“进京城后,你先去东宫通知于谦,让他即刻去乾清宫见驾; 对了,让于谦带上太子一起。” “臣遵旨。”张辅拱了拱手,接过药碗,“皇上,你…现在感觉如何?” “放心吧,撑得到家。”朱瞻基神色平和,眸中闪过一抹忧虑,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忧虑逐渐消散。 张辅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只是很心疼,且深感压力重大。 太子太年幼了,才七岁多一点儿,根本就镇不住群臣。 可以预见,皇上大行之后,朝堂将会是什么样子。 朱瞻基似是瞧出了他的想法,笑问道:“怎么,你没信心?” “臣竭尽所能。”张辅承诺道。 “嗯。”朱瞻基轻声安慰,“大明的气运还长着呢,凡有遇大变故,总会出大人物,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 张辅哪能没压力,强笑道:“臣明白。” 朱瞻基思索片刻,道:“待太子年长些,就出兵打上两仗,具体打谁视情况而定,手握兵权的皇帝,才称得上是皇帝, 让他主导发动战争,以此笼络武将,但具体行动要由你来执行,部署。” “臣记下了。”张辅点头。 朱瞻基又想了片刻,暂时没想出来其他需要叮嘱的,便道:“朕小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醒后,莫让其他人进来。” “嗯,好。” ~ …… 两日后。 龙辇进入皇宫,群臣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皇帝回来了。 虽然纳闷儿为何不提前通知,好让他们迎驾,但也没多想,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乾清宫。 朱瞻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皇后。 接到召见的孙皇后赶来,看到朱瞻基模样,顿时花容失色,“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朱瞻基倚在软椅上,拖着下巴看着她,幽幽道:“朕自问一向小心,所有饮食都是由太监试过毒才饮用,偏偏有一人除外。” “皇上,你在说什么啊?” “朕是那么的喜欢你,宠你,”朱瞻基没有雷霆大怒,只是充满不解,道,“难道我们的感情,还抵不过一个太后名衔?” 孙皇后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你怀疑是臣妾给你下毒?” 朱瞻基不说话,相当于默认。 “臣妾怎会做出那等天杀的事?再说,皇上都出行数月了,时间也对不上呀。”孙皇后凄然道,“那次上朝的事,是臣妾逾矩,但臣妾也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啊,臣妾真的没别的坏心思……” “好了。”朱瞻基疲倦地摆摆手,似乎不打算追究下毒的事了,“你爱朕吗?” 孙皇后毫不迟疑:“爱。” “朕也爱你。”朱瞻基说,“朕不能接受没有你的世界,你可愿意陪朕一起去地下。” 孙皇后身子一颤,泣声道,“皇上真要行汉武帝之举?” “朕这是爱你。”朱瞻基纠正。 其实殉葬制度并不是皇帝死了,皇帝的女人一律殉葬。 更何况是皇后。 且按礼法,殉葬名单理应出自太子手笔,比如仁宗的殉葬的五个妃子,就是朱瞻基定的。 不过也有不讲礼的,比如朱元璋、朱棣,这爷俩是个狠人,死前就定了,他们的后宫几乎团灭。 孙氏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殉葬,这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你不愿意?”朱瞻基问,“是不想跟朕一起,还是害怕?” “不,不是的皇上。”孙皇后拼命摇头。 “那为何迟疑?” “孩子还小。” 孙皇后嗫嚅道:“臣妾不想他没了父亲后,又没了母亲。” 她哭着说:“他才不到八岁啊!” 朱瞻基淡淡道:“你怕死吗?” “臣妾…有点怕。”孙皇后扛不住朱瞻基的咄咄逼人,终于说了实话,“但臣妾更不忍心抛弃镇儿,他还那么小,臣妾怕他受欺负。” 朱瞻基皱了皱眉,想了许久,道:“你先退下吧。” “皇上……”孙皇后真吓坏了,但碰上朱瞻基那双冰冷的眸子,她有种错觉: 再说一个字,不用等皇帝驾崩,她立马就得死! 孙皇后不想死,换谁也不想死,眼瞅着要从皇后变太后了,谁会想着死啊? 皇帝的女人和皇帝的母亲,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孙皇后不想死,能救她的有且只有一个,她儿子。 退出乾清宫,孙氏也顾不上皇后仪态了,提着裙裾就往东宫跑,然,刚跑没多远,就看到了同样跑来的儿子……以及那个令她讨厌的于谦。 “镇儿。”孙皇后也顾不上于谦了,拉着朱祁镇的小手,“走,母后有话跟你说。” 于谦一把抄起小朱祁镇,抱在怀中就往乾清宫跑,“来不及解释了,娘娘若有话,以后再说。” 张辅明确告诉了他详情,他可不敢有所耽搁。 而且…他看这娘娘不像啥好人。 “于谦。”孙皇后一边追,一边尖声叫道,“快把太子还给本宫。” 于谦脚步不停,匆匆回道:“娘娘见谅,皇上急召,恕臣不能从命。” 孙皇后肺都要气炸了:你那不过是急召,本宫这可是命都快没了啊! 她奋起直追,奈何于谦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几次随军加上清缴贼寇、做巡抚,这些经历锻炼了他的体魄,跑的那叫一个快。 很快就追回到了乾清宫殿前,孙皇后不甘地停下步子,不敢再追了。 她气得直哆嗦:于谦,本宫饶不了你! ~ 于谦抱着小朱祁镇一路跑进乾清宫,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朱瞻基模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小朱祁镇从于谦怀里出溜下来,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呵呵…免礼,镇儿过来。”朱瞻基招了招手。 小朱祁镇跑上前,问道:“父皇你生病啦?” “嗯,病了。”朱瞻基捏了捏儿子的脸,这才看向于谦,“你过来些。” 于谦上前行礼,眸中含泪,“皇上,您这是……” “不说这个了。”朱瞻基摆摆手,“以后太子的教导,由你和张辅完成,朕驾崩后……” “皇上,”小黄门小跑进来,怯怯打断道,“皇太后要见您。” “让她等会儿。”朱瞻基挥了挥手,继续朝于谦道,“于谦,你想不想有番作为?” 于谦点头:“请皇上示下。” “结党吧!”朱瞻基叹了口气,道:“李青的路子你无法复制,想要有番作为,必须要有自己的根底,朕驾崩后,朝堂上必然拉帮结派,内廷有皇太后镇着,朕很放心; 但外廷要没你这样忠心为国的人看着,朕心难安啊!” 于谦默然片刻,苦笑道:“臣的人缘也不好。” “只要你想,总会有的。”朱瞻基道,“不知变通,一味的逆势而为,终难成气候。” “于谦谨受教。”于谦拱手应是。 朱瞻基望着他,脸上浮现一抹歉然,“自古结党做权臣者,无一例外的没有好下场,你不是李青,也做不到李青那样,你可想好了。” 于谦笑了笑:“我当官不是冲着享福来的。” “你这脾气呀……” “臣若没有这脾气,皇上怕是还不放心呢。”于谦耿直道。 朱瞻基摇头失笑,却也没有否认,看向自己儿子,严肃道:“镇儿,要尊师重道,知道吗?” 小朱祁镇认真点头:“儿臣知道了。” 小家伙儿有些害怕,他虽小,但驾崩还是听得懂的,“父皇,您要离开儿臣了吗?” 朱瞻基摸了摸小家伙儿的脑袋,难得露出宠溺之色:“父皇不会离开,父皇会在天上看着你的;有没有信心做一个好皇帝?” “有!”小家伙重重点头。 第68章 算计 朱瞻基笑了,未来如何他看不到,不过他相信有了他的部署,再加上李青,定然不会太差。 他拍了拍儿子脑袋,看向于谦,“带太子先回东宫学习吧。” “臣遵旨。”于谦拱了拱手,神色黯然地牵起小朱祁镇的手,“太子,我们回去吧。” 小朱祁镇有些不舍,问:“父皇,晚上儿臣能和你一起睡吗?” “当然能啊!”朱瞻基笑道,“先去学习吧,到时候父皇让人去接你。” “嗯,好。”小家伙儿点点头,跟着于谦出了大殿。 朱瞻基脸上的笑容敛去,扬声道:“让皇太后进来。” 少顷,小黄门迎着张皇太后匆匆进来,张氏一见儿子模样,顿时就哭了,“怎么弄成这样呀?” 朱瞻基愧然道:“儿不孝。” “别说这些了。”张皇太后紧张道,“御医怎么说?” “母后,朕有事要交代你。”朱瞻基吁了口气,道:“这里不需要侍候,都暂且退下。” “是,皇上。”小黄门退下。 见状,张皇太后不由心中一沉,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无法接受事实,“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朱瞻基叹了口气,苦笑道:“说正事吧。” 张皇太后默了下,“你说。” “朕会给你监国之权,凌驾于新君的真正的大权。”朱瞻基面容严肃,“甚至你可以废立皇帝。” “啊?”张皇太后大惊,“太祖定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啊!” 她疼儿子,爱儿子,却也怕儿子,因为儿子实在太妖孽了,她觉得这是在试探。 “不是试探,朕会定下遗诏。”朱瞻基认真说,“现在情况特殊,朕也相信母后。” 经过这么多年的试探,观察,再加上下辈人看上辈人得天独厚的优势,朱瞻基对母后基本放心。 张皇太后神色复杂,良久,苦涩点头。 “国家大事你可以尽皆过目,且有罢黜百官之权。”朱瞻基上来就是一记重磅炸弹。 张皇太后却是诚惶诚恐,“儿啊,母后没那个本事啊。” “具体事务让内阁三杨、六部九卿去做,你只需看着人就可。”朱瞻基道,“朕给你找了帮手。” “谁呀?” “张辅。” 朱瞻基没有说于谦,因为于谦没张辅的权势地位,外廷就够他忙活的了。 现阶段,张辅是绝对的大明第一人,张皇太后听说有他帮衬,胆气儿也壮了不少。 “母后会尽力。” “嗯…身为儿子,不能侍奉母后左右,却还要母后操劳,儿子大不孝。”朱瞻基眼眶泛红。 “儿啊~别说了…。”张皇太后泣不成声。 朱瞻基强笑了笑,“太子尽力辅佐,但若实在扶不起,就在藩王中找一个稳住的。” “真若那般,找谁啊?”张皇太后哭着说。 朱瞻基沉吟良久,最终道:“襄王。” 襄王朱瞻墡也是张皇太后所生,乃仁宗嫡子,且人不在京师,底子很干净,年龄也适中,是最优的选择。 “母后记下了。”张皇太后抹了抹眼泪,“儿子你放心,母后会尽心辅佐祁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迎外藩进京。” 朱瞻基点点头:“还有,他日你若真要迎外藩入京,先把皇后杀了,再行废帝之事。” “啊?”张皇太后又是一惊,“你不放心她?” “嗯。” “那何不直接杀了殉葬?”张皇太后不解,“立子杀母的事,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况且你又那么喜欢她,让她陪着你不好吗?” 婆媳矛盾自古皆然,孙氏虽然是张氏带进宫的,但二人的关系……客气的说:也就还好。 我是想杀她来着,但我也怕你大权独揽久了,恋权不放啊……朱瞻基心说:不管如何,她是镇儿的娘,镇儿得势她获利最大,她对谁恶,都不会对镇儿使坏。 朱瞻基可谓是算计到了骨子里,前期若年幼的儿子实在稳不住朝局,为了大明江山,他不介意让兄弟继位; 且前期孙皇后面对身份、地位强压她一头婆婆,也支棱不起来。 但若前期稳得住,后期儿子成长起来,张皇太后要是还不放权,那孙皇后这个儿媳妇第一个不答应。 朱瞻基心思之重,便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三杨、蹇夏,也拍马难及。 这也是他能在一群人精的朝堂上,照样玩得转,且玩得溜的原因。 朱瞻基找了个托词:“镇儿还小,不能让他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 张皇太后哪里知道儿子的心思,她点头答应,并未多想。 “还有吗?” “母后要防着孙氏。”朱瞻基又说了句挑破离间的话,为将来婆媳大战,埋下伏笔。 张皇太后重重点头:“母后都记下了,儿啊,你有什么心愿吗?” 朱瞻基深情的说:“儿希望母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我的儿啊……!”张皇太后破防,嚎啕痛哭。 …… 晚上,小朱祁镇来了乾清宫。 朱瞻基算计完老娘、媳妇,开始算计儿子。 尽管儿子还小,不一定算计成功,但他没时间了。 “镇儿,你想不想当一个好皇帝?” 几乎不用思考的选择题,小家伙自然不会选错,“儿臣想。” “那父皇是不是好皇帝?” “父皇肯定是。”题目太简单,小家伙儿不可能做错。 朱瞻基又道:“那是不是说,你听父皇的话,就能做一个好皇帝?” 小朱祁镇点头:“是。” “好儿子,听父皇娓娓道来。”朱瞻基温声道,“想做一个好皇帝,第一要素便是要独立思考; 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通过一个人做的事情、造成影响,来判断他的好坏、忠奸。” “永远不要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要多想,多琢磨,谋而后动。”朱瞻基认真教着,“不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人,因为人都会变。” 难度一下子上来了,小家伙儿思维有些跟不上,问:“于老师也不能吗?” “不能。” “母后呢?” “不能。” “皇奶奶呢?” “也不能。”朱瞻基道,“父皇不是让你怀疑他们,而是让你有自己的主见,莫要把他们的话当做圣人之言……” 朱瞻基努力解释着,用最直白的话讲给儿子听。 …… 他一点点讲着,讲得很仔细。 “再比如,你看到一个恶官,首先要做的不是直接泄愤似的弄死他,而是先想想如何弄死他,以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亦或将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朱瞻基巴拉巴拉讲着,小家伙儿听得很认真,但并未消化。 这在情理之中,朱瞻基也不未意外,但他依旧讲着。 直到小家伙困了,朱瞻基自己也累了,父子俩才睡下。 接下来的日子,父子俩待在乾清宫哪儿不去,小朱祁镇停了学业,朱瞻基停了公务,让六部、内阁共同理政。 父为师,子为徒! 朱瞻基不厌其烦的重复讲解、举例、提问;小朱祁镇一边听,一边记,一边回答问题。 他的思想,品性,已经被于谦潜移默化,且树立了一个伟大的理想:做一个好皇帝。 父亲讲得认真,儿子听得也认真。 儿子的学习态度让朱瞻基很欣慰,悟性更是如此,他发现儿子比他想象得要聪明许多,思维也很开阔。 日子一天天过着,朱瞻基的身体情况也越来越差,但依旧坚持授业。 十日后,朱瞻基提出的所有问题,小朱祁镇都能对答如流,且完全符合朱瞻基的教导。 “父皇,儿臣都答对了吧?”小家伙儿骄傲的说,“儿臣记性可好了。” “没有。”朱瞻基沉着脸道,“若是考试,父皇只能给你零分。” “啊?”小家伙儿惊呆了,讷讷道:“为什么呀,明明父皇就是这么教导儿臣的呀?” 朱瞻基轻哼道:“自己想原因,我们继续……” 一日后。 “父皇,我这次答对了吗?” “没有,我们继续。” 两日后。 三日后。 第四日,朱瞻基照常提问老生常谈的问题:“如果有臣子上疏,说某地发生了灾祸,你应当如何?” 每次都能回答出标准答案的小朱祁镇,这次却不吭声了,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为何不答?”朱瞻基皱眉道。 小家伙儿依旧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许久,朱瞻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最重要的东西,儿子终于领悟了。 ——不要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父皇,儿臣得了多少分?”小朱祁镇问。 朱瞻基笑了:“满分。” “儿臣会做一个好皇帝的。”他很小,说得却很认真,语气坚定。 朱瞻基也笑了,放松,释然。 “镇儿,去掀开床尾的席子,把下面的东西拿出来,”朱瞻基轻声说,“那是父皇留给你的礼物。” 小家伙跑到床尾,掀开褥子、席子,取出一个长条木匣。 “打开看看。” 小朱祁镇照做,打开匣子拿出画轴,缓缓展开……是一个男子。 第69章 布局 男子二十上下,负手而立,他身材颀长,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自然下垂,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小家伙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惊叹道:“好英俊呀,是父皇年轻时候吗?” 你啥眼神啊,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好不好,父皇可没他帅……朱瞻基腹诽了句,叮嘱道:“这画中之人未来会踏入朝堂,你要做的就是无条件、全身心的信任他。” “为什么?”小家伙儿不解,“父皇你不是说,不要真正意义上相信一个人吗?” “他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因为世上仅此一人不爱权,甚至对权不屑一顾,他…有抱负,没志向……”见儿子云里雾里,朱瞻基笑道:“你照父皇说的做,他会给你答案。” 顿了顿,“这幅画你收好,一个人的时候多看看,牢牢记住画中人。” “儿臣记下了。”小朱祁镇收起画,放回木匣,认真点头。 朱瞻基问:“若母后、皇奶奶看到木匣,问是什么,你如何说?” “玩具。” “甚好。”朱瞻基大感欣慰,“你去放松一会儿,顺便把外面的小黄门叫进来。” “嗯,好。”小家伙儿抱着木匣,开心地去了。 少顷,两个小黄门进来。 “什么时辰了?” 一小黄门恭敬答道:“回皇上,辰时一刻。” 朱瞻基道:“传朕口谕:让锦衣卫通知在京所有官员,午时前必须要在太庙前候着。” “奴婢遵旨。” 朱瞻基又朝另一小黄门道,“去通知英国公张辅、兵部侍郎于谦即刻见朕。” “是,皇上。” 二人行礼,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 时间过了这么久,皇帝境况群臣已然得知,听到圣谕的第一时间,立即奔赴皇宫太庙。 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触霉头。 离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在京官员全部到齐,就连请病假的也不敢不来。 一千多号人,静静地站在太庙殿前,整容齐整,静静候着。 等啊等,一直等到正午,明黄色的龙辇才缓缓驶来。 考虑道皇帝病危,群臣不能他下龙辇便大礼参拜。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瞻基不大的声音响起。 后面的人甚至没听见,但见面前人起身了,他们也随大流,跟着起身。 少顷,张辅从龙辇里走了下来。 群臣顿时一惊。 接着,于谦也从龙辇里走了出来。 这下,群臣就不光是震惊了,还有不服,嫉妒。 张辅那一系列头衔打死他们都比不上,能被如此优待也不是不能接受,世人对优于自己太多的人,总是升不起嫉妒心; 但和自己差不多就不行了,不仅会嫉妒,还会眼红。 英国公也罢了,你于谦凭啥? 这种情绪在六部尚书、侍郎、以及内阁成员心中发酵。 都是官场老油子了,谁不明白这时候陪坐龙辇的意义,那可是托孤的大任啊! 三杨都懵了,竟然不是他们? 他们不忿,尤其是身兼兵部尚书的杨士奇,他更不忿。 这时,朱瞻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龙辇,张辅、于谦一左一右地搀着他。 朱瞻基扫视着群臣,目光幽幽。 群臣脸上的负面情绪立即隐去,换做恭敬之色。 朱瞻基收回目光,轻声道:“扶朕进去。” 二人点头,扶着朱瞻基,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走入太庙。 上千官员看着这一幕,心里默默打着算盘。 六部尚书、侍郎、以及内阁眼红,但也只有他们不忿,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官员来说,侍郎已经远超他们了。 心下不由活络起来,要不……以后跟着于侍郎混吧? 之所以选于谦,是因为张辅代表的是武臣,于谦代表的才是文臣,二人不是一个体系的。 再者,张辅的地位太高了,他们高攀不起,也不想碰一鼻子灰。 毕竟英国公这个级别的人,哪里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进了太庙大殿,朱瞻基收回胳膊,道:“你们在此候着。”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一人往里走。 来到灵牌画像前,朱瞻基深吸一口气,拿起供桌上早已备好的香烛点燃,为太祖、太宗、仁宗上香。 “太祖,爷爷,父亲。”朱瞻基腰背挺得笔直,开始汇报工作:“儿孙继位这十年来,全面开拓了海洋贸易,关外局势也在儿孙的斡旋下,始终在内耗,大明边疆平静; 儿孙对官绅世家进行了根本上的削弱,无论嫡庶子,皆有平分家产的资格; 科举考试各省都限定了名额,极大程度上避免了同乡门生故旧之类的结党隐患; 在地方上,儿孙设立了临时巡抚这个职位,加强了地方管理; 还设立了监察御史,用来加强官员管理; 朝中儿孙设立了内书堂,用以制衡文官集团,内阁增加了票拟权,以便更好的处理政务;不过你们放心,这样做,皇帝的权力非但没有减小,反而增加了。” 朱瞻基喘了口气,自得道:“太祖建立大明,爷爷、父亲打好了基础,而儿孙,则给大明注入了灵魂!” 朱瞻基静静望着那三幅画像,良久良久,轻声说:“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爷爷,父亲,瞻基想你们了,马上瞻基就会去找你们。” 盯着爷爷、父亲的画像,看了许久,他轻轻笑了,“瞻基部署得很妥当,还有李青,大明不会有事的。” 朱瞻基一直站着,看着,直到有站立不稳,他才强撑着走出内堂。 于谦二人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扶着他,“皇上…您还好吗?” “去乾清宫,让六部九卿、内阁同往。”朱瞻基一边往外走,一边冷静地下达着指令,“让人通知皇太后、皇太子…不,只让皇太后去乾清宫。” “要通知皇后吗?”张辅问。 “不用。”朱瞻基道,“只通知皇太后便可。” 二人点头称是,扶着他登上龙辇,然后各自宣旨。 …… 乾清宫。 朱瞻基躺在床榻上,静静想着心事。 一刻钟后,六部九卿,内阁尽皆到场,跪在榻前寂静无声。 少顷,张皇太后匆匆走来,红着眼看着儿子。 朱瞻基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众卿听旨。” “臣等听旨。”众卿俯首。 朱瞻基道,“太子年幼,国家重务必禀张皇太后行之,英国公张辅加号翊连佐理功臣,兵部侍郎于谦,加太子少保衔。” 不等众人心惊,便见朱瞻基从怀中取出玉玺,交给张皇太后,“母后,拜托了。” 张皇太后红着眼点头,“皇上放心。” “皇上三思……!”众卿大惊失色,甚至都顾不上眼红于谦了。 “怎么?”朱瞻基冷冷地看着这些人,“是不是觉得七八岁的孩子好忽悠,故才劝朕三思?” 众人心中一凛,个个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杨荣壮着胆子道:“皇明祖训……” 只说了四个字,他就没了下文,那冰冷的杀气让他明白,再说下去,必死! 见无人胆敢再反对,朱瞻基疲惫地呼了口气,心中仔细衡量着利弊,终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众卿需和太后一起辅佐新君。” 这话多少有些毛病,新君登基那现在孙皇后就是太后了,而张皇太后就成了太皇太后,但从朱瞻基的意思,却是明显交给了张皇太后,无他,玉玺都给了。 但要是他日,张皇太后沉沦权力来个乱政,那群臣便可揪着这个语病,利用孙皇后和她抗衡, 不仅是群臣,儿子也可以用来夺权。 但就目前而言,孙皇后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因为她并未在这殿中,玉玺也不在她手里,且张皇太后身份、地位、权势,皆压孙皇后一头。 只要张皇太后不胡来,那她的地位绝不会被动摇。 朱瞻基可谓是机关算尽。 儿子的聪颖程度,不下于同龄的他,他相信等儿子长大成年后,会利用他埋下的这一伏笔,把权力拿回来。 朱瞻基精神有些涣散,但仍强撑着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有。 最终确定没有疏漏了,这才轻声道:“都去外殿候着吧,这最后的时光,朕要一个人静静度过。” 群臣不敢违背,退出内殿。 张皇太后却不想离开,她没儿子那么多心眼儿,尤其在这种时候,她只想多看儿子一眼,哪怕一眼。 她是尊贵的皇太后,但也是位母亲,一个即将丧子的母亲。 “儿啊,让娘再陪陪你好不好?” 朱瞻基看着泪眼婆娑的母后,一向坚硬的心柔软下来,“好。” 张皇太后将儿子的手放在手心,默默流着泪,她不敢发出丁点儿哭声,哪怕一丁点儿。 因为…儿子想安静。 朱瞻基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床幔,回味着自己的一生,各种碎片化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最后的最后,他回归现实,用自己才能听得见,听得清的声音说: “青伯,这盘棋我已经给你布局好了,就等你来下了,我知道你喜欢迟到,但别迟到太久。” 他带着一抹得意,“青伯,你布的局远没有我的高明,这最后一局,终是我赢了。” …… 第70章 婆媳大战 东宫。 小朱祁镇抱着膝盖发呆,一手拿着木匣,一手拿着信纸,这个还不满八岁的孩子多愁善感起来。 他虽年幼,但也明些事理了,他知道自己的父皇就要死了。 然后他会登基,做皇帝。 但他并不欢喜,因为他还太小,并不能完全理解九五之尊的概念。 相反,父皇的离世,以及父皇灌输的观念,让他深刻明白做一个好皇帝的艰难,他很踌躇,亦彷徨失措。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很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 死这个概念,他这个年纪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父皇了。 想着想着,小家伙儿哭了起来。 称不上伤心欲绝,但很难受。 “镇儿。” 趁着于谦不在,孙皇后溜了进来,上来就抱着儿子哀哀哭泣,“镇儿啊,以后咱娘俩该怎么活啊!” 小家伙儿本就难过,又听母后这么说,哭得更大声了,“母后,父皇驾崩了吗?” 孙皇后哪敢乱说,避开话题:“镇儿,母后可能也要走了。” “去哪呀?” “跟你父皇一起。”孙皇后泣声说。 “啊?”小朱祁镇人都傻了,颤巍巍道:“母后你也病啦?” “母后没病,但你父皇要让母后陪他。”孙皇后哭着说,“母后不怕死,可母后舍不得你啊!” 小朱祁镇突然止住哭,抹了抹眼泪,认真道:“母后不会死的。” 孙皇后顿时不哭了,“好儿子,你快去乾清宫求你父皇。” “干嘛求父皇啊?”小朱祁镇奇怪道。 “你……”孙皇后气苦,“母后要殉葬,你知道殉葬吧?” “嗯,可殉葬里没有母后啊!” “你父皇骗你的,你快去,晚了母后可真就要离你而去了。”孙皇后催促。 “儿臣说的是真的。”小朱祁镇扬了扬殉葬名单,“母后你看,上面没有姓孙的。” 他字还没认全,但百家姓里面的字都认识、会写,何况孙在百家姓排名极靠前。 孙皇后接过一看,果然,上面只有四个嫔妃的名字。 其中一个还给划掉了。 这也不难理解,历朝历代最重视孝道,大明更是以孝治天下,儿子的下葬规格,永远不能比父亲高。 朱元璋的孝陵是最大的,下葬时殉葬了三五十个妃子,朱棣敢靖难,却不敢在这上面超越老子,他的长陵比孝陵要小上一号,殉葬的妃子也只有十六人。 当然,朱棣妃子数量本就比不上他老子。 到了仁宗,陵墓比父亲小了一大截儿,殉葬也是如此,只殉葬了五个妃子,殉葬妃子是朱瞻基拍的板。 朱瞻基陵墓比仁宗还要小一截,殉葬自然也不能超过父亲仁宗。 不过考虑到儿子年幼,朱瞻基就自己定了,为了顺应礼法,便把将名单交给儿子。 “母后,这下你相信了吧。”小朱祁镇擦干眼泪,去拿名单。 孙皇后却将名单高高举起,认真道:“镇儿,母后拿着这名单,才能免殉葬。” “可父皇说了,待他下葬之日,名单由儿臣亲自交给皇奶奶。” “你这孩子……”孙皇后气道:“母后的命重要,还是承诺重要?” 小家伙纠结一阵儿,“都重要。” 孙皇后气结,只好退而求其次,“母后先拿着,等要上交名单的时候,再由你递交给皇奶奶,这样既保全了母后,你也履行了答应父皇的承诺,这样总行了吧?” 小朱祁镇一听这话,立即不再纠结:“嗯,好。” 这时,一小黄门匆忙赶来,甚至来不及见礼,带着哭腔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快去乾清宫。” 孙皇后一震,“皇上……?” 小黄门哭着点头。 “镇儿快随母后进乾清宫。”孙皇后着急忙慌地抱起儿子,急匆匆往外跑便跑。 ~ 乾清宫。 母子赶到时,已是哀嚎遍野,殿前桌上摆放着白绫,孙皇后忙拿起一条给儿子缠上,而后往自己身上缠了一条。 这时才发现儿子还抱着木匣子,不由有些恼了,“镇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它,快丢了。” 小朱祁镇摇头。 “你这孩子……”孙皇后气得不行,但眼下可没时间耽搁,她伸手去夺,但小家伙儿死抱着不撒手。 这是父皇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他哪里肯丢了。 孙皇后都要气炸了,咬牙道:“进了大殿要哇哇大哭,知道吗?” “知道了。”小朱祁镇点头。 母子走进殿内,哭声更大了些,360°立体环绕,既吵闹,又悲伤。 小朱祁镇呆呆的看着,先前答应的大哭却是一点也哭不出来,虽然他也很难受,但就是哭不出来。 孙皇后又气又急,一直积攒的怒气值终于爆发,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把掌格外响亮,直接连带着将木匣子抽飞出去。 大殿哭声倏地一静,所有人都望向孙皇后,不可置信、震惊、愤怒……表情各异。 虽说你母亲,可太子岂能说打就打,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打脸? 从法理上说,现在的太子便是天子了。 先帝刚刚崩逝,你就敢如此放肆,简直……岂有此理! 三杨有存着讨好一下她的心思,但见这一幕,立即打消了念头,双目喷火。 常言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刚即位的小太子还没进行登基大典,你就敢当着我们的面打他脸,以后还不得上天? “啪——!” 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张太后打的,挨打的人是孙皇后。 “母后…儿臣妾……” “跪下!”张氏泪痕未干,声音冰冷。 孙氏脸上火辣辣的烫,她也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跪下了。 没法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张氏可不是简单的大她一级。 “皇上呀……”孙氏以悲掩臊,开始哭丧,眼泪扑簌簌地掉。 “祁镇疼坏了吧?” 小家伙点点头,又摇摇头,连忙捡起木匣抱在怀中。 见状,张氏也有些恼火,“扔了。” “皇奶奶,这是父皇临走时送给孙儿的礼物。”小家伙抱得紧紧的。 张太后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酸,也不再责怪孙子,哭的稀里哗啦。 小家伙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太后、皇后、太子都哭了,群臣哪敢不哭,一个个比着赛似的哭。 …… 日暮降临,群臣离开皇宫,回去准备丧服,明儿个才是正儿八经地哭丧。 孙氏失魂落魄地回到寝殿,她明白今日这一巴掌下去,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以后必将举步维艰。 现在不用死了,她当然想更好的活着。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贿赂一下婆婆,缓和缓和关系。 孙氏从首饰盒里取了几件压箱底儿首饰,又带上御膳房刚送来的糕点,在镜前连续挤出好几个微笑,最终选定一个最真诚的表情。 反复练习,确认无误后,这才前往坤宁宫。 ~ “而臣妾,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孙氏姿态放得很低,那种对婆婆的恭敬谦卑,以及死了丈夫的凄楚,拿捏的相当到位。 虽已有三十多岁,但她保养的极好,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张氏不为所动,孙氏就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自然知道这女人的伎俩。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她进宫,除了生个儿子,其他还不如小胡呢……张氏淡淡道:“找本宫何事?” “儿臣妾伤心的紧,但更心忧母后,遂来看望母后。”孙氏略带哭腔,婆婆不让起,她就跪着,乖巧极了。 “看完了就走吧!”孙氏表现得越可怜、乖巧,张氏就越厌恶。 孙氏往身后看了一眼,随行宫女递上两个木盒,孙氏接过,谦卑道: “儿臣妾有几件极美的首饰,自觉配不上,特来敬献给母后,还有刚出炉的糕点,儿臣妾舍不得吃,请母后笑纳, 日年,还是母后带儿臣妾……” “拿回去!”张氏一听这个就来气,打断道,“别什么破烂都往本宫这儿送,本宫这儿不是收破烂的。” 顿了顿,“糕点可以留下,本宫的花花爱吃。” 孙氏脸色一僵,饶是她再如何能隐忍,也不禁气得发抖。 花花是一条宠物狗。 她说舍不得吃的东西,张氏竟说让狗吃,这不是赤裸裸的骂她不如狗吗?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儿臣妾告退。”孙氏怕再待下去,她非气死不可。 她留下糕点,提着首饰盒起身,又是盈盈一礼,退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道: “母后,镇儿不在您这儿吗?” “问这干嘛?” 孙氏有些破防,语气稍显生硬:“儿臣妾是镇儿的母亲,想见见他在情理之中吧?” “慈母多败儿。”张氏不咸不淡道,“你要为了他好,就不要打扰他。” 孙氏低下头双腮鼓起,肩膀轻微耸动,好一会儿,她抬头扬声道:“镇儿,镇儿……” “别叫了,他不在本宫这儿,他应该在给他父皇守灵呢。”张氏鄙夷的嘀咕道:“脸皮真够厚的。” 她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孙处听见。 不待孙氏发作,张氏突然怒喝:“你不老老实实的在灵堂守灵,瞎跑什么?” 孙氏还未升起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忙解释道:“儿臣妾就是放心不下母后,特来看看您,儿臣妾这就回去守灵。” 说着,忙不迭地出了坤宁宫。 她有手段,却从骨子里怕这位婆婆,因为张氏既是她婆婆,也算是她的老师。 徒弟对上师父,胜算几乎为零。 …… 第71章 看走眼了 乾清宫。 小朱祁镇两眼发昏,生理折磨远大于心理伤痛。 毕竟还是孩子,伤心,却不刻骨铭心。 “太子!” “啊?”小家伙儿从昏昏欲睡中醒过神儿,“老师,你不困啊?” 于谦无言,也不知是该苛责他不懂事,还是该劝慰他不要难过,好一会儿,才说道:“先帝看着你呢,要好好表现。” 小家伙儿身子一震,不禁想到父皇临终前的话:父皇不会离开,会在天上看着你。 他难过,却又不那么难过,不知怎地,憋闷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 这时,孙皇后款款走来,看到于谦也在,蹙眉道:“于谦,这里不需要你,有我们母子就够了。” “先帝让臣守在太子身边。”于谦说,“太子年幼,容易被小人影响。” “有本宫在,你大可放心。”孙氏不悦道,“你是外臣,岂有夜宿宫中之理?” 先帝让防的就是娘娘你……于谦拱手道:“先帝的旨意,恕难从命。” 皇后为皇帝守灵天经地义,也是必须的,于谦不好说什么,但也不离开。 朱瞻基确实说过这话。 孙氏刚在婆婆那儿受了一肚子气,如今又被一个外臣阴阳,她哪里受得了,沉着脸道: “于谦,你莫以为一句先帝遗旨就能打发本宫了。”孙皇后哼道,“要么你就拿出遗诏,要么你立即走人。” 于谦皱眉,皇宫都落锁了,他能去哪儿? 可他是臣,孙氏是皇后,且很快就会成为太后,还真不好硬顶。 且他确实没有这项遗诏,不由默在那儿。 这时,小朱祁镇解围道,“母后,父皇说过这话,儿臣可作证。” 于谦:太子品德高尚! 孙氏:这是我生的吗? 儿子都这样说了,她再胡搅蛮缠就有失皇后风范了。 但于谦毕竟是男人,这样总归有些不妥,于是她又叫了几个太监,宫女一起守灵。 午夜。 小家伙儿实在熬不住,歪在蒲团上睡着了。 孙氏心疼儿子,让人带来被褥直接让儿子打起了地铺。 于谦装聋作哑,他也觉得没必要太苛刻,北平正月的夜很冷的,太子又小,且心意已经尽到了。 …… 次日,天蒙蒙亮。 孙氏想带儿子回后宫,于谦没答应,理由很简单:太子学业为重。 在灵堂里,二人都比较克制,孙氏也没大吵,只是看向儿子,“镇儿,你跟谁走?” 小家伙很纠结,他最讨厌做这样的选择题了,偏偏母后老是让他选。 “王大伴也在后宫哦。”孙氏加码。 于谦眉头一拧,本能要开喷,随即意识到这里是先帝灵堂,便强忍了下来。 他认真道:“望太子殿下认真考虑。” 小朱祁镇纠结了片刻,看向孙氏,“母后,父皇在天上看着儿臣呢,儿臣不能贪玩儿。” 孙氏无话可说,挤出一丝笑:“我儿懂事了呢,那你去吧。” “谢母后。”小家伙见母后没生气,总算是放松下来。 两人走出大殿,赶往东宫。 刚走了没多远,就遇到披麻戴孝,前来哭丧的群臣队伍。 看到于谦满眼血丝地牵着太子出来,群臣不由一震,杨士奇问道:“于谦,你在宫中守了一夜?” 于谦点头。 杨士奇面色复杂,他就想不通了,自己明明官职更高,能力更强,为何到头来受到宠信的却是拧巴的于谦。 “你都这么累了,还能教导太子吗?”杨荣接言,“要不你先休息,等……” “杨大学士好意心领,但不用了。”于谦拱手道,“我扛得住。” 郭琎接言道:“这不是扛不扛得住的问题,重点是太子的教导。” 于谦皱了皱眉,意外地瞥了眼新晋吏部尚书的郭琎。 张辅明确说过,郭琎是自己人,他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日,郭琎就跟内阁混在一起了。 “郭尚书放心,下官再如何疲累,也不会耽误太子学业。”于谦不软不硬地怼了回去。 先帝刚驾崩一日,结党的苗头就这么严重了,可以预见太子登基后,会是怎样一番场面。 他势力本就弱,只能用强硬姿态应对,不然一步退,步步退。 “太子殿下,我们去东宫。” “嗯,好。” 大手拉小手,一路往前走。 杨溥忍不住喊道:“于侍郎这样霸占着太子是何居心?” 于谦停住步子,转身道:“本官是受了先帝嘱托,奉旨行事,杨大学士若是不服,尽可上奏皇太后。” 于谦也做了十几年的官了,甚至称得上三朝元老,自然不是只知一味的莽。 之所以表现的和太子如此亲昵,就是做戏给群臣看的,以此来吸引人投靠。 结党是必然的,不结党根本混不下去,于谦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何况…他是奉旨结党! 师生二人潇洒离去,一群来哭丧的人却是面色各异。 开始衡量利弊。 靠棵大树好乘凉,这是官场不成文捷径。 谁不想做官轻松些,升官快一些? 所谓节操……不过是用来包装自己手段罢了。 甚至,他们投向任何一方,都一样能稳住自己的名声,保住节操。 三杨对视一眼,皆眉头紧锁,于谦如此大的变化,让他们始料未及。 在他们的印象里,于谦不过是个愣头青,身上更多的属性,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言官。 谁曾想,这厮竟比他们下手还快。 这次可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是先哭丧,他们只好暂压下郁闷。 ~ —— 小道观。 李青煮着饭,手里拿着《春秋》一边添柴,一边研读。 他读的是正经《春秋》。 明朝的科举考题出自《四书》、《春秋》、《五经》等。 李青这是做两手准备。 紧急情况上大号,正常情况练新号。 不是他作,放着大号不用非要练小号,而是他大号的号龄太大了。 要是有突发状况,他可以开大直接莽,但大号终究不能持久,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呢,除非他想天下人都知道他长生不死。 当然,练小号也不会太慢,因为他有存档。 实在不行,直接读档就是。 再者,还有朱瞻基给他开的挂呢,虽然具体是什么挂不清楚,但,李青对他很有信心。 在李青认识的这几任帝王中,没有比朱瞻基更聪明睿智的了。 “科举啊!”李青抱怨道,“这可比我当初考大学还难,金陵户口太吃亏了,娘的,这就叫自作自受?” 没办法,他只能用朱允炆的路子,以朱允炆表亲的身份入籍。 昨日朱允炆是他表亲,明日他是朱允炆表亲,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这不是套娃,表亲相互是表亲,这很有逻辑。 唯一不好的就是金陵是个超级富庶的地方,而富裕的地方最不缺读书人,因为家庭条件好的人太多。 上来就是地狱难度啊……李青摇头叹息。 这几年除了照顾师父外,他一直在攻读,比当初高考前夕要用功多了。 经常趁师父睡着时,挑灯夜读。 也不知读个十来年,能不能考上……李青感慨。 “呲呲呲……” 水蒸气从锅沿处溜出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科举奋斗。 李青将书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洗了把手,掀开锅盖下饺子。 几年过去,他煮饭已经很好了,不会再吃成粥。 他还学会了包饺子、蒸包子。 有时梦中相遇,他会炫耀自己的手艺,醒来后枕头也不会湿了。 不再是遗憾,而是美好,他很珍惜那些美好的回忆,也很回味,不再苦涩,很甜,她们笑得很甜,他心里也很甜。 “咕嘟嘟……” 饺子上下翻涌,沸水滚了几次后,饺子漂浮在开水表面。 “熟了!”李青将饺子盛进盆儿里,用小半瓢凉水降温,不至于吃着太烫,也不会凉。 师父吃东西比较急,李青怕烫着他。 分成两大碗,李青解下旧衣做的围裙,扬声道:“师父,开饭啦!” 俄顷,张邋遢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上来就要开造。 李青挡在前面,“师父,洗手。” 小老头有些委屈,但也习惯了,听话地去洗手,而后端起碗大快朵颐。 “师父,好吃不好吃,是咸了还是淡了啊?”李青咬了口饺子,口味适中。 但他还是想征求一下师父的意见。 只是得到的仍是沉默。 师父彻底痴呆了,根本不认识他,只是本能的亲近他,听他的话。 李青很担心,他怕师父太久不说话,丧失了语言功能。 所以,他就跟个话痨似的,整天和师父说个没完,小老头也不烦,只是静静听着,有时还会笑出声。 小老头吃饭很快,李青刚吃三分之一,他就造完了。 巴巴地看着李青端着的这一碗。 “不能再吃了。”李青摇头拒绝:“晚上弟子给您蒸包子。” 小老头有些不知饥饱,有次李青蒸了一大锅包子,结果一个不留神儿,小老头给一口气造完了。 肚皮鼓得老高,可把李青吓够呛。 自那以后,他每次做饭都控制量。 吃完饭,李青麻利地系上围裙,收拾碗筷,洗锅刷碗。 忙完之后,李青搬着矮凳来到向阳的墙根处,和师父坐在一起,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眯着眼讲述过往的事。 说着说着,突然被一阵‘嘎巴嘎巴……’打断。 扭头一看,李青神色大变,师父在冲他笑,很诡异的笑。 “不是三天一次嘛,这还没到点儿呢啊!”李青大叫一声,拔腿便跑。 近半年来,小老头三天疯一次,每次发疯都要痛扁他,一般能疼三天。 别看小老头疯了,但武力值依旧在线,李青根本不是对手,只能绕着道观跑。 “师父你冷静点儿,哎呦哎,你三天不打,我也不会上房揭瓦啊……!” 葱葱青山间,叫声回荡…… —— ps:四章,一万两千三百余字,累撅了……! 第72章 你的梦想是什么? 师徒俩重新蹲墙角,晒太阳。 小老头满脸享受,李青龇牙咧嘴,一脸苦逼。 “师父,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儿呀,你这样,晚上我还怎么包包子?”李青抱怨。 小老头也不理他,许是晒久了困意上来,起身进了屋子睡觉。 李青跟着进去,待其睡下又拿起《春秋》研读起来。 说实在的,这书远没有小说好看,古人写书讲得是言简意赅,甚至为了卖弄学问,故意写得晦涩难懂,其中夹杂着大量的生僻字、生僻词。 繁体字,生僻字对李青不是难题,这些最初在山上的十年他都已学会,但生僻词就有些吃力了。 《四书》、《五经》、《春秋》这些书不是小说,没有故事性,亦没有连贯性,历代历史也是如此。 只会记载何年何月,发生了何事,就上没有分段,没有标点符号,看着超级吃力,枯燥又无趣。 且还要动脑子去思考,每句话的意思,颇为心神。 远没有后世的网络小说好看! 李青看腻了,也会看看老罗的《隋唐两朝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三遂平妖传》、《三国志通俗演义》。 这种大量还原历史,又有故事性、连贯性的书看起来,相当带感。 《春秋》看了半个时辰,李青觉得枯燥的紧,便找出《三国志通俗演义》用来放松一下大脑。 看到铁索连舟,火烧赤壁的名场面,李青津津有味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怀疑。 他怀疑老罗写这段的时候,八成是紧跟时事,将朱元璋、陈友谅在鄱阳湖的那一战,套用到了三国里面。 “水浒、三国都有了,西游记、红楼梦还未问世,要是自己写出来,定然能大卖。”李青自语,接着又是苦笑,“还是算了,这时代没有版权保护,创作者没啥收益。” 山上的日子很悠闲,时间也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夕阳西下。 傍晚降临,李青伸了个懒腰,起身去蒸包子。 答应了师父的事要做到,不然……会挨揍。 小老头虽然记性差,不认人,但对吃的记性格外好,晚上不让他吃上包子,没李青好果子吃。 …… 东宫。 小朱祁镇正在练字,于谦悉心教导,规范着他一笔一划,握笔姿势。 正教着呢,张辅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小家伙儿说了一句,继续写字。 见小太子写得认真,张辅心下欣然,朝于谦道:“于侍郎,你找我。” “见过国公。”于谦拱了拱手,对小家伙儿道:“太子你先写着,老师和英国公去谈些事。” “嗯,好。”小朱祁镇点头。 二人齐齐一拱手,来到学堂外面。 “英国公,郭琎真的可以信任?”于谦问。 张辅诧异,“怎么了?” 于谦将早上在宫中的发生的事说了一下,皱眉道:“下官觉得他和内阁走得更近,非你我这一路的。” “内阁……”张辅眯了眯眼,“于侍郎以为三杨如何?” “有才干,能力也很强。”于谦肯定了三人,随即又道,“然,操守差强人意,曲意逢迎,主次不分,官僚主义太重。” 说到这儿,他脸上露出不屑,“无论是太宗、仁宗,还是先帝,三杨皆死命奉承,他们一向报喜不报忧; 三帝皆英明,他们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但太子年幼,要是让他们成为话事人,那后果就严重了, 在他们嘴里,大明永远是国安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文臣尽心尽责,武将战无不胜。” 于谦认真道:“太子若在他们花团锦簇的赞美下成长,恐难成大器。” 张辅沉吟少顷,“重用而不重信,让他们做事就好了,朝堂上的话语权我来顶。” 于谦欣然道:“国公一语中的,下官也是这个意思。” “呵呵……这可不是我说的。”张辅苦笑,“是先帝的意思。” “先帝是少有的英主啊。”于谦轻叹,满脸惋惜。 张辅情绪低落,吁了口气,道:“我年纪大了,恐难持久,且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在行,未来派系林立板上钉钉,你还年轻。” “下官竭尽全力。” “嗯…”张辅想了想,“我毕竟是国公,虽然先帝给了我参政之权,但若一直正面插手朝政军务,恐贻人话柄,皇太后久居深宫,对朝政不甚了解,最终还是得靠你。” 于谦点头,没有任何迟疑、畏缩。 张辅见此,心下更是佩服:先帝眼光之独到,非常人能企及啊! “你还是太弱了。”张辅叹道:“我来帮你一把。” 于谦也不客气,问:“怎么帮?” “宣府杨洪是员悍将,为人品性也属上乘,昔年太宗对其赞誉有加,以他的本事,担任个总兵官绰绰有余,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张辅说,“对他来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对你来说,地方有员悍将也能提高朝中话语权, 你们联合,可谓是双赢。” “杨洪……”于谦忆起这么号人,有些踌躇:“文臣之间结党还好,跟武将结党,可是大忌啊!”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张辅断然道:“眼下这情况,就别顾虑这些了。” “好!”于谦不再顾忌。 顿了顿,又道:“郭琎这个人,英国公回头可再试探一下,下官认为,他和我们不一路。” “我回去就找他。”张辅哼道,“实在不行,就换掉他。” 于谦一惊:“这可是吏部的尚书啊!” 张辅笑道:“我当然没这个本事,但皇太后有啊,三杨虽善于交际,但在皇太后那儿,话语权如何跟本国公相比?” 他很自信。 他的自信,是朱瞻基给的。 于谦不再说什么,拱手道:“那就有劳英国公了。” “你可有信得过,且志同道合的人?”张辅问,“我可以帮你进言皇太后。” 于谦想了想,道:“翰林侍读兼少詹事王直,永乐二年的进士,也算是老资历了,他品格端正,嫉恶如仇,与三杨性格截然相反。” “好。”张辅道,“待太子登基后,我向皇太后推荐他做《宣宗实录》总编,借着这个由头,升任尚书勉强,但升任个侍郎不在话下。” 张辅是个急性子,“暂时先这样,我这就去试试那个郭琎。” “国公且慢。” “还有事?” 于谦红着脸道:“对于结党…下官没什么经验,尤其是和武将,还望国公不吝赐教。” 张辅:(¬_¬)“于侍郎是说本国公有经验?” “……”于谦讪讪解释,“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张辅翻个了白眼,“武将和文官不同,结党用最简单的方式就可以,别弯弯绕。” “啥方式?” “结亲呗。” “啊?这…”于谦迟疑片刻,一咬牙,问:“杨洪女儿多大了?” 张辅无语:“他两个女儿都嫁人了。” “这样啊…”于谦很不好意思。 “行了,回头我给他写封信,让他来参加先帝大行,新帝登基,到时候你们面谈。”张辅摆摆手,“走了。” “国公慢行。” 于谦拱了拱手,望着张辅的背影,心下惨然。 终于,他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 … 后宫。 孙氏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雍容华贵,跟前跪着一太监,满脸谄媚之色。 “王振,你是内书堂讲师,又是太子的大伴,以后要好好履行自己的责任,知道吗?” “是是是,奴婢明白。”王振忙不迭点头,见皇后茶喝完了,连忙上前续杯,随后重新跪下,极尽谄媚。 他是半路出家,曾是个落第秀才,本就通文墨,这也是他能在内书堂建立后,迅速崛起的原因。 王振很市侩,也很会做人,在太监中的威望很高。 孙氏瞧着谄媚的王振,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连日来净受气了,此刻总算重新找回了皇后的自信。 “太子年幼,朝中部分臣子依仗权势,想影响太子,进而架空皇权,本宫岂可让他们如愿?”孙氏叹了口气,“皇太后年岁大了,难免精力不济……” 说到这儿,她战术性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给王振说话的机会。 王振自然看得出来,略一思考,果断站队孙皇后。 无他,孙皇后年轻,这后宫之主的位置,早晚是她的。 虽然张皇太后更强,但…孙皇后潜力更大。 “王振唯娘娘马首是瞻。” 挺上道啊……孙氏越发满意,慢悠悠道:“王振,你的梦想是什么?” 王振不加思考,说道:“成为三宝太监,郑和那样的人!” 第73章 各使手段 三宝,是所有太监的偶像,有些权势的太监都将其视作终极梦想。 王振说到三宝,谄媚神色尽去,满脸的尊敬,向往。 太监也能做一番大事业,亦能青史留名! “有志向!”孙氏微微一笑,“你既然有颗为大明尽忠的心,那本宫未尝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振心中大喜,连连叩首:“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万死难报。” 顿了顿,“敢问娘娘有何差遣?” 孙氏很喜欢他的态度,笑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太子不常来后宫,皇太后…也不让他来见本宫,你和太子接触机会多,想办法带他来本宫这儿。” 王振一怔,心中苦涩。 现在他和太子接触机会也少了很多,不至于见不上面,却也少的可怜。 无论是外廷的于谦,还是内廷的皇太后,都不喜欢他,甚至连小太子本人,对他也没以前亲近了。 这也是他站队孙氏的原因之一,不是他不想跟着皇太后混,是皇太后不待见他。 至于外廷,于谦每每见他,都是一副冷眉竖眼模样。 “奴婢谨遵娘娘懿旨。”王振怕失去利用价值,没敢说出来自己境况。 他这低眉顺眼的谦卑模样,让孙氏找回了皇后的尊严、自信。 她笑着道:“本宫素来大方,只要你一心一意为本宫办事,本宫不会亏待了你。” “是是是,娘娘大气,奴婢先多谢娘娘了。”王振谄笑着奉承。 ~ 杨府。 杨士奇抿了口茶,看向杨荣、杨溥。 “对于于谦,你们怎么看?” 杨溥沉声道:“于谦太过理想主义,如今先帝崩逝,大明格局定然是自上而下松弛,甚至失去管控,先帝的那一套体系,定然随着时间推移而崩坏,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必须要做出妥协,可他不愿妥协,如此下去,可能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顿了顿,叹道:“太子太过年幼,根本没有镇住场子的可能。” “不能让于谦起势。”杨荣直接表明立场。 杨士奇点点头,他和杨荣想法一致,“弘济,你的意思呢?” “要不让于谦先试试,实在不行……”杨溥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杨荣道:“现在我们就被动了,先机已失,一步让,步步让,等于谦铸成大错,我们即便想挽回,也无能为力。” “我同意勉仁的看法。”杨士奇看向杨溥,“弘济你也太理想化了,于谦不是以前的于谦了,我们都看错了他,将他想得太简单了。” 杨士奇眯着眼道:“本以为他是个搏名的直臣,现在看……哼,其野心之大,令人胆寒。” 杨溥笑了:“你们也太高抬他了吧? 他不过一个兵部侍郎,能有多大本事? 再者,士奇兄你是兵部尚书,还怕他一个侍郎?” (ps:杨士奇,名杨寓,字士奇。) 夺命三连,让杨士奇老脸有些挂不住,他确实管不住于谦。 莫说现在,以前也管不住。 于谦根本没把他这个尚书放眼里过,偏偏前有李青,后有皇帝,他还真奈何不了于谦。 现在于谦倒是没二人撑腰了,但也起来了,还有一个张辅和他沆瀣一气。 杨士奇虽是于谦顶头上司,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咳咳……”杨荣清了清嗓子,替杨士奇挽尊,“现在于谦有张辅帮助,张辅又是外臣和皇太后的唯一接头人,弘济你可莫小瞧了于谦。” 杨溥是个直性子,“你们说怎么办?” “结党!”杨士奇道。 “我们不是在结了吗?”杨溥不解。 杨荣不爽地瞥了他一眼,“那叫结党吗?那叫人情世故,从现在起才正式开始。” 杨溥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看来你俩都有主意了。” “弘济你这就见外了,我们这不是和你商量着来的嘛。”杨士奇笑吟吟道,“来,喝茶,我们慢慢谈。” …… “争取张辅?”杨溥果断摇头,“士奇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张辅什么身份,咱们争取的动他?” 杨荣和杨溥看法一致,“争取张辅,还不如争取太子呢。” 杨士奇无奈,仔细一琢磨,也觉得自己太过理想了,苦笑道:“现在争取太子已经有些晚了,于谦近水楼台先得月,更关键的是……于谦他咬死不放人啊!” “这确实是个问题。”杨荣叹了口气,突然他眼睛一亮,“既如此,我们何不争取张皇太后?” “争取皇太后?” “没错!”杨荣道,“先帝给了张皇太后国政大权,我们直接促请她上殿视朝,这一来,张辅的优势荡然无存。” “妙哉。”杨士奇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办,反正这是先帝的遗诏,这样做不算坏了规矩。” 杨溥也点头道:“可行。” “如何争取?”杨溥问。 杨士奇笑道:“简单,给她娘家人讨封爵位。” … 东宫。 结束了一天学业的小朱祁镇长长松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小脸皱巴巴的,很不开心。 他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压抑,全然没了先前乐无忧的生活。 每天都要读书,写字,繁重的学业,以及父皇崩逝,还有做皇帝的艰难,把他压得喘不过来气。 “太子,你…不舒服吗?” 小家伙儿摇头:“老师,今晚我想去找皇奶奶。” 于谦默了下,点头答应。 小家伙儿这才露出开心笑容。 见他笑,于谦也笑了,心中却有些苦涩,他自己都觉得小家伙儿很压抑。 什么都做不了,却还要如此辛苦。 但没办法,若不如此,等他长大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傍晚,于谦回了家,难得和妻儿共处,老婆孩子热炕头。 小家伙儿开心地去了后宫。 还没到坤宁宫,就遇到了多日不见王振,他笑着打招呼道,“大伴,你还好吗?” “回太子殿下,奴婢不好。”王振惨兮兮道。 “是谁欺负了你吗?” “不是,”王振摇头,“是见不到太子,奴婢心里难过。” 他这么一说,小朱祁镇也难过起来,“没办法,父皇驾崩了,我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好皇帝。” 说罢,小家伙儿叹了口气,不开心地跟着宫女前往坤宁宫。 王振都惊呆了,他本以为太子会和他诉苦,并抱怨于谦什么的,毕竟于谦确实严格。 最不济也会承诺带他去东宫,做个伴读加玩伴。 不曾想,小家伙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太子他变了,也成长了些,以前的那一套怕是行不通了……王振望着小朱祁镇的背影,陷入沉思。 ~ 坤宁宫,张皇太后也不开心,突然担下这么大的担子,她有些无所适从。 丧夫又丧子,孙儿又太过年幼,无法掌控朝局,她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本应该是养老的年纪,却一点也不能懈怠。 看着呈报上来的国家大事,她心累的紧。 “皇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张皇太后抬头,孙儿已到了近前,她连忙伸开双臂,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镇儿,到奶奶怀里来。” 小朱祁镇扑进她怀里,“皇奶奶,晚上我要和您一起睡。” “好。”张皇太后慈祥的笑着,“镇儿饿不饿?” “我吃过了,还不饿。”小朱祁镇摇摇头,扫视一圈,“花花呢?” “去溜了,一会儿就回来。”张皇太后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现在连个遛狗的时间都没有。 重任在身,她不敢有分毫懈怠。 “镇儿,奶奶还要忙一会儿,你先自己玩儿吧。” “奶奶在忙什么呀?” “看奏疏。”她笑着说。 “我也要看。” 张皇太后讶然,她本以为孙儿会吵着吃零食,拉着她玩儿,没想到他会这么懂事。 “镇儿懂事了。”她温柔地摸了摸孙子的脑袋,将奏疏在书案上摊开,“奶奶读给你听好不好?” “嗯,好。” “真乖。”张皇太后欣慰又辛酸。 …… 第74章 太子临朝 次日。 辰时末,哭丧后,群臣有序地离开。 走到奉天殿前,杨士奇叫住张辅。 “国公,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会停着可不行啊!” 张辅轻轻点头:“回头我去知会于谦一声,从明儿起,太子临朝。” “太子临朝是肯定的,但…非下官冒犯,太子太过年幼,便是临朝,也怕是无作为,先帝遗诏,国家重务皆要上禀太后。”杨士奇叹道:“皇太后一直在后宫也不是个事儿啊!” 张辅皱了皱眉,有心拒绝,却站不住脚。 太子年幼办不了事是事实,先帝遗诏让太后秉政也是事实。 杨士奇拱手道:“国事耽搁不得,还望国公以大局为重。” 张辅沉默少顷,点头道:“好,本国公稍后去觐见皇太后。” “英国公高风亮节,一心为国……”杨士奇刚说了两句套话,张辅便转身离开,一点也不给面子,立场鲜明。 杨士奇很尴尬,却也无可奈何,不忿的嘀咕:“我到底哪比于谦差啊!” ~ 东宫。 于谦听后,点头道:“朝会确实不能久停,停久了百官不可避免的会懈怠,太子年幼,让太后秉政也是先帝的遗诏,没什么不妥。” “可这样的话……恐怕我的优势会荡然无存。”张辅忧虑道,“结党也会变得艰难。” 于谦苦笑道:“结党是为了更好的稳住朝局,若是为了结党不顾朝会,不是舍本逐末吗?” “倒也是。”张辅点点头,不再纠结,“我去找太后。”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道:“你提前给太子说一下,让他有个准备。” “好。” 送走张辅,于谦回到学堂,叫停正在朗读的小朱祁镇,“太子,明日你要起床很早。” “为什么啊?” “从明日起,你要上早朝了。”于谦说。 “上朝?”小朱祁镇好奇道,“就是去开会的大殿?” “嗯。”于谦教道,“朝会上,群臣会向你行礼,你不要说免礼,要说众卿平身。” “喔,我知道了。” “你要称孤,不能再称我了。”于谦又道。 小朱祁镇点点头,“要起多早啊?” “嗯…天不亮就要起。”于谦见他抗拒,又道,“皇太后会跟你一起,她也会上朝。” “这样啊。”小朱祁镇开心了些,“那我今晚还要去皇奶奶那儿。” 于谦没忍心拒绝,点头说,“好。” “我能不能玩会儿啊?” “好,那就玩会儿放松放松。”于谦答应,“太子想玩儿什么?” “老师蹴鞠会吗?” “会一点。”于谦跟儿子玩过,但他好久没玩儿了。 小朱祁镇也好久没玩了。 俩人踢得很臭,但小家伙儿很开心。 一向严格的于谦,今日格外好说话,因为留给这个孩子自由的时间不多了。 就让他做回一天孩子吧……于谦心说。 …… 后宫。 孙氏听到王振的禀报,皱眉道:“真的?” “不会有假。”王振拍着胸脯保证,“奴婢在宫中的人脉极广,在圈子里奴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消息绝对属实。” “嗯…太子上朝是应该的,太后也要上朝……”孙氏不服,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待镇儿登基后,本宫不就是太后啦?” 王振一怔,先是大喜,后又暗暗摇头:你想得也太容易了,皇太后的段位可不低,还是省省吧。 他看得明白,孙皇后对上张太后,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他选孙氏,是因为孙氏有潜力,为了将来。 至于眼下…孙氏根本不是个儿。 朝堂斗法,靠的可不是小聪明。 这些话他没敢说出来,只是敷衍地奉承两句。 孙氏却是已陶醉在自己的臆想中,幻想着美好未来。 “王振啊,”孙氏笑着说,“以后有任何消息,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本官,本宫不会亏待你。” 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赏你。” 王振连忙弯着腰上前,双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两颗猫眼大的温润珍珠,价值不下二十两。 “谢娘娘赏赐。”有奶便是娘,王振姿态更低了。 孙氏很享受别人的卑躬屈膝,大概是她对婆婆、丈夫卑躬屈膝久了。 她笑着说:“好好干,赏赐少不了你。” “奴婢会好好干的。”王振点头,“娘娘还有吩咐吗?” “密切关注大事小情。” 王振拱了拱手,“奴婢告退。” 孙氏轻轻颔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 镇儿明儿就要视朝了,今晚定会宿在后宫,我得去坤宁宫候着,她怎么赶,我都不走……孙氏打定主意,见已临近傍晚,起身整理了下仪表,前去坤宁宫。 坤宁宫。 张皇太后正在看奏疏,内阁都票拟好了,只要她点头就能施行,但她也不敢懈怠,不把把关,时间久了,内阁恐会懈怠,甚至干出损公肥私的事儿。 她不年轻了,都快六十了,接下这个担子,生理、心理都倍感疲倦。 “儿臣妾参见母后。” 突兀的声音响起,张皇太后这才发现孙氏来了,累出火来的她当下就撂了脸子,“未经请示就贸然闯入,懂不懂规矩?” “儿臣妾下次注意。”孙氏陪着小心,“母后辛苦,儿臣妾担忧母后身体。” “少假惺惺了。”张氏哼道:“来什么事儿?要是看望本宫,这就可以回去了,本宫且活呢。” “……儿臣妾想见见镇儿。” “他不在。” 话刚落音,小朱祁镇就喜滋滋地跑了进来。 “镇儿。”孙氏疾步上前,一把抱起儿子,“让母后看看镇儿你长高了没。” 小朱祁镇见母后、皇奶奶都在,心中欢喜,笑得很开心。 张皇太后却不开心,她就见不得孙氏这么亲近孙子,尤其是儿子临终前还嘱咐,要防着孙氏。 她上前一把抢过孙子,淡淡道:“见也见了,你可以走了。” 孙氏心中有气,脸上却不敢表现分毫,可怜道:“母后,儿臣妾好久没见镇儿了。” “本宫要和镇儿处理国事。”张氏冷冷的看着她,“怎么,你想插手国家政务?”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孙氏哪里敢接,纵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离开。 且等镇儿登基,走着瞧,登基大典之后本宫就是太后了……孙氏沉着脸离去。 小朱祁镇见最亲近的两人吵架,心里很难过,“皇奶奶,您能不能别吵母后呀?” “奶奶……”望着孙子那可怜的模样,张皇太后终是不忍,温声道:“以后奶奶尽量。” “谢谢皇奶奶。” “跟奶奶用得着说这个吗?”张皇太后捏了捏他的脸,“镇儿你明儿就要上朝了,奶奶教你些朝堂的礼节……” …… 次日。 天不亮,提前收到消息的群臣就聚集在奉天殿。 左等右等,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太后,太子才来。 群臣行礼参拜:“臣等参见皇太后、太子殿下,皇太后千岁,太子殿下千岁……!” “众卿平身。” 小朱祁镇坐在龙椅上,脚都够不到地,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谢太子殿下。”群臣起身。 张皇太后立在龙椅旁,冷声道:“以后行礼,要把太子放在前面。” 群臣见马屁没拍到,立即拱手称是。 张皇太后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看了孙子一眼。 小朱祁镇昨夜排练过,当即道:“众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张辅跨前一步,朗声道,“启禀太子、太后,关外局势不稳,鞑靼、瓦剌一战,瓦剌元气大伤,实力大不如前; 若无大明的援助,他们恐难持久,一旦鞑靼吞并瓦剌,那草原便统一了,届时大明边关将无宁日。” 吏部尚书郭琎出班,“草原少了一个部落,对大明是好事,再者,少了一个瓦剌,大明就无宁日了,国公危言耸听了吧?” 张辅斜睨了他一眼,心道:“娘的,你小子算是到头了。” 他看向张皇太后,认真道:“瓦剌被灭,其他部落根本不是鞑靼对手,望太后三思。” “臣以为,英国公太过小题大做了。”礼部侍郎出班,“我大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干嘛要援助瓦剌?” “臣附议。”工部尚书出班。 “臣也附议。” 于谦见这架势,当下就火了,刚要出班,张皇太后先开口了。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声音响起:“援助瓦剌,此事无需再议!” 第75章 李青行为 “援助瓦剌,此事无需再议!” 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刚还吵闹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闭了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龙椅旁的张皇太后。 谁也没想到,这位皇太后在临朝的第一天,就能说出如此霸气之言。 要知道,就连先帝,也很少如此过。 群臣不由默在那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士奇最先反应过来,当即下拜,朗声道:“太后圣明,臣附议。” 他这一发话,刚才反驳张辅的郭琎几人,不由脸色难看起来:娘的,背后捅刀子是不? 在朝堂上要什么脸啊……杨士奇心说。 本来战略目的就是争取张皇太后,如今人家刚发出第一项政令,要是就竭力反对,那还争取个屁呀。 “太后圣明。”杨荣、杨溥紧随其后。 他们都是历经数朝的人精,察言观色、权衡利弊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根本不用过多思考。 于谦见状,也不再出头。 群臣见大势已定,纷纷拜道,高呼圣明。 就这样,援助瓦剌的政令,在张皇太后的主张下,确定下来。 张辅趁热打铁,推荐于谦主导,张皇太后欣然同意。 …… 小朱祁镇全程没发话,因为压根没人询问他的意见,除了上朝时的“太子千岁。”,下朝时的“太子千岁。”整就是一个吉祥物。 他多少有些失落,但想起父皇临终前的嘱托,他选择了沉默。 ——在没有搞懂朝局之前,不要指手画脚,多看,多学,多思考。 散朝前。 三杨促请张皇太后移驾御书房,共同处理政务。 张皇太后婉拒,三杨竭力促请,一口一个为了江山,一口一个为了社稷。 张辅哪里看不出来,三杨这是借机亲近皇太后,以达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目的, 但,他没有借口出言反对。 内阁在获得票拟权之后,地位、权势皆上了层楼,不再是纯粹的皇帝秘书,但也只是有了行事权,并没有决策权。 他们办事,还得经过皇帝同意。 而先帝,将这个权力给了张皇太后。 三杨这么做合乎情理,莫说张辅,于谦也没有理由反对。 张皇太后推辞不过,移驾御书房。 ~ 东宫。 “太子,你不舒服吗?”于谦问。 小朱祁镇摇头:“我…我有些困。” 他没说实话,心里话要藏着,父皇告诉他的。 于谦没多想,“那就休息一会儿,回头臣上禀皇太后,看能不能将早朝推迟一些。” “嗯,谢谢老师。”小家伙点点头,爬上床,合衣躺下。 于谦也在愁,他对三杨没什么好感,无他,官僚主义太重。 除了杨溥还好些,杨士奇、杨荣,都是搞圈子、收受贿赂的好手,还超会巴结人,个人操守几乎没有。 三人是建文旧臣,却能一直屹立不倒,且被重用,可见一斑。 杨荣在朱棣进京的第一时间,就竭力巴结,献计献策。 杨士奇更是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的引路人,方孝孺; 对恩师非但没有感激,还恩将仇报,为很多人不齿。 三人算得上能臣,但他们绝不是良臣。 他们大多时候,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之所以做出一番事业,是因为有英主,要是君主不英明,焉知他们不会投其所好,做出危害江山社稷之事。 … 御书房。 杨士奇趁着张皇太后疲倦,品茶的机会,拱手道:“太后为先帝母亲,太子祖母,尊贵无比,也是皇家最显赫的人,代表的是天潢贵胄,然……” 顿了下,“太后娘家却过的贫苦之极,这实在是……太后高风亮节,不愿谋私,可您代表的是皇家啊!” 杨荣接言道:“如今大明昌盛富饶,供养几个外戚,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历来外戚封爵都是常有的事,太后无需心存忧虑。” 张皇太后怔了怔,不动声色道:“你们的意思……?” “太后的两个弟弟才华横溢,品性上佳……” 巴拉巴拉了一堆,最后道:“可封侯爵,谋个官职。” 这话在朝堂上没法说,不是他们拉不下来脸皮,是怕张皇太后拉不下脸,人情要送,就要送到位。 现在只有几人,话就好说了。 三人一副:只要您开金口,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张皇太后沉默下来,坦白说,娘家人过得并不差,称不上大富,但跟贫苦完全不搭边。 况且,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两个弟弟什么德性,她比谁都清楚。 但,到底是自己弟弟…… 半晌,她开口道:“封侯太过了,他们无功于社稷,封个伯爵吧,至于官职…莫要再提。” “太后一心为公,臣等佩服。”三杨满脸钦佩。 人情送到了也就成了,至于太后封什么,他们并不在乎,三杨在意的是张皇太后本人。 搞定了张皇太后,下一步就得搞于谦了。 他们倒是想搞张辅,但张辅太牛了,只能先挑软的捏。 杨荣谏言道:“太后,援助瓦剌之事,于谦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杨尚书是兵部的尚书,对兵事很擅长,不若让他和于谦共同办理。” 杨士奇是当事人,不好说话,只是竖起耳朵听着。 不料,张皇太后却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于谦一个人就够了,杨阁老是三朝元老,这些国家政务就够忙的了,本宫还要多赖杨阁老呢。” 三杨:(⊙o⊙)… 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呢? 旋即,他们明悟了:这不就是李青行为吗? ——收了好处,不办事! 出了御书房,三人对视一眼,皆读懂对方的意思:这老太太不简单! …… 日子一天天过着,张皇太后考虑到孙子正在长身体,便把朝会推迟到了辰时,将早午朝连在一起,一并开了。 大明似乎又重新步入正轨,各衙门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至少表面上如此。 转眼,二十七天丧期将临,庙号:宣宗;谥号:宪天崇道英明神圣钦文昭武宽仁纯孝章皇帝的朱瞻基,到了大行前夕。 是夜。 小朱祁镇去了后宫。 他没去找皇奶奶,而是去找了母后孙氏。 孙氏见儿子主动来见她,不由心花怒放,亲热道:“镇儿,让母后好好看看你,可想死母后了。” 她拉着儿子嘘寒问暖,但儿子对她却没有很亲近。 “母后,儿臣来有事。”他伸出小手,“殉葬名单呢?” 孙氏笑容一僵,讪讪道:“母后随你一起去见皇太后。” “儿臣要亲自交给皇奶奶。”小家伙儿很坚持。 “到了坤宁宫母后就给你好不好?”孙氏妥协道。 “嗯…好吧。”小朱祁镇点头,“母后,我们去找皇奶奶吧。” 孙氏张开双臂,“来,母后抱着。” “不用了,儿臣已经长大了。”小朱祁镇眉头皱着,似乎很不喜被当做小孩子。 孙氏尴尬地收回双臂,“那走吧。” 到了坤宁宫门口,小朱祁镇再次讨要:“母后,殉葬名单给我。” 孙氏无奈,取出信封交给儿子,催促道:“我们快进去吧。” ~ 儿子天亮就要下葬了,张皇太后枯坐在书案前,双目无神。 “孙儿(儿臣妾)参见皇奶奶(母后)。” 张皇太后回过神,无视孙氏,朝孙子道:“镇儿,到奶奶这儿来。” 小朱祁镇上前,递上信封:“皇奶奶,这是殉葬名单。” “嗯。”张皇太后接过,交给一旁侍候着小黄门,“去办吧。” “奴婢遵旨。”小黄门答应一声,行了一礼急急去了。 孙氏见状,心下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 …… 第76章 宣宗大行 坤宁宫。 祖孙俩依偎在一起,神情落寞。 “皇奶奶,人死了,会去天上是吧?”小朱祁镇仰着小脸问。 “是呀,会变成星星,一闪一闪的,镇儿以后要是想父皇了,可以看星星。”张皇太后很难过,却不想让孙子太难过。 人啊,还是得有个念想。 小朱祁镇纠结道:“星星那么多,哪一颗才是父皇啊?” 张皇太后温声道:“最亮的那颗。” “嗯。”小家伙儿开心了些。 张皇太后也挤出一丝笑容,但笑得苦涩。 …… 天不亮,祖孙俩便起了床。 小朱祁镇披麻戴孝,跟着皇奶奶赶往乾清宫。 一进大殿,他就傻眼了,大眼睛里满是惊骇,脸色苍白,小身体颤抖。 十具貌美女子,面容狰狞、扭曲的尸体出现在他面前,残余的月光照在她们脸上,森白森白,格外渗人。 “盖上,快盖上……”张皇太后见孙子被吓着了,连忙捂着他的眼睛,吩咐太监盖上白布。 “镇儿不怕,不怕啊,她们是去陪你父皇去的。”张皇太后拍着孙子的背,轻声安慰着。 但小家伙儿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刚才那一幕,视觉冲击力太强了,给他心里留下了严重阴影。 张皇太后既心疼,又愤怒,责骂了一顿管事太监,拉着孙子暂时退出大殿,一个劲儿安慰着孙子。 许久,许久,小朱祁镇渐渐缓过来,脸色苍白道:“奶奶,她们都是被折磨死的吗?” 张皇太后无言以对。 为了保存尸体的完整性,殉葬妃子大多都吊死,亦或饮毒酒而亡,死前都会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 许久,她苦涩道:“这是规矩。” “规矩?”小朱祁镇颤声问,“谁定的规矩?” “……太祖。” 小朱祁镇讷讷点头,又问:“她们不是自愿死的,对吧?” 张皇太后再次无言。 见此,小家伙儿也不再问了,情绪很低落,很难过。 他不是不知道殉葬要死人,但在他的认知里,这些殉葬的妃子应该是安详的离去,嘴角带着笑,和父皇幸福地去天上生活。 绝不是这种模样! 他的心在悸动,脑海中那残忍的画面挥之不去,让他又恐惧,又自责。 殉葬名单是他交给皇奶奶的,要不是他……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皇奶奶,不是三个吗?” 父皇写了四个,后来又划掉一个,这么简单的数学题他还是算得出来的。 4-1\\u003d3√ 4-1\\u003d10x “什么三个?” “就是……”小朱祁镇想说出真相,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没什么。” 张皇太后只当是孙子吓到了,一直安慰着。 小朱祁镇却在思考,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皇奶奶没拆封,证明不是她做的,那小太监…估摸也不是,他应该不敢……小朱祁镇最后得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结论: ——母后做的! 有了怀疑对象,再一想细节就合理多了。 比如:殉葬名单为什么多了信封包装。 比如:为什么母后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才将信封教给他。 再比如:母后为什么给了他名单之后,一直催促他,不给他拆封查看的机会。 一切豁然开朗,但他并没有破题后的喜悦,相反,这样的母后让他很害怕。 同时,他也很不理解,母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平时好像也没什么仇怨啊? 他隐约记得,算上母后,父皇一共十三位妃嫔,一下子就殉葬了十个…… 小朱祁镇抬头问:“皇奶奶,殉葬的都有谁啊?” 顿了下,觉得这么问太麻烦,又改口问:“都谁没殉葬啊?” 张皇太后刚才看了个大概,回道:“你弟弟的母亲贤妃吴氏,还有已经出家的前皇后胡氏,以及你母后。” “生了皇子的妃嫔不用殉葬是吧?”小朱祁镇问。 “是这样。”张皇太后有些奇怪,“镇儿你问这干嘛?” “没什么。”小家伙儿摇摇头,不再言语,心道:一个生了龙子,一个出了家,也就是说,能殉葬都殉葬了。 张皇太后被孙子这么一问,也有些犯嘀咕:儿子怎么殉葬了这么多,他爹才殉葬了五个妃子,他直接翻了一倍。 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是了,儿子还年轻,还不到四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想多些女人陪着,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儿,她又伤心起来,儿子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走了。 苍天无眼啊! 这时,腰缠白绫的孙氏走来。 张皇太后瞥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小朱祁镇瞥了她一眼,也没搭理她。 孙氏有些气苦,恶婆婆不理她还情有可缘,儿子这是怎么了? 定是张老太给镇儿说什么了……孙氏深吸一口气,上前道,“镇儿,你要一路扶棺去景陵,路长且阻,母后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说着,递上迷你小食盒。 “不用了,我不饿。”小朱祁镇撇过头去,看也不看。 孙氏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到了极点。 “镇儿你多少吃点儿……” “不用,我都说我不饿了。”小家伙儿的声音有些大,也很生硬。 “那你…先带着,饿了再吃。”孙氏递到他手里。 小朱祁镇一撒手,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精美糕点撒了一地。 他看也不看,转头道:“皇奶奶,我们去殿内吧,孙儿想再陪陪父皇。” “嗯,好。” 祖孙俩一起走进内殿,独留孙氏呆立当场。 …… 清早,宣德皇帝大行,群臣恸哭,一路送出京城。 小朱祁镇一路扶棺,前往景陵。 说是一路扶棺,可这么远的距离,莫说一个孩子,就是精壮男子也坚持不下来,小朱祁镇只是每隔一段路,下轿子扶会儿棺椁,绝大多时间都在轿子中度过。 这一路,他想了很多。 父皇英容不断在脑海中闪过,昔日教导重现。 “当你想不明白一件事时,先将它埋在心底,等以后你长大了、成熟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面,大忠似奸,大奸似忠,事情的本质往往背道而驰。” “有些人表面对你好,但实际上只是取悦你,为自己谋利;有些人表面跟你对着干,却是为了社稷万民,为了你的千秋之名。” “不要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要藏在心里面,自己心里要有杆秤,不要光听别人说什么。” “皇帝不是享福的,拼一世命,留万世名。” …… 这段路好长好长,似乎比他从记事起到现在,所有的经历加在一起都长。 走下轿子,他依旧是个孩子,依旧稚嫩,但这小小的身体,却散发一股着难言,且违和的气质。 亲眼看着父皇棺椁下葬,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哀哀痛哭,甚至没有流露出悲伤情绪。 他很冷静,冷静地看着……直到盖棺定论。 他昂起脸,仰望着湛蓝天空,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父皇,您看着吧,儿臣定不会让您失望。” 他仰望着,望了好久好久,直到随行太监怯怯提醒,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再次踏上轿子。 稚嫩却坚定的声音,自轿中传出:“回宫!” “起驾!” 随行太监尖细的声音中带着谄媚,传得好远好远…… … (本卷完) 其实这一卷还有好多剧情要写,但怕宝子们说水,所以砍掉了一部分剧情,不然怎么也有上百章,其实青红一直在避免水文,从没有刻意水过,真的! 看了评论,这一卷最大的槽点就是朱瞻基死的突兀,但其实吧……确实突兀。 历史上的他,是个精力超级旺盛的人,直到去世前几个月,都没有任何驾崩的迹象,虽然青红可以让他生个病什么的,但又觉得那样很违和,不符合朱瞻基本来的人设。 还有就是三杨,不是青红黑他们,而是…他们真的不是影视剧中的那种伟光正形象,甚至算不上好人,实录、国榷白纸黑字都写着呢。 三杨之所以名声大,是因为他们是内阁的祖师爷,后面内阁为了政治正确,不遗余力的吹捧,仅此而已。 第1章 否极泰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是李青下野的第八个年头了。 朱瞻基英年早逝,年幼朱祁镇登基,这消息李青早已知晓。 为此,在得知朱瞻基驾崩后的第一时间,李青就给金陵的朱允炆写了封信,让他从李景隆那儿打探一下朝局。 朱允炆的回信是:《朝局安稳,张太皇太后秉政,张辅辅政; 朝中共分三派,一派是工部、刑部、户部、都察院; 一派是于谦、礼部,外加张辅; 一派是三杨为首的内阁,以及大多数朝官。》 收到回信的李青略感放心,于是带着师父离开小道观,一边读书,一边和师父游览大好河山。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真心觉得朝局无忧,而是……师父的病情严重了。 小老头从三天一疯,改为一天三疯。 李青预感到师父大限不远了,这才带着他四处游山玩水。 没人比李青了解小老头,老头子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他虽然失了智,但他依旧向往大好河山。 只是他的疯病太重了,一旦发作,六亲不认。 所以这些年来,师徒俩几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一直都在一座座青山中度过。 幸赖,老头子参功造化,看着大限降临,却格外能熬,这都七八年了,还是活蹦乱跳的,只是疯病更严重了些,身体机能倒没怎么退化。 依旧能吃能喝,揍他时可有劲儿了。 夏日炎炎,蝉鸣不止。 李青钻木取火,一边烤着捕猎来的野鸡,一边读着《春秋》。 这些年来,他日夜不辍,苦读至今,对于科举中第不说板上钉钉,却也信心十足。 就我这长相,只要能冲进殿试,状元铁钉没跑……李青臭屁的想着。 这时代,长相可是一大加分项,想在朝为官,最次也得是五官端正,长得丑的即便学问再高,也很难有大作为。 没办法,就是以貌取人。 偏偏这就是李青最大的优势,谁敢有他帅!? “嘿嘿嘿……”李青咧嘴傻笑,忽然鼻子抽了抽,闻到一股烧焦味儿,抬头一看,脸色大变:“哎呦卧槽……!” 野鸡一面都烧着了。 他连忙使劲儿吹了几口气,吹灭上面的火,然后去烤另一面。 扭头望了眼师父,小老头正在打着他的拳,时而慢中带快,时而快中带慢,看着很诡异,也很瘆人。 李青眼皮直跳,他发现老头子好像又精进了,有种神功即将大成的迹象。 这也意味着……他即将挨最毒的打! 低头看看烧焦的野鸡,李青额头渗出冷汗,大暑的天直打哆嗦。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李青抱怨着,“老头子这功夫我是学不成了,这倒也罢了,还得挨上这神功的毒打,真是……找谁说理去啊!” 正抱怨着呢,忽见老头子立身收拳,双眸紧闭,静默无言。 李青咽了咽唾沫,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担心,小声喊了句:“师父,烧鸡烤好了。” 小老头猛地一睁眼,乐呵呵地跑了过来。 我让你嘴贱……李青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急忙收起烧鸡藏在身后,讪讪道:“师父,您老再等会儿,马上就好。” 要是让老头子看到他烤焦了烧鸡,立即就能让他知道花儿为毛那么红。 张邋遢嗅了嗅鼻子,笑道:“烤糊啦?” “师父息怒,你听弟子狡辩……”李青起身就想跑,但步子刚迈出半步,倏地收住,眸中充斥着狂喜。 这么多年来,师父除了偶尔傻乐笑出声,其他时间都在沉默,压根就没和他说过话。 李青小心翼翼道:“师父…你好啦?” “好了。”张邋遢笑着点头。 “太好了。”李青一把丢掉烤焦的烧鸡,给师父一个大大的拥抱,得意忘形之下,把师父给举得老高。 来了个爱的魔力转圈圈。 “放我下来,你疯啦?”张邋遢骂道。 李青确实失态了,甚至有些癫狂,被师父这么一骂,他才回过神,将师父放下。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颤声道:“师父,你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你可孝死我了。”张邋遢黑着脸揶揄,“放心吧,这次破了桎梏,还能活挺长一段时间。” “那真是太好了。”李青喜得上蹿下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师父你等着,弟子再去弄只野鸡。” “不急。”张邋遢拉住他,温声道:“先陪师父说说话。” “哎,好。”李青点头,“师父你坐。” 张邋遢看着这样的弟子,欣慰又心酸,“这些年苦了你了。” “师父这是哪里话,都是弟子应该的。”李青认真说。 他的鼻子有些发酸,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自她们离去后,李青对煽情的场面一直很怯。 好在张邋遢也不喜欢煽情,岔开话题道:“今朝何年?” 李青认真想了想,“正统五年,夏末。” “正统?”张邋遢惊诧道,“为师这是病了多少年啊,连皇帝都换了?” 李青摇头:“也就八个年头,宣德皇帝英年早逝,不满八岁的太子继位,虽然已是正统五年,但当今皇帝今年也才十三岁。” “这样啊!”张邋遢轻轻点头,愧然道:“主少国疑,想来朝局定不安稳,你那么在意它,是为师拖累你了啊。” “师父别这样说。”李青摇头,“在弟子心里,您不比它分量轻。” 张邋遢笑了,埋怨道:“你呀,就是太重情义,对常人来说这是美德,但对你来说…这是折磨,凡事看开些。” 李青也笑了:“师父说的不对,弟子不觉得是折磨,而是美好。” 张邋遢满脸欣慰:“你能这想,是最好不过。” 他扫了眼周围环境,问:“这是哪儿?” “这个……”李青挠了挠头,“弟子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师父你…比较暴躁,所以弟子一直没带你去城镇。” 张邋遢闻言,心头不禁又是一酸:他就这么陪着我,陪了八年啊。 最初他们也是在山上生活,但时常接触外界,而这次,李青就这么陪着他一个疯癫的老头子,整整八年没和外界接触。 该是怎样的孤独? 张邋遢拍了拍他的肩,嘴唇吸合半晌,终是没说出矫情的话,笑道: “现在为师好了,不用你照看了,你去看着它吧!” 李青说:“师父也重要,弟子想再陪您一段时间。” “嗯…也好。”张邋遢点点头,“陪为师去一趟龙虎山吧,正好这一路为师把这套拳法教给你,学会了你再入朝不迟。” 李青惊喜道:“师父悟透了?” “嗯,悟透了。”张邋遢笑着说,“不过我得去龙虎山打劫…咳咳,做些交易,身体亏空的厉害,得大补一下。” “嘿嘿…好嘞。” … 师徒俩往山下走,边走边聊,空气中满是李青的笑声。 他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师父,您还能……?” “放心,且活呢,你不用担心,送为师到龙虎山后,你就去忙你的,师父玩够了会去找你。” “嗯,好。”李青听到师父还能持久,更是心花怒放,“师父,你是怎么就突然好的啊?” 在他的认知里,老年痴呆是不可能好的,虽然老头子不是常人,但也绝不是神仙。 他很好奇这个。 张邋遢爽朗一笑:“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哦?哈哈……”李青也跟着开怀大笑:“牛哇牛哇……!” 师徒二人一路走,一路聊笑声朗朗。 大明啊,我要来了……李青目泛异彩。 第2章 家父杨士奇 “师父,你这拳叫什么?”李青好奇道。 “我想想哈~”小老头想了好一会儿,道:“就叫太极拳吧。” “太极拳?”李青大吃一惊,“张三丰?” 张邋遢脸都黑了,“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他虽然痴呆了,但清醒后对以往的事还是有模糊印象的,知道自己常发疯。 “不不不,弟子不是那个意思,”李青见老头子撸袖子,连忙解释,“师父你在后世可有名了,太极张三丰的名头全世界都知道。” “真的?”张邋遢狐疑道,“你小子不会是怕挨揍,瞎编的吧?” “绝无虚言。”李青正色道,“不是疯子的疯,是丰收的丰,后世记载,你创立了武当派……” 巴拉巴拉…… 张邋遢听得频频点头,见李青不像说谎,问道:“多少人练太极拳?” “很多。”李青也不知道具体多少,略作思考,回道,“比全大明的人口加起来都多?” “唬人的吧?”张邋遢不信,“世上拢共才多少人啊,你这吹牛也不动动脑子。” “真没骗你。”李青说,“后世全球总人口,足有七十万万。” “全球?” “就是全世界。”李青卖弄道,“师父你这就不懂了,大地是圆的,它就是个超级大的球体,不是什么天圆地方。” “你咋知道?”张邋遢也来了兴趣儿。 李青憋了八年,如今有人说话,嘴巴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个不停。 “后世人都上天了,月亮你知道吧?人都上去过呢……” “有意思,真有意思……”张邋遢听得心驰神往,笑道:“不过大地是圆的,为师早就知道了。” 李青诧异道:“你也上过天?” 这话听着咋像骂人呢?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我没去过天上,但我去过大海啊,海线都不是平的。” …… 师徒俩一路走,一路聊。 两日后,到了城镇,才知道二人所处正是江.西,离龙虎山仅六百里的吉安。 师徒俩找了个饭馆,要了个雅间儿,点一桌子好菜大快朵颐。 店小二看到俩人吃相,一度怀疑二人付不起钱,直到李青掏出一锭金元宝,店小二这才点头哈腰地离去。 “还是馆子里的菜好吃。”李青感慨,随即笑道,“师父,太极拳共有多少招?” 这可是最原始的太极拳,他很上心。 张邋遢抹了抹嘴,笑道:“没有招式,真要说招式的话,那你以前挨揍的那些就是。” “……”李青满脸黑线,不死心道,“难道就没有…那种牛皮哄哄,一巴掌劈山碎石的那种招式?” 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好好修行真气,劈山应该做不到,但碎石还是没问题的,太极拳不是打架的。” “好吧。”李青有些失望,他还道跟武侠小说里那般,一使出来便可惊天地、泣鬼神呢。 “那太极拳的奥义是啥呀?” “天地万物,均可称为太极。”张邋遢说,“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就像为师之前说的,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太极便是如此,却也不局限于此。” 李青苦着脸道:“师父你能不能说些弟子能听懂的啊?” “平衡!”张邋遢道:“任何事物都要讲究平衡,小到个人,大到世间万物,都要讲究平衡; 人失去了平衡,便会生病,国失去了平衡,便会分崩离析,宇宙失去了平衡,便会不复存在; 阴阳相宜,才有了世间万物,才有了人,家,国。” 李青无语道:“我感觉你不是在讲拳,而是在讲哲理。” “为师的讲的是太极。”张邋遢道,“当你真正领悟了太极,你使拳便是太极拳,你使剑便是太极剑,太极的奥义,就是让人找到平衡。” 顿了顿,又道:“其实太极和易经并没什么区别,易经你看了不下百遍,可明白内中奥义?” “请师父教我。” 李青知道老头子的理解,肯定比他透彻的多。 “说白了就是交易,万物交易。”张邋遢道,“说得粗俗点,就好比做生意,用自己没有买有的,甚至在粗鄙些,男女那些事儿也是如此,男人和男人可生不出孩子,反之亦是如此,唯有男女结合,才能繁衍生息。” 顿了顿,继续道:“人的身体、钱财、寿命、地位、权势、名声……都是可交易的筹码; 有人用钱买命,比如:花钱请郎中; 有人用命买钱,比如:卖苦力挣钱; 有人用身体买名声,比如:战场厮杀,比如寒窗苦读; 有人用名声买权势,好的为国为民,坏的损公肥私…… 这些都是交易,而交易要讲究平衡,一旦失衡,必遭反噬;太极讲究的就是平衡。” 张邋遢耐心讲解着:“需要慢下来的时候慢,需要快的时候快,快慢不是必然,而是需要; 具体如何,因人因势而定,最终的结果,都是找回平衡,所以太极拳没有招式。” “所以…太极是什么?”李青问。 “太极是养生,可以养人,亦可以养家,还可以养国,养万物……”张邋遢微笑道。 李青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怎么听懂,蹙眉不语。 张邋遢不再教,道理要自己悟,鸡汤要自己熬。 说的再多,领悟不到也是白搭。 … 吃饱喝足,李青去结账。 找零后,正欲和师父离开,迎面遇上一个中年男子带着扈从,大爷似的走进来,见师徒俩挡了路,张嘴就来: “滚一边儿去,别碍老子眼。” 李青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他还不至于和这种人置气。 本想带师父离开,但这些人却把门口堵得死死的。 “有热闹看了。”张邋遢笑着说,“别急,看完热闹再走。” 李青好笑道:“行吧。” 师徒俩的声音不算小,中年男子听得分明,见二人压根不把他放在眼中,顿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只狠狠瞪了师徒俩一眼,便朝账房喊道:“你们掌柜呢?” 账房小跑过来,陪着小心笑道:“是杨公子啊,真不巧,俺们掌柜…出远门了。” “出远门?”中年人嘿嘿笑道:“没事儿,把你们老板娘叫出来也是一样。” “老板娘…也跟着一起出了门儿。”账房硬着头皮道。 中年人面色一沉:“耍我是吧?成,反正老子也不娶他们,让你们小姐出来见我。” “俺们小姐……” “你想找死是吧?”中年人冷声打断,“少废话,一刻钟之内看不到你们小姐,腿给你打断。” 李青看到这儿,已经基本明白情况。 张邋遢拍拍他的肩,“青子,扁他。” 李青也看不过这种事,虽说在信息迟滞的这时代,此类事件无法杜绝,但既然赶上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如此行径,还有王法吗?” 能不动手,李青也不想动手,不然他走后,这家人依旧会倒霉,甚至被报复。 “王法?老子的话就是王法!”中年男子不屑道:“有种你去报官,看有没有人搭理你就得了。” 李青没有反驳,这人能如此狂妄,又岂会没后台。 正在想如何解决,中年人却先发难了,一挥手,“将这个不开眼的腿打断。” 李青无语。 见五六个扈从冲上来,也不得不出手了。 “砰砰砰……!” 一脚一个,扈从瞬间到底不起,哀嚎不止。 “你……”中年男子大惊,旋即大怒,但刚蹦出一个字,就被手腕传来的剧痛打断,一张脸扭曲狰狞。 “你他娘…放、放开老子。” “你后台是谁?”李青问。 “你死定了,老子要弄死……啊啊…!!!”中年男子满脸痛苦,充满怨毒之色。 李青放开了他,淡淡道:“谁是你后台?” “说出来吓死你!” 中年男子扶着快断掉的手腕,咬牙道:“你给爷记好了,老子叫杨稷。” “不认识!” “你……家父杨士奇!” “谁?” “家父杨士奇!”杨稷大吼。 但一碰上李青那深寒眸光,无边的狂怒顿时一滞,仿佛坠入炼狱,恐惧袭满全身,有种再刚下去,立即就会死于非命的感觉。 “噗通……” 杨稷双腿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跪在地上的他有些恼羞成怒,却鬼使神差地不敢起身。 “你可知杨士奇是谁?” “知道。”李青点头,“兵部侍郎,兼内阁大学士是吧?” “现在是兵部尚书了!”杨稷恨恨说着。 他想起身,但双腿跟焊在地上似的,不知怎地,他有种错觉: 老老实实跪着还好,硬刚不然绝逼倒血霉。 第3章 拨乱反正之利器 “杨士奇啊杨士奇……”李青冷笑上前,“你不好好教,我帮你教,不用谢。” 说着,一脚将杨稷踩在脚下。 “你敢动我,你绝对没办法活着离开。”杨稷被踩着脸,失心疯地大吼。 李青摸了摸鼻子,抬起脚踩在他的胳膊上。 “咔嚓嚓……!” “啊啊——!!” 李青抬脚,又踩向他另一条胳膊。 接着,是双腿。 一番流程下来,杨稷已昏死过去。 饭馆儿里顾客早已一哄而散,尽管是大瓜,但他们不敢吃。 这时,出远门的掌柜夫妇匆匆赶过来,一见这情况,当即就给跪了。 “要命啊,要命了啊……!”店老板急得直拍大腿,老板娘更是哭的稀里哗啦。 杨稷是什么人,他们再清楚不过,经此一事后,他们一家将再无立足之地。 那些扈从也意识到出了大事,一个个目光呆滞,想要回自家公子,又不敢开口。 李青抬起脚,朝一群扈从道:“告诉他,若想恢复正常,就老老实实地在家等着,过俩月我会回来,但他要是继续为非作歹,我回来就杀他。” 李青说的轻松,但这些扈从却大气儿也不敢喘。 他们相信李青敢做,且做得出来。 毕竟老爷杨士奇的名号都报出来了,但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 虽看不透李青老底儿,却也明白这次是踢到了钢板。 他们知道,自家老爷在朝堂并非无敌。 一群人带着杨稷匆匆离去,屁也不敢放一个。 李青拍拍手,回头朝店老板夫妇说:“你们不用担心,他几个月内下不了床。” “几个月后呢?”老板娘哭诉道,“好汉啊,你是仗义之举,却害苦了我们呀。” 掌柜的是个精明人,他知道李青既然得知了杨稷根底儿后,还敢对杨稷动手,身份定然也高的吓人。 他连忙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里小老儿是待不下去了,求好汉给小的一家谋条生路。” 李青想了想,说道:“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见有转机,掌柜立即点头:“好汉你问,小老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稷要娶你们女儿是吧?”李青问。 “是。” “你们为何拒绝?”李青不解,“他虽是个无赖,但怎么说也是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即便嫁去做妾,日子也不会差了啊?” 老板娘哭着说:“好汉你是不知道,那杨稷简直不是人,对小妾非打即骂,甚至有打死的,他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啊!” “这也太过分了。”张邋遢皱眉道:“青子,你刚下手还是轻了。” 李青笑笑,“师父你放心,跑不了他。” 顿了顿,对掌柜夫妇道:“这样吧,你们把这店盘出去,然后去金陵永青侯府,找一个姓朱的老爷。” 掌柜试探道:“好汉能不能写封书信什么的?” “可以,拿纸笔来。” 纸笔拿来,李青爽快写了封推荐信,道:“去了那边儿,开个饭馆好好过日子,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现在官府对路引没硬性要求了,只要打点一下,前去金陵根本不是问题。 老板娘怯怯道:“那官府要是不让我们走呢?” “这倒不会。”李青笑道:“我敢替你们出头打杨稷,官府就不会为了杨稷为难你们,再者,杨稷还得靠我来救他呢。” 店掌柜是个明白人,连连磕头道谢。 …… 师徒俩出了饭馆儿,一路赶往龙虎山。 张邋遢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这不是问题,相反,弟子进入朝堂后,这就是一把利器。”李青笑道,“听了师父的太极,弟子对政治的理解更深了些。” “那就好。”张邋遢也笑了,“老头子对政治不了解,没法教你什么,你自己把握就好。” 顿了下,好奇道:“那畜生真有那么大用?” “嗯。”李青微笑道:“绝对是拨乱反正之利器!” … 师徒俩没有骑马坐轿,就靠一双腿,但速度奇快,不到一个月,就到了龙虎山脚下。 “送到这儿就行了,为师一个人上去就成。”张邋遢说。 李青怕他吃亏,“咱师徒俩一起吧。” “放心,老头子一个就够了,带着徒弟上山多丢人啊。”张邋遢霸气道,“有你没你都一样,你可见过老头子吃亏?” 李青一想也是,嘱咐道:“那你可得悠着点儿,能不动粗,尽量别动粗。” 张邋遢不爽地瞪了他一眼,“老头子是个文明人。” 你就是个流氓……李青没敢说出来,“那弟子走了,师父玩够了,别忘了去京师。” “嗯,去你的吧。” “……”李青摸了摸鼻子,“师父你上山吧,弟子不急这一时。” 张邋遢很洒脱,“行,为师走啦!” 目送老头子消失在视野,李青又驻足半晌,这才转身离开。 李青又回了吉安,找到了杨稷。 这人有大用,至少现在不能让他死了。 在一番治疗下,杨稷逐渐好转过来,他现在对李青是又气又怕。 经过试探,他发现李青真知道父亲的权势。 知道他老子是啥人,还敢这么弄他,足以证明李青的不凡。 杨稷是个烂人,但不是傻子。 “你到底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李青不屑说了句,从容离去。 杨稷愣是没敢命人拦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 半个月后,金陵。 永青侯府。 李青敲响了自家大门。 少顷,下人开门,“你找谁?” “朱文,朱老爷。”李青说。 “稍等。”下人见李青指名道姓地说出自家老爷大名,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忙不迭地去了。 不到半刻钟,朱允炆便随下人匆匆赶来。 看到真是李青来了,朱允炆神色大喜:“师…走,进屋说话。” 师兄弟来到客堂,朱允炆这才问道:“师父呢?” “放心,老头子参功造化,已经恢复了。”李青笑道:“他去龙虎山了,等玩够了就会回来找你。” 闻言,朱允炆长长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李青打量了朱允炆一眼,笑道:“看你这身体状态还不错啊!” “还好。”朱允炆也笑了,“师父的本事我学不来,但在山上那些年,倒是锻炼出了强健体魄。” “那就好。”李青点点头,“对了,李景隆呢?” “他也还好,就是经常提起你。”朱允炆叹道,“他这个人啊…嘴巴臭,但是个真性情,他很想你。” 李青默了一下,暂时没想好该不该向他坦诚,先问道:“朝局如何?” “具体我也不太了解,但…不容乐观。”朱允炆问,“师兄你有什么打算?” 李青想了想,“为了长远发展,我想走科举路子,毕竟我这岁数已经够大了,真顶着之前身份,即便入了朝堂,也待不了两年。” “重头再来……要耽误很多时间啊!”朱允炆皱了皱眉。 “放心,我留有后手。”李青说:“若真有紧急情况,我会向一人坦白身份,迅速接盘。” “谁?” “于谦!” 朱允炆轻轻点头:“朝局详情我不甚了解,但于谦确实是强硬派一方。” 顿了下,又道:“既然这样的话,师兄不用科举了,直接入朝就是。” “不科举怎么入朝?”李青不解。 朱允炆苦笑:“正统元年,以杨士奇为首的内阁,主张推行了保举制。” “啥?”李青脸色大变,骂道:“真他娘不愧是方孝孺的学生,这种事也做的出来!” 他眼睛眯了眯:看来,朝局比我想象的还要严峻。 “也就是说,现在花钱就能买官儿啦?” “差不多吧,”朱允炆点头:“不过,买官的人并不算多。” “哦?为何?” 朱允炆道:“朝廷对官员家族经商打击很严,于谦主张,凡有官员直接、间接经商者,直接斩立决。” “那还好……不过还是得改过来,现在的打击的严,以后就不好说了。”李青不信于谦不知道这么做的危害。 他明白,于谦是没能力阻止,遂才退而求其次,无奈选择折中。 不能等了,科举什么的从乡试到殿试,至少也得三年,鬼知道三年后朝局会是什么样子? “我要保举入朝。”李青说。 朱允炆点头:“不过,这件事我做不了,还得找李景隆。” 李青略一沉吟:“好,让他来!” 第4章 义薄云天李景隆 李景隆拄着黄花梨木的镶金拐杖,都深秋了,这厮还是折扇在手,七十的人了,依然骚包。 他头发已经全白,背也佝偻得厉害,但精气神还不错。 “朱老弟,这么急着叫我来何事啊?”李景隆笑道,“可是梨园又有新戏本了?” 朱允炆笑着上前,“今儿不是找你看戏的,是想给你引荐个人。” “谁呀?” “你认识。” “认识还引荐个屁啊。”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嘀咕道:“跟我还搞神秘,服了你了。” 朱允炆笑道:“走吧,见了你就知道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李景隆哼了哼,走在朱允炆前面。 ~ 凉亭。 一年轻男子背对着他,腰背挺得笔直,一头乌黑长发自然下垂,身着墨色长袍,骨肉匀称,身材颀长。 娘的,竟比我当年还能装……李景隆满心不爽,“小子,转过头来,让老爷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是谁,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么年轻的人。 李青转过头,画扇一展,轻轻扇着,长发小幅度扬起,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李景隆都看傻了,就那么愣在那儿,一直愣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那么愣着…… “李老爷,别来无恙啊!”李青笑着说。 李景隆咽了咽唾沫,痴痴道:“李青?是你吗李青?” “是我。” 李青爽快承认。 在他眼中,李景隆不是什么草包,也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是真真的兄弟。 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李景隆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儿,一点都没有。 可以说,李景隆负了天下人,却唯独没负他李青。 李景隆看着这样的李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洪武十五年。 那时的他还是少年,带着对异性的憧憬,拉着八皇子朱梓,去醉仙楼猎奇。 结果……遇到了这货。 猎奇没猎着不说,还被这厮关进大牢痛扁一顿,丢老大人了。 当时,这货就是这副模样,也穿着墨色长袍。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青却仍如当年,没有半点儿变化。 李景隆浑浊的双眼起了雾,骂道:“你他娘真是混账啊……!” “坐吧,慢慢聊。”李青笑着说。 李景隆坐下,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迫切道:“不是…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不是真成神仙了吧?” “不是神仙。”李青把当初对朱瞻基的那套话术拿了出来,跟李景隆解释了一番。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李景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惊叹连连,随即又满脸醋意道:“你他娘倒是好命,这病怕是全天下的人都想得。” “这不见得是好事。”李青苦笑摇头,“将心比心,若是你如我这般,只能眼睁睁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个故去,作何感想?” 李景隆一滞,换位思考后,默了下来。 许久,他问:“兄弟,你这情况多少人知道?” “你俩。”李青说。 “那还好。”李景隆放心下来,“千万别再让别人知道了,你这个情况…实在过分。”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太能接受事实。 一个人竟然不会老,说出去谁能信? “兄弟,你就是成仙了吧?”李景隆啧啧称奇,“我可从没听过有人得这病的。”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觉得我是神仙吗?” “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李景隆说。 李青无奈,笑着点头:“成吧,你以为是,就是。” 顿了顿,“我这次回来,是想托你办件事。” “好。”李景隆问都不问,直接答应。 “帮我弄个官职,无论大小,只要是个京官就成。”李青说。 李景隆皱眉:“兄弟,你这…又要入朝?” “朝局如此,令我忧心。”李青点头,“现在还没蔓延到民间,但若一直放任不管,不出十年,朝局的糜烂便会在民间显现出来; 大明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衰落。” 李景隆沉默少顷,心疼道:“你很累吧?” “还好,”李青晒然一笑,“人生漫长,总要有个事做。” “好,这事儿包我身上了。”李景隆点头答应,“最多一个月,包你进京做官。” 曹国公虽然下野,但影响力还在。 “你想要个什么官儿?” “这个无所谓,只要能进京就成。”李青笑道,“要快,官职大小并不影响。” 朝局如此,李青没有时间再经营了,只能读档。 “好。”李景隆点头,“我这边会尽快运作起来,对了,你这名字……?” “就用李青。”李青说。 李景隆眉头一皱:“兄弟,虽然当初那些人死的死,退的退,朝堂换了一波又一波,但也并非没认识你的,比如杨士奇。” “叫李青的人多了。” “但叫李青,又跟李青一模一样的人可没有。” 李青笑着说:“我从永乐朝就开始戴面具,过了数十年,他未必认得出来,再说了,即便他怀疑,他自己相信吗? 亦或说,他有证据吗?” 李景隆哑口无言,他和李青这么熟,又是李青亲口承认身份,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想到这儿,李景隆放下心来。 “不过,即便他模糊了印象,但一样的名字,难免不会忆起什么。”李景隆不解道,“你为何对一个名字这么执着呢?” 李青苦涩笑笑,黯然道:“这是唯一证明我是我的东西了,若失去了这个羁绊,我怕有天…我连我自己都忘了。” 他看向李景隆、朱允炆,“若是我连自己都忘了,还能记着曾经的美好吗?” “忘记未尝不好。”朱允炆说。 李景隆也道:“兄弟,你别太苦了。” “不苦。”李青笑着道:“初时苦涩,但回味甘甜。” 李景隆默然,眼睛又起了雾,“兄弟,你这一生该多苦啊。” 朱允炆也沉默无言,他做过皇帝,深知身在庙堂,整天面对的都是什么。 见二人情绪低落,李青哈哈笑道:“好了,这么多年不见,咱们小酌两杯。” 两人也不想重逢充满伤感,笑着说:“是得喝两杯。” … 酒菜上桌,三人对饮、畅聊…… 爽朗的笑声,把重逢又将分别的离愁冲散。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混在一起,逛逛戏园子,侃侃大山,轻松惬意。 ~ 李景隆对李青一直都没的说,这次也不例外,动用关系之下,仅二十余日,身份、户籍、官职全部搞定。 转眼,又到了离别之际。 李景隆伤感道:“兄弟,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好。”李青点头,“我会抽空回来。” 他心里也很伤感,当年逛青楼的毛头小子都这么老了,还能有多少光阴? “好好保重身体,我给你开的滋补方子要常吃。”李青温声道,“好好享受生活。” 朱允炆递上一个小箱子,“这些金子你先拿着,师兄留下的家资太大了,待你稳定了朝局回来一趟,这偌大的永青侯府,是你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一定不能丢了。” “好。”李青拍拍他的肩,“保重身体。” “师兄保重。” 李青接过箱子,走向马车。 却在这时,之前被他引荐过来的掌柜的一家,赶了过来。 “好汉……啊不,公子留步。” “你们…何事?” 掌柜不好意思笑笑,老板娘却抹得开脸,笑吟吟道:“公子还未婚娶吧?” 李青怔了怔,瞬间明悟这两口子的意思,好笑摇头:“好意心领,但…不用了。” “公子……” “不必多言。”李青摆了摆手,“对了,他日还有用得着两位的地方,还望二位配合我。” 杨稷的那些事儿,必须要有证据才行。 吉安那边的证据会不会被销毁,亦或,有没有人敢言,李青也说不好。 这也是他让这两口子来金陵的原因,先把人证保住。 两口子果断答应:“但凭公子差遣。” 在他们眼中,李青定是个了不得的贵家公子,能帮他的忙,那是莫大的荣幸,搭上李青这条线,他们以后必将富贵。 老板娘还想推荐自己女儿,但李青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上了轿子。 马夫一扬马鞭,“驾……!” 车轮转动,一圈圈转向京师…… 第5章 属于我的皇权,我要统统拿回来! 坤宁宫。 张太皇太后倚在椅上闭目养神,少年朱祁镇立在椅后,给她按着肩。 “皇奶奶,这力道还好吧?” “好。”张太皇太后欣慰笑道:“镇儿长大了。” 朱祁镇愧然道:“孙儿无能,让皇奶奶这岁数还在为国事操劳。” “哪有…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张太皇太后笑着说,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镇儿,来,坐。” 朱祁镇停下,来到她跟前坐下,亲切的叫了声:“皇奶奶。” “呵呵……镇儿长大了啊!”张太皇太后又重复了句,和上一句的语气、心情,截然不同。 “镇儿要学的还很多。”朱祁镇谦虚道,似是没察觉出她的变化。 张太皇太后看着孙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儿子,欣慰的同时,又感到心酸,甚至心寒。 罢了,自己也没两年好活了,既然他要,那便给他吧……张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认真说: “你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对国政、朝局,都已熟悉,奶奶老了,确实干不动了,明儿朝会奶奶晓谕百官,还政于你。” “不,镇儿还少不经事,需要皇奶奶辅佐。”朱祁镇连忙说。 “你长大了,奶奶相信你能做好,这国政大权早晚要你接手,宜早不宜迟,就这么定了。” “皇奶奶……” “勿要再说,皇奶奶年事已高,再把持朝政,有恋权不放之嫌,”张太皇太后语气严厉,“莫非你没有信心做好?” 朱祁镇怔了怔,认真说:“孙儿有信心。” “那就好。”张太皇太后笑道,“奶奶累了,要休息会儿。” 朱祁镇点头,扶她走到床榻,又陪了一阵儿这才离开。 一出坤宁宫,朱祁镇立即道:“让王振去乾清宫候着。” “是,皇上。”随行太监拂了一礼,匆匆去了。 … 乾清宫。 朱祁镇到时,王振已经在等着了。 见他进殿,连忙谄媚上前,“皇上,您找奴婢?” 朱祁镇点点头,走到椅前坐下,翘起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愠不喜。 王振被看得莫名其妙,讪讪道:“皇上,干嘛这么看着奴婢啊?” “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朱祁镇说。 “少了……”王振突然醒悟,连忙下跪行礼,“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这才收回目光,起身走到红漆木柱旁,取下悬挂着的天子剑。 “锵啷~!” 青锋飒然出鞘,朱祁镇挽了个剑花,一指王振,“大伴,你看朕的剑法如何?” 王振没听到平身之语,不敢贸然起身,谄笑道:“皇上剑法超群。” “是吗?”朱祁镇笑笑,似乎很得意,又耍了起来。 两人越来越近,眼瞅着三尺青峰近在眼前,王振真的怕了,颤声道:“皇上,您……悠着点儿。” 他不傻,知道这是小皇帝故意的,但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小皇帝了。 “咻~” 锋锐的剑锋划破空气,贴着脸划过,王振甚至能感受到剑锋上的冰寒。 饶是他反应再迟钝,也看出来这小皇帝对他起了杀心。 只是,他还是搞不懂,自己究竟哪儿惹着这小皇帝了。 “皇上饶命啊!”王振惊颤,连连磕头,“奴婢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朱祁镇收剑入鞘,重新回到椅前坐下,幽幽道:“数年前,太皇太后说你蛊惑朕,欲斩了你,是谁救了你?” “是皇上。”王振忙开口,满脸感动的说:“若非皇上求情,奴婢早已埋骨,皇上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万死难报。” 朱祁镇笑笑:“不是吧?当时的朕可没那么大面子,可以让太皇太后收起杀心。” 王振呆了呆,试探道:“是三杨?” “嗯,不错。”朱祁镇拍了拍手,“果然知恩图报,数年过去还记得分明。” 王振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连忙扣头:“皇上恕罪,三杨并非是为奴婢求情,而是为了皇上。” 顿了顿,“皇上,奴婢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从没三心二意,至始至终都忠于您一人啊!” 朱祁镇不为所动,淡淡道:“你和外廷那些勾当,真当朕不知? 你频繁为太后一家谋利,当朕不知?”他清冷道:“太后的父亲一个主簿,居然封了侯爵,是不是有一点过分了呢? 大伴啊,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皇上……”王振都傻眼了,他万没想到,昨日还和颜悦色的小皇帝,突然会来这么一出,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连母亲的娘家人,自己姥爷都不在意! 想到这儿,王振更恐惧了。 他这行为已经不算脚踏两只船了,外廷、后宫、皇帝,妥妥的三姓家奴。 《三国志通俗演义》他看过,里面的吕布也是如此,最后刘备一句话,吕布就被曹操给弄死了。 王振暗骂:娘的,这‘刘备’是谁? 他自认没吕布那个本事,别看他耀武扬威,宫里宫外风光无两,但皇帝要整死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王振来不及多想,也没敢再辩解,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皇上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从今以后,奴婢只效忠您一人。”王振痛哭流涕,“还望皇上看在奴婢从小就陪着您的情分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朱祁镇凝视他良久,最后道:“起来吧?” “是是,谢皇上,谢皇上……”王振语无伦次,他是真的被吓着了。 他当初自阉时,都没这么害怕过。 “朕可以放你一马,但你也要好好珍惜。”朱祁镇淡淡道,“下次,你就去地下解释吧。”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王振忙不迭道。 朱祁镇挥了挥手。 王振连连叩首:“奴婢告退,奴婢告退……” 朱祁镇将天子剑悬挂在柱子上,心说:王振这人够狠,够坏,朕就缺这样的人,且暂时找不到平替他的人了,且看他后面表现吧。 顿了顿:母后那儿也得敲打敲打了,之前有太皇太后在,默许她有些小动作以便制衡,以后可不能对她再宽容了。 朱祁镇目光湛湛,心怀激荡:五年,五年,属于我的皇权,我要统统拿回来! 他平复了下激荡的心情,走出乾清宫。 刚出大殿,就遇到于谦。 朱祁镇停下步子,“于爱卿可有急奏?” 于谦点头:“瓦剌快撑不住了。” “瓦剌…”朱祁镇眉头皱了皱,“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贸易那么大,他们竟还不是鞑靼对手。” 于谦叹道:“瓦剌是富了,但实力不行,有不少货物都被鞑靼抢了去。” “所以……于爱卿有何良策?” “出兵援助。”于谦无奈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朱祁镇怦然心动,对一个皇帝来说,没有任何一样权力可以和军权相比,而想要掌军权,发动战争是最有效的途径。 “出兵援助…”朱祁镇目光大盛,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不能出兵。” “为何?”于谦不解,“皇上可知,一旦瓦剌灭亡,草原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朕自然知道。”朱祁镇道,“鞑靼统一草原,必将窥伺中原。” “那皇上……?” 朱祁镇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大明一旦出兵,瓦剌为了自身利益考虑,势必将大明拖入战争泥潭,草原广袤,想打赢不难,但想找到他们并决战就困难多了; 要是想一举歼灭,更是痴心妄想。” 顿了顿,“不止如此,大明发兵还会引起草原各部落恐慌,出于靠棵大树好乘凉的心态,他们一定会向鞑靼靠拢!” 于谦哑口无言,良久,心悦诚服道:“皇上英明! 不过,瓦剌不能亡。” “朕明白!”朱祁镇想了想,“既然贸易物品无法提高他们战力,那就援助他们火器,大炮、火铳,炮弹……统统援助。” “啊?”于谦大吃一惊,“这…会不会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草原盛产牛羊,但资源并不算太丰富,冶铁工艺更是低下,即便给了瓦剌,他们也无法照葫芦画瓢的仿制。”朱祁镇道,“不过…这件事不能摆在台面上,于爱卿和宣府杨洪私交甚笃,可以让他暗中操作。” 于谦脸上一热,“臣遵旨。” 他和杨洪可不是简单私交甚笃,都结亲了,他的胞妹,嫁给了杨洪的胞弟,除此之外,还有礼部侍郎王直,王直的胞妹也嫁给了杨洪胞弟。 三人结了姻亲。 地方上有杨洪,朝堂上有于谦、王直。 于、王二人共进退,加上张辅,即便如此,三人也只能勉强抵抗日益壮大的内阁。 在这复杂的局势下,张太皇太后也只能维持不出乱子。 朝局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臣这就去办。”于谦拱手道。 “朕刚好要去东苑一趟,送送老师。”朱祁镇笑着说。 其实他并没想去东苑,只是想陪着于谦走一路,让某些人看到自己和于谦亲近,进而提高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仅此而已。 于谦突然觉得,皇上仿佛一下子成长了好多好多…… ~ 宫门口。 李青百无聊赖地等着,他打听到于谦进了宫,就在这儿堵他。 没时间了,李青只能读于谦这条存档,以便迅速入局。 第6章 相遇,试探 李青暗暗盘算着从哪里入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先让小皇帝掌军。 文臣、武将,天然不对付! 如今文臣势大,想打压文臣,只能让武将起来。 而武将崛起的最好途径,就是建立军功,换言之,也就是发动战争。 李青心说:也不知好圣孙到底给我开了啥挂。 取得于谦信任不难,取得小皇帝信任就难了,他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皇帝不用也白瞎。 不过,他并不是很担忧。 朱瞻基布的局他看不透彻,但并非完全不了解。 比如于谦。 若非朱瞻基操作,于谦没可能混到这个地步,此外还有张辅和于谦统一战线,可以说,朱瞻基已经把他布的局,整个强化了一遍。 他完全可以通过于谦,进而取得小皇帝信任。 朱祁镇…唉,也不知究竟如何……李青暗叹。 来大明这么久,他对所知的大明历史,已经不再那么相信了,比如朱棣的下西洋政策。 在后世人眼中,这就是个赔钱的买卖,但实际上却是朱棣建立不世之功的资本。 没办法,史书是文人为首的官绅写的,一切不利于他们利益的,都会进行加工,甚至夹带私货。 明实录可不是寥寥数笔,整部明史录高达一千六百余万字,平均每个皇帝一百万字。 这可不是小说,而是通篇文言文,精炼到极点的文字,记录着皇帝的一生; 它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故事结构,甚至没有断句。 上任皇帝的实录修好,下任皇帝都是草草看上几眼了事,要知道,一册书拢共也就数万字。 那么多本堆在一起,谁有闲工夫看的完? 这其中,可操作性很大。 但也不是说,明史没有可信度,事实上,绝大多数都是真实的,比如皇帝下了什么诏书,升了谁,贬了谁,杀了谁……这些都是真的,可上面却不会记载皇帝为何这么做。 以至于,后世的史学家,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历史就像是蒙了层神秘面纱的女子,令人向往,且想揭开,然而,它的真面目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没人能说得清。 李青改变了,改变了很多。 那些所知不多的历史,已然没了参考价值,他甚至觉得,即便不来,那一战也未必会发生。 亦或,大明的衰落并不是因为那一战,而是……在朱祁镇没成年的这些年。 以如今的朝局混乱程度,再过十年,必定作用到民间。 李青思绪飘飞,愣怔出神。 这时,于谦和朱祁镇联袂走出宫门。 李青就站在宫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两人都看到了他。 二人同时停下步子,怔怔的看向李青。 于谦自入京时,李青便戴着面具,所以他并未识破李青身份,但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亲切感。 甚至在看到李青这一瞬间,身上的千钧重担顷刻间消弭无形,特别放松。 朱祁镇怔怔看着李青,满脑子都是:他来了,他真的来了,父皇真没骗我,真有这么一个人。 两人看着李青的同时,李青也在看着他们。 昔日那个瘦高个的年轻人,如今已四十出头,眉宇间有着沟壑,是经常皱眉留下的痕迹, 他有些发福了,也有了沧桑感,发丝中不再是乌黑,夹杂着雪白。 和于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身穿龙袍的少年,他很稚嫩,还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唇角有略黑的绒毛,尚且称不上胡子,身子很单薄,个子也还不高。 小家伙儿皮肤比他爹白,长得也比他爹俊俏。 但终究还是个孩子。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十三岁少年,却是整个大明的主人。 三人对望,良久…… 李青回过神,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第一次相遇,很官方。 当着小皇帝的面,李青不好跟于谦多言,退到一旁,让二人先走。 但俩人都没走。 于谦迫切想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对这么个年轻人产生别样情绪。 朱祁镇却是为遇到命中之人,而庆幸。 “皇上……” “老师,朕交代你的事情,抓紧去办吧。” 二人同时开口,但朱祁镇是君,于谦便先让他把话说完。 听闻,于谦只好暗暗压下心中疑惑,拱手告辞。 临走前,深深望了李青一眼。 朱祁镇走上前,直视着李青。 李青拱了拱手,看着他,目光平和:“皇上可有吩咐。” 朱祁镇平复了下心情,“随朕进宫。” … 乾清宫。 李青看着龙椅上的朱祁镇,突然觉得这少年,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许多。 他没有开口,小皇帝这一出,多少出乎他预料。 终于,朱祁镇先开口了,“你知道先帝吧?” “先帝之名,威扬四海,臣自然知晓。”李青说。 朱祁镇秀气的眉头皱了皱,“朕的意思是,你认识先帝吧?” “先帝贵为国君,天下谁人不识君?” 朱祁镇不再问了。 他起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 “好名字!”朱祁镇官方的赞了句,便没了下文。 李青也沉得住气,事实上,他还没弄明白小皇帝为何如此。 难道朱瞻基都告诉他了?应该不会,那厮一向重承诺……李青暗暗想着。 “朕幼年登基,主少国疑,朝中大小事务皆有太皇太后处理。”朱祁镇又开口了,“虽贵为国君,然无半分权势; 重务由太皇太后,民政有杨士奇为首的内阁阁臣,军务有张辅、于谦; 多赖臣子忠心尽力,才有今日之大明!” 朱祁镇看着李青,看到了失望。 他眸中惊喜一闪而过,继续道:“大明多年无兵事,军纪腐败,军心散乱,战斗力直线下降; 幸赖有镇守大臣,这才挽回了些局势; 国不与民争利,朝廷主张的海洋贸易已停,交趾、暹罗、缅甸等部也失去了控制,他们现在排明性很强; 但,那又如何?我大明地大物博,有无他们没任何影响!” 朱祁镇笑问:“李卿以为,朕的观点可对?” “皇上以为呢?”李青反问。 朱祁镇笑容一收,重新坐回椅上,“这不是朕的观点,这是世人眼中的朕之观点。” 李青点点头,“皇上现在可有实权?” “明日起,太皇太后还政于朕。”朱祁镇说。 “皇上执政后,可有把握收回皇权?” 朱祁镇默了下,“会很难,既得利益者已经很多了,朕…有权无势,百官对朕的固有印象已经形成。” 顿了顿,“古语有云: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朕现在很是忧虑,李卿可有高见?” 这一番试探,朱祁镇很满意,李青达到了他的预期。 李青也很满意,这小皇帝比同龄的朱瞻基毫不逊色,奈何没朱瞻基那么好的命。 “掌军权!” 朱祁镇眉头微皱,缓缓摇头:“出兵草原,影响极大,先帝定下的制衡策略,很可能会崩溃。” “我的意思是,打暹罗、缅甸。” “这就更难了。”朱祁镇没计较他的自称,既然试探已过,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官绅不得经商,是针对的地方官儿,京中这些掌权的,可不在此列; 他们靠着海洋贸易赚的盆满钵满,又岂会让朝廷重启海运?” “杨士奇之子杨稷,在家乡横行不法,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纵凶杀人十数起。”李青道,“依大明律,杀他十次都不多。” “杨稷?杨士奇?”朱祁镇眸光大亮,小脸遏制不住的欣喜。 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 在心里过了一遍,又道:“是条妙计,然,并不妥。” 第7章 先生大才 李青:“?” 朱祁镇说:“杨士奇是绝大多数文臣的领袖不假,但他远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李青静听下文。 朱瞻基继续道:“自杨荣致仕还乡后,杨士奇便是绝对的话事人,大多文臣都以他马首是瞻; 权力是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权势给了他名利,却也牢牢束缚住了他; 他为了保住现有权势,只能不断为下面的人谋福利,久而久之,下面的人逐渐从感激,变为理所应当; 一旦杨士奇顶着压力,损害他们利益,那杨士奇必遭反噬!” 朱祁镇感慨:“升米恩斗米仇,不外如是。” 接着,他又冷笑:“这也怪不得旁人,玩火者,终将自焚。” 他平视李青,“杨士奇已经被架起来了,他现在从手握权柄,变成了群臣手中的工具,哪还有自由可言?” “皇上英明。”李青对这小皇帝越发满意,顿了顿,“然,并不全对。” “哦?”朱祁镇诧异道:“李卿可有高见?” “杨稷在手,不仅可以顺利出兵,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文臣。”李青说。 这一大利器,光是达到出兵目的可不够。 朱祁镇自以为看清了本质,不曾想却被李青推翻,他好奇大过郁闷,问: “何以见得?” “你太小看杨士奇了。” “不,朕从未小看他,但,事实就是如此。”朱祁镇笃定道:“他现在只能在一条道上走到黑,他不往前走,那些人会推着他往前走,他坚持不走,那些人会把他踩在脚下,继续往前走。” “这一点皇上分析的很对。”李青点头,接着,反问:“杨士奇是数朝元老,在庙堂待了数十年,皇上以为,你想到的,他会想不到?” 朱祁镇一滞,这话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左思右想,却无法终是猜不透。 “请先生明言。”朱祁镇客气的说。 李青道:“杨士奇绝对会保儿子,毕竟谁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正如你所说,他现在已经无法真正意义上号令群臣,所以他能救儿子的方法只有一个,致仕还乡! 而这,也是他全身而退的唯一选择; 同时,这么做,还能让皇上你满意,他肯定看得到这步棋。” “这些年,我一直隐藏的很好,对他也很敬重。”朱祁镇迟疑道,“他未必……” 李青笑了:“当杨稷押到京师之时,杨士奇就全明白了。” 朱祁镇恍然,“先生高见。” 顿了顿,“还有呢?” “杨士奇那个位子,谁不想坐?”李青道:“位子就有一个,而想坐,且自认为有能力坐上的人定然不少,杨士奇一走,他们必定乱起来。” 朱祁镇眼眸一亮:“乱中取利,以达到出兵目的?” “准确的说,是让他们内卷起来。”李青纠正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杨士奇一党,有能力接替他的人不少,他们相互不服,且又很难奈何得了对方; 这时候,在这势均力敌的局势下,皇权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李青笑道:“当此时也,你只需抛出自己的条件就可以,不愁没人为了上位,附庸于你;甚至为了仕途,他们会逐渐加码。” “原来杨稷是这么用的……妙哉,妙哉!!”朱祁镇彻底服气:怕是父皇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卿之大才,令朕茅塞顿开,请受朕一礼。” “万万不可。”李青忙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哪有君为臣行礼的道理。” 这小皇帝和他爹一个样,称得上英主,但…不可深交。 只能做君臣,不能做朋友。 毕竟…世上再也没有小胖了。 朱祁镇还是行了一礼,亲切道:“君不可对臣行礼,但学生向老师行礼却是天经地义。” 李青一怔。 朱祁镇却道:“先生做朕的老师吧,朕需要先生这样的老师。” “据闻,皇上的老师是于谦于侍郎。”李青说。 “谁说老师只能有一个啊?”朱祁镇真诚道,“卿之才远胜于谦。” 不愧是你爹的崽儿,都是属狼的……李青从心理上喜欢不起来这样的人,但,喜欢这样皇帝。 身处权力巅峰,必须要有这样的品质。 相反,那个孝顺、懂事、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朱允炆,却很不适合做皇帝。 好人,是做不了好皇帝的! “先生现任何官职啊?” 李青还没答应,朱祁镇就‘先生、先生……’叫上了,语气亲热。 “……”李青很无语,“太常寺,博士。” 这是李景隆托关系给他弄的,正七品的官儿,在京师中属于垫底存在。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无奈,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那么苦读了。 娘的,日夜苦读七八年,你告诉我推举就能做官,真是……太艹了。 朱祁镇看着一脸‘怀才不遇’的李青,心下更是欣然:果真大才! “来人,奉茶!”朱祁镇扬声喊了句,朝李青笑道,“先生,请坐。” 李青听着肉麻,却不好说什么,小皇帝能这么信服他,是大大的好事,这一来,想平稳朝局就容易多了。 不过,他就不明白了,小皇帝显然是心思极重的人,却为何这么轻易向他坦诚。 从小皇帝的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啊……李青百思不得姐。 他干脆问:“皇上为何如此信任我?” 朱祁镇笑笑:“朕乃英主,慧眼识人!” 李青:“……” 他知道,这小皇帝就是为了报他刚才打哑谜之仇。 真是父子,一个熊样儿……李青腹诽。 不过,李青也猜到朱瞻基的布局了:他跟儿子说了,但没完全说。 热茶上来,是李青最爱的龙井。 已经入冬,北平的天格外寒冷,虽然他并不畏寒,但热腾腾的茶下肚,胃里暖暖的,十分舒爽。 在山上的苦日子过惯了,猛然一享受,还挺好。 “先生是刚进京吧?” 李青点头:“前日刚倒。” “可有安顿好?”朱祁镇给李青续杯,“京师房价可不便宜,你看中了哪里,朕赏给你。” “已经安顿好了。”李青说,“在连家屯儿。” 朱祁镇想了想,道:“那可真够偏的,离宫里怕不有十里,来回太辛苦了。” “其实也挺好的。”李青笑着说:“那里相对清净。” 其实是离于谦家近。 这么多年了,于谦一直没搬家,只不过将家里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以他这个身份来说,属实寒酸了。 朱祁镇没强求,“那等此事事了,朕再赏赐先生。” 李青笑着敷衍两句,转而将话题引向政治。 朱祁镇也正有此意,当下将朝局状况,详细阐述了一遍。 局势比李青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文臣驻守军队、保举制盛行、停下西洋、检校裁撤、军队腐败,金银铜矿收不上来钱、贪污盛行…… “先生可有破局之法?”朱祁镇问。 李青抿了口茶,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先从军队入手,提高你威望。” … 送李青离开后,朱祁镇立即叫来王振。 “皇上有何吩咐?”王振怯怯问。 “你带人去趟江.西吉安,把杨士奇之子杨稷抓来。” 王振一惊:“这…奴婢遵旨,不过皇上,那杨士奇可不好对付,这样会不会……” “你抓你的。” “啊…是,奴婢这就去办。”王振不敢再三心二意,连忙就要去办。 “回来,朕还没说完呢。” 王振转过身:“皇上您说。” “杨稷强抢民女,纵凶杀人,人证物证别忘了带回来。”朱祁镇认真说,“罪行要清楚、明白,懂吗?” 王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嘿嘿笑道:“皇上您放心,那杨稷的罪过,奴婢定查的丁点不漏。” 在王振看来,杨稷有没有罪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祁镇说有。 皇帝说有,没有也有! 第8章 文人相轻 是夜,杨府。 杨士奇心绪不宁,儿子的信他已收到,多年的庙堂经验告诉他,这是有人对他动手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对他动的手。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只想着维持大明运转,绝不可能是她,小皇帝也不太可能,他没什么实权……到底是谁呢? 杨士奇蹙着眉。 他虽远在庙堂,但儿子的行为又岂会毫无所知。 他当然劝过儿子,却没什么用。 有一个在京师呼风唤雨的老子,又有地方上的官员阿谀奉承,杨稷很难不膨胀,不是简单劝两句,就能劝得住的。 杨稷不是杨士奇,他不知道朝堂算计,他只知道有老爹在,谁也奈何不了他,也没人敢奈何他。 直到遇见李青。 奈何,他并不知李青身份,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信里只说是个年轻人。 杨士奇苦叹一声,将信放在火苗上,随着信纸燃烧,他那苍老的脸也变得阴晴不定。 “无论是谁,无论阴谋阳谋,最终都会图穷匕见,这一次失了先机,只能见招拆招了。”杨士奇有些疲惫,转身去了厢房。 丫鬟已经暖好被窝,暖烘烘的,柔软舒适,杨士奇却毫无睡意。 这一夜,格外难熬。 … 终于,天蒙蒙亮了。 杨士奇起身套上官袍,在铜镜前照了照,整理了仪容起身出门。 一夜无眠,他却格外精神。 轿子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口,杨士奇走下轿子,陆续到来的同僚上前来打招呼,语气亲热。 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他惴惴不安的心,缓缓放下,迈步赶往奉天殿。 兴许只是江湖草莽一时兴起,并非庙堂争斗……他自我安慰着。 奉天殿。 群臣汇集于此,太皇太后、小皇帝还未到,群臣和知交好友小声聊着天儿,气氛活络。 杨士奇撇头瞧了瞧于谦,后者眼观鼻,鼻观心,蹙着眉,仿佛有什么心事。 于谦的确有心事,昨日那一幕印在脑海久久不散,理智告诉他,自己和那个年轻人毫无关系,但他却主观的认为,二人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理,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心事呢,突然察觉有人注视自己,于谦抬头,见是杨士奇在怔怔的看着他,微微颔首示意。 杨士奇也露出一个和善微笑,以作回应。 二人在朝堂斗的很凶,但大多时候都比较克制,维持彼此脸面。 当面笑,背后刀,是朝堂上不成文的规定。 两人也只是对视一眼,随即便各自想着心事。 一刻钟后,张太皇太后,朱祁镇联袂走来。 群臣止住声,大礼参拜。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皇太后千岁。” “众卿平身。”朱祁镇今日身着玄色常服,更衬的他唇红齿白,英姿勃发,只是终究太过年幼,少了些帝王气概。 群臣谢礼起身,照班站好。 张太皇太后扫了眼群臣,道:“皇上英明睿智,对朝政信手捏来,本宫年事已高,往后诸卿要尽心竭力辅佐,让大明长盛不衰。” 百官身子一震,难掩震惊之色。 都知道太皇太后还政是早晚的事儿,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不待群臣做出反应,太皇太后张氏便转身离去,根本不给这些人挽留的机会。 她确实老了,也不想干了。 事发突然,百官还来不及思量,大局便已定下,再回过神时,张氏已飘然离去。 一时间,朝堂乱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朱祁镇对此早有预料,只瞥了眼站班太监。 “肃静~”小太监一扬拂尘,尖细的声音盖过所有人。 嘈杂的大殿倏地一静,但很快,又嘈杂起来。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众卿可有本奏?” 他直入正题吗,全然不提太皇太后还政的事儿,一旦提了,又将是一番扯皮。 朱祁镇年纪虽小,却深谙朝堂争斗——永远不要顺着对方,那样只会被牵着鼻子走,最多不输,但绝不会赢。 他不想提,但群臣却不想让他如愿,依旧试图将话题引回太皇太后还政的事。 不是他们对朱祁镇有意见,而是还没来得及部署,不想贸然换‘老板’。 “众卿可有本奏!?”朱祁镇声音大了些,语气略显不耐。 “臣有本奏。”礼部侍郎高声道。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直身上。 朱祁镇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准奏。” “启禀皇上,臣弹劾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士奇,纵子行凶。”王直上来就开大,“杨稷为祸乡里,强抢民女,掘人坟墓,谋财害命多达十数起。” 这些自然是朱祁镇的授意,昨儿王振走后,他就找来王直,面授机宜。 王直是直性子,他和于谦共进退,且早已看杨士奇不顺眼,见皇帝要对杨士奇动手,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群臣再次傻眼。 王直竟然公开弹劾杨士奇,他们的震惊程度,犹在太皇太后还政之上。 现在的杨士奇,那是何等的风光,可以说,百官七成以上的官员都投靠了他门下。 这王直也太莽了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于谦身上。 毕竟,王直一向推崇于谦,所行之事也都以于谦的主张为主。 如今闹这么一出,若说不是于谦的主意,打死他们都不信。 于谦诧异非常,他的确不知情,因为王直压根儿就没跟他商量。 “王侍郎,说话要讲证据。”蹲了两年大牢的吏部尚书郭琎出班,“你这是在哪儿听说的消息?” 郭琎自被张辅报复后,就彻底投靠了杨士奇。 如今见表现的机会来了,自然不会错过。 “你身居庙堂之上,如何得知地方上的事?”郭琎意有所指,哼道:“怕是某些有心人,为了攻讦杨大学士,故意栽赃构陷,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这话是说给于谦听的,但于谦压根就不鸟他。 王直微微一笑,拱手道:“皇上,臣也是江.西人,这消息是臣老家二叔邻居的小舅子,丈母娘的表妹的侄女婿的堂兄弟,托人写信告诉臣的,消息绝对准确。” 郭琎饶是精明,也被这一连串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干脆不想了,拱手道:“皇上,这分明就是恶意中伤,没有半分真实性可言,还请皇上莫要中了王直的奸计。” “奸计?”王直冷笑,“大明律载有明文,诽谤官员、及家眷,若查无实据,诽谤者反坐之,本官不是言官,又岂会风闻奏事?” 顿了顿,反讽回去,“杨大学士都还没吭声呢,你郭尚书在这儿说什么,莫非…堂堂吏部天官,竟成了别人喉舌?” “你……!”郭琎大怒。 “好了。”朱祁镇一拍纸镇,凝重道:“王爱卿,若查无实据该当如何?” “臣愿以死谢罪!”王直大声回道。 声音在大殿回荡,振聋发聩。 这下,郭琎也不说话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王直这是拼命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郭琎投靠杨士奇是为了靠棵大树好乘凉,他是为了自己,而非真心实意的为杨士奇肝脑涂地,眼下俨然是你死我活,他哪敢入局。 当即闭口不言。 不仅是他,工部、都察院、刑部等大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泥雕木塑一般。 以至于,已经没人提太皇太后还政的事儿了。 朱祁镇点点头:“王爱卿既有如此把握,那就查,不过,若杨稷无罪,朕可要严办你了。” 顿了顿,看向杨士奇,“杨爱卿以为如何?” 杨士奇满心满脸的苦涩,踌躇良久,只得拱手道:“皇上英明。” 他哪里看不明白,这就是小皇帝指使王直这么干的,便是他不同意查,小皇帝也依旧会查。 … 散了朝。 杨士奇落寞地走出大殿,上朝时还和他寒暄,言语巴结、谄媚的百官,一个个避之不及。 谁都不傻,王直敢这么干,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唯恐挨着杨士奇半点儿。 杨士奇落寞感叹:文人相轻,世态炎凉啊……!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权力带给他的‘生机活力’,刹那间消弭无形。 第9章 小人得志 宫门外。 杨士奇回头望了眼偌大的皇宫,满脸怅然若失,一言不发地上了轿子。 儿子必须保,没有理由,那是他儿子。 杨士奇不想老来丧子,想儿子不死,就得让小皇帝,亦或说于谦等人满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了选择的权力,只能按照人家的意愿来。 唯如此,才能保下儿子。 “唉…叱咤风云数十载,到头来竟是……”杨士奇自嘲苦笑,“这样也好,是时候急流勇退了,我现在已经扛不住了,致仕还乡未尝不是件幸事。” 到了家门口,杨士奇走下轿子,瞥眼瞧见杨溥的轿子驶来,他驻足等候。 少顷,轿子停下,杨溥走上前,“士奇兄……” 杨士奇摆摆手:“进院说。” 杨溥点头,跟着进了杨府。 客堂。 杨士奇唏嘘道:“这么多年来,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也就剩你了,勉仁已故去,如今我也要走了,你以后可要好生保重。” “真就没有办法了吗?”杨溥蹙眉,“以我看,这就是于谦布下的局,皇上年幼,且朝政都是太皇太后把持,他没这个魄力。”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破局。”杨士奇苦笑,“于谦一党苦我久矣,我不走,他们保证让我老来丧子。” 杨溥道:“未必,你执意不走,他们未必奈何得了你,皇上虽年幼,却也不是任嘛不懂; 如今他初掌大权,正是用人之际,不过是被于谦蛊惑了而已,我们只要运作一番,让他知道你的重要性,事情尚有挽回余地。” “挽回?”杨士奇苦笑,“人人为己,人心涣散,太皇太后还政,皇上掌权,人人都想巴结皇上,哪有什么挽回余地啊,现如今,我这杨府也就你敢来了。” 杨溥沉默少顷,认真道:“若我和你共进退……” “不可。”杨士奇断然道:“若真如此,于你于我都是灭顶之灾。” 他满脸严肃:“大明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运作,莫说你我,便是皇……都一样的; 况且,惦记你我之位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一挪窝,他们立即就会顶上。” 杨溥不说话了,好一会儿,“真的要走?” “不走不行啊!”杨士奇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这样未尝不好,忙碌了一辈子,享享福也不错。” 顿了顿,“相识数十载,老哥送你一句话。” “你说。”杨溥点头。 杨士奇认真道:“别争了,看似为自己争,实则是为他们争,而到头来……恶果、恶名,却都是自己的; 勉仁是自愿走的,得以保留名声,而我是被赶走的,名声没留住,但好歹留住了命; 可你要继续走下去,可能命都保不住。” 杨溥亦是心生落寞,昔日三杨,如今就要剩他一人了。 “什么时候走?”他问。 “再等等,”杨士奇说,“等那畜生被押送京师,但这段时间我不能再上朝了,你代我向皇上请个病假,我这态度要鲜明不是?” 杨溥默然点头。 “士奇兄,我怕我身不由己啊。” 他苦涩道:“身处权力漩涡中心,又岂是想不争,就能不争的?” “其实也不难。”杨士奇叹道:“昔日我最讨厌李青,现在回过头看看,人家才是真通透,讨厌他的人很多,但谁都承认他的贡献; 或许千百年后,世人还记得他,但我们却会泯然于众,即便不会,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顿了顿,“你可以学李青。” “学他……拿钱不办事?”杨溥眸中一亮,略一思索,便知可行。 初闻李青行为,他除了鄙夷还是鄙夷,但现在回过头再看看,也不得不感慨:人家段位是真高。 同样是历经数朝雷打不动,李青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势,亦或功绩,都完爆他们,且捞得盆满钵满,功成身退。 不服真不行。 杨士奇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你现在还来得及,别走我的路。” 杨溥点头。 半晌,问道:“士奇兄,你后悔吗?” “后悔。”杨士奇仰脸望天,“但若重来一次,我大概率还会这么做。” 他坦然承认:“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大多数人都如此。” ~ “终于收拾好了。”李青伸了伸懒腰,舒服地翘起二郎腿,看着小院很是满意。 不出意外,以后他会在这里生活许久。 他有钱,有很多钱,完全可以买下一座大宅院。 但他不想。 不是心疼钱,而是……他一人,填不满太大的家。 他写了封信托人寄回金陵,告知朱允炆所处位置,方便以后书信往来。 洗米,煮饭,烧菜,李青驾轻就熟,山上住久了,他习惯了这种自力更生的生活方式。 这一天很充实,转眼就到了申时末。 李青坐在屋檐下,津津有味的看着《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 下雪了。 视线比往常这时候要亮许多,李青一边赏雪,一边看小说。 这时,敲门声响起。 “李博士在家吗?” “在,门没锁,请进。”李青心中一动,放下手中小说。 俄顷,于谦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李青上前拱了拱手:“于侍郎。” “冒昧打扰了,莫怪。”于谦很客气,拱手还礼。 “哪里哪里,”李青只是笑笑,“雪大,进屋聊。” 对于李青的托大,于谦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好像本就应该如此。 二人走进客堂,分宾主落座,李青提起茶壶给于谦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抿着茶问:“于侍郎来下官这儿,可是有事?” 他现在不想读档了,一来,已经取得了小皇帝信任,二来,一旦读档,于谦有了后盾,必定会莽上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局势复杂,小皇帝又是才掌权,急不得,一急准出乱子。 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已经产生了这么多既得利益者,只能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 不是说,弄走了杨士奇就万事大吉了,走了一个杨士奇,还会有第二个杨士奇,第三个,甚至无数个。 真正要解决的是,改变那些让文臣得利、且持续做大的制度。 于谦放下茶杯,“敢问李博士家乡在哪里?” “金陵。” “怎么称呼?” “李青。” 于谦怔了怔,蓦然看向李青眼眸。 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好半晌,他回过神,问:“李博士可知永青侯?” “听人说起过。”李青笑道,“他好像也叫李青。” “嗯,李博士和他好像。”于谦说。 李青挠了挠头,好笑道:“听说他一直戴着面具。” “眼睛像。” “这样啊!”李青说了句,便没了下文。 于谦尴尬地端起茶杯抿了口,但又实在不死心,继续试探:“李博士和永青侯可有…亲戚。” “没有。” “这样啊!”于谦尴尬地又抿了口茶。 不知怎地,他有种荒诞的想法,眼前之李青,便是当初之李青。 他自己都为这想法感到诧异,却又遏制不住的这么认为。 一番试探,终究无果。 日暮降临,于谦不好多待,起身告辞。 临走之时,鬼使神差的说道:“我家就在附近,李博士若有空,可常来做客。” “好啊!”李青一副自来熟模样,“我送于侍郎。” “不用,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于谦说。 “嗯,那就不送了。”李青也不客气客气。 … 次日。 奉天殿。 朱祁镇独自一人踏入大殿,群臣行礼: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整齐划一,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 朱祁镇压抑着振奋,挥一挥衣袖,“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分班站好,小皇帝真正当权的第一天,他们都很给面子。 朱祁镇扫视一周,见杨士奇果然没来,心中不由暗暗得意:这个烦人的老头子终于要走了。 同时,他对李青更有信心,事情的进展,和李青说的果真一样。 用不了多少年,大明将重新恢复昔日巅峰……朱祁镇眸光发亮,对未来充满信心。 他抚摸着龙椅上的龙头,心情激荡,于今时今日,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皇帝。 朱祁镇发自内心的笑了笑:“众卿可有本奏?” …… 朝会散了。 朱祁镇却坐在椅上久久未离去,今日的龙椅坐着特别舒服,他竟不想走了。 群臣还是第一次先于皇帝离开奉天殿,一个个都神色古怪。 但他们更关心的是太皇太后还政后,小皇帝的国策方针是什么,以及杨士奇今日不上朝背后的深意。 所有人都有预感,未来的朝堂,必定没现在好混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散朝后,朱祁镇在龙椅上足足坐了半个时辰,忽的想起了什么,忙道:“去太常寺把博士李青叫来。” 小黄门如蒙大赦,站班太监做了这么久,却从没一次性站这么久的,他连忙一拱手:“奴婢遵旨。” 小跑两步,又回头道:“皇上,让他在哪儿见驾啊?” “就在这儿。”朱祁镇舒服地靠在龙椅上,笑着说。 “……是。”小黄门拱手称是,一脸古怪地走了。 ~ 太常寺。 李青正在摸鱼,突然被传唤见驾,只好郁闷跟着传旨太监进宫。 “皇上在哪儿啊?” “奉天殿呢。” 李青一脸古怪,“这…朝会不是散了吗?” “是散了。”小黄门嘀咕道,“皇上这不是还没走的吗?” 走进奉天殿,李青一眼就看到了龙椅上的朱祁镇。 此刻的朱祁镇,双手搭在龙椅上,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呈‘大’字姿势,放松之余,给人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毕竟,他确实小,才十三岁而已。 “微臣……”李青一边向前走,一边战术性地拿腔作势。 “免礼。” 李青就势收住,拱手道:“皇上找臣何事?” 朱祁镇摆摆手,小太监立即退了出去,这奉天殿他是真不想待了。 “先生过来些。”朱祁镇不想离开龙椅。 李青摸了摸鼻子,忍着笑上前。 他很理解这小家伙儿,身为一国之君,却郁郁久居人下,如今有此表现,在情理之中。 “皇上何事?” …… —— 今儿就这两章了,空调吹多了,青红有些头蒙。 第10章 吃完饭砸锅 “动手吧!”朱祁镇说。 李青一脸懵:“动什么手?” “杨士奇已经不上朝了。”朱祁镇道,“我想我们应该采取下一步动作了。” “……”李青理解他,却不会陪着他胡来,“急不得,这不是个急事,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朱祁镇皱眉,“早一日解决,于江山社稷,于平民百姓,都是莫大的好处啊,如今我们已经占了优势……” “优势在哪儿?”李青反问,“杨士奇不上朝就是优势了?” 朱祁镇尬住,悻悻道:“这是好事不是吗?” “是好事,但敌人可不只是杨士奇,而是文官集团。”李青摇头道,“即便杨士奇不干了,也不是说就解决了问题; 若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制度,还会有许多杨士奇。” “可是……”朱祁镇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吭哧半晌,问:“那你说怎么办?” “一步一步来,先等杨稷被押送京师。”李青认真说,“既得利益者已经太多,若手段激烈必定带来强势反弹,只能慢慢运作,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 就如…温水煮青蛙……” 听了李青的理论,朱祁镇缓缓冷静下来,“先生说的是,是朕太急了。” 见他如此,李青松了口气,还好,小皇帝听劝。 这一点儿,比朱允炆强。 他刚才还真担心这小家伙儿被‘胜利’冲昏头脑,做出鲁莽之事。 朱祁镇年轻,称得上年幼,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用重典,这也是朝堂大忌。 庙堂争斗最忌大开大合,甚至阴谋算计都行不太通,能冲进庙堂的人,谁不是人中翘楚,没谁是傻子。 所以,庙堂大多用的都是阳谋,亦或说,合理运营才是王道! 朱祁镇叹了口气,脸上的志得意满少了些,“那一切还按原计划行事,先弄走杨士奇,再套路群臣,以达到出兵目的。” 李青补充:“出兵是为了扬大明国威,不是为了朝廷下西洋,这一点要牢记,唯如此,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抵触心理。” “嗯,朕记下了。”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除了这个,先生还以为哪方面需尽快拨乱反正?” 李青想了想,“废除推举制,恢复铨选,官员任免、升迁之权必须要由皇帝决策。” 顿了顿,“当然,考核,拟定名单的权力要下放给吏部,一来可以降低他们的排斥,二来,皇帝要是什么都一把抓,也抓不过来。” “人事任免权,乃重中之重,其意义不亚于军权。”李青道,“你拿捏住了这个,以后施政事半功倍。” 朱祁镇怦然心动,“先生说的是,不过…这个怕是不轻松啊!” “确实不轻松,但…也没想象的那么难。”李青笑道,“人都是自私的,吃完饭砸锅,站起身掀桌子的不在少数,大多数人都是自己走了捷径,却想把捷径堵死。” “当突破阶级之后,人们往往选择固化阶级,而非拉下面人一把,他们会让下面人更难突破,以此保持自己的超然性。”李青感慨。 朱祁镇怔怔的看着他,心说: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吗? 李青自己靠着推举入朝,结果一上来就要废除保举,可不就是吃完饭砸锅吗? 不是,你什么眼神啊……李青不爽:“皇上以为然否?” “啊…对对对。”朱祁镇忙收起眼神,讪讪道:“先生大才。” 被李青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件事情的难度,比自己想象的要低些。 朱祁镇心情愉悦:“先生如此大才,一个七品的太常寺博士太屈才了,吏部侍郎这个位置,先生可有兴趣? 朕只调度你一人,想来他们不会不给面子。” “现阶段我还不能冒头儿。”李青婉拒,“再等等吧。” “那就改任兵部都给事中吧。”朱祁镇笑道,“同样是正七品,都给事中有进殿上朝的资格,先生虽是保举上来的,但有朕特许一样能上朝,这样先生也能时刻掌握朝堂局势,先生以为如何?” 李青想了想,点头答应。 又聊了会儿,优化了下细节,李青拿着任免书告辞离开。 … 兵部。 阔别十余年,李青再次踏进衙门。 杨士奇是兵部的尚书,但他的重心在内阁,平时都是于谦坐镇,现在杨士奇告病休假,于谦成了绝对的话事人。 李青进入大堂时,于谦正在拟定茶马贸易的品类,见他进来,诧异道: “李博士,你怎么来了?” “现在是李都给事中了。”李青笑着晃了晃任免书。 于谦心中一喜,笑道:“先坐吧,待会儿我带你熟悉一下日常负责的事务。” 他做过兵部都给事中,有经验。 李青不急,走到椅前坐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于谦。 杨士奇走人只是时间问题,他一走,于谦必定是兵部尚书。 想想还挺好玩儿的,昔日于谦是兵部都给事中,他是兵部尚书,现在整个反过来了,仿佛是一个轮回。 两刻钟后,于谦忙完手头上的公务,笑着起身,“先熟悉一下衙门吧。” “于侍郎请。” “哎,请。”于谦点头先行,不知为何,听李青叫他于侍郎,他心里总觉着别扭。 他总下意识地觉得,李青就是李青。 … 于谦带李青溜达了一圈儿,又向李青介绍了兵部都给事中的工作内容,忙完这些,已是晌午了。 “还没吃饭吧?”于谦问。 我一直跟你一起,你这不是废话吗……李青好笑点头:“还没有。” “那…一起吃吧?” “好啊!” 太像了,连脾气性格都一样……于谦笑道:“那走吧,北方菜比不上南方菜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劳于侍郎破费了。”李青说,一副‘你请客’的样子。 于谦摸了摸鼻子,他原本就打算自己掏钱,但被李青这么一说,心里却觉着怪怪的,正常情况下,哪有侍郎请都给事中的啊? 但他偏偏又升不起半点郁闷,仿佛就该他请似的,“没什么,应该的。” 于谦也不知道哪里就应该了,完全就是下意识的这么说。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衙门,衙役都看呆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不苟言笑的于侍郎,这么…平易近人。 京城大街。 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建设,北平的繁华程度比以前提升了数倍不止,虽还赶不上苏杭南,但也仅次于它们了。 京城没有小作坊,于谦挑了个中规中矩,又符合他消费水平的饭馆儿。 雅间儿。 荤素八道菜,一壶酒,二人边吃边聊。 不知不觉间,于谦把话题引向朝局。 “现在的问题不仅是官绅为代表的文臣,军队的腐败也是一大问题。”这话本不应该跟一个都给事中说,但于谦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倾诉,“尤其是边军,不仅贪腐成风,还私下和草原做走私买卖,搞得乌烟瘴气。” 李青沉吟道:“这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先帝驾崩后就开始了,但真正贪腐成风,还是从杨士奇为首的文臣,主张向军队派镇守大臣才开始的。” 于谦叹道:“本来派镇守大臣是为了抑制军队贪腐,结果却适得其反,唉……!” 李青丝毫不感到意外,从他得知朝廷派文臣镇守军队,就料定会有这种情况。 无他,论捞钱,文臣可比武将专业,说是降维打击也不为过。 “于侍郎以为,最需要解决的是什么?” “吃空饷现象。”于谦说道:“其他暂且能容忍,但这个不行,说来可笑,现在大明有多少军队自己都知之不详。” 李青皱眉:“文官集团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于谦默然片刻,挽尊道:“也不是说文臣没好人,还是有很多真心实意办事的。” 李青笑笑,不置可否。 “京军如何?” “京军还好,没有出现原则性的问题。”于谦道,“出问题的都是边军、卫所兵。” 李青心道:看来开赴暹罗、缅甸的军队,只能用京军了,边疆、卫所都已被文官渗透,用他们八成赢不了,不是战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堕落容易,归正难,这五年的腐败,用十年规整也不见得恢复如初。 于谦见他虽眉头紧蹙,却沉着冷静,不禁问:“李都给事中可有妙策?” 第11章 杨稷进京 李青抿了口酒,“算不上妙策。” “哦?”于谦惊喜道:“是什么?” “调军。” “对调军队?”于谦皱了皱眉,“这确实是步好棋,但…难以实施啊! 现在军队的话语权,几乎被镇守大臣掌握,他们可行使的权力很大,加上朝中有人,即便皇上下诏,也很难实施出来; 就算实施出来,换个地方他们还是能继续腐败。” “不是对调。”李青摇头,“是让边军精锐开赴进京。” “和京军对调?”于谦眼睛一亮,旋即又是一暗,苦笑道,“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啊,京军去了边关,难免不会滋生腐败,顾此失彼啊!” “京军要去打仗。”李青说。 于谦一脸懵:“打仗,什么时候打仗,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和小皇帝刚商量好……李青简单说了一下。 于谦都惊呆了:“你和皇上议定的策略,你和皇上……不是,你怎么能和皇上……” 太不可置信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个刚入仕的七品官,直达天听,并和皇帝达成共识,这简直…《三国志通俗演义》都不敢这么写。 “你不信?” 于谦回过神,讷讷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李青笑眯眯地喝着酒,“事实就是如此。” “冒昧问一下,皇上为何会……”于谦忽的想到了什么,惊道:“莫非杨稷之事,是你……?” “是我。”李青点头:“好巧不巧赶上了,说起来,也是杨士奇点背。” 于谦咂吧咂吧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李青真是天胡开局,称得上传奇! 上一个这么传奇的也是李青,难道叫李青有加成不成……于谦挠了挠头,干脆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求证道:“此言当真?” 李青点头,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现在是皇上的先生老师。” 于谦:(⊙o⊙)… 他就是李青,绝对是……于谦无比笃定,只是他还想不明白,李青为什么容颜不老。 这个太魔幻了,对于突破认知的事,饶是于谦再如何聪明,也想不明白。 于谦摇了摇因过度加载,而发胀的脑袋,笑道:“既然皇上叫李都给事中先生,那于谦也称你李先生吧。” 顿了顿,满含深意道:“李先生真不识永青侯?” “没见过,但听说过。”李青说。 于谦不再追问,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只要确定眼前李青身份就足够了。 他不想表明身份,肯定是有苦衷,我一如往常便可……于谦举杯笑道:“请李先生满饮此杯。” 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笑得踏实,发自内心的欢喜。 有这位大佬在,他对朝局充满信心。 “叮啷~” 酒杯碰了下,二人一饮而尽,李青拿起筷子,“吃菜吃菜。” “哎,好。” …… 次日。 朱祁镇欢欢喜喜地上朝,却不见李青身影,瞅了几圈也没看到李青。 他怎么没来上朝,是生病了吗? 小皇帝有些担心。 他不知道的是,李青就是单纯的睡过头了。 一觉醒来,天都大亮了,还上个屁的朝啊。 “下次注意。”李青自语,起床洗漱了下,吃了些东西便去了兵部。 现在他是兵部的都给事中,除了可以入殿上朝之外,还可以了解军备事务,以及边外局势。 同样是正七品,博士和都给事中,可不同日而语。 朱祁镇下了朝,特意吩咐小黄门去看看李青,还做了赏赐。 二十两银子,一匹丝绸,赏赐不算重,但心意满满。 于是,第二日,李青便早早起床上了朝。 不过,也只是入殿上朝,在此期间,一言不发,如泥雕木塑。 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朝堂派系还没摸透之前,他不想出头。 … 眨眼,月余过去。 杨稷被羁押进京,王振雄赳赳气昂昂,这次他事办得很漂亮,人证、物证俱在,圆满完成任务。 更让他欣喜的是,杨稷是个草包,一听说老子不行了,立马痛哭流涕地全招了。 他都没用刑。 经此一事后,皇上肯定会不计前嫌……王振很开心。 ~ 杨府。 杨士奇听说儿子已经进京,知道自己的‘病’该痊愈了,于是取出官服换上,准备在今日午朝请辞。 儿子不过是个小人物,根本入不了于谦等人的眼,杨士奇相信,只要自己上道儿,儿子绝不会有事。 “唉…多年的宦海生涯,以这种方式落幕,实在是一大憾事。”杨士奇满心遗憾。 这时,管家进来,“老爷,杨溥大学士来访。” “如今,也就他念旧情了。”杨士奇心中一暖,“请他…不,我去迎他。” “士奇兄。” “呵呵…弘济兄,快里请。” 两人走进客堂,客气寒暄,眼中皆有不舍。 同僚数十载,今日过后,两人将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几乎不会再有交集。 “士奇兄,往后可要保重,待我致仕还乡后,还要找你喝酒呢。”杨溥说。 “哈哈…好啊!”杨士奇笑道,“那我可得多活几年。” 杨溥见他看得很开,便也放下心来,“对了士奇兄,最近朝堂来了个新人,我总觉着很熟悉。” “任何官职啊?” “兵部都给事中。” 杨士奇嗤笑道:“一个给事中有什么可在意的,你什么时候这么……” “李青。” “啥?”杨士奇笑声戛然而止,豁地起身,惊诧道:“他回来啦?不对呀,他应该都八十了,可谓是功德圆满,干嘛趟这浑水?” “我是说那个都给事中叫李青。”杨溥说道。 “……服了你了。”杨士奇重新坐回椅上,无语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叫李青的多了去了,谁规定只能他永青侯叫李青啊?” 杨溥苦笑:“这个李青也不简单啊!” “哦?”杨士奇身子前倾,“怎么说?” “此人被人举荐入朝,初为太常寺博士,短短几日便摇身一变改任兵部都给事中,获得入殿上朝资格。”杨溥蹙眉,“这倒也没什么,关键是…他现在成了帝师。” 杨士奇闻言,眉头也不由蹙了起来,“难怪你说他熟悉,这李青和那李青的路子,出奇的像啊!” 顿了顿,问:“应该是于谦运作的吧?” “是金陵那边儿的人,具体是谁还没查出来。”杨溥道,“我认为不是于谦,若是他,绝不会让这李青喧宾夺主; 皇上对他的信任,犹胜于谦三分。” “金陵那边儿……”杨士奇叹道:“这么说来…更复杂了,此人如何?” “倒也老实,无逾矩之举。” “皇上如此重视,他还这么老实,这才是不老实啊!”杨士奇苦笑,“你留意一下,能争取尽量争取,不能争取也别与其交恶。 弘济啊,你的路还长,可别像我这样。” 杨溥吁了口气,认真道:“我明白。” “对了,我们对一下细节,待会儿到了朝堂,好保下杨稷。” 杨士奇感动莫名,起身长长一揖,“多谢了。” “多年的同僚好友,应该的。”杨溥扶起他。 … “哗啦……!” 镣铐尽除,杨稷却无半点儿喜色,都快吓尿了。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父亲大势已去,而他…前路渺茫! 王振阴恻恻的笑道:“别愣着了,走吧。” 杨稷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公公,我家有钱,有很多钱,只要你能救我,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放肆!咱家岂会贪污受贿?”王振脸色一变,冷哼道:“公然行贿,罪加一等,待会儿去了朝堂,咱家定要如实禀明皇上,要你好看。” 杨稷一呆,弱弱道:“公公,家父杨士奇……” “还杨士奇呢?”王振冷笑打断:“杨士奇要是能救你,也不会朝会都不敢上了,嘿嘿……” 说着,一脚踹在杨稷屁股上,“麻溜点儿,别逼咱家动粗。” 第12章 不杀杨稷,天理不容 杨溥拍了拍杨士奇的肩:“放心吧,怎么说你也是三朝重臣,皇上并非少不经事,不会做绝。” 杨士奇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快到午朝时间了,我们走吧!” … 宫门口。 杨士奇下了轿子,刚好和掐着点儿来上朝的李青打个照面。 “李…李青?”杨士奇震惊了,这不就是李青吗? 杨溥是建文二年的进士,高中后就去翰林院做编修去了,前期根本没接触政治; 杨士奇则不同,他走的是方孝孺的路子,虽然没有文凭,却早早接触了政治,早在建文元年就见过李青。 那时的李青就只留了胡子,简单做了两道皱纹,还没开始正式做伪装,更没有戴面具。 杨士奇一眼就认出,这厮就是李青。 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想法,没有人不会老,眼前这人可比建文元年时李青,还要年轻的多,绝不可能是一个人。 李青瞥了杨士奇一眼,拱手笑道:“这位就是杨尚书吧?久仰久仰……!” 杨士奇心中升起一抹尴尬,毕竟这兵部尚书之职,他是从李青手里捡的,李青要是不下野,哪有他什么事儿啊。 转念又释然了,只是名字一样,长得极像而已,都不是同一个人,没什么好尴尬的。 “客气了。”杨士奇笑了笑,算是回礼。 待李青先一步进宫,他这才低声道:“弘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李青?” “嗯,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和那个李青非常像吗?”杨士奇问。 “是有些像,但也没有非常吧?”杨溥纳闷儿道。 杨士奇摇头道:“那是因为你没接触过更早时期的李青,当年的永青侯,几乎就长他这样。” “难道……”杨溥讶然道:“你是说,这李青是那李青的儿子? 这不对呀,李青可没留子嗣,再说了,哪有儿子跟老子同名的啊!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杨士奇无语,但他也解释不清,苦笑道:“算了,去上朝吧,这个李青你多留意下。” 杨溥点点头。 ~ 奉天殿。 群臣见杨士奇重返朝堂,便知今日必定有大事发生。 不多时,朱祁镇踏入大殿,君臣之礼过后,群臣回班站好。 朱祁镇瞥了站班太监一眼,后者会意,尖声唱道:“宣犯人杨稷上殿。” “刷——!” 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杨士奇更是眼前一黑,若非杨溥扶他一把,非晕倒不可。 杨稷犯的罪大,很大,但再大也不至于让一个罪犯上朝堂啊! 这下,杨士奇也没有把握能救下儿子了。 小皇帝还是太年轻气盛,根本不按规矩来……杨士奇心中有气,却不敢发作。 儿子的命还在人手里捏着呢,他哪里敢炸刺儿。 少顷,杨稷被王振以及另一个太监拖了进来,杨稷已经吓得走不成了。 “噗通——!” 两人一松手,失去支撑的杨稷重重摔到在地,瘫在地上双目无神。 朝堂上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小皇帝摆明要撕破脸了。 杨士奇年事已高,即便万幸度过这次危机,也没几年政治生涯了,还不如尽早割肉。 郭琎第一个站出来,痛斥杨稷:“大胆杨稷,见了皇上竟敢不行礼。” 朱祁镇瞥了郭琎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厌恶:这样的墙头草岂可重用,看来这吏部天官得换人了! 郭琎却以为马屁拍对了,立即就要再添把火。 这时,杨溥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嫌犯杨稷应有三法司会审,哪有皇帝断案的道理?” “杨大学士有所不知,案子已经审过了,杨稷害命三十余起,强抢民女,掘人坟墓…其罪行之多,令人发指,他本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王振从怀里取出供词,“杨大学士可要一观?” 杨溥一滞,不再言语。 杨士奇此时已经明白,这小皇帝就是要当众羞辱他,以达到立威目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小皇帝初掌大权,就烧到了他这第一权臣身上,杨士奇除了愤怒,就是苦涩了。 这时,杨稷总算是回过了神,忙不迭地磕头:“皇上饶命,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朱祁镇冷冷的望着他,不发一言。 他对杨士奇的怨气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恨屋及乌,连带着对这个杨稷也恨到极点。 杨稷见小皇帝沉默不语,杀气腾腾,不禁肝胆欲裂,“爹,救救我,我不想死啊爹,你快救救我啊!” 过度的恐惧,导致他声音都变了形,满脸的鼻涕眼泪,看起来好不狼狈。 这就是第一权臣教出来的儿子吗?百官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杨士奇老脸一阵青红,数十年的英明被儿子这么一闹,真是连遮羞布也不剩了。 “够了!”杨士奇断喝,跨前一步拜道:“子不教,父之过,杨稷犯下如此大罪,臣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臣愿与杨稷同罪。”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但其目的还是为儿子求情。 朱祁镇听出话中意味,淡淡道:“杨稷是杨稷,杨卿是杨卿,岂可混为一谈?” “皇上英明。”郭琎捧哏,他已打定主意,无脑站小皇帝。 显然,杨士奇是干不下去了,现在讨好了小皇帝,那杨士奇离去后的权力空白,非他这个吏部天官莫属。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打同样算盘的可只不他一人。 刑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尽皆拜道:“皇上英明,请皇上圣裁杨稷,以正法典,以儆效尤!” 杨士奇寒心到了极点,想当初,这些人哪个不是对他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如今自己失了势,他们非但不帮忙,反而落井下石。 便是青楼妓女,也不至于薄情至斯! 其实,若这些人沆瀣一气,仍无脑站杨士奇,那朱祁镇根本奈何不了他。 但问题就在,谁都想坐上杨士奇的位置。 而朱祁镇要做的,则是亮明自己的坚决态度,正如李青所说,他们自己就能打起来。 眼下便是如此! 杨溥看着数十年的同僚落魄至此,心疼的同时,又不禁唇亡齿寒。 他顶着压力上前,“皇上,杨稷确实犯了滔天大罪,然,杨大学士有功于社稷,还望皇上…宽大处理。” 郭琎冷哼:“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岂可因杨稷是杨大学士之子,就饶恕了他?” 他已进入状态,声音激昂:“放过他?那些被强抢的民女答应吗? 那些被掘了坟墓的亡灵答应吗? 那三十多条鲜活的生命答应吗?”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若是让不知情的百姓见了,定会高呼:青天大老爷! 郭琎一脸光伟正,“皇上,不杀杨稷,天理不容!” “不杀杨稷,天理不容!”群臣呼呼啦啦跪下,沉声高喝。 刚才还冷漠的朱祁镇,却换上了纠结,朝杨士奇道:“杨卿,这事儿…你怎么看?” 杀人诛心! 杨士奇苍老身子打着哆嗦,僵硬地下跪行礼,浑浊的老眼一片通红,颤声道: “请皇上依大明律……斩,斩了杨稷!” “爹!!”杨稷目眦欲裂,魂飞天外,“爹,儿子不想死,不想死啊!!!” 杨士奇不理,继续颤抖着促请,“请皇上…立即下令,将杨稷,明正…典刑!” 快奔八十的人了,入仕为官数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朱祁镇饶是恨透了杨士奇,此刻也不禁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杨卿有功于社稷,朕岂忍心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杨士奇心中大喜,果然,自己这可怜相,打动了小皇帝。 但很快,他就回过味儿来,小皇帝的真正意思是:你死了,我再杀你儿子。 朱祁镇一脸:我够意思吧,快赞美我! “皇上如天之仁,感天动地。”郭琎生怕话掉地上,连忙接上。 群臣也忙跟着赞美,但谁都知道,杨稷要死,只是会死在杨士奇之后。 唯有杨稷,自觉劫后余生的他,‘砰砰砰……’直磕头,额头血刺呼啦的,还不忘谢恩。 杨士奇看着这样蠢笨的儿子,心中的郁气达到顶点,一口气没上来,晕死当场。 第13章 临别赠言 “来人,快传御医!”朱祁镇沉声道,“一定要把杨卿救过来。” 接着,又话锋一转,“我们继续,众卿可有本奏?” 众卿被这小皇帝给弄无语住了,同时,也察觉出小皇帝远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好糊弄。 … 太医又是针灸,又是掐人中,总算是把老杨头救了过来。 “这是……在哪啊?”杨士奇有气无力。 “中殿呢。”王振喜滋滋凑了上来,“杨大学士可要撑住,你得多活一段时间才是啊!” “你…咳咳……”杨士奇怒火中烧,暗骂:早知如此,当初太皇太后砍你的时候,老子死也不会给你求情,娘的,怎么就没让太皇太后砍了你呢? 转念,他又不气了。 连同僚都落井下石,何况一个阉人? “杨稷呢?” “被关起来了。”王振多少还是念些旧情的,扶他坐起,“皇上说了,杨稷是杨稷,杨卿是杨卿,阁老衣锦还乡后,好好安度晚年。” 杨士奇沉默良久,问:“能让杨稷同我一起回去吗?” “这咱家可做不了主。”王振摇头,“不过…咱家劝你最好别提。” 杨士奇满心苦涩,只好退而求其次,“能让杨稷少遭些罪吗?” 王振想了想,“咱家不敢打包票,不过,咱家会帮你把话带到。” “如此…多谢了。”杨士奇拱了拱手,略感安慰,这些话他不便说,小皇帝恨他入骨,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 蔫坏的阉人尚能如此,而那些同僚……杨士奇陡然生出一股恨意。 自古权臣,大多没有好下场,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怪不得旁人,也没想着怨天尤人,甚至他连小皇帝都不恨。 换作是他,也容不下自己这个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他不是输不起,是真真的被那些人的无下限给气到了。 杨士奇踉跄起身,“我想见皇上。” “皇上知道杨阁老要见他,在乾清宫等着你呢。”王振笑道,“随咱家来。” 杨士奇缄默无言,跟着王振赶往乾清宫。 ~ 午朝已散。 朱祁镇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却有种老成的气质,看起来很有违和感。 “不能骄傲自满,更不能掉以轻心,这次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没动文臣的整体利益,并不是说真就治住了他们,还远着呢。”朱祁镇轻声自语,“李先生说的对,征缅甸、暹罗时,不能让他们觉得朕是要重下西洋,不然执行出来困难重重……” 见小黄门匆匆进来,朱祁镇正了正身姿,“何事?” “启禀皇上,杨大学士求见。” 朱祁镇颔首:“嗯,让他进来吧。” 少顷,杨士奇迈着艰难的步子进来,屈伸拜倒: “老臣参见吾皇万岁……” “快快起来。”朱祁镇上前扶起他,关切道:“阁老无恙吧?” “劳皇上关心,臣…还好。”杨士奇拱了拱手,看着这样的小皇帝,他不免感叹:终究是把小皇上看轻了啊!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显矫情,杨士奇直接道:“杨稷为祸乡里,皆因臣教子无方,臣连儿子都教不好,哪有还资格再在朝中任职,还望皇上准许老臣致仕还乡。” “哎?”朱祁镇摆摆手,“杨稷是杨稷,杨卿是杨卿,阁老这话严重了。” 杨士奇苦笑:“非臣爱惜自己,实乃臣年事已高,力有不逮啊!” “阁老老成持重,朕离不开你啊!” …… 三辞三让之后,朱祁镇忍痛放手。 “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杨士奇说。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士奇都要下野了,朱祁镇犯不着再和他置气。 “你说。” “太祖创业,太宗二次创业,将大明推向顶点,仁宗、宣宗皆是治世明君,这才有了盛世大明。”杨士奇道,“然,自先帝驾崩后,大明却开始走下坡路,唉……!” “是朕的过失。” “不,和皇上无关。”杨士奇摇头,“是臣的问题!” 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便没有臣,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去,皇上你且听臣说完。” “嗯,你说吧。”朱祁镇颇为宽容。 杨士奇作为数朝重臣,他的临别赠言,朱祁镇相当重视。 “历朝以来,数大明的官员最苦。”杨士奇道:“皇上或许以为,官员俸禄足够生活开销,但实际上…够使,但绝不富裕; 当然,这和俸禄也没多大关系,即便再涨一倍,官员该贪还是贪。” “那和什么有关系?”朱祁镇问。 杨士奇认真道:“权力。” “汉唐士大夫权柄之高,甚至能和皇帝叫板!”杨士奇说,“直到宋朝,皇权才得到有效加强,但…很有限; 这也是历朝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原因,不是他们不想巩固皇权,而是他们做不到。” 朱祁镇生下来就按作继承人培养,熟读经史,并未反驳杨士奇的话。 只是道:“我大明做到了,太祖做到了。” “是啊!”杨士奇点头:“太祖雄才伟略,但太祖靠的不仅是雄才大略。” “还有什么?” “契机!” 朱祁镇不解,“说下去。” “自秦始皇六合一统,无论是汉推翻秦,还是唐推翻隋,亦或终结乱世的宋太祖,他们都没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洗牌,因为他们的前任皇帝都是汉人; 直到蒙古入主中原,前元残暴,却也真正打击到了世家大族,而元末的乱世,更是将世家打入深渊; 这才是大明皇权超越历朝的原因!” “字字珠玑。”朱祁镇评价。 杨士奇继续道:“世家想要重新恢复昔日巅峰之心不死,君臣争斗亦不会停止; 太祖、太宗都是铁腕皇帝,他们有怨也只能忍着,仁宗懂得宽仁,宣宗懂得制衡,这才维持住了局面,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放弃了,事实上,争斗从未停止过,只是被他们压住了而已; 皇上幼年登基,无法震慑到群臣,这才是大明衰落的原因所在。” 朱祁镇点头。 杨士奇继续说道:“或许在皇上眼中,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权臣,甚至奸臣,但臣想说的是,若换了于谦执掌大权,非但不会更好,只会更糟,又或许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无他,那些人被前几任皇帝压得太惨了,若不妥协,绝对会出大乱子!”杨士奇道:“比如皇上您刚登基那会儿,京师流言四起,称太皇太后要迎襄王入主大内; 其目的,可不止是为了离间您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是真有人想那么做; 是臣和杨荣、杨溥稳定住了局面!” “是,你们是稳住了局面。”朱祁镇冷笑点头,“可你们妥协的未免太多了吧?” 杨士奇默然。 许久,他方才苦涩道:“到了后来,已是身不由己。” 顿了顿,“恕臣斗胆,臣有肺腑之言想赠予皇上。” “你说。” “历任帝王,单论权术制衡,无人出先帝其右,也只有先帝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制衡、治世两不误。”杨士奇说,“还望皇上能效仿先帝,再创大明之巅峰。” 朱祁镇对此深表赞同:“朕必效法先皇。” “如此,臣就放心了。”杨士奇长长一揖:“臣…退了。” 朱祁镇走上前扶起他,轻声说:“好好生活。” “臣…遵旨。” 这一刻,两人仿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君臣。 ~ 杨士奇走了,临走这天,除了杨溥,无一人为其送行。 所有人盯着杨士奇的位置,双眼放光。 新一轮权力角逐,就此上演…… 第14章 一出好戏 次日,奉天殿。 君臣大礼后,朱祁镇坐回龙椅,群臣回班站好,暗地里摩拳擦掌。 庙堂权力角逐,是男人的终极梦想! 它充满诱惑和机遇,同时也伴随着凶险,但所有官员都将其视作最有挑战性,最能彰显自己水平,甚至是最神圣的事情。 朱祁镇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嘿嘿…他们要内卷起来了。 “众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郭琎跨前一步出班,第一个出头。 他是吏部的尚书,享有‘天官’美誉,奈何在杨士奇的光环下,一直没怎么显着他,但现在杨士奇走了,他当然要争。 “准奏。”朱祁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郭琎自动理解为小皇帝这是对他的赞赏,一拱手,继续沿用昨日战术:“杨稷罪恶滔天,臣请皇上早日圣裁。” 从昨日小皇帝行为来看,其讨厌杨士奇程度,简直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 昨日碍于杨士奇还在,才做出宽容之举,但现在杨士奇走了。他相信以小皇帝这年纪的性格,定然是睚眦必报,自己只要给其台阶,何愁前途不光明? 郭琎给自己定下的计划就是,玩命埋汰前任,唯如此,他才能成为后任。 皇帝讨厌的,我也讨厌,跟皇帝志同道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郭琎很自信:“皇上仁德,然,杨稷之罪行令人发指,还望皇上早下决断,为那些受迫害的百姓做主。” “臣附议。”工部左侍郎王骥出班。 工部尚书王卺,脸色倏地微变,暗骂:这混账,谁他娘让你出头了,娘的,这狗东西八成是想巴结郭琎,进而坐上老子的位置啊! “哼哼,郭尚书所言,本官不敢苟同。”王卺冷笑出班。 郭琎掸了掸衣袍,鸟都不鸟他,天官派头十足。 王骥轻哼:“王尚书这么维护杨士奇,真是忠心耿耿啊!” 王卺脸色一变,历来忠心耿耿这个词,只能形容臣对君,岂能形容臣对臣。 娘的,老子早就看出你有反骨……王卺深吸一口气,反唇相讥:“王侍郎如此维护郭尚书,是何居心?” 自家尚书和侍郎干起来了,吃瓜群臣默默看好戏。 都知道随着杨士奇的离开,朝堂势力定会大洗牌,但谁也没想到会这么激烈。 上来就是尚书,侍郎这个级别的大战,侍郎以下的人纷纷打消了参战的念头。 不是不想,而是这种级别的大佬战斗,根本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强行融进去只会灰飞烟灭。 “王尚书不要东拉西扯。”王骥开弓没有回头箭,全然没了昔日对顶头上司的礼敬,“以杨稷的罪行,杀他十次都不为过,王尚书何以维护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呵呵……王侍郎这话,本官不敢苟同。”礼部尚书胡濙出班。 “胡尚书有何高见?”王骥仍自强硬,但心里已经有些发虚了。 他一侍郎,对战俩尚书,越级战斗,且一打二,压力可想而知。 却在这时,户部尚书刘中敷,跨前一步,“本官倒觉得王侍郎言之有理,古语有云: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若只因杨稷是前大学士之子,就做予以宽恕,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大明官员的家眷,可以为所欲为?” 王骥压力顿减的同时,气势陡然大盛,“刘尚书高见!” “且慢高见!” 又是一声断喝,刑部尚书魏源踏前一步,气势瞬间盖过王骥,“君无戏言,皇上昨日的话,王侍郎是没听见吗?” 王骥一滞,悻悻道:“听见了,不过……” “好!”魏源喝道,“既然听见了,为何还要让皇上出尔反尔,自毁长城?” “下官,下官……”一下对上三位尚书,王骥根本撑不住。 “魏尚书这是在断章取义!”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智下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对杨稷的处理却又不妥之处。” 他是御史言官的头子,这么说话简直给足了皇帝面子。 “不敢苟同。”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反驳,直接开舔:“天下无不是的君父,陈都御史以圣贤为标准,那便是对皇上最大的不敬!” 他双手抱拳,向上拱了拱,朗声道:“皇上,天命也,人中之龙,乃天子; 陈都御史却说人非圣贤,皇上是凡人吗? 亦或说,在陈都御史眼里,皇上还比不过圣贤?” 都察院也窝里斗了,吃瓜群众心头震惊,他们没想到杨士奇的离去,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们却不知,现在的情况是一把手想更进步;而二把手,却想趁着这次机会,将一把手拽下来,自己上去。 一把手捅前任刀子,二把手捅一把手刀子! 庙堂斗法远比江湖恩怨精彩、高深,个个都是审时度势,借势而起的好手,其凶险更是犹胜江湖人士的好勇斗狠! 维护杨稷的人,并不是喜欢杨稷,要杀杨稷的人,也不是痛恨杨稷。 说到底,杨稷就是个筹码,一个用来争权的筹码。 皇帝同意了谁的主张,谁就取得了胜利。 “皇上自然要高于圣人!”郭琎见六部大佬,甚至连都察院都下场了,知道快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他先定了调子,而后又道:“然,大明律是太祖定的,我朝以孝治天下,几位尚书却要陷皇上于不孝,是何居心?” 圣人比不过,祖宗总比得过了吧? 在大明,太祖是绝对的政治正确,便是朱棣那会儿,这一招都好用,可想而知。 此话一出,王卺、魏源等人没法立即反驳,毕竟牵扯到太祖,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同僚抓住把柄。 “郭尚书言之有理,但…不全对。”左都御史陈智见己方大胜在即,立即捅郭琎刀子。 毕竟杨士奇的位置只有一个,他和郭琎联手,是要先淘汰一批,少些竞争对手,而非推郭琎上位。 “太祖高瞻远瞩,雄才伟略……”陈智先是吹捧,接着又道:“然,国家施政需因时因势而定,不然何来新政之说?” 杀杨稷的主张,郭琎已占了先机,陈智想以此取胜极难,所以他要提出自己的主张。 郭琎有些气急败坏,“我们论的是杀杨稷,你扯哪儿去了。” “朝堂是议政的地方,陈都御史议的正是政事,有何不妥?”户部尚书刘中敷也反了水。 吏部天官的名头太响,得先把他干下去再说。 事实上,这几位大佬根本就没有达成联盟,谁都想自己上,之所以先前联手,是为了快速淘汰一批。 现在竞争人数锐减一半,自然要先把最强的踢出局。 几人达成默契,逮着郭琎狂怼。 没过多久,政治主张已从杀杨稷中抽离出来,郭琎先前建立的优势荡然无存。 武林盟主只有一个,谁武功高,谁最先被群而攻之。 李青站在最后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几位大佬身上,根本没人在意他。 于是乎,他旁若无人地嗑起瓜子儿。 这种好戏,可比后世的娱乐明星八卦有意思多了,其跌宕起伏的剧情,天花板级别的台词含金量,吊打一切影视剧。 再搭配上瓜子儿……多是一件美事啊! 朱祁镇听着、看着,就是不发言,这一幕李青事先就预料到了,并做了细节优化,朱祁镇都知情。 总体来说,这是李青导演的一出戏,朱祁镇也是演员之一。 李青是编剧+导演,置身事外,朱祁镇是主要演员,但镜头不多,各位大佬是配角,单个戏份不重,但加在一起却是主场,侍郎级别以下的则是背景板。 独家赞助:杨士奇父子! 没有他们的付出,这出戏唱不起来。 李青一边看戏,一边嗑瓜子,这可是他的处女作,一个镜头都不能错过。 朱祁镇没李青这么好的雅兴,他深刻知道,最终目的是出兵。 于是,他起抬头,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李青。 “他,他在干什么?!” 第15章 取死之道 察觉到来自主角的凝视,李青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将瓜子皮儿揣进口袋。 上次,他就因在朝堂吃零食,丢垃圾被罚了款,不想重蹈覆辙。 朱祁镇都看傻了。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过来,小嘴儿一抽一抽的,那意思是:差不多了,该你表演了。 哪有导演亲自上场的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不过,这剧情也是该推进了,眼下虽精彩,却没了最初的刺激感。 却在这时,被怼的鼻青脸肿的郭琎,实在招架不住,但又不甘心让这几个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上位,于是便想着把水搅混。 “呵呵…你们既然说朝堂是议政的地方,为何不给他人说话的机会?” 陈智扫视一周,刻意避开于谦、杨溥,哼哼道:“诸位同僚可有主张?” “我有。”李青拍了拍手,站了出来。 还真有? 不仅陈智一呆,其他人也大感惊讶。 随即,李青越过众人,来到御前,“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李青身上,心说:怎么敢的啊? 李青任帝师的事他们都已知道,但…帝师又如何? 这可不是洪武永乐朝,小皇帝自己还没握住权柄呢,单凭一个帝师身份,就想搅动风云,乱中取利,简直痴心妄想。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真当庙堂是好混的吗……群臣暗暗了冷笑。 李青似乎看不见群臣的怪异神情,拱手道:“臣现任兵部给事中,日常负责的公务也皆在兵事, 臣发现,近年来水师不曾出海,一些宵小之辈便开始作威作福了,今年暹罗、缅甸愈发放肆,常劫掠大明民间出海贸易的商船; 还请皇上为了大明子民的权益,立即发兵,宣扬大明国威。”李青掷地有声:“若大明视而不见,难保其他藩属国不会起异心。” 听说出于保护民间商船的利益,群臣心下都赞同。 说是民间商船,其实大多都是朝官的家族,亦或近亲家族。 但问题是,这话是一个七品的都给事中说的,现在朝堂杀的正凶,谁也不想因为这个,得罪一众大佬。 一句说不好,日后被清算也不稀奇。 朱祁镇望向一众大佬,众大佬却不发一言。 他们在意的是杨士奇的位置,出兵暹罗、缅甸,保护商船利益,宣扬大明国威,虽也利好他们,却不是最紧要的。 于谦想出班附和,随即又想到李青之前的叮嘱,只得暂时忍耐。 他的权柄仅次于杨士奇,要是再坐上杨士奇的位置,那可真就举世皆敌了。 朱祁镇见没人说话,只好又望向李青,“李卿有何妙策?” “呃呵呵……臣初入朝堂,对很多事还不了解。”李青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不过,在臣想来,六部领袖的吏部郭尚书,定然是有的。” 群臣暗暗鄙夷:果真是个新兵蛋子,吏部天官的含金量随着内阁壮大,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吏部尚书呢? 郭琎却兴奋异常,李青此举,简直是给了他一把神器。 能做吏部尚书,郭琎自然不是什么庸人,他立即不客气地接过屠龙刀,大杀四方。 “皇上,臣以为必须要发兵,皇上是天下共主,小小暹罗、缅甸,也敢不恭,仅此一项,便有取死之道! 再者,君为舟,民为水,二者相辅相成;若无法保护子民……” “那朕羞于坐此皇位!”朱祁镇一拍纸镇,豁地起身,双手撑着御案俯视群臣,“朕欲出兵,众卿有何妙策?” 郭琎大喜,小皇帝终于下场了,且赞同自己的建议。 那杨士奇的位置还会远吗? 尽管是李青提出的主张,但一个小小的正七品,他根本没放在眼中,自动将这主张视为己有。 出兵两地,对这些私下做海洋贸易的大佬,也是有好处的,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不过,出兵归出兵,这出兵的功劳可不能落在你郭琎手里。 陈智率先道:“皇上,臣建议水陆并进,先以火炮震慑,再用火铳、弓箭扫射,这样既能宣扬大明天威,又能减少伤亡……” 你谈主张,那我就谈细节,反正不让你好过就是了……陈智心说。 郭琎肺都快气炸了:你他娘还要不要脸了,只会剽窃老子创意。 “陈都御史此言不妥。”户部尚书刘中敷横插一脚,“本官则认为,宣扬国威,减少伤亡的同时,也要注重经济性。” “呵呵……臣有一计。” …… 常言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眼下便是。 这些个文臣一个个舌灿莲花,但其实没一个懂军事的,只是嘴皮子溜而已。 甚至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高水准的吹牛逼。 你主张这么打,那我就主张那么打,一众大佬‘打’得不可开交,但谁也没留意,朝争筹码已经从杨稷,变成了出兵。 更准确的说,出兵已经成了既定事实,眼下,只是战术的争论。 李青回到后排,笑眯眯地继续嗑瓜子儿,继续看好戏。 ~ 一众大佬从早朝吵到午朝,一直吵到中午,朱祁镇都饿了,他们还吵个没完。 “散朝,明日再议!” 郭琎等人不甘地行礼,待皇帝走后,立即火急火燎出了大殿,开始忙着拉帮结派,许诺好处,为自己争取话语权。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立即吩咐王振:“去请英国公张辅、兵部侍郎于谦,即刻来见朕。” “是,奴婢遵旨。”王振走了两步,又问道:“皇上,要请李先生吗?” 作为小皇帝的近侍,李青在朱祁镇跟前有多红,他再清楚不过。 朱祁镇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快去办。” “奴婢这就去。”王振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 李青伸了个懒腰,舒服地躺回床上,哼哼道:“还是躺着舒服啊,出兵已成既定事实,短时间还是先不搞其他动作了,以免顾此失彼,嗯…我得歇几天。” 他不想频繁冒头,一旦被那些大佬重视,那他的一言一行都将被深究、剖析,以后再想要拨乱反正就不容易了。 “先休息半个月吧,等朝堂的人视线转移后,我再冒头。”李青自语,“还有,下一步计划的部署得完善完善。” 正想着心事,门外突然响起一道略感熟悉的声音,“李都给事中在吗?” “在,门没锁,进来吧。”李青坐起身,穿上鞋子走出厢房。 待看清来人,李青不由一怔,“杨大学士?” 杨溥笑着拱手:“本官冒昧叨扰,失礼了。” “哪里哪里。”李青笑了笑,“外面冷,进屋吧。” 屋里也不暖和,李青没燃炭盆儿,这寒冬腊月的,杨溥冻得直打哆嗦。 “没想到李都给事中一个南方人,竟也这么抗冻啊!”杨溥牙关打颤:你就不能放几个炉子吗?冻死人了都。 从暖烘烘的轿子带来的热气儿,顷刻间消失,杨老头有些遭不住。 李青忍着笑:“下官不是抗冻,主要是年轻。” 杨溥:“……” “杨大学士来寒舍,可是有事?”李青问。 杨溥往手心哈了口气,笑着说:“倒也没什么事,李都给事中今日在朝堂之言行,可谓是利国利民。” “呃呵呵…过奖了。” “没有过奖,”杨溥正色道,“尤其是李都给事中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实令本官钦佩之至。” 李青嘴上谦虚着:“杨大学士谬赞,我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而已,在这京师一打一大片,哪有大学士说的那般厉害。” 心里却在想:这老头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16章 杨溥:我可以帮你 御书房。 朱祁镇双手扶着御案,小脸满是严肃。 张辅、于谦也都被赐了坐。 “英国公以为,此次出兵多少合适?”朱祁镇问。 张辅是军中绝对大佬,且有征交趾的经验,对战争的理解,对东南亚人的士兵素质、作战方式方法的掌握,无人及得上他。 可以说,现阶段再找不出比张辅还有发言权的人了。 于谦也不行。 “八万到十万精兵即可。”张辅道,“多了太耗财力,少了又难保万一,长途作战对士兵素质的要求极高,必须得是精兵。” 朱祁镇问:“国公还干得动吗?” 张辅目光一凝,拱手道:“皇上,太祖定了规矩,大明的国公不得插手朝政、军务。” “凡事皆有例外,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皆以国公之身份出过征,打过仗,他们能做,你英国公为何不能?”朱祁镇说,“再者,先帝临终前,不是赐予你插手政务之权了吗?” 张辅拱手道:“之前皇上年幼,如今皇上已能独当一面,若臣再插手,难免贻人口实。” “朕相信你!”朱祁镇说。 于谦也道:“皇上圣明,出征缅甸、暹罗,舍英国公其谁?” 张辅铭感五内,双眼湿润,“承蒙皇上信任,臣岂可爱惜自己,廉颇六十尚有余力,臣…干得动。” “好!” 朱祁镇大喜,“这次出征由英国公全盘指挥调度,于爱卿要做好后勤,军需调度勿要吝啬。” “臣遵旨。”二人拱手称是。 于谦问:“皇上,此次的监军可有合适人选?” “监军?”朱祁镇被这一提醒,才忽然想起,打仗还得有监军。 他毕竟才十三岁,接触的也都是朝堂争斗、经史典籍,对打仗确实不了解。 见状,于谦拱手道:“臣举荐李青做此次监军。” “李青?”张辅讶然,“他回来了?” “英国公也认识李青?”朱祁镇惊诧。 于谦笑道:“此李青,非彼李青,皇上和国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啊!”张辅点点头,不再言语。 朱祁镇沉吟片刻,道:“朕对英国公十足的信任,无需监军。” “皇上,监军是必需,无关信任与否。”张辅连忙表白,“臣只要作战时的指挥权就可。” 于谦也想说些什么,但被朱祁镇直接打断。 “像英国公这样的帅才,监军只会限制发挥。”朱祁镇断然道:“无需再劝,朕意已决。” 开什么玩笑,他还想着整顿朝堂,改制革新呢,怎么舍得让李青跑去打仗? 张辅不明就里,只以为这是小皇帝对他信任的体现,不由感动得无以复加。 “臣定不负圣恩!” “好!”朱祁镇亦是振奋,“快到年关了,让将士们在家过个好年,你二人好好准备一下,明年开春大军出征。” “臣遵旨。” …… “李都给事中,咱换个地儿聊吧。”杨溥牙关打颤,已经遭不住了。 “那…去柴房?” “可以。”杨溥要求不高,只要暖和就成。 二人来到柴房,升起火。 一个都给事中,一个大学士,蹲在灶台前烤着火,聊着天儿。 李青见杨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就是不说正事,耐性逐渐消磨殆尽,跟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啊? “杨大学士若没别的事,就先请回吧。”李青直接撵人,“下官有些乏了,要小睡一会儿。” 你是真直接……杨溥无奈,试探了半天也没试探出个所以然来,除了长相,脾性相近,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李青是李青。 但,该说不说,叫李青的都欠儿。 杨溥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我直说了吧!” 你早该直说了……李青点头:“请说。” “你想不想在朝堂有番作为?”杨溥问。 “不想。” “你再想想。” “呵呵。”李青冷笑:你当你是朱元璋啊! 杨溥无语:“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抱负。” “我不信!” “你……”杨溥气结,“本官句句真心,天地可鉴。” 呦呦呦呦……李青情不自禁地撇嘴、翻白眼儿。 “不是…你什么意思?”杨溥破防,吼道:“本官怎么说也是当朝大学士,你这是在羞辱本官吗?” “不敢!”李青无奈拱了拱手,他真怕这老头子一口气上不来,死在他家里。 为了不被碰瓷,李青只好放缓语气,“下官一个七品官,能有什么作为,不过混吃等死罢了。” “本官可以帮你,真的!” “为什么要帮我?”李青道,“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是为了我自己。”杨溥说。 李青诧异:“什么意思?” 杨溥沉默少顷,道:“其实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刻起,朝局就乱了,大明的官员被压得太惨了,皇帝登基时才不到八岁,如此大好机会,群臣岂会错过? 所以为了维持住局面,我们不得不主张做出些妥协,不至于矛盾反弹的太厉害。”杨溥叹道,“起初还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贪婪一步步膨胀,我们也越来越吃力,逐渐弹压不住。” 李青点头:“所以你想让我帮你赎罪?” “话不能这么说。”杨溥脸上一热,纠正道:“这是功在社稷的大事,于我而言可功成身退,于你而言可名气双收,何乐而不为?” “为什么是我?” “因为……” “若杨大学士还继续说套话,那不说也罢。”李青补充。 杨溥苦笑:“本官说实话,你未必肯信啊!” “你不说怎么知道?”李青反问。 “好吧。”杨溥吁了口气,认真道:“因为你有李青之资!” 李青怔了怔,旋即明白杨溥意思,问道:“怎么如此笃定我能达到永青侯的成就?” “从这次出兵,”杨溥说,“你能不能达到我不知道,但你还年轻,年轻就是资本,若有人能那个境界,那非你莫属。” “这样啊!”李青点头。 都是老江湖了,不用说太细,李青沉吟片刻,不再矫情:“成,我接受你的帮助。” “……”杨溥腹诽:怎么弄得跟你帮助我似的,真是…叫李青的都蔫儿坏! 杨溥为了保住晚节,不走杨士奇老路,只能如此,“你后续还有什么计划?” “暂时没想好。”李青道,“你放心,我既然接受了,到时候肯定用你。” “……成吧!” 杨溥颤颤巍巍地起身,踉跄着走了两步,回头道:“家里可以添些高些的椅子,矮墩儿蹲着太难受了,还有,木炭也不贵,买些回来; 年轻人要爱惜自己身体,别光想着省钱。” 李青笑了笑:“年轻人火力旺。” 杨溥满脸黑线,悻悻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李青摸了摸鼻子,懒得和他争辩:“大学士慢走。” 杨溥走后,李青开始盘算着起来。 从分析来看,杨溥是真的无意大权独揽,不然今日绝不会一声不吭。 论资历,杨溥才是最有资格接替杨士奇的人。 有了杨溥帮忙,以后行事可就容易多了,同样,他也会提前暴露在群臣眼皮子底下,被视作对手。 有利有弊,总得来说利略大于弊。 …… 次日。 朝会依旧火热。 各大佬单凭一张嘴,将大明军说的堪比天神下凡,大有朝廷大军强无敌,弹指一挥间,敌人灰飞烟灭的意味。 但前提是,皇帝要用他的战术。 朱祁镇烦得不行,他虽没打过仗,但也知道这些个读书人耍嘴皮子还行,打仗却是任嘛不懂。 术业有专攻,这事还得交给张辅。 目的已经达到,朱祁镇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于是道:“众卿稍安勿躁,出兵的事容后再议,先议议这内阁杨士奇的缺儿吧!” “皇上,臣有本奏。” “臣也有本奏。” …… 第17章 君王赐,不可辞 朝会从早朝开到午朝,还是没有盖棺定论,杨士奇的位置依旧高悬。 朱祁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乾清宫,这才想起没有在朝会上见到李青,心中纳闷儿:他怎么又没来上朝? “王振。”朱祁镇扬声喊了句。 “奴婢在呢。”王振颠颠儿地跑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李青叫来见朕。” “奴婢就是去。”王振谄笑应是,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差点儿撞到走进来的孙太后,却也只说了句:“见过太后娘娘。”便匆匆去了。 孙氏看王振已不拿她当回事儿,不由怒火中烧。 “太后有事吗?”朱祁镇问。 “没事,就是想镇儿你了。”孙氏回过头,却已是满脸含笑,“如今太皇太后还政于你,你可得好好干,莫辜负了你父皇所托。” “这是自然。”朱祁镇语气冷淡,“莫非太后想要教朕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孙氏脸一僵,讪讪道:“镇儿这是哪里话,母后怎会存那种心思,母后就是看你这两日辛苦,来看看你。” 说着,回头道:“贞儿~” 被唤作的贞儿的小女孩递上食盒,孙氏接过放在御案上,“镇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这是母后亲自熬的。” “朕不饿。”朱祁镇摆了摆手,“太后若无其他事,还是回后宫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 孙氏气苦,她就不明白了,儿子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 纵是抱养的,也不至于如此吧? “镇儿……” “太后还是叫皇上吧。”朱祁镇道,“朕不是小孩子了。” 孙氏尴尬地点点头:“皇儿……” “是皇上。” “……皇上。”孙氏很悲愤,凄楚道,“你为何对母后如此冷淡,可是母后哪里没做好?” “没有。”朱祁镇摇头:“朕要忙公务了。” “你忙,母后不打扰你。”孙氏收起凄楚,满脸慈祥,“母后能看着你,心里呀,就甜滋滋的。” 朱祁镇无奈,只得佯装看不见。 孙氏倒也有耐心,就往不远处一坐,慈爱的看着儿子,赖着不走。 大有‘老娘今儿必须感化你’的架势。 朱祁镇始终冷漠,孙氏也不急。 娘俩都很有耐性。 唤作贞儿的小女孩乖巧地立在孙氏身后,站得板板正正,两只小手放在肚子上,眼睫毛都不眨动,跟个假人似的。 大殿里,除了朱祁镇翻阅奏疏发出的声音,再无其它。 许久,匆匆而来的王振打破沉寂。 “皇上,李先生来了。”皇帝都叫先生了,王振可不敢直呼其名,亦或称其官职。 朱祁镇忙放下手中奏疏,“快让他进来。” 孙氏忍不住诧异,他还是第一次从儿子脸上看出惊喜表情,暗道:这李青何方神圣?不会是,是…… 正想着呢,李青大跨步进来,“微臣参见……” 随即见孙氏也在,心中略感诧异,嘴上也是一顿。 这时,朱祁镇的‘免礼’也到了,李青就势收住,又朝孙氏微施一礼,“见过皇太后。” “免礼。”孙氏盯了李青一眼,心说:这人倒生得一副好相貌。 她并没看出什么,因为她压根儿没见过李青真面目。 小女孩睫毛眨了眨,旋即恢复如常,心道:这人生得好好看。 朱祁镇起身道:“朕要和李卿商议政事,太后请回吧。” 这下,孙氏不好逗留了。 太皇太后张氏能干政,是因为有先帝受命。 而她……本来是想争来着,甚至在前些日子,得知太皇太后还政后,她就想付之行动,奈何儿子的成长速度过快,根本没给她机会。 “你吃完东西,母后就走。”孙氏关切道,“国务要紧,你的身体也要紧。” 朱祁镇略显不耐,但当着外臣的面也不好发作。 “李卿,你饿不饿?” 能不饿吗?我午饭还没做好,就被你叫来了……李青诚实道:“饿。” “赏你了。” “啊?这……”李青略一犹豫,接着自语:“君王赐,不可辞,臣就却之不恭了。” 孙太后:你碰一个试试? “嗯姆~”李青满脸享受,“谢皇上赏赐,不愧是御膳房出品,这银耳燕窝莲子羹,在外面可不好吃得到。” “这是皇太后做的。”小女孩脆生生道。 “哎呀呀~”李青连忙放下碗筷,一脸诚惶诚恐,搓着手无所适从。 朱祁镇笑道:“一碗羹而已,何至于此,太后又岂会跟你一般见识。” “太后宽宏大量。”李青钦佩道。 孙氏心里憋着火,却又不好不顾太后气度,淡然道:“皇上如此宠信,李卿家可要常思感恩才是。” 说罢,一甩袍袖,径直离去。 “恭送太后。” 李青喊了句。 小女孩朝朱祁镇盈盈一礼,跟着退了出去。 李青又扒拉了两口,这才问道:“皇上找臣何事?” “你为什么不上朝?” “我……”李青有些尴尬,“这不是昨儿朝堂上我太冒头了嘛,我想先避避风头。” “用的着吗?”朱祁镇不解。 李青认真说道:“很有必要,这次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群臣不知我们的真实目的,而一旦我频频冒头,那他们定会深度解析,那一来,以后就不好忽悠了。” 顿了顿,“皇上,为稳妥起见,年前我还是不上朝的好。” 朱祁镇不满:“离过年还有二十余日呢。” “我又不是在家玩儿。”李青道,“在此期间,我会部署下一步计划,到时先让你过目。” “嗯…这样也好。”一听这个,朱祁镇来了劲儿,“对了,这杨士奇的缺儿,你有没有兴趣?” 李青果断摇头:“还是那句话,我现在不宜冒头。” “好吧。”朱祁镇有些遗憾,旋即又问,“那你觉得谁有资格顶替?” 李青沉吟道:“胡濙既不是于谦一派,也和郭琎等人走的不近,可担此任。” 朱祁镇道:“要不要再拖拖,让他们内卷加剧?” “那样做更好,但他们也不是傻子,拖久了自会看出皇上意图。”李青微微摇头:“我们已达到出兵目的,短时间内最好别再有大动作,以免引起他们警觉; 最起码,等过完年大军出征后再说; 贪多嚼不烂,年关在即,还有很多政务得抓紧时间办,可不能让他们光顾着争权。” “行吧。”朱祁镇点头同意,又问:“兵部尚书你觉得谁合适?” 李青奇怪道:“于侍郎不行吗?” “朕不想再升他的官儿。”朱祁镇说,“以后随着改制,文臣的权利会逐步缩水,朕也不需要一个一家独大的臣子了。” “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吗?” “未雨绸缪。”朱祁镇道,“先帝常说,给予容易收走难,与其升完再贬,不如不升,况且,于谦现在也不差。” 李青无言以对:“皇上来拿主意吧,我对朝堂还不够了解。” 顿了顿,又道:“年后出征,可以暂且放过交趾,那里并无大动乱,也无商船被劫的先例。” 朱祁镇蹙眉沉思,良久,“那里现在的实际掌权者是朱高煦。” “他不是被先帝废了吗?” “是废了,但朕还是想永绝后患。”朱祁镇如实说。 李青沉吟道:“臣的建议是,打完暹罗、缅甸再做打算。” “那……朕回头找英国公再议一议。” 李青没再劝,这小家伙儿和他爹一个德性,李青不想引起他怀疑。 ~ 孙氏回到后宫,越想越气,胸脯起伏剧烈:这儿子真是白养了! 她眸中闪过一丝恨意,“贞儿,去把王振那厮叫来!” “是,娘娘。” 小女孩行了一礼,忙不迭地去了。 第18章 有坏,也有好 王振听到皇太后要找自己,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自上次他被朱祁镇敲打之后,他就刻意避免和孙氏接触。 不曾想自己想躲,人家却不让。 王振没少受孙氏恩惠,同样的,他也明里暗里地给予回报,双方利益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捆绑状态。 “公公,娘娘还等着呢。” “哦哦,咱家这就过去。”王振知道躲不过,后宫虽大,但对皇太后来说,想找他还是很容易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锭银子,笑问道:“小妹呀,太后命你找咱家时,是不是很生气啊?” “可不敢收。”小女孩连连摆手,又补了一句:“可不敢说。” 王振气结,收起银子骂道:“一辈子的宫女命!” 女孩儿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 坤宁宫,偏殿。 王振一到就大礼参拜,姿态放得很低,满脸地谄媚,“太后找奴婢有何吩咐?” “王公公现在多威风啊,本宫哪里使得动你?”孙氏阴阳怪气。 “哪里话,咱家就是一奴婢,娘娘这话实在是折煞奴婢了。”王振讪讪道。 孙氏轻哼道:“算你识相,今日的事本宫便不与你计较了,但若有下次,哼哼,本宫整治你一个太监,还是很轻松的。” “不敢不敢。”王振嘴上赔着不是,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叫什么事儿啊! 孙氏淡淡道:“日子长着呢,后宫之主花落谁家,王公公心里应该明白。” 顿了顿,“本宫能扶你上来,也能将你拽下去,小孩子的话听听也就得了,可莫要当真!” 王振心中一惊,脸色也是微变。 孙氏继续道:“先帝遗诏:国家重务皆要上禀太后;王公公,本宫是什么?” “太,太后。” “知道就好。”孙氏笑了笑,“行了,你且退下吧,皇上的近况要时常汇报本宫,他还是个孩子。” “……是。”王振拱手称是。 孙氏脸上重新换上笑意,“跟着本宫,保你吃香喝辣。” 说着,递上一个锦盒,“赏你的。” “谢娘娘赏赐。”王振谄笑着说。 打开锦盒一看,是一块精美的羊脂美玉,价值不下百两,但对现在的王振来说,并不足以让他心动。 孙太后虽贵为太后,但论财力,还是无法和外臣相比。 奈何身份在这儿摆着,王振也只能屈服于她。 尽管母子不合,但孙太后到底是皇帝生母,感情再不好,也不是他王振能惹得起的。 王振很会审时度势,立即恢复了往前的嘴脸,“奴婢唯太后马首是瞻。” “嗯,很好。”孙太后这下终于满意了,语气也温和下来,“且退下吧,对了,多留意下那个李青,他跟皇上说了什么,要第一时间禀报本宫。” “是,奴婢告退。” “去吧。”孙氏颔首,随着王振离开,她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儿子是靠不住了,我得主动去争,先从后宫开始。 ~ 王振走出偏殿,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换做一副苦瓜脸,嘀咕道:“你让我听你的,他让我听他的,你们可真会为难人。” 正抱怨着呢,忽的瞧见方才那小女孩就在不远处,顿时一惊,上前两步:“你刚才听到了?” “听到什么?”小女孩一脸茫然。 “听…没什么。”王振见这小丫头不过十来岁,便也放下心来,转身离去。 小女孩蹲在地上,多愁善感起来。 宫中好复杂,单是活着就很累了,她可不想多事。 她四岁就进了宫,年纪虽小,却也明白,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就得做一个聋子、瞎子。 唉…难啊! … “唉,难啊!”李青躺在床上,分析着当前局势,越想越头疼。 说来说去,还是朱祁镇太小,根本镇不住百官,他不像朱瞻基,有两任帝王铺路,还没上位就掌着军权。 且现在的文官集团已经起势了,以前那样连哄带骗,夹带着恐吓的法子很难行得通,只能慢慢谋划。 帝王权势是压制百官的最好办法,但朱祁镇就缺这个。 他还没成年,就几乎被架空了。 文官壮大,武将不听话,重务太皇太后决策,朱祁镇做了这么多年的‘吉祥物’,上来就想大刀阔斧的改革,无疑是痴心妄想。 还得借势,让他们自己内卷起来,以此达到政治主张……李青轻声道:“难办也得办,这么拖下去,以后会越来越难办,过完年,就得着手废除保举制。” 打开房门,李青才发现下雪了。 北平的雪一如既往的大,鹅毛大雪夹杂着朔风,没多大会儿,地上就白茫茫一片。 李青坐在屋檐下,望着茫茫大雪,怔怔出神。 枯坐许久后,李青想找个人说说话,这样一个人看雪真的好孤寂。 思来想去,能称得上故人,且还在这里的也就只剩于谦了。 李青知道于谦家在哪儿,换了身衣服,前去找他。 … 于谦正在审核张辅拟定的军需,兵部参与不打仗,但管着后勤,大军出征在即,军需调度都要他来忙活。 虽然他对张辅很信任,但他一向公事公办,该走的流程必须得走。 “于侍郎在家吗?” 一道声音打断了于谦,于谦听出来人身份,连忙起身回道:“在呢。” 来到院里,于谦见真是李青,笑道:“先生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找我?” “嗯。”于谦做了个请的手势,“雪大,进书房说。”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谦身为侍郎,俸禄本身就不低,加上偶尔的赏赐,生活水平一直不错。 书房里燃着火炉,炉子上放着茶壶,称不上奢侈,但能瞧得出日子过得很滋润。 “坐,先喝杯茶暖暖身子。”于谦给李青倒了杯热茶。 “谢了。”李青捧着茶,问:“何事啊?” “军需的事。”于谦指着桌上的清单,“先生对此有经验,看看有什么不合理处。” 李青好笑道:“你可是侍郎,用得着我拿主意吗?” 你做了那么多年监军,我哪比得上你啊……于谦讪讪道:“先生是兵部都给事中,有权限看这个。” “那好吧。”李青也不矫情,大致看了一眼,“照批就是,军需很合理。” 那么多年的监军,可不是白干的,李青只看了出征人数,和所需军资,便做出判断。 顿了顿,又道:“出征更多是为皇上掌军做准备,物资自然是越多越好,即便英国公多报了些,你也应该照批,大明不差这点儿钱,笼络军队才是政治需要。” 于谦一怔,随即恍然,“先生看得果然透彻,是我着相了。” 接着又道:“大明是不差钱,但近几年大明的赋税,逐年缩水,远不如宣德时期。” 李青对此有心理准备,问道:“年税收多少?” “去年税收共计,米麦一千八百余万石,宣德薯、永乐豆、永乐米,加在一起有三千两百余万石,粮食几乎没出问题,但商税却缩水严重,除此之外,金银铜矿也大幅度缩减。” 于谦叹道:“随着开海贸易,富人对庄稼地里的也不太上心了,都扎身于贸易,按理说商税应该提高才是,但……先生懂的。” 李青点头,安慰道:“不要光看坏的一面,至少现在百姓不会挨饿了,不是吗?” “这倒是。”于谦深以为然,笑道:“主要是移民政策的开垦,以及宣德薯、永乐豆的高产做出了大贡献,尤其是后者,那些作物产量是真的高啊!” “这就很好。”李青感叹:“只要保障住百姓生活,那这天下就乱不了,至于朝堂斗争…历朝历代皆有,大明又岂能免俗?” “先生说的是。”于谦也笑了。 若换别人说这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但李青不同。 李青在,他就踏实。 第19章 王振的选择 李青抿了口热茶,肠胃暖暖,心情逐渐开朗起来,笑道:“也就是说,现在大明仅粮税每年就有五千万石了?” “不错。”于谦欣然道,“若是丰年至少还能再加一成半,粮食够吃,且还有剩余,人口也迎来了增长,去年便已突破八千万; 若按此发展下去,十年之内有望突破万万之数。” 这时代医疗条件差,妇人难产的多,孩子夭折的更多,人口暴涨速度远达不到后世那般。 眼下能有如此,已是大大的喜事。 随着人口基数的增加,人口涨幅也会持续走高,李青心笑着说:“只要不把朝堂争斗蔓延到民间,那大明整体还会逐渐走高。” 于谦苦笑:“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会蔓延到民间,若不及时补救,用不了十年,大明衰落的可不止是皇权了。” 封建王朝弊病满满,可若真解体了,遭殃的还是百姓。 历代帝王贤庸不一,但作为皇帝,他们有一点几乎相同,那就是都希望国家长盛不衰。 原因无他,整个江山都是他的,他自然希望更好,何况,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还要传给后世儿孙呢。 在封建王朝的统治下,一旦皇权旁落太久,那百姓必将遭殃。 世家大族若无皇权制约,其贪婪程度定然暴涨,最后倒霉的只能是百姓。 “李先生满腹经纶,想来必有治世良策。”于谦给李青添上茶,一脸希冀。 “待年后出了兵再说。”李青道,“朝堂不缺能人,步子不能迈太大,不然会迎来强烈的抵触心理。” “先生所言极是。”于谦深表赞同,虽然他很急,却也知道不能急,“先生能先透露一下吗?” 李青笑了笑,“废除保举制度!” “这个好啊!”于谦精神大振,认真道:“届时,我定鼎力相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倒也不用弄得跟上战场似的。”李青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其实废除保举,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真正难的地方,在于损害官员们利益的制度。” 于谦疑惑道:“废除保举,不就是严重损害他们利益吗?” “也不尽然。” “哦?何解?” 李青咂吧咂吧嘴,放下茶杯道,“这茶没什么味儿啊!” 于谦怔了怔,旋即好笑点头:“确实,这大雪的天儿,吃热腾腾的火锅,再温上一壶酒,边吃边聊才不辜负。”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 司礼监。 王振把玩着大印,却无了往日的怡然自得。 这段时间局势变化太快,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先是太皇太后还政,小皇帝仿佛一夜成年,后又杨士奇致仕还乡、外臣内斗,现在皇太后也不安分起来。 之前他游走在几方势力中浑水摸鱼,获利颇丰,现如今,却被反噬了。 果真应了那句:“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当初有多爽,现在就有多难受。 外廷他尚且能应付,毕竟他是掌印太监,文臣不敢逼迫太甚,但内廷就不行了。 王振和孙氏合作多年,对其相当了解,深知她的手段。 别看整日和颜悦色,但心黑着呢。 况且,太后和太监的关系是主仆,单是这一点,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太皇太后老了,估摸着大限也就这两年的事儿,宫里人个个都是趋利避害的好手,孙太后在后宫的影响力,超越太皇太后只是时间问题。 王振陷入纠结,若是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站孙太后,但自从上次见识过小皇帝的‘剑法’之后,他不禁又动摇起来。 到底选谁呢? “干爹怎么郁郁寡欢的呢?”一旁的小太监谄媚道,“如今形势大好,正是干爹您一展抱负的时候啊!” “你懂什么?”王振烦躁地皱起眉,“真以为宫里是那么好混的吗?” “呃是是是,干爹说的是。”小太监连忙赔不是,接着又道,“不过,眼下这情况确实对干爹有利啊!” 王振没好气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就对咱家有利了?” 小太监谄笑道:“干爹最敬重三宝太监,希望有朝一日像他老人家那般,带兵出征,威服四海,眼下,不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吗?” 王振一怔,随即眸光大盛:“对呀!” 娘的,光想糟心事儿了,竟忘了这么一个好机会……王振一拍大腿,嘿嘿笑道:“这次征暹罗、缅甸,可不就是咱爷们儿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吗?” 他心怀激荡,脑海中不禁浮现三宝太监的英姿:前辈,我来了! “你很不错。”王振拍了拍干儿子,“等干爹大胜归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干爹,谢干爹……!” “哈哈……” ~ 御书房。 王振赔着小心,脸上的谄媚比刚才的干儿子还要浓郁,“皇上,年后出征,监军人选还没定吧?” 他有自知之明,主帅是不可能主帅的,也就做个监军混混军功的样子。 “没有。”朱祁镇伸了个懒腰,“怎么,你想做监军?” 王振喜出望外:“可以吗?” “不可以。”朱祁镇淡淡道,“你当打仗是闹着玩儿的吗?” “皇上,奴婢不会瞎指挥,只是帮您好好看着。”王振情真意切,“这些年军备松懈,皇上没信得过的人看着可不行,奴婢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朱祁镇有些意动,军备荒废是事实。 他这个皇帝,对军队的威慑力并不比文臣高哪去,甚至还略有不如。 但随即想到自己信誓旦旦的说,对张辅十足信任,若出尔反尔,难免寒了人心。 且他对张辅也确实放心,这些年来,他是没有什么主张,但也看清了很多人,张辅,的确值得信任。 “这次不行,朕已言明不用监军。”朱祁镇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皇上,奴婢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王振还想再争取争取。 朱祁镇却断然道:“好了,等以后有机会吧。” 王振无奈,只好悻悻告退。 出了御书房,他先前的纠结不复存在。 小皇帝没有孙太后够意思。 王振的观念:有奶便是娘! 小皇帝的根本没什么权势,外臣心眼儿一大堆,他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玩得转,相反,孙太后却潜力十足。 未来后宫之主非她莫属,要是和她联手,再拉拢一部分外臣,那以后还不是风光无限,名利双收? 皇上,咱家是真想和您统一战线,可您太小气了呀,良禽择木而栖,莫怪咱家不忠心……王振心说。 ~ “贞儿。” “奴婢在。” “备上礼物,随本宫去看望一下太皇太后。”孙太后和颜悦色的说。 她对这个小女孩很满意,不仅长得讨喜,行事更讨喜,做事机灵,做人木讷。 更没有收人好处,亦或中饱私囊的先例。 虽才十来岁,但交代她的事,从没出过丁点问题。 孙氏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小丫头,温声道:“你出身不好,却也并非一辈子的宫女命,以你的模样,以后做个妃子还是可以的。” “谢娘娘。”女孩盈盈一礼,小脸有喜悦,但不多,“娘娘,礼物要多重啊?” “你去看着选吧,别低于五百两。”孙氏将小金库的钥匙递给她。 孙氏多疑,却对女孩儿出奇的信任。 这份信任,是女孩儿用行动换来的。 “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女孩儿双手接过钥匙,匆匆去了。 孙太后欣然自语:“这小丫头以后成了本宫儿媳,定是极好。” 第20章 废除保举制 外面风雪漫天,冰天冻地,屋里却是温暖如春,鲜香四溢。 有了辣椒的加入,火锅滋味儿更上层楼,李青嘴唇都辣红了,那叫一个过瘾。 一向不苟言笑的于谦今日特别开心,频频举杯。 二人吃吃喝喝,不知不觉已到了日暮时分。 李青酒饱饭足,起身道:“你先不用想那么多,出完兵再说。” “好。”于谦跟着起身,“路上慢点儿。” “昂,不用送了。”李青摆摆手,往外走去。 “李先生。” “什么事?”李青回头。 于谦有心说:这段时间兵部忙,你多去衙门看着些,熟悉一下兵部事宜。 转念一想,李青做了多年的兵部尚书,兼监军,对兵部各项事宜远比他了解,没必要再历练了。 “没什么,路滑,小心点儿。” “嗯,走了。” 于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自语:“永青侯还是那个永青侯。” ~ 李青漫步在雪中,风雪打在脸上,不仅不觉得寒冷,还有种冰凉的爽快。 吃饱喝足不想杂事,他一路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躺在床上,踢踏掉靴子,迫不及待地进入梦乡。 他很喜欢做梦。 … 李青很有悠闲,不上班还有工资拿的感觉真是太爽了,除了偶尔去趟衙门,亦或去宫里和小皇帝聊聊天儿,其他大多数时间都宅在家里。 转眼,到了年关。 除夕这天,李青贴上大红春联,挂上红灯笼,又堆了三个雪人,年味儿十足。 他立在雪人前,轻声说:“过年了。” 大年初一。 小皇帝发红包,李青领了二两银子,简直埋汰人。 李青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 年假过后,臣子上班,皇帝临朝,大明的这座庞大的机器,经过短暂的休息后,再次恢复运转。 正月十六,大军出征。 朱祁镇停了朝会,亲率百官为大军送行,他格外重视这次出征。 这是正统朝第一次出兵,这也是他执掌军权的第一步。 胡濙接替了杨士奇的位置,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风头一度压过三杨中硕果仅存的杨溥。 不少人来找他谈感情,拜码头,胡濙幸福又痛苦。 兵部尚书的人选却出乎群臣意料,朱祁镇给了王骥,那个在朝堂上越级一挑二工部侍郎王骥。 朝局恢复了平静。 转眼,出了正月。 冬去春来,天气逐渐回暖,人仿佛也没那么大戾气了,朝会气氛和谐,君贤臣能,表面看,形势一片大好。 这天,李青来到乾清宫。 “皇上,你找我有事儿?” “大军都出征半个多月了,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朱祁镇问。 “可以。”李青点头,“给我两天时间。” “好,就两天。”朱祁镇说,“你可别偷懒,两天后要是没办好,朕…扣你俸禄。”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反正也没几个子儿,我还怕你不成?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李青犯不着和一个少年置气,于是先去找了于谦。 书房里。 李青简单说了下计划,问:“你有没有要补充的?” 于谦思量再三,缓缓摇头:“先生布置的很细致,几乎是面面俱到,我暂时想不出更改的地方。” 顿了顿,皱眉道:“不过,这真的行得通吗?” “大概率没问题。”李青笑道,“放心,这样其实并未损害到他们的利益,甚至对他们还有些好处,施行起来并不困难。” 于谦道:“我来提吧!” “还是我来吧!”李青笑道:“我不过一个七品都给事中,最多有人骂我以邀直名,你就不同了,你和大多文官都不对付,他们对人不对事,你提出来,他们天然有抵触心理; 何况,现在张辅也不在朝,你还是别出头的好。” 于谦无奈点头:“先生之前还说不冒头,这会儿怎么……?” 李青笑道:“一来,上次的风波已经过了,我沉默了这么久,早已淡出他们视野,二来…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我一个七品都给事中,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顿了顿,“明日朝会,你先别急着附和,让杨溥打头阵。” “杨溥?”于谦震惊,“他能同意?” “为何不呢?”李青笑道:“我这么做,又没损害他利益,且利国利民,他有反对的理由吗?” 于谦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杨溥也和先生你统一战线?” “他找过我。”李青没有否认。 “为什么,你难道……”于谦问,“杨溥可非常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青笑笑,“他良心发现了呗。” 于谦:“?” 李青没有解释,“明儿见。” “明儿见。”于谦笑着说,脸上难掩喜色:这万恶的保举制,终于要废除了。 随即,脸上喜悦的敛去少许。 能这么轻易废除吗? 李先生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 杨府。 李青、杨溥相对而坐,下人送上茶,知趣地退下,留二人独处。 “李都给事中今日来,不是找老头子饮茶的吧?”杨溥笑问。 李青开门见山:“我来找大学士,是商议废除保举制的事。” 杨溥目光一凝:好大的口气。 他不动声色:“何也?” “保举制不仅拉低官员整体素质,还会让朝廷机构变得臃肿,财政支出巨大不说,办事效率反而会低下。”李青道:“正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杨溥不置可否。 李青继续道:“大到朝堂,小到县衙,都是一样,除了身份地位不同,圈子本质是相同的,人越多,争斗的越凶,所以,官员过多弊端也是多多。” 杨溥沉吟片刻,轻轻颔首:“李都给事中果然大才,不过,这件事难度可不小。” “怎么,你没信心?” “确实。”杨溥诚实地点点头,“不触犯他们利益的情况下,我有把握帮你,可这件事……” 李青问:“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么下去,当官员多到一定数量,会对百姓造成什么影响? 说是保举,实则和买官无异,那些人花钱买官,会不想着收回成本吗? 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并想着收回成本,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个成本,出在谁身上,杨大学士心知肚明!” 杨溥默然,良久,他叹道:“你说的对,这保举制是该废除了。” 顿了顿,“你想我怎么做?” 李青忽的笑了,“看来你是真想赎罪了。” “?”杨溥一愣,“你在试探我?” “就你之前干的那些个破事,你就说我该不该试探吧?”李青笑着说:“莫怪,莫怪,真要怪,就怪你自己。” 杨溥气得不轻,胡子一撅一撅的,几近破防:“有屁快放。” “粗鲁。”李青嘀咕一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看似艰难,实则也就那么回事儿。” …… “如何?”李青问。 “妙啊!”杨溥啧啧称奇:“若不是看你这么年轻,我都怀疑你是混迹朝堂数十载的元老。”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你打算何时提出来?” “明日早朝!” “这个忙,本官帮了。”杨溥笑言:“看来老头子我的眼光果然不错,你果真非常人。” “我优秀,我知道,但…你怎么还自夸上了?”李青嗤笑,“这和你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杨溥尬住,恼羞成怒道:“李青,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官,你岂能如此无礼。” “你看你,大学士的肚量哪儿去了?” “走,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杨溥气够呛。 他就没见过这么没品且放肆的人,若非李青有李青之资,他绝对让李青尝尝他的厉害。 “瞧你那小气劲儿。”李青咕哝一句,施施然离开,走了老远,都还能听见杨溥的破防声。 李青撇了撇嘴。 他就是故意气杨老头的,谁让他干事不地道。 杨荣死都死了,他没办法,杨士奇被他整得告老还乡,且搭上一儿子,当然,杨稷本就该死。 不过,相比之下,杨溥已经很幸运了。 … 次日,早朝。 李青掐着点儿进殿,站在末尾无聊地打着哈欠。 半刻钟后,朱祁镇踏入大殿。 君臣大礼过后,群臣回班站好。 老板坐着,打工人站着,一片和谐。 朱祁镇昨夜忙得太晚,打了个哈欠,问:“众卿可有本奏啊?” “臣有本奏!”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各大佬回头,人太多,没看到是谁。 朱祁镇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准奏,上前奏议。” 李青出班,越过群臣来到御前。 “李卿有何本奏啊?” “臣建议,废除保举制!”李青直入主题。 此话一出,群臣尽皆哗然。 各位大佬沉得住气,因为有人会帮他们说话。 果然,李青话音刚落,工部郎中就站了出来。 阴阳怪气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李都给事中也是被推举入朝的吧?” “是啊,但这和我建议废除保举有区别吗?”李青似乎诧异。 “你……”工部郎中哑口无言,碰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人,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反怼。 李青又道:“在朝堂打断别人奏事,是失礼的行为,刘郎中若有不同意见,也应该等我说完才是。” 工部郎中恨声道:“本官姓王。” “那挺不好意思的。”李青一点也没不好意思,转过身,继续奏道,“皇上,自保举制度推行以来,大明的官吏越来越多,这对国家财政造成了很大负担, 且,很多人都是没真才实学,德不配位……” 群臣心声: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李青这边刚巴拉完,刚被怼工部郎中立即站了出来,“皇上莫要听……” “刘郎中你先等会儿,我还没说完呢。” 工部郎中噎了一下,无奈退了回去,随即想起了什么,怒道:“本官姓王。” “那挺不好意思的。”李青点点头,继续道:“皇上,官员过多,不仅会加大朝廷财政开支,还不利于官员理事。” 杨溥随口说了一嘴,“人多了怎么还不好办事了呢?” “权力分散了,容易扯皮。”李青道,“就拿六部的主事来说,洪武朝仅两人,直到宣德朝,也才四人而已,现在有多少?” “不下九人!”朱祁镇说,“吏部更是足有十三人之多。” “皇上,用的了这么多人吗?”李青问。 “根本用不了。”朱祁镇摇头。 “所以臣建议废除。”李青说。 朱祁镇轻轻点头,看向郭琎,“郭爱卿以为如何?” “臣…”吏部刚被点了名,加上郭琎前些天树敌太多,他压力山大,“臣觉得李都给事中所言,有一定道理。” “皇上,臣以为…李都给事中所言极是。”杨溥出班,朗声道:“朝廷机构臃肿,于朝政有害无益。” 顿了顿,“臣建议,可将因保举入仕的官员剔除,以精炼官场。” “臣附议。”于谦紧随其后,“废除保举制,刻不容缓。” “诸位。”杨溥团团一拱手,“大家都是凭本事科举中第,可自从推举制施行以来,每个职位多了多少人? 就拿……刘郎中你来说,工部现在有多少个员外郎?” “十二个。”工部郎中回道,随即又补充道,“杨大学士,下官姓王。” “那挺不好意思的。”杨溥继续道,“皇上,虽然那些被保举上来的人,都有贤名,但才干有待商榷; 保举他们上来的人也是出自一片好心,不过,总体来说,弊大于利。” 废除保举制,就不能追究责任人,追究就废除不了,这是李青原话,杨溥深以为然。 于谦见时机成熟,出班奏道:“臣附议!” 他拱手道:“那些靠着保举入仕的官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理应被善待,臣建议以致仕还乡的规格,让他们荣归故里。” 保举上来的人,不是和朝中大佬沾亲带故,就是给了大把银子。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让那些人太难堪,这些大佬也脸面无光。 甚至会因为怕那些人恼火之下,将他们供出来,这些大佬会极力反对。 总之,保举人不追究责任,被保举人也不追究,并给予部分好处。 “臣附议!”最初和李青对着干的工部郎中,见大事可为,立即改变了立场。 他这么做,理由很简单。 和他同级别的官太多了,这导致他手里的权柄严重缩水,若是能把那些人剔除,那他能行使的权力,将会大大增加。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为了避嫌,被保举上来的人是没资格上朝的,本来李青也没资格,是朱祁镇特许的。 这也是李青说废除保举制度,并不难的原因。 除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内阁几位阁臣外,其他人尽皆附议。 因为很多京官都是这些大佬保举进来的,他们侵犯的是下面人的利益。 下面这些人也有不少保举亲朋好友的,但他们能力有限,亲朋的官职小的可怜,相比之下,废除保举、剔除靠保举上来的官员,对他们更有利。 反正自己不会被追究,亲朋好友也不会被追究,没必要反对。 李青瞥了眼那些尚书、侍郎、都御史,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大局已定!” … ~ ps:算二合一吧。 第21章 风云人物 众大佬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现在被架起来了,同意的话利益受损,不同意……没办法不同意。 在这种局势下,谁也不敢逆势而为,一个弄不好,必会被踢出局。 下面的人,眼馋他们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祁镇望向众大佬,“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英明!”王骥第一个响应。 他刚受小皇帝恩典,自然要投桃报李,给其面子,且他之前只是侍郎,虽也保举了一些,但和这些个尚书相比,远远不如。 废除保举制,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郭琎紧随其后,“皇上英明!” 大势无可挽回,其他人也只得顺势而行,高呼:皇上英明。 朱祁镇起身道:“即日起,废除保举制,朝廷任免、升迁官员,由吏部考核、拟定人选。” “皇上圣明呐!”郭琎差点喜极而泣。 吏部之所以能成为六部之首,就是因为吏部掌握着人事权,但自从保举制施行之后,吏部的权柄就大幅度缩水。 连带着他这个吏部天官,也变得有名无实,不得不向杨士奇靠拢。 如今朝廷恢复铨选,吏部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他这个吏部尚书如何不喜。 其余几部尚书、侍郎,内阁、都御史等人,无奈附和:“皇上圣明。” 在于谦、杨溥看来无比棘手的弊政,就这么被废除了。 之所以这么容易促成,一是因为朝廷不追责,二是此举巩固了绝大数人的利益,除了顶级大佬,其他人都是受益的一方。 这些大佬被下面人硬推着,不得不顺应潮流,否则必被踩在脚下。 朱祁镇心中欢喜:果然,一切又如李先生所料,按这个局势发展,不用十年,朕之权柄必定比肩当初的父皇,甚至有所超越! ~ 早朝散后。 李青不可避免的成了风云人物,口碑也成两极分化,有人骂他以邀直名,也有人对他心存好感,毕竟李青这一番操作,极大程度上巩固了他们的权力。 不过,终究是骂他的人更多。 因为他在朝堂的发言,造成了太多的人失业。 一时间,李青成了京师名人,甚至连贩马走卒都知道了这么一号人物。 而李青这个七品的都给事中,也正式走进了朝堂众大佬的视野。 有人看出他潜力不凡,前来巴结,也有人眼红他,恶意中伤,李青一下子处于政治权利中心,光是应付就让他精疲力竭。 李青最烦这些个人情世故,于是干脆大门一锁,谁也不见。 爱咋咋地,我不出门,你又能如何? 事前,李青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个结果,特意换了个质量上乘的大门,还临时加高了小院院墙。 眼见巴结无望,许多人粉转黑,开始拿李青靠着保举做官说事。 朱祁镇哪肯放李青离开,弹劾李青的奏疏一律留中不发,反而在裁员的事情上精力旺盛。 不到半个月,就有七百余名官吏被迫致仕还乡。 与此同时,他将废除保举的裁员诏书,下发到大明各地,让所有人都内卷起来。 保举制度不过五年时间,还未达到根深蒂固的地步,诏书一经下放,地方上的‘小朝堂’立即乱了起来。 地方和京师除了官职、人员不同,其本质都是一样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科举至上的时代,保举做官处于鄙视链的底端。 他们虽有钱有势,但在朝廷颁发诏书,正统官员拥护的情况下,也只能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了大半年,直到正统六年秋,才正式结束。 这次大裁员,被裁撤的官吏总计,高达三万七千余人。 不仅节省了朝廷的财政支出,也极大限度地遏制了官员野蛮生长。 起初,几乎每天都有人弹劾李青,但面对朱祁镇的留中不发,和李青厚脸皮,让那些恨他的人毫无办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也没人再找李青不痛快了,开始投入新一轮的势力角逐。 保举制废除后,吏部水涨船高,其余几部附庸,都察院也再次改换门庭。 六部恢复昔日荣光,内阁则成了行事部门,其权势、影响力,较之三杨秉政时,一落千丈。 朝局终于回到了一个相对健康的状态,不过,和太祖、太宗,仁宣时期还相差甚远。 小皇帝远做不到令行禁止。 … 这天,李青摸完鱼回家,正准备起锅烧油,门却被敲响了。 “谁啊?” 李青解下围裙,来到院前开门,待看清来人,不禁一愣。 “王公公?” 对于王振,李青并没有欲除之而后快的心理,但也没什么好感。 “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儿。”王振笑道,“咱家闲着无聊,转着转着就来了连家屯儿,想到李先生在这儿住,便想来拜访一番,冒昧了。” 王振读过书,人品不怎么样,但说话还算好听,和普通太监相比,他倒更像文官集团出身的人。 毕竟是落地秀才,文化素养这方面还是可以的。 李青淡淡道:“王公公既然没事儿,可以再去四处转转,我还有事儿,失陪。” “先生且慢。”王振连忙抵住门,讪笑道,“咱家来找先生,还是有些事的。” 李青扬了扬下巴,“直说吧。” 王振有些恼火,怎么说他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竟被李青如此冷落,但想到此行目的,不得不压下心中不快。 “太后要见李先生。” “太后?”李青眉头微皱,“太后见我什么事?” 王振笑了笑,“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还请李先生随咱家进宫,莫要让太后久等才是。” 皇太后召见,李青不好拒绝,“那走吧。” ~ 中殿。 李青再见孙氏,四十多岁的年纪由于生活优渥,保养得宜,看着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称得上风韵犹存。 “李卿家来啦。”孙太后和颜悦色,“这次朝廷废除保举,节省了大量财政支出,李卿家功不可没。” “太后谬赞了,废除保举制是皇上的英明之举,微臣只是提了个意见而已。”李青嘴上说着套话,心中却在想这娘们儿打的什么主意。 孙太后笑着说:“功就是功,李卿家何须妄自菲薄,不必拘礼,坐吧,贞儿上茶。” 李青坐下,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问:“不知太后召见,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孙太后温和道,“皇上年幼,正需要李卿家这样的臣子,这次废除保举,李卿家树敌不少,本宫又岂会让李卿家受到攻讦?” 王振接言道:“皇上正处于偏听偏信的年纪,若非太后劝阻,李先生这个官儿怕是早就做不下去了,李先生还要多感谢太后才是。” 我感谢她? 李青莫名其妙,心道:“这娘们儿不像好人呐,看她这架势,似有插手国政的意味。” “原来如此。”李青做恍然大悟状,拱手道,“多谢太后。” “李卿家哪里话。”孙氏微微摆手,“都是为了大明,这是本宫职责所内。” 李青无语:你职责所内?你有什么职责?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也就是了,手伸得太长,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听孙氏继续道,“听说李卿家家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吃饭都要自己做,这可不行,李卿家有功于社稷,怎能如此落魄?” “贞儿~” “是,娘娘。”女孩抱着小木盒上前,“李大人。” 李青没去接,他哪里还看不明白,这娘们儿就是在拉拢他,贿赂他,腐蚀他。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行所行之事,何敢邀赏?”李青以前虽然经常拿钱不办事,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况且,这娘们儿又是太后。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被人扣上勾结后宫的帽子。 小皇帝又多疑,他不想多事。 “李卿家莫要推辞,这是你应得的。”孙氏笑着说。 李青客气道:“朝廷发着俸禄呢,臣衣食无忧,不需要这些。” 见她还要坚持,李青干脆道:“即便朝廷恩赏,也应由皇上赏赐才是。” “说得好。”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接着,太皇太后张氏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大殿。 第22章 强势的老太太 孙氏脸色一变,很快恢复如常,连忙起身行礼。 “参见母后。” “参见太皇太后。”李青、王振、贞儿,跟着行礼。 太皇太后张氏慢条斯理地走到孙氏的位置坐下,淡淡道:“都平身吧。” “谢太皇太后(母后)。”众人起身。 孙氏讪讪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怎么,本宫不能来?” “不不,儿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孙氏连忙解释,“儿臣妾的意思是,您操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了,得多享享福才是,儿臣妾是怕您累着。” 张氏冷笑:“本宫还政还不过一年,就有人想效仿本宫,本宫哪里敢享受生活啊?” 孙氏脸色一僵,干巴巴道:“母后误会了,儿臣妾没那个意思。” “是吗?”张氏反问:“那你私自见外臣是何道理?” “儿臣妾……是想代皇上奖赏一下功臣。”孙氏硬着头皮道。 “你代替皇上?”张氏脸沉了下来,“你凭什么代替皇上。” 这时代,儿媳对上婆婆天然矮一头,孙氏也不例外,况且,她就是被张氏带进宫的,深知老太太有多难对付。 孙氏果断认错,“儿臣妾知错了。” “知错就好。”张氏轻哼,旋即看向李青,诧异道:“你就是李青?” “臣就是。”李青点头。 张氏问道:“你和永青侯是什么关系?” 她在还是世子妃的时候就见过李青,如今再见李青,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没有关系。”李青拱了拱手,说:“只是同名而已。” 张氏苍老的面容沉静如水,又深深望了李青一眼,心道:“真是奇哉怪也,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她清了清嗓子,问:“废除保举制是你提的?” “是。”李青拱手道,“臣就是提个意见。” “还挺谦虚。”张氏笑笑,然后看了王振一眼,“你不在司礼监,在这儿做甚?” 王振也怕老太太,比孙氏还怕。 当初若不是三杨求情,他早就被老太太剁了,连忙恭敬回道:“回太皇太后话,听说皇太后召见李都给事中,奴婢正巧顺道,就带他过来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张氏淡淡道:“既然你在,那本宫也不使唤旁人了,去,请皇上过来。” “是是,奴婢这就去。”王振如蒙大赦,匆匆行了一礼,小跑离开。 孙氏脸色有些不自然,想说上两句,但一对上强势婆婆,要出口的话就不自禁咽了下去。 李青不想掺和,起身道:“微臣还有些公务要办,太皇太后若无吩咐,容臣告退。” “不急这一时半刻,且坐着吧。”张氏说。 李青摸了摸鼻子,无奈坐下。 一刻钟后,朱祁镇匆匆赶来,见李青也在,目光顿时一凝。 “皇奶奶,您找我?” 张氏瞟了眼儿媳,说:“镇儿,你忙得过来吗?” 皇奶奶不会再要回去吧?朱祁镇心中一凛:“忙得过来。” “你忙不过来。” “忙得过来。” “忙得过来?” “忙得过来!”朱祁镇正色道。 张氏不解地问:“既然你忙得过来,为何还要你母后代你奖赏臣子? 别逞强,实在忙不过来就直说,奶奶还能再干两年。” “孙儿忙得过来。”朱祁镇连忙说,接着,瞥了眼孙氏,又道:“孙儿并未让母后,替我奖赏臣子。” “那就奇了怪了。”张氏望向孙氏,一脸揶揄。 孙氏讪讪解释:“我是看镇儿忙,想帮他分分担子。” “用得着吗?”张氏说。 “根本用不着。”朱祁镇摇头。 张氏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孙氏,“你都听到了?” “听,听到了。”孙氏低眉顺眼。 “听到就好。”张氏淡淡道,“这次姑且算了,莫要再有下次。” 朱祁镇跟着说:“母后好好享受生活便是,私见外臣这种事,还是别再发生的好。” “好,不会发生了。”孙氏依旧低眉顺眼。 张氏回头看向朱祁镇,“你是皇帝,要杜绝此类事件发生,懂吗?” “懂,孙儿明白。”朱祁镇陪着小心。 强势的奶奶,腹黑的娘,鬼精的孙子,吃瓜的李青,俨然又是一出好戏。 只可惜这场戏,并未唱多久。 张氏起身道:“李卿家随本宫来。” 李青看向朱祁镇。 快去呀……朱祁镇连使眼色,活脱脱一个怕奶奶的孙子。 孙氏恼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但一对上儿子那包含深意的眼神,她气势陡然矮了一截儿,悻悻道:“镇儿,母后这也是好心。” “心领了,但不用。” 孙氏气苦:“你这样…不觉得太伤母后吗?” “母后多心了,朕这是心疼你。”朱祁镇语气平淡,“孙家受国恩重,母后三个哥哥在锦衣卫身居高位,外廷闲言常有,母后更应守分才是,莫让朕难做。” 孙氏脸色一变,“镇儿,他们可是……” “朕是君!”朱祁镇强势打断,“他们是臣,仅此而已。” 说罢,深深望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 坤宁宫。 自皇宫建好后,李青还是第一次来。 毕竟是皇帝的后宫,想进来得少一嘟噜才行,李青多少有些尴尬。 拱手道:“不知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不必拘礼,坐吧。”张氏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恢复了老太太的慈祥。 李青坐下。 张氏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侍候着的小宫女盈盈一礼,退了出去。 “李青。” “臣在。” 张氏问:“你是他吗?” “谁?” “你知道。”张氏道,“我就问问,不做什么,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李青默然片刻,“不是。” “那真是太遗憾了。”张氏叹了口气,“你退下吧。” “臣告退。” 李青拱了拱手,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张氏说:“最近仁宗常给我托梦。” 李青脚步一顿。 张氏道:“他对大明很不放心,我想我就要去陪他了。” 李青回头。 张氏接着说:“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他吗?” 李青沉默良久:“会变好的,我…很想他。” “好,好。”张氏笑了,释然且放松,却也有愧疚,不安。 “我是不是做的很差劲?” 李青摇头:“这不能怪你,你能维持朝局不崩,已经做的极好了,至少还没蔓延到民间,还有补救机会。” “是吗?”张氏放下心来,“我还怕到了那边,他会怪我呢。” 李青吁了口气,问:“我帮你看看吧?” “不用了。”张氏摇头,“镇儿长大了,又有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活着对我来说并没什么意义,顺其自然就挺好。” 她很疲倦,“我也想他了,也想儿子了; 活太久也没什么好的…” …… 出了坤宁宫,李青轻叹:“是啊,真没什么好的。” 话刚落音,王振就迈着小碎步匆匆赶来,“李先生,皇上让你去乾清宫见驾。” “知道了。” 李青苦笑:这一家人可真行。 走进乾清宫,朱祁镇立即迎了上来,“李先生,皇奶奶跟你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让我戒骄戒躁,好好做事。”李青说,“还让我好好辅佐皇上。” “这样吗?”朱祁镇有些不信,转念一想,这也符合皇奶奶性格,又问:“那太后见你所为何事?” “太后说我劳苦功高,要代皇上你重重赏我。”李青笑道,“赏赐都递到手里了,谁料太皇太后来了。” 朱祁镇眉头一皱:“先生真那么在意钱财?” “皇上,李先生可没收。”王振趁机说:“李先生当时就拒绝了,称俸禄已足够衣食无忧,还说行所行之事何敢邀赏,李先生高风亮节呢。” 王振甚会审时度势,今日之事让他看得明白,这孙太后的段位还是差了些火候,想插手朝政…远着呢。 自己得留个后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跟小皇帝身边的红人结个善缘,没什么坏处。 第23章 身份合法化 李青诧异地盯了眼王振,实没想到这大太监竟会帮他说话。 朱祁镇闻言,笑道:“倒是朕多心了。” 顿了顿,“不过先生这日子过得确实清贫,别的不说,洗衣做饭的下人得有不是?朕赏你……” “臣一个人习惯了。”李青婉拒。 朱祁镇又问:“先生还没娶妻吧?” “暂时没这个打算,”李青摆摆手,“朝局不稳,不敢分心。” 朱祁镇心中一暖,欣然笑道:“那好,等以后朝局稳了,朕赏你十个大美人。” “那先提前谢皇上了。”李青开玩笑道。 朱祁镇一乐,“君无戏言,到时候少不了你的; 王振,你且去忙吧。” “是,奴婢告退。”王振有些吃醋,小皇帝终究心不在他这儿。 王振离去后,朱祁镇又屏退左右,这才问: “先生以为,太后此举何意?” 李青直言不讳,“她想效仿太皇太后,插手政务。” 朱祁镇也是这么认为,但没想到李青会如此坦诚、直接。 “你是说她在笼络你?” “这不是很明显吗?”李青好笑道,“皇上你看不出来?” 朱祁镇脸上一热,意有所指道:“先生真非常人,对朕的母后也能如此……直言不讳。”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他是真喜欢不起来这小家伙儿。 还不如他爹呢。 朱瞻基好歹还算半个徒弟,俩人能尿到一壶去,但这小家伙儿…又想用他,却又经常试探他,李青真的很无语。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青直言道,“皇上若信得过我,就别再费心思试探,若信不过,放我离开就是。” “呃呵呵……先生误会了,朕怎么会不信任先生呢。”朱祁镇小脸写满了尴尬。 他的那些小心思,李青一眼就看穿了。 朝堂争斗就够耗心神的了,李青实在没心情陪他演戏。 见李青不爽,朱祁镇终是服了软,“以后不会了。” “那就多谢皇上信任了。”李青点头。 小家伙儿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知好歹、听劝。 朱祁镇见气氛尴尬,笑着说:“先生,朕有事要和你商议。” 他吁了口气,“英国公张辅来信了。” 李青心中一动,问:“战局如何?” “明军占优,但敌人反抗极其强烈。”朱祁镇小眉头皱着,“张辅说,对方抢大明商船尝到了甜头,不肯轻易放弃,且在陌生地形作战,对明军也是极大考验,战力无法全面发挥出来。” “英国公求援了吗?”李青问。 “那倒没有。”朱祁镇摇头。 李青放下心来,“那就说明没事儿,明军大老远去陌生环境作战,战力打折扣是正常表现,等习惯就好了。” 顿了顿,“皇上可以支援些物资,提高将士们的生活质量,他们在战场卖命,得让人吃好。” “成,回头我跟于谦说说。”朱祁镇点头同意,接着又道:“废除保举制后,文官集团的实力大大受损,我们是不是该对军队下手了。” “别急,急不得。”李青摇头道,“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军队就不一样了,军队想改天换日,仅需一次大兵变即可。” 见小家伙脸色难看,李青语气一缓,安慰道:“当然了,我说的是最坏情况,大概率不会发生,但若真逼急了那些大将,还是有可能的; 军队的贪腐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先帝在任时期便开始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随着战事停歇,军队战力下滑,军纪涣散是必然的。”李青正色道,“整顿军队一定要温和,不能强来。” 朱祁镇轻轻点头:“先生说的是,确实不能急。” 顿了顿,“那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李青想了想,说:“京军抽离了这么多,皇上可以借巩固京师的名义,从边关抽调回来一些军队,闲暇之余练练兵什么的,向军队示好。” “嗯…这个提议不错。”朱祁镇欣然采纳,“明儿朕就着手抽调军队。” 李青有些无奈,这小皇帝还是心急。 这也正常,毕竟才十四岁,又压抑了太久,有此心理不奇怪。 要求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老成持重,太不现实了,小皇帝肯听得进去劝已是极好,李青不好屡屡打击他。 “开始别抽调太多,万八千人足矣,先试探试探,待看清了局势,有了经验再进行下一步。”李青说。 “那是自然。”朱祁镇笑着说:“先生以为,先从哪里开始抽调合适?” 李青挠了挠头,“这个我还真说不准,皇上还是找于谦商议为好,他做了这么多年兵部侍郎,对军队远比我了解。” “嗯,也好。”朱祁镇不禁想起昔年父皇的话:世上仅此一人不爱权,甚至对权力不屑一顾,他有抱负,没志向! 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就这么推了出去……朱祁镇心生叹服,同时,也有些纳闷儿,父皇怎么就知道呢? “先生多大了?”朱祁镇突然问。 “多大?”李青心中一动,忽的想起了什么,于是道:“二十八。” 朱祁镇诧异道:“先生都这么大了?” 接着,他又释然了,毕竟那画是父皇生前画的,年龄刚好能对上。 “先生真显年轻。” “是吗?” “嗯,看着也就二十岁的样子。”朱祁镇问,“先生可见过先帝?” “这倒没有。”李青摇头。 “你来过京师吗?” “八年前我来过。”李青点头,“对了,当时遇见一个叫朱基的人,器宇轩昂,有经天纬地之才……” 巴拉巴拉…… 李青叹道:“我们畅聊许久,他还说等我以后来京师了,会送我一份大礼,不过,我都来了这么久,却始终没见过他; 皇上,你能不能让锦衣卫帮我找找此人,他好像就是本地人。” 朱祁镇豁然开朗,一切都说得通了。 朱祁镇叹道:“先生可知,朱基是何人?” “莫不是…藩王?” “不,是先帝。”朱祁镇说,“你遇到的,是微服私访的先帝。” “啊?”李青大惊失色,随即又释然了,感叹道,“难怪,也只先帝才能那般才华横溢。” “是啊。”朱祁镇有些感伤,他走出大殿,仰脸望天,许久,才回头朝跟上来的李青说,“先帝给你的大礼,就是朕无条件的信任。” 朱祁镇认真说:“以后朕不会再试探先生了,但先生有何主张,也当与朕解释清楚才是,免得我们君臣之间产生误会。” “应该的。”李青答应。 朱祁镇笑了笑:“时间不早了,先生回去歇息吧。” 接着,又补充道:“现在废除保举制的风头也过了,先生要常来上朝才是,弹劾你不上朝的太多了,朕也想你来朝堂。” 李青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 出了宫,李青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把朱瞻基留下的bug修复了。 太皇太后张氏老成持重,绝不会告诉孙子他能长生,让大孙子走上修仙问道的不归路, 李青担忧的是小皇帝自己看出来端倪,毕竟同名同姓,以后他难免不会联想到什么。 但经过今日这一出,他的身份就彻底‘合法化’了,不用再担心什么。 长生对皇帝的诱惑太大,李青可不敢保证,这小家伙未来能有他老爹那么洒脱。 他不想,大明提前出一个‘老道士’。 第24章 土司问题 朱祁镇是个行动派,李青前脚一走,后脚他就急召于谦。 于谦接到召见,立即放下手中事务,马不停蹄地赶来。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坐吧。”朱祁镇温和道,“以后私下见面,不用行大礼。” “臣遵旨。”于谦走到一旁坐下,“皇上唤臣来,所为何事?” 朱祁镇食指敲打着御案,看着十分老成,“这次出兵抽调的京军太多,京师空虚,朕心不安啊!” 于谦心中一动,不禁想到之前李青的话,当即奏道:“皇上,不妨抽调些边军,以作拱卫京师。” “朕也有此意。”朱祁镇问,“爱卿在兵部任职这么多年,可有合适人选?” 自从李青来后,朱祁镇对于谦的称呼就从‘老师’变成了‘爱卿’。 颇有‘小甜甜’变‘牛夫人’的既视感。 不过,于谦并不在意称呼上的变化,更何况那人还是李青。 于谦沉吟片刻,“臣建议调宣府边军。” “杨洪?” “是。”于谦道,“内举不避亲,臣和杨洪有姻亲关系,但臣并非出自这层关系才举荐的他,杨洪能力、品性皆为上乘,可作备用人选。” 顿了顿,又道:“当然了,这只是臣的建议,仅供皇上参考。” 朱祁镇点点头,陷入沉思。 京军最重要的是忠诚,杨洪忠不忠诚不知道,但于谦绝对忠心,杨洪和于谦结亲,二人达成政治结盟,不是什么秘密,且于谦和大多数文臣都不对付; 若把杨洪调来,那群人文臣必定难受, 这次废除保举制,虽然获得了初步胜利,但文官集团的权势并未受到波及,只不过从权重从内阁转移到了六部……朱祁镇心思电转,很快做出决断。 他笑道:“朕对杨洪并不了解,但对于爱卿却是十足的信任,既然你这么力荐,想来他定然不会差了。” “皇上决定了?”于谦问。 朱祁镇点头:“颁布调令吧。” “臣遵旨。”于谦拱了拱手,问:“要不要知会一下王尚书?” “你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吗?”朱祁镇反问。 于谦怔了怔,“臣明白了。” … 朱祁镇望着于谦离去的背影,欣然自语:“兵部这个衙门不得不重视,二把手和一把手得有些不愉快才行,可不能让他们上下一心。” 转念,又想起了今日母后私下召见李青的事,朱祁镇脸上的欣然逐渐敛去。 他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后宫掌权的人。 “今日的敲打,但愿能让她长些记性,如若不然,我只能让她难堪了。”朱祁镇心中升起一股郁气,面色狠厉。 ~ 书桌上,摊着一张特别的地图。 这是李青当初从三宝那儿拓印的副本,它并不是大明的地图,而是大明沿海周边,以及东南亚的地形、海岸线……各种地势的汇总。 “征战暹罗、缅甸不顺,麓川那边的土司会不会趁机作乱呢?”李青眉头轻皱。 土司一直不怎么服从管教,麓川距离缅甸较近,双方目标一致的情况下,联手的可能极大。 一旦张辅他们被截断补给,那后果就严重了。 事实上,大明各地的土司,一直盼望着成为国中之国,甚至想像藩属国那样,对大明听调不听宣。 这问题自大明建国起就存在,起初朱元璋以雷霆手段打过几次,但后来发现得不偿失,便采取怀柔政策进行恩抚,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 土司虽可以依仗地利,打持久消耗战,但能不挨打,他们也不想挨打。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也变得越来越欲求不满,碍于朱元璋、朱棣两父子的狠辣,一直不敢逾矩,而到了仁宣时期,他们就略显放肆了。 没闹出大乱子,却也初显野心。 而现在……随着小皇帝大权旁落,朝局一片混乱,这些土司自立之心定然膨胀。 李青缓缓收起地图,自语道:“其他地方还好,主要是麓川。” 国家施政需因时势而行,朱元璋先兵后礼的大略方针在当时正确,但‘礼’的前提是有威慑力,若朝廷对这些土司失去了震慑,那所谓的‘礼’,将被视作软弱。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李青自语,“若他们真敢动乱,树立典型很有必要!” 这时,外面传来于谦的声音:“李先生在家吧?” “在家!” 李青来到院里,打开门,笑道:“这会儿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于谦看了眼橘红色的夕阳,又提了提手上拎着的酒肉,“今儿不忙,想找先生喝一杯。” “喝酒啊,那敢情好。”李青笑眯眯道,“走,进屋。” 一只烧鸡,一份卤猪脸儿,一壶地瓜烧,两人边吃边喝,好不快哉。 “呵~”李青砸吧砸吧嘴,连忙夹一筷子肉就着,“这酒可真够有劲儿的。” 于谦笑道:“这酒不如别的酒甘醇、绵软,不过喝了这酒,再喝其他酒就寡淡无味了。” 这酒确实烈,都快赶上后世白酒了……李青笑道:“酒瘾大的人才喜欢喝烈酒,没看出来你竟这么好酒。” 于谦不好意思笑笑,“没入仕前我对酒无感,后来随太宗、永青侯去了几次漠北草原,就染上了酒瘾。” “呃呵呵……原来是这样啊。”李青这个始作俑者,笑得有些不自然,“来,喝。” “喝。” 于谦一饮而尽,大呼痛快。 李青也学他一口闷,结果直咧嘴,“呵嘶~这是红薯酿制的酒吧?” “嗯,现在粮食够吃了,喝酒的人也多了。”于谦笑道,“这地瓜烧虽然苦辣,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且很便宜,在民间最是畅销。” 李青欣然道:“看来百姓生活质量提高了许多啊!” “嗯,只是吃好吃差的区别,总体来说,基本摆脱了饥饿。”于谦说,“多亏了那些作物,以及南民北迁后,多开垦出的耕地,尤其是辽东,这才十余年的光景,就开垦了近千万亩,贡献不可谓不大。” 接着,又叹道:“不过,朝局却不容乐观,虽废除了保举制度,但其根本问题还未得到解决。” 说到这儿,于谦突然问:“先生对未来的改制革新,可有腹案?” “哪方面?” “抑制官绅。”于谦说。 “有一些,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巩固皇权才是重中之重。”李青轻叹:“不然只是空谈理想罢了; 对了,皇上有没有找你?” “找了。”于谦点头,“皇上要抽调边军拱卫京师。” 顿了下,又说,“这和先生之前的计划刚好吻合,不过…单是如此,成效很慢啊!” 能不吻合吗?就是我提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好笑道:“你在朝堂待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一副急性子?” “能不急吗?”于谦苦笑,“眼睁睁的看着大明衰落迹象日益加重,如何不急? 照这个态势发展,再过些年,定会作用的到百姓身上。” “欲速则不达,越是急事,越要稳妥着来。”李青正色道,“问题集中解决固然好,可那样做,问题也会集中爆发,现在的皇上可没多大威慑力,慢慢来吧!” “对了,现在大明的各地土司如何?”李青问,“有没有闹乱子?” 于谦没想到李青突然问这个,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乱子倒没闹出,不过摩擦常有,朝廷给予了土司特权,本意是感化他们,却事与愿违,助长了他们气焰; 土司大多野蛮,不习教化,经常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杀人放火尚且不敢,但欺负周边汉人的事时常发生; 地方官儿摄于土司武力,大多拉偏架,导致汉人和土司之间矛盾日益加剧。” “呼~”于谦呼出一口浊气,中肯的说:“目前,大明整体还是呈上升趋势,一是因为这些年休养生息,二是因为新作物的引进,还有开海通商带动了各行业发展; 但这繁荣的背后,也隐藏着不少问题,现阶段之所以在民间看不到,是因为优点盖过了缺点。” 李青颔首,笑道:“你也不用整日犯愁,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 于谦心中一动,“先生的意思是……整顿土司?” 第25章 你人还怪好嘞 李青没有否认:“不急这一时,对外用兵尚且要师出有名,更何况是对内呢?” “倒也是。”于谦点头,“这事的确不能硬来,土司那么多,一个不慎多半会引起连锁反应,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随即想到李青的性格,于谦又问:“听先生这话意思,莫非很快就能师出有名了?” 李青诧异道:“行啊,这你都能看出来?” 我可没有看出来,只是根据你性格猜的……于谦笑了笑,问:“目标是谁啊?” “麓川。”李青说,“这次征战暹罗、缅甸,距离麓川并不算远,后续的物资运输,也经过那里。” “先生是说,他们很会起觊觎之心?”于谦问。 “不是,他们不敢明着打劫。”李青摇头,接着又道,“但我们可以说,被他们打劫了啊!” “啊?这……”于谦讷讷道,“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李青正色道:“不能这么说,事实上,出海的商船被劫,他们肯定参与其中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和缅甸走的很近,受影响也颇大; 一直放任不管,他们终有一天会融合,进而将矛头对向大明。”李青道,“东南亚…咳咳,那个方向是朝廷以后出海贸易的重要路线,不能让他们统一,做大。” 于谦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这借口会不会太牵强了些?” “是牵强了点儿,但能用不是吗?”李青笑道,“当然,这是预备方案,大概率用不到,朝廷这次征伐暹罗、缅甸,麓川八成会借势乱起来,以达到脱离大明的目的。” 于谦咂了咂嘴,“别说,这真有可能。” 顿了下,“这事得立即禀明皇上。” “先别急。”李青拦住他,“现在京师空虚,不能再出兵了,等京军得到补充再说,那么久都等了,不差这点儿时间。” “嗯…行吧。”于谦重新坐下,皱眉道,“不过,即便调军回来,也难以达到出兵的需求,京师是国本,为保万一,不能一次性调太多军队过来。” “我知道。”李青笑道,“调军的目的是为了让皇上向军队示好,待笼络了军队,直接从边军、卫所兵抽调士兵,出征麓川就可以了。” 于谦挠了挠头,颓然道:“先生真是思虑周全,我这脑子都可以不用了。” “哦?哈哈……”李青大乐,“我不过是年轻,脑子转得快罢了。” 于谦:“……” ~ 吃好喝好,天都黑了。 于谦起身道:“这件事还是得禀明皇上才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嗯…成,明儿你去说吧。” “你明儿还不上朝?”于谦一脸古怪。 李青干咳两声,道:“那什么,我一喝酒就嗜睡,明儿多半起不来。” “没事儿,明儿我叫你。”于谦是个热心肠。 李青:-_-||“你人还怪好嘞。” “捎带的事儿,不值一提。” “……” … 次日,早朝。 李青站在末尾打着哈欠,浑水摸鱼,直到散朝都没说上一句话。 于谦倒是想说,但又觉得那样是在跟李青争功,便也强忍着没有说出来。 一出奉天殿,于谦就忍不住了,拉着李青走到一边,低声道:“先生,你怎么不说啊?” “说什么?” “你……”于谦无奈,“自然是昨日我们说的事啊!” 李青摇头:“这事儿不能贸然在朝堂说,文官的神经都敏感,直接说出来少不得又要扯皮。” “那你总得跟皇上说一下吧。”于谦叹道。 “瞧把你急的。”李青竖起三根手指。 于谦诧异道,“什么意思?” “三。” “?” “二。” “李大人……”站班太监迈着小碎步,气喘吁吁赶来,“皇上要你去乾清宫见驾呢。” 李青点头,朝于谦道,“明白了吧?” 于谦:“……” 看着李青离去的背影,于谦纳闷儿自语:“莫非先生真能掐会算?” 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李青已经好久不上朝了,如今好不容易上了朝,却全程不发一言,皇帝可不得找他吗? “他这一来,我这脑子倒是可以歇歇了。”于谦自嘲笑笑,心情愉悦地出了宫。 ~ 乾清宫。 朱祁镇无奈道:“先生,你别这么消极好不,你怕什么啊,你咋就不敢在朝堂发言呢?” “……”李青好笑道,“知道了,下次注意。” “昂。”朱祁镇见他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心中倍感苦闷,却又不好说狠话,只好道,“说话要算数,不然罚你俸禄。” 可真行……李青无奈点头:“知道了,不过,我这儿倒还真有件事要上奏皇上。” “是什么?”朱祁镇精神一振。 “这次英国公征战暹罗、缅甸不太顺利,麓川土司少不得会趁乱取利。”李青说,“大明的土司问题,始终没得到解决,或许眼下是个契机。” 朱祁镇一呆,“你要说的是这个?” “这个难道不重要吗?”李青反问。 “重要。”朱祁镇点点头,嘀咕道,“我还倒是巩固皇权方面的事儿呢。” 李青正色道:“很多事都是相通的,若能解决土司的问题,一样能达到巩固皇权的效果,再者,征战暹罗、缅甸,不就是为了掌军权吗?” “呃……也是哈。”朱祁镇转过来了弯儿,大呼可行。 他兴奋道:“若是朕能彻底解决土司问题,那岂不是比太祖、太宗、宣宗他们,还要厉害?” 李青皱了皱眉:“为何不提仁宗?” 朱祁镇:“?” “算了,没什么。”李青道,“这只是个提议,眼下还达不到施行的条件,待边军过来,皇上你先和军队建立好关系。” “成,没问题。”朱祁镇欣然道:“先生你总有办法,朕都怀疑,先生你不上朝并不是因为谋划,就是单纯的懒。” 李青心中一惊:“怎么说?” “以你的聪明才智,何须用这么久?”朱祁镇笑着说。 原来是在拍我马屁啊,我还当是被看出来了呢……李青谦虚道,“哪里哪里,皇上你太高看我了。” “对了皇上,为稳妥起见,你还是先让锦衣卫、东厂前去麓川暗中查探为好。”李青补充道,“届时若真开战,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嗯,好。”朱祁镇欣然同意。 李青每次献策,都简单明了,却超级实用,从不搞华而不实那一套。 朱祁镇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照本宣科就成。 父皇真的高瞻远瞩,目光独到,慧眼识人啊……朱祁镇不禁感叹:和父皇相比,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先生请坐。”朱祁镇亲热道,“刚采摘的秋茶龙井,昨儿下午进的京,先生尝尝鲜。” 西湖龙井春茶口感最优,秋茶略逊些,但也远比陈茶好。 后世的龙井排不上号,这时代龙井可是独一档存在,倒不是口感独步天下,而是西湖滤镜加持。 很快,小黄门送上两杯热腾腾的龙井茶,绿意盈盈,茶香四溢。 李青嗅了嗅,赞道:“还是新茶好啊!” “先生若是喜欢,回头朕让人给你送些。” “那多麻烦啊。”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不如,我直接带回去好了。” “……也好。”朱祁镇对小太监道,“去装两斤新茶来。” 小黄门应是,匆匆去了。 朱祁镇心情极好,抿着茶,嘴角一直翘着,心中盘算着一步步拿回权力,越想越是开心。 真好啊~! 朱祁镇望着李青,一脸真诚,“先生,你人还怪好嘞。” 李青:-_-|| 第26章 瞅媳妇 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的关系越发亲近,朱祁镇对李青也愈发信任。 不再是单纯因为朱瞻基的遗嘱,而是李青自己征服了小家伙儿。 朱祁镇年岁不大,心智却很成熟,更知好歹。 他看得出,李青虽有些吊儿郎当,却是真心为了他好,为了大明好。 ~ 饮完茶,李青提着茶叶哼着曲儿,愉快地出了宫。 朱祁镇也满心愉快地去了后宫。 坤宁宫。 孝子贤孙朱祁镇,给皇奶奶捶着肩,一如当初朱允炆对朱元璋。 区别是一个对奶奶亲,一个对爷爷亲。 区别更大的是,朱祁镇目的不纯,他是怕皇奶奶真把权柄要回去。 “皇奶奶,力道还行吗?” “嗯,刚好。”张氏笑得开心,脸上写满了慈祥,“镇儿今天特别高兴啊?” “有吗?”朱祁镇收起语气中的欢快,深深掩藏起来。 张氏脸上浮现一抹复杂:“你跟你爹可真像,他跟你这么大时也是这样。” “是嘛?”朱祁镇立在张氏背后,看不到她复杂神情,继续帮她按肩,“皇奶奶,父皇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都上阵杀敌啦?” “那倒没有,他是十六岁才随太宗去漠北草原。”张氏道,“不过他像你这么大时,经常和武将泡在一起。” “孙儿也能。”朱祁镇信心十足,“年前驻守宣府的军队会调来一些,届时,孙儿先从演武做起,总有一天会赶上父亲步伐。” “有志气!”张氏欣慰笑笑,“想不想超过你父皇?” “皇奶奶是指哪方面?” “你父皇十六岁以后才大婚,你可以比他更早。”张氏笑着说。 朱祁镇满脸黑线,“孙儿暂时没这个打算。” “可以先挑着嘛。”张氏道,“等你什么时候想娶媳妇儿了,直接娶现成的多好。” “呃……孙儿还小。”朱祁镇不禁红了脸。 “可奶奶老了呀。”张氏说,“奶奶想替你把把关,给自己挑个孙媳妇儿。” 朱祁镇有些悸动,沉默少顷,点头道:“好,那就劳烦皇奶奶了。” “不劳烦,这是奶奶应该做的。”张氏眉开眼笑。 老人家对儿孙的婚事最是上心,何况朱祁镇还是天子。 张氏作为太皇太后,自然更是重视。 李青来了,孙子也长大了,再给孙子找个贤妻,那她真就无憾了,以后到了地下也有了交代。 “那就这么说定了,奶奶先帮你瞅着。” “嗯,好。”朱祁镇答应。 这时,孙氏走了进来,笑吟吟道:“镇儿,母后也帮你瞅个吧?” 朱祁镇婉拒,“以后再说吧。” 张氏没好气地瞥了孙氏一眼,“怎么又是不通禀就闯进来?” “母后恕罪,儿臣妾听到镇儿声音,思子心切,就给忘了。”孙氏连忙赔不是。 “行了。”张氏懒得再跟她见识,“镇儿,奶奶想休息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那孙儿告退。”朱祁镇扶张氏躺回床上,径直走了出去。 孙氏见儿子走了,当下也没心思留在这儿了,上前道:“母后您好好休息,儿臣妾告退。” “去你的吧。” “……”孙氏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一出门,她就提起裙裾撵儿子,“镇儿你慢点儿。” 朱祁镇听到背后声音,脚步加快许多。 奈何孙氏直接开跑,朱祁镇还是被追上了。 他有些无奈,“什么事儿啊母后?” “母后也给你说个媳妇儿。”孙氏喘着气道,“那丫头可水灵了,还会来事儿,保证称你的心。” 朱祁镇摇头道:“朕过了年也才十五,用不着这么急。” “先看看嘛,称心的话以后直接纳进宫。”孙氏亲热道,“这也是母后的心意,你能答应太皇太后,就不能答应母后吗?” “……成吧。”朱祁镇烦不胜烦,“朕还有公务要忙,不能耽误太久。” “不耽误你多久。”孙氏笑眯眯道,“跟母后来。” 母子俩来到永寿宫。 孙氏道:“镇儿你稍等一会儿,母后这就去叫人。” “昂,你可快点儿啊。”朱祁镇怏怏道,“朕日理万机,可没那么多时间耽误。” “放心,很快就来。”孙氏提起裙裾往外走,嘴上还说着,“别急,很快就来。” 朱祁镇看着这样的母后,扶额暗叹:真是…一点太后的样子都没有。 ~ “贞儿,快,快去换身衣服。”孙氏气喘吁吁,“快点儿,皇上在等着你呢。” 女孩一脸纳闷儿,“娘娘,皇上等奴婢干嘛呀?” “哎呀,笨死了。”孙氏气道,“男子十六成婚,皇上这也快了,你赶紧的,去换上本宫上个月赏你的那套衣服,快点儿,别让皇上久等。” “啊?这……”女孩再笨也听明白了,踌躇道,“娘娘,奴婢过了年也才十二啊!” 孙氏扶额:“知道,这不是让你先占个位置吗?提前定下,以后跟了皇上,也能有个好封号不是,快去,别辜负了本宫一番栽培。” “是,奴婢这就去。” 孙氏压根就不问女孩儿同意与否,女孩儿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谈不上欣喜,却也不排斥。 进了宫,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她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以后能成为皇帝的妃子,是一件很多人都羡慕的事。 …… 朱祁镇等了一刻钟,见人还不回来,起身就想走。 刚走了两步,就见母后领着一个小丫头,匆匆走来。 “镇儿,等急了啊?”孙氏笑吟吟道,“人这不是来了吗?” 朱祁镇打量着女孩儿,确实挺娇俏的,但也太稚嫩了些,不由开口问:“多大了啊?” “皇上问你话呢。”孙氏连使眼色。 女孩儿局促地行礼,“回皇上话,奴婢过了年就十二了。” “这不是还没过年的吗?”朱祁镇无语,“母后,你这不是瞎胡闹吗?” “镇儿。”孙氏有些恼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母后呢?” 大明以孝治天下,朱祁镇可以冷暴力,却不能当面指斥母后,天子也不行。 他只好放缓语气,道:“母后是好心,但儿臣真不喜欢。” “这丫头可好了,现在年龄小,以后年龄不就大了吗?”孙氏推销道,“镇儿你是不知道,这丫头有多知心……” 巴拉巴拉…… 孙氏力荐小丫头,夹杂着私心,倒也真有几分真心。 她是真心喜欢这女孩儿,觉得这女孩儿好。 但朱祁镇显然不领情,他对母后有种天然的排斥,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就喜欢不起来,更何况,小丫头这么小。 朱祁镇压根不来电。 忍着性子听孙氏说完,朱祁镇还是坚持己见。 “母后,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以后不就大了吗?”孙氏破口婆心。 朱祁镇只好补充道:“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孙氏尬住,接着有些气急败坏,“母后知道,你就是针对母后,自从先帝驾崩后,你就对母后冷淡……” 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 “母后还能害你不成,你怎么就不能对母后好点儿呢。”她的确伤心极了,眼泪哗哗地流,“哪有不疼儿子的娘呀,母后对你一心一意,你却……” 朱祁镇一个头两个大,手足无措道:“母后你别哭啊,让人瞧见有损你太后威名。” “我哪还有威名啊?”孙氏多年的委屈爆发,气苦道,“太皇太后不喜欢我,你也对我寡言少语,我这个太后就是个笑话。” “哪能呢,严重了,严重了……”朱祁镇一个劲儿劝着,哭笑不得。 他心说:母后你是不会害我,但我怕你祸害大明啊! 接着,又补了句:我也怕你来抢我手中的权力。 第27章 魔咒 孙氏一直在哭,朱祁镇却没了耐性,撂下一句:“朕去忙了。”便扬长而去。 他一走,孙氏也不哭了。 呆坐许久,最终气苦道:“镇儿他变了。” 女孩儿则尴尬到了极点,同时也有些惴惴不安,讷讷道:“娘娘,奴婢给您丢脸了。” “算了,这不怪你。”孙氏叹了口气,“你且退下吧,本宫要一个人静静。” “是,奴婢告退。”女孩儿松了口气,盈盈一礼,退出大殿。 孙氏怔怔出神,尽管她无法接受,但也明白儿子远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强行干预只会自食恶果。 让她尤为心寒的是,儿子隐隐透露出的狠辣。 孙氏有种错觉,她若执迷不悟,儿子甚至会做出大逆之举。 她的心气儿一下子跌落谷底,轻声呢喃:“罢了,国政不插手也就是了,但这后宫,以后得我说了算; 老太婆没两年好活了,后宫以外我不管,后宫以内谁也别想跟我争!” ~ 小院。 李青坐在树荫下,一手捧《资治通鉴》,一手捧茶,悠哉游哉。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李青现在越来越体会到读史的重要性,里面记载的很多事情,即便放在大明,都有迹可循,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仿佛什么都没改变。 一直在走老路…… 李青不禁想起,昔年和姚广孝讨论大明国运。 自秦以后,历代王朝国祚不超三百年! 事实上,莫说三百年,两百年都够呛。 汉朝国祚四百余年,但中间被拦腰斩断,并不能算是整体延续,唐又分前唐后唐,而后唐皇权对地方上的约束一落千丈,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大一统王朝。 然后是两宋…… 王朝国祚不超三百年,已经很客气了。 事实上,都是前几任皇帝之后,王朝便开始走下坡路。 “大明能打破这个魔咒吗?”李青并无十足把握,外部的矛盾并不可怕,迄今为止,大明仍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没有之一。 但王朝的解体,和强大与否并没有直接关系,因为矛盾大多来自内部。 可以说,要是内部一直不出乱子,那现在仍是大秦。 自秦皇六合一统后,华夏就真正意义上屹立在世界之巅,外部力量根本破坏不了它。 李青合上史书,轻叹道:“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啊……” … 平静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冬季。 宣府近万精兵赶赴京师,在京营驻扎下来,朱祁镇常去演武,以行动表示自己亲武。 文官集团反应并不强烈,主要是现在镇守军队的大臣,都出自文官集团,皇帝亲武也没什么。 更重要的是,现在战事少了。 塞外草原在朱棣的穷追猛打,朱瞻基的势力分化之下,不足以对大明构成威胁,都是在窝里斗,大明战事极少。 在这种情况下,武将根本支棱不起来。 而勋贵,则早已摒弃了军武生涯,不是想着做生意发财,就是享受祖辈带给他们的福荫,纵享荣华富贵。 虽然顶着爵位,但和洪武时期,永乐前期,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李青倒是想拉勋贵一把,但他们实在不争气。 舒坦日子过久了,人总会出现惰性。 现在的大明,不是徐达、常遇春、李文忠那个年代,在这种盛世繁荣背景下,很难再造就出他们那样的帅才。 李青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群体了。 ——太监! ~ 北平冬日的雪,一下起来,没完没了。 今日李青拖延症又犯了,在一次次‘马上就起’的拖延下,成功耽误了早朝时间。 转念一想,反正都耽误了,不如再睡个回笼觉。 于是乎,再醒来时已是半晌午了。 雪停了,太阳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却加剧了寒意,入眼白茫茫一片,在白雪的烘托下,视野格外好。 “嗯哼~”李青舒展四肢,满脸欣然。 懒腰过后,李青拿起屋檐下的铁锹开始铲雪。 这么多雪,不堆个雪人实在浪费。 李青动手能力极强,仅一刻钟就把雪聚拢在一起,又花了小半时辰,堆了个超大号的小胖。 顶得上三个李青那么大,小时候的小胖。 那憨态可掬的模样,甭提多讨喜了,李青双手扶着铁锹,下巴枕在铁锹木棒上,一脸慈祥。 “铛铛铛~” 院外响起敲门声,接着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李先生在家吗?” 李青听出是王振的声音,不由眉头微皱:这老太监来做甚? “来了。” “吱呀~”李青取下门栓,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朱祁镇。 今日的朱祁镇一身短打扮,身披锁子甲,映着阳光寒意闪闪,还不到十五岁的年纪,身高却已有170,少年英姿勃发。 “不必拘礼。”朱祁镇笑笑,背着手走进小院儿,一进来就被硕大的雪人吸引了。 惊叹道:“好大的雪人儿,这是…你儿子?” 话刚出口,朱祁镇就知道自己猜错了,据他所知,李青还未成家。 “这谁呀?” “多年前的一个朋友。”李青笑着说。 朱祁镇围着雪人四处打量,不知怎地,他有种强烈的亲切感。 “这小孩儿挺胖哈。” 李青:“……” “皇上这是刚演完武?”李青岔开话题。 “昂,刚演武结束。”朱祁镇笑道,“朕还没来过你这儿呢,这院子挺小的啊。” “小有小的好,不至于看着太空。”李青笑笑,“进屋吧。” 朱祁镇还在打量着雪人,笑嘻嘻道,“这雪人还怪好看嘞,咱们就在这儿聊吧,王振,去搬两张椅子来。” “椅子在客堂。”李青补充道。 王振答应一声,小跑去客堂,很快摆了两张椅子过来。 君臣二人坐下,舒服得晒着太阳,朱祁镇轻哼道:“先生,你今儿又没上早朝,朕这次可要扣除你的俸禄了。” “我是在谋划一些事儿。”李青张口就来。 朱祁镇却不疑有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是什么?” 这么久不搞事情,他都觉得手痒了。 李青瞥了王振一眼。 朱祁镇会意,“王振,你去外面看着些,让锦衣卫好好守着,没有诏令,不得进来。” “是。”王振满心苦涩,不甘地退出小院。 “现在可以说了吧?”朱祁镇迫不及待的问。 李青道:“军队不能再让文臣驻守了。” 朱祁镇呆了呆,“你是说这个?” 顿了一下,说道:“派镇守大臣,是为了监督军队的腐败问题,若是撤除,只怕贪腐问题会更加严重。” “派了驻守大臣后,腐败现象有没有消失?”李青问。 朱祁镇想了想,缓缓摇头:“没有,不过好了不少。” “是皇上你看着好了不少,事实未必如此,甚至可能变得更差了。”李青说:“文臣心思缜密,也最是擅长表面工作,而长期以往下去,军队早晚被文臣渗透。” 听到后半句,朱祁镇脸色凝重起来。 “先生的意思是,取消镇守大臣?” “差不多吧。”李青说,“若你不放心,可用太监代替,不过整顿军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朱祁镇缓缓点头:“不过,这次只怕不会那么轻松了。” “是啊!”李青叹道,“但总得做不是吗,皇上想做一个真正的帝王,巩固皇权是必须的。” 顿了顿,又问:“对了,英国公那边如何了?” “战事预计年底前结束,大概在明年二月,大军便能全部返回。”朱祁镇说,“麓川那边果然出了乱子,但不算大,尚在可控范围。” 李青微微点头,“既如此,那便开始吧,从提出,到争议,再到尘埃落定,最快也要数月, 而眼下,这个时间节点刚刚好。”李青说,“终会图穷匕见,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 朱祁镇握了握拳:“好!!” 第28章 遵守规则 朱祁镇暗暗分析这个计划可行性,以及实施后带来的影响。 毫无疑问,取消文官镇守军队后,会严重打击到整个文官团体,这对身为皇帝的他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 但文官集团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利益受损,他们定会激烈反对,甚至会搞些上不了台面的动作。 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但肯定不会让他好受。 这些年边军、卫所兵的腐败问题,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而一旦失去约束,定然变本加厉……朱祁镇思索良久,最终道: “那就改派镇守太监吧!” 朱祁镇对军队本就不太放心,加上李青曾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军队想改天换日,只需发动一次大兵变即可。 这句话太触动他了,朱祁镇本就不多的安全感,更是岌岌可危。 太监虽然诟病满满,但论忠心,他们远胜文臣武将。 因为他的所有权势,皆来自皇帝。 李青心道:“果然,这小皇帝还是继承了老四一脉的多疑。” “派镇守太监可以,但不能让他们执掌军权,只给其监督之权便可。”李青认真道,“太监掌兵,祸患无穷。” “那是自然。”朱祁镇说,“只是让他们帮朕看着军队而已,先帝曾说过,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带兵打仗什么的,肯定还是要交给武将。” 李青见他如此,笑道:“别的就没什么了。” 朱祁镇问:“既如此,那我们何时动手?” “明日如何?” “那就明日。”朱祁镇是个急性子,欣然同意,“是直接在朝堂上开门见山,还是先投石问路,徐图后进?” 李青想了想,“无论怎么试探,最终还是要拿到朝堂上来议的,试探也没多大用,直接提吧。” 顿了顿,“这次不同之前出兵、废除保举,这回是真正意义上损害了他们的权益,所以得改变策略。” “怎么说?” “将辩论题,改为选择题。”李青说:“除取消镇守大臣外,再颁布其他不利于文官的国策,混淆视听,让他们的劲儿使不到一块儿去,从而有效削弱他们的力量, 最后,皇上你退一步,只执行我们要执行的这条……”李青将计划和盘托出。 朱祁镇听得频频点头,赞道:“先生果然大才。”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笑道:“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折中之法吧?” “哦?”李青诧异道,“皇上也知道这个?” “先帝曾对朕说过。”朱祁镇笑着点头,欣然道:“这一来,成功几率定会大大增加。” 李青笑了笑,“不能大意,还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嗯……”朱祁镇沉吟少顷,问:“先生,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没太想明白。” “你说。” 朱祁镇道:“若我直接颁发中旨,会是如何?” 少年天子最是意气风发之时,在朱祁镇看来,谋划算计终究是落了下乘,如果能令行禁止,何须如此费劲儿。 “中旨,是帝王意志的体现,中旨是由皇帝亲自颁发,不经过翰林院、礼部; 可以说皇帝颁发中旨,臣子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李青说,“但这终究是明面上的,实际并非如此。” 朱祁镇皱眉道:“先生是说,中旨不过是唬人的,其实压根儿就没用。” “也不能这么说。”李青摇头,“事实上,中旨还是有很大用处的,不过,前提条件得是有一部分臣子拥护,才能达到效果; 当然了,皇上你颁发中旨,群臣肯定是要执行的,至少表面上要执行,但他们有很多办法在执行的过程中,不断出乱子,最后让皇上你不得不收回成命。” 李青看着小皇帝,认真道:“皇上,有句话你要牢记。” “什么?” “遵守规则。”李青说。 朱祁镇没太听明白,“什么意思。” 李青叹道:“帝王和臣子的较量就像一场游戏,既是游戏,就要遵守游戏规则,若打破规则,那这游戏就没了玩下去的必要。” 朱祁镇好像明白了些,“先生的意思是,若朕强行逆势而行,终遭反噬是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李青点头,“皇帝不是神,这偌大的江山,最终还是要找人帮忙管理,皇帝做不到独治,还得和臣子共治才行; 所以,即便是皇帝,也得遵守规则。” 朱祁镇微微点头,神色颓然,“朕明白了。” … 送走朱祁镇,李青回到椅子上继续晒着太阳,脑海中却在计算着此事带来的影响。 毫无疑问,取消镇守大臣这一策略,一经摆到朝堂上,君臣之间的关系必定出现裂痕。 而他自己,也将彻底站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想逃避都做不到。 “无所谓,得罪人的事我干的多了,管他呢。”李青轻声自语:“大不了以后不再朝堂混也就是了。” 他并不乎官职、权势什么的,在他看来,这些还不如安安稳稳地享受生活呢。 他回来就是解决问题的,只要能将问题解决,在不在朝堂没什么打紧,甚至届时朱祁镇留他,他都不一定同意。 相比朝堂,他更喜欢和老头子游山玩水。 “唉…也不知道老头子现在在哪儿,说好的忙完事就来找我,这都过去多久了。”李青嘟囔着起身,走出小院。 这件事意义重大,阻力也定然不小,光靠他和小皇帝,很难推行下去。 还得有帮手才行。 念在杨溥上次表现优异,李青再一次找到了他。 没有任何隐瞒,李青计划全部告知了杨溥。 杨溥有些犹豫,“你可想好了,这件事影响太大了,皇上毕竟年幼,一旦他顶不住压力,那你绝对第一个倒霉,甚至因此丢命。” “我明白。”李青不在意笑笑,“不知杨大学士想好了没有?” 杨溥神色复杂地点点头:“我倒无所谓,即使失败,受到的影响也不大,主要是你,说真的,我真不想你这么年轻……” “放心好了,我惜命着呢,还没寻死的打算。”李青笑着说。 杨溥无奈道:“真不知该说你无畏,还是勇敢了。” “嘴长在你脸上,你想咋说咋说。”李青摆摆手,“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些事,失陪。” 杨溥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心说:“但愿你能有那个李青的好命。” ~ 于谦小院。 李青开门见山,和盘托出。 于谦自然没的说:“明日朝会,定鼎力相助!” …… 乾清宫。 朱祁镇叫来御马监中的一众大太监,开始画饼。 御马监可不只是养马的,它是二十四衙门之一,其权势不亚于司礼监分毫。 其辖下有掌印太监、监督太监、提督太监,再往下还有监官、掌司、典簿……是一个实权极重的部门。 几个大太监能混到这个职位,自然是个个心思机敏,一看小皇帝私下召见,还屏退左右,他们就知道,多半是要被重用了。 “皇上,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率先表态,“上刀山,下火海,奴婢眉头都不带皱的。” “俺也一样。”监督太监紧随其后。 “俺也一样。”其他人附和。 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朕的确有事要交代你们。” 战术性地停顿一下,朱祁镇正色道:“永乐年间,太宗曾任武官镇守地方,同时,也在宦官中挑选了有谋略的人同往,而今日,却只见镇守大臣,不见宦官随行,朕心不安啊!” “奴婢小有谋略,愿同前往。”掌印太监压抑着惊喜,恭声拜道。 “俺也一样。” 朱祁镇微微摇头,“相比文臣,朕更信任你们。” 几个大太监一呆,紧跟而来的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们都意识到,越俎代庖的机会来了! …… 第29章 环环相扣 次日。 天蒙蒙亮。 群臣如往常一样,进午门赶往奉天殿。 不料,却在奉天殿广场,看到了早已等候着的朱祁镇。 今儿是怎么了?百官一脸懵! 历来朝会都是臣子等皇帝,今儿竟然整个反过来了,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各位大人在自己位置站好了,今儿皇上在这儿开朝会。”御马监各大佬维持秩序。 百官心中抱怨:这冰天雪地的,在外面上朝还不得冻坏人啊。 他们平时在殿内上朝习惯了,穿的衣服并不厚,哪受得了这苦。 抱怨归抱怨,但谁也不敢说出来。 毕竟大多数人,一直都是站在殿外的。 苦熬了一刻半钟,终于,所有人都到齐了。 站班太监见皇示意,立即尖声喊道:“朝会开始。”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打着颤行礼。 朝会才开始,他们就冻得受不了了,倒是后面的小官儿,平时都在殿外上朝,穿的都厚,也习惯了,并无不适。 “众卿平身!”朱祁镇微笑道。 “谢皇上。” 群臣起身,回班,打哆嗦。 朱祁镇微微一笑,朗声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群臣听的一头雾水,不知这小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李青却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小皇帝会让他来上奏,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亲自下场了。 这一来,李青倒不用站在文官集团对立面了。 但同样的,朱祁镇也没了退路。 朱祁镇说了一堆套话,直到没词儿了,才话锋一转:“但现在镇守大臣皆出自文官,这一点就很不妥,朕决定,即日起,将所有镇守大臣召回,且废除文臣镇守地方的制度。” “刷——!” 众大佬齐齐变色,这对他们的影响太大了。 此制度一旦更改,那他们的权势将大幅度缩水,不少文臣都想到了洪武、永乐朝,被武将支配的恐惧。 “皇上三思!”郭琎率先出班。 现如今他地位水涨船高,作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他必须得站在前面,才能稳住他的天官地位,形象。 “且慢三思。”朱祁镇打断道,“朕还没说完呢。” “……是。”郭琎讪讪回班。 朱祁镇继续道:“太祖规定,官员凡是满七十岁,须致仕还乡,朕看着众卿一把年纪,还要为国事操劳,真是于心不忍,遂决定,即日起,恢复祖制。” “啊?” 这下,众大佬都傻眼了。 郭琎七十一,胡濙六十八,王骥六十六,杨溥七十,刘中敷六十九…… 按朱祁镇这个逻辑,这些人不是原地退休,就是在退休的路上。 能混到尚书、侍郎的人,没几个年轻的,一是考科举就浪费了大把光阴,二是熬资历。 从新科进士,熬到侍郎、尚书这个职位,打底也得二十年,甚至更久。 于谦是因为李青,外加当初骂朱高煦,让朱瞻基极为欣赏的缘故,才得以迅速攀升,其他人可没这么好的命。 运气差点儿的,在翰林院一呆就是十几二十年,甚至永远出不了头。 好不容易熬到这个位置,谁想走? 人走茶凉的道理谁都明白,杨士奇便是前车之鉴。 可问题是,这条真就是朱元璋规定的制度。 他们还真不好直接顶回去。 朱祁镇这神之一手,着实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众卿放心,你们为朝廷鞠躬尽瘁,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朱祁镇豪气道,“所有年满七十致仕还乡的官员,朝廷依旧会发放俸禄! 按…原本俸禄的一半发放,延续五年。” 谁在意这点儿俸禄啊? 王骥小心翼翼地出班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别讲,听朕说。” 王骥:“……” 朱祁镇接着道:“致仕还乡的官员,可以穿戴着官服衣锦还乡,回乡路上朝廷驿站全部免费开放,不用你们花一分钱,另,附赠纹银五十两,丝绸五匹……” 巴拉巴拉…… 诚意满满,但都是些小玩意儿。 他们根本看不上! 朱祁镇一口气说了很多,还一副‘看我大方不大方’的模样。 “众卿以为如何?”朱祁镇望向众大佬。 众大佬以为……不如何。 郭琎第一个站出来,不站出来不行了,他都七十一了,一旦同意,还不得原地退休。 “皇上,太祖由此规定,是为了杜绝官员上了年纪,力有不逮,导致延误国家要务。”事关太祖,郭琎不敢硬来,“但凡事总有例外,不是嘛?” 他清了清嗓子,讪笑着表示:“就拿臣来说吧,别看臣这一把岁数了,嘿~身体可好了,一顿能吃三碗饭呢。” 浪费大米……朱祁镇对这厮印象很不好,“能吃不代表能干啊!” “能干,臣可能干了。”郭琎忙道,“臣处理政务得心应手,从无积压,延误之举,请皇上明鉴。” “皇上,臣的身体也不错。”王骥紧随其后。 他虽还没到七十,但也不远了,不愿小皇帝颁发这样的诏书。 “皇上,臣身体也挺好。”刘中敷紧跟着说。 …… 一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一副‘我能犁二亩地’的架势。 众大佬紧张的不行。 但侍郎以下的人可是摩拳擦掌,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了,奈何上面的人不挪窝,他们没办法。 这也是众大佬紧张的根源,他们走了,下面人立即能顶上,他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 杨溥见差不多了,出班道:“皇上,我们还是谈谈镇守大臣的事吧!?” 朱祁镇秀气的眉头一皱:“朕更在意官员退休……” “皇上,臣以为皇上适才所言极是。”王骥拱手道,“文臣武将各司其职,的确不能混淆了。” 刘中敷接言道,“不知皇上是要取消镇守大臣,还是另派人选?” 朱祁镇佯装被打断话,十分不满的样子,哼道:“朕决定,以后派御马监的宦官镇守。” “万万不可!”王骥脸色一变,忙道:“唐朝宦官拥立过皇帝,也推翻过皇帝,还有宋朝童贯……皇上三思,万不可让太监掌兵。” “皇上三思,宦官掌兵,祸患无穷。”不仅是众大佬,所有人都一致反对。 在他们眼里,太监根本不算是人。 他们宁愿将权力还给武将,也不愿看到太监出头,一个阉人而已,凭什么? 朱祁镇道:“众卿放心,镇守太监只是监督军队,并无实权。” “那也不行。”王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皇上,日久人之野心定然膨胀,皇上此行…确有不妥之处。” 朱祁镇哼道:“此事暂且搁置,我们谈谈致仕还乡的事。” 众大佬:“……” 于谦见陷入僵局,出班道:“皇上,臣有一计。” “哦?”朱祁镇好奇道,“什么计啊?” “皇上可以效仿太宗。”于谦说。 朱祁镇:“?” 群臣:“??” 好好的,怎么就又扯到太宗了? 百官不由紧张起来,这可是个狠人啊,能不提,他们可不想提。 “于爱卿此话何意?” 于谦微微一笑:“太祖设锦衣卫监督百官,太宗为防锦衣卫依仗权势,胡作非为,又设立东厂以为制衡,如此,便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发生。” “爱卿的意思是……再派人监督镇守太监?” “皇上英明!”于谦拱手道。 “那派谁合适?”朱祁镇问。 于谦朗声道:“都察院监察御史。” “臣附议。”郭琎连忙道,“皇上,于侍郎此策甚为妥当,监察御史有监督之权,这一来,便杜绝了一家独大的情况。” “臣也附议。” …… 李青听到这儿,总算是放松下来,一切都在按剧本执行。 镇守大臣改为了镇守太监,镇守太监又有监察御史监督,如此环环相扣,任何一方都难以做大。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些,不过李青知道,后续文官集团定做出反击。 无他,这一年来,他们失去的太多了。 第30章 春风得意朱祁镇 朱祁镇思虑许久,颔首道:“那就依于爱卿所言,改派镇守太监监督军队,监督御史监督镇守太监。” “皇上圣明!” 皆大欢喜。 御马监的大太监得偿所愿,自然开心;文官集团自觉扳回一局,不再那么失落;小皇帝也达到了政治主张。 朱祁镇没再说致仕还乡的事,众大佬心情放松下来。 还好皇上守规矩,没有得寸进尺。 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过,这场较量,终究是文官集团吃了亏。 细细想来,这一年来,他们吃的亏还真不少。 先有出兵,后有废除保举,如今更是连镇守大臣都改成了太监,他们的权势缩水严重。 不能再让了! 这是所有大佬的心声。 ~ 朝会结束,朱祁镇颁发诏书,开始着手召回镇守大臣。 木已成舟,李青没了心理负担,又开始了混吃等死的生活。 这一年来做的事够多了,得给文官集团一个缓冲的时间,再继续莽,非把人逼急不可。 好在连续几次变动,文官集团的日益膨胀势头已被遏制,接下来,先静默一段时间,等他们伤疤好了,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朱祁镇很勤政,过问的政事越来越多,众大佬不得不端正态度。 他们知道,随着小皇帝年纪渐长,以后越来越难忽悠。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权益,只要能继续维持下去,他们也不想多事。 混乱的朝局逐渐开始明朗,尽管依旧浑浊,但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知不觉,又到了年关。 除夕夜守岁,大年初一拜年、领红包,李青全身心融入进年节的氛围中,包饺子、蒸包子、放烟花…… 很忙,也很充实…… 正统七年,春。 英国公张辅,率大军大胜而归。 朱祁镇设宴犒赏众将,抚恤政策尤为丰厚,向为国捐躯者的家属发放四两白银抚恤金,凯旋士兵也有二两纹银的赏赐。 加上将官的奖赏,足足花了三十万两白银。 朱祁镇没有用宝钞,清一色赏的白银,这样更能得人心。 户部心疼的不行,朱祁镇却不甚在意。 大明现在有钱,区区几十万两而已,不算什么。 主要是笼络军队! 真金白银的往里砸,换来的效果自然显而易见,上到将官下到士兵,个个感恩戴德。 这说明,皇上心里有他们。 消息传至边关、卫所,士兵精神振奋,跟着皇帝有肉吃的观念,悄然深入人心。 这一来,召回镇守大臣的执行的效率,直线飙涨。 五月初。 一再磨磨蹭蹭的镇守大臣,但还是被尽数召回,改换了御马监的大太监,监察御史随行。 忙完这些,朱祁镇也迎来了他的人生大事。 ——成婚! 太皇太后张氏经过层层筛选,最终选定了靖难功臣的后裔,现任金吾右卫都指挥佥事,钱贵之女。 钱氏今年十六,比朱祁镇还大着一岁,正好符合朱祁镇的标准:我喜欢比我大的。 张太皇太后可谓是煞费苦心。 既遵从了太祖的规定:皇后只能武将、平民中挑选;又达到了孙子的要求。 朱祁镇一开始是拒绝的,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江山、皇权重要;但很快就真香了。 钱氏真的好好看,文静又懂事,经过几次接触,他很喜欢。 坤宁宫。 朱祁镇、钱氏坐两旁,张氏坐中间,孙氏被挤兑到了一旁。 孙子即将大婚,张太皇太后开心的很。 钱氏很腼腆,收拢裙裾,双腿并拢,小手放在腿上,螓首低垂,俏脸晕红,轻易不敢抬头。 朱祁镇也不似面对群臣时,那般沉着、老练,尚显稚嫩的脸上有欣喜,又有孩子般的局促,此刻的他,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应有的表现。 张氏笑呵呵的说:“小钱曾祖钱整,是太宗的老部下,曾任燕山护卫副千户,对太宗忠心耿耿,靖难之役立下汗马功劳,祖父、父亲,也多次随太宗、宣宗北征; 钱家称得上是世臣,如今你们喜结连理,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皇奶奶说的是。”朱祁镇小声附和,眼神却一直在未婚妻身上,瞅得钱氏脖子都红了。 张氏笑着说:“大明立国七十余年,这还是第一次皇帝新婚呢,一定要大操大办,皇奶奶都想好了……” 这是她能为孙子,为皇室做的最后一件大事,她十分上心。 大明建国七十多年,历经五任帝王,但皇帝新婚还是头一次。 朱元璋四十岁才做皇帝,在此之前早早就和马皇后成了亲,朱棣做皇帝时都四十二了,莫说新婚,当时连孙子都有了。 朱允炆是做皇太孙时娶的媳妇儿,小胖是做世子时娶的媳妇儿,朱瞻基也是做皇太孙时娶的媳妇儿。 可以说,到了朱祁镇这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大婚。 钱氏较之‘前辈’,也称得上最幸福的皇后。 别人都是一步步熬上来的,唯有她,一上来就是皇后。 少男少女心中怀着欣喜、憧憬,静静听老人家絮叨,频频点头,都十分乖巧。 大殿里,喜气盈盈,笑语不断。 唯有孙氏不开心。 按理说,婚姻大事应有父母做主,先帝崩逝,该由她这个太后操办才是,奈何张老太太强势的很,压根就不询问她的意见。 孙氏心中有气,却敢怒不敢言。 老太太一天不走,她就支棱不起来,没办法,只能熬。 期间,孙氏隐晦地推销了她的贞儿,却被祖孙俩直接无视,弄得她灰头土脸。 … 朱祁镇心情极好,此刻的他可谓是爱情事业双丰收,春风得意。 送准媳妇儿离开后,他又乘龙辇赶往连家屯儿。 人有了开心的事,总是想分享出去,亦或说炫耀。 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青了。 ~ 小院。 李青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史书一手茶,惬意无比。 直到小皇帝来,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躺椅,上前见驾。 “皇上,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李青问,“是有公务吗?” “算是公务吧。”朱祁镇走到躺椅前坐下,笑着说,“你也坐,这是你家,不用拘礼。” 你也知道是我家啊……李青摸了摸鼻子,坐在一旁石凳上,“什么公务啊?” “过两天朕要大婚了。”朱祁镇开心的说。 李青一脸古怪,这么大的事儿他当然知道,只是…前些日子这小家伙儿还满心抗拒,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呃…大概是想通了吧! “恭喜皇上!”李青笑道,“预祝皇上娘娘,早生龙子。” “啊哈哈……好,好啊!”朱祁镇更是开心,尽管他还是个孩子,但一想到以后自己也要当爹,他这心里就止不住的开心,“先记上,待朕大婚时再赏先生。” 李青好笑地点点头:“皇上说的公务,是不是和大婚有关啊?” “不错,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朱祁镇笑吟吟地点头,“太皇太后已经定了纳采问名之礼的人选,由英国公张辅担任正使,大学士杨溥担任副使, 纳吉纳徽之礼,由成国公朱勇,吏部尚书郭琎,为正副使; 至于迎亲使人选,朕向太皇太后要了决定权。” 李青问:“皇上是要我担任迎亲使?” “猜对了。”朱祁镇笑着说,“不能光用老头子不是,迎亲那天得来个年轻人。” 李青脸上一热,道:“皇上,其实我也不年轻了。” “总比他们年轻吧?”朱祁镇笑道,“他们那形象可比不上先生,朕可不想让老头子去代朕去迎亲。” “……可我只是七品都给事中啊!”李青实在不想出这个风头。 朱祁镇却相当坚持:“勿要推辞,迎亲使非先生莫属。” 顿了顿,笑道:“先生为朕排忧解难,功在社稷,朕又岂会亏待了你,待朕大婚后,给你个大官儿当当。” “……”李青心说:果然,画饼是老朱家的祖传手艺。 第31章 品尝民间疾苦 “先生,这可是朕的人生大事。”朱祁镇认真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可不能推辞。” 李青好笑点头:“成吧,迎亲在哪天?” “据钦天监卜算,五月十九,大吉,宜嫁娶!” “嗯,好。”李青答应。 他唏嘘不已,时间过得真快啊,连小胖的孙子都要结婚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朱祁镇开心极了,他即将就要有媳妇儿,成为大人了。 “李先生,你家有酒吗?”朱祁镇问,他想喝一杯。 李青点头:“怎么,想喝?” “嗯,今儿很开心。” “成。”李青起身,“我去整俩菜,预祝皇上成人。” 朱祁镇笑呵呵地说,“多炒俩菜。”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蹬鼻子上脸是不? ~ 凉拌皮蛋、蒜苔炒猪脸儿,说整两道就整两道,不多,也不少。 不过这两道菜,涵盖了凉、热、荤、素;称得上包罗万象了。 朱祁镇嗅了嗅鼻子,赞道:“闻着就香,先生手艺不错啊。” “那是,吃着更香。”李青哼哼道,“等着,我去拿酒。” 两道菜,一壶酒。 菜不多,但分量很足,酒也是大坛子装的那种。 李青倒了两碗,笑问道:“喝过酒没?” “还没。”朱祁镇讪讪地摇头,旋即又嗅了嗅鼻子,“这酒还怪香嘞,是先生珍藏的佳酿?” “那倒不是,这酒烂大街,是目前大明最便宜的酒,平民百姓都喝得起。”李青笑道。 朱祁镇端起酒碗,又嗅了嗅,欣然道:“看来百姓的生活已经很好了,连这种美酒,都能时常喝。” 李青失笑道:“别光闻,尝尝。” “哎,好。”朱祁镇头一次喝酒,跟平常喝汤似的,仰脖喝了一大口。 然后…… 他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接着剧烈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酒……” 一旁侍候着的小太监脸色大变,“快来人呐,这酒有毒……” “闭嘴!” 李青、朱祁镇同时开口。 “皇上,您没事儿吧?”小太监紧张的问。 “无…咳咳,无事。”朱祁镇红着脸摇头,见外面的锦衣卫‘蹭蹭’窜进来,挥了挥手,“都退下,朕无事。” 锦衣百户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小黄门儿,再看了看桌子上的酒,隐隐有所明悟,最终一拱手,“臣告退。” 朱祁镇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气息,问:“这是什么酒啊?” “地瓜烧。”李青笑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烈?” “是够烈的。”朱祁镇咂了咂嘴,连忙夹了块儿皮蛋缓解口中辛辣、苦涩。 自当初小胖吃过后,皮蛋就成了宫廷常供,很受皇帝、后妃青睐。 朱祁镇也很喜欢吃这个,尤其眼下是夏季,皮蛋解腻又爽口,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 朱祁镇鼓着腮帮子问:“地瓜烧?是用宣德薯酿制的?” “不错,味道怎么样?”李青也喝了一大口,接着,龇牙咧嘴。 “味道不怎么样。”朱祁镇抱怨道,“闻着还挺香,喝着咋这么难喝呢?” “有的喝就不错了。”李青说,“就这,百姓们都趋之若鹜。” 朱祁镇轻叹道:“看来百姓的生活,比朕想象的差远了啊!” “那是自然,”李青放下酒碗,“其实大明的百姓,真正摆脱饥饿也没多久,皇上锦衣玉食,自然想象不到民间疾苦。” 朱祁镇默然片刻,道:“以后有时间了,得常出去走走,像先帝那样,体验一下民间疾苦。” 李青笑着点头,问:“还喝不?” “再来一碗吧。”朱祁镇说。 李青又给他倒了一碗,“喝不惯就别勉强,多吃些菜。” “嗯。”朱祁镇夹了块猪脸儿,嚼了两下,赞道:“先生这手艺,不比御膳房差。” “那是。”李青自得一笑,自酌自饮。 朱祁镇也时不时地抿上一口酒,但因口感太差,都是小口小口的喝。 饶是如此,两碗酒下肚,他也有些飘飘然。 “古人常言千杯不醉,看来也只是吹牛罢了。”朱祁镇为自己的酒量挽尊。 李青却道:“以前的酒和现在的酒不一样,酿酒工艺直到近二百年来,才得到突飞猛进,在此之前,酒的浓度低的可怜。” 这些日子,李青恶补历史,连带着酒文化也长进不少。 “宋朝以前都是浊酒,用的酒曲极少,发酵时间也很短,口感偏甜,酒的含量极低,所以那时候的人,个个是海量。” “原来如此。”朱祁镇恍然,他端起酒抿了一口,龇牙咧嘴道,“先生,朕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 朱祁镇扬了扬酒碗,“朕准备在大婚的时候,就用这地瓜烧。” “……也不是不行。”李青一脸古怪:怎么小皇帝突然节约起来了? 可这也省不了几个钱儿啊! 朱祁镇却说:“那些个官儿个个养尊处优,这酒他们肯定没喝过,他们身居高位,也得尝尝这民间疾苦。” 李青一怔,旋即赞道:“皇上大善。” 一想到到时候群臣那张苦瓜脸,他就忍不住大乐。 朱祁镇显然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笑声放大…… 送走朱祁镇后,李青收拾了下碗筷儿,重新躺回躺椅,想着以后的打算。 保举制已经废除,军队也有向小皇帝靠拢的趋势,随着时间推移,小皇帝的帝王威势将会逐步体现出来。 下一步,就是‘钱’了。 钱这个东西,不仅个人需要,国家也需要。 事实上,它的重要性,绝对是第一序列。 有了钱,才能训练出精兵良将,才能推行国策,才能赈灾……大明这座庞大机器无时无刻不在运转,也无时无刻不在烧钱。 若是没了钱,那这座机器就会停止运转。 酒铺饭馆经营不善会破产,朝廷也是一样。 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 换言之,皇帝差不动饿兵。 没钱,你是皇帝又能如何?跟着你都吃不饱饭,谁还听你的啊。 “还是得进行海洋贸易。”李青自语道,“现在的海上贸易,几乎都垄断在富绅、官绅手里,长此以往下去,朝廷会越来越穷。” 现在国库富足,那是宣德朝的积累,并非正统之功。 虽说现在粮食问题得到解决,但这也提高了人力成本,以前用粮食能解决的事,现在要付出的代价更大。 而宝钞又不能无休止的印,不然朝廷信用迟早破产。 其实,现在的宝钞已经贬值好多了。 洪武朝一两银子一贯钞,现在一两银子差不多能换十贯钞,足足贬值了十倍。 不过,这对大明的经济影响并不大。 因为大明整体上还处在上升期,尤其是开海通商后,交易极其频繁,大量的宝钞带动了交易的便捷性。 且虽然宝钞和白银之间的汇率贬值了十倍,但宝钞的购买力并没有贬值这么多。 可即使如此,大明宝钞的信用也大不如前了,一些有远见的富绅、财主,都开始囤白银。 但就目前而言,宝钞还是最主流的流通货币。 随着经济的发展,以及皇帝可以随意印钞诱惑,未来宝钞购买力持续下降是必然。 在这种大势面前,李青根本无法阻止。 “还是得多囤些白银,以作备用。”李青沉吟道,“日本好像是产银大国,这个市场得掌握在朝廷手里。” 李青伸了个懒腰,自语道:“还是等小皇帝大婚后吧,这个节骨眼儿,就不扫大家的兴了。” 路长且阻,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来…… 第32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五月十九。 四更天,李青就起了。 今儿是小皇帝大婚的日子,他这个迎亲使要是迟到,那友谊的小船还不得翻得底朝天? 李青换上朱祁镇命人送来的迎亲使服饰,对着铜镜臭美一番,带上圣旨推门走出院子,赶往皇宫。 凌晨四点的紫禁城,他第一次见。 一向卡点儿的他,头一次看到紧闭的大门。 李青摸了摸鼻子,自嘲道:“这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又不是我娶亲,急个锤子啊!” 好在,他没等太久。 仅一刻钟后,大门便开了。 李青第一个进宫,赶往奉天殿前等候。 过不多时,百官陆续赶来,包括平时不上朝的众公侯,也早早地赶了来。 这可是大明第一次皇帝娶皇后,没人敢不重视。 李青瞥了眼这些勋贵,数十年过去,他们大多没有祖父辈的锐气,个个白白胖胖,甚至一部分人看着更像文臣。 怎么看,都不像那种能上阵厮杀的狠角色。 李青颇感无奈。 又过了会儿,英国公、成国公、吏部郭琎、内阁杨溥、于谦……一众大佬先后赶来。 于谦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看到了李青。 他快步上前,待看到李青扮相,不由一怔,“先生这是……” 李青清了清嗓子,一挺胸脯,“我,迎亲使!” 于谦:“……” “既如此,先生还是站到前面吧。”于谦忍着笑,说:“迎亲时间快到了,可别耽误了。” “也好。” 李青走出人群,来到最前面,和英国公张辅,内阁大学士杨溥平行。 “国公,杨大学士,下官有礼了。”李青打了个招呼。 杨溥微笑还礼,张辅多看了眼李青,尽管知道不是一个人,但每次看到李青,他就不自禁想到另一个李青。 “李都给事中担任迎亲使的事,皇上已经告诉了本国公。”张辅笑道,“难怪皇上要用李都给事中作迎亲正使,我们这些老头子卖相实在差了点儿。” 杨溥捋须大笑,打趣道:“英国公这么一说,倒是把下官也给带进去了。” “哦?哈哈……勿怪,勿怪。”张辅爽朗一笑,态度较之当初缓和了不少。 主要是于谦跟他说了杨溥的转变,张辅这才对其有了好脸儿。 “什么时候出发?”李青问。 他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人生头一遭。 他甚至不知道皇后的娘家在哪儿。 张辅笑道,“莫急,仪仗大乐和放置着皇后册宝的龙亭,还没准备就绪呢,等他们过来我们再出发。” 李青点点头,不再多言。 人群窃窃私语,李青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居然和张辅、杨溥这样的大佬站在一起,并有说有笑,让不少人眼红。 皇帝钦点其为迎亲正使,恩宠可见一斑。 正七品的官职,在京师属实是吊车尾,属于底层官员。 而底层突破壁垒,往往最难令人接受。 李青才懒得理会这些人,柠檬精哪里都有,自己不行,也见不得别人行,跟这样的人计较,纯属给自己找罪受。 又过了会儿,一群诰命夫人,在礼部的接引下来到广场。 接着,孙太后也来了。 但只是露了一面,和命妇们打了个照面,享受了一下群臣行礼,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李青心说:“这娘们儿真够可以的,还特意来装一波儿。” 权力这东西的确诱人,昔年刚入朝的他,也颇为享受那种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 若非时间在他身上难以留下痕迹,李青也不敢保证,自己不被权力所诱惑。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是男人的毕生追求。 甚至就连女人,也难以经得起权力诱惑。 不说武则天这个当过皇帝的,历朝历代后宫干政的例子还少吗? 说到底,还是权力的诱惑太大。 … 大约过了一刻半钟,仪仗结队赶来,与之赶来的还有凤辇,以及排成长龙的木箱子。 皇帝成亲,聘礼又岂会少了,就这,还不算之前送的呢。 真是气派……李青感叹。 来大明这么久,他也是第一次赶上皇帝大婚。 张辅、杨溥见准备就绪,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正使请。” 李青笑笑,当仁不让地骑上中间那匹头前顶着大红花,最是高大威猛的宝马。 张辅、杨溥一左一右,骑上较矮些的马。 李青居中前行,二人略微落后半个马身位,后面仪仗大乐紧随其后。 ~ 钱府。 阖府上下,一片喜气盈盈。 管家天不亮就守在门口,望眼欲穿,唯恐礼节有失。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终于,听到了等待已久乐声,管家精神一振,连忙吩咐道:“快,把鞭炮挂好,待迎亲使距离大门十五丈时,点燃,切记,别早也别晚。” “是。” 老管家又吩咐道:“快去叫老爷来。” “不用叫了,老爷我来了。”钱贵走出门,脸上写满了激动。 欣喜,又紧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嫁人呢。 女儿要做皇后了,他如何不激动,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天大的馅饼。 皇亲国戚啊,换谁不欢喜? 礼乐声由远及近,迎亲队伍也进入钱贵视野,他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激动,但仍不可遏制微微颤抖。 “快,快放炮……!” “老爷,距离还不够……” 管家话没说完,便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淹没。 李青瞅着还有一段距离,对方已经放炮了,朝杨溥道,“杨大学士,他们这炮是不是放早了?” “是早了点儿,不过无伤大雅。”杨溥笑道,“越是重视,往往越容易出错。” 张辅也跟着说:“的确,不过也情有可缘,好了,迎亲正使,一会儿就看你了。” “哎,好。”李青点头答应,不知怎地,他竟也有些紧张。 半刻钟后,迎亲队伍停下,李青三人翻身下马。 李青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朗声道:“钱贵接旨。” 钱贵慌忙上前拜道,“微臣接旨。” 老泰山跟女婿下跪,准确来说,是对女婿的一道手书下跪,这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惊爆一地眼球。 但在此时此刻,却是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的事。 就连李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钱家世代忠良,钱爱卿多次随太宗、明宣宗北征,忠心耿耿,战功赫赫,钱家家教甚严,教女有方…… 现令,都指挥佥事钱贵,升任中府都督同知; 钦此!” “臣,领旨谢恩。”钱贵脸孔涨红,跪谢圣恩。 李青连忙上前将圣旨递给他,并搀他起来,笑问道:“国丈,娘娘那边……可别误了吉时啊。” “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钱贵忙道,“请,几位请。” “国丈先请。” … 走了钱府,李青再行发册奉迎礼。 一番冗长的仪式后,最后在李青、张辅、杨溥,以及仪仗队的恭迎下,十六岁的钱氏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真红大袖祎衣,红罗长裙红褙子红霞帔,被下人扶着走上凤辇。 接着,鞭炮响起,在一片煊天鼓乐中,一群人赶往紫禁城。 至此,李青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这个迎亲正使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回去吃席了。 张辅、杨溥俩老头也是浑身放松,这种场面,饶是见惯大场面的他们,也是倍感紧张,生怕有失礼之处。 ~ 乾清宫,朱祁镇望眼欲穿,心里急得不行,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倒是一旁的王振,急得抓耳挠腮。 隔一会儿,就让人去看看皇后迎回来了没有,那个殷勤劲儿,跟他娶媳妇儿似的。 真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第33章 这酒是给人喝的嘛? 旭日东升,金色朝霞洒在紫禁城,琉璃瓦熠熠生辉,给皇宫添加了一丝暖色调。 凤辇自午门进入,走金水桥,一路来到奉天殿广场。 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叩首如仪,大礼参拜,场面浩瀚。 这一天,皇后享受的规格,丝毫不逊色于皇帝。 凤辇不做停顿,自群臣留出的通道穿过,赶往乾清宫方向。 皇后銮驾走后许久,群臣才有序起身,接着,东厂太监陆续赶来,摆桌子,搬凳子,为接下来的宴席做准备。 李青四更天就起了床,一直忙活到现在,滴水未进,可把他给饿坏了。 “公公,啥时候开席啊?”李青逮着一个小太监问。 那小太监懵了片刻,才讷讷道:“这个咱家也不知,咱家只管摆桌子,上菜开席不归俺们管。” “……行吧。”李青挥了挥手,嘀咕道:“真是…一点都不贴心,最起码先让些糕点让人垫垫肚子吧? 这和后世的婚宴根本没法比啊!” 闹洞房、新娘子敬酒什么的,就不要想了,八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热闹什么的几乎没有,也就落个吃喝。 不过,有一点比较好,那就是不用随礼。 唉…整口茶喝喝也行啊……李青揉了揉干瘪的肚皮,一脸无奈。 这才辰时,离开席怕不有两个时辰。 早知如此,他就带些零食了。 ~ 乾清宫。 朱祁镇面上不动如山,实则望眼欲穿。 等啊等,盼呀盼,满脑子都是小钱那张笑颜。 “快去看看娘娘到哪儿了。”王振抬脚踢了下干儿子,说出了朱祁镇心声。 小太监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去了,不到半刻钟,又匆匆返回,喜道:“皇上,娘娘……” “就你话多。”王振狠狠一瞪眼,接着小跑到朱祁镇面前,喜滋滋道,“娘娘,皇上来……啊不,皇上,娘娘来了。” “咳咳…嗯。”朱祁镇依旧老神在在,“朕知道了。” 尽管极力压制,但欣喜的神情仍是逐渐浓郁,嘴角不可遏制的扬起。 从今儿起,他就是大人,是丈夫了,真正成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说,皇上年幼这种话来了。 娶的也还是心仪的女子,朱祁镇开心,是真的开心。 在此之前,他觉得成亲什么的,也就那回事儿,没什么好玩儿的;但自从见了小钱,尤其是昨夜的‘进修’,他才深刻明白成亲的好。 很快,外面响起“拜见皇后娘娘。”的声音,朱祁镇再也无法不动如山,三步并做两步地出了大殿。 钱氏被宫女扶着走下龙辇,披着大红盖头的她只能看得到脚下,还是在宫女的提示下才知道夫君就在眼前。 她盈盈行礼,“臣妾……” “免礼。” 一只不大却有力的手扶起她,接着是温淳的嗓音:“随朕来,当心台阶。” 小两口在太监宫女的吉祥话中,踏进大殿。 朱祁镇腰背挺得笔直,还带些稚气的脸上,却有着责任与担当,生怕磕碰着媳妇儿。 一路牵着媳妇儿走到内殿,扶着她坐在秀榻上,才长长送了口气。 “今儿累坏了吧?”朱祁镇温和的说。 “臣妾不累。”钱氏声音动听,这个年纪的女子,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哪儿哪儿都好。 她本就出色,加上朱祁镇情人眼中出西施,更是喜欢到了极点。 少男少女牵着彼此,仿佛心也连在了一起。 至此,他有了妻子,她有了夫君。 真好~ … “真好,终于开席了。” 李青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御膳房的工作人员。 一道道精美菜肴陆续上桌,看得他直咽口水。 他可太饿了。 于谦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低声道:“先生,皇上还没来呢。” “……我知道。”李青刚打起的精神,再次萎靡了下去。 瞧得一旁的张辅、杨溥好笑不已。 李青今日是迎亲正使,自然要坐在c位,和众大佬同桌。 这样的安排,倒也合乎他心意。 小孩儿那桌他是坐不上了,因为没孩子,但能和老头儿坐一桌也不错,没人抢。 对于吃席,尤其是皇家的席,李青相当有经验。 迄今为止,除了小胖之外,无人是他对手。 不多时,酒菜上齐。 但小皇帝没来,李青也只能郁闷地喝茶。 足足等了小半时辰,龙辇才缓缓驶来。 众人起身,行注目礼。 少顷,皇帝、皇后走下龙辇。 群臣撩袍拜倒:“臣等参见吾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 少年帝后享受臣子膜拜。 许久, 朱祁镇挥一挥衣袖,声音清朗:“众卿平身。” “谢皇上。” 朱祁镇牵着钱皇后走到御桌前坐下,扬声道:“都坐吧!” 群臣落座,眼巴巴地瞅着皇帝动筷子。 在万千瞩目下,朱祁镇给媳妇儿夹了一块皮蛋。 钱氏没吃过这东西,忍着恐惧咬了一口,很快,眼眸发亮。 “如何?”朱祁镇问。 钱氏小声说:“味道极好。” “呵呵……喜欢就多吃些。”朱祁镇朗声笑道,“众卿莫要客气,今日朕大喜,多喝两杯也无妨。” “谢皇上。” 群臣双手抱拳向上,拱手行谢礼,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喝。 朱祁镇和钱皇后只是象征性的露了一面,很快就乘龙辇回去了。 他们这一走,群臣逐渐放开了,开始喝酒。 然后……此起彼伏的剧烈咳嗽声响起,一个个脸孔涨红,满脸痛苦,龇牙咧嘴的模样分外好笑。 皇帝摆宴,一向是佳酿,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何况这还是皇上的婚宴。 谁也没想到小皇帝如此不讲武德,竟在婚宴上用地瓜烧。 真是……白瞎了这一桌子好菜。 “这是什么酒?”杨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头子刚才喝呛着了,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给憋过去。 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喝过最难喝的酒,没有之一。 又辛辣,又苦涩,跟喝辣椒水儿似的。 与他一样的人不在少数,至少李青这桌儿,基本都没喝过。 于谦一脸古怪,他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在宴席上用这酒,解释道:“这个是宣德薯酿造的酒,俗称地瓜烧,酒虽烈,但很有味儿。” 是挺有味儿的……杨溥一脸无语。 郭琎、王骥等人也是无语之极,这酒是给人喝的嘛? 张辅新奇道:“这酒在军中挺受欢迎的,没想到皇上也爱喝。” 郭琎等人:皇上爱喝才有鬼呢? 接下来,就比较尴尬了。 官场是人情世故最重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场所,同僚之间联络感情、巴结上司,都要用酒,这也是酒文化经久不衰的原因。 但地瓜烧太难喝了,平时喝酒是享受,这酒喝着简直是遭罪。 人情世故不能少,酒又实在难喝,于是乎,众官员开始改变策略。 摒弃了以前‘感情深,一口闷’,改成了‘感情浅,舔一舔。’ 一杯酒敬来敬去,敬到最后还是一杯酒。 李青瞥眼瞧见,暗暗冷笑:都不愿意品尝民间疾苦是吧,成,总有一天,你们不得不品尝。 他停下筷子,提起酒杯一仰脖,一口给闷了,品尝着辛辣与苦涩,目光幽幽。 “李先生,本官敬你一杯。”于谦举起酒杯。 李青回过神,重新倒了杯酒,跟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笑道:“于大人说的不错,这酒的确滋味儿无穷,不知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大佬脸色讪讪,敷衍地点点头。 李青笑笑,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举杯道:“下官敬各位大人。” 郭琎等人举杯意思一下,若是换个正七品,他们连正眼都不会瞧,但李青不同。 李青是帝师,尤其是今日的迎亲正使身份,更让他们这些人精看到了李青的潜力。 “哎?诸位大人怎么不饮啊?”李青诧异,“是嫌皇上的酒不好喝吗?” “……”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敢接话茬,只好捏着鼻子给干了。 李青见这些人面容狰狞,一副遭老罪的模样,心说:一个个给你们惯的,这官场,是该整顿整顿了! 第34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李青憋着坏,挨个敬酒,把一群老头子灌得五迷三道,连吃席的胃口都没了。 其实他们也不想喝,但李青老扣皇帝大帽儿。 下面一群人都眼巴巴盯着呢,他们可不敢犯政治错误。 一个个菜没咋吃,净喝酒了,胃里翻江倒海,心里大骂李青的八辈儿祖宗。 李青将这些人灌得差不多了,这才大快朵颐。 这回,没人跟他抢了。 酒席宴散,李青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还是吃席爽啊! 回头瞅了眼郭琎等人,个个脸色涨红,直线都走不成了。 尤其是刘中敷,脸色乌青,一副随时要吐,却又强忍着不敢吐的模样。 李青忍不住大乐。 … 次日。 朱祁镇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 昨夜他初尝情爱,贪吃了些,几度云雨之后,又是一番耳鬓厮磨。 女子保守,却也并非对闺房之事一窍不通,相反,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尤其是大家闺秀,闺房之事是必修课,不仅有画册,甚至还有老一辈人的言传身教。 朱祁镇伸了个懒腰,满脸回味之色,习惯性地去拥佳人,却空空如也。 “起这么早?”朱祁镇诧异,旋即又升起一抹心疼,踢踏上靴子就往外走。 刚出殿门口,就遇到赶回来钱皇后。 “皇上您醒啦。”钱氏拂了一礼,问:“皇上今日不上朝,不要紧吧?” “无妨,今日朝会的事昨儿个就给办了。”朱祁镇摆摆手,拉着她来到内殿,略带责怪道:“你初经人事,怎么不好好休息?” “臣妾要向太皇太后,太后敬茶呀!”钱氏小声说。 朱祁镇一滞,干笑道:“朕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好了,茶也敬了,你好好休息。” 说着,情难自禁地吻了上去。 “唔唔……”钱氏有些吃不消,轻轻推着他,弱弱道:“皇上,白天呢。” 朱祁镇松开她,笑着说:“谁让朕的皇后娘娘这么诱人呢?” 钱氏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小声道:“皇上要爱惜身子才是,女色伤身,若因臣妾误了国家大事,那可就成了臣妾的罪过。” “哈哈…放心吧,朕知轻重。”朱祁镇捏了捏她的脸,“你好好休息,朕去忙公务去了,中午过来看你。” “嗯,皇上去忙,臣妾不要紧的。”钱氏想起身送他,却被按住。 朱祁镇扶她躺下,“不用送了,歇着吧。” 少年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 来到御书房,朱祁镇干劲儿满满,处理政务的效率之高,令内阁几人侧目。 … 中午。 朱祁镇和媳妇儿腻歪一阵儿,便召李青前来见驾。 乾清宫,前殿。 “皇上你找我?” “嗯,坐吧。”朱祁镇抿了口茶,道:“先生,朕如今已成亲,全面接管朝政在情理之中,对吧?” 李青心中一动:“皇上要直接颁发政令?” “不错。”朱祁镇说:“朕准备恢复检校,加强对官员们的监管,先生以为如何?” “可以是可以,但问题是……”李青苦笑,“即便恢复了检校,只怕也难有作为,不如先从钱上下手。” “钱?”朱祁镇诧异道,“先生的意思是,重开银矿?” “不,重开海上贸易。”李青道,“咱大明的那几个银矿,可远远比不上邻国日本的产银量,想赚大钱,还得做生意。” 朱祁镇微微点头:“不过,这个正是官绅最在意的,先生可是已成竹在胸?” “确实有了些计划。”李青点头。 “展开说说。”朱祁镇做洗耳恭听状。 李青深吸一口气,目光湛湛道:“绕开群臣,直接和合作方谈。” “什么意思?”朱祁镇没太听懂。 “发急召让日本国王来朝贡,借此机会洽谈贸易,明确告诉他们,只能和朝廷贸易往来。”李青说。 “那他要是阳奉阴违呢?” 李青嘿嘿一笑,“若真是这样,那就更好了,直接发兵,抢就是了。” 朱祁镇呆了呆,由衷道:“先生你是真黑啊,不过……朕喜欢。” 李青:“……” 朱祁镇又说:“不过,朕还是觉得很有必要重开检校,官员们的限制太宽松了,长此以往下去,会越来越难管理。” “我的建议是,慢慢来。”李青说,“手段太激进,他们必定激烈反抗。” “那又如何?”朱祁镇傲然道,“现在军队基本上已经稳住了,朕虽然还没执掌军权,但他们至少不会和文臣穿一条裤子了,早晚要图穷匕见,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 先生你不是常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吗? 既然他们翻不了天,朕又何惧之有?” 李青无言以对,但他还是不想打破辛苦经营的局面,劝道:“他们是翻不了天,但能让你难受,还能让皇上你的政策名存实亡,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朱祁镇有些不耐,“朕难道就这么一直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天天做大?” 李青笑着摇头:“保举制废除后,文官集团的发展受到了极大限制,尤其是现在军队改派镇守太监,文官发展速度几乎停滞,没必要急这一时三刻。” 顿了顿,“治大国如烹小鲜,油盐酱醋要拿捏到位,不能多了,亦不能缺了,火候更是要掌控好,轻了烹不熟,重了便会煳; 不可不慎啊!” 李青说的情真意切,朱祁镇也慢慢冷静下来。 良久,颔首道:“先生言之有理,是朕急躁了些,但检校这个机构是太祖定的,其目的就是监督官员;朕是一定要重开的!” “皇上英明。”李青先是肯定了小皇帝,接着又道,“很多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慢慢谋划,现在时机未到,但可以一步步创造。” 李青分析道:“现如今,保举制废除,皇上你已经收回了一大部分官员任免权,等再掌控了财权,你再行国策,就事半功倍了; 有钱好办事,自古皆然!” 他举例道:“皇上之前赏赐了打了胜仗的将士,很大程度上获得了军队的好感;这不就是钱的魅力吗?” “有道理。”朱祁镇深以为然,“那银矿要不要立即重开?” “先不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李青说:“先稳住了贸易,待其步入正轨再说吧。” 朱祁镇叹了口气,钦佩道:“还是先生目光长远,朕有些时候太孩子气了些,不够成熟,行事欠思量。” 还好,小皇帝明辨是非,且听劝。 “呵呵……皇上过谦了。”李青放松下来,“皇上尚且年轻,未来还长着呢,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朱祁镇心情转好,笑道:“对了,昨日那地瓜烧如何?” 李青也笑了:“自是极好,百官喝得脸红脖子粗呢。” “哦?哈哈……”朱祁镇乐不可支。 ~ 说笑一阵儿,李青重新引回正题。 “皇上,其实很多事,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关联极深。”李青教道,“文臣最喜欢造势,借势,壮势; 以达到势大压至尊,为自己谋利的目的; 皇上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朱祁镇身子前倾,做聆听状。 李青笑道:“皇上想重开检校,其目的就是整顿官场,但整顿官场并非一定要重开检校。” “比如……?” “直接整人!”李青道,“官场可以整顿,但以损害官员整体利益的方式整治官场,远不如直接针对当事人。” 李青抿了口茶,继续道:“其实,臣也以为是时候稍微整顿一下官场了,但现阶段,还不能重开检校。” 朱祁镇皱眉道:“针对当事人……那他们不会抱团吗?” “未必吧。”李青笑嘻嘻道,“皇上莫非忘了,前些日子给百官的那道选择题?” “记得,可这……有什么关系?”朱祁镇有些迷糊。 李青解释道:“皇上当时说,官员凡是满七十,须致仕还乡;那些个尚书、侍郎、大学士个个如临大敌,不敢深谈,何也?” 他自问自答,“其原因就是他们都知道,朝廷离开他们,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因为下面的人会无缝衔接,朝政依然能照常运转; 而那些侍郎以下的主事、员外郎等人,也迫切希望上面人能挪窝,他们好更进一步。” 李青道:“所以,只要皇上你不损害他们的集体利益,他们就不会轻易抱团,皇上想惩治个人并不难。” 顿了顿,又补充道:“皇上你可以利用整治官员个人,从而达到整治官场的政治目的,且还能通过此手段,震慑位高权重的大佬, 让他们明白,若是不让皇上你满意,你随时都能换掉他; 长此以往下去,他们会对你产生一种畏惧心理,而皇上你的帝王威势也将进一步壮大。” 李青总结道:“权势,一为二,二为一,权可以是势,势也可以是权。” 一番话,让朱祁镇振聋发聩。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朱祁镇深深折服,叹道:“先生一席话,让朕茅塞顿开,此等金玉良言,便是万金,也难求啊!” 李青一怔,诧异道:“皇上要赏我金子?” “呃……要赏的,要赏的。”朱祁镇点头道,“先生入朝以来,立功无数,朕岂会亏待了先生,来人。” 远处的小黄门立即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去内帑取黄金百两,稍后给李先生送去。” “是,奴婢遵旨。”小黄门答应一声,喜滋滋地去了。 依照惯例,皇上恩赏,受赏之人要给送赏的太监一些回礼。 好家伙,嘴上说着万金难求,结果就只赏了百两……李青摸了摸鼻子:“谢皇上赏赐。”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朱祁镇笑呵呵的说。 确实不值一提……李青起身道:“时间不早了,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容臣告退。” 朱祁镇跟着起身,“朕送先生。” “皇上客气,留步。” “朕送先生。”朱祁镇很坚持。 李青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相送。 朱祁镇一路送出宫门,才停下步子,嘱咐道:“明日朝会正常举行,先生可莫要迟到啊!” “……知道了。”李青拱了拱手,“臣告退。” “先生慢走。” 朱祁镇目送李青走远,轻声自语:“李先生当真了得,有他相助,朕何愁大事不成?” 顿了下,“可这先生也属实厉害的过分,日后恩赏要常有,但…升官还是算了,就让他做个都给事中吧。” 末了,又补了一句:“朕也是为了他好。” … —— ps:虽然今儿只有两章,但这一章很长,呃……宝子们轻点儿喷(*^▽^*) 第35章 死灰复燃的青楼 李青回家后不久,小太监就带着赏赐赶了来。 除了一百两黄金,还有五匹华美的墨色丝绸,小皇帝属实用心了。 小太监谄笑道:“皇上对李大人恩宠的很呢,李大人将来定是位极人臣,前途无量……” 巴拉巴拉……吉祥话说个不停。 李青知道这人意图,他在官场混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其中不成文的规定。 传旨太监回去后是要复旨的,所以正常来说,谁也不愿得罪这类群体。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都明白,这也是所谓‘潜规则’的由来。 李青也不想免俗,当下取出一锭五两重金元宝,丢给小太监,“公公辛苦,一点心意。” “哎呦呦……”小太监连忙接过,一张脸笑成了菊花,他属实没想到李青会这么大方。 五两黄金啊,他进宫到现在,都没攒下这么厚的家底儿。 “这可太不好意思了。”小太监宝贝似的塞进怀中,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得比得个不停。 一副要让李青‘值回票价’的架势,吵得李青脑仁疼。 小太监走后,李青在家看了会儿书,觉得无聊,便带上一匹丝绸去了城里。 自从再来京师后,他还没好好逛过京城呢。 ~ 大街上,李青欣然打量着如今的京城。 十余年的光景,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种铺子一家挨着一家,热闹的不行。 李青去裁缝铺预定了好几身衣服,又去饭馆儿搓了一顿,最后在马市买一头小毛驴,骑着它四处逛。 不知不觉,已临近傍晚,李青正准备打道回府,却意外发现一座特别的酒楼。 名曰:《怡情楼》。 牌匾两侧挂着大红灯笼,二楼阁台站着四位莺莺燕燕的妙龄女子,虽没有刻意摆弄腰肢,却给人一种不太正经的感觉。 青楼? 李青皱眉,自语道:“这么快就死灰复燃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合理,连大明祖制都能更改,何况是存在了两千余年的妓院。 李青靠近了些。 小厮见他似有‘玩玩’之意,连忙上前,谄笑道:“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这…怎么说?” “客官是第一次来吧?”小厮挤眉弄眼道,“打尖儿就是玩会儿就走,住店就是包夜。” 李青失笑:“打尖儿。” “得嘞,客官里面请。”小厮扬声喊道,“打尖儿一位。” 李青将小毛驴交给他,问:“你们这酒楼生意貌似不太好啊?” “客官这你就错了,这还没到点儿呢。”小厮接过缰绳,解释道,“等到天黑,人就上来了,达官贵人都是俺们这儿的常客呢。” “这样啊。”李青点点头,迈步往里走。 小厮拽着毛驴赶往一旁马厩,嘴上嘟囔着:“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骑头驴啊?” 怡情楼外面中规中矩,里面却十分精致,地板都是红木制成,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令人想入非非。 一姿容上乘的女子迎上来,亲热道:“客官几楼啊?” “最好雅间儿,最好的姑娘,最好的酒菜。”李青十分阔气,“钱不是问题!” 说着,拿出两大锭金元宝,“安排!” 女子见钱眼开,两眼直冒光,拉着李青胳膊贴上来,“客官随奴家来。” 李青对此场面也算是轻车熟路,该揩的油一点儿也没落下,跟着女子上了三楼雅间。 “客官稍等,奴家再去唤几个姐妹来。” “好饭不怕晚,你慢慢准备,本公子不差钱儿。要好的。”李青甩手就是一锭金元宝。 “哎,好~”女子喜得心花怒放,抛了个媚眼儿,扭着腰肢去了。 李青在靠窗位置坐下,打开窗户,楼下大厅场景尽收眼底。 “让我看看都有谁?”李青饶有兴趣的观察着。 随着时间推移,生意果然越来越好,由于经济繁荣,京师吸引了不少有钱人来投资,这也进一步带动了经济发展,进来的人还真是如小厮说的那般,大多非富即贵。 渐渐地,后院的莺莺燕燕,越来越多来到大堂揽客,俨然如当初在金陵时的醉仙楼。 李青暗叹:这青楼估摸着是禁不了了,至少做不到全面禁止; 人之本性啊! 突然,李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不由脸色古怪起来。 竟是堂堂吏部天官,郭琎。 尽管他一把扇子遮遮掩掩,李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嘶~这老头儿都七十一了,还嫖得动?”李青想起之前这厮信誓旦旦的说,他身体好着呢,一顿能吃三碗饭。 当时,只当他是怕被裁员,现在看,人家说的实话。 这身体状态…确实挺好。 称得上老当益壮! 接着,李青又瞧见了户部侍郎王佐,工部尚书王卺,刑部侍郎王质,清一色的老头子,这些人的平均年龄,不低于六十。 李青啧啧称奇:这群人的身体素质可以啊! 这时,之前那女子提着食盒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姿容不俗的貌美女子。 女子笑道:“公子没久等吧?” “无妨。”李青收回眼神,打量了她们一眼,“都会什么啊?” 女子讨好道:“奴家姐妹吹拉弹唱跳,样样精通呢。” 李青一指另外两个女子,“你弹琴,你跳舞。” 接着,又对女子说:“你,过来陪我喝酒。” 少顷, 琴动舞起。 李青听琴赏舞,嘴巴一张,美酒就送了上来,再一张,又是一筷子好菜,纵享顶级士大夫的奢靡生活。 “姑娘,我方才看到你们这儿上岁数的顾客可不少。”李青把玩着绵软,问:“他们来这儿,是整荤的,还是素的?” 他对这个很好奇。 “自然是荤的呀。”女子嘤咛着说,“来这儿的人,又有谁会只喝酒啊?” “他们都那岁数了,还整荤的?”李青不解,“牙口扛得住?” “有药呀,”女子琼鼻轻哼,“一颗药下肚,枯木也能逢春,保证回到年轻小伙儿一十八。” 她媚笑道,“公子如此年纪,当然是用不上了,不过奴家这儿倒是有助兴的,公子……?” “我就算了。” 李青摇头失笑,又把玩片刻,收回手道:“来你们这儿的官老爷多吗?” 女子见他突然正经起来,心顿时空落落的,拉起他的手重新放上去,这才眯着眸子说:“谁知道呢,我们只管陪客人开心,不过问人家身份的,毕竟…有些人忌讳这个。” “这样啊。” 李青点头,抽回手道:“你也去舞一段儿。” “公子……”女子轻咬红唇,楚楚可怜的暗示李青办正事,“春宵一刻,公子岂能如此浪费?” 好不容易遇上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多金公子哥儿,她想尝尝滋味儿。 李青不为所动,“去跳,有赏。” “……好吧。” … 半个时辰后,李青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留宿邀请,跟个负心汉似的离开怡情楼。 骑上他新买的小毛驴儿,往家赶去。 毛驴也就半岁多的样子,拖着李青有些吃力,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等到家天都黑透了。 李青将毛驴拴在小院,又打水洗漱了下,舒服地躺回床上。 月光透过窗户流淌进来,寂静的夜时不时有毛驴儿叫声,略有些吵闹,却也不再那么孤寂。 李青自语道:“本来还愁整治郭琎这些人没借口,现在倒好,他们直接送上门来了,这一来,就好拿捏他们了。” 当初朱瞻基可是明令禁止官员嫖妓的,如今这些人公然嫖妓,只此一条,便能革他们的职。 逛个街,还逛出了意外收获,可还行? “老郭啊老郭,我这是在救你啊!”李青坏笑道,“就你这岁数,如此放纵下去,非死女人肚皮上不可。” 第36章 朱祁镇:藩属国怎么不来朝贡? 次日。 李青早早就起了床,小皇帝刚赏了金子,态度还是要拿出来的,要做到可持续发展。 清晨的水格外凉,扑在脸上令人精神抖擞,李青丝瓜瓤子蘸上盐,一边清洁牙齿,一边走到小毛驴跟前,打量着它。 毛驴还小,充其量也就小牛犊那么大,不过皮毛极好,一看就忍不住想起一种滋补品,阿胶。 它轻轻打着鼻鼾,时不时地叫上一声,“嗯~啊~” 只是叫的有气无力。 李青瞧着得趣儿,恶趣味儿上头,蹲在它旁边,学着它伸长脖子,“嗯~啊~” 他这一学,毛驴瞬间上头,鼻息顿时加重,叫声陡然增大,“嗯~啊~” 李青:“嗯~啊~” 就这样,一人一驴比着赛似的叫了起来。 小毛驴越叫越上头,渐渐地,李青开始不敌,最终败下阵来。 漱了漱口,李青自嘲道:“李青啊李青,你可真行,竟跟驴杠上了,不知道有个词语叫犟驴吗?” 小毛驴又叫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没有挑战性,便安静下来,有气无力地喘着气,蔫不拉几的。 李青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驴兄,你是不是饿了?” 小毛驴好像是听懂了,毛茸茸的大眼睛望着他,似是在说:你说呢? “呃呵呵……莫怪,莫怪。”李青讪讪道,“我没养过畜生,给忘了。” 小毛驴:…… “再忍忍,我下了朝就去买些草料回来。”李青拍拍毛驴的头,大笑着离开,留小毛驴在风中凌乱。 … 李青前脚入朝堂,后脚朱祁镇就到了,时间拿捏的可谓是妙到毫巅。 接下来,群臣行礼,起身,汇报工作。 小朱老板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时而赞许,时而驳斥…… 这就是李青不想上朝的原因,太枯燥了,远不如在家躺尸来的舒服,当然,若是不扣俸禄就更好了。 无奈,大明公司的老板心都黑。 大半时辰后,下朝时间来临,朱祁镇朝礼部尚书胡濙问道:“大明的藩属国今年怎么没来朝贡啊?” 胡濙有些纳闷儿,拱手道:“皇上,藩属国去年已经来朝贡了啊?” “去年来了,今年就不能来了吗?”朱祁镇不喜。 胡濙莫名其妙,同时也有些委屈,“皇上,永乐朝规定,藩属国朝贡三年一次,不可太过频繁。” 朱祁镇脸色一僵,隐隐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规定,自觉丢了脸面,却又不好否定太爷爷的政策,只好悻悻挽尊:“这是谁提的建议?” 胡濙认真想了想,回道:“是昔年永青侯提的,本来藩属国是要每年来朝贡的,但永青侯却上奏太宗皇帝,说藩属国此举是在薅大明羊毛,于是就改成了三年一朝贡。” “永青侯?” 朱祁镇自然知道有这么号人,毕竟昔年李青那么有名,他如何不知? 李青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你们说永青侯,关我李青什么事? 朱祁镇突然对传说中的永青侯来了兴趣儿,问:“诸位爱卿,谁知道永青侯的近况?” 群臣面面相觑,最后于谦站了出来,“回皇上,永青侯宣德二年就致仕还乡了,宣德七年他离开了金陵,从此了无音讯。” 杨溥出班道:“永青侯道士出身,最后应该是回归到了最初,至于现在……他比臣的年纪还大上许多,怕是已经故去了。” 尽管昔年阵营不同,但他心里对李青还是很推崇的。 看不惯李青的很多,但昧着良心说他坏话的人却很少,尤其是李青下野后。 对于没有政治分歧的人,文官大多还是比较大度的,何况,李青的功绩赫赫,他们想无脑黑也做不到。 只能刻意的淡化他。 “那真是太遗憾了。”朱祁镇简单表示了一下,对大明功臣离去的遗憾,而后道,“胡爱卿拟道让各藩属国来朝贡的诏书送来。” 这种下放到藩属国的诏书必须要考究,朱祁镇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墨水还不太够,便让胡濙来拟草。 其实皇帝的圣旨,大多时候都是让人代写的,他本人就盖了个印章而已。 一般的流程是翰林院起草,皇帝确认,礼部核实、颁发。 但正统朝这些年来,三杨主持的内阁空前强大,翰林院已经沦为附庸,基本起草都是内阁来办的。 朱祁镇让礼部来起草诏书,也是在有意打压内阁。 内阁的几位大学士脸色不好看,但六部却是暗喜,部阁之争持续了这么久,终于轮到他们发威了。 胡濙拱手道:“臣遵旨。” “嗯,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 谁也没多想,都以为小皇帝这是少年意气,想逞威风而已。 年轻人嘛,总是爱出风头。 ~ 李青故意放慢了步子,果然,很快就被站班太监叫住了。 “李先生,皇上让你去乾清宫见驾。” “嗯,好。”李青点头,心中吐糟:每次都要加班,加班费却只字不提,万恶的资本家。 来到乾清宫。 朱祁镇笑脸相迎,龙井茶已备好,这态度让李青郁闷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皇上找臣何事?” “先生,你在朝堂上的发言还是不够积极啊!”朱祁镇一副职场cpu的口吻,“有朕在,你有何惧哉? 先生如此年轻,怎么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 你自己都说过,年轻人要朝气蓬勃……” 上来就是巴拉巴拉一顿输出,李青的心情再次晴转多云。 对此,李青颇感无奈,老朱家的大饼,他是够够的,甚至犯恶心。 “皇上,我就一都给事中,真有要务也是禀告上级,由上级上奏皇上。”李青苦笑道,“越级上奏,是官场大忌,皇上你应该理解吧?” “可你还是言官呢。”朱祁镇对这个说法不甚满意,“风闻奏事是你的职权呀!” 李青好笑点头:“那成,既然皇上说了,那我就弹了。” 顿了顿,正色道:“臣弹劾吏部尚书郭琎、户部侍郎王佐、工部尚书王卺、刑部侍郎王质,公然触犯宣宗皇帝定下的律法。” “他们犯了什么律法?” “嫖妓!”李青说。 朱祁镇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当真?” “亲眼所见。” “那真是太好……诶,不对呀。”朱祁镇反应过来,一脸审视地看着他,“你也嫖了?” “我是素嫖。”李青说。 朱祁镇没听懂,“啥意思?” “只喝酒听曲儿,不深入交流。” 朱祁镇狐疑道:“你忍得住?” 他品尝过其中滋味儿,所以知道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克服诱惑。 李青:“……不信拉倒。” “哎、你别恼啊。”朱祁镇一把拉住他,“你看你,朕就那么一问,朕相信你还不成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重新坐下,“皇上,京城开妓院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正统元年就开了。”朱祁镇点头,“先帝定下了很多让官员难受的制度,当时朝局很乱,太皇太后也只能艰难维持,所以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事太皇太后有跟朕说,妓院重开,是朕和太皇太后默许的。” 顿了顿,补充道:“但也只是默许,明面上并未松口,所以依然可以拿这个理由,治他们的罪。” “那就好。”李青笑道:“如此,皇上就拿去大做文章吧。” 朱祁镇问:“那你何不在朝堂上弹劾?” “抓贼抓脏,捉奸捉双,这事还得抓现行。”李青说,“我弹劾,远没有让锦衣卫,亦或东厂番子,直接将他们从妓院里拽出来,更有说服力。” “这倒也是哈~”朱祁镇突然灵光一闪,乐道:“先生,朕突然有了个主意。” “什么?” “养势!” 第37章 三足鼎立 朱祁镇解释道:“朕可以针对性的整治某一人,比如说,郭琎、王卺、王佐、王质都嫖妓,朕只严办郭琎; 这一来,既没有破坏官员的整体利益,又达到了立威效果;还能给他们敲响警钟,要安身守分; 同时,也能像先生说的那样,营造帝王权势。” 朱祁镇说:“这么做,也不至于引起他们太激烈的反抗,你说是不?” 李青缓缓点头:“皇上英明!” “哪里,都是先生教的好。”朱祁镇矜持的说。 李青笑笑,疑惑道:“道理我懂,但…皇上为何要拿郭琎举例?” 朱祁镇收起笑容,哼道:“朕早就想办他了。” “……” ~ 离开皇宫,李青又去买了两捆草料,回到家时,已经半晌午了。 早朝刚上完,午朝又要开始了,李青想到已经加了班儿,干脆不去了。 小毛驴是真饿坏了,一口气吃了小半捆儿草料,又喝了半盆水,总算是舒服了,眯着眼趴在地上很是享受。 也不乱叫了,十分乖巧。 李青顺了顺毛,突然觉得养个小畜生也挺好的,它又不会说话,不用担心它会泄密什么的,可以当做一个倾诉对象。 于是乎,李青拿了个马扎,坐在小毛驴跟前,开始促膝长谈。 从半晌午,一直聊到下午申时,直到肚子严重抗议,李青才起身去做饭。 小毛驴趴在地上,一副无精打采模样,再不复先前的享受模样。 它好像抑郁了。 … 次日,早朝。 朝堂上,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所站的位置空了出来。 群臣不甚在意,上年纪的人有个头疼发热很正常,偶尔请个假也正常,没什么好奇怪的。 谁料,朱祁镇来到朝堂后,却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瓜。 古稀之年郭琎,老当益壮,去怡情楼嫖妓,被锦衣卫从花魁床上拽了下来。 对于这种斯文败类,朱祁镇严重鄙视,大骂其丢了朝廷颜面,不配再担任尚书之职。 群臣面面相觑,个个汗颜,同时,心里也打了个突。 怎么回事儿? 风流狎妓不是合法化了吗? 咋又开始上纲上线了? 他们有些懵,也有些恼火,这可是一大快乐源泉啊! “皇上英明。”工部尚书王卺第一个跳出来,为朱祁镇摇旗呐喊,“郭琎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竟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枉为尚书。” “臣附议!”户部侍郎王佐紧随其后。 接着,刑部侍郎王质也出班声援:“臣也附议。” 昨夜,他们嫖妓四人组去怡情楼怡情,还是在一间厢房,结果,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突然冲进去,一把拽出郭琎,却对他们三人不闻不问。 锦衣卫不认识他们这种事,他们自己都不信,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只针对郭琎。 他们自己屁股不干净,怕遭到清算,眼下自然要力挺小皇帝。 其他人不明就里,但三人却统一口径,骂的郭琎骂得比朱祁镇还狠。 李青暗暗撇嘴,心说:“都说文人相轻,此言非虚啊! 一起嫖过娼的情谊都能不顾,真够可以的。” 罢黜一个官员并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哪怕是吏部的尚书。 对群臣来说,走了一个尚书,就等同于多了一个机会。 尤其是已有三位大佬赞同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再有人唱反调。 就这样,郭琎被革了职,一代天官落下帷幕。 王卺三人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嫖怡情,大嫖伤身,怡情楼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其实他们不差钱儿,朝廷对纳妾也没标准,想要女人完全可以纳妾,去青楼不过是找刺激罢了。 毕竟……家花没有野花香。 但经此一事,他们长了记性,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找刺激和仕途相比,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朝堂舆论被朱祁镇掌握,一些心有不甘的官员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很快,群臣又对吏部尚书人选,展开了激烈讨论。 对此,李青是没有半点儿兴趣儿,眼眸低垂,双耳不闻窗外事。 朱祁镇有意让群臣陷入内卷怪圈儿,所以一直不同意,不反对,亦不拒绝,渣男品性暴露无遗。 群臣争论到散朝,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一下朝,他们就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皇上是否要继承先帝遗志,来个严打青楼。 户部侍郎王佐禁不起问,说了实情。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 皇上不是要严打青楼,而是要整治郭琎,这下,所有人都放心了。 但同时,也暗暗惊醒,青楼还是少去为妙,省得被小皇帝,亦或同僚抓住把柄。 朱祁镇年岁渐长,对权力的掌控也越来越强,浑水摸鱼的可行性越来越少,群臣很难受,却无有效办法反制。 其实,自杨士奇离去后,他们就很难对皇权发起进攻了。 本来杨溥是有的,但他不想一条道儿走到黑了,于是果断放弃了杨士奇留下的权力空缺。 内阁随着杨士奇的离去,开始衰弱,而六部郁郁久居内阁之下,开始了反击。 本来一致对抗皇权的他们,陷入了自相残杀,让朱祁镇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 三日后,召藩属国来朝贡的诏书下放出去,剩下的就是等使臣来朝贡,然后和洽淡贸易事宜。 李青放松下来,又开始了无所事事。 主要是朝堂逐渐趋于平静,他不想破坏这份宁静,亦不想逼人太甚。 因为群臣的工作态度,已经开始端正起来,虽还达不到宣德朝,但相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 李青很满足了,经常劝朱祁镇不要急燥,需一步一个脚印儿,慢慢来。 让李青感到庆幸的是,朱祁镇年轻虽小,却不意气用事,很听劝。 这点,让李青很喜欢。 吏部尚书的缺儿,经过激烈角逐,最终,被王直给得了便宜。 王直一鼓作气,直接从礼部侍郎,升任吏部尚书,令所有人侧目。 于是乎,于谦成了众矢之的。 原因无他,于谦和王直还有那杨洪,三人是姻亲关系。 如今,杨洪就在京营,掌着军权,人数不算太多,却也是一股有生力量,再加上王直这个吏部尚书,于谦的权势不可谓不大。 甚至已经到了脱离六部,自成一派的体量。 这是李青乐意见到的,事实上,王直能升任吏部尚书,就是他向朱祁镇建议的。 李青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结构。 这点不仅放在物理上适用,放在政治上也一样行得通。 想想三国鼎立了那么久,就不难理解了。 朝堂还是要有争斗的,有争斗的朝堂,才是一个健康的朝堂,群臣斗来斗去,皇帝才方便管理。 但也要把握一个度,光争斗不干活也不成。 在李青的引导,朱祁镇的实践下,朝堂斗争逐渐趋于内卷化。 至此,李青总算是放松下来了。 群臣的战斗力已经很弱了,剩下的,就是一步步慢慢蚕食。 李青相信,用不了十年,便能一转颓势,恢复到宣德朝的巅峰状态。 … 按部就班的生活很枯燥,渐渐地,李青又开始偷奸耍滑,经常不上早朝。 朱祁镇和他爹一个样儿,真扣了李青俸禄。 不过,扣了俸禄后的李青,更是彻底放飞自我,索性皇帝不召见,他就不上朝。 整日宅在家里,看看书,和毛驴说说话,经常把毛驴聊得食欲不振,他自己却开心的紧。 李青的刻意淡化自己还是很有效果的,群臣对他的注意力越来越少,最后更是连弹劾都懒得弹劾他了。 当然,主要是弹劾李青的奏疏,朱祁镇统统留中不发,他们知道弹劾李青,除了浪费纸张,没有半点作用。 时光飞逝,眨眼,夏去冬来。 正统七年,冬月。 朝鲜、日本、琉球、吕宋、满剌加……各藩属国使臣,前来朝贡。 第38章 使臣来朝 今日,李青起了个大早,捅破水缸结的厚厚一层冰,打上一盆儿冰水洗漱。 他寒暑不侵,懒得再去烧水,也喜欢这种冰冰凉凉的刺激感。 早饭很简单,两颗茶叶蛋,一杯热茶,就给解决了。 其实李青的生活还是很精致的,今日之所以这么对付,是因为中午有宴席。 皇帝宴请各国使臣,规格又岂会差了,李青自然要留肚子吃好的。 看看时间,早朝时间已经过了,李青自语,“反正也不赶趟儿了,今儿就不去了。” 他昨儿也是这么说的。 李青拿上一捆草料来到驴棚,天气转冷,李青动手给毛驴搭了个木棚,让它住得舒服些。 小毛驴儿这半年来吃得好,睡得好,长大了一圈儿,一身皮毛黑得发亮,大眼炯炯有神,卖相极好。 李青很有爱心,怕毛驴待着无聊,于是搬来马扎,蹲坐在马槽前,“驴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毛驴咀嚼的动作一顿,往后退了半步,有神的大眼流露出一丝惊恐,“嗯~啊~” “从前啊……” …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李青倾诉完,一身轻松。 毛驴却是精神萎靡,生无可恋地望向天空,似是在说:如果我有错,请用拉磨来制裁我,而不是听这厮絮叨。 “啪——!” 李青在驴头拍了一下,“走了,吃席可不能迟到,吃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我是驴啊,驴是拉磨的,不是用来骑的……毛驴还是顺从走出木棚,驮着李青出了门。 它的驴脾气在李青这儿,根本没有半点儿用处。 ~ 近些年,朝廷对官员上朝的规格放松了,五品及以上官员,皆可以骑马坐轿上朝。 奈何李青是七品,享受不到这个待遇。 骑马不行,骑驴总可以了吧? 李青的出行工具,放眼整个京官团体,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可以说:蝎子拉屎——独一份。 其他人可没他这么没品,宁愿步行也不骑驴。 李青将毛驴拴在马厩,迈步赶往皇宫,丝毫不管因格格不入,而羞愧地低下头的毛驴。 —— 奉天殿广场。 群臣基本到齐,东厂太监负责宴席,礼部官员负责礼仪,好不热闹。 李青寻摸了个位置坐下,静等开席。 这时,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先生,借一步说话。” 李青回头见是于谦,起身跟他来到相对僻静的地方,“什么事儿?” “这次皇上召藩属国前来朝贡,是先生的主意吧?”于谦问。 “是我提的。”李青点头。 于谦很不解,“先生此意何为,岂不知这正中藩属国下怀吗?” 李青失笑道,“你是怕他们年年来朝贡,薅大明羊毛是吧?” “嗯。”于谦点点头,“大明虽有钱,但也架不住他们年年来朝贡啊,其实朝贡本身就是个赔本的买卖。” “这次是特殊情况。”李青解释道,“此次过后,朝贡还是会恢复之前的状态,甚至间隔期还会增加,你不用担心。” “这样啊~”于谦恍然,同时也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个情况?” 李青笑道:“暂时还不宜透露,等过些时日,你应该能看出来。” “……好吧。”于谦听李青这么说,心中的担忧隐去,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知道,李青做事向来稳妥,不会胡来。 自李青入朝后,这短短两年时间,朝局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没有人比于谦还清楚,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先生,你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这次变动,会不会让现有的局势发生震荡?”于谦说。 李青点头:“一定会。” “大吗?” “应该不小,不过也不至于失控。”李青说,“这次只能正面对抗。” 闻言,于谦凝重地点点头:“需要于谦之时,还请先生不要见外。” “放心吧。”李青笑眯眯道,“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哦?那就好。”于谦难得露出笑意,“今日宴席后,咱们再喝一杯?” “没问题,但得你请。”李青叹道,“我这俸禄都扣到明年了,生活艰难啊!” 于谦好笑地点点头:“成,酒菜我包了。” “宣,朝鲜使臣~” 小太监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对话。 李青笑道:“快开席了,走了。” “宣,日本使臣~” “宣,琉球使臣~” “宣,吕宋使臣~” …… 小太监扯着嗓子大声唱道,远处的小太监听到,立即重复内容,继续往外传递,像是接力赛似的,一步步传向宫外。 一刻钟后,各国使臣列队整齐,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来到奉天殿广场。 六部九卿上前,和这些使臣寒暄,以彰显天朝上国热情好客。 使臣团小心应承,个个神色恭敬,执礼甚恭。 李青打量着这些使臣,这其中,他对朝鲜使臣团的感官最好,无他,瞧着亲近。 不止是李青,大明的其他官员也是如此。 一来,在所有藩属国中,朝鲜和大明关系最铁;二来,他们的官服都和大明类似,虽不完全相同,却也有七分相像; 给人天然的亲近感。 各国使臣落座后,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明黄色的龙辇才姗姗迟来。 重要人物总是最后登场。 朱祁镇下了龙辇,一身明黄色龙袍分外惹眼,衬得他英姿勃发,他走到早已备好的金丝楠木椅前坐下,睥睨全场。 群臣拜倒,各国使臣跟着下拜,行君臣大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祁镇挥一挥衣袖,帝王气势尽显,虽是少年,却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气场,“坐吧。” “谢皇上。” 群臣起身,落座。 接着,在礼部的安排下,朝鲜使臣率先觐见,并献上具有代表性的贡品。 …… 过程太过冗长,直到午时末才结束,李青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朱祁镇这才下令上菜。 这次李青没有坐c位,他这一桌全是都给事中、给事中; 大家官职都差不多,李青就更没顾忌了,一心吃喝,头也不带抬的,有人敬酒也只是敷衍应付,他是饿坏了。 这些给事中本来还想巴结李青,见他这样,心中骂了句:“装什么啊。”然后自行开始酒桌文化。 圈子无关大小,本质都一样,但李青实在厌烦这种场合,他来没别的,就是吃席而已。 朱祁镇没有久留,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喝了两杯酒便走了,留众人自由发挥。 接下来,就大明官员、各国使臣之间的相谈甚欢,充满人情世故,李青瞧着无趣儿,吃饱喝足后,借出恭为由出了宫。 骑上他的小毛驴,悠哉悠哉地往回走。 刚离开皇城不久,于谦的轿子就撵了上来,“李先生留步。” “吁~” “?”毛驴:你真把我当马了? 毛驴停下。 李青回头,于谦已下了轿子,走上前来。 见状,李青索性翻身下驴,“你怎么也这么快就出宫了?” 于谦笑笑:“今日是礼部的主场,况且我上面还有个尚书王骥呢,有我没我没多大关系。” 他回头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吧,老爷我走走。” 轿夫答应一声,抬着空轿子提前走了。 李青笑问:“有事要问?” “嗯。”于谦点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提前做足准备为好,先前在宫中先生不方便说,现在总可以了吧?” “成吧,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得了。”李青笑了笑,“皇上要重开海洋贸易。” “这好啊!”于谦精神大振,“早就该重开了。” 顿了一下,眉头逐渐皱起,“这样的话,只怕有些人要难受了,可能…会让皇上也难受。” 李青笑着说:“不用可能,他们一定会反击。” “那先生可有应对之策?”于谦问。 李青反问:“你现在有多大影响力?” 于谦明白他的意思,不由脸上一热,讪讪道:“朝廷重开海洋贸易,绝大数官员都会受到波及,只怕……” “直说就是。” 于谦:“王直会坚定站在我这边儿。” “嗯,嗯?”李青诧异道,“没啦?” “……没了。”于谦脸色讪讪,似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补充道:“英国公张辅一直是皇上的坚定支持者,他也会帮忙的。” 李青:“……” 第39章 和光同尘?同流合污! “你在朝堂混了这么久,人缘怎么这么差?”李青很不解。 你昔年人缘比我还差好不好……于谦腹诽一句,解释道:“官场是逐利的,想要笼络官员,就要给其谋取一定的好处,这样才会有人为你摇旗呐喊; 而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动了绝大数官员的利益,他们自不会再跟着我站队。” 顿了顿,“若在平时,我有把握能动员一部分官员,但在这事上,我…怕是无能为力。” “好吧。”李青苦笑摇头,但也能理解。 于谦不是杨士奇,这也决定了他成不了顶级权臣。 不过这也没什么,于谦本就不是这次的主角,出力大小,对大局的影响并不大。 于谦问:“先生以为,他们会如何应对?” “这个说不好,不过无非就那两套。”李青道,“要么阳奉阴违,让朝廷贸易的国策无限期延后,要么直接搞事情。” “搞什么事情?”于谦问。 “比如动乱,亦或地方百姓起义。”李青淡淡道,“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于谦一怔,情不自禁的想起,昔年的唐赛儿起义。 当时他还未入朝,不过后来入朝后,听李青讲过其中隐情,说是起义,实则就是为了阻止迁都。 起义……于谦神色凝重,“这件事可大可小,先生可有妙策?” “塌不了天。”李青却不甚在意,“现在百姓都能吃饱饭了,即便闹,也闹不出大乱子,无需过于忧虑。” “话虽如此,但……”于谦问,“先生可有不闹出乱子,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也太高估我了。” “先生总有办法。” “……”李青无奈道:“这次不同以往,是真正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反抗是不可能的,若是他们能顺从,朝局也不会如此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圣人的道德标准,又有几人达得到?” 李青叹道:“朝廷重开海洋贸易,百官定当阻挠,这是必然的事,不要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于谦默然。 李青走了一阵儿,感觉不如骑驴来得舒服,于是翻身上驴,“那什么,你慢慢走,我先回去了。” 于谦:“?” 我轿子都不坐了,陪着你步行,你就这么对我? “先生……” “驾~!” “……”于谦满脸黑线:晚上不找你喝酒了。 ~ 回到家,李青取下缰绳,还毛驴自由。 毛驴一直挺乖巧,自觉进了木棚,吃了些草料便睡下了。 和生产队的驴相比,它算是幸运了,不用整日干活,但同时,它也是不幸的,毕竟生产队的驴不用听人絮叨。 真是…马善被人骑,驴善也被人骑。 李青烧了一大桶热水,舒服得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开始模拟变局。 他不是理想主义者,在大明待了这么久,早已对官绅这个团体摸透了,个个满口道德仁义,实则腹黑的紧,几乎没一个善茬。 当然,文官集团还是有好官的,不过很稀少,且这些好官大多成不了气候,原因很简单,少数人总究会被多数人排挤。 浑浊才是常态,你想融进这个圈子,就不能清;你想清,就融不进来。 官场有句话叫‘和光同尘’,但在李青看来,这就是‘同流合污’。 “小皇帝虽然登基近八年了,但真正开始掌权也就这两年的事儿,若我是那些人,会怎么应对这次‘危机’呢?”李青将代入进文官集团,在脑海中模拟。 最后得出结论:福.建必出乱子! 原因很简单,福.建距离日本、琉球很近,一旦达成官方贸易合作,那里是重中之重。 但光是福.建一地乱,并不足以威胁到小皇帝妥协,毕竟征暹罗、缅甸的京军已经回归,镇压动乱手拿把掐。 “除了福.建还有哪儿呢?”李青冥思苦想,最终,不确定道:“江浙不会也乱起来吧?” 这两地也有与日本国贸易往来的港口,不是不可能出乱子。 “江浙官绅挺多的,富绅也多,真要大乱起来,他们也会受影响。”李青分析道,“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们未必干得出来,但也得将这个可能计算在内。” 李青预估了一下风险,还是觉得胜券在握。 无他,京师三大营可不是吃素的,尽管这些年来战事几乎没有,三大营战力不复巅峰,但镇压个动乱,绝对绰绰有余。 “京营的责任是拱卫京师,得留下个三四万……”李青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卫所兵,用地方卫所兵,极大可能会出现出工不出力的情况。 地方上相互勾结的事儿多了,且往往越富裕的地方,士兵的战力越低下。 李青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即便只动用京营,且留下四万京军拱卫京师,即便三省都闹出乱子,三大营一样能镇压动乱。 “优势在我!” 李青吐出一口气,轻松的笑了。 这是关键性的一步,这次过后,朝廷再下西洋的阻力会大大降低;届时,朝廷将重新恢复昔日对海洋贸易的制霸权。 再往后,大明国库将越来越充盈! 钱这个东西,对个人重要,对国家一样重要。 王朝兴衰,和国库有钱与否,有着直接关系。 … 不知不觉,傍晚降临;橘红色的夕阳散发着柔和光晕,将窗纸染红,李青伸了个懒腰,心情舒畅。 起身取下木架上挂着的大氅披在身上,李青准备出去怡情。 刚出门口,就见于谦拎着酒菜过来。 “先生,整两杯啊!” “……”李青不太想跟他喝,却也不好撵人,“走,进屋。” ~ 酒菜摆上桌,二人边吃边喝,谁都没提国事,就是单纯的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 很快,于谦带来的一坛酒就给喝光了,李青见不尽兴,又搬出一大坛地瓜烧。 地瓜烧的度数很高,没多久,于谦就喝大了,双颊通红。 李青说:“你吃菜吧。” “……我只是喝酒上脸。”于谦强行挽尊。 李青好笑道:“怎么,明儿不上朝了?” “这些日子兵部没什么事。”于谦给自己倒了一杯,“时间还早,明日上朝还是没问题的。” “来,干。”于谦举起酒杯,兴致很高, 李青笑笑,‘当啷~’跟他碰了一下,饮尽杯中酒,好奇道:“今儿有什么喜事吗?” “先生为何这么问?”于谦不解。 “今日的你,可不符合你往日的风格啊。”李青笑道,“喝酒误事,你不是一向将政事放在第一位的吗?” 于谦笑呵呵的说:“今时不同往日嘛,先生回来了,我这压力直线下降,待朝廷重开贸易后,大明将再次恢复昔日巅峰,以后我就更轻松了。” 李青目光一凝,诧异的瞥了眼于谦,却发现于谦正在定定的看着他,虽然脸颊通红,却无醉意。 “你干什么眼睛瞪着看着我?”李青有些发虚。 于谦认真道:“先生,其实我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李青疑惑,“看出什么?” “今日之李青,便是昔日之李青。”于谦摇头晃脑道。 李青默了一下,只是说:“你看错了。” 于谦摇头,不解道:“先生为何要改换身份呢?你若直接用原来的身份,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 “你错了。” “不,我没错。”于谦认真道,“虽然我搞不清楚先生为何青春不老,但我十分肯定,你就是当年的永青侯。” 顿了下,“我真没喝醉!” 李青默然片刻,选择摊牌:“好吧,我就是李青; 但…你还是错了。” 第40章 不是永青侯牛,是我李青牛 于谦很不解:“哪里错了?” “首先,你太高估永青侯这个名头了。”李青说:“你想想我昔日人缘。” 于谦想了想,无话可说。 李青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况且我已离开朝局十余年,宣宗皇帝不在了,蹇夏也去了,甚至整个朝局都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化; 你觉得即便我顶着永青侯的名头还朝,能起到多大用处?” “但也总比以一个博士身份入朝,来的轻松吧?”于谦反驳。 李青点头:“你说的对,所以我当初的计划是,入朝后第一时间读你这条存档,以达到迅速接管朝局的目的; 但后来,由于小家伙儿……皇上信任,我才打消这个计划。” 于谦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问:“啥是读档?” “就是向你坦白身份。”李青说。 “这样啊,那先生为何要打消呢?” 李青无奈道:“我怕你急啊,小皇上就挺急的,要是你再急,我即便是孔明在世,也难有作为,朝局糜烂,用重典只会加剧事态严重。” “原来如此。”于谦恍然,但还是有些可惜,“我还是觉得用永青侯这个名头好。” 李青无奈道:“你不会真以为,昔年我能搅动风云,靠的是我永青侯这个爵位吧?” “不,不然呢?”于谦茫然道,“那你靠的什么?” “自然是政治智慧,卓越的远见。”李青说:“那么多公侯,为何只有一个永青侯混出来了,这还不足以体现我的能力?” 李青傲然道:“于谦你记着,不是永青侯牛逼,是我李青牛逼。” 于谦:“……” 想到李青从洪武朝就成了风云人物,于谦还真不好反驳他。 尽管这话很狂,却真真的是事实。 李青道:“我之所以在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五朝都被重用,是因为这些皇帝都知道,我能辅佐他让大明变得更好,这才是根本原因; 才不是一个世袭的侯爵; 侯爵多了,能成事的有几个? 能全须全尾活到最后,将爵位传给子孙的又有多少?”李青道,“我不是靠着名头吃饭,而是本事; 而我要的也不是身份、地位,而是帝王的信任,只要皇帝信我,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李青笑道:“就比如现在,我只是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但我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朝局不是吗? 所以说,是不是永青侯并不重要。” 于谦大受震撼,细细想来,却也的确如此。 “那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恢复昔日身份?”于谦道,“这一来,你的话语权定会大大增加。” 李青摇头:“恢复身份并不容易,且代价极大,没那个必要。” “为何?” “首先,谁信啊?”李青无语道,“你可别说你信,也就你了,换旁人肯信才怪。” 于谦一滞,红着脸道:“也是哈,不过也没什么代价吧?” “看来你是真喝多了,你要没喝多,不会问这种问题。”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于谦确实喝多了,这会儿酒劲儿上头,脑子没那么好使了,虽不至于思维僵化,但他脑袋昏昏沉沉,思绪迟缓。 “嗝儿~先生还请明言。” “你在得知我身份后,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李青问。 于谦挠了挠头,道:“你为什么不会老啊!”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 于谦笑了,但很快又敛去笑容,他听出来了,这不是好话。 李青说:“我要说我是昔年的永青侯,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被当成骗子,且还会被治罪,二是众人相信,而后开始研究我为何不老,尤其是皇帝; 历来皇帝,又有几人抵挡得住长生不老的诱惑?” “嗝儿~是这么个理儿。”于谦咂吧咂吧嘴,大着舌头问:“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青想了想,说了实话:“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啥?”于谦大惊失色,酒都醒了许多,“莫非世上真有仙人?” “也不是仙人。”李青斟酌了下措辞,解释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所以不会受这个世界的时间影响。” 于谦费好大劲儿,才勉强理解了话中意思,“那你会不会‘咻’的一下,再回去吧?” 李青微微摇头,黯然道:“我大概是回不去了,至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有可能回去。” “那就好。”于谦放心了,轻松笑了起来。 李青突然很想揍他,但忍住了。 “今儿就到这儿吧。”李青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两步远的距离,根本用不着。”于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叹道:“真是太遗憾了。” “其实还好吧,我已经慢慢习惯……” “先生为了大明那么辛苦,却连世袭侯爵都守不住,真是太遗憾了。”于谦惋惜。 李青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出门左拐,不送!” “你看你,我还能不知道家?”于谦挥了挥手,“明儿见。” 然后…… “扑通~” 摔在地上。 李青去扶,于谦吐了。 … 次日。 李青上了朝,于谦也上了朝。 前者跟没事儿人似的,后者脸色煞白,一副蔫不拉几的模样。 屋露偏逢连夜雨,于谦本就难受,却还被朱祁镇屡屡点名询问政事,弄得他更难受了。 朱祁镇问完政事,关切道:“于爱卿是身体不适吗?” “臣…是的,皇上英明。”于谦尴尬的说。 朱祁镇欣然笑道:“诸位爱卿要多像于爱卿学习,即便身体不适也坚持上朝。” 说着,着重看了一眼末尾的李青。 李青无语:学他喝酒喝大,自己难受? 于谦老脸发烫,尤其是周围几人那异样的眼光,更让他无地自容。 小皇帝离得远闻不见,但周围的尚书、侍郎一众大佬却闻得到他身上的酒气。 不过,谁也没戳破,于谦最近风头正盛,犯不着在这事上得罪于谦。 散朝后。 不出意外,李青又被黑心老板叫去加班。 “皇上你找我?” “嗯,先生请坐。”朱祁镇对李青今日能来上朝很开心,但对李青经常不上朝很不喜欢,“先生要多向于侍郎学习。” “……”李青强忍着没去拆于谦台,问:“皇上唤臣来,所为何事?” “朕觉得,仅一个日本有些少。”朱祁镇说,“真不是朕急躁,反正都是得罪,与其一点点得罪,还不如一下子得罪了他们; 钝刀子拉肉才疼呢,那样会他们来说,也太过…残忍。” 李青好笑道:“皇上言之有理,确实如此。” “先生也赞同?”朱祁镇惊喜的问。 李青微微摇头:“皇上,朝廷已经多年没海洋贸易了,先前下西洋的宝船要修缮,且织造局、瓷窑等朝廷的作坊,也陷入停滞状态, 倒不是怕得罪全了他们,而是大明现阶段,根本供应不过来这么多藩属国; 强行那样搞,只会让藩属国埋怨,且,还会打击到民间的手工业。”李青说,“之所以选定日本,是那里的金银矿产资源丰富,可以赚大量黄金白银; 而非朝廷全面垄断海洋贸易!”李青建议道,“让利于民,可以刺激工业发展,还能拉动内需。” 见朱祁镇听不懂这些名词,李青详细解释了一番。 …… “皇上,虽然海洋贸易的利益大头都让官绅、富绅赚了,但百姓也确实得到了实惠,因为作坊是需要工人。” 李青劝谏道:“而且这样发展下去,不出百年,大明便会出现资本萌芽,可以为未来走向工业化做准备。” 第41章 一种很新的东西 朱祁镇思维跟不上趟儿,脑瓜子嗡嗡的。 不是他笨,李青这些名词儿他听都没听过,单个字拆开他都懂,但组成一句话他就不明白了。 “先生且慢。”朱祁镇抬手制止,摇了摇发懵的脑袋,问:“啥是资本萌芽? 啥是工业化? 啥是拉动内需?” 李青解释道:“资本萌芽是一种现象,嗯…准确来说,它是雇主和工人之间形成生产关系的现象。” 见朱祁镇还是不懂,李青举例说:“就好比一个拥有资金、原料的雇主,雇佣工人来生产货物,但这里说的不是个例,而是一种…社会关系。 百姓贫苦,大多买不起货品,需求少,导致了市场薄弱; 拉动内需就是拉动大明百姓的需求,需求多了,市场自然壮大了……” 李青在讲一种很新的东西。 朱祁镇听得很吃力,但在李青孜孜不倦的解释下,他总算是明白了一些。 虽不透彻,却也理解个大概。 “正如先生所说,百姓贫穷,大多买不起东西,这才导致市场薄弱,那该如何破局呢?”朱祁镇问。 “已经破了。”李青笑道:“因为百姓能吃饱饭了,且海外市场的开拓,赚来了大量的财富; 虽然这些钱流动百姓手里的不算太多,但也让许多百姓手里有了余钱,而且在和海外贸易的过程中,一些人积累了大量财富; 同时,大量的生产导致成本降低,比如流水线……咳咳,就拿丝绸来说,从种桑养蚕、到抽丝剥茧、再到织成丝绸,这其中有数十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专门的工人负责,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李青说:“生产效率提高了,成本自然而然就降下来了,百姓也买得起了,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朱祁镇缓缓点头:“先生说的工业化,就是指手工业蓬勃发展的现象吧?” “皇上英明。”李青笑着点头,“皇上以为如何?” 朱祁镇认真思量许久,轻轻摇头:“有利有弊,且弊大于利。” “皇上是担心资本倒逼皇权?” “是。”朱祁镇直言不讳,“若按先生所言,那官绅团体终将成为巨无霸的存在,届时,顶级资本雇佣着数以万计,甚至更多的百姓,那后世皇帝又当如何?” 顿了顿,语气稍缓,“不过先生说的这种现象,对大明百姓来说也是好事,朕之一朝不会打压,甚至可以促进一下子; 但会让朕之子孙小心戒备,一旦出现资本做大的苗头,必须立即强势镇压; 要是朕之子孙难堪大用,朕会在天命来临前,亲手将其摧毁!” 他不容置疑:“大明江山永远是第一位,其他任何事都要为其让路!” 李青无奈点头,这就是家天下的弊端,自身家族的利益永远在第一位;朱祁镇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够可以了,至少他心里还有想着百姓。 不管怎么说,劝住了朱祁镇搞垄断的念头,李青的目的也达到了。 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但能做出一些好的改变,李青自然要努力。 或许对后世人来说,这只是华夏浩瀚文明中的一卷历史,但对李青来说却不是,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看得见,摸得着,有温度的人。 他做不到冷眼旁观。 李青没有远大的理想抱负,只是想在力所能及之下,尽量改善一下百姓的生活。 这时代的百姓,比后世苦太多了,光是活着就耗尽了所有力气。 ~ “百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好,我们还是谈谈眼下的事吧。”朱祁镇岔开话题,抿了口茶,问:“先生以为,这次朝廷重开海洋贸易,群臣会如何应对?” 李青斟酌道:“按照以往惯例,凡事朝局有大动作,最先跳出来的都是小虾米,大佬不会第一时间跳出来,他们惯用的手段就是先投石问路; 待局势明朗,亦或试探出皇上之后,他们才会对症下药。” 朱祁镇轻轻颔首:“先生的意思是……御史言官?” “不错。”李青笑道,“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他们言辞激烈,且无所顾忌,嘴上为国为民,实则是以邀直名,但更多人则是那些个大佬的喉舌,拿钱办事罢了。” 朱祁镇冷笑:“都说言官言而无罪,但…也不尽然吧,太祖太宗时期,又不是没杀过言官; 言官不可杀,那是宋太祖说的,可不是我大明朝!” 他眯着眼道:“他们若想拿着宋朝的规矩,在大明耀武扬威,那朕不介意让他们尝尝苦头。” 李青对此不发表意见,继续说道:“朝堂斗法只是小头儿,只要皇上坚守底线,政令还是能颁发的,真正的大头儿是地方!” 朱祁镇目光一凝,倏地望向李青,不可置信道:“先生是说…他们要闹动乱?” “十之八九会如此。”李青凝重道:“皇上莫以为他们只会算计,常言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朝廷重开海上贸易,他们利益受损不可估量,闹动乱几乎是必然。” 朱祁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觉得那些人充其量也就是下绊子、拖后腿,讷讷道: “先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李青叹了口气,说:“太宗够厉害了吧?结果呢? 通运河,闹事者层出不穷;开海商,织造局失火;迁都,唐赛儿叛乱、三大殿险些被烧……那可是在太宗时期啊,皇上觉得自己有太宗的权柄吗?” 朱祁镇沉默了。 许久,他突然问:“这些事,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发生不过几十载,并不是什么秘密。”李青说。 “朕可是听说这些事儿,都是意外和特殊情况啊?”朱祁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太宗那么一个狠人,竟然还有人敢跟他唱反调。 李青笑了,“皇上你真以为是意外?” 朱祁镇张了张嘴,默了下来,很多事不去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一往深了想,便会令人毛骨悚然。 “呼~”朱祁镇呼出一口浊气,不再抱侥幸心理,“先生认为,他们会在哪个地方下手?” “福.建!”李青道:“此地必乱。” 接着,又补充道:“江浙也不得不防!” “这么多地方?” “他们不一定真闹,但我们不能不防。”李青道,“有备无患嘛。” 朱祁镇凝重地点点头:“朕会稍后找英国公张辅商议一下,对了,这几天先生…算了,随便你吧。” 关于上朝的事儿,他都不想说了,知道说也没用。 李青讪讪笑道:“皇上,我虽然上朝不积极,但经常来加班啊,且我也没闲着,一直在为皇上,为大明谋划……” “好了好了,朕知道。”朱祁镇没好气的说,“也就你了,换个人朕早就惩治他了。” 也就你了,你要不是小胖大孙儿,我才不惯着你……李青说:“既如此,那容臣歇养几天?” “你不是一直在歇吗?”朱祁镇有些恼火,“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这当臣子的觉悟去哪儿了?” 李青理不直,气也壮,“皇上,我都半年没领俸禄了,你忘了吗,你都把我的俸禄扣到明年底了, 我现在是自费上朝,你知道吗?” “你……!”朱祁镇想发火,又理亏,悻悻道:“还不是你有错在先,朕才扣你俸禄的?” 李青苦笑:“朝会只是形式而已,我就一七品官儿,上不上朝有何打紧? 皇上何须在意这些个虚的啊,再说,我虽然上朝不勤快,但我实心用事……” 李青又自夸一番,才说:“当然了,皇上对我也很够意思,但也正是如此,朝中对我有意见的人不在少数,我不适当藏拙,以后怕是举步维艰啊!” 接着,又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屡屡私下召见,百官如何不知? 若我再在朝堂出尽风头,那他们会如何?” “朕会保你。”朱祁镇说。 李青却微微摇头:“皇上还是想当然了,真到了那种关头,皇上保不住的,毕竟…两者相权取其轻嘛。”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道:“先生在朕的心里也很重要。” “谢皇上抬爱。”李青笑笑,“眼下朝堂已经有三股势力,六部一派,内阁一派,于谦自成一派,还有个骑墙的都察院; 皇上若想要我直接撼动朝堂,只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朱祁镇忙道,“先生,尽管开口。” 第42章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 朱祁镇是真想让李青‘动’起来,在他眼里,李青哪哪儿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太懒! 如果可以让李青勤快些,他自是千肯万肯。 但李青接下来的话,让他当场尬住。 “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三大势力之外,再崛起一股势力,李青派。”李青笑眯眯的看着朱祁镇,“皇上以为如何?” 朱祁镇尴尬到了极点,他喜欢李青,是因为李青很厉害,他不给李青升官,也是因为李青很厉害。 别人成长起来他自信还能应付,但李青成长起来,他是真没把握。 朱祁镇还是想让李青做他的军师,而非朝堂大臣。 李青出主意,他办事,这才是朱祁镇的理想状态。 “朝局好不容易平稳下来,贸然再作改动,只怕会出乱子。”朱祁镇为难道,“且大势在即,目前还是……为了大局,只好先委屈一下先生了。” 紧跟着,朱祁镇又慷慨道,“先生放心,朕不会亏待了先生,待以后大局定下,朕定会给先生一个大官儿当当, 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先生随便选。” 你这话跟放屁有什么区别?李青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拱手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顿了顿,“那这上朝……?” “啊哈哈……先生为国事呕心沥血,朕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朱祁镇讪笑道,“先生想歇息一下,朕又岂会不通情理?” “皇上真是厚道。”李青满脸钦佩。 “啊哈哈…是吧?”朱祁镇俊脸发烫,厚着脸皮说,“朕也这么觉得。” ~ 李青骑上毛驴儿,悠哉悠哉地往家走,嘴里咕哝道:“不愧是朱瞻基的崽儿,跟他一个熊样儿;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接着,又是一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意那个,真给我一个大官儿,我还嫌麻烦呢。” 不过,朱祁镇这个态度,让他很不喜欢。 “呸,白眼儿狼。”李青骂骂咧咧,“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 “驾~!” “嗯~啊~”毛驴不爽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心情不好,抽我干嘛? “还敢瞪我?”李青面色一沉,“看来是该给你讲讲道理了,从前啊……哎呦卧槽,你慢点儿,你是驴啊,跑那么快做甚?” “嗯~啊~”毛驴尥蹶子就往前冲:你也知道我是驴啊? … 乾清宫。 王振低眉顺眼中带着谄媚,“皇上,您找奴婢啊?” 孙太后现在只着眼于后宫,对政治完全放弃了,王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跟着小皇帝更有前途。 单是后宫,又能刨出来多少食儿? 他王振可是立志要成为三宝那样的大太监,这一点,孙太后满足不了他。 还得靠皇帝! 他现在都后悔了,要是一直跟着小皇帝,那镇守太监的差事,兴许就落在他司礼监了。 “皇上但有差遣,奴婢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王振表忠心。 朱祁镇笑了笑,“不用你肝脑涂地,过些日子帮朕做一件事。” “皇上您说。”王振腰又弯了些,以示恭敬。 “过些天朕要施行新国策,届时,言官少不得又要聒噪。”朱祁镇眼含杀气,满含深意道,“你知道到时候怎么做吗?” 王振一点就透,保证道:“皇上放心,奴婢知道。” “嗯,去吧。” “是。”王振行了一礼,又强调道,“奴婢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朱祁镇笑着点头,王振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下,心里开始憋着坏。 这厮不是好人,当初之所以进宫当太监,就是恶事做尽,人人喊打;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毅然决然断了秽根。 称得上是个狠人。 进宫后也不老实,贪钱受贿,欺负其他太监的事没少干,甚至还闹出过人命,可谓是恶贯满盈。 但他很会巴结人,加上读过书,对人情世故拿捏的很好,这才能混的如鱼得水,最后更是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当初太皇太后要剁了他,三杨都为其求情,可见一斑。 朱祁镇自然知道王振的德性,但他不在乎。 好人也有缺点,恶人也有优点,王振的优点就是一个字儿,狠。 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他现在就缺这种既狠辣,又肯替他背黑锅的人。 朱祁镇幽幽自语:“朕妥协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朕寸步不让; 你们敢拆朕的台,朕就要你们的命!” 大臣他现在杀不了,也不敢妄杀,但言官他还是敢的。 这时,钱皇后盈盈走来,轻声问:“皇上,又在为国事烦忧吗?” “啊,没什么。”朱祁镇眸中杀气隐去,满眼的温柔,拉着她坐在自己办公时坐的椅子,笑吟吟道:“朕正要去找你你就来了,咱们夫妻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钱氏俏脸嫣红,不自在地起身,“皇上处理政务的椅子,臣妾怎么能坐,这是逾矩呀。” “哪有这么多规矩。”朱祁镇按着她的肩,使她坐下,“坐就是了,朕是国君,你是国母,有什么不可以的。” 在媳妇这儿,他才回归本性,恢复少年性子。 挤眉弄眼的调笑,“小钱儿,是不是想朕了?” 虽然朱祁镇更小,但钱氏又岂会在这上面纠正,红着脸轻轻点头,随即又觉臊得慌,岔开话题道: “皇上,太皇太后近来身体抱恙,太医诊治后也不见好转,你还是去看看吧。”钱皇后说,“你好些天都没去坤宁宫了,老人家嘴上不说,但臣妾看得出来,她很想你呢。” “皇奶奶的病还没好?”朱祁镇怔了怔,点头道,“成,朕这就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拉着起身的小妻子,“我们一起。” ~ “皇奶奶,朕来看您了。”一进坤宁宫,朱祁镇就喊了一嗓子。 往常总会听到皇奶奶笑着回应,但今日却没有。 朱祁镇加快脚步来到内殿,只见皇奶奶倚在床头,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俨然是病入膏肓的迹象。 “皇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朱祁镇慌忙上前,“您哪里不舒服?” 张氏笑了笑,“皇奶奶只是老了。” 朱祁镇心脏悸动了下,多日不见,他发现皇奶奶更老了,如枯木腐朽一般。 昔年,他对这个强势的奶奶很有怨气,但现在却只觉得心疼。 他轻声安慰着:“皇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能活到这岁数,已经很知足了。”张氏不在意笑笑,满脸慈祥,“镇儿长大了,也成了亲,等奶奶去了地下,对你爷爷、父亲也有了交代。” “镇儿不想皇奶奶走。”朱祁镇眼睛湿润,动情地说,“您还没抱曾孙呢。” 张氏笑着说:“那你可要努力了,奶奶呀,怕是等不到了,不过会在天上看着呢。” “不,不行,镇儿要让您亲眼看到。”朱祁镇说,接着扭头喊道:“太医,太医呢?” “不用喊了,奶奶让他们回去了。”张氏叹了口气,“奶奶很疲倦,不想再折腾了,也想你爷爷和你父亲了,奶奶相信你未来会是好皇帝,没有遗憾了。” 朱祁镇黯然,最终尊重了皇奶奶的选择。 ~ 李青整日在家咸鱼,但朝堂上发生的事,他是一样也没落下。 多赖于谦这个百事通。 在得知小皇帝单独召见日本使臣后,他就知道,很快就会在朝堂掀起一阵暴风雨,用不多久,地方上也将迎来震荡。 这次不同以往,没有任何转还的余地! 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必遭百官不容。 五日后,各国使臣团离去。 李青也不再躺平,次日起了个大早,骑着他的小毛驴儿上早朝。 …… 第43章 互不相让 朝堂上。 于谦屏息凝神,脑海中斟酌着措辞,为今日的‘大战’做准备。 瞥了眼不远处的王直,后者微微点头,表示鼎力相助。 于谦吁了口气,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头越过人群,瞅了李青一眼。 却发现李青跟没事儿人似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难道今日不是皇上颁布国策的日子?于谦有些纳闷儿,但又觉得不像,毕竟李青都来上朝了。 永青侯真是有一颗大心脏啊……于谦苦笑,不过,受李青影响,他也不那么紧张了。 半刻钟后,朱祁镇踏进大殿。 群臣参拜,山呼万岁。 君臣大礼过后,群臣各自回班,等着皇上问话,然后汇报工作。 他们并没察觉到,今日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朱祁镇没有问出那句:“众卿可有本奏。”而是直接道:“王爱卿。” 王卺、王骥、王佐、王质……一众大佬面面相觑,也不知皇帝叫的是谁,索性都站了出来。 朱祁镇补充道:“王卺爱卿,上前答话。” 闻言,其他姓王的大佬讪讪回班,王卺上前,拱手道:“皇上有何示下?” “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如今如何了?”朱祁镇问。 王卺完全没想到小皇帝会问这个,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宝船年久失修,基本上不能下水了。” 朱祁镇一脸惋惜,叹道:“这些宝船可是为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啊,如今竟是连水都下不了了。” 顿了下,朗声道:“王爱卿,朕命你立即调集人手,三个月内,将这些宝船修好,不但能下水,还得经得起海浪。” “是…啊?”王卺一怔,“皇上这是…何意?” 群臣面色微变,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皇上不是要…… “朕要重启海洋贸易。”朱祁镇说。 刷——! 百官同时望向朱祁镇,心中震惊,脸色难看。 果然,小皇帝到底还是想重启海洋贸易。 他们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才多久啊? 正统五年,他们还春风得意,呼风唤雨,短短两年时间,先是保举制被废,后又撤回镇守大臣,文官集团的权势大幅度缩水。 现在更是要重开朝廷贸易,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从天堂堕入地狱。 不能再让了! 这是所有文臣的心声。 甚至许多武官、勋贵都不赞同,他们也在暗戳戳地进行海洋贸易。 虽说朝廷明令禁止官员进行海洋贸易,但对京官儿来说,这只是为他们加速敛财的手段罢了。 当然,他们自己是不露面的,都是在背后掌控,赚的盆满钵满。 刑部都给事中率先出班,“官不与民争利,皇上坐拥四海,如今国库充盈,又何须在意这点小钱?” “臣附议!”户部都给事中附和。 于谦扫了一眼昔日阵营的官员,却无一人敢跟他对视,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事关自身利益,他们自不会上赶着无私奉献。 于谦无奈,只好亲自上阵,哼道:“小钱? 太宗南征交趾、北伐蒙古、通运河、迁都顺天、编撰永乐大典……哪样花的钱少了? 如此丰功伟绩,靠的是什么?” 于谦一上场,两个都给事中立即哑火,讪讪回班。 兵对兵,将对将,眼下已经不是他们能插嘴的了。 朝堂上的众大佬暗自皱眉,心里一边骂着于谦的祖宗八辈儿,一边思虑着对策。 户部侍郎王佐正想着应对之法,突然被自家尚书暗地里踹了一脚,一个趔趄,闪出人群。 王佐舔了舔嘴唇,出班的身子不好返回,于是反驳道:“太宗下西洋,是为传播大明文化,宣扬大明国威,是千古流芳的佳话,也是大大的功绩; 怎么到于侍郎嘴里,就成做生意了呢?” 吏部尚书王直当即出班,力挺于谦,“王侍郎何故顾左右而言他? 我们现在谈的是海洋贸易的利润,请你不要东拉西扯。” 王佐一滞,悻悻道:“现在我大明繁荣昌盛,国泰民安,赋税更是蹭蹭上涨,洪武年间年税不过三千五百万石,如今足有五千万石以上,何须再与民争利?” “看似中肯,实则大谬。”英国公张辅出班了,“太祖一朝,征收的都是大米、小麦,都是细粮,如今呢,五千万石粮食,有半数以上都是宣德薯,永乐豆,还有永乐米,这些都是粗粮,能比吗?” 张辅一说话,一个抬杠的都没有,朝堂陷入诡异宁静。 于谦趁热打铁,“英国公所言极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我大明百姓都能吃饱饭了,以往用粮食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大多要用钱,相对来说,国库较之太祖时期,非但没充盈,反而更穷了。” “不敢苟同。”户部尚书刘中敷反驳,“细粮是粮,粗粮就不是粮?银锭是银子,碎银就不是银子? 还是说,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不能吃?” “你……!”于谦震怒,“胡搅蛮缠,这是一码事吗?” “怎么就不是了?”刘中敷哼道,“国库的粮食难道是假的?” 李青见于谦一时间想不出反驳之词,只得出班,“皇上,臣有话说。” 刘中敷回头看了眼李青,眉头紧皱:我们尚书、侍郎斗法,你一个都给事中凑什么热闹? 其他人也不爽李青这一做法,兵对兵,将对将,向来是不成文的规定。 你李青虽受恩宠,但终究只是个都给事中而已,你凭什么? 凭我不要脸……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望向朱祁镇。 朱祁镇笑道:“上前说。” 李青走上前,转头朝刘中敷道,“刘尚书,下官问你个问题……” “本官不屑回答你的问题。”刘中敷傲气十足。 李青耸耸肩,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当即说道:“李卿问,刘卿必须答!” 刘中敷:“……李都给事中问吧。” “这些年来,国库的钱粮是在变多还是在变少?”李青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朝堂之上,皇上面前,若刘尚书敢欺君,后果……呵呵,请刘尚书作答。” 刘中敷脸色一变,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回答!”朱祁镇沉声说。 “皇上……” “正面回答!”朱祁镇脸色阴沉,“立刻!” “变,变少了。”刘中敷低声说。 这个没法撒谎,账目就在那儿,一查就知道了,且小皇帝本就心中有数,他不敢欺瞒。 李青又道:“皇上英明神武,把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条,为何国库却越来越穷?” “这个……”刘中敷结巴道,“本官,本官还…未来及找原因。” “嘭——!”朱祁镇一摔纸镇,怒不可遏,“那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皇上恕罪,臣……” “不必说了。”朱祁镇强势打断,冷哼道:“朕看你就是老糊涂了,身为户部尚书,却连这个账都算不明白,要你何用? 你,致仕还乡吧!” “啊?”刘中敷傻眼,脸都白了。 刚挨一脚的王佐却是内心暗喜,嘴巴紧紧闭着,他决定了,今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找皇上不痛快。 “皇上三思……!”工部王卺大声道:“眼下,国库虽赶不上宣德朝,但足够使用,且今年山.东、河.南大旱,这也是导致赋税减少的原因,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百姓苦啊。”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智出班,悲天悯人道,“还请皇上发发慈悲。” “皇上三思……!” 群臣呼呼啦啦跪了下来,个个都是为民请愿的忠臣。 朱祁镇心中倏地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郁气,恨声道:“朕一思再思,再思而三思,还是决定要重开海洋贸易!” 他冰冷的目光扫视群臣,“谁赞成,谁反对?” 众大佬:“……皇上三思!” “皇上,臣有本奏。”户部都给事中朗声道。 都察院御史紧随其后,“臣也有本奏。” “臣也有本奏!” ……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团体集体发难,这些个喷子自觉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候了,一个赛一个的积极。 李青暗暗摇头,心说:搅吧搅吧,这回,你们得把自己小命儿搅进去了。 这次,小皇帝可是要杀人立威! 第44章 言官?喉舌! 朱祁镇看着台下的群臣,眸光冰冷到了极点,胸中的杀气忍了又忍,却还是难以忍耐。 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言而无罪,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也是言官放肆的资本。 自打这个机构建立以来,这个团体就以骂皇帝为荣。 尤其是宋太祖的骚操作,更是让其有恃无恐。 但在大明不是两宋,朱元璋、朱棣两父子都杀过言官,且不是一个两个。 不过,杀言官是需要理由的,至少不能因为人家奏事,就直接剁了人家。 这有失法统。 得找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朱祁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没当场发飙,不过,他杀心已起,又岂会真就忍气吞声。 不杀几个是不行了……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心说:且容你们猖狂一时三刻,且看你们能不能看到明日太阳。 “散朝!” 朱祁镇一甩袍袖,愤愤离去。 群臣见状,立即高呼:“皇上万岁……!” 终于,小皇帝还是服软了。 他们都放松下来。 不过,一些个大佬仍不敢掉以轻心,小皇帝这个年龄段正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即便这次真就妥协了,也难保以后不会再闹出其他幺蛾子。 必须得把这股不良风气压下去,是时候让小皇帝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了。 ~ 中殿。 朱祁镇胸中的怒意久久不能消散,且愈演愈烈,自身三丈仿佛有股无形杀气,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小黄门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朱祁镇沉声说:“去把王振叫来见朕!” “是,奴婢遵旨。”小黄门答应一声,落荒而逃。 不久,王振匆匆赶来,一见皇上这模样,他立即敏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皇上,奴婢怎么做?”王振是抓机会的好手,没有半点儿废话。 朱祁镇淡淡道:“查查那些言官,严查,树立几个典型。” “奴婢遵旨。”王振一拱手,便要去忙。 朱祁镇又道,“要有个说法,懂吗?” “皇上您就放心吧。”王振阴恻恻笑道,“奴婢保准让他们‘死得其所’。” “嗯,去吧!”朱祁镇强调,“一日之内办好。” “是。”王振恭声道,“奴婢绝不让皇上失望。” 见朱祁镇挥手,他这才转身离开。 ~ 王振一出中殿,立即去找东厂提督,以及锦衣百户,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出宫,不料到了奉天殿广场,却见一大群言官汇集一处,个个慷慨陈词,隔空大骂朱祁镇。 “巧了嘛这不是。”王振嘿嘿笑道,“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咱爷们儿就在这儿下手吧。” “王公公,真要动手?”东厂提督有些犹豫,小声确认,“这真是皇上的意思?” “刘公公,”王振有些不高兴了,“难道你以为咱家会假传圣谕不成?” “不敢,咱家哪里信不过王公公,就是问问。”刘提督讪讪赔着笑,“都抓谁啊?” 王振一指叫得最欢那个,“喏,那人说山.东、河.南不下雨,是因为皇上无德,如此编排皇上,不抓他抓谁?” “好嘞。”刘提督一挥手,“兄弟们……” “等等,一个哪够啊?”王振狞笑道,“皇上可是气得不轻呢。” 他扫视一圈儿,指着人群说:“那个骂皇上不知民间疾苦,行害民之举的也抓了,那个骂皇上与民争利的,别放过他,还有那个骂皇上昏庸的,还有……” 王振一连指了数人,这才道:“将这些人全部抓紧昭狱,咱爷们儿亲自审。” “是。”刘提督一挥手,“兄弟们,拿人。” 锦衣卫现在依附于东厂,见提督发话,锦衣百户立即带着人冲了上去。 这边,言官骂的正有劲儿呢,突然见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上来,不由分说的就要拿人,当即怒了。 “言官无罪,谁给你们的胆子?” “咱家给的。”王振慢条斯理地上前,哼哼道,“言官无罪,是指风闻奏事无罪,可没说你们诽谤、詈骂皇上无罪。”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为人臣者,岂能看着皇上犯错而不提醒?”翰林侍郎声音激昂,“武死战,文死谏,这是臣子的本分。” “不错!”户部都给事中帮腔,“我们何时诽谤皇上了?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就是在与民争利,这是事实。” 王振不屑道:“圣贤? 圣贤岂能和皇上相比?啊呸……!” “王公公,你也是读过书的,岂能如此说话?”一御史怒不可遏,其他人亦是如此。 王振冷笑:“咱家就说了,怎么滴吧?” 有奶便是娘,圣贤又不能给他带来好处,他才不在乎呢。 他讥讽道:“你们张嘴圣贤,闭嘴圣贤,不过是为了提高自己说话的分量罢了,圣贤要知道有你们这群弟子,非气活过来不可! 还什么与民争利,那是民吗? 说到底,钱还不是被那些个富绅、官绅家族给赚了? 你们这群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混账,咱家都看不过眼。” “你……!” 这一下,王振犯了众怒。 一人冷笑:“你,一阉人尔,不过是皇帝家奴罢了,我们是皇上的臣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另一人接言:“嘿,畜生都还分公母,他不过是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爬虫罢了。” “放肆~!”王振怒极,一张老脸红如鸡血,随即,他又笑了,“成,但愿到了昭狱,你们还能这么嘴硬。” 不只王振,其他几个大太监,也是心生恨意。 这是他们的逆鳞,是不可提及的伤疤,今日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赤裸裸掀开,他们哪里受得了。 东厂提恨得牙痒痒,但又怕担责,于是拱火:“王公公,这些人聚众在宫中闹事,如何处理?” 王振恨声道:“全部羁押昭狱。” “拿人!” “阉狗敢儿!?” “本官与阉狗不共戴天!” “阉狗,待老夫出来,定弹劾你!” …… 众言官破口大骂,一口一个阉狗,骂得王振狗血喷头。 “行,咱家等着你们出来弹劾。”王振怒极反笑:是能出来,不过,是横着出来! 一群言官被锦衣卫押着赶往昭狱,但个个一脸傲气,在他们看来,这是皇帝妥协的一种表现。 法不责众,等这次出来,他们还不是名利双收? 大明的言官,经过数十年的演化,俨然成了朝堂大佬引导舆论的工具,用以对抗皇权,迫使皇帝在法理上站不住脚,从而步步倒退。 尤其是在宣宗驾崩后的这些年,言官团体几乎被全部渗透。 拿钱说话,成了常态。 几日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是所有言官的心声。 在言官看来,骂皇帝光荣,打板子光荣,下大狱更光荣;事实上,言官的价值观已经扭曲,完全是为骂而骂。 大明已经好久没出现杀言官的例子了,他们压根就不觉得小皇帝会有这么大魄力。 眼瞅着人全被带走了,东厂提督小声问:“公公,具体如何安排?” “这次是要死人的。”王振怨毒的说。 刘公公对此没有意见,他刚才也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要死多少?” “这个……”王振想到小皇帝说树立几个典型,于是道,“别超过十个。” 他补充道:“谁骂的凶,就杀谁。” “公公放心,咱爷们儿明白。”刘公公笑着答应,又问:“那其他人呢?” 王振哼道:“其他人也不能轻饶了,至少让他们俩月下不了床。” “明白。”刘公公点头,随即又有些不放心的问,“公公,这真是皇上的意思?” “爷们儿还能骗你不成?”王振哼哼道,“尽管杀,只要控制在十个以内就成,出了事爷们儿给你顶着。” “有王公公这句话,咱爷们儿就放心了。”刘提督阴笑着问,“公公想让他们怎么死?” 王振一想到刚才那些人骂他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就怒从心头起,怨毒的说:“分尸!” … 第45章 一莽到底 次日,奉天殿。 群臣一脸轻松,昨日的事他们都听说了,在他们看来,小皇帝这是承受不住谩骂了,才出此下策。 看似凶狠,实则只是唬人罢了。 这次的争斗终是他们赢了,从此之后,小皇帝也不会再提重开海洋贸易的事。 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人都觉得,之前太过软弱了,早就应该强硬一些才是。 好在现在也不晚,他们仍有机会。 李青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只是撇了撇嘴,暗道:“小皇帝连最坏的结果都做好了,岂会轻易服软? 别以为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就能一直舒坦下去,真要按你们这么搞,用不了多少年,国库就穷得叮当响了。” 一刻钟后,朱祁镇踏进大殿。 今日的他没穿龙袍,只着明黄色常服,看起来轻松惬意,似乎全然忘了昨日的不愉快。 见状,群臣更是放心,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小皇帝逃避的一种表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归班站好。 朱祁镇说:“王佐。” “臣在。”户部侍郎王佐强抑激动,拱手上前:“请皇上示下。” “即日起,由你担任户部尚书一职。”朱祁镇淡淡道,“莫要走前任的老路。” “臣遵旨。”王佐激动的下拜行礼,“臣定当不负皇上所托。” 朱祁镇微微颔首,“嗯,且回班吧。” “是。”王佐压抑着喜悦,回班站好,面庞通红。 朱祁镇又道:“王卺。” “臣在。”王卺上前。 “昨日朕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朱祁镇问。 王卺一怔,扭头和同僚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不可思议。 小皇帝竟然还要搞? “嘭——!”朱祁镇一拍纸镇,“回话!” “臣…还在准备。”王卺硬着头皮说。 户部尚书刘中敷的例子就在眼前,他看可不敢在朝堂上硬顶。 “抓紧时间。”朱祁镇补充道,“王爱卿若觉得为难,朕可让你致仕还乡。” 王卺:“……” “能不能办?” “能…能办。”王卺苦着脸说。 没办法,先把官位保住再说。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智出班,拱手道:“皇上可是仍要重开朝廷海洋贸易?” “什么叫仍要?朕何曾放弃了?”朱祁镇诧异。 陈智沉声道:“皇上三思。” “请皇上以民为本。”右都御史王文说。 “朕昨日就已说过,这是三思过后才做出的决定,诸卿莫要再劝。”朱祁镇不容置疑,“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皇上如此行径,只怕有损圣誉,有违为君之道。”兵部侍郎徐曦出班。 朱祁镇瞅了于谦一眼,于谦脸色讪讪。 在这种事面前,于谦确实管不住。 朱祁镇冷笑:“你在教朕做事?” “臣不敢。”徐曦不卑不亢,“皇上是九五之尊,臣岂敢教皇上如何行事,只是… 这天下需君臣共治,皇上执掌大宝不久,对国计民生还不熟悉,不知这里面的利害,为人臣者,有责任,有义务,为皇上详细阐述,皇上,这其中……” “好一副尖牙利嘴。”朱祁镇冷冷打断,“你且退下吧,其中利害朕已知晓,不需要你重复。” “皇上……” “闭嘴!”朱祁镇俊脸布满怒气,“就显着你了是吧?那你说说,是你英明,还是朕英明?” 徐曦讪讪道,“自然是皇上英明,但……” “既然你不如朕,那朕为何要听你的?”朱祁镇挥挥手,“退下。” 徐曦见小皇帝已是怒极,不敢再挑战他的底线,悻悻回班。 内阁陈山出班,“皇上英明,然,智人千虑必有一失,在这件事上,皇上确实有些欠思量。” 杨溥瞥了眼陈山,默然不语。 和于谦一样,在这种利益攸关的事情上,他也管不住人。 海洋贸易之大,足以令人发狂,那大把大把的银子跟捡似的,搁谁,也不愿意拱手相让。 “欠思量?”朱祁镇笑笑,“那朕就明说了吧,朕已和藩属国日本达成协议,贸易往来只能由双方官方对接,也就是说,这个生意即便朝廷不做,也轮不到民间。” “啊?” 群臣大惊,着实没料到小皇帝会来这么一手。 “皇上怎能如此?” “为何不能?”朱祁镇哼道,“这些年来,国库收入一年比一年少,相较宣德年间缩水几何,你们不清楚? 为何如此,你们不清楚?” 朱祁镇厉声道:“朕不想做绝,你们别逼着朕做绝,真当朕还是孩童不成? 有些事,非朕不能,实不愿也; 真要查起来,哼哼……”他指着群臣,冷笑道:“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今儿,他是彻底摊牌了。 不摊牌不行,这些人都是和稀泥的好手,要是他的决心不够强烈,这项国策根本颁布不下去。 群臣心中震撼,他们不敢置信,小皇帝竟会有如此魄力,简直在向所有人宣战。 他真就不怕吗? “皇上,臣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杨溥出班,他觉得这次小皇帝玩儿的太大了。 不料,朱祁镇却是一莽到底,“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朝廷重开海洋贸易,势在必行!” 他双手扶着御案,身体前倾,俯视群臣,“诸卿若觉朕不可辅佐,大可致仕还乡,君臣一场,该有的福利朕不会吝啬; 现在,愿意致仕还乡的爱卿,请上前一步,朕好做统计。” 百官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心头更是震怒,短短两年就有如此落差,他们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但…… 没一个人站出来! 人走茶凉,一旦致仕还乡,他们的权势将会立即消失,离开庙堂,他们算个屁! 于谦心惊肉跳,虽然很过瘾,但这次事态之严重,超越以往。 要知道,宣德皇帝都没有这般强势过。 他想劝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但又觉得事已至此,不是几句话就能缓解的,且那样还会让皇上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强势,沦为泡影。 最终,于谦选择了沉默。 “朕最后再问一次,谁赞成,谁反对?”朱祁镇清朗大喝,声音在大殿回荡,振聋发聩。 郁郁多年,于今时今日,他才觉得自己是个帝王,是一国之君。 痛快,太痛快了。 偌大的奉天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朱祁镇一拂袍袖,“散朝!” … 皇帝走了,但群臣一个也没走,一个个呆愣原地,久久失神。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小皇帝吗? 这一刻,他们前所未有的陌生。 李青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这次争的利益,最直接,最巨大的利益,金钱。 这也注定了,这一次没有任何转还余地。 不过,他并不担心。 保举制废除,且将被保举的官员清除后,文官集团的权柄已经大大降低,而且,召回镇守大臣后,文官集团也影响不到军队了。 唯一的行径,就是煽动百姓闹动乱。 这点,京营足以应付。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李青没有开心,也没有紧张,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只要挺过去这次,再稳健个数年,然后逐一改制革新,这股歪风邪气便能彻底压下去。 打赢这一‘仗’,未来至少能稳定二三十载。 出了宫,李青骑上小毛驴往家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有家人拉着木车,哀哀哭泣。 木车上蒙着白布,一看就是死人了,但看白布下的形状,又不像是人。 李青怀着疑惑上前,试探着问:“这位兄弟,你们这是……?” 那人见他官服上织的是禽,如今亲人,嗷嗷哭道:“大人,东厂、锦衣卫,无法无天,将我老父活活折磨致死,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啊……!” “求老爷为我们做主啊!”扶车的妇人连忙上前,拉着李青的官服不撒手,哭诉道:“锦衣卫仅归还了两条胳膊一条腿,连个脑袋都没留下,这让我家老爷如何安息啊……” 第46章 闹大发了 李青眸光一凝,他知道小皇帝要杀人,但没想到是虐杀。 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并非小皇帝本意,毕竟东厂、锦衣卫,一向以狠辣闻名,这样做不过是讨好皇帝罢了。 揣摩上意不仅大臣会,宫里的人更是一把好手,就连宫女对妃嫔都是如此。 甚至富有人家的下人,对主家老爷、夫人,都会曲意讨好,相互暗斗。 都是生存之道罢了。 李青瞥了眼妇人,见其衣着光鲜,仅是头上的金镶玉发簪,就不下二十两银子,显然,这不是一个言官出身的家庭,应该有的生活水平。 有得必有失啊,李青唏嘘不已。 他没有落井下石,但也生不出同情心理,只是象征性的安慰两句,便骑上毛驴离开了。 有些事,做了不一定会遭清算,但若被遭清算,也怨不得人。 … 回到家,李青翻身下驴,取出草料一边喂毛驴,一边絮叨。 “驴兄啊,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贪心呢?”李青问。 毛驴:“……” “驴兄,你说大明怎么就这么多贪官呢?”李青嘴角苦涩,“这是为什么呢?” 毛驴依旧无语,它是驴啊,要不是为了两口吃的,它非离家出走不可。 不知不觉,李青喂完了手里的草料,拍拍毛驴的头,“去歇着吧。” 毛驴如释重负,欢快地躲去木棚,头都不敢抬。 李青感慨:“还是畜生安逸,没有烦忧事。”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接着,是于谦的声音,“先生在家吧?” “在。”李青扬声回了句,“门是虚掩着的,你直接进来就是。” “吱呀~”于谦推门进来,又反身拴上门,这才快步上前,焦急道:“先生,这次事情大条了啊!” 李青轻松笑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焦虑的。” “这回不一样。”于谦凝重道,“先生可知,言官遭受了什么待遇?” 李青点头:“回来的路上见过一个,被锦衣卫分尸了。” “不是一个,”于谦沉声道,“是九个,九条人命啊,且还都是虐杀,不止如此,其他言官也都是遍体鳞伤,没一个能走的,全是抬着出的昭狱。” 他脸上难掩惊怒:“以我对皇上的了解,杀人是可能的,但绝不会行此残忍手段,这绝对是那王振授意锦衣卫这么干的。“ “这有区别吗?”李青摇头,“不管是王振,还是皇上,都不重要了,事实已经成立,说这个有什么用?” “事情闹大了啊!”于谦皱眉道,“这事之恶劣,可以说亘古未有,便是太祖……也没这么对待过言官。” 他剥皮实草的时候,你是没看见……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即便不杀言官,他们也一样会闹,结果好不到哪去; 不将言官的嘴缝上,体现不出皇上的决心,国策只会陷入僵局,一直和稀泥和下去; 这件事,只能正面对拼,没有半分可取巧的地方。” “那先生可有想过他们会如何反击?”于谦说:“记得先生曾说过,昔年,太宗一朝,织造局失火、通运河动乱、唐赛儿起义、三大殿险些被烧……皆出自他们手笔,如今…焉知他们不会重来?” “这个已经预料到了。”李青笑着点头,问道:“战事一起,你这个兵部侍郎,能否稳住后勤补给?” 于谦怔了一下,惊诧道:“先生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这是必然发生的,自然要提前布局。”李青说,“从我入朝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现在的文官集团,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文官集团了; 朝廷开除了那么多保举官员,又取消了镇守大臣,如今的他们,跟拔了牙的老虎没太大区别。”李青笑道,“事态严重不假,但还不至于像你认为的那么糟糕。” 于谦心中一缓,细细想来,还真是如此,不禁叹服道:“先生真有远见。” “呵呵……那是。”李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于谦松了口气,问:“看这情况,先生许是早就和皇上商议好了?” “嗯。”李青笑了笑,“不过,你的担子很重,打仗军需后勤是重中之重,你可不能拖了后腿。” “于谦定当竭尽全力。”于谦沉声说。 李青想了想,问:“王骥这个人,如何?” “接触不多,还不太了解。”于谦斟酌着说,“其实官场之上,也不是非黑即白; 虽然很多人作风有问题,甚至……行径恶劣,但绝大数人,绝大数情况下,官员还是肯为朝廷做事,也不希望大明衰弱。” 于谦认真说道:“不是说我是文官,在为文官说话,真实情况确实是这样; 只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先想的是自己,然后才想着朝廷。” 李青点头:“这话在理,毕竟他们吃的是大明的饭,尤其是那些个高官,子孙都能享受恩荫,直接进入国学,快人一步; 勉强称得上是间接世袭,他们自然不会做损公不利私的事情出来,但损公利私的事,他们可没少做。” 于谦叹道:“的确如此。” “不过,我还是觉得王骥此人有必要争取一下。”于谦建议道,“至少值得尝试,文官不能全给得罪了,最起码也得留点儿,哪怕一丁点儿。”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答应。 于谦不敢久留,起身道:“言官遭虐杀的事估计已经传开了,不用明日,今天就会轰动朝野; 六部九卿,都察院、内阁…他们肯定会闹,会大闹,我得去看看。” 顿了顿,“先生要不要一起?” 李青想了想,笑道:“成,这么大的热闹,不容错过。” 于谦:“……” 见驴李青又去骑驴,于谦只好道:“那我先过去。” 驴太慢了,于谦哪里等的了,匆匆拱了拱手,便急急离去。 回家骑上马,就往皇宫赶。 李青倒不急,急也没用,劝也没人听。 事情闹大是必然结果,这一点无法改变。 反正最差的结果,都做了应对之法,还有什么好急的呢? 李青走到驴棚,喊道:“驴兄,走,咱们看热闹去。” 吃你两口草料可真不容易……毛驴走出木棚,来到李青跟前。 李青翻身上驴,“驾~” … 乾清宫。 朱祁镇在得知详情后,眉头深深皱起,“王振,是你授意锦衣卫这么干的?” “奴婢……”王振有些发虚,当时他是气急眼了,现在想想,不禁有些后悔,连忙跪倒,“皇上,是奴婢授意的,但…奴婢实在是听不得他们詈骂皇上。” 这件事没法瞒,也瞒不了,王振只能表忠心,装可怜。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皇上啊,您是不知道他们骂您骂得多难听,奴婢听着他们骂您,奴婢这心呐,它就揪着疼。” 王振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眼泪哗哗流,鼻涕泡一胀一缩,“皇上您说……奴婢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奴婢真是一心一意为了皇上啊!” 他这儿哭得正凶呢,一个小黄门匆匆进来,惊叫道:“皇上,大事不好啊皇上。” 朱祁镇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六部、都察院、内阁……好大一帮子文臣跪在宫门口,要皇上给他们个说法呢。”小黄门咽了咽唾沫,艰涩道,“足有数百人,看着可渗人了。” 王振心中一凛,脸一白:他娘的,这回闹大发了。 ~ 李青骑着毛驴,悠哉悠哉地进了皇城,大老远,就见宫门口一大片人头,不由乐道: “呦,都跪上啦?” 第47章 群臣逼宫 数百官员齐齐跪宫门,可谓是声势浩大,便是一向嚣张的锦衣卫,也不由发怵。 他的狂妄是建立在皇权之下,皇帝牛,他们就牛,就如朱元璋时期,李青任镇抚使时的锦衣卫,莫说官员,就算是公侯,照样敢拿敢办。 但现在他们不敢,他们自己都觉得这场面,小皇帝扛不住。 群臣眼中喷火,个个怒不可遏,这一次,他们必须得让小皇帝给个说法。 太欺负人了,简直欺人太甚。 今儿皇帝不服软,这事儿不算完! 李青将毛驴拴进马厩,缓步上前,见于谦正在竭力劝着什么,不禁暗暗摇头。 这是能劝得住的吗? 结果不出预料,于谦没有任何建树,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李青笑笑,轻声自语:“这才开始呢,后面的更精彩。” 这一次对抗尤为重要,赢了,后续再出台新国策将会事半功倍;输了,不仅以后举步维艰,就连之前得到的也要吐出来。 眼下,最坏的打算已经做好,就看小皇帝的意志了,只要他能扛住压力,其他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李青望了眼宫门,心说:“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 乾清宫。 王振瑟瑟发抖,他也不觉得小皇帝能顶得住。 那么多官员啊,小皇帝还能全治罪不成? 这事得有个说法,唯一的可能,就是拿自己的命给群臣泄愤。 一想到这个结果,王振腿肚子都打颤,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皇上……”王振小声唤了句。 朱祁镇看向他,“怎么?” “奴婢…”王振一咬牙,决定赌一把,‘砰砰砰……’仅片刻之间,额头便血刺呼啦,“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寒了百官的心啊!” 朱祁镇大感诧异。 王振说:“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但皇上也需要臣子帮忙治理,君臣一心,大明方能江山永固,繁荣昌盛。” 到底是读过书的,王振的语言艺术,完爆其他太监。 这一次,他是豁出去了,准备来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振情真意切,“奴婢不过一阉人,没什么打紧,还请皇上莫要因小失大;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一个王振,换朝局安稳,奴婢死得其所。” 朱祁镇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笑着说:“起来,快起来,莫要如此,朕不会为了他们杀你。” 王振心中一喜,但演戏得演全套,摇头道:“不不不,皇上莫要意气用事,皇上能这么想,奴婢就是死了也含笑九泉,但大明江山不能不顾啊!” “呵,无稽之谈!” 朱祁镇冷笑,“大明江山是朕的大明江山,不是他们的大明江山,离了他们大明就垮了? 那大明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可是……”王振嗫嚅着说:“皇上英明,大明离了他们当然不会倒,但终究会有所影响,奴婢贱命一条,死了也不打紧啊。” “好了,朕说不杀你,就不会杀你。”朱祁镇断然道,“你去歇着,把心放在肚子里,朕又岂会被他们左右。” 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小黄门,“扶王振回去歇养,赐金疮药一瓶。” “是,皇上。”小黄门上前,去扶王振。 “皇上如天之恩,奴婢万死难报……!”王振忍着疼,又连磕几个响头,这才扶着小黄门的胳膊站了起来,“奴婢告退。” “嗯,去吧。”朱祁镇嗓音温和。 王振转过身,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挺过了这一关,皇上终究还是个心软之人。 朱祁镇当然不是心软之人,不然他也不会授意王振杀人了。 他不杀王振,原因很简单,王振不能死。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个道理朱祁镇当然明白,杀了王振的确能一定程度上平息群臣怒火,但今日退了这一步,他日还会退十步、百步。 更重要的是,要是把王振杀了,以后谁还肯为他卖命,为他背黑锅? 世人皆趋利避害,为皇上卖命,却还要被砍头,这种事没人会干。 这样做,会严重助长群臣嚣张气焰,同时,往后锦衣卫、东厂也将束手束脚,不敢实心用命,事事为自己留后路。 那样的话,他这个皇帝可真就没有权威可言了。 这一次,朕绝不退让,哪怕一丁点儿……朱祁镇目光幽幽。 ~ “皇上呢,我们要见皇上。”户部员外郎王德禄跪膝盖疼,见皇帝就是不露面,开始嚷嚷。 今日就是闹事儿的,自然要把事情闹大。 他这一喊,立即群起响应。 “我们要见皇上!” “见皇上!” …… 宫门口,群情激愤,好不热闹,跟菜市场似的。 李青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也远远喊了两嗓子活跃气氛。 这么大的热闹,可遇不可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门太急,忘了带瓜子、蜜饯等小零食。 锦衣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往日的嚣张全然不见,看着这些往日儒雅的斯文人,今日个个怒目圆睁,他们不禁有些发憷。 数百官员,其中不乏大佬,如此群情汹涌之下,锦衣卫哪里扛得住。 锦衣百户满脸是汗,“快,快去通禀皇上……!” … 两刻钟后,朱祁镇姗姗迟来,看着群臣一言不发。 “皇上,皇上,臣有本奏……” 见小皇帝终于露了面,原本就汹涌的群臣,顿时找到了宣泄点,个个都要上奏,场面混乱不堪。 锦衣卫生怕这些人上头,伤着皇上,立即将朱祁镇护得严严实实。 该说不说,几百口人怒目圆睁的嗷嗷叫,瞧着确实瘆人,不怪锦衣卫小题大做。 朱祁镇拨开锦衣卫,站在最前面,就那么看着群臣,既无恼怒,又无怯意。 平静且淡然。 群臣营造出的泰山之势,没起到势大压至尊的效果,倒像是使足了力气,却打在棉花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许久,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没办法,吵得凶没用了。 他们忽的警觉,自己把小皇帝想得太简单了,也看得太轻了。 或许,之前的小皇帝并非怕他们,也非少不经事,只是时机不到,在藏拙罢了。 一直到太皇太后还政,他才逐渐展露帝王手段。 似乎从太皇太后还政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开始变了,只是威风惯了的他们,压根没把这个少年放在心上。 现如今……为时晚矣。 直到现在,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李青,当然,这和李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很大关系。 他们只看到,朝堂上李青唯唯诺诺,却不见,乾清宫李青重拳出击。 李青干‘坏’事,都在背地里。 不过,他们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因此,这次必须得逼着小皇帝妥协。 今日退一步,他日退百步的道理,这些人精又岂会不明白。 说什么,今儿你也得退! “皇上,臣有泣血之言上奏。”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智大声说。 朱祁镇舒展四肢,惬意的轻哼一声,“说吧。” “奸宦王振,欺君罔上,擅杀大臣,请皇上圣裁!”陈智语气沉重,双眼通红。 这一次,都察院折损最是严重。 京中留任的御史言官,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没、 都察院遭此打击,影响力骤减,他的心都在滴血。 再者,小弟被欺负的这么惨,他要是无动于衷,那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朕知道了,朕稍后会查的。”朱祁镇轻飘飘的撂下一句,便没了下文。 陈智哪里听不出这就是个拖词,当即道:“此事无需再查,人证物证俱在,请皇上即刻圣裁王振!” 他知道人是小皇帝要杀的,有所人都知道这点,但这口黑锅,只能扣在王振头上。 杀了王振,内廷必然势弱,而外廷必当再次崛起。 “请皇上圣裁王振!”陈智促请。 群臣相应:“请皇上圣裁王振!” 朱祁镇掸了掸衣袍,淡然道:“容后再议!” 想走,我们可不答应……陈智大声说:“若皇上不立即裁决王振,臣就跪死在这里。” “皇上不立即裁决王振,臣等就跪死在这里!” “好!好啊!”朱祁镇震怒,他一甩袍袖,冰冷的说:“那你们就跪死好了。” 第48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那你们就跪死好了!”朱祁镇冰冷说完,一挥手,“回宫,锁门!” “嘎吱吱……duang——!” 宫门紧闭,群臣一脸懵逼。 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不过…为时晚矣。 皇帝都走了,还说什么? 但发飙发到一半,哪有收回去之理,于是压力给到六部九卿。 “王尚书,这事儿怎么弄?” “胡尚书,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陈大人,你说句话。” …… 小老弟裹挟着老大哥,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老大哥也很无奈,很气愤,但他们理智尚在,闯宫门这种事他们是不敢的,真要闯宫,无异于伸长了脖子让小皇帝砍。 若在以往,他们还真敢尝试一下,但现在的小皇帝如此强势,真可能砍了他们。 好不容易混到这个位置,他们可不想稀里糊涂的死了,而且死了也白死,于名声没半点好处。 犯不着,没必要。 陈智朗声道:“这大明江山,不仅靠皇上,还得靠我等忠臣,皇上年少,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我们就在这儿跪着,用不多时皇上就会认识到错误。” “不错。”王佐附和,“诸位莫要急躁,用不多久皇上就会被我们的忠义之举所打动,斩了王振!” …… 经过一众大佬的苦口婆心,军心重新稳定下来,群臣目光坚毅,誓要把宫门跪开,把小皇帝跪服。 李青撇了撇嘴,甚至有些想笑。 眼下这情况,就好比赌气的熊孩子,用惩罚自己的方式,逼父母妥协。 按道理说,这也不为错,双方的关系就是君父、臣子。 主要是君父是少年,熊孩子却大多都是老头子,甚至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就很违和。 这一幕,滑稽中带着喜剧的色彩。 就特别好笑。 李青受过专业训练,但没忍住。 这时,队伍末尾有人注意到他,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李青:“……” ~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仍是震怒难消。 却在这时,钱皇后急切走来,焦急道:“皇上,太皇太后…您快过去吧。” “啊?”朱祁镇心中一凛,忙收起负面情绪,起身就往坤宁宫赶,走了几步又顿住,拉着钱氏小手一起。 钱氏有些羞涩,但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这些了,小跑着跟上丈夫步伐。 小两口一路跑到乾清宫,却见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甚至都在酝酿情绪了,朱祁镇片刻不敢耽误,直接冲进内殿。 床榻上,张氏俨然已是油尽灯枯。 不过看到孙子过来,她苍老的面容上仍是挤出一丝笑意,虚弱的说:“镇儿来啦。” “皇奶奶。”朱祁镇疾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自责道:“镇儿不孝。” “哪里话,国政要紧。”张氏慈祥笑笑,“听说你和大臣闹起来了?” 朱祁镇迟疑少顷,点头道:“镇儿会处理好的。” “嗯…那就好。”张氏叹道,“君臣不合不是个例,但这其中的度要拿捏好,做事切莫急躁。” “哎,好。”到了现在,朱祁镇再也没有往日的算计,真情流露,“这些年多赖皇奶奶了,也辛苦皇奶奶了。” 张氏苦笑道:“皇奶奶做得并不好,只要到了那边儿你父亲、爷爷不怪我,那奶奶就心满意足了。” “不怪,他们不会怪您的。”朱祁镇安慰。 “母后……!”一道焦急中带着悲切的声音响起,接着,孙氏提着裙裾跑进来,见张氏如此模样,大叫道:“太医……太医呢?” “……母后,你别吵。”朱祁镇眉头微皱,“让皇奶奶清净一会儿。” 孙氏:“……” 她来到床前蹲下,关切道:“母后,您怎么样?” 张氏看着她,幽幽的说:“莫以为没了本宫,往后就无人管得了你了,以后要恪守本分,知道吗?” “儿臣妾明白。”孙氏乖巧地点点头,“儿臣妾谨记。” “那就好。”张氏对这个儿媳终是不放心,对朱祁镇说,“镇儿你记着,后宫干政祸患无穷。” “镇儿谨记。”朱祁镇郑重点头。 孙氏暗暗咬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昔年你干政的时候怎么不说? 她不服,按照先帝遗旨,她也是有权力干政的。 但无奈的是,之前一直被老太太压着,根本没有出头之日,如今好不容易要把老太太熬走了,儿子又成长起来了。 其强势程度,犹胜老太太。 从这两年的表现来看,她根本没有半点儿机会。 不过,老太太这一走,最起码这后宫我说了算……孙氏气苦之余,开始自我安慰。 她伤心的说,“母后您可要挺住呀。” 张氏见不得她这副虚情假意的嘴脸,别过头不看她,慈祥地望着孙子,“镇儿,这重担以后就落在你身上了,有无信心做好?” “有。”朱祁镇认真点头,“皇奶奶放心,朕并非孤家寡人,外廷有英国公张辅、于谦他们,还有李先生; 朕定会用贤黜庸,吏治清明,恢复昔年先帝时期的繁荣,还要更胜一筹呢。” “光说可不行啊!”张氏打趣。 “镇儿一定会做到。”朱祁镇笃定。 “那好,以后奶奶就在天上看着,看你是不是吹牛。”张氏想摸摸孙子的脸,手上却没了力气。 朱祁镇拿起她的手,放在脸颊,伤感道:“皇奶奶,您…有什么想交代的?” “交代啊……”张氏笑道,“和你爷爷仁宗合葬呗。” 这个她不说,朱祁镇也会做。 “还有吗?” 张氏想了想,道:“奶奶想见见那位李先生。” —— “嘎吱吱……” 宫门打开。 群臣精神大振,果然,小皇帝终于还是服软了。 不管是腰酸的,还是腿麻的,所有人都腰背挺得笔直,整齐划一。 一副别扶我起来,我还能跪的架势。 几个小黄门匆匆走出来,直接无视群臣,闷头往连家屯儿冲。 众人:“……” 头顶仿佛有群乌鸦经过,且还拉了泡屎。 突然,一小黄门发现了远处吃瓜的李青,惊喜道:“别去连家屯儿了,李先生在这儿呢。” 李青:“?” 群臣:“??” “李先生,快,快进宫,皇上急召。”为首小黄门跑到李青跟前,焦急道,“快点儿,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青心中一凛:“发生了何事?” “太皇太后…病危了,要见你。”小黄门解释。 他的声音不算小,队尾不少官员都听见了,不由脸色大变。 这可是大事! 太皇太后可比太后、皇后尊贵得多的多,何况张氏在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大明的掌舵人,她的离世注定不平凡。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何太皇太后在临终之际,要见李青。 李青暗叹一声,说:“劳请公公带路。” “先生随咱家来。” 一行人进了宫,然后,‘嘎吱吱……’ “duang——!” 宫门再次紧锁,群臣脸色难看。 很快,后面听到消息的人,开始上前传播,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听闻太皇太后不行了,众大佬也不禁神色凝重,没了太皇太后,以后的小皇帝只怕会更加强势。 突然,他们又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机会。 太皇太后故去了,那太后不就起来了吗? 虽说小皇帝过了年就十六了,但终究还年少,若以此为借口让太后插手政务……大事可为! 众大佬心中欢喜,这下,他们可算是找到了突破点。 昔日,皇上让我们选择,今日也轮到皇上选择了。 是让太后插手政务,还是杀王振,皇上你得选一个……他们心中欢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风水总算转到他们这儿来了。 第49章 太皇太后薨逝 李青一路来到坤宁宫,赶到内殿之时,张氏已然到了弥留之际。 他没有虚头巴脑地行礼,径直走到榻前蹲下。 “先生来啦。”张氏看着李青,一如她做世子妃时看到的那般模样,这么久过去,他仿佛被时间定格了一般。 “先生果非常人。”张氏轻声说,“以后劳烦先生了。” “娘娘客气了。” 张氏问:“先生以后还会走吗?” 李青沉吟片刻,“朝局不定,我不走。” “那就好,那就好……”张氏放心了,她真的放心了。 朱祁镇娘俩一头雾水,两人对话有种强烈的违和感,他们总觉得怪怪的,具体哪里怪,他们又说不上来。 张氏笑容温和,眸中焕发着神采,却又在快速流逝,最后,低不可闻的呢喃着:“我要去陪他了,先生…放心,话会帮你带到。” 李青耳目聪慧,听得分明。 一股伤感涌上心头,难过,却完全承受的起。 昔日那般难过,都挺过来了,他早已天塌不惊。 半刻钟后,太皇太后张氏薨逝了。 她走得很安详,苍老的脸上还有着卸下千钧重担的轻松,就像是疲倦了好久,终于可以休息了一样。 她走了… 朱祁镇潸然泪下,孙氏哀哀痛哭,太监、宫女,尽皆嚎啕。 殿里殿外,哭声一片。 …… 太皇太后薨逝,消息很快传遍皇宫内外。 跪着的群臣听到此消息,震惊中带着悲伤,悲伤中隐藏着暗喜。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要是再逼宫就过分了,纯属找死。 这时代的人最重视身后名,甚至对身后名的看重犹胜于生前。 尤其当事人是大明的第一任太皇太后,且还是掌过权的太皇太后。 群臣颤颤巍巍地起身,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没条件的哆哆嗦嗦地往家赶,开始准备孝服、写挽联、拟定尊号…… 虽然尊号不一定被录用,但万一呢? 要是能选上,足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死者为大,在这种事面前,其他任何事都要让路。 反正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突破点,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找小皇帝不痛快。 伴随着太皇太后的薨逝,君臣大战,暂时告一段落。 只是中场休息,并未结束。 接下来,就是日常哭丧了。 李青自己都忘记这是第几次了,不过既然赶上了,不哭也说不过去。 许是时间久了,他已经真正融入了进来,尽管不那么伤心,且不用生姜,但还是能哭出来。 只是,没有一些文臣夸张罢了。 皇宫被白色笼罩,配着冬日白雪,更显苍凉。 故人凋零,马上又是新的一年,枯寂中带着生机。 李青仰脸望天,漫天的大雪,满眼的白色,满心的无力。 还有很久,还有很多个冬天…… 李青有无奈,也有悲苦,但他只能承受,只能经历。 他想她们了,也想师父了,还有李景隆、朱允炆。 他们还好吗? 李青想回金陵,很想很想,他想去看他们,但…他现在不能去。 朝局此刻正处于关键时刻,两年的谋划是成是败,就看这次决战结果了,他岂能一走了之。 李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皇宫,漫步在大雪中,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凄凉、孤寂。 他没有骑毛驴,只是牵着它。 一步步走着……大雪很快白了他的头。 可惜,不是真正的白。 “呼哧呼哧……” 毛驴蹭了蹭李青的掌心,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心,热乎乎的,李青转过头,冰凉的心有了丝温度。 “驴兄……” “呼哧呼哧。”毛驴喷着热气,似是想温暖他。 李青抱着它的脑袋,脸颊贴在它顺滑的皮毛上;毛驴轻轻拱了拱,像是在安慰他。 一人一驴,静立雪中,良久良久…… ‘扑腾腾……!’毛驴抖了抖身子,抖落了满身白雪,又用力拱了拱他,脑袋低了下来。 李青强笑了笑,拍拍它的脖颈,骑了上去。 毛驴抬起头,迈开四蹄往家赶,跑得飞快,一路颠簸着李青,似乎要颠落他心中的雪。 很快, 到家了。 李青拍拍身上的雪,取出上等草料喂毛驴,待它吃饱,拿起铁锹铲雪。 终是没忍住,又堆了三个雪人。 这些年过去,他手更巧了。 看着她们,他笑了,仿佛一切还是那般美好。 … 然,终究是昙花一现,太阳高高升起,释放着它的热量,温暖世人,却唯独带走了他的温暖。 一汪清水前,李青无语凝噎。 眨眼,又过年了。 太皇太后刚刚薨逝,国丧期间不能张灯结彩,街上连个买烟花的都没有。 李青买了好多年货,他忙着蒸包子,包饺子,炸秦桧……他用忙碌填补空虚。 除夕夜。 他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满满一大盆儿,摆上好多碗筷,有师父的,有婉灵,有红袖的,有怜香的……有小胖的。 “开饭了。”李青盛上饺子,咬了一大口,自夸道:“御膳房都没我做的好吃。” 吃着吃着,视线模糊。 恍惚间,他看到了师父,小老头儿一身白雪,须发皆白,正冲着自己笑。 “师父……”李青轻唤。 “你小子日子过得不赖啊!”张邋遢笑着上前,“豁,这么一大桌子菜,你吃得完吗?” “弟子……”李青吸了吸鼻子,倏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眨了眨眼。 视线清晰,小老头就站在他面前,一如从前。 “师父!”李青惊喜出声,一把抱住小老头,突然感到无限委屈,带着哭腔说,“师父,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张邋遢轻轻拍着他的背,嘴上却揶揄着说:“也不知是谁,说他看开了。” “好啦好啦,挺大一男人,也不臊得慌。”小老头推开他,走到主座坐下,颐指气使道:“愣着干嘛,盛饭啊!” “哎,好。”李青忙不迭点头,给师父盛了一大碗,“师父你尝尝,弟子这手艺不赖呢,御膳房都未必比得过。” “吹吧你就。”张邋遢撇了撇嘴,但很快就真香了,“别说,是还可以。” “那是。”李青自得一笑,接着,又正经起来,“师父,你真好了是吧?” “你说呢?”张邋遢满嘴流油,口齿不清的说。 李青见小老头面色红润,能吃能喝,欣喜道:“师父万岁!” “哎呦…你可真孝顺。”张邋遢差点儿噎着,李青连忙给他盛了碗饺子汤。 张邋遢‘吨吨吨……’一通狂饮,这才说:“枉你是五朝重臣,竟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让人听了去,你没好果子吃。” “这不是没外人吗?”李青嘿嘿笑道,“再说了,在弟子心中,师父可比皇帝重要多了。” “行了行了。”张邋遢好笑道,“拍皇帝马屁有赏,拍老头子马屁,屁也没有。” 李青:“……师父这次是从金陵来的吧?” “嗯,离开龙虎山后,我又逛了数月,觉得没啥意思,就去小朱那儿去了。”张邋遢说。 李青问:“他们都还好吧?” “都还挺好。”张邋遢笑着说,“那个李景隆还挺有意思的,俺们仨老头子日子过得很滋润,你不用担心。” 真好……李青很开心,却也有些生气,“你们是滋润了,那我呢?” “师父,这次你得多住一段时间。”李青哼哼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弟子,我不管,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好好,这个年我陪你过就是了。”张邋遢好笑道,“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对了,朝局如何了?” 李青开心的说:“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今是关键时刻,挺过这次,以后就好办了。” “有信心挺过去吗?” “有!”李青语气笃定,“不会有任何意外。” 第50章 做事做绝 这个除夕夜有师父陪伴,李青很温馨。 师徒俩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直聊到四更天。 “师父,你去睡会儿吧,我得去给小皇帝拜年,领红包去了。”李青笑着说,“您老享受就成,睡醒保准有好吃的。” 张邋遢从不跟他客气,拍拍屁股就睡觉去了。 ~ 奉天殿广场,群臣汇集于此,除了下不了床的言官,能来的都来了。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年终奖开玩笑。 发红包的日子,谁也不想错过,白给的钱,谁不要啊? 群臣相互寒暄,气氛和谐,全然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 毕竟……大过年的。 朱祁镇没让群臣久等,不到辰时就赶了过来。 接着,群臣行礼,朱祁镇发表年终总结;群臣送祝词,朱祁镇发红包,整个过程相当融洽,尽显君明臣贤。 今年的红包比往年丰厚了不少,李青一个正七品都拿到了六两银子,着实不少了。 拜完年,都辰时末了。 李青骑着毛驴回到家,开始收拾昨夜‘残局’,然后准备丰盛午饭。 煮饭、烧菜,一直忙到晌午。 “师父,吃饭啦!”李青扬声喊了一句。 少顷,张邋遢惺忪着睡眼来到客堂,看到满桌子的好菜,瞬间精神,“行啊青子,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有这手艺?” “以前在山上,不是条件不允许嘛。”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咕哝道:“再说了,那会儿你都疯了,哪还……咳咳,大冷的天儿,师父你快把袖子撸下去,当心着凉。” “没大没小。”张邋遢哼哼道:“大过年的,别逼我揍你。” 李青:“……” “师父,咱就是说啊,你不会再……那啥吧?” “屁话,当然不会了啊!”张邋遢自得道:“老头子是谁,怎么会重复走老路?” “那就好,那就好。”李青彻底放了心,给师父盛饭。 师徒二人边吃边聊,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但这个年很有年味儿。 张邋遢说:“青子,吃完元宵我要回金陵去了。” “别啊,”李青忙放下碗筷,惨兮兮的说:“师父,徒儿需要你。” “少肉麻。”张邋遢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叹了口气,“师父对你很放心,却放心不下金陵,毕竟……你师弟比不了你。” 李青默了一下,缓缓点头。 “师父您还能顶吧?”李青问。 “肯定活不过你。”张邋遢苦笑,“下次大限到来,就真的来了。” 李青紧张道:“那……还有多久?”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张邋遢岔开话题,“吃饭吃饭,菜都快凉了。” 李青无奈。 ~ 大明的年假很短,初四就开工了。 不过,古人的年并非指除夕、初一这两天,准确的说,正月十五之前都算是过年期间。 虽然开了工,但事务并不多。 李青本就摆烂,于是更咸鱼了。 早朝一次不上,午朝偶尔上一次,平日只在衙门打个卡,有于谦在,也没人挑他刺儿。 李青绝大数时间都陪着师父,带着小老头在家玩转京师。 安逸的时光过得很快,感觉还没怎么过,就到了分别的日子。 正月十五,李青亲手做了元宵,师徒俩坐在果树下吃汤圆。 张邋遢见他情绪低落,笑骂道:“时间还长着呢,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至于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吗? 再者,你不是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吗,师父在这儿,也分你的心不是? 等你清闲下来可以回金陵,师父以后就在金陵定居了,你想见为师,随时都能见到。” 听他如此说,李青心情好转不少,问:“师父,你什么时候走?” 张邋遢将最后一颗汤圆扒拉进嘴里,起身道:“这就走。” “至于这么急吗?”李青满脸黑线。 “我不喜欢墨迹。” “……”李青无奈点头,“我送师父。” … 送走师父,李青停止了咸鱼。 再有五日,就到停棺二十七日的期限了,太皇太后下葬后,战斗便会再次打响。 乾清宫。 李青抿了口茶,问:“皇上,军队那边儿如何?” “放心,朕和英国公早就准备好了。”朱祁镇自信的说,“就等着他们呢。” “宝船呢?”李青问。 “正在督造。”朱祁镇说,“东厂、锦衣卫监督,朕也下了死令,限期改造不好,就罢黜王卺的尚书之职,他不敢不卖力。” 顿了顿,又问:“先生以为,他们真敢在三省之地闹动乱?” 直到现在,他仍不是不敢相信,那些人会有这么大胆子。 “拭目以待!”李青道,“不过江浙两省普遍富裕,根据我的判断,这两地及即便闹动乱,也不会太严重,主要是福.建。” 李青问:“我记得,大明好像有座银矿就在福.建吧?” 朱祁镇点头:“不止福.建,江浙也有。” 说到这儿,他就来气,自他登基以来,银矿开采出的银子急剧下滑。 “先生,既然这几地必乱,那何不趁着这次机会,整顿一下银矿?”朱祁镇说,“反正都要撕破脸了,没必要再手下留情。” 李青想了想,问:“现在银矿每年能开采出多少?” “先生入朝前夕就停了。”朱祁镇道,“正统五年上半年,银矿功上缴朝廷的白银五千五百五十两,就这,还是下半年停矿,某些人不好意思,提前给多缴了些。” “这么少?”李青诧异。 朱祁镇冷笑:“正统四年更少,一千两都没有。” “之前多少?”李青问。 朱祁镇回忆了下,说:“江浙福.建几处银矿在永乐年间被发现、开采; 永乐十二年开采达到最巅峰,一年近四十万两白银,往后最少一年又十五万,最多三十万两白眼; 永乐一朝共计开采近五百万两白银; 宣德年间,最多一年采出三十二万两,最少六万,宣德一朝,总计二百三十余万两。” 李青皱了皱眉,“仁宗朝呢?” “这个…”朱祁镇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大概二十余万两吧。” “这么多?”李青有些惊讶。 他以前不是着眼海上贸易,就是关外局势,根本没留意过银矿,不曾想里面的油水竟这么大。 “皇上登基后这些年呢?” 朱祁镇呼出一口抑郁之气,“两万一千余两。” “确实少了点儿。” “总共!”朱祁镇补充。 李青:“……” 这就过分了。 朱祁镇道:“反正要摊牌了,朕寻思着不如一鼓作气,先生以为如何?” “这个……”李青权衡了下,觉得小皇帝这么想也不为错,出兵的打算都做好了,没必要再让了。 不过这一来,群臣的不满也将达到顶点……李青蹙眉道:“这样做,只怕皇上和群臣之间的关系,再也无法调和了。” 朱祁镇反问:“相比海洋贸易,银矿只是小头儿罢了,大头儿都干了,干不干小头儿重要吗? 莫非先生以为不重开银矿,矛盾就能调和啦?”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断然道:“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李青沉吟许久,点头道:“成,那就整。” 见李青都同意,朱祁镇心情瞬间好转,总算是有志同道合的人了。 “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下葬的日子了,届时他们势必旧事重提,朕决定抢先发难。”朱祁镇说。 李青摇头:“还是让他们先动手吧,朝堂斗争不比其他,先发着往往受制于人,我们对症下药便是。” “嗯…那好吧。”朱祁镇点头同意,突然问:“先生可对战事了解?” 李青怔了怔,摇头道:“我又没有挂帅打过仗,何来经验之说?” … 第51章 不安分的外戚 大战即将爆发,李青不敢掉以轻心,一出宫,就去了于谦的家。 “军备粮草方面,确定没问题吧?”李青问,“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容不得出半点儿岔子。” 于谦点头:“先生放心,我知道其中利害。” “那就好。”李青放松少许,“最迟一个月,动乱就会闹起来,你有个心理准备。” 于谦颔首,建议道:“为保万一,先生不妨申请一下监军之位,毕竟……你有经验。” “我只是个正七品,哪能做监军啊?”李青摇头,“再者,我也是文官,严格说是文官团体,不能开这个口子,之前好不容易取消了镇守大臣,不能再弄出一个文官监军来了。” “那好吧!”于谦叹了口气,“监军人选,皇上定了没?” “还没,不过可以基本确定是太监。”李青说。 于谦皱眉,“太监监军,祸患无穷啊!” “但也没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李青反问。 于谦无言,但他从心理上,还是排斥太监。 如其他文臣一样,于谦也觉得太监不过是皇帝家奴罢了,没资格走向政治舞台,尤其是,历史上太监团体的名声,可谓是臭名昭着。 如果可以,他更倾向文官做监军,不过眼下这情况,能拿得出手的文官,确实没有。 即便有,皇帝也不会用。 君臣之间的矛盾太深了,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唉……!”于谦苦叹:“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宣德朝时那样,君臣和谐啊!” “怕是不能了。”李青苦笑,“即便是先帝活过来,也很难做到; 事实上,宣德朝的君臣和谐,也不过是假象罢了,主要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洪武、永乐朝的高强度压迫,给予宣宗很好的政治土壤; 他略微施恩,群臣便会感恩戴德,可如今不同了,这些年他们过得太安逸了。” 李青叹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外如是;君臣注定无法和谐,除非有一方妥协、迁就。” 于谦默然点头。 李青又道:“你之前不是说那个王骥可以尝试一下吗?眼下是个机会,你先试探一下他,实在不行,我出马。” “先生出马?”于谦怔了一下,凝重道:“先生你的身份万不能暴露。” “想多了,”李青摇头,一副黑涩会嘴脸,“我的意思是,若他不可救药,我悄咪咪地弄他一下狠的。” 于谦:“……” 这是朝廷官员干的事儿? 江湖草莽也没你这么莽的啊,上来就弄一部尚书,真是……于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李青也不想,但作战时期的兵部尚书很重要,尽管兵部尚书不参与打仗,但他管着后勤啊。 打仗的时候,后勤跟不上,那可是会出大事的。 “过几日太皇太后就要下葬了,这几天你多和他走动走动。”李青说,“不管结果如何,到时候跟我说一下。” 于谦答应。 … 五日后。 太皇太后出殡,朱祁镇亲自扶棺,群臣披麻戴孝,为太皇太后送行。 走一路,哭一路。 一路至献陵。 朱祁镇看着皇奶奶下葬,心里空落落,没有送父皇那天彷徨,却也很难受。 这些年来,张氏可谓是尽心尽责,虽然朝局不尽人意,但这非她之过,至少她稳住了朝局,并完整地将皇权过度给了他,没有发生意外。 要知道,他刚登基那会儿,连八岁都不到。 仅此一点,朱祁镇就不能不感恩。 “皇奶奶,你看着吧。”朱祁镇说,“很快你就会知道,镇儿真的不是吹牛。” 群臣也在摩拳擦掌,他们的反击,要开始了。 次日,中殿。 孙氏匆匆走进来,看到弟弟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焦急的脸色不由一沉,哼道:“就知道,你能有什么急事儿?” 孙显宗放下茶杯,假模假样地行礼,“微臣参见皇太后。” “平身吧。”孙氏挥了挥衣袖,走到椅前坐下,“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孙显宗瞧了一眼小黄门,没说话。 孙氏摆了摆手,“退下吧。” “是,娘娘。”小黄门退了出去。 孙显宗又瞧了瞧贞儿。 “自己人。”孙氏说。 孙显宗笑笑,还是不说。 孙氏眉头一蹙,只好道:“贞儿,你且退下。” “是,奴婢告退。”贞儿也退了出去。 “这下可以说了吧?”孙氏轻哼,“是不是又惹祸了?” 孙显宗嘿嘿笑道:“哪能呢,姐你未免也太看轻弟弟了吧?” “我还不知道你?”孙氏嗤笑。 孙显宗也不生气,耐着性子说:“姐,现在太皇太后都下葬了,你的机会,咱孙家的大好机会来了啊!” 孙氏脸色微变,斥道:“你说什么呢?” “你看你,急什么啊?”孙显宗依旧笑眯眯的样子,“姐你之前不就说过,等老太太一薨,就是你的主场了,现在老太太不是没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太没了,我也无法插手朝政。”孙氏摇头,“镇儿他长大了,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再大也是你儿子不是?”孙显宗反驳道,“大明以孝治天下,他还能跟你这个母亲对着干不成?” “他真能!”孙氏郁闷的叹了口气,瞪了不争气的弟弟一眼,“告诉你啊,没事少惹祸,不然姐姐都不一定保的住你。” “姐~” “好了好了,是不是又缺钱了?”孙氏从袖口中取出一张银票,无奈道:“你的俸禄也不算低,又有油水可捞,以后可别再大手大脚……” 孙显宗摆了摆手,“姐,这次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孙氏不解。 “弟弟要你带咱孙家飞黄腾达!”孙显宗说。 “你脑袋被驴踢了吧?”孙氏气不打一处来,“真以为干政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 孙显宗幽幽的说:“要是半数以上的朝臣都支持呢?” “什么?” …… 司礼监。 王振额头的伤基本痊愈,但鼓起的大包还未消肿,看着跟个寿星老似的。 “干爹,干爹……”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把想着心事的王振吓了一跳,手里的大印差点儿给摔了。 “混账东西,瞎鸡儿叫什么?”王振骂骂咧咧地将大印放回木盒,“什么事儿。” 小太监喘了几口气,谄媚道:“儿子有消息要禀告干爹。” “什么消息?” 小太监上前,附耳道:“干爹,今儿国舅爷来见皇太后了。” “这算是什么消息?”王振破口大骂,随即又是一顿,问:“都说什么了?” “这个……儿子就不知道了。”小黄门脸色讪讪,见王振不喜,连忙补充,“看样子是在密谋大事呢,皇太后直接将儿子赶了出来。” 王振无语:“人家娘家人来了,姐弟俩说些知心话很正常,这能说明什么?” “不不,儿子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看国舅爷那模样可是憋着坏呢。”小太监语气笃定,见王振不以为然,又补充道,“连那个和皇太后形影不离的宫女贞儿,都被赶了出来呢。” “哦?”王振终于有些上心了,那宫女他知道,十足的皇太后心腹。 什么事连心腹都不能听呢?王振疑惑。 小黄门见他不语,试探着说:“干爹,要不要通禀皇上知道?” 王振想起上次群臣跪宫门,扬言要剁了他,结果被小皇帝硬生生扛了下来,让他平安度过危机。 接着,又想到孙氏的气量,以及志向…… 王振点头道:“嗯,是得告诉皇上。” 他拍了拍小太监的肩,随手掏出一块儿碎银子,“干得不错,往后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咱家。” “是是是,干爹放心。”小太监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笑得合不拢嘴,为退休金添砖加瓦感到开心。 王振站起身,问:“你没跟皇上说吧?” “儿子哪敢越级上报,这不是先给干爹说说嘛。”小太监连忙摇头。 “嗯,很好。”王振大笑着出了司礼监。 第52章 大义灭亲 “国舅见太后?”朱祁镇皱了皱眉,“他们说了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王振现在是一心跟着小皇帝混了,当即将前因后果一股脑说了出来,不过,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又道: “奴婢只是想给皇上提个醒,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还请皇上为奴婢保密,万一要是个误会,那太后娘娘……” 朱祁镇点点头:“放心吧,朕不让你难做,以后有类似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朕。” “是,奴婢遵旨。”王振连忙答应,见朱祁镇摆手,行礼道,“奴婢告退。” 国舅见太后,会打什么主意呢……朱祁镇目光倏地一凝,“是他们出手了。” 朱祁镇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经史自是熟读,外臣勾结后宫,从而架空皇权的戏码,他当然知道。 “朕还道他们会立即闹起来呢,原来还是搞阴谋。”朱祁镇冷笑,“不外乎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还真够贴切的。” 看了看时间,距离午朝还有一个时辰,朱祁镇扬声道:“来人,着东厂提督见朕。” …… 午朝,奉天殿。 群臣精神抖擞,今日午朝,便是他们的反击战打响之时。 他们自信,在他们的精心安排下,小皇帝根本不是对手。 后宫只是过渡,用不多久,他们就会恢复昔日荣光,且还要更上层楼。 那个时候,他们的权势将会达到顶点,甚至犹胜宋朝三分。 风雨欲来,大殿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一刻钟后,朱祁镇踏进大殿。 群臣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气势如虹,声震屋瓦,空前的整齐划一,似乎要给朱祁镇一个下马威。 朱祁镇当然感觉的出来,于是,他不吭不哈地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你们不是牛吗,朕不发话,谁敢起身? 还真没人敢! 群臣很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小皇帝不按常理出牌,简直……玩不起。 许久,都察院左都御史朗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朱祁镇这才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呼呼啦啦起身,但这会儿,已经没刚才那么强的气势了。 陈智出班,“皇上,臣有本奏。” 朱祁镇伸了伸懒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慵懒道:“奏吧。” “先帝遗嘱,国家重务须上禀太后,还请皇上请太后临朝!” 李青无语,这都都多少年了,还拿先帝说事儿呢? “臣附议,请皇上谨遵孝道。” “臣附议。” “臣也附议。”大殿上,瞬间跪了一半儿,一些墙头草看这架势,也悄摸下跪,但嘴上不说话,为自己留后路。 不过还是有三分之一的官员,站的板板正正,其中不乏有不爽小皇帝,却也不赞同这样做的官员。 还有一些直接反对。 不得不说,文官集团还是有些坚持底线的官员,只是不多。 朱祁镇道:“先皇驾崩时,朕尚且年幼,这才立下这道遗嘱,如今朕已十六岁了,且成了亲。” “皇上虽年岁见长,然,亲政不过两年,缺乏理政经验,况且……”陈智顿了顿,一咬牙,“这两年皇上施政有欠妥当。” 现在得罪小皇帝越凶,事后话语权越大,都察院一直在内阁、六部之间摇摆,小老弟做了那么久,他也想做回老大哥。 “臣附议!”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附和,“皇上年少,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国事繁重有损龙体,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还请皇上不要这么操劳。” “操劳?是挺操劳的。”朱祁镇冷笑:“有你们这群不孝臣子,朕能不操劳吗?” “皇上怎能如此说话?”内阁陈山出班,“臣等为大明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皇上如此,实在是寒了臣等的心。” “那你的心可真够脆弱的。”朱祁镇撇嘴,一字一顿道:“此事,朕不允!” 却在此时,一道身影踏入大殿。 陈智、王文等人见状,立即高声道,“臣等参见皇太后,太后千岁。” 于谦、王直、胡濙等反对后宫干政的一众官员,也不禁神色一变,却也只好先行礼,“臣等参见皇太后,太后千岁!” “众卿平身!”孙氏温声说。 今日的她,一身华美的太后服饰,头戴凤冠,雍容华贵,显然精心准备过。 孙氏踏上玉阶,来到朱祁镇跟前,解释道:“本宫听说镇儿和众卿有些不愉快,特来看看。” “劳太后挂怀。”朱祁镇甚至不愿叫她一声母后,淡淡道,“无甚大事,母后请回吧。” 孙氏尬住。 王文连忙奏道:“皇上亲政后,施政确有不妥当之处。” “是啊娘娘。”陈山接言,“皇上纵容宦官,残害忠良,还请太后为臣等做主啊!” 孙氏黛眉一蹙,拿腔作势道:“镇儿,有这事儿?” 朱祁镇强忍着没动手,缓步上前。 他紧紧盯着孙氏,身体前倾,几乎和她脸贴脸,轻声说:“母后啊,儿臣也不想的啊,可你非逼儿臣,那儿臣也没办法了。” “你……你想干什么?”孙氏连退数步,儿子的气势太强了,令她心惊肉跳。 朱祁镇嘴角一扯,喝道: “来人——!!” 很快,东厂提督踏入大殿,跪地行礼,然后扭头朝殿外喊道:“带犯人!” 少顷,七十四岁的孙忠脚不沾地,被人架着押入大殿。 老头子吓毁了,颌下雪白胡须一撅一撅的,颤声高呼:“臣冤枉啊。” 此人,正是孙氏亲爹,朱祁镇的亲姥爷。 这还不算完,接着,孙氏的大哥孙继宗,弟弟孙显宗,也一并被押入大殿。 哥俩不比亲爹好哪儿去,脸色发白,嘴唇直哆嗦。 他们万没料到,朱祁镇会这么狠,这简直是有背纲常。 大明以孝治国,朱祁镇此举,完全是倒行逆施。 群臣傻眼。 孙氏也傻眼了,结巴道:“爹…大哥,二弟……你们,犯什么事儿啦?” “太后为老臣做主啊!”孙忠看到女儿,如见救星,慌忙挣开束缚,跪地哭诉,“老臣在家好好的,忽然闯入一批东厂番子,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人,还一顿打砸抢。” 孙家兄弟被老爹这么一提醒,也连忙跪地喊冤,“太后,东厂实在欺人太甚了,臣弟可是一向遵纪守法啊!” “镇儿~” 孙氏脸色铁青,几乎咬碎牙,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不,这就是在打她的脸。 啪啪的打! “你是不是得给本宫个说法?” “要说法?好!”朱祁镇哼道,“小刘子。” “臣遵旨。”提督刘公公取出袖中信封,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孙家公然触犯大明律法,府中豢养宦官,严重僭越,东厂接到举报,前去查案,证据确凿!” 孙氏尖声道:“证据呢?” “娘娘莫急。”刘公公讪讪一笑,回身扬声道:“带人证,物证!” 片刻后,告状的,以及孙府的宦官一并被带了上来。 朱祁镇朝孙氏道:“要扒了他们的裤子验验吗?” “你……”孙氏都快气炸了,胸脯剧烈起伏,“朱祁镇你敢辱母?” “儿臣不敢。”朱祁镇淡淡道,“只是想向母后证明,儿臣并未冤枉了他们。” 孙氏气结,却又无可辩驳,后宫之主的风范全然不见,干脆撒起了泼,凤冠珠帘摇摆不停。嘶声骂道: “朱祁镇,你不孝!”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非朕无情,是他们触犯了大明律法!”朱祁镇语气冰冷。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大殿。 朱祁镇白净的脸上,肉眼可见升腾起五道手指印。 孙氏已经失去了理智,反手又是一巴掌,但这次,却被朱祁镇一把握住手腕。 用力一扯,孙氏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朱祁镇居高临下,嗓音冰冷:“母后如此放肆,儿臣这孝心不要也罢!” 第53章 败了,但不服 朱祁镇一语言罢,群臣尽皆哗然。 百善孝为先,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岂能乱说? 尤其是,说话之人还是以孝治国的大明皇帝。 群臣骇然,三观崩碎! 就算是一朝杀数万官员的洪武大帝,如果老娘尚在,他也不敢这么对自己老娘啊。 朱棣那么狠辣,可即便是生死攸关之际,面对铁铉祭出的洪武灵牌,也只能老实罢兵,跪下磕头。 这就是孝道的力量! 古人重视孝道,近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女人地位低下,但当媳妇熬成婆,就不一样了。 何况,这可是要为天下万民做表率的皇家。 朱祁镇此举,简直在挑战封建王朝底线,说是自毁江山也不为过。 孙氏真被吓着了,已经失去的理智尽数归来,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不敢说。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要是再无理取闹,儿子绝逼一刀一个姥爷,两刀一对儿老舅。 朱祁镇表现出来的狠辣,让她心胆俱裂。 孙氏破天荒的道起歉来,“镇儿…皇上,娘刚才太冲动了,你别生气。” 朱祁镇没搭理她,松开了手。 孙氏失去牵引,瞬间瘫在地上,好不狼狈。 不过恢复理智的她,很快就重新找回了太后威仪,拍拍衣服上的土,站了起来。 朱祁镇问:“母后以为,百官所请如何?” “百官所请?”孙氏一脸狐疑,“他们促请什么?” 陈智等人:“……” 朱祁镇替他们说了出来,“他们说,朕还年少,扛不起大明江山,请太后与朕共治呢。” “皇上能文能武,少年英才,怎么会扛不起呢?”孙氏很上道儿,“再者说了,皇上是大明的君主,你要扛不起,那谁扛得起?” 她呵斥群臣:“你们说谁扛得起?” 群臣:“……” 大殿寂静。 孙氏转过头,低声下气的说:“皇上,孙家僭越之事得详查,切不可听一面之词啊!” 朱祁镇点头。 皇帝可以将皇后打入冷宫,甚至可以废后,却无法废太后。 历来没有儿子治亲娘罪的,虽然朱祁镇对这个娘没一点好感,但他是皇帝,做事要考虑后果。 他若真对孙氏动手,且不说千秋万世后人如何评说,单是眼下就过不去,事情传至民间,那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必定荡然无存。 皇帝的形象必须伟光正,不孝这个骂名,他万万背不起。 没办法,朱祁镇治不了孙氏的罪,只能大事化小。 但他不想小事化了,毕竟……女人是善变的。 俩老舅,一姥爷,来都来了。 朱祁镇淡淡道:“孙家僭越之事,还需详查,将他们押入大牢。” 昔日李青用杨稷拿捏杨士奇,今日朱祁镇用孙家父子拿捏孙氏。 只要这爷仨一天不出大牢,孙氏就一天不敢逾矩,但凡敢稍有异动,朱祁镇灭孙家满门。 群臣只知朱元璋、朱棣父子俩狠,殊不知朱瞻基、朱祁镇这对父子青出于蓝。 这对儿父子狠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那种。 昔年,朱瞻基对他娘就没好哪儿去。 如今,朱祁镇对他娘更有甚之。 孙家父子被押了下去,孙氏见父亲兄弟都保住了命,顿时放松下来。 在她看来,过不几日父兄便会出狱,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她却不知,朱祁镇心里已经给他们判了无期徒刑。 朱祁镇看向群臣,淡然道:“众卿以为,太后所言然否?” 群臣:“……” 当事人都不干了,他们还能咋说? 奉天殿陷入诡异宁静,群臣上朝时的汹涌气势土崩瓦解,那股子冲劲儿也消弭于无形。 这一仗,他们败了。 但他们不服! 小皇帝玩不起,搞偷袭。 不是他们愚蠢,只是……天可怜见,他们这些人精再能算计,又岂会算到朱祁镇会拿姥爷、老舅开刀? 这不是闹嘛! 但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气苦,愤怒,无奈……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满心的无力。 他们自觉已经足够重视小皇帝了,却还是低估了他。 推孙氏上位的言辞,一句都用不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孙氏清了清嗓子,道:“后宫不得干政,那可是太祖定下的,太皇太后那是特殊情况,本宫岂可违背祖制?” 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诸位卿家往后若再如此逾矩,休怪本宫无情。” “……”群臣:丢人啊,这回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就好比混迹江湖多年的高手,却被个孩子一闷棍撂倒了,这脸打得……啪啪响啊! 再看孙氏,俨然又是一副嘴脸,他们也只能在心中暗骂: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诚不我欺啊! 孙氏转过身,歉笑道:“皇上,今儿这事都是误会,母后就先回后宫了,你忙你的。” 朱祁镇点头:“朕送太后。” “不用送,不用送,政务要紧。”孙氏连连摆手,几乎落荒而逃。 她今儿也丢人丢大发了,刚才有多过分,现在就有多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孙氏一走,朱祁镇重新坐回龙椅,俯视群臣,“诸卿可有本奏?” “……” “既如此,散朝!” ~ 出了宫,许多人还没回过神儿。 太梦幻了,就跟?做梦一样。 陈智为首的几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苦闷,这个结果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陈大人,这可怎么办?” “陈大人,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 一群人七嘴八舌,谁让他之前跳的最欢呢。 陈智满心苦涩,却有苦难言。 最后只得说:“诸位莫急,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结束。” 应酬完一群人,陈智无奈叹了口气,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一目了然。 但他不想那么做,主要是他没信心了,随着连连失利,他心气儿也被消耗殆尽,不想再折腾了。 想想自己也六十多了,钱也没少捞,名声也不错,没必要再冒险了,即便成功又能如何,还能干多少年,到头来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一个搞不好,之前的所有都将化为泡影。 “不划算啊!”陈智苦笑摇头,“算了,你们争吧,斗吧,我不伺候了,我回家安度晚年便是。” 这一刻,陈智突然看开了。 人生在世,为的不过是名利,现在他都有了,何苦再为了没剩几年的政治生涯,赌上大半辈子? “娘的,老子不干了。”陈智骂了句脏话,回去就写了辞呈。 次日。 朱祁镇接到陈智辞呈,很痛快的批准了,甚至连假模假样的挽留都没有。 陈智的离去,被群臣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小皇帝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于是乎,君臣矛盾再次升级。 李青察觉到火候快到了,当即向小皇帝谏言,该做好准备了。 乾清宫。 君臣二人商议了下细节,初步敲定方案。 主帅依旧让英国公张辅担任,没办法,眼下朝廷就这一个能拿得出手,且完全镇得住场子的武将了。 其他人要么能力不够,要么威望不足,皆无法和张辅相比。 监军和李青预想的一样,朱祁镇选用了太监。 也没别人,就是王振。 李青对王振没什么好感,主要是这厮在历史上的名声实在太差,但他又没其他人选可推荐。 武将打仗,自然不能让武将做监军,不然监军就形同虚设了。 又不能用文官,只能用太监。 可他对如今的当权太监,一个不熟。 最后,李青只得无奈建议,“皇上,打仗非同儿戏,王振监军不是不行,但不能让他干涉军队,让他充当皇上眼睛即可。” “这是自然。”朱祁镇笑道,“这种大事上,朕岂会拎不清。” 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王振虽然跋扈了些,但对上英国公,他屁也不敢放一个,即便他真有那个心,张辅又岂会被他左右?” 李青一想也是,不再多言。 第54章 爆发 一出宫,李青就去了兵部衙门后堂,找到于谦。 “王尚书呢?” “身体不适,休假了。”于谦知道李青的意思,挥退门口的衙役,说道,“王尚书虽不满皇上做法,但大事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 “他真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李青狐疑。 于谦笑道:“先生莫要把文官看得太不堪了,任何群体都有好坏之分,哪怕是那些大地主,也有乐善好施之人不是?” 李青摸了摸鼻子,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对文官有偏见,连带着看所有文官不是好人,这样确实不好。” 于谦欣然笑了,他是文官,自然想为自己这个群体正名。 不料,李青又补充道:“不过我看那王骥不像啥好人,但这都不要紧,个人私德方面无甚打紧,只要在政治主张上,不和我们起冲突就成了。” 于谦:-_-||“先生这是歧视文官。” “确实。”李青不否认,耸了耸肩,“主要是他们心太黑,不然太祖为何会杀那么多呢? 太祖在位时他们不敢忤逆,可自太祖驾崩后,这个群体就没有安分过。” 李青哼道:“若非太宗靖难,大明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你说,我能对文官没偏见吗?” “先生,我也是文官。”于谦说。 李青摇头:“你不一样。” 于谦挠了挠头,好奇道,“从我入朝开始,先生就明里暗里栽培、帮衬,这是为何啊?” “因为……我看你顺眼。”李青张口就来。 于谦自然不信,不过见李青不想说,也没再追问。 他主动岔开话题:“这次京师留多少人?” “四万吧。”李青笑着说,“留下四万一样能平定动乱,事情发展到现在,基本已经分出了胜负; 虽然即将面临动乱,但实际上结果已经注定,看似危急,实则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你也不用太紧张,保持一颗平常心即可。” 于谦苦涩,“可是……终究还是要遭受阵痛啊!”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李青却有不同看法,“这次将这股歪风镇压下去,往后就好控制了。” 于谦叹了口气,默然点头。 道理他都懂,只是……心里很不舒服。 “对了先生,这次皇上用不用杨洪?”于谦问。 “此人如何?” “绝对信得过。”于谦认真说,“并非我们有姻亲关系,此人确实是个良将,为人品性皆是上乘,当初我们结姻亲,还是英国公牵的线。” 李青点头:“这次出战名单上没有他,不过,既然他值得信任,留下拱卫京师也是极好。” “这样安排…也挺好。”于谦点点头,略有些遗憾:“他多年不得晋升,一直有些郁郁不得志,我还以为……他这次能得到机会呢。” 李青笑问:“要不我给皇上说说?” “那倒不用了。”于谦摇头,“既然已经定下了,那还按原计划来,我也就是问问而已。” 李青笑了笑,教道:“这人啊,还是莫要以极高的道德标准束缚自己为好,只要那颗心是好的,成事大者不拘小节; 拘小节,难成大事!”李青说,“内举不避亲,他既有能力,你大可向皇上争取,一味的追求大公无私,并不可取。” 于谦只是笑了笑,显然,没听进去李青的良言。 见状,李青不再劝,他知道于谦的秉性,怕是这辈子也难改了。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尽相同,所追求的,所坚持的也不一样,没必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 李青道:“找个由头,先让户部……算了,估计皇上这两天就会找你商议了,到时候你和皇上、张辅定吧。” “啊?”于谦见他一副撂挑子的架势,顿时急了,“先生不参与?”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揶揄道:“张辅指挥大军没的说,又有镇压叛乱的经验,你对军事也了解,做了这么多年的兵部侍郎,后勤还闹不明白?” 于谦脸上一热,讪讪道:“先生足智多谋,有你在,我心安。” 人嘛,总想有个靠头儿,亦或说想有个兜底儿的,这是一种惰性。 于谦倒不是非让李青做些什么,哪怕李青什么都不干,只要往哪儿一站,他心里就踏实。 “先生,这么大的事,你还是全程参与为好。”于谦讪笑道,“哪怕只是监督也行啊,别再三天打鱼……咳咳,现在特殊情况嘛。” 李青好笑道:“这次不是什么谋划算计,拼的是实力,京师三大营岂非浪得虚名,只要稳扎稳打,我们没输的可能。” “但要是计划周祥,可以把损失降得更低,不是吗?”于谦说。 “行吧行吧,我不咸鱼就是了。”李青无奈答应。 于谦笑着点头,见李青转身就要走,问:“先生去哪儿?” “这两天连续早朝、午朝的上,我有些累,回去歇歇。”李青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于谦:“……” —— 次日,朝堂上。 君臣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发浓烈,就连站班太监都觉得不对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 君臣奏对一如从前,但处处透着违和。 朱祁镇毫不在意,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早朝时间结束,朱祁镇却故意留堂,群臣心中恼火,但又无可奈何。 朱祁镇叹道:“近些年来,国库收入逐年减少,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粮食虽够用,但金银储备却缩水严重……” 群臣静静听着,也不接话茬,故意晾着他。 朱祁镇毫不自觉,一点也不感到尴尬,依旧自说自话,等铺垫到位,祭出终极大招: “所以,朕决定重开银矿,增加国库收入!” 这下,不接话茬不行了。 明面上,银矿都停止了开采,但实际上一直在采,只不过是偷偷的开采,地方官儿、京官上下其手,将这些银子都揣进了自己口袋。 一旦重开,他们的财路又断了一条。 做贸易还有较高成本,但开采银矿可不同,简直就是在捡钱。 宣德一朝,十年时间共计开采出二百三十余万两,而正统五年时间,只开采出了两万一千两。 这些人贪了多少,可想而知。 眼下,小皇帝雄心勃勃,一旦银矿重开,他们哪还能捞到这么大的油水。 甚至毛都捞不到一根,到时候负责监督开采之人,十有八九是太监。 “皇上是万民共主,富有四海,何以在乎这些蝇头小利?”内阁陈山出班,“银课能为大明增加收入不假,但少得可怜; 况且,矿产开采十分凶险,为此丢掉性命的劳工不在少数,望皇上三思。” “臣附议。”工部尚书王卺出班,“皇上岂可为小利,而舍大义,弃百姓不顾?” 王质出班,“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此举非明君所为,万一激起民怨,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快就开始铺垫了吗……朱祁镇心中冷笑,淡淡道:“太宗、宣宗时期,银课每年都是十几数十万两,那么高强度的开采,也没听说死了多少劳工; 朕登基后每年银课多少,你们心里没点儿数? 亦或说,你们的意思是,太宗皇帝、宣宗皇帝,皆不是明君?” 这一大口锅扣下来,没人敢接。 谁敢说个不是,朱祁镇分分钟剁了他,他们可以反驳,甚至詈骂活着的皇帝,最少还能占个‘忠言逆耳’的理; 但要是说死去皇帝的不是,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说是反大明也不为过! 朱祁镇断然道:“诸卿莫要再劝,朕意已决!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很听话的没有再劝。 因为没必要了,事态已经发展到这儿了,唯有一场大震荡,方能有人妥协。 … 自这日朝会过后,朝堂更加压抑,朝会上说话的人都少了。 以至于很多人宁愿留折,也不愿在朝堂开口。 日子一天天的过,君臣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最后更是到了整个朝会下来,群臣的话加在一起,还及不上朱祁镇一人说话多的地步。 一个月后,福.建来报,倭寇横行、百姓生计艰难,落草为寇者不在少数,矿场开采不顺,一连闹出了十数条人命…… 皇权不下乡,地方官绅的可操作性太大了。 而地方官绅,又和京官关系密切,可以说,这些个京官能做到遥控指挥。 当然,这种情况不是大明才有,历朝历代皆有,且之前更加跋扈。 这也是自古皇帝,皆奉行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根本原因。 非不愿,实不能也。 宋太祖之所以发下誓言,不杀言官,不杀大臣,不杀士大夫,并不是因为礼贤下士,也不是因为仁厚; 是他做不到! 试问,哪个皇帝不想手握生杀大权? 非宋太祖无能,而是宋朝和明朝的政治土壤不一样,明朝是推到元朝重建,宋朝却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宋朝建立之初,士大夫就十分强大,宋太祖是没办法。 而宋朝短命的根本原因也就在这儿,因为大多资源都没有得到重新分配。 当资源分配极度不均衡,下层百姓活不下去时,天下就会大乱,而后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重新分配资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源还是会向少部分人集中,再次走向分配不均衡的模式,这是历史必然,也是历代王朝兴衰的原因。 幸赖,大明比宋朝要好不少。 不过,大明的官绅却觉得不好,他们羡慕宋朝的士大夫,也想和他们一样,并为此努力。 福.建乱了后的第五天,江浙沿海也闹起了倭寇,不过相较福.建好上不少,至少没有大量百姓落草为寇的现象发生。 一切都是那么巧合,又在意料之中。 朱祁镇早有准备,但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他仍是不可避免的惊怒交加。 这一次,他深刻意识到,什么九五之尊,什么天下共主,不过是粉饰雕琢罢了,没有实权的皇帝,真就是一吉祥物。 乾清宫。 朱祁镇眸光冷冽,寒声道:“既然王道不行,那朕就用霸道!” “王振!” “奴婢在。”王振上前拜倒,恭声道,“请皇上吩咐。” “去,宣李青、张辅、于谦,即刻来乾清宫见朕!” “是。”王振重重一抱拳,倒有几分武将做派,“奴婢告退。” 朱祁镇站起身,胸中激情澎湃,眸中战意盎然。 —— ps:那个啥,今儿过节,就两章了哈,毕竟……谁还不是个宝宝了(`へ′*)ノ 第55章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乾清宫,张辅、于谦、李青先后赶到。 朱祁镇没有废话,直接道:“国公,福.建沿海之动乱,你多少时间能平定?” 张辅略一沉吟,拱手道:“三个月之内!” 三大营绝非浪得虚名,打北方游牧民族都压着打,镇压动乱可以说是杀鸡用牛刀了。 乱贼遇上正规军,尤其是正规军中的佼佼者,又能抵抗多久? “好,朕就给你三个月。”朱祁镇取出王命旗牌,亲手交给张辅,“福.建全境,上到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下到不入品的官吏,你皆有生杀之权,可根据情况自行决断,无需上奏!” 皇帝如此信任,张辅感动非常,“臣遵旨。” 待张辅接过王命旗牌,于谦这才问道:“皇上,那江浙呢?” “江浙是赋税重地,自然要重视,不过…那里只是单纯地闹些倭寇,还不至于大动干戈。”朱祁镇沉思片刻,看向李青,“先生可有不动刀兵的计策?” 江浙两省赋税加在一起,占整个大明的四分之一,且江浙的动乱也比预料的要小上不少,能不用兵,朱祁镇不想用。 李青拱手道:“臣建议…用兵,打一次狠的,以后就好办多了。” 朱祁镇微微摇头,“所谓倭寇,实质上大多是我大明百姓,真若大军镇压,非江浙之福; 先生莫要只着眼于大局,也要设身处地的为下层百姓想想才是。” 李青一滞,一抹惭愧涌上心头,歉然道:“皇上圣明,是臣太过冒进了。” 江浙的乱子的确还没到用兵的地步,李青想了想,拱手道:“既如此,臣建议责令江浙的指挥使、布政使、以及巡抚参与平乱。” “万万不可!” 李青话音刚落,张辅便出言阻止。 “皇上,恕臣直言,江浙动乱,地方官儿难辞其咎,甚至……”张辅顿了下,直接道:“乱子极可能就是他们弄起来的,让他们平乱,只怕会越平越乱。” 于谦诧异的看了李青一眼,不明白李青为何如此建议。 如张辅一样,他也不认同李青的建议,于是拱手道:“臣觉得…英国公言之有理。”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李青笑道,“下官还没说完呢。” 于谦怔了怔不再多言,张辅却不怎么买李青账,毕竟在他眼里,李青就是个七品兵部都给事中而已。 虽然志同道合,却并没把李青看得太重,张辅哼道:“无论如何,事情也不能交由地方官儿来办。” 朱祁镇抬手下压,示意张辅稍安勿躁,朝李青道:“先生继续说。” 李青道:“皇上可以借着倭寇作乱,海上不平的由头,暂时全面禁海,乱子一日不平息,商船一日不得下海,同时,派东厂、锦衣卫,严守重要港口。” 他笑着说:“试问,商船下不了海,利益受损的是谁?” 朱祁镇眼睛一亮,赞道:“妙啊,先生此计甚妙!” 说着,他看向张辅,“英国公以为如何?” 张辅老成持重,也是从始至终都站在他这边的人,朱祁镇得照顾到他的感受,再者,马上就要打仗了,不能让人心里憋着郁闷。 “臣以为…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张辅轻轻点头,“嗯,此策可行,不过为稳妥起见,最好是做两手准备,朝局如此,地方官儿也是看京里人的脸色行事; 不排除他们想平乱,京里人却不许他们平乱的情况,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容不得半分马虎,需慎之又慎才行。” 李青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反驳,叹服道:“国公考虑的极是。” 事实上,京官却是能影响地方官儿,但地方官之所以听话,是因为京官能为他们谋福利,倘若京官让地方剜肉,就行不通了。 就如朱祁镇这个皇上,施行不利于官绅的国策困难重重,是一个道理。 况且,京官的根大多都在地方,江浙禁海,他们自己就会先扛不住。 虽然朝廷切断了民间和日本的贸易往来,但海上贸易可不止一个日本国。 不过。张辅怎么说也是国公,李青不好不给面子,再者,谨慎点儿总是好的。 朱祁镇点头道:“还是国公思虑周全,就以国公所言,不过…这次国公要去福.建平叛,短期内怕是无暇兼顾江浙,万一祸事大起……国公可有预备人选推荐?” 张辅想了想,看向于谦。 于谦张了张嘴,沉默无言。 李青瞧见,又将皮球蹄给张辅,“国公乃国之利器,对军事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武将之中何人可用,何人能用,想来国公已成竹在胸了吧?” “国公不放明说。”朱祁镇笑道,“朕对国公是十足的信任。” 张辅不再推诿,直言道:“杨洪。” “杨洪?”朱祁镇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为何张辅看于谦,而于谦又支支吾吾。 原来如此……朱祁镇略一沉吟,点头道:“那好,江浙若真祸事做大,就由他去平叛。” 顿了下,“于爱卿。” “臣在!” “这件事,你私下知会于他,莫要声张。”朱祁镇说,“毕竟用不用兵还在两可之间。” “臣遵旨。”于谦拱手称是。 李青却是暗叹:“于谦这种性格,实难位极人臣,他日焉能掌控朝局。” 诚然,于谦这种品性是值得肯定的,但庙堂之上,品格高尚却不可取。 于谦有能力,就是这性子拖了后腿,终难成为杨士奇那样的顶级权臣。 李青有些心累,他想将于谦捧到杨士奇的那样的高度,奈何于谦不是那块料。 转念一想,若于谦真是那块料,朱祁镇也未必肯。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李青暗道:“我还是顺其自然吧!” 毕竟历史上的于谦,就是被朱祁镇给杀了,李青也怕强求之下,重蹈覆辙。 朱祁镇随他爹,是个对权力极度渴求的皇帝,真若将于谦捧到那样的高度,掌控欲极高的朱祁镇未必容得下于谦。 唉,就这样吧……李青心说。 ~ 三人一起出宫,一起去了兵部衙门,稍后,又一起赶往户部。 户部衙门。 王佐翘着二郎腿,品着茶,悠哉悠哉。 眼下不顺心的事儿是挺多,但不顺心的人不止他一个,大家都不顺,他也没什么心理落差。 相反,他倒是因祸得福,一跃成为了户部尚书。 从这方面来说,他倒成为了受益者。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不外如是。”王佐摇头晃脑地感慨一句,笑眯眯的抿了口茶,满心惬意。 “大人,大人……”衙役急急冲进来,还未来得及禀报,便被王佐呵斥,“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一点规矩都没有。” 王佐官做大了,脾气自然也上来了。 衙役被他这一训,吓得连忙跪地告罪,一个劲儿赔不是。 这种仅需一句话,便能左右他人情绪的滋味儿很美妙,也是权力的魅力所在。 王佐很享受这种感觉,抿了口茶,轻哼道:“什么事儿啊?” “回大人话。”衙役嗫嚅道,“英国公、兵部于侍郎,还有一个兵部都给事中要见大人。” “英国公?”王佐倏地起身,也顾不上摆谱了,“他们人呢?” “就在前堂。”衙役说。 “好,我知道了。”王佐挥了挥手。 衙役拱手告退。 王佐眉头紧皱:“他们过来做甚?”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惊道:“英国公、于谦不会是……嘶~不会是要打仗吧?” 再想想小皇帝这些日子的行事做派,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由心中忐忑。 暗骂:“娘的,这是要发兵的节奏啊! 这、这…这小皇帝也太刚了吧?!” 第56章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前堂。 王佐刚一只脚迈进大堂,便拱手道:“见过英国公。” 三人起身,张辅还了一礼,这些年来仗没怎么打,庙堂争斗却少不了,久而久之,他也被文臣影响,玩起了当面笑,背后刀那一套。 平日与文臣相处,表面上都还过得去。 “坐,坐吧。”王佐伸手做请的手势,“国公上座,来人,看茶。。” 张辅笑道:“这是户部大堂,本国公岂好坐首座,王尚书请。” 二人推辞一番,最终,王佐坐在首位。 “英国公、于侍郎,不知这次来户部是为……?” “调度军需。”张辅抿了口茶,取出御令,“福.建动乱,皇上命本国公即刻前往平叛,这是批红的军需清单,王尚书过目。” 王佐脸色一僵,虽说心中已经预料到了几分,但还是难掩震惊,小皇帝竟真要动兵。 他干笑道:“这个…按理说,地方动乱应有地方来平叛才是,巡抚、指挥使、布政使,都有守土之责,倭寇闹得凶,是他们的失职,该由他们弥补过错。”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皇上已经下了令,还请王尚书照办吧。”于谦说。 王佐讪讪道:“这…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出兵这么大的事,不在朝堂上议出个妥当法子怎么行?” 张辅皱了皱眉:“圣旨已下,王尚书遵旨便是,莫要自误。” “国公……” “王尚书若有异议,不妨跟下官走一趟。”李青笑着说。 “去哪儿?” “进宫和皇上详谈。” 王佐脸色一沉,不爽道:“本尚书和英国公、于侍郎说话,岂容你个都给事中插话?” 于谦淡淡接言:“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说了,王尚书若是有异议,随李先生一起进宫,当面说。” “这……”王佐陷入纠结,一番思量后,无奈点头:“好,我签字。” 利益受损的不止是他一人,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来扛? 王佐签了字,接着,以身体不适为由,指派了个主事随几人去调度军需,然后,立即派心腹知会同僚。 仅半日功夫,消息就传了个遍。 然后,群臣跪宫门。 但,朱祁镇面都不露。 一群人从下午跪到天黑,直到宫门落锁,也不见皇帝身影,只好憋着气,约好等次日早朝再释放。 次日,早朝。 群臣愤怒值达到顶点,大招蓄满,然,却扑了个空。 小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停了早朝。 那就午朝,他们又憋了回去。 午朝, 群臣再入朝堂,又被告知午朝也停了。 这下,他们受不了了,知道明日还会是这个戏码,纷纷要求见皇上。 但朱祁镇根本不予理会,他倒也不是怕,毕竟兵都要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不想扯皮浪费时间罢了,他都打算好了,军需一日不准备好,他就一日不上朝。 群臣自然不会让他清净,一个个嚷嚷着有重大政务要上禀,同时,休养好的言官又开始了骂战。 骂皇帝怠慢政务,骂皇帝不思民间疾苦,骂皇帝妄动刀兵……骂的不亦乐乎。 要说这些人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俨然忘了前车之鉴,一个个站在奉天殿广场,从早上骂到傍晚,都不带歇的。 次日,朱祁镇下令:诸卿若有本奏,奏疏送往通政司,朕虽身体抱恙,但政务不会贻误。 同时,对言官所骂之事,朱祁镇也都做了解释。 一看小皇帝服软,群臣立即再接再厉,甚至连不是言官的人,也加入骂皇帝的队伍。 但很快,他们就以逾矩的罪名,被锦衣卫押入大狱。 经这一出,其他跃跃欲试的官员只好作罢,将全部希望押在言官身上。 言官倒也争气,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 朱祁镇虽在后宫,但有东厂、锦衣卫在,言官如何骂他,都一清二楚。 王振阴恻恻道:“皇上都做了解释,他们仍是不知好歹,如此詈骂皇上您,实乃目无君上,不如让奴婢好好惩治一下他们。” “怎么?杀人杀上瘾了?” 朱祁镇虽是笑着说的,但王振仍是禁不住心中一寒,连忙跪下认错。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气不过他们如此颠倒是非,詈骂皇上。” 这两年朱祁镇的帝王手段越来越老辣,也越来越有帝王威势,王振还真挺怕他。 毕竟,连孙氏这个亲娘都败下阵来,可见一斑。 太监不比外臣,他们只是皇帝的家奴,外臣官做不下去,还能辞呈还乡,他们可不行。 在这个封建的时代,从断子孙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了家。 若是在宫里活不下去,那就真的无容身之地了。 “起来吧,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朱祁镇笑了笑,“不过,是该惩治一下了,朕都解释了,他们还不依不饶,真当朕怕了不成?” 伸了个懒腰,朱祁镇起身道,“去,挑两个骂的凶的,好好整治一番。” “是,奴婢遵旨。”王振脸色缓和下来,磕了个头,转身去了。 朱祁镇望着他的背影,心道:“如此也好,他与外廷结怨越深,朕用着才越放心。” 对他来说,王振就是一个工具,一个既能对付群臣,又能替他背黑锅的工具。 他当然知道王振的品性,但那又如何,只要能用、好用就成了,至于王振贪污作恶……文臣也贪污作恶,且还和他对着干。 至少,王振对他忠心,听他的话,这就够了。 ~ 王振领着锦衣卫来到奉天殿广场,挑了俩看不顺眼的,每人二十廷杖,着实打! 虽没打死人,却也废了七成,即便伤好,也得落下病根儿。 于是乎,群臣的愤怒值,从朱祁镇身上转移到了王振身上,个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皇帝不露面,他们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数日过后,眼看口嗨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他们干脆改换思路,集体请假,直接撂了挑子。 谁料,他们不干了,小皇帝的病却好了。 于是,次日早朝,奉天殿。 朱祁镇一到,憋了许久的群臣彻底爆发。 “皇上如此,心里还有百姓吗?” “出兵这样的大事,皇上却连议都不议,如此乾纲独断,实非明君所为。” “皇上岂不知,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 朱祁镇也不言语,神色淡然,丝毫不生气,竟还饶有兴趣地翻阅起御案上的《永乐大典》来了。 直到早朝时间快结束,群臣这才停歇下来,不是他们骂不动了,而是小皇帝脸皮太厚,一味的骂,解决不了问题。 朱祁镇伸了伸懒腰,又清了清嗓子,“都说够了?” 群臣:“……” “说够了,朕说两句。”朱祁镇道,“稍后,所有人随朕去东苑,大军已经就绪,马上就要出发,随朕一起送送他们。” 什么?群臣震惊。 这才几天啊,军需就调度好了? 一群人看向王佐,王佐苦巴巴地点头。 他有什么办法,一个张辅,一个于谦,任何一个都够他喝一壶的了,何况还有动不动就来一句:“请王尚书随下官进宫。”的李都给事中。 三人沆瀣一气,他们没有半点儿招架之力。 一群人面面相觑,心中只有一句话:完了,真动兵了! 他们是文臣,却也知道三大营的实力,三大营平叛,根本费不了多大功夫,也不会有任何意外。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群臣还未反应过来,朱祁镇又说:“江浙倭寇横行,朕心难安啊。” “皇上,不能再动用刀兵了。”王佐自觉无颜面对同僚,第一个站了出来,“皇上,国库粮食是多,但银子少啊, 再动刀兵,怕是银饷吃紧啊!” “大明什么时候这么穷了?”朱祁镇皱眉,“王爱卿,户部的账目你当朕不知吗?” 王佐一凛,连忙改口道:“臣的意思是,除去留下用来抵抗不可预料的天灾后,银子就不够了。” “赈灾向来以粮食为主,不是吗?”朱祁镇反问。 “啊?这……”王佐尬住,讷讷着说不出话。 朱祁镇挥了挥手,“算了,此事容后再以,诸卿且先随朕去为大军送行。” 第57章 杨溥的忠言 杨溥出班道:“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他觉得这次真要失控了,这场争斗无论谁赢,君臣之间的矛盾都将陷入冰点,小皇帝若处处皆敌,绝非张辅、于谦、李青三人能够处理的。 要知道,小皇帝得罪的不止是京官,还有无数地方官。 君臣关系如此,非大明之福。 朱祁镇诧异望了他一眼,道:“准奏。” “臣恳请皇上莫再动用刀兵,江浙不是关外,这是我大明的疆域啊。”杨溥认真道,“一旦用兵,受苦受难的还是我大明的子民!” 都说闹倭寇,但谁都知道,跟倭寇没多大的关系。 日本国根本没胆子进犯大明,充其量也就是些浪人结成的武装,非官方行为,实际上大多数人还是被煽动、收买大明的百姓。 “朕说了,以后再议。”朱祁镇说。 “还请皇上明言会不会动用刀兵!”杨溥坚持到底。 朱祁镇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呵斥,这两年杨溥一改往年,明里暗里帮衬不少,这些他都知道。 想了想,说道:“大概率不用。” 杨溥仍是不依不饶,拱手道:“还请皇上给个准话。” “请皇上给个准话。”群臣训练有素,一同奏请。 朱祁镇最恨这一套逼宫戏码,骂道:“动不动就下跪,下跪就有理吗? 下跪朕就要让着你们吗? 下跪能跪来银子,解决国库没钱的问题吗?”朱祁镇恨声道:“不要拿‘我弱我有理’那一套对付朕,也少扮可怜,议事就议事,别整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皇上岂能如此说……!”群臣悲愤。 朱祁镇冷笑:“朕说的事实,你看看你们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官员的体面?” 吏部都给事中沉声道:“请皇上收回此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朕绝不收回。” “那请皇上准许臣辞官还乡。”吏部给事中双眼通红,嘴唇颤抖。 朱祁镇在气头上,但也没失去理智,他知道群臣在激愤之下,真有可能全部辞职,那样被动的就是他了。 “朕不收回朕之所言,朕也不许你辞官!”朱祁镇是皇帝,他想怎样就怎样,至少明面上如此。 发完了火,朱祁镇也稍稍冷静下来,淡淡道:“杨大学士若有话,与朕在龙辇上说吧。” 大军出发在即,朱祁镇不想节外生枝,退了一步。 群臣见出兵已成既定事实,小皇帝又退了一步,便也没再立即逼迫。 剑拔弩张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些,群臣随皇帝銮驾赶往东苑。 龙辇上。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朱祁镇说:“杨阁老为官数十载,功劳苦劳朕皆知,本以为我们君臣一心,却不料阁老仍是……念及旧情啊!” 杨溥苦笑:“这没外人,皇上有话不放明说。” “好,那朕就明说了。”朱祁镇道,“实不相瞒,前些年你们三杨做的那些事,朕很看不惯。” “是啊!”杨溥叹了口气,“功在当时,罪在千秋啊!” 朱祁镇见他有如此感慨,神色缓和了几分,语气也不再苛责,“说说你的苦衷吧。” “皇上英明。”杨溥拱了拱手,正色道,“恕臣斗胆,皇上您太冒失了,也太理想化了,官场的水不会清,也清不了,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杨溥感叹:“臣为官数十载,早已看透了,不止我大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若非如此,它们又岂会亡……臣失言,臣有罪。” “行了,起来吧。”朱祁镇摆了摆手,“朕说过,朕最讨厌动不动就下跪的官员,朕也并非听不进去直言的皇帝。” “皇上虚怀若谷,老臣佩服。”杨溥说了句套话,起身重新坐在座位,继续道:“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 皇上有无想过,若停了民间海洋贸易,将会造成什么局面?” “直说吧。” “官绅若不能从海上赚钱,便会从土地上赚钱。”杨溥说道,“历代帝王都在抑制土地兼并,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何也?” 杨溥自问自答,“人都是逐利的,而皇帝一人的精力始终有限,或许在某一个皇帝在任时,可以在极大程度上避免,但终不能长久,如今大明开海通商,正好转移了他们的视线,这是好事啊!” “好事?”朱祁镇笑了,“你的意思是,这是解决土地兼并的最好方法?” “不错。”杨溥点头。 朱祁镇反问:“宋朝海洋贸易比之大明差了?宋朝没土地兼并?” “可是……” “朕再问你,丝绸要靠什么?”朱祁镇自问自答,“靠的是种桑养蚕,一样需要土地,你说人是逐利的,这话不假,可人也是贪婪的,永远不会满足。” 杨溥叹道:“皇上,您真是……成长了。” “朕以前也不是无知孩童,”朱祁镇淡淡道,“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 杨溥无言以对,问道:“恕臣斗胆,皇上近两年的举措,是受了李青的影响吧。” 朱祁镇没有否认,“朕听对的,不论是谁。” 杨溥点头道:“从长远来看,这么做很正确,但眼下呢?” “眼下也翻不了天。”朱祁镇自信道,“你莫非以为,京师三大营还平不了叛乱?” “平得了,哪怕江浙事态升级,同样平得了。”杨溥道,“可要是动乱的地方不止这几处呢?” 朱祁镇想了想,“山.东也有港口,你的意思是那里也会乱?” “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即便那里真乱,也不足为虑。”杨溥摇头。 这下,朱祁镇也猜不透了,道:“阁老有话不放直说。” 杨溥叹了口气,“皇上,有无想过麓川?” “臣可以断定,麓川必乱,麓川一乱,缅甸必当相应,进而影响暹罗。”杨溥说,“这是南方,再说北方,草原虽然不复以往,但实力仍不可小觑; 这些年来,他们战事不断,看似变弱,实则也是在变强,尽管朝廷大力扶持瓦剌,但鞑靼势头仍是越来越猛; 皇上真以为您做的,只是损害到文臣的利益吗? 要知道,参与海洋贸易的不止是文官,还有武将啊!” 杨溥叹了口气,“臣七十多了,说实在的,也没几年好活了,太远的事臣看不到,但近在眼前的事,臣却不能不禀明皇上。” “或许皇上以为臣这是目光短浅,但它是事实。”杨溥道,“李青年轻,皇上也年轻,你们着眼于将来,这没错,但一味地追求将来不顾眼下,却不行!” 朱祁镇沉默不语,脸色凝重。 许久,他问:“阁老可有妙策?” “没有,只有昏招。”杨溥苦笑,“无非就是皇上妥协罢了。” 朱祁镇断然摇头:“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朕岂会自毁长城? 朕退一步,他们还想让朕退十步、百步;阁老所言字字珠玑,朕会重视,但不会被困难吓到。” 杨溥怔怔地望着朱祁镇,好一会儿,撩袍拜倒:“皇上圣明,老臣五体投地。” “呵呵……起来。”朱祁镇扶起他,笑言:“阁老这一番话,价值千金,朕获益良多啊。” 杨溥笑了笑:“皇上,按祖制臣已到致仕还乡的年纪,臣也确实老了,常感力有不逮,还请……” “朕不许。”朱祁镇打断他。 杨溥苦笑:“皇上,臣真的累了,也确实帮不了您什么了,皇上有于谦、李青,臣在不在朝,又有何打紧?” “那也不许。”朱祁镇笑道,“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阁老老成持重,朕待阁老如家人一般亲切,朕可舍不得放你走啊!” “……”杨溥心说:原来你会说好听话啊! 不过他是真累了,再次请辞。 朱祁镇仍拒绝。 三次之后,朱祁镇还是不允,杨溥无可奈何。 朱祁镇经杨溥这么一说,原本愉快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愈发觉得,肃清朝纲困难重重。 还是得找李先生好好谈谈,他总有办法……念及于此,朱祁镇稍稍放松了些。 第58章 耐心,恒心,决心 东苑,校场。 一切准备完毕,就等皇帝露个面,走个过场。 本来出兵这样的大事,朱祁镇身为皇帝应该早早过来,点兵点将,慷慨陈词一番,鼓舞士气。 奈何朝堂局势不稳,反对出兵者不在少数,为不再扯皮,朱祁镇只能卡着点来。 朱祁镇率先走进校场,杨溥等人落后半拍。 张辅见皇上到来,撩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上,“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哗啦啦……’数万将士手扶长枪,单膝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甲胄森明,气冲云霄。 如此铁血之师,任谁见了不激动,何况朱祁镇是皇帝,何况他才十六岁。 “众将免礼。”朱祁镇俊面发红,因激动语调都有些发颤。 “谢皇上……!” ‘哗啦啦……’甲胄摩擦声不绝于耳,数万将士列队整齐,气势如虹。 朱祁镇心怀激荡,如此王者之师,焉有不胜之理? 想到太祖、太宗、宣宗的亲征经历,他更是满心憧憬,率领着这么一支大军驰骋战场,当何其壮哉。 朱祁镇想说上两句激励士气的话,但毫无准备再加上心情激动,他竟一时组织不成语言。 又见群臣跟进来,只好言简意赅,朗声说道:“待平叛后,朕犒赏三军!” “臣谢皇上圣恩。”张辅拱手谢恩。 “谢皇上圣恩……!”将士异口同声。 朱祁镇笑笑,朝张辅扬了扬下巴。 张辅会意,翻身上马,沉声道:“出发!” 数万将士列阵整齐,踏着军步有序跟上队伍,校场尘埃滚滚。 群臣刚进来,便见大军出发,有心想添堵也做不到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军离开,还平白吃了一鼻子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能将事情闹大! 近两刻钟后,当最后一个士兵离开校场之时,朱祁镇好似才回过神儿,看着大军背影,他心潮澎湃。 什么阴谋阳谋,什么局势紊乱,什么文官集团势大……他统统不在乎了。 只要能将如此铁血之师牢牢掌控,天下岂会大乱? 他愈发觉得李青目光长远,打上两仗狠的很有必要性,也是眼下拨乱反正的不二之选。 朱祁镇突然觉得,自己不在江浙兴兵,有些软心肠了。 大军终是出发了,但朱祁镇却不急着走,他不走,群臣也不好走,一群人就这么站着。 许久,朱祁镇呼出一口郁气,“摆驾回宫。” 杨溥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尴尬,来的时候他是坐龙辇来的,因此他的轿子并未跟来,东苑虽也在皇城,但离皇宫有一大段距离,他一个七十多的老头子,哪里有力气走回去。 真是…有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杨溥腹诽一句,厚着脸皮跟同僚拼了个轿。 倒是苦了抬轿子的轿夫…… 李青骑着毛驴悠哉悠哉,终于,把兵给派出去了。 兵者,凶器也;却也是整顿朝纲的利器。 家门口。 李青远远就看到有锦衣卫在守着,还有一顶轿子,这群人见他回来,其中两个锦衣卫立即上前,拱手道:“李大人,皇上交代,让你即刻进宫见驾。” “好,容我将坐骑栓回家。” 两个锦衣卫神色怪异:你管驴叫坐骑? 皇上跟前的红人,他们不愿得罪,也不敢得罪,点头道:“还请李大人快些,莫要让皇上久等。” “两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李青牵着毛驴回家,又往马槽里放了些新鲜草料,这才出门坐上锦衣卫的轿子,赶往皇宫。 小皇帝成长了不少,知道避开群臣私下召见,这让他很欣慰;但小皇帝这种‘好用就可着一个人用’的性子,让他很不喜欢。 好歹也学学朱瞻基啊,不知道多劳多得吗,这工资也该涨涨了吧……李青无奈叹了口气:这小皇帝人情世故是一点都不懂啊! 他到现在还是自费上班,想领俸禄得明年了。 ~ 中殿。 李青到时,茶水已备好,朱祁镇的态度值得肯定,但态度又不值钱。 “皇上唤臣来何事?” 朱祁镇抿了口茶,一旁侍候着的人,自觉离开。 放下茶杯,朱祁镇这才道:“今日与杨溥一番长谈,朕获益良多,有些疑惑想与先生讨教。” 他将杨溥说的那些问题,详细阐述了一番,问:“先生以为杨溥所言然否?” “很中肯。”李青点头。 “那先生可腹有良策?” 李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若皇上想一劳永逸,斗败、斗垮群臣,从此一言九鼎,令行禁止;那臣是没有良策的。” “啊?”朱祁镇呆住,有些不能接受,“为什么?” 李青认真解释:“其实,杨溥有句话说的很对,这官场的水永远不会清,也清不了。” 闻言,朱祁镇备受打击,失落道:“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 “怎么会是白忙活呢?”李青笑着说,“现在不比之前好很多了吗?” 顿了顿,“臣的意思是,君臣之间的斗争,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八年,它会伴随皇上一生,亦或说,他会贯穿整个大明王朝; 所以,皇上要有耐心,有恒心,有一争到底决心。” 李青端起茶杯,吹去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诚然,官场的水清不了,可若是不去争,它只会越来越浑,最终……泥泞不堪; 皇上御极这些年,应当深有体会吧?” 朱祁镇默然点头,“正统五年,和宣德五年,差距之大如有云泥之别。” “这就是了,皇上要和他们争、和他们斗,才能尽量让水不那么浑浊。”李青道,“人性是贪婪的,永远不知足; 饿时想吃饱,饱暖思淫欲;温饱之后想有钱,有了钱又想权……几时知足过?” 朱祁镇道:“他日朕手握大权,若效仿太祖,严刑酷法呢?” 李青摇头苦笑。 朱祁镇道,“先生是不信,朕能做到太祖那样?” “倒也不是。”李青道,“太祖杀的官吏称得上历史之最,洪武朝一朝,能任满致仕还乡的官员,如凤毛菱角; 莫说官员,那些个开国勋贵,甚至被颁发免死铁券者,犯了事,太祖还不是照杀不误?” 李青苦涩道:“可结果呢?问题解决了吗? 即便面对剥皮实草,可贪污受贿,作恶多端的官员,还不是络绎不绝,是他们想死吗? 不,是控制不住贪婪。” 朱祁镇颓然叹了口气,道:“不说那么远的了,还是说说眼下吧!” 他问:“先生可有良策?” 李青笑笑:“算不上良策,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否具体点儿?” “麓川若乱,以京军为主导,卫所兵为主力镇压就是,至于暹罗、缅甸,倒也算不上大患,可让交趾牵制他们” “交趾?”朱祁镇皱眉道,“先生不知,大明现在对交趾几乎失去掌控了吗?” “交趾的掌权者是前汉王朱高煦对吧?” “是他。” 李青笑道:“这不就行了,他虽说被废,但到底是太宗亲子,皇上修书一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想他不会拒绝。” “这怎么可能?”朱祁镇摇头道,“怕是先帝在世,他都不会听,何况是朕,先生你太想当然了。” “不,他会的。”李青笃定道,“他欠先帝的人情。” 朱祁镇眉头一挑,惊疑道:“先生,你知道的有些多啊!”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李青脸不红,气不喘,“我是大明的官员,岂会不读大明的史书,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的实录,臣日夜研读不辍,皇上何须奇怪?” 顿了顿,“昔日汉王谋反,实录语焉不详,臣向于谦于侍郎求证过,因此得知内中详情。” “原来如此。”朱祁镇微微点头,“不过朱高煦就是一小人尔,他肯帮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不能靠他。” 李青却道:“左右不过是一封书信的事,又没什么损失,万一呢? 再者,这不是还没乱的嘛,趁此机会给他打个招呼,他若不肯,我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不是?” 朱祁镇叹道:“那就先以先生所言,北方呢?” “北方…”李青沉吟许久,才道:“草原有瓦剌牵制,我大明又有坚城利炮,他们攻不进来。” “为何,我们不主动出击?”朱祁镇道,“太祖把他们打跑,太宗把他们打怕,宣宗亲征,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李青面色大变:“皇上,万万不可!” 第59章 郁闷的朱祁镇 “为何不可?” “因为……”李青差点一秃噜给说漏嘴,连忙补救,“大局不稳,若皇上亲征,朝局该当如何?” 历史上如何李青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就眼下这情况,朱祁镇敢亲征,绝逼被‘安排’。 因为朱祁镇得罪的不止是文臣,还有武将,京军尚在掌握,可边军不一样,山高皇帝远,加上前些年小皇帝不问朝事,几乎没有威慑力; 用屁股想,也知道他们贪墨敛财的事情,绝对没少干,朱祁镇虽然没查,但他们岂会不心虚。 当然,主要矛盾还是海上贸易。 在这种情况下,若朱祁镇大摇大摆地去亲征,文臣武将一联手,卖个皇帝也不是不能做到。 “皇上,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你不能亲征。”李青干脆把话说死。 他真是怕了这个。 朱祁镇很不爽,皱眉道:“怎么,在先生眼里,朕就那般无用?” “非也,皇上乃英主,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朱祁镇哼道,“朕知道,其实你也拿朕当小孩子。” “臣不敢!” “罢了罢了。”朱祁镇淡淡道,“朕没生气,毕竟…朕都习惯了。” 他满脸失望,“本以为你与常人不同,现在看…唉,朕知先生,先生却不知朕啊!” 李青见他一脸受伤,讪讪道:“皇上,现在的情况是文臣武将几乎都得罪了,远的不说,就拿朝堂来说吧,反对你的大臣可不都是文臣啊,其中不乏武将,只是他们不善言辞罢了; 甚至勋贵也是如此,朝局如此,皇上焉能轻离中枢?” “那好,就等朝局稳定后吧。”朱祁镇倒没意气用事,他还是顾全大局的。 但李青却不想他亲征,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他还是想把路堵死。 “皇上可愿听臣一言?” “你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李青道,“如今朝廷接管了与日本的贸易往来,同时重开银矿,过些年还要重开西洋贸易; 且不论其他,单是朝中的这些个官儿,他们心里能痛快吗?” “你是说,朕若亲征,他们敢公然造反?”朱祁镇问。 李青点头:“他们明面上不敢,暗地里当然敢。” “他们敢?” 李青无奈道:“他们若不敢,福.建江浙又岂会乱。” 朱祁镇哑口无言,但他不服,“难道朕之一生,都要像只金丝雀,待在这皇宫大内,不能离开一步?” “当然不是。”李青摇头,“皇上若有闲暇,可微服私访,近距离体验京郊百姓的生活……” “还是说,朕不能离开京师了。”朱祁镇问。 李青不再多言。 他看的出朱祁镇很生气,这个年纪的人最是受不得激,他越劝,小皇帝的逆反心理越大。 大殿寂静。 君臣二人都沉默无言。 良久,朱祁镇平复了下心情,率先打破沉寂,“忠言逆耳,朕知先生公忠体国,并无私心,朕岂会听纳不进去直言?” “皇上胸襟气度,可吞万里江山,臣佩服。”李青笑着说,端起茶小口抿着。 朱祁镇强笑了笑,叹道:“实话实说,朕方才确实很生气,并非气先生,而是气自己无能; 说到底,还是朕太差劲儿,做不到太祖太宗那般,差点儿拿先生撒气,是朕的不是。” 李青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皇上如此说,倒让臣无地自容了。” “哪里话,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朱祁镇认真说道,“对旁人,朕万不会认错,但先生不同,朕拿先生当绝对心腹,亦当家人,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往后该如何,还如何,莫要想言不敢言。”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自当尽忠直言。”知道小皇帝心气儿不顺,李青便也多说了几句好听话。 朱祁镇到底年轻,又被压了那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翻身做主人了,有急于求成的心理并不为过。 且他想做出一番功绩出来,本心是好的,李青理解他。 朱祁镇能率先服软,且主动认错,已是难能可贵,李青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气氛缓和下来,两人又对可能要发生的事,进行一番探讨,拟定了个初步方案。 李青见差不多了,起身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容臣告退。” “朕送先生。” “皇上留步,公务要紧。” “嗯…也是,跟先生朕就不客气了,先生慢走。”朱祁镇笑着说。 待李青走远,朱祁镇颓然坐回椅上,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心中很郁闷,知道李青所言都是实情,也知道李青为了他好,为了大明好,但他就是心气儿不顺。 “唉…怪不着旁人,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朱祁镇自嘲笑笑,一口饮尽杯中茶,“来人,让王振即刻见驾。” 小黄门上前,嗫嚅道:“回皇上话,王公公做了监军,随大军出发了。” “这朕倒忘了。”朱祁镇自语道,“朕怎么没见校场看到他呢?” 小黄门说道:“王公公说群臣不待见他,担忧风头太大会遭人妒恨,也怕皇上难做,就低调一些,在城外候着了, 他嘱咐奴婢,若皇上问及,向皇上禀明。” “嗯,知道了。”朱祁镇挥了挥手,小黄门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祁镇靠在椅上,仰脸望着殿中央的精美雕饰,心中空落落的,与群臣斗法的这些日子,他很享受,却也很孤独。 这种孤家寡人的滋味儿,让他很难受。 “皇上,是为国事烦忧吧?” 朱祁镇心中一暖,起身笑道:“小钱来了。” “臣妾原本是想先通禀来着,但殿外的奴婢说皇上心情不好。”钱皇后解释道,“臣妾见他为难,就自行进来了。” “哎?无需解释。”朱祁镇拉起她的手,“来,坐下说话。” “皇上坐,这些日子皇上辛苦,臣妾给你捏捏肩。”钱皇后反而拉着他坐下,“臣妾整日无事,不累呢。” “嗯,好。” 朱祁镇重新靠回椅上,舒服地眯起眼,享受妻子按摩。 “小钱啊。”朱祁镇说,“太皇太后、太后的娘家人都封赏了爵位,钱家却还不曾有过……” “皇上切莫如此,臣妾父亲已经加了官,要是再进爵,恐有人说闲话。”钱皇后婉拒,“那样岂能堵悠悠众口?” 朱祁镇笑道:“皇后进宫,娘家加官进爵从太皇太后那儿就开始了,太后父亲也是一样,她们可以,你也可以。” “皇上三思,如今群臣…还是不如此为好,再说,臣妾娘家人的生活已是极好,不用再恩赐什么了。” 事儿闹得这么大,钱皇后又岂会没有耳闻,她不想丈夫为难。 “无妨,朕也不赏他们多高的爵位,赐个伯吧。” “真不用。”钱皇后拒绝,“皇上若真宠爱臣妾,就什么也别赏,不然外臣如何看待臣妾,又如何看皇上?” “她们俩都能做的事,你为何不能?”朱祁镇无奈道,“你呀,这样可是会吃亏的。” “老话说,吃亏是福嘛。”钱氏笑笑,继续为他活络筋骨。 朱祁镇拍拍她的小手,“好了,朕不乏了,你也歇歇。” “臣妾不累。” “那就帮朕写一封信。”朱祁镇道,“朕说,你写。” 钱皇后诧异道,“皇上不都是下旨,怎么会……?” “这个人不同,他呀,也算是朕的爷爷了。” “啊?” …… 五月初,张辅传来八百里加急情报。 大军已至福.建境内,祸乱程度并不大,但闹事地太过分散,可能要多费些时日,大概在中秋前后才能平定。 朱祁镇着人八百里加急回信,明喻张辅,不用顾忌什么,该怎么打,如何打,自己决断; 同时,叮嘱王振,不得掣张辅的肘,只管跟着混军功就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道理朱祁镇明白,更何况此人是张辅。 想要人打赢,打的轻松,就得赋予权力。 六月初,江浙先后传来军报,称倭寇基本平定,只剩下一些小股倭寇负隅顽抗,但已不成气候。 两省的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连名上奏,促请重开海域。 朱祁镇邪魅一笑,明喻两省高官:但凡还有一个倭寇在,海域就不能重开,锦衣卫、东厂番子会暗中监督; 发现谎报军情者,无论官职大小,皆以通倭罪论处! 末了,还加上一句:朕这也是为了江浙的百姓着想! 第60章 下三滥 朱祁镇这一手太招人恨了,却也有奇效。 江浙是大明最富的两个省,也是海洋贸易最火热的两个地方,尤其是,贸易中利益最大的丝绸产业。 两省的丝绸大户加起来,撑得起大明的半壁江山。 而朝中不乏家在两省的官员,不说那些富绅,单是京官就扛不住。 商船在港口停一天,损失的银子就比他们的月俸多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是一般的难受,但他们终究是撑住了,且让江浙两省也撑住了。 理由很简单,虽然商船不得下海,但作坊还在生产,短期还挺得住。 当此时也,李青献了一策:让东厂、锦衣卫出面,协同江南织造局,去收购丝绸大户的丝绸。 当然,是以大明的市价收。 这种几乎空手套白狼的做法,让某些人气得跳脚。 大明一匹丝绸才四两白银,卖到海外大多在二十两上下,这一买一卖,朝廷一匹丝绸就能赚十六两上下。 朱祁镇一算账,这不是捡钱吗? 当即下严令:三个月之内,必须收上来七十万匹丝绸! 先定个小目标,抢……赚他个一千万。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不知道的是,这七十万匹丝绸,都称得上抄家了。 但朱祁镇不管,东厂、锦衣卫更不管了,他们奉旨办差,才不顾那些大户死活呢。 这一来,江浙平倭的力度空前强大,仅一个月就荡清了倭寇。 朱祁镇有些遗憾,不好失言的他,只能撤回收缴大户丝绸的御令。 不过这段时间,也足足收了二十万匹丝绸,净赚三百万两白银。 比宣德一朝开采出的矿银,还要多近七十万两。 如此一来,朱祁镇总算明白李青为何只着眼于海上贸易,却对银矿不甚在意了。 确实,和做生意相比,银矿那点儿钱,还真只能算是小钱。 一下子尝到这么大甜头儿,朱祁镇哪里肯错过,还要另想办法,再抢…收购丝绸,却被李青阻止了。 “皇上,事情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李青劝道,“该收手了,他们肯服软主要还是心虚,毕竟倭寇大多都是假的,再者,也怕皇上真的用兵; 眼下已经到了火候,再强行收购,只怕会……重起祸乱。” “真赚钱呐。”朱祁镇有些不舍。 李青好笑:“以后朝廷全面重开海洋贸易,赚钱的时候多的是,没必要在意这点儿,做事总得有个度不是?” “唉!朕身为一国之君,却还要遵从规则,真是憋屈。”朱祁镇气苦。 李青宽慰道:“遵从规则的不止是皇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一样,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真若谁都不守规矩了,那吃亏最大的还是皇上。” 朱祁镇轻轻点头,笑道:“先生总能在紧要关口,让朕及时清醒。” “皇上客气。”李青客气了下,提醒道:“不过皇上,这次的便宜可不是白占的,你可能要付出点什么。” 朱祁镇眉间一挑:“怎么说?” “具体我就不知道了,这可是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这么大的亏他们不会白吃。”李青道,“庙堂争斗就像两个高手博弈,双方实力相差无几,你吃了他一个车,他也能吃下你一个马。” 朱祁镇不屑道:“那朕可要看看,他们怎么吃朕的马。” 他不以为意,连动乱这样的事都压下了,他不信江浙还能翻起浪花。 但很快,他就见识到了对手的厉害。 七月中旬,江浙两省传来东厂番子、锦衣卫的密报。 《民间诽谤圣上者,不在少数, 有人言:皇上并非皇太后所生,乃宫女所生; 有人言:皇上并非先帝骨血,是从宫外抱进来的; 有人言:正统并非正统;是心虚才定此年号; …… 悠悠众口,堵之不绝,两省境内谣言四起,根源无从查起。》 朱祁镇看完密报,气得直骂娘。 这手段太脏了,不是一般的脏,却让他无从下手。 严查吧,倒像是心虚,不查吧,又像是默认,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偏这个对一国之君来说,最为重要。 如何证明我爹是我爹,我是我爹儿,这是个问题。 就算朱祁镇能证明,百姓那么多,他哪里证明的过来。 朱祁镇被恶心坏了,他没想到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也有人用的出来。 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消息很快传出两省,甚至京师都有人传,几乎闹到了天下皆知的地步。 朱祁镇百口莫辩,只能广发诏书先是澄清,后又严惩造谣者。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李青所言不虚。 在朱祁镇这一通的操作下,确实起了效果,百姓喜欢吃瓜,但谁也不想招灾,渐渐地,也就没人传了。 不过,朱祁镇仍是抑郁难消,这次闹这么大,保不齐千秋之后,后世人如何说呢。 这可是法统上的大事,他岂能不在意。 “别被朕逮到,不然朕非活寡他三千刀不可。”朱祁镇无能狂怒。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他算是倒了血霉。 七月底。 王振先一步赶了回来。 “皇上大喜,福.建骚乱基本平息,中秋之后大军便能班师。”王振满脸谄媚的说。 “你怎么不跟大军一起回来?”朱祁镇问。 王振脸色一僵,他自然不会说是张辅烦他了,赶他回来的,只是道:“奴婢这不是想尽快让皇上得到这个喜讯嘛。” “喜讯朕数日前就知道了。”朱祁镇笑着打量了一下王振,“嗯,黑了不少,却也不似先前那般孱弱了,看来你这次没少吃苦。” 王振忙道:“能为皇上吃苦,是奴婢的福分。” “放心,赏赐少不了你的。”朱祁镇笑着说,随即,又补了一句:“千秋之后,朕之一朝的史书,必有你王振一席之地。” “谢皇上,谢皇上隆恩。”王振连连叩首,激动的满脸通红。 对他来说,后面一句话,比前面的赏赐要重要多了。 太监也求名,甚至对名垂青史的执念,比文臣还浓郁。 他们没有子孙后代,但若是煌煌史册中有他们一笔一划,那便是最大的慰藉了。 王振那个开心,一回司礼监,就把对食叫了来,两口子好生庆祝了一番。 三日后, 黔国公来报。 麓川宣慰使思机发谋反,率军侵占大明辖制的孟定、湾甸,大肆杀掠;缅甸、暹罗蠢蠢欲动,战事有蔓延至云.南的迹象。 黔国公请求增援二十万军队,一再表明十万火急。 这一下,乱子有些大了。 朱祁镇有些慌,京军还没回来呢,即便回来也需时间休整,边军不能妄动,卫所兵…一时间也调不过来。 还有主帅人选……都是问题。 他急召李青、于谦入宫,商议大事。 于谦直接请战:“皇上,臣愿前往麓川平叛。” 朱祁镇不好意思拒绝,却也不想答应,一来,于谦是文官,二来,于谦的势力够大了,虽说只是侍郎,但实权远超尚书。 还有个唯他马首是瞻的吏部尚书王直,再让他带兵,会有失控的风险。 李青建议道:“皇上,当务之急是先调卫所兵来,同时,九边也要抽调人手,不用多,一个地方五千人就成。” “主帅呢?” 李青想了想,道:“英国公举荐杨洪,臣也以为是合适人选。” 朱祁镇摇了摇头,直接给否了。 原因无他,杨洪也是于谦的人。 “皇上,奴婢倒是有个人选推荐。”一旁的王振小声说道。 李青皱了皱眉,于谦也有一丝愠怒,倒不是生气皇上不用杨洪,而是气一个太监也敢插手军务。 朱祁镇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眼王振:“是谁啊?” “兵部尚书,王骥!” 第61章 臣不才 “王骥?”李青皱眉冷笑,“王公公,你是收了人家多少银子,竟如此为他说话?” 按理说李青是臣,王振是奴,两人不在一个级别,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实权,比之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毫不逊色,甚至有内相之名。 相较之下,李青这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根本没资格与之相比。 但李青还是说了,不为其他,就要看看朱祁镇的态度。 是我重要,还是王振重要? 王振恼怒,他自问给足了这个御前红人面子,可李青如此不通世故,让他下不来台,他如何不生气。 刚要说话,朱祁镇先说了,“王振,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王振委屈极了。 “皇上明察。”王振跪下,连磕几个响头,委屈道,“奴婢一个子儿也没收啊,奴婢举荐王骥,是为了皇上着想,大明着想,真真的没有私心啊!” “大明还不需要一个太监来指手画脚。”于谦道。 王振气结,哼道:“于侍郎,你是兵部的侍郎,王骥的兵部的尚书,何以咱家举荐王尚书,你如此激动? 哦,是了,你是怕王骥压你一头是吧?” “你……”于谦想骂人,但当着皇上的面,忍住了。 王振却不依不饶,继续拱火:“皇上,杨洪和于侍郎有姻亲关系,他自然想让杨洪出战,他这是有私心。” 朱祁镇抿了口茶,脸色已经有了些阴沉。 见状,王振不再说这个,转而又道:“皇上,王尚书是兵部的尚书,于侍郎是兵部的侍郎,于侍郎也是文臣,他可以自荐,王尚书自当可以被举荐。” “好了。”朱祁镇摆手,“都安静一会儿,别吵。” 王振不再说话,大殿安静下来。 朱祁镇沉吟片刻,朝李青道,“先生,你怎么看?” 京中的人信不过,地方上的人更信不过,大军主帅还得从京中选。 唉,这还没夺回大权呢,你就开始搞权术制衡了,真是服了你了……李青无奈道:“皇上,臣不才……” 朱祁镇:“?” 王振:“??” 于谦诧异地看了李青一眼,当即打断:“皇上,臣觉得不妥。” 在他看来,李青能力是有,但没有威信,一个七品官儿率大军二十万,简直是儿戏,不会有人服气。 除非李青自爆身份,但那样且不论后果,也得有人信啊! 难道挨个跟人解释? “先生莫要说笑。”朱祁镇也不信李青有那个本事,“先生之才,在朝局,在江山社稷,打打杀杀是粗人干的,朕可舍不得让先生冲锋陷阵。” 李青无奈,仗还没打,就开始人心不齐,他能怎么说。 只好退而求其次,“皇上误会了,臣不是自荐挂帅出征,而是……想请御令去交趾走一趟。” “交趾?”朱祁镇不解道,“去那儿做甚?” “劝前汉王为国效力。”李青说。 朱祁镇摇头道:“这没什么意义,朕已去过书信,他明显是不肯帮忙。” “臣有把握。”李青语气笃定。 朱祁镇失笑道,“先生的能力朕是相信的,可这……不说成功与否,单说路远且阻,云.南那边又火烧眉毛,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啊!” “地方上有灾情,地方官都喜欢夸大其词,更何况是军国大事?”李青道,“暹罗、缅甸刚被镇压不久,哪会立即把押上全部身家? 算上情报的时间差,思机发谋反最多不过两个月,眼下黔国公还守得住。” 李青建议道,“皇上可给予黔国公一些特权,比如募兵抗乱,再多划拨去一些粮草军械,这样可以给他减轻很大压力; 情况是紧急,但还不至于紧急到天倾在即的地步。” 朱祁镇到底年少,虽聪明睿智,却没经历过大事。 一见军情奏报,他当即慌了神儿,如今被李青这么一说,他心里好受多了。 “嗯,是这么个理儿。”朱祁镇点头道,“于爱卿,你即刻发公文八百里加急送往云.南,命黔国公务必顶住,钱粮随后就到,朕会尽快调集大军增援。” “臣遵旨。”于谦拱手。 朱祁镇又道:“至于先生所言,去交趾劝朱高煦,朕以为这是在做无用功,你还是在京师待着吧。” “皇上,眼下暹罗、缅甸不敢大举进犯,却也蠢蠢欲动,长此以往下去,以后如何谁也说不清,东南亚……咳咳,那一带对西洋贸易尤为重要,万不可有失; 若交趾能牵扯住他们,不仅平乱事半功倍,还能节省大量钱粮。”李青拱手道,“还请皇上三思。” 朱祁镇无奈道:“你就这么想去?” “臣只是想为大明做实事。” “好吧,朕允了。”朱祁镇叹道,“快去快回,如今局势诡谲,先生不在,朕心难安。” 李青点头:“臣今日就出发,调兵的事刻不容缓,还请皇上尽快。” “嗯,朕明白。”朱祁镇点点头,不再多言,端起茶轻轻抿着。 见状,李青二人起身,“臣告退。” “嗯,两位爱卿慢走。”朱祁镇笑道,“国事在即,朕就不送了。” “皇上客气。”二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李青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道:“皇上,你答应我的事,可要办到啊!” “朕答应你什么……哦,朕想起来了。”朱祁镇点头笑道:“放心,朕不会御驾亲征的,你不说朕也不会那么做,眼下局势如此,朕岂会不顾大局?” “皇上英明。”李青笑笑,转身快步跟上于谦。 出了宫,于谦才叹道:“王振此人在皇帝身边,非江山之幸啊!” 李青点点头,问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史书具备的参考价值不大,还不如直接问于谦呢。 于谦皱眉道:“此人贪财好色,媚上欺下……” “等等,好色?”李青嘴巴张得老大,“他,他不是阉人吗?” “是。” “太监也能好色?”李青三观都快崩碎了,“他拿什么色?” 于谦却道:“不是先生以为的那种,是……” 组织了一下措辞,于谦解释,“其实太监虽然不能人事,心理上却和常人无疑,宫里面结对食的不在少数。” “不就是一桌吃个饭嘛。”李青对此有所了解,好笑道:“无非是心理寂寞罢了,太监宫女孤苦无依,相互做个伴聊表慰藉,上升不到好色层面。” 于谦苦笑:“我对王振是有意见,但也不会仅因对食就说他坏话。” 李青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不是。”于谦摇头:“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宫里胡来,不过出了这个宫就不一样了,王振在宫外有府邸,妻妾成群,且还都是良家女子。” “太监娶妻……”李青眉头微皱,这事算不上先例,真要是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问题是,正常人家的女子,谁肯嫁太监。 这其中少不得威逼胁迫。 “还有吗?” “王振在宫中除了皇上、娘娘,几乎一手遮天,且此人最擅谗言惑上,还善于交际,昔日和三杨关系就极好,皇太后也常为其说话。”于谦遗憾道:“若非如此,王振早就被太皇太后给砍了,可惜啊……!” 李青笑道:“此人确实十恶不赦,但就目前而言,他还是有用的,至少他忠于皇上; 如今对抗皇上的人这么多,若是将他砍了,无异于让皇上自断臂膀,你稍安勿躁,待局势平稳后,我会想办法除掉他。” “唉……!”于谦点点头,“先生什么时辰走?” “到家收拾一下就走。”李青道,“对了,有件事交代你一下。” “先生请说。”于谦深吸一口气,“我定当全力以赴。” 李青笑道,“小事儿,帮我照看一下我的驴。” 于谦:“……” 第62章 赶赴交趾 大殿,只剩下主仆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王振,朕再问你,你收了王骥多少钱?”朱祁镇道。 “回皇上,奴婢……”王振心中忐忑,最终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奴婢收了王骥黄金百两、银千两。” “好大的手笔啊!”朱祁镇叹道:“尚书的年俸折合成白银,不过百余两,他这一出手就这么多,只怕干到他死,也未必能挣回来。” 王振忙道:“皇上恕罪,奴婢这就将金银上缴国帑,这就去。” “等等。” 王振刚欲起身的动作一顿,连忙磕头,“皇上,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奴婢这回吧。” “好了好了,不用做戏了,这次朕不严惩你。”朱祁镇道,“你能主动承认,便是还有药可救。” “是,谢皇上隆恩,谢皇上……” “好了!”朱祁镇语气不耐。 王振一个哆嗦,停止絮叨。 朱祁镇淡然道:“王振你记好了,不瞒便是最大的忠,之前的事朕就不予追究了,今后……” “今后不会了。”王振忙道。 “嗯。”朱祁镇挥一挥衣袖,“你且退下吧,那些钱也不必上缴国帑了,大明还没穷到这个地步。” “皇上如天之恩,奴婢…五体投地。”王振行了个大礼,退出大殿。 朱祁镇眼眸微眯,“这个王骥倒是有点意思,竟跟太监勾搭在一起了,看来所闻文人气节,也不过如此嘛。” ~ “我的驴就交给你了。”李青把缰绳递到于谦手里,“要是病了瘦了,我可要你好看。” “……”于谦忍着笑,“我吃啥,它吃啥总行了吧?” “那倒不用,给它喂上等草料便是。”李青取出一锭金子,“这个你拿着。” “先生这就见外了。”于谦推辞。 李青塞进他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不差钱儿,走啦!” “等一下。”于谦问,“先生怎么去交趾?” “先去广.西,再转交趾。”李青笑道,“我算了算,日夜兼程、换马不歇,一个半月左右便能抵达。” “你扛得住吗?”于谦皱眉,“你总不能不吃饭,不睡觉吧?” “无妨,不吃东西饿不死我。”李青笑笑,“马上也是可以休息的嘛,好了,我买马去了。” “骑我的吧。”于谦说。 “不用。”李青笑着摆手,“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我骑走可就骑不回来了。” 顿了顿,“对了,你可得看住了,绝不能让皇上御驾亲征,不管发生什么事,切记!” 李青认真道:“就现在这局势,他亲征极有可能被安排。” “先生放心,我知道其中利害。”于谦郑重点头。 李青放下心来,拍了拍毛驴脑袋,“驴兄,我走了。” “嗯~啊~” … 李青带足了盘缠,一路换马不歇,只用了四十天就赶到了交趾。 但他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语言不通。 蒙古话他还会说两句,但交趾的语言,他是一个字儿都不会说,也听不懂。 辗转数日,又是比划,又是银子,总算是找到了通汉话的导游。 又花了五日,才找到交趾宣慰司。 朱高煦自来交趾之后,便逐步接管这里,上一任交趾宣慰司使离任后,朱瞻基没派人再来,于是交趾真正的主人就成了朱高煦。 朱祁镇登基后,群臣为了防止他下西洋,有意让交趾独立,这也成就了朱高煦。 李青没有见到朱高煦,只见到了他的儿子朱瞻垹。 简单寒暄两句,李青直入主题: “我有要事见前汉王。” “前汉王?”朱瞻垹听到这个称呼,神色复杂,“有事跟我说就成,家父不喜见大明官员。” 李青无奈,问:“皇上的那封信,你们收到了吧?” “收到了。” “那你们怎么打算的?” 朱瞻垹摇头道:“我们和大明没关系了。” “没关系?”李青冷哼,“别忘了,你姓什么?” “我姓朱,可那又怎样?”朱瞻垹情绪有些激动,“我们汉王一脉已经被他们从族谱上抹了去,大明都不认我们,我们为何要帮大明?” 李青吁了口气,道:“我不和你置气,我要见你爹。” “你想见就见?”朱瞻垹鄙夷道,“看你这身官服,不过一个七品文官,你咋那么大脸呢?” 李青气笑了,“我还就这么大脸,当初若不是我,你们汉王一脉早就去地下见太祖、太宗去了,别说你,你爹来了也得对我礼让三分,赶紧的。” “你是大明的官员,我这是在给大明面子,若非如此,老子早就拿了你。”朱瞻垹愤然起身,“趁我还没发火前,赶紧滚蛋。” “狂妄!”李青勃然大怒,“在我面子称老子,老子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老子还吃奶呢。” “我去你娘的。”朱瞻垹喝道:“来人!” ‘蹭蹭蹭……’十多个汉子冲进来,“大人。” “拿下他。”朱瞻垹说。 为首一人为难道,“大人,老大人说了,不能和大明为难,这……” “少废话,拿了他。”朱瞻垹沉着脸道,“出了事我顶着。” 李青叹了口气,他不想动粗,但事急从权,他可没时间在这儿墨迹。 他一把掐起朱瞻垹,冷冷道:“带我去见你们老大人,不然,掐死他。” “你……咳咳。”朱瞻垹张口结舌,脸色变红,逐渐发紫。 这可把这些护卫吓坏了,连忙道:“有话好说。” “带我去见朱高煦。”李青语气冰冷,“我可没那么大耐心,快点儿。” “这位明官还请冷静。”为首一人道,“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这样吧,我让人去通知我家老大人,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李青知道他这是为维护朱瞻垹的脸面,笑道:“看来朱高煦是想让你接替他的位置了。” “你…再敢直呼…咳咳……”朱瞻垹气毁了。 李青笑道:“他来了,我一样敢直呼其名。” 接着,又看向这些护卫,淡淡道:“我不想伤他,但你们也最好安分些,毕竟命这个东西只有一条。” “明官放心,我们不妄动。” “先退出去吧。”李青挥挥手。 护卫们面面相觑,最终无奈退出房间。 李青见人离开,也松了手。 朱瞻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上前,“咳咳……” “服不服?” “……撒开。” 李青加大力度,朱瞻垹连连眨眼。 “这是最后一次,你再无理取闹,可没这么好运了。”李青松开他。 朱瞻垹呼哧呼哧喘着气,恨声道:“你是怎么敢的啊!?” “没什么不敢的,要么老老实实待着,要么我掐死你,你选一个?” 朱瞻垹:“……” 碰见这么一个不要命的,他能有什么办法。 一个月几百块,你玩什么命啊? 朱瞻垹气苦,却也不敢再放肆了,他可是父亲钦定的接班人,前途一片光明,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正七品一个月才几个子儿?”朱瞻垹松了松领口,道,“看你有勇有谋,倒也是个人物,不若跟着我干,我出大明的十倍。” “你也配给我画饼?”李青气笑了,“好了,我这次来是找你爹谈事的,你配合,我不为难你。” 朱瞻垹恨恨道:“你不觉得大明皇帝太无耻了吗?” “这话说的,太宗也是大明皇帝,那可是你爷爷。”李青揶揄道,“要是你爹听到这话,看他揍不揍你。” “我说的是朱瞻基,朱祁镇父子。”朱瞻垹道,“当爹的削了汉王一脉,当儿子的竟还要我汉王一脉为他效力,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你爹就是欠削。” “你大爷……!”朱瞻垹大怒,但一迎上李青冰冷的目光,他瞬间冷静。 哼道:“我爹可不是斯文人,你就等着倒霉吧。” 李青笑着点头:“嗯,我等着。” 第63章 朱高煦肠子都悔青了 大半时辰后。 朱高煦总算是来了。 “老子倒要看看,谁敢绑老子的儿子!”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接着,六十四岁的朱高煦走进房间。 李青起身道:“见过汉王。” “你刚不是说我爹来了,也敢直呼其名吗?”朱瞻垹讥讽道,“你刚才那牛逼劲儿呢?” 李青懒得搭理他,说道:“我是李青,为大明而来。” 朱高煦面露惊骇,满脸不可置信。 他见过李青,虽说后来李青化了妆,戴了面具,但李青真容他也是见过的,不过太久远了,他印象有些模糊。 不过经李青这一说,他全想起来了。 “你是李青?”朱高煦花白的胡子颤抖,“是永青……你是哪个李青?”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李青道,“汉王可否屏退左右。” “我已经不是汉王了。”朱高煦颓然挥挥手,“都退下吧。” “大人,此人……” “哎?无妨,都退下吧。” 朱瞻垹上前道,“父亲,这人邪门儿的很,还不要命,您还是……” “确实邪门儿。”朱高煦自语一句,“不碍事的,你退下吧。” “儿子担心……” “退下!” “是。”朱瞻垹不敢违背,退出房间。 朱高煦上前打量着他,狐疑道:“你真是他?” 李青取出一把金豆子,笑吟吟道:“昔年汉王送的金豆子,我现在还没花完呢。” 朱高煦眉头直跳,他这是气的。 “你怎么不会…变老啊?”朱高煦难掩震惊,“莫不成你是这个仙人徒弟也成了仙?” “先不说这个,谈完正事我说给你听。”李青道,“皇上的信你收到了?” “昂。”朱高煦暂时放下心头震惊,走到李青旁边坐下,哼道:“亏他想得出来,让我去打暹罗、缅甸,他可真看得起我。” “只是牵制,并不让你真打。” 朱高煦嗤笑:“信就在这儿,你自己看。” 李青接过信展开,随即面色怪异,暗骂:折中之计也是看场合的啊,你是真不知道你二爷憨吗? 李青尴尬地放下信,讪讪道:“你看你,都不知道讨价还价的吗?” “呵呵,好赖话都让你们说了。”朱高煦哼道,“你这次来,是让我帮忙牵制的?” “嗯,这个面子你给不给?” “那我要是不给呢?”朱高煦道。 李青淡淡道,“那我可要揍你了,揍到你给为止。” “你怎么这样?”朱高煦气得跳脚,“好歹我也是太宗亲子,你就不怕老爷子托梦给你?” “你也知道啊!”李青撇了撇嘴,“我就问你一句,大明有难你帮不帮?” “帮,对不起我的是老爷子,不是大明。”朱高煦说,“只是牵制的话,我还是能做到的。” “那就好。”李青放松下来,憨憨是个实在人,没朱瞻基那么多心眼儿,更比朱棣言而有信。 在旁人看来千难万难的事,到李青这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当然,主要还是朱高煦实在。 “不枉我当初为你求情。”李青神色缓和,“这些年过得如何?” “本来还挺好的,但自从我那大侄子驾崩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朱高煦一脸悔恨,“他娘的,下手早了啊。” 朱高煦满脸自责,“要是我够能忍,现在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就是我了。” 李青:“……至于吗?” “至于!”朱高煦骂道,“我肠子都悔青了,再忍十年大明就是我的了啊,何必在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 “在这儿也不错啊,你这也算是个土皇帝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李青劝道,“总比当初稀里糊涂被砍了强。” 朱高煦不忿,“我不土。” “好好好。”李青忍着笑,“那你准备一下吧,事已至此就别想后悔的事了,你到底是朱家的人,为大明做事是你的职责。” “嘿,你少拿大话忽悠我。”朱高煦哼道,“我这是看在老大,还有你的面子上答应帮忙,别拿朱家人说事,我现在不是了。” “你家老爷子的面子呢?” “他?”朱高煦冷笑,“他把我害得这么惨,我给他屁的面子。” 李青:“……” 说笑一阵儿,李青起身道:“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既然你答应帮忙,那我就放心了。” “不急着走。”朱高煦道,“你大老远来一趟,咱们得好好喝一杯,顺便跟我说说你这是咋回事。” 李青想了想,“那好,不过我不能久留。” “刚来就急着走,你就那么不待见我?”朱高煦哼道,“把我陪好了,牵制的事我就多上上心。” “那成,我就舍命陪君子了。”李青笑着点头,“刚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你交代。” “可别,你这命比乌龟都长,娘的,真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李青满脸黑线:看在你要出力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 两人有说有笑地出了交趾宣慰司,来到朱高煦的家。 好家伙,朱高煦这家都快赶上半拉皇宫那么大了,但也只是占地面积,楼阁厅堂远远比不上皇宫。 很粗糙,却也有种自然美。 朱高煦给李青介绍着新家,“看到那片草地了吗,那是我的马场,回头你走的时候送你两匹极品好马。” 憨憨一如既往的大气。 李青诧异道:“你这岁数还骑得动马?” “那当然,我这一天不出身透汗,就浑身不自在。”朱高煦傲然道,“别看我上岁数了,上马杀敌依旧不在话下。” “厉害!”李青竖了竖大拇指:傻人有傻福,老二的身体素质是真强啊! 看憨憨这模样,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朱瞻垹见父亲竟将李青带回了家,还一副忘年交的模样,都惊呆了。 这厮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上前道:“父亲,这是咱家,你不用怕他。” “怕你娘个头,赶紧滚蛋。”朱高煦一脚踹开,“去,让后厨做一桌子好菜。” 朱瞻垹拍拍衣服上大脚丫印子,无奈道:“父亲,你要是被要挟了,就眨眨眼。” 朱高煦脸色一沉:“找削是不?” 朱瞻垹不忿地嘀咕:“父亲你不是说,不能说‘削’这个字吗?” “你他娘……” “父亲息怒,儿子这就去办。”朱瞻垹忙不迭地去了。 李青好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也该看开了吧?” “九五之尊啊,搁谁能看开?”朱高煦气哼哼道,“娘的,可悔死我了,早知……” “早知尿炕还不睡觉了呢,说这个有什么用?”李青好笑道,“你没当上皇帝是你的福分,不然就你这智商,早晚被他们绕沟里去。” “放屁,我又不傻。”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当初你造反,不就是被忽悠的嘛,真让你做了皇帝,不是大明之福。” 朱高煦气道:“还能不能聊天了,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好好,算我失言,一会儿罚酒三杯。”李青无语:多大人了,还要哄着来。 … 酒菜上齐,两人边喝边聊。 朱高煦道,“这就咱俩人,你总能说说你这是咋回事儿了吧?” 李青考虑到憨憨的理解程度,只好道,“没错,我就是仙人。” “卧槽!牛逼啊!!!”朱高煦下巴都快脱臼了,“娘的,原来世上真有仙人啊,快教教我。” “教不了。”李青叹道,“仙人不是修炼出来的,是天生的,要是能教,你大哥也不会早死了。” 朱高煦怔了怔,遗憾地点点头:“也是,你和他关系那么好,唉!” 顿了顿,“那给我两粒仙丹总成了吧?” “只有药丸,没有仙丹。”李青失笑道,“我除了能活能打之外,跟常人无疑,没你想的那么玄乎。” “草,白激动了。”朱高煦骂骂咧咧,气道:“我看你不是仙人,就是个祸害。” 第64章 达成协议 朱高煦身子骨确实好,酒一杯一杯的端,却无醉酒迹象,除了脸红了些。 “再喝再喝。”朱高煦一个劲儿劝酒,“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得尽地主之谊,不醉不算完。”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问:“这边的情况……你能控制大局吗?” “这话说的,你可真瞧得起我。”朱高煦没好气道,“交趾也算是个大国了,人口足有七百万,我就一外来户。” “那你能控制多少?” “三分之一左右吧。”朱高煦一仰脖将酒灌入口中,咂吧咂吧嘴,放下杯子,“不过表面上,另两股势力还是比较克制的,不敢打我主意。” 李青皱了皱眉,“你要是帮朝廷牵制暹罗、缅甸,他们会不会趁机对你动手?” “这个可能性不大。”朱高煦摇头,“我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们没胆子对我出手。” 顿了顿,“再说了,我又不傻,舍己为人的事我才不干呢,肯定在保证自己的前提下,帮助大明。” “那就好。”李青点点头,又道:“大明你就别想了,根本没那个可能,不过,成为交趾的土皇帝,倒还有这个可能。” 朱高煦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愿意帮我?” “嗯。” “为何?” 李青想了想,“就当是看在昔年那些金豆子的份儿上吧。” “少来,你会那么好心?”朱高煦哼道,“我脑瓜子直,有什么就说,能干我就干,不能就算了。” 李青笑着点头:“那成,我就跟你说实话吧。” “交趾是大明海洋贸易的补给点,当初之所以让你来,就是为你这一支控制这里做准备。”李青道,“文官是靠不住的,随着皇权更迭,帝王权势走下坡路是必然的,我担心久而久之,大明会彻底失去交趾;这才为你向朱瞻基求情。” “我就知道你不是单纯的好心。”朱高煦哼道,“你想让我这一支守在这里,为大明西洋贸易提供便捷是吧?“ “嗯。”李青道,“这对你也有好处,不仅能成为交趾的国王,还能依靠大明与西洋贸易赚钱,何乐不为?” 朱高煦一想也是,问:“但小皇帝会答应吗?” “会的,这对大明来说也是好事。”李青点头。 朱高煦打量了他一眼,“看你这品级不过七品,小皇帝明显是不知道你身份,你能起多大用?” “我要起不到大用,怎么会代表朝廷来你这儿?”李青反问。 “呃…也是。”朱高煦挠了挠头,“那你要我怎么做?” 李青笑道:“很简单,第一,帮大明牵制暹罗、缅甸;第二,向小皇帝称臣。” “向他称臣?”朱高煦豁的起身,“他配吗?” “你看你,别激动啊。”李青宽慰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又不损失什么,你要拉不下脸,可以让你儿子弄; 一个名头而已,换来的可是实质上的好处,这个账你不会算不明白吧?”李青问,“再说了,即便你现在仍是大明藩王,还不是要称臣?” 朱高煦沉默。 他不聪明,却也不傻,若是有大明支持,他绝对能真正意义上统一交趾,成为名副其实的国王。 这个好处是实打实的。 不能成为大明的皇帝,成为交趾的国王也不错嘛……朱高煦点头道:“成,干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朱高煦道,“大明朝廷不能干涉我,不能再派人来。” “这是自然。”李青点头,“届时,这里的一切由你做主。” “小皇帝真能答应?”朱高煦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你信不信我?”李青笑问。 朱高煦怔了怔,点头道:“信。” “那就成了,麓川叛乱平定后,你命人去朝贡,那边交给我。”李青说。 “成,咱们继续。”朱高煦豪爽道,“来,咱们喝。” … 李青在交趾逗留了五日,朱高煦带他在方圆百里好玩的地方,玩了个遍。 吃饱喝足,李青又揣了一兜子金豆子,这才踏上返程。 临别之际,朱高煦罕见的伤感起来,“先生你这一走,怕是要许久许久都见不到了,甚至有生之年都无法再相见。” “以后有空的话,我会来看你。”李青拍了拍他的肩,“保重身体。” “保重。” 李青翻身上马,开始往回赶。 他这趟远门出得可真不近,都出国了。 在这交通不发达的时代,对常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青装着心事,一路疾驰,日夜不辍,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 没别的,就是怕小皇帝御驾亲征。 尽管这可能性不大,但他心里就是怕。 一路紧赶慢赶,赶回京师之时,也已到了冬季。 十一月初,京师已经开始下雪了。 李青家都没回,直接进了宫。 看到朱祁镇稳稳当当的坐镇皇宫,李青的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还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真好。 不得不说,朱祁镇知好歹、顾大局、肯听劝……这些品质还是值得肯定的,李青对他的感官好了一大截儿。 李青这一路累得不轻,见小皇帝安然无恙,也不再紧张。 “皇上,前汉王朱高煦已经同意帮忙。”李青道,“具体细节,容臣改日臣再禀报,这一路着实累人。” 朱祁镇心有千言万语,但见李青确实疲惫,只得点头:“那好吧,先生先回去好好歇歇。” 他本以为李青得年后才能回来,这一下子提前了两三个月,可以想象其中艰苦。 李青一出宫,便直奔于谦家。 数月不见,毛驴又长高了一截儿,皮毛愈发光亮,像是焗了油一样,格外喜人。 “驴兄,好久不见啊!”李青抚摸着它的脑袋,满脸欣然。 “嗯~啊~”毛驴拱了拱他的手心,似在欢喜。 “呵呵……”李青拍了拍它,回头朝于谦道,“辛苦了,我先回去睡一觉,改日请你喝酒。” 于谦笑笑:“小事,不值一提;对了先生,交趾那边儿……?” “搞定了。” “那就好。”于谦喜悦,催促道,“先生快去歇着吧,事态并未升级,你放心歇息,明日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再来跟你说详情。” “嗯,好。”李青骑着毛驴回了家。 他是真累着了,这几个月来,除了在朱高煦那儿吃喝玩乐了几天,其他时间都在赶路。 吃饭、睡觉几乎都没有过,即便他不吃不喝不影响身体机能,但也超级难受,状态奇差无比。 刚一沾床,他就睡着了。 李青这一口气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从上午睡到第二日的中午。 “嗯~哼~”李青舒服地呻吟一声,翻了个身,透过窗户缝隙看到外面大雪纷飞,嘀咕道,“还是再睡会儿吧。” ‘咕噜噜……!’李青想再睡,但肚子一直在抗议,事实上,他肚子已经抗议许久了。 “算了,还是起来吧。” 李青坐起身,舒展四肢,浑身骨骼噼啪作响,这一觉醒来,精神头格外好。 “这大雪的天儿,不来上一顿火锅实在可惜。”李青打开门,洗漱了下,拿出草料喂毛驴。 “驴兄快吃,待会儿陪我去赶集。”李青是真饿坏了,看着毛驴,脑海中不自禁就想起了火烧。 毛驴见他两眼冒绿光,忍不住打哆嗦,干脆也不吃了,主动趴下来让李青骑,生怕李青有什么特别想法。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接着是尖细的声音,“李大人在家吗?” “来了。”李青拍拍手,走到门口打开门,只见朱祁镇正背着双手,一脸含笑的看着自己。 第65章 留着不如送出去好 “皇上,你怎么来了?” “啊,事情忙完了,就过来看看。”朱祁镇笑着上前,“不用行礼了,走,进屋说。” 李青本来也没打算行礼,不过还是道了声谢,“皇上请。” 客堂。 没有炭盆儿,温度很低。 朱祁镇觉得有些冷,吩咐道:“去,把龙辇上的炉子搬过来。” 随行太监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少顷,火炉搬进来,此外,还有六个食盒。 两个小太监架上锅,添上水,接着,将食盒中新鲜果蔬肉菜取出。 朱祁镇笑道:“先生还没吃东西吧?” 李青点头。 “知道先生爱吃火锅,朕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些带过来。”朱祁镇道,“数月不见,朕甚是想念,咱们边吃边聊。” “也好。”李青确实饿了,“多谢皇上关怀。” “先生不要这么见外嘛。”朱祁镇笑了笑,朝小太监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们在外面候着就是。” “是,奴婢告退。”小黄门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 朱祁镇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说:“先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回来,真是大大出乎朕的预料啊!” “局势如此,臣岂敢耽搁。” “没外人还是称我吧,这样显得亲切。”朱祁镇笑着说,“先生和他们可不一样。” 该说不说,朱祁镇的态度,让李青很舒服。 李青开门见山:“交趾方面皇上可以放心,朱高煦已经答应出手,为大明牵制暹罗、缅甸后方,让他们不敢大举进犯。” “他能行吗?”朱祁镇对这位二爷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造过反,结果跟闹着玩儿似的,一点水花没溅起,就被父皇平了。 甚至,连藩地都没出。 除了衬托出他父皇英明神武外,也侧面证明了这位二爷相当辣鸡。 朱祁镇不禁怀疑。 李青却道:“这个皇上大可放心,他虽然憨直了些,但打仗没的说,他在交趾经营了这么久,也不是白给的; 我观太宗实录,靖难之役他表现挺亮眼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 “这样么……”朱祁镇微微颔首,“他不会出工不出力吧?” 憨憨没你们爷俩那么多心眼儿……李青道,“他直接拒绝,大明也不能如何,没必要撒这个谎,真帮忙假帮忙,用不多久大明就能看出来,他何须如此?” 朱祁镇一想也对,没再继续猜忌。 “先生这次居功甚伟,待局势平稳,朕……” “吃菜吧。”李青无情打断:大饼哪有火锅好吃? “呃…好。” … 朱祁镇不怎么饿,全程都是李青在吃。 御膳房的厨艺没得说,加上李青确实饿了,造的那叫一个香,搞得朱祁镇都食欲大开,多吃了不少。 客堂,火锅汤汁翻滚,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暖烘烘的,惬意舒适。 朱祁镇见他吃得开心,也没急着谈正事。 直到小半时辰后,李青舒服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儿,这才停下筷子。 “皇上,如今局势如何?”李青擦了擦嘴,率先问。 朱祁镇神色正经起来,“先生前脚刚走,朕后脚就让于谦准备军需,给黔国公送去,福.建动乱已经平息,商船也有六十艘能下水了,一开春就能和日本贸易往来。” “似乎比想象得还要轻松不少啊!”李青轻轻点头,“大军去增援了吗?” “嗯,英国公回来不久,朕就调兵十万开赴麓川,距今已有月余,想来他们已经到了。”朱祁镇说。 李青轻松笑了,事情没做之前,他觉得拨乱反正不容易,但真做了,却发现没自己想的那么难。 “难为英国公了。”李青抿了口酒,叹道,“他这一把年纪,还要南征北战,着实辛苦。” 朱祁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次挂帅的不是张辅。” “不是他?”李青诧异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王骥。”朱祁镇解释道,“本来朕也想让张辅去,但张辅身体抱恙,没精力再挂帅了,朕只好换人。” 李青眉头紧皱:“可你有无想过,让文官带兵的后果?” “先生莫急。” “能不急吗?”李青沉声道,“我们之前的一系列举措,就是为了削弱文官集团力量,你可倒好,直接搞出个文官带兵,你这简直……胡来。” 朱祁镇无奈道:“先生能不能听朕说完?” “唉…你说吧。”李青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 “先生之前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那你也不能让文官带兵啊!”李青道,“是,目前武将也不尽可信,但相比之下,让文官带兵弊端更大,别忘了,我们取消镇守大臣,就是为了防止文官影响军队。” 朱祁镇苦笑,“先生你还让不让朕说话了?” 李青悻悻地抿了口酒,“说吧说吧。” 朱祁镇组织了下语言,说道:“目前的情况是,文臣武将大多数跟朕不合,主要就是海上贸易的原因, 但王骥不同,他家在保定府,距京师很近,他不是南方人,也没经营海上贸易,所以麓川平乱对他无任何影响,这是其一; 其二呢,他这次是向王振行贿,然后王振举荐给朕的;这说明王骥是个功利心极重的人,同时也从侧面证明他想打赢这一仗; 其三,他不跟朕对着干,尽管有所图谋,但也算忠心。” 李青叹了口气,“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怎么办?” “这个朕也想过。”朱祁镇道,“待仗打完,朕决定给他个爵位,同时取消他兵部尚书的职位,让他弃文从武。” 朱祁镇笑着说:“先生以为如何?” “一般般吧。”李青叹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二再三,不然文武几乎不分家了,事情更难办。” 朱祁镇笑容一僵,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原本自以为高明的想法,被李青一言戳中破绽,朱祁镇备受打击,颓然道:“是朕思虑不周。” 李青见他满脸失落,笑道:“不过,单从这次来说,皇上处理得还是挺好的,王骥有所求,且所求之事和皇上的政治主张高度一致,用他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少年人的自尊心最强,何况还是一国之君,不可矫枉过正。 朱祁镇笑笑,轻抿着酒。 李青又道:“那我也向皇上说说交趾方面的事吧。” “那里有什么事?” “对大明来说,不算是小事。”李青道,“皇上,我建议让朱高煦全面接管交趾,这对大明有利。” “不可。”朱祁镇果断拒绝,“虽然交趾几乎失去控制,但至少名义上还是大明的藩属国,岂可让其独立?” 李青道,“皇上可否听我说完?” “那也……行吧,你说。”朱祁镇闷声道。 李青分析道:“皇上你想,大明重新掌握交趾,需要花费多大的代价?” “那是太宗打下的,身为子孙岂可拱手相让?”朱祁镇反问。 “问题是……。”李青道,“皇上你想,重设交趾宣慰司,还不是要派人担任宣慰司使,那里是西洋贸易的重要补给点,他们为了抵制皇上下西洋,完全有能力让那里乱起来,不要怀疑,这样的事他们做过,以后他们也还会做。” 朱祁镇没怀疑,毕竟连大明内部他们都敢搞动乱,但……他有些不能接受。 “照你这么说,交趾在自己手里,还不如让出去?” “我知道皇上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李青苦笑,“他们的行径,皇上你也看到了,即便你镇得住,后世子孙个个镇得住吗?” 朱祁镇沉默少顷,皱眉道:“那朱高煦信得过?” “他虽被削了藩,但身体里流淌的终究是朱家的血。”李青道,“从这方面来说,他也不算外人,他如此,他的子孙亦如此。” “百余年,数百年以后呢?” “以后也没什么。”李青道,“一来,交趾不敢轻易公然反抗大明,二来,大明商船在交趾补给,对他们也有好处。” 第66章 大明幸甚,百姓幸甚 朱祁镇还是难以接受,但又无从反驳。 “朕再考虑考虑吧。” 李青点头,没再继续劝。 屋内的气温逐渐飙升,加之两人吃了火锅喝了酒,都有些热。 朱祁镇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风雪飘进来,让他精神了些。 “先生,麓川之战结束后,朕要大造舰船,广开贸易。”朱祁镇目光湛湛,“待有了钱,朕要整顿军队,让大明重新恢复昔日太祖、太宗时期的战力。” 开疆拓土,是历代帝王的终极梦想。 朱祁镇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李青不好打击他。 因为,皇帝也追求名垂青史! “皇上雄才大略,定能在煌煌史册留下浓墨重彩。”李青难得拍了记马屁。 朱祁镇笑的开心。 …… 朱祁镇走后,李青又躺回在床上,捧着一卷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眼下虽然动乱未平,但镇压叛乱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李青反而放松下来。 剩下的,就要靠时间慢慢磨了。 如此大的落差,群臣当然不能接受,肯定会想办法反抗,一一接招就是了。 久而久之,等他们习惯了,也就接受了。 李青不急,他有的是时间。 他欣然感叹:按目前这个势头,估摸着再有个五六年,就能彻底恢复到朱瞻基时期了。 到那时,自己又可以享受生活了。 不过,为保不会重蹈覆辙,李青不打算离开朝堂,但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再为国事操心了。 朱祁镇不是庸才,只要稳住大局,李青相信他能干出一番事业出来。 “到时候把师父,小朱都接过来,搭伙过日子才热闹。”李青憧憬着未来,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傍晚了。 李青吃饱睡饱,开门来到院子里。 天地茫茫,万物萧索,李青踩着厚厚的积雪,一个人地在雪中漫步,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来北平时的情景。 记得那时,还是奉朱元璋的旨意监视藩王。 一晃,都已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过得很慢,却也很快。 李青不敢往深处想,逛了一圈儿来到木棚,“驴兄,这么冷的天儿,出来走走吧。” 毛驴别过头,不搭理他。 李青硬生生将它拽了出来,苦口婆心:“吃了睡,睡了吃那是猪,你是驴啊,你得勤快点; 生产队的驴可不敢你这么歇。” 毛驴:…… 最终,它还是服软了。 主要是李青太能絮叨了,它扛不住。 一人一驴出了门,也没远走,就在附近逛了一圈儿,李青抑郁的心情好转不少。 回到家, 不多时于谦就来了,还带着吃的喝的。 俩人相识二十载有余,昔年的瘦高个儿,如今也发了福,称不上胖,却也不那么瘦了。 “本来中午想过来,见外面都是锦衣卫,知道是皇上来了,就没过来打扰。”于谦给李青添了杯酒,问道,“朝局上的事,皇上都跟先生说了吧?” 李青点头:“嗯,你也不用太在意,王骥算是个例,往后文武还是会秉承着互不干涉的理念。” 于谦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 转而感慨起来,“时间过的真快啊,过了这个年,我就四十六了,儿子都有先生这么大了。” “你占我便宜是不?”李青没好气的说。 “于谦不敢。”于谦连连摆手,笑着说:“开个玩笑,对了先生,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过吧?” “什么这么过?” “成个家吧。”于谦说:“娶妻生子,才是正常人的生活,先生如此……谦真担心先生遭受不住,人会崩溃。” 他心疼道:“每次路过这儿,尤其是在日暮之时,看着先生屋里昏暗的烛光,谦心里就难受。” “我没那么脆弱。”李青笑着摆手,轻声说:“我有过家,也享受过情爱,很美好,但我不想再尝试了。” 于谦叹息一声,不再相劝,举起酒杯诚挚道:“愿先生早日回到自己的世界。” “借你吉言。”李青笑着跟他碰杯,但笑得发苦。 他知道,他穿不回去了,只能一天一天熬过去。 于谦见气氛沉闷,主动岔开话题,笑道:“现在福.建动乱已平息,江浙也恢复了正常,大船也修好了数十艘,过了年朝廷就能和日本贸易往来。” 他欣然道:“用不几年,便能重回正轨,大明将恢复昔日荣光,为这个,咱得喝三杯。” “喝。” 三杯酒下肚,方才的沉闷消除。 于谦难掩喜色,叹道:“真不敢想,仅仅数年功夫,大明就有如此转机,大明有先生在,大明幸甚,百姓幸甚啊!” “我只是个变数。”李青说。 “可正因先生这个变数,大明才有今日。”于谦感叹:“这些年,我读太祖、太宗实录,常常感慨,大明若无先生,将会是什么样子。” “你也太高看我了。”李青摇头,“宣宗之前,有我无我,差距并不是很大,一个王朝在建立的前五十年,都是走上坡路的,并不是我的功劳; 况且,太祖、太宗皆是英主,宣宗也是明主,莫把功劳都安在我身上。” 于谦不置可否,笑道;“但从这里开始,就是先生的功劳了。” 顿了顿,于谦又说:“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先生能一直留在大明,这样大明就永远不会走下坡路了,只是…… 终是苦了先生。” 李青摇头苦笑,“苦不苦我都得受着,这是我的命。” 抿了口酒,“其实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多厉害,按照历史发展周期,大明迟早会走下坡路的,我也无法阻止,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而为罢了。” “我相信先生。”于谦说。 李青好笑道:“我自己都没信心。” 于谦认真道:“我相信先生会竭尽全力,也相信先生能做到。” “那么远的事谁说得清啊?唉……!”李青摇头叹道,“我只能保证大明不会真正意义上亡国,哪怕它真到了积重难返,不得不亡的时候,我也会想办法让它破茧重生。” “先生慎言。”于谦忙道,“这可是大逆之言。” 李青笑笑,“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来,喝酒。” …… 朝局恢复了平静,没人再挑刺儿了。 连动乱这样的法子都用了,他们已经黔驴技穷,尽管不服,但无可奈何。 不过君臣之间的关系,仍是很僵。 朱祁镇也不在意,反正他的目的已经初步达到,这一改制的第一仗他打赢了。 赢了的人,总是特别大度。 至于群臣的态度,无所谓。 他要的是实惠。 小年,王骥传来军报,明军已经挽回颓势,正在逐步反攻。 朱祁镇接到军报,开心异常,命五千锦衣卫、东厂番子,押送吃穿之物犒赏三军。 将士在外卖命,又逢过年,不能寒了人心。 过了年就能重开贸易了,朱祁镇也不在乎这些了,上次在江浙搜刮的二十万匹丝绸,年后就能卖上大把银子。 正统九年,大年初一。 又是臣子拜年,皇帝发红包的日子。 但来拜年的臣子,仅有三分之一,其他人都以五花八门的理由没来。 朱祁镇心头震怒,但没爆发。 麓川的乱子还没平,他不想节外生枝,但这个账他记下了。 早晚有天,他得找回场子。 李青领了红包,回到家做了好大一桌子菜,幻想着师父能来,但老头子终究还是没来。 于是,他吃了三天剩菜。 … 第67章 抢救大明宝钞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二月初,商船下海。 朝廷再开海洋贸易,数十艘大船扬帆远航,前往日本国。 昔日,朱棣祖孙三代致力于的海洋事业,在沉寂近十年后,再次登上历史舞台。 李青欣然,朱祁镇欣喜,群臣心痛。 市场终究是有限的,少了个日本国对官绅来说,便是少了一条财路。 五月,麓川之乱平息,大军班师。 朱祁镇犒赏三军,又是一大笔银子花销出去。 国库存银几乎告罄,偌大的大明国库,仅有不到百万两银子,着实寒酸了。 不过,对朱祁镇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还有杀手锏。 ——大明宝钞! 于是乎,朱祁镇开始印印印。 李青曾致力于保护大明宝钞信用的努力,终究是没达到他的预期,大明宝钞的购买力持续下降。 事实证明,宝钞购买力下降,也不全是坏事。 宝钞的贬值刺激了消费,同时,也提高了宝钞的使用频次,几乎不用朝廷管控,民间就清一色的用宝钞。 囤银花钞,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因为随着宝钞的贬值,银子和宝钞之间的汇率越来越高,囤银可以升值,而宝钞……只会贬值。 高频次的买卖,极大限度上繁荣了经济。 大明的gdp涨势迅猛,在这样的趋势下,各个行业得到了蓬勃发展,造就不少精英产业。 福兮祸兮,在繁荣之下,也埋藏着祸根。 若长此以往下去,大明宝钞迟早会被百姓摒弃。 朝廷的大量印钞,最终收割的是百姓的财富,待到有朝一日,百姓对大明宝钞彻底失去信任,那带来的后果,几乎是不可承受的。 市场最能体现优胜劣汰,这一点儿,非人力能左右,莫说朱祁镇,就是朱元璋来了,也控制不了。 其实李青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大明宝钞贬值速度,远比这时大得多的多。 洪武八年,一贯钞\\u003d一两银子\\u003d一千文铜钱。 洪武二十三年,一贯钞\\u003d二百五十文。 洪武二十七年,一贯钞\\u003d一百六十文。 …… 正统十三年,一贯钞\\u003d两文钱。 成化年间,一贯钞,一文不值。 因为他的缘故,朱元璋没无脑印钞,朱棣也是有节制的印钞,小胖父子也是如此,加上打通了海洋贸易,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宝钞的贬值速度。 但若不及时补救,早晚还会一文不值。 老朱家人不懂经济,李青还是知道的,货币失去了信用,对经济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必须得救,至少在大量白银未流入大明,白银无法承接住经济之前,大明宝钞不能倒下。 不然这繁荣景象,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乾清宫。 李青巴拉巴拉的详述利害,朱祁镇听得云里雾里。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当然。”李青认真道,“皇上你想,若交易的货币所有人都不认了,那还会有买卖吗? 没有买卖,百姓以物易物,经济流通将断崖式的下滑,这是必然的。”李青道,“货币发明出来,就是为了方便交易,打比方说,百姓去城里买东西,之前可以用货币,货币没了只能用粮食, 但粮食又无法储存特别久,商人吃不下那么多,收了又无法保证能出手,不收,只能关门大吉; 为保证他稳赚不赔,只能坐地起价。” “不是还有白银吗?”朱祁镇说。 “问题就出在这儿。”李青叹道,“现在大明经济繁荣,白银根本就不够用,唯一的可能,就是经济回落到和白银相同体量,但那样,大明便也不复繁荣了。” 朱祁镇还是觉得李青在危言耸听,道:“若朕强制民间使用宝钞吗?” 老朱家是真不懂经济啊……李青有些心累,只好拿出昔日说服朱元璋那一套。 “假如大明有五个橘子……” 一刻钟后,朱祁镇信了。 “那怎么办?”朱祁镇道,“现在国库没钱啊,不印宝钞怎么造船,怎么做生意,怎么维持大明运转啊?” 李青无奈叹道:“先印着吧,不过度过这次之后,得停一停,同时,抢救宝钞。” “啥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囤够足够大体量的白银之前,不能让宝钞失去信用。”李青说。 “那该如何抢救?”关于这个,朱祁镇是没头绪。 这怨不得他,天可怜见,他真没学过这个啊! 朱祁镇学的是经史,是帝王心术,权力制衡,跟金融没啥关系。 李青问:“现在一两银子能换多少贯钞?” “年初大概是十二贯,现在…可能得十五贯上下了。”朱祁镇讪讪道。 “那就定死,一两银子换十五贯钞。” “这就成了?”朱祁镇有些不可思议。 李青苦笑摇头:“当然不是,这只是第一步,先限制住白银和宝钞之间的汇率。” “接下来呢?” “铸造铜钱。”李青道,“在白银和宝钞之间,再设一道保险,将宝钞和铜钱强强联合,加强地位; 日本不仅金银矿多,铜矿更多,大批次铸造铜钱,加强宝钞和铜钱关系的同时,削弱宝钞和白银之间的联系,有助于宝钞活的更久。” 朱祁镇不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钱反而更多了啊?” “铜钱不能直接花出去,让百姓拿着宝钞免费兑换。”李青解释:“从一种货币承接通胀,转为两种,可以有效缓解市场压力。” 朱祁镇参详不透,不过对李青的论述,有种本能的信服。 “咱大明也是有铜矿的,回头朕命人大力开采,并继续勘探。”朱祁镇道,“但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如今动乱已平,得尽快为下西洋做准备。” 朱祁镇道:“织造局、瓷窑已停滞多年,当务之急是先运作起来。” “皇上英明。”李青点头,“大明囤积足够多的白银,才是抵抗风险的最佳手段。” 朱祁镇揉了揉发胀的脑袋,道:“朝廷想下西洋,还得造船,群臣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得出来,先生以为,这次他们会如何应对?” 李青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不好,三宝下西洋的航线图,他们很可能已经暗中销毁了,皇上你即刻让人去查查,要是没了航线图,要走好多弯路。” “这个先生放心,朕早就想到这个了,三年前就找了回来,并做了备份。”朱祁镇笑着说。 李青长长松了口气,笑着道:“那他们就翻不起浪花了。” 毕竟连动乱都镇压下来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再乱罢了。 但有了一次教训,他们再想如法炮制,效果也会大不如前。 这一仗,朝廷打出了霸气,也显现了实力。 他们再想找事情,就得掂量掂量了,且闹事的成本也会拔高一大截儿。 所以,接下来只要稳扎稳打,压制群臣只是时间问题。 李青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群臣还会有什么手段,于是道: “皇上,只要你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赢不了。” “什么叫给机会?”朱祁镇问。 “别离开中枢。”李青认真道,“只要你一直待在宫里,有锦衣卫、东厂在,他们奈何不了你,但你要是跑出去,就眼下这情况,他们真有可能阴你一把。” 朱祁镇微微点头,苦笑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真憋屈,连家门都不能出去,巡视万里江山都做不到,唉……!” “皇上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李青安慰道,“终有一日,皇上能让他们彻底臣服,那时,谁能阻得了皇上?” “哈哈……说的好!”朱祁镇一拍桌子,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哼哼道:“且看以后!” 平复了下心情,朱祁镇欣然笑道:“先生大才,朕……再交给你一件重要差事。” 李青:? 你管这个叫奖励? 第68章 精打细算 看着朱祁镇一副‘朕很器重你’的模样,李青不是一般的无语,那是相当无语。 瞧瞧人家憨憨,动不动就是一大把金豆子,你这小皇帝倒好,嘴上比谁都亲,实际上……比谁都抠。 “皇上,臣的手头…有些紧。”李青是看出来了,这厮不是一般的抠门,靠自觉是不行了,得明要。 朱祁镇诧异道,“朕上次赏先生的百两黄金都花完啦?” 都好几年了,你还有脸说……李青也是脸皮厚,点头道:“都花完了。” 他不缺钱,但小皇帝这态度,让他很恼火,“皇上扣了我长达一年半的俸禄,你都忘了吗?” “啊哈哈……朕倒是忘了这茬。”朱祁镇想了想,道:“这样,朕稍后让人给先生送去二十两银子。” “……皇上大气。”李青皮笑肉不笑的恭维。 朱祁镇听得懂好赖话,讪讪道:“那就再加十两,现在这情况先生也知道,国库不富裕,这钱由内帑出,先生先花着,以后,等以后大明有钱了……” 这场面像极了员工给老板讲钱,老板给员工讲理想。 在朱祁镇的舌灿莲花之下,大明公司可谓是前途无量,升职加薪不是梦。 李青是真服了,印象中,他也没教过朱祁镇画饼啊? 是朱瞻基教的,还是这厮无师自通? 李青想不明白、 但他不想听朱祁镇逼逼了,直接打断施法,问:“皇上,你要交给我什么差事?” “朕想让先生去督办江南织造局的重开事宜。”朱祁镇说。 李青不想干:“皇上,我也是文官,这个口子最好不开。” “朕知道。”朱祁镇笑道,“先生放心,待织造局恢复运营,你还回来,朕会交给其他人管理。” 李青嗤笑,揶揄道:“也就是说,脏活累活干完,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呗?” 你是真孙子啊,你比你爹都孙子……李青腹诽:太祖刻薄寡恩是出了名的,他都没你这么没品。 关键是,这么没品的话,朱祁镇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全程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先生怎么会如此想?”朱祁镇惊诧,狐疑道:“不会吧,先生心怀天下,不会真在意名利吧?” 李青拳头硬了硬,他想打人,很想。 但他还是忍住了,这数十年的真气,朱祁镇根本扛不住。 一拳下去,他就得跪在地上,求朱祁镇别死。 “先生,你不是那样的人,对吧?”朱祁镇殷切看着他,仿佛在说:你可是我的偶像,岂能如此世俗? 李青起身道:“皇上有切实计划后,再跟臣说吧。” “嗯,也好。”朱祁镇见李青有些不对头,心里莫名发怵,“先生慢走。” 李青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他确实不对头,都快克制不住了。 再待下去,他真要打人了。 这小皇帝太没节操了。 … 麓川之战结束后,朝局趋于平稳,朝堂上的火药味儿日益消减。 群臣心里恨,但没招儿。 李青又恢复了咸鱼生活,不再那么紧张,朝会经常不去。 朱祁镇似乎被他吓着了,一连月余过去,都没提让他出差的事。 直到七月份,朱祁镇才腆着脸登门,说了下计划。 “先生是金陵人,这次就先从金陵开始吧。”朱祁镇笑着说,“先生正好可以回家看看,办公、探乡两不误。” “就我一个人?” “当然不是。”朱祁镇说:“东厂、锦衣卫、司礼监的太监,都是要跟先生一起的,先生要多少,朕给多少。” 顿了顿,“这次,先生用钦差身份过去,没人敢在明面上为难你。” 钦差见官大一级,且不论原有品级大小;顶着钦差这个名头,李青确实好办事。 “什么时候出发?”李青问。 “看先生。”朱祁镇讪笑道,“如果可以,当然是越快越好。” “成,东厂的人我就不用了。”李青道,“给我五百锦衣卫,二十个司礼监太监,我明天就走。” 他确实想回去看看,眼下局势趋于稳定,离开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打紧。 “皇上,眼下优势在我们,你可不能离开京师。”李青叮嘱。 “朕知道。”朱祁镇翻了个白眼儿,“不用每次就叮嘱,放心吧,朕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青笑道:“其他就没什么了,不过这路上经费……?” “给先生准备好了。”朱祁镇笑眯眯道,“小德子。” “是皇上。”小德子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不多时,和令一个小太监抬着一口箱子进来。 “这是……?”李青震惊:原来是我看错了他,这么一口箱子,怎么着也得有两千两银子吧? 朱祁镇笑着说:“先生打开看看。” 李青走上前,打开箱子。 好家伙,李青直呼好家伙。 全他娘是大明宝钞! 朱祁镇道:“虽说大明宝钞不太值钱了,但这么一箱子下来,也足够先生一行人花销了,朕算过,错不了。” “皇上这算盘打得……真是响啊。”李青咬着牙说。 历经五任帝王,朱祁镇是他见过最抠门的皇帝,没有之一。 朱祁镇笑道:“先生莫要委屈了自己,该花花,不用给朕省。” 一箱宝钞,经他这么一说,购买力堪比黄金。 弄得跟花不完一样! 李青也是没了脾气,“重开织造局,需要招纺织工人、购买生丝、还有染料等,都要花钱。” “这个…”朱祁镇道,“朕给你一道手书,你拿着直接跟南直隶要钱。” … 次日,李青将毛驴托付给于谦,带着锦衣卫乘船赶往金陵。 十日后,在长江口下船。 一下船,李青便招呼锦衣卫、太监,先一步赶往织造局,整理作坊,张贴招聘启示。 他自己则是进了金陵城。 一来,先回家歇歇,二来,找直隶要钱。 南直隶只是陪都,其实压根没多少钱,不过供几个织造局的钱,应该还是能勉强拿得出来的。 李青这次来金陵,是暗中进行,甚至连京师都没几人知道。 毕竟重开织造局,会引起绝大多数人不满,朱祁镇不想在朝堂上扯皮,便让李青直接整。 主要是和群臣商量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除了吵架,还是吵架。 永青侯府。 不,准确的说,现在是朱府。 李青把侯府转让给朱允炆后,门匾就换了,朱允炆没有爵位在身,用原门匾属于僭越。 “朱文朱老爷在家吗?”李青问。 府上管家对李青有些印象,又见李青身着官服,当下不敢怠慢,忙赔笑道:“真不巧官爷,我家老爷和老爷子、曹国公,一起看戏去了,还没回来呢。” 闻言,李青既气苦,又欢喜。 这老年三人组,日子过的挺滋润的啊! “那我进府等他吧。”李青说。 “呃…官爷请。”管家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但那一身官服又让他不敢撵人,只好请李青进府。 入秋了,金陵还是很热。 李青斜倚在亭下长椅上,欣赏着府院风景,不禁感叹:还是金陵好啊! 这里,承载着太多的美好。 临近中午。 看戏三人组总算是回来了,还讨论着戏本,就数李景隆巴巴的最凶。 “老爷家里来客了。”管家上前禀报。 朱允炆有些疑惑,“谁呀?” “好像是几年前,在府上小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位李公子。”管家说,“现在人当了官呢。” “哎呀呀,他人在哪儿?”李景隆比朱允炆还急。 管家忙道:“回曹国公话,李公子在前面亭子里呢。” 李景隆二话不说,拄着拐杖就往前冲。 嘴上嚷嚷着:“李青,你小子也知道回来啊……!” 第69章 扫墓 李青听到李景隆特有的嗓门儿,起身走出凉亭,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匆匆走来的李景隆。 他刚要说话。却被李景隆抢了先。 李景隆张嘴就骂:“你他娘一去就是好几年,就来过一次书信,还他娘不是写给我的,你个没良心的……!” 这场面,就跟被渣男抛弃的怨女,终于逮着了负心汉似的。 李景隆这一通喷,弄得李青愈发惭愧难当。 李青抹了把脸上的口水,讪讪道:“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咋还这么大火气呢?” “老子就这脾气,怎么着吧?”李景隆气呼呼的瞪着他,出口成脏,“一走就是四年,狗都知道想家,人也不想; 老子就不信了,你会有多忙,四年都挤不出时间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李青赔着笑,低三下四道,“别骂了,别骂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不骂你不长记性。”李景隆啐了一口,哼道:“这次还走吗?” “这次是有公务。”李青说。 “老子就知道。”李景隆再次开喷。 李青缩着鼻子,硬着头皮听他逼逼赖赖。 没办法,谁让他理亏呢。 好一会儿,李景隆骂累了,朱允炆打圆场道,“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李兄你就别埋怨了,今儿中午咱们喝一杯。” “喝一杯,可不行。”李景隆不忿地说,“我喝一杯,李青得喝三杯。” “没问题。”李青爽快答应。 “这还差不多。”李景隆脸色缓和许多,转头的小老头道,“老爷子,您先请。” 张邋遢兴趣缺缺,“你俩跟青子喝吧,年轻人的酒局,老头子才不凑热闹,有代沟。” 李景隆:“……看戏的时候,也没见您老说有代沟啊?” “嗯?”张邋遢皱眉。 “没什么。”李景隆连忙说,“您老歇着。” 张邋遢点点头,瞥了李青一眼,说:“这次来了,多住些时日,他们都挺想你的。” “好的师父。”李青点头。 ~ 凉亭。 李青、李景隆相对而坐,朱允炆打横作陪。 酒菜上齐,三人连喝数杯,才打开话匣子。 李景隆说:“这几年京师的消息,老弟我都有关注,兄弟你是真牛逼,竟真能一点点扳过来,虽然不知内中详情,但也不难想象,肯定很凶险; 弄嘞不赖。” “是啊!”朱允炆深有同感,“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担心重蹈覆辙,没想到乱子平定的还挺快,且没造成较大的影响,师兄你是真的很厉害。” “那是,我是谁啊。”李青牛气的不行,“挥一挥衣袖,一切阴谋阳谋灰飞烟灭。” “嘁~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李景隆撇了撇嘴,“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公务?” 李青笑道:“那你嘴可得严点儿,别到处乱说。” “我是那样的人吗?”李景隆不爽。 李青笑而不语,朱允炆也神情古怪。 “好了好了,我不往外说就是了。” 其实往外说也没什么打紧,织造局整顿的事肯定是藏不住,只是李青不想还没下手就暴露。 “重开织造局。”李青说。 “好啊!”朱允炆振奋道,“重开贸易太有必要了,现在贸易几乎被富绅、官绅占完了,长此以往下去,非大明之福。” 李景隆也赞许道:“看来当今皇帝也是个英主。” “算是吧。”李青道,“他聪颖,睿智,这是优点。但也有缺点,年纪小,较之前几任帝王,终究是有些不成熟,行事有些急躁,还不够稳重,还有待改进。” 顿了顿,“幸赖,他很听劝。” 朱允炆欲夹菜的手一顿,脸上火辣辣的烫。 昔日,他要听劝,四叔断然不会反。 朱棣靖难,完全就是被逼急眼了。 “这一点,他比我强。”朱允炆讪讪道,“似乎四叔这几代人,都比我强。” “确实。”李景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着又补了一刀,“兄弟你的确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朱允炆:瞎说什么大实话啊。 李青笑道:“好了,不说公事了,织造局恢复生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年前我就不回去了。” 听到这话,李景隆总算是有了笑脸,“算你还有良心。” 李青问:“老弟你这身体如何?” “还行。”李景隆笑道,“老爷子教了我一套养生功夫,别说,还挺管用,再陪你走个几年不成问题。” 说着,脸上笑意逐渐敛去,埋怨道,“可你他娘的人都不回来,就知道守着那京师,连兄弟都忘了。” “瞧你说的,我有那么无情吗?”李青说道,“以后局势没那么紧张了,我会常回来看看的。” “那就好。”李景隆举杯道,“来,喝,我一杯你三杯。” … 李景隆终是老了,没饮多少就喝大了,又开始说浑话,说当年意气风发,说着说着,又想起蓝玉了,哭了鼻子。 劝了好久,才劝下他。 送走李景隆,李青跟朱允炆叙了会儿旧,又跟师父谈了半个时辰的心,然后出了门。 李青去香烛铺子,买了香烛、贡品、纸钱,赶赴栖霞山。 临近傍晚,夕阳西下。 橘红色的大日挂在栖霞山巅,将枫树叶映得更加火红。 李青迎着夕阳登山,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脸红红的,眼红红的。 三座相连的墓前,李青清扫着落叶,很认真,很温柔。 两刻钟后,李青清理干净。 夕阳迟暮,无限好的景色逐渐远去,李青抚着墓碑,轻声说:“丫头,先生来看你们了。” 点上香烛,摆放好贡品,李青开始烧纸钱。 他烧的很用心,很虔诚,一边烧,一边讲她们爱听的故事。 晚风徐徐,好似她们温柔在抚摸脸颊,轻轻的,柔柔的…… 这一坐,就是一夜。 旭日东升,晨曦透过云层,洒在他脸上。 李青轻抚墓碑,“丫头,天亮了,你们也该休息了,睡吧,先生以后还会来的。” ~ 李青下山,回家。 到家时,已是半晌午了。 李景隆一大早就来了,听朱允炆说昨夜李青没回来,就知道他去干嘛去了。 见李青进门,他立刻迎上来,说道:“走,今儿咱听戏去。” 李青强笑笑,“不了吧,我想睡会儿。” “睡什么睡,走走走。”李景隆推着他,扬声道,“小朱,老爷子,梨园看戏一起啊!” 张邋遢打着他的太极拳,“今儿就不去了,明儿换了戏本再去。” “成,您老慢慢练着,小朱咱们走。”李景隆又拽上朱允炆,“走走走。” 李青被强推着出了门。 看了场戏,吃了顿饭,喝了些酒,一圈儿下来,都下午申时了。 临别之际,李景隆特意嘱咐,“明儿梨园换新戏本,保证精彩。” 戏没什么好看的,但他看的也不是戏。 李青笑着答应。 … 一连数日,李青都没理会公务,整日和李景隆吃喝玩乐,跟朱允炆下棋,与师父切磋。 这些年下来,他的真气一直在精进,奈何小老头太过离谱,别说赢了,李青连小老头的真正实力都探测不到。 与其说是切磋,倒不如说是挨揍。 “师父,你这也太强了吧?”李青叹道,“我啥时候才能赶上你这么厉害啊?” “再过些年。”张邋遢笑道,“会赶上的。” 李青挠了挠头:这话咋这么耳熟呢? … 第70章 哄抬物价 玩的差不多了,李青开始重整织造局。 第一件事就是去户部衙门,申请拨款。 “钦差要多少?”户部尚书问,“用来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给钱就成。”李青取出朱祁镇的手书,“这是皇上特允的,先来十万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户部尚书直摇头,“这里不是京师,户部没那么多钱。” “呵呵,”李青嗤笑,“那成,我这就上奏皇上。” “等一下。”见李青一言不合就告状,这位老尚书一下就软了,讪讪道:“这么大的数目,户部一时也拿不出来,这样,先拨五万,后续本官再想办法。” 跟我玩折中把戏……李青直接道:“张尚书不必为难,我这就上奏皇上。” “……好,给你。”户部尚书满脸黑线,“随本官来。” … 十万两银子李青也带不走,还是在户部存放。 不过,银子已经从户部划归到了织造局账下,不用担心再扯皮,李青可以随用随取。 钱的问题解决后,李青开始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 当初,织造局就是李青一手开办的,他对此驾轻就熟,整修织机,招募工人,采买生丝……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么大的动作,瞒不了人,仅半个月光景,金陵上到官员,下到富绅已经人尽皆知。 当李青和桑农、养蚕人谈合作的时候,这些个上层人士再也坐不住了。 朝廷这是想做什么,他们哪会看不出来。 显然,绝不是单纯的和日本贸易往来,看这架势,明显是为了重下西洋。 自从朝廷放弃海洋贸易后,这些个大家大户大把大把地搂钱,这么大缺口全便宜了他们。 朝中有人,他们有钱,下西洋的航线图,以及朝廷宝船的船匠工人,都被他们挖来做背书,现在的富绅,已经有能力远渡西洋做贸易。 尤其是这两年,他们的资产突飞猛进,一年所得赶上之前十数年的积累,尝到了这么大的甜头,他们自然不会拱手让出去。 但李青是钦差,他们又不能如何。 这些个富绅虽然贪婪,但脑子都还清醒,钦差可不是想动就能动,牵扯太大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 很快,李青就遇到了阻力。 之前还答应合作的桑农、养蚕人,清一色的变了卦,原因很简单,富绅出价更高。 短短十余日光景,生丝价格硬生生抬高七成。 跟坐火箭似的蹭蹭往上涨,涨的桑农、养蚕人心花怒放。 百姓没那么高的觉悟,自然是谁出价高跟谁干。 对此,李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若不是当初朝廷实施摊丁入亩,这些百姓的田至少会有一半被富绅兼并,可李青又不好道德绑架百姓。 人人都有追求利益,追求高品质生活的权力。 幸赖,李青已经收购了一些生丝,能让织造局用上一阵子。 好歹算是能开工了。 不过这些生丝只能顶个把月,完事儿后就会面临原料枯竭,不得不停工的局面。 “钦差大人,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司礼监随堂太监小六子说,“一群百姓而已,给他们脸了,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锦衣卫百户插话道:“公公,万一闹出乱子咋弄?” “哎呀,笨,”小六子道,“你们锦衣卫干嘛吃的,别看这群刁民咋呼的厉害,你一用手段,他们立即就蔫了。” 锦衣百户不再言语,看向李青。 “此策万不可行。”李青断然道,“钦差代表的是皇上,我们如此做,损害的是皇上的名声,岂可陷皇上不义?” 听李青这么说,小六子尽管不甘,却也悻悻闭了嘴,事关皇上脸面,他可不敢冒险。 太监的权力来自皇帝,维护皇帝是他们的第一优先。 不然,下场便是被一脚踢开。 莫说他一个随堂太监,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皇帝想弄他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怎么办呀?”小六子苦着脸道,“钦差大人你可得想想办法,皇上如此重用,咱们可不能让皇上失望啊!” 你一个太监,事业心还挺重……李青揉了揉眉头,“先让作坊开业吧,我再想想办法,去吧。” “哎,好。”小六子怏怏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道,“钦差大人,不能对百姓动手,总可以对富绅动手吧?” 李青笑问:“公公有何高见?” “这些个富绅,没一个好东西。”小六子阴恻恻道,“找个由头弄他们,找不到就制造个由头。” “不可。”李青摇头。 “大人,你是钦差,你怕什么呀?”小六子不甘心道,“有皇上给你撑腰呢,他们不过一商人,还敢与官斗不成?”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看似是官商争斗,实际上是官官相斗,地方富绅和地方官俨然穿一条裤子,南直隶又不是寻常地方,一个不慎,又要闹起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李青不想再起波澜。 打破规则,固然能取一时之利,但终究不是上策,会带来强烈的反噬。 在约定俗成的规则内打赢,才称得上真正的胜利。 “打价格战……”李青绞尽脑汁地想着破局之法,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公公附耳过来。” 小六子疑惑着上前,听完李青的耳语,他惊诧道:“大人,这能行吗?” “照做就是,成功了,有你一部分功劳,失败了,我揽下所有过错。”李青严肃道,“不过,这事要严加保密,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咱家明白。”小六子点点头,“可是…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用你担责,你怕什么,按我说的做便是。” … 次日,李青命人四处散播消息,将生丝价格直接翻了两番。 富绅一直紧着盯织造局东向,李青这边消息一放出去,那边各富绅立即跟进,并在李青的基础上,又加了三成。 接着,李青再次涨价,将价格翻到三倍。 一天涨三倍,如此迅猛的涨幅,却带来了一个罕见的现象。 生丝没人卖了。 原因很简单,都盼望着还能再涨涨。 事实也正如他们期盼的那般,次日,生丝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原价格的四倍。 这一来,百姓更不愿意卖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以这个价格收购生丝,即便织出的丝绸销往海外,也没什么利润了。 可李青不管不顾,依旧涨价,翻了五倍。 原料价格翻五倍,撑死保本儿,弄不好还得往里面赔点儿,但富绅依旧跟进,没别的,他们就是赔点进去,也不能让织造局开起来。 就这样,双方你追我赶,打起了价格战。 … 十余日过去,噱头足够了,小六子也安排妥了。 于是乎,大量的生丝运往织造局。 富绅不甘心,继续跟进,他们一跟进,李青就又涨价。 到头来,养蚕大户的生丝络绎不绝地送往铸造局。 见此情况,富绅犯了难。 现在已经不是不赚钱的事儿了,而是收的越多赔的越多,因为生丝已经涨到了原有价格的七倍。 可若是不加码,织造局就开起来了。 事实上,织造局已经开起来了,且富绅们虽然跟进价格,却一两蚕丝都没收。 无他,这是个赔本的买卖。 富绅也只是打嘴炮儿而已,个个嘴上叫的凶,却都想别人赔钱。 眼见织造局的生丝越收越多,事态逐渐脱离掌控,这些个富绅聚在一起,开始商议反制办法。 ~ 金陵首富,沈家。 家主沈鑫,以及数十名富绅、官绅家族的掌舵人汇集于此,个个神色凝重。 “诸位,必须得拿出个办法来了。”沈鑫团团一揖,“要是再这么下去,不用一个月,金陵一带的生丝,将进归织造局所有,届时,我们自己的作坊,都将面临停工的窘境。” 一富绅咬牙切齿道:“他娘的,这个钦差是不要命了吗?这完全就是往外撒钱啊!” “谁说不是呢。”另一富绅恨声道,“娘的,他如此败家,就不怕皇帝砍了他的头吗?” “这厮是在玩命啊!” … 第71章 相互做局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骂着李青祖宗八辈儿,一边诅咒他不得好死。 在他们看来,李青被砍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无他,太赔钱了。 以眼下的价格收购生丝,即便织出的丝绸保证尽数销往海外,且除去人工成本,运送成本,也还是赔钱。 做生意为的就是赚钱,李青这么做,简直就是在玩命。 “这是个愣头青啊。”一富绅破口大骂,“朝廷派什么人不好,怎么就派了个莽货来呢,他是怎么敢的啊?” “给朝廷带来这么大亏空,这位钦差必死无疑。” … 沈鑫见这些人叭叭个不停,却没一句话说到正题,沉声道:“这位钦差如此不计后果,定然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但这并不重要; 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还是让织造局开不下去。” 闻言,众富绅沉默。 谁也不想出头,出头意味着出钱,说到底,个个都秉承着利字当头。 沈鑫无奈,朝左手位的富态中年人道,“张员外,你家在京中有人,可有一手消息?” 中年人微微摇头:“朝廷跟日本国达成贸易协议是早就定下的,但其他方面还处于模糊阶段,不过朝廷造了很多船,至于这位钦差来金陵,家兄并未通知,他应该是偷摸来的。” “我这倒是有一个消息。”一富绅突然道,“我二伯是户部主事,据他说,国库现在穷的叮当响,造船用的全是宝钞。” 沈鑫敏锐地发现了重要信息,“那也就是说,这位钦差来的时候,带的银子并不多了?” “还银子呢,皇帝现在是一毛不拔。”那富绅嗤笑,“他估计一两银子都没带出来。” “这就是了。”沈鑫一击掌,“如今宝钞越来越不值钱,生丝称得上是硬通货,用银子交易是不成文的规定,那位钦差多半是从直隶挪用的钱。”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个姓王的富绅突然开口,“前些日子我二叔还抱怨,钦差一来就张口要十万两银子,现在想想,估计就是为了开办织造局。” 一群臭皮匠,说着说着,竟真找到了头绪。 “也就是说,这钦差本钱一共就十万两,算上招募工人,买染料,又以如此高昂的价格收购生丝,他那十万两多半已经见了底,撑不了几日了。” “不错,我们还得持续跟进,把生丝价格打上去,打到他承受不住,连工人的工钱都发不出,那样的话,这织造局还得黄。” 沈鑫也深表赞同:“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断他的资金,王老弟,你可得让你二叔坚守住底线,不能再给他拨钱了。” “好,回头我就跟二叔说。”王富绅满口答应,接着又道,“但问题是他到底有没有从京师带钱出来呢?” “我倒是有个主意。”一个姓李的富绅开口,“我们可以去苏杭高价购买生丝,然后再卖给织造局。” 他阴笑道,“他不是喜欢收吗?就让他收,撑爆他。” “妙,这个主意好啊!”王富绅精神大振,“一旦资金断了,他还开个屁作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沈鑫眸中一喜,旋即又是一凛,“不好,我们能想到,那钦差未必想不到,说不定他已经在苏杭下手了。” “不会。”王富绅摇头,“他要是真淘来了便宜生丝,不会跟我们死磕。” “我赞同王富绅的看法。”张员外道,“看这模样,朝廷显然是要全面重开织造局,别忘了,苏杭也都有织造局,他这样做,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 沈鑫缓缓颔首,“是这么个理儿,既如此,我们尽快下手吧,苏杭也是丝绸大户的聚集地,这次抢购生丝一定要快。” “那这边呢?” “这边持续跟价,但就是不收。”沈鑫笑道,“将他架起来,捧起来,捧得越高,他崩的越快,待他资金一断,空有生丝织不成绸,皇帝一怒砍了他的脑袋,织造局办不下去,就是咱们抄底的时候了。” “哈哈……好!” … “那边情况如何?”李青问,“有消息了吗?” 小六子笑着道,“回大人,宫里的爷们儿办事都靠谱,又有锦衣卫的兄弟掩护,他们扮做金陵富商,没有出一点纰漏,以高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买了三万两银子的丝绸,装了三大船呢,今晚就能运到。” “好!”李青笑了,“这么多生丝,足够用到明年二月。” “我们要不要再多买些?”小六子道,“金陵的生丝价格这么高,那些富绅估计也会想到异地采买。” “无妨,要的就是让他们去苏杭搅局。”李青笑着说,“我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金陵,等着吧,距离我们抄底的时机不远了。” 顿了顿,“那些个养蚕大户一直在盯着是吧?” “大人放心,锦衣卫的兄弟,都盯得死死的。”小六子开心道,“据他们说,那些大户嘴紧着呢,都还沉浸在发财的美梦中。” “没招惹散户吧?”李青又问。 “没有。”小六子道,“依大人吩咐,小户来卖生丝,都以数量太少,给打了回去,他们的生丝都卖给了养蚕大户。”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这一波大收割,将会载入史册。” 炒股那一套,挪用到这里,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小六子心悦诚服,暗道:“难怪王公公都对这位李大人礼敬三分,不说和皇上的关系,单是这一身本事,未来也必然前途无量。” 念及于此,他谄笑道:“大人这些日子辛苦,如若不弃,中午咱们喝一杯如何?” 他认准了李青未来可期,提前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李青爽快答应:“公公跑前跑后也辛苦的紧,回京后,你的那一份功劳,本官定如实上报,办好了这件事,皇上一高兴,公公在司礼监的地位,再进一步还不是水到渠成?”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内部必须得团结,李青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岔子。 “啊~哈哈……大人大气。”小六子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对李青感官更好,拍着胸脯说:“咱家在司礼监说得上话,以后可以帮衬着大人点。” “哦?那这场酒本官得请。” “不不,咱家请。” … 傍晚。 朱允炆突然登门拜访。 李青大感意外,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不来啊。”朱允炆神色凝重,苦涩道:“师兄,你这次玩大了啊!”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李青笑笑,“随我来。” 李青将他领进下榻的厢房,拴上门,回身问道:“是不是为高价收购生丝而来?” “是啊!”朱允炆有些生气,“师兄你这次太莽撞了,我听说,现在生丝的价格已经炒到了原有价格的十倍,这不是胡来吗?” “别急,来,喝杯茶。” 朱允炆苦笑着接过茶,叹道:“师兄你现在还有钱吗?” “有啊,十万两白银,只花了四万两,还不到一半呢。”李青笑着说,“不算多。” “都花了四万两还不……诶,等等。”朱允炆反应过来,震惊道:“这怎么可能,你以十倍价格收购了那么多生丝,别说四万两,四十万两都打不住吧?” 李青嘿嘿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自生丝大涨价开始,我一两生丝都没收。” “啊?”朱允炆傻眼,“这怎么可能?我可是听说……不对啊,那些个富绅可不傻,你能骗得过所有人?” 李青笑眯眯道:“每天都有大量生丝入织造局的库房,这千真万确。” “那为何只花了这么点儿银子啊?”朱允炆更迷糊了。 李青幽幽道:“因为,那些生丝白天入织造局,夜晚又还给了养蚕大户,他们跑一趟,我给他们五百两银子,他们什么都不损失,你说他们干不干?” “他们…不是……”朱允炆更乱了,“师兄你这么做,图什么啊?” 第72章 杀招 朱允炆脑子乱成了麻,被李青这操作给整不会了。 “师兄你这不是白白往外撒钱吗?” “是撒钱,但也是投资。”李青道,“为将来低价收购生丝做准备。” “你要低价收购,又何苦把价格炒这么高?” “为了搅局。”李青笑着说。 朱允炆更不解了,“现在生丝价格居高不下,价格上来容易,下去就难了,莫说低价收购了,就是以原有五倍价格收购,他们都不会卖,除非用强,但用强副作用太大,且那样何不一早……” “行了,你别问了,还是我说吧。”李青揶揄道,“就你这智商,只会越问越迷糊。” 朱允炆:“……你说吧。” 李青抿了口茶,开口道:“正常来说,买卖中的买方,都是买涨不买跌,因为人都想着物品还会涨,越早买越划算; 而卖的一方则恰恰相反,都是卖跌不卖涨,因为涨了他们还想涨,越早出手,他们越亏, 反之,当价格越来越低,他们就会着急了,那样的话越晚出手,他们越亏。” 朱允炆细一思量,发现还真是如此,但他还是不明白,“师兄,问题是生丝根本不愁卖,供需在这儿搁着呢,你不买,那些丝绸大户会买啊!” 李青笑了,“你能想到,我会想不到?” 他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笑道:“放心好了,金陵的生丝价格这么高,那些富绅又不是傻子,肯定会想到异地购买生丝,在苏杭搅局。” 朱允炆有些明白了,蹙眉道:“师兄,你的意思是……等他们囤够了,你再去买那些养蚕大户的生丝?” “答对了。” “不,不对。”朱允炆道,“师兄你想当然了,生丝这东西对于那些丝绸大户来说,多多益善,且他们之所以抬高价格,就是为了让织造局干不下去,一旦生丝价格回落,他们还会出手,你这样,完全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裳。” “唉……!”李青叹气,“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多少长进啊!” “何解?”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钱了?”李青问。 “昂。”朱允炆点头。 李青道:“你这么以为,他们也会这么以为,所以到时候,我只要一停止采购,那些个富绅必定会以为我山穷水尽,他们还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坐地起价,坐地降价,都是由供需关系决定的。”李青说,“待到那些养蚕大户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我略微出手,便会让他们感恩戴德地将生丝卖给我。” “嘶~”朱允炆倒吸一口凉气,“真损……啊不,师兄你真牛啊!” “……我且当你是在夸我吧。”李青满脸黑线。 朱允炆讪讪道:“就是在夸你呢,师兄你对人心的揣摩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是。”李青抿了口茶,一脸臭屁。 “不过师弟还是有一事不解。” “嗯,你说。” 朱允炆道:“你就不怕那些养蚕大户露你的底吗?” “不怕,今晚会有一大批生丝运来,足够用到明年,织造局一直不停,那些丝绸大户根本不会信。”李青笑道,“他们反而会认为,是那些囤生丝的撑不住了,故意扯谎。” “这倒是。” 朱允炆彻底醒悟,惊叹道:“师兄,你这脑子是咋长啊,太牛了。” “我也这么觉得。”李青啧啧称奇,“你说我咋就这么聪明呢?” 朱允炆:“……” 突然,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大叫道:“不好。” 李青被他吓得一哆嗦,杯中茶洒了一裤子,没好气道,“一惊一乍的,做甚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师兄你到底还是算漏了一样。”朱允炆眉头紧皱。 “说说看。”李青重新倒了杯茶,小口抿着。 朱允炆道:“师兄你想,富绅去苏杭搅局,苏杭的生丝是不是会价格上涨?” “嗯,这是肯定的。” “问题就出在这儿啊!”朱允炆急得直拍大腿,“师兄你想,要是价格过低,那些囤蚕丝的为什么不会把蚕丝倒卖到苏杭呢?” 他急得直跺脚,“师兄啊,你终究还是玩砸了啊!” “淡定。”李青放下茶杯,“好歹你也是当过皇帝的,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可是……唉。”朱允炆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不用办。”李青无语,“别忘了,这是哪儿?” “这是金陵。”朱允炆苦笑,“是,金陵是富,但苏杭的富裕程度,比之金陵丝毫不差……” “你错了。”李青认真道,“这是直隶,它也是大明的陪都,仅次于京师的陪都,它拥有的权力也仅次于京师; 同理,这里的顶级富绅,也是最有话语权的,你觉得他们会让那些囤生丝的去苏杭? 这么好的收割机会,他们会放过?” 李青淡笑道:“届时,长江一拦,关口一挡,一两生丝也跑不出去。” 朱允炆怔怔无言,许久,一口饮尽杯中茶,苦笑道:“我就不该操这心,师兄算无遗策,服了,师弟是真服了。” 他自嘲道:“我就不该跑这一趟。” “不,你不白跑。”李青道,“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朱允炆诧异道,“找我?” “不错,你是我的杀招!”李青认真道,“南直隶户部不会轻易拨给我钱了,我也不想找户部要,那样会暴露,咱家里还有多少钱?” “师兄你要自己出钱?”朱允炆震惊,在他的印象里,师兄可是个财迷。 “不是我出,是我以朝廷的名义,向你借。”李青纠正,“事后朝廷必须得还。” 朱允炆摇头道:“那是师兄的钱。” “不说这个。”李青问,“你现在能拿出多少?” “师兄家底儿本就雄厚,当初留下了那么多金银,我接手后又和表哥搭伙做了些生意。”朱允炆笑道,“有曹国公照拂,这些年可没少赚! 我回去盘盘账,估摸着即便不算产业,只算现钱,也不低于四十万两白银。” 李青想了想,“生丝价格下去后,把整个金陵的生丝收来也用不了四十万,你准备三十万就可,留下十万继续做生意。” “成,我回去就准备。”朱允炆算了算,“最快也得个七八天,不会耽误事吧?” “不会。”李青笑道,“准备好了,知会我一声,我给你打欠条。” “哎,好。”朱允炆笑着点头,“那我走了。” “我送你。” …… 子夜。 李青房门被敲响。 “大人,是我,小六子。” 李青上前开门,问:“东西回来了?” 小六子比李青还谨慎,回头望了一圈儿,这才小声回道,“亥时就到了,咱家为保万一,让他们继续往前,刚折返回来。” 李青欣然点头:“公公办事果然稳妥。” “嘿嘿……都是为皇上办事嘛,咱家岂敢不尽心。”小六子谦虚笑着。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保证道:“回去之后,本官定会帮公公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大人客气了,锦衣卫的兄弟都过去了,咱们也过去吧。”小六子喜滋滋的说,“趁着夜深人静,赶紧把东西运回来为好。” “嗯,走吧。” …… 二十余日后,工部突然以长江口岸堤坝有隐患,需要大修为由,直接隔断了去苏杭的水路。 与此同时,陆路也以修缮城墙,更换城门……各种各样的理由,将金陵城给封锁了。 水路不通,陆路能进来,但想出去,门儿都没有。 当此时也,李青知道机会来了。 于是,他又添了一把火,去户部要钱。 户部尚书以修堤坝,换城门等各种理由推诿,总之就是一句话: 没钱,你上奏皇上也是没钱,钱都拿来建设了。 不等那些富绅来卖生丝,李青就先一步张贴告示:织造局不再收购生丝! 最终,李青吹起来的巨大泡沫,把他亲手被刺破了。 第7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府。 众富绅汇集于此,精神振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他们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 王员外率先说道:“现在水陆皆被封锁,水路进不来,出不去,陆路能进来,但想出去就难了,即便出去也不允许马车经过,这生丝的价格,是该回到原点了。” “原点?”张富绅嗤笑,“老王你也太厚道了吧?” “就是,那些养蚕大户,已经将金陵所有的生丝都囤在了自己手里,甚至不少人都是借钱囤生丝,他们资金已经枯竭,据我所知,他们连工人的工钱都还欠着呢。”一富绅奸笑道,“当此时刻,还不是任咱们摆布?” “说的不错。”沈鑫笑道,“结不起工人的工钱,那些个百姓能活撕了他们,没有资金周转,明年的生意也别做了,我们得压价。” 他笑道:“原价是不可能原价的,只是压多少的问题罢了。” “要我说,至少两成。” “小了,格局小了,三成打底。” “四成。” … 一群人喋喋不休,尽显贪婪嘴脸。 最终,在经过激烈讨论,众富绅一致决定,压价四成半。 然后又开始分赃,谁吃多少,谁吃谁,都得拿出个章程来,避免误伤友军。 织造局已经没钱了,最后抄底的只能是他们,一群人个个兴奋不已,吵得不可开交。 吵了许久,才总算是定下了让所有人都勉强满意的分配额。 沈鑫起身道:“金陵眼下这种半封城状态,恐怕不能持续太久,所以是时候给他们上上眼药了。” “沈老板有何高见?” “简单。”沈鑫慢条斯理的说,“先做个声明,我们各家收购生丝,皆按原有价格,然后,散播消息出去,那些个养蚕大户已经没钱了,让他们的工人心里恐慌; 再然后,让买通工人,让他们去衙门告状; 到时候…啊?哈哈……” “哦?哈哈……” ~ 织造局。 “那边如何了?”李青倚在躺椅上,蒲扇一下一下摇着,都快九月份了,天儿还是热的厉害。 “回大人,各丝绸大户都做出了声明,收购生丝皆按往年的市场价。”小六子说道,“我们要不要动手?” “原价?”李青笑了,“他们可不会有这么好心,等着吧,不用急,眼下还不到时候。” 小六子不放心,问:“大人,要不要派锦衣卫的兄弟去看着那些养蚕大户,以免出了纰漏?” “嗯,派些激灵点儿的弟兄去看着,不要干扰他们,只负责打探消息即可。”李青想了想,道,“这天儿这么热,给锦衣卫的弟兄,发些高温补贴,每人每天五十文。” 要想马儿跑,得让马儿吃上草。 有了钱,人家做事才上心。 小六子喜滋滋地点头,“大人厚道。” 一出门,他就召集了上百号锦衣卫,“咱家有件要紧事交给你们,干得好,每人每天四十文的补贴……” ~ 李青相当沉得住气,他笃定无需他出手,那些个富绅就会把路铺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青把玩着茶杯,轻笑自语,“且看谁笑到最后。” 说着,他起身丢下蒲扇,回自己的‘空调’房纳凉去了。 事情的走向和李青的预料毫无二致,仅过去两日,那些个养蚕大户便齐聚织造局。 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手生丝,表示价格可以重新谈。 李青面都没露,只是让小六子去应承。 “诸位,织造局资金紧张,吃不下你们的生丝。”小六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都回吧,俺们织造局不缺生丝。” 一群人连忙表示:“公公,价格好说,按织造局原来的七成就行。” “七成,也是原有价格的七倍了。”小六子讥讽道,“咱家可是听说,那些个丝绸大户,出价和往年的市场价一致啊!” “公公,那些人就是趁火打劫。”一老板说,“我们花大钱收购了那么多生丝,别说往年市场价,便是翻上三番,我们也不赚钱啊!” “是啊公公。”另一人说,“这生丝价格是你们涨起来的,你们可不能不管啊!” 小六子脸一沉,“织造局之前缺生丝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捂得比谁都严实,就是不卖,现在价格回落了,才想起我们来了? 实话告诉你们,现在织造局不缺生丝! 再者,是咱家让你大量收购囤积生丝的吗?” “公公别生气,他不会说话。”一富态中年人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这生丝还是织造局收了为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生丝白天入织造局,晚上又被拉走……万一出了纰漏…呵呵…总归不是件好事不是?” “好呀,无耻贱民竟敢威胁起咱家来了。”小六子大怒,“来人。” “哎呦呦,可不敢,草民可不敢威胁公公。”中年人吓了一跳,连忙辩解,同时取出一张银票,悄摸递进小六子袖中。 小六子看也不看,就一把甩了出来,骂道:“今儿爷们儿心情好,就不计较了,要是再敢如此,就等着进大牢吧。” 他爱钱,但更爱权。 相比在司礼监升职加薪,这些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自古拿钱办事,事办不了,钱自然不能收。 小六子不是啥好人,但还是有品的,道儿上的规矩他懂。 要不是考虑到后续还得和这些人打交道,他非把事情闹大,以证明他清廉不可。 “滚滚滚,别在这儿碍咱家的眼。” “公公……” ‘蹭蹭蹭……!’锦衣卫上前,绣春刀出鞘三寸。 这些个囤丝大户当即屁也不敢放,灰溜溜地走了。 大起大落来的太快,他们心态都快崩了,生丝先是升值十倍,后又贬值了十倍,这让他们难以接受。 事情到了现在,他们还是没有认清现实,认为这只是织造局和丝绸大户嫌价钱太高,商量好了故意压价。 直到三日后,下面的工人去衙门状告他们拖欠工钱,官府勒令他们十日内必须结清百姓的工钱,并要治他们囤积居奇之罪,这些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群人又惊又悔。 要是在生丝价格最高点抛售出去,那该多好啊!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官府只给了十日时间。 超过这个时限,官府可就要拿人问罪了,到时候别说钱了,人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不卖不行,高价又卖不了,去苏杭的路也堵死了。 这回,他们是真急了。 但生丝价格一降再降,却无人问津。 三日后,降到往年市场价的两倍,仍是没人要。 哪怕他们说织造局根本没买他们生丝,丝绸大户也不以为意,跟李青预料的一样,他们只当是这些人急于出手。 再者,织造局可是一直没停。 五日后,降到原价,但之前定好价的丝绸大户,却鸡蛋里挑骨头,以生丝品质不佳为由,不予收购。 这些个囤丝商人,死的心都有了。 接下来的几日,一天一个样。 九成, 八成, 七成。 囤丝商人急得团团转,但生丝就是卖不出去,丝绸大户却云淡风轻,他们不急。 就在这些养蚕人绝望,甚至崩溃之际,李青出手了。 动用锦衣卫,将这些人趁夜带到了织造局。 李青宽宏大量,悲天悯人道:“你们也不容易,这样吧,你们有多少生丝,我们织造局全要了。” “大人,朝廷能出什么价?”一人壮着胆子问。 李青淡笑道:“你们也是百姓,皇上仁德爱民,朝廷不会趁人之危,往年什么价,织造局还按什么价收,有多少收多少。” “皇上圣明,皇上万岁,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一群人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这些日子他们从大喜,到大悲,不少人头发都白了,甚至有些人都想寻短见了。 如今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怎会不接受。 李青微微笑了。 第74章 大赢家 “织造局可以全部收购,但也是有条件的。”李青又补了一句。 闻言,这些囤丝商人脸上的喜色一僵,连连下跪磕头。 “大人,我们这次家底儿都快赔光了,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啊!” “是啊大人,您老就行行好吧,我们真快撑不住了啊!” 小六子一拍桌子,尖声道:“都安静点儿,不想卖生丝的,立刻滚出去。” 众人立即闭了嘴,忐忑地望向李青。 李青笑道:“放心,不为难你们,这条件很简单; 未来三年之内,你们的生丝,有一半要卖给朝廷,价格就按当前这个价,愿意的,咱们今晚就交易,织造局出现银。” 顿了顿,“当然,若是不愿意,本官也不强求,你们可以卖给那些丝绸大户,至于他们出什么价钱……呵呵,你情我愿的买卖,本官虽是钦差,却也不好干涉。” “大人,小人愿意。” “草民也愿意。” …… 往年七成的价格的生丝,丝绸大户都不肯收,鬼知道他们会将生丝价格压到什么地步。 生丝不赶紧出手,不仅要破产,还要面临牢狱之灾,他们根本没得选。 明年也是按这个价格,他们多少吃点亏,但相比那些个丝绸大户,朝廷已经仁至义尽,他们有什么可犹豫的。 没一个人拒绝。 李青扬了扬下巴,“公公。” 小六子拱了拱手,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签上名,按上手印,咱们今晚就交易,货一到,立即给你们银子。” 一群人拿过文书,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确认没问题后,爽快签字画押。 “你们先去外面候着,稍后会有官差跟你们对接。”李青摆了摆手,“去吧。” “是,大人。”一群人呼呼啦啦退了出去。 李青起身道:“公公,今晚让锦衣卫的弟兄辛苦些,最好是在天亮前,将生丝全运回来,告诉他们,好好干今晚每人赏二两银子。” “大人放心,那些人手下的工人也不老少,再加上咱们锦衣卫的弟兄,这漫漫长夜足矣。”小六子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您好生歇着,咱家保证不留一两生丝。” “嗯,公公办事向来稳妥,那本钦差就偷个懒。”李青笑着说。 锦衣卫受东厂辖制,东厂又归司礼监管,让小六子动员锦衣卫,比李青自己上手效果还好。 他当然知道小六子是想从中捞些油水,但那不重要。 让人办事,还要人分文不取,这是不可取的。 ~ “弟兄们,今儿晚上都好好干,每人一两银子赏钱。”小六子撸胳膊挽袖子,“可谁要是偷奸耍滑,哼哼,别怪咱家不讲情面。” “公公放心。” … 李青坐镇织造局仓库,守着金银,等着生丝。 亥时,开始有生丝运来,然后,一车接着一车。 大量的生丝囤积进了仓库,到了后半夜,整个仓库都堆满了。 好在李青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腾出一个染坊,外加一个杂货铺,可即便如此,仍是难以囤积,到了天亮时分,生丝就挤满了这些地方。 由于李青先前的哄抬物价,这些个养蚕大户将全金陵,甚至金陵以外方圆数十里的生丝,都集中在了自己手里。 生丝数量只庞大,比往年要多出近五成。 李青自然是多多益善,仓库不够用,就堆在织造局的后院走廊,房间……但凡是能遮风挡雨的地儿,全都用来储存生丝。 这只是权宜之计,待此事过后,这些生丝他要带去苏杭的织造局。 经此一事,苏杭的生丝必将紧张,同样的方法,用第二次就不一定灵了,不过李青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些丝绸,至少能让江南织造局用到明年六七月份,再加上明年养蚕大户一半的生丝,怎么也能对付到年底了。 至于以后……熬过了这个开头,以后就好说了。 ~ 沈府大院。 台上唱着大戏;台下众富绅摇头晃脑,春风得意。 不时有富绅丢上一把碎银子,惹得台上戏子媚眼连连。 这时代唱戏的几乎都是男人,不过戏班子里的角儿,施上脂粉,穿上红衣,那兰花指一翘,媚眼一抛,身段体态可比女人还女人。 富绅极致奢靡,他们不缺女人,有时腻了,也会换换口味,有分桃断袖之癖者不在少数。 眼下就是如此,几个富绅都看中戏班里的台柱子了,争当榜一大哥。 银子哗哗的撒。 沈鑫不好此道,他更在意的是生丝,今天已经是第九日,明日是最后的期限。 后天便是清算的日子了,他相信最迟下午,那些人就会主动上门。 这也是他将众富绅叫来府上看戏的原因,之前约定是一回事,但真到收生丝的时候,难免不会有人想多吃多占。 他抿了口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今日的茶,尤为好喝。 正在这时,府上管家着急忙慌地跑来,急道:“老爷,出事了啊。” 见不少富绅都望了过来,沈鑫笑道:“没事儿,诸位继续,家里有些事儿,沈某失陪一下。” “老爷,不是咱家的事,”管家急道,“是诸位老爷大家的事儿。” 沈鑫眉头一跳,急问道:“什么事?” “生丝,生丝全进了织造局啊!”管家颤声道,“小的派人去打探了下,他们昨夜就开始了,一直没停过,据说,现在织造局的生丝都存不下了。” “什么?” 一向沉稳的沈鑫骇然变色,“这怎么可能,织造局怎么还有钱?” 其他人也是面色大变,包括几个争榜一的富绅,也没了心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钦差该不是又从户部拨钱了吧?” “不可能,他一分钱都没要到。”一富绅否定。 “难道是他从朝廷拨的钱?” “应该不是,水陆都有人看着,真要是那样,不会没人通知。” 沈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急问:“他是以什么价格收的?” “这个小的还没打听到。”管家说,“但也不重要了,织造局都快把生丝收完了,现在便是想阻止,也晚了呀。” “扑通~”沈鑫一屁股坐在椅上,随即又站了起来,惊道:“快,快去抢购生丝,以原有价格,不两倍的价格去抢购,抢多少是多少,快去。” 其他人一见这情况,也回过味儿来,屁股像是失火了一般,闷头就往外冲。 他们是从苏杭购买了不少生丝,但远不够作坊使用,主要是,他们料定金陵的生丝会落在他们手里。 可现在出了这情况,再不抢购生丝,等不到过年,他们的作坊就得停工。 谁也顾不上看戏了,热闹的庭院顷刻间冷清,独留戏子唱着戏。 沈鑫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备轿,不,备马,我要去见张老板。” 昨日,他对求着卖他生丝张老板爱答不理,今日他却有些高攀不起。 “管家,去后院将九夫人带来,快去。” …… 与此同时,同样的戏码在其他富绅上演。 送礼的送礼,送钱的送钱,一群富绅或乘轿,或骑马,火急火燎地赶往昔日合作伙伴的家。 他们已经足够快了,奈何还是慢了一步,待赶到之时,那些个养蚕大户早已将生丝售罄,一两都没留下。 主要是官府的那句囤积居奇,吓着了他们。 “哎…呀!”沈鑫咬牙跺脚,“他娘的,被人家涮了啊!” 他快速做出决断,“管家,你即刻派人,去苏杭采购生丝,记着,只要不超过三倍价格就成,能收上来多少,算多少。” “老爷,那么高的价格,咱没多少可赚啊!” “屁话,老子不比你清楚?”沈鑫骂道,“不赚都没关系,但要是作坊停了,工人走了,明年怎么办,快他娘去,银子找大少爷批。”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管家忙不迭答应,急急去了。 沈鑫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去织造局。” “老爷,妾怎么办呀?”九夫人追在后面喊着。 “滚回家去。” 第75章 培养资本 织造局。 李青望着堆积如山的生丝,忍不住仰天大笑。 如此收获,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下,重开苏杭织造局的难度,将会直线降低。 “真不错啊真不错。”李青呲着牙,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一锦衣卫上前,拱手道:“钦差大人,有人求见。” “嗯,我知道了。”李青点点头,又看了眼满满的收获,这才心满意足地赶往前院大堂。 ~ 李青走进大堂,见是个陌生的中年人,不由大感诧异,他还道是朱允炆过来了呢。 “你是?” “草民沈鑫,拜见钦差大人。”沈鑫行大礼。 “哦,你就是金陵首富啊。”李青点点头,走到椅前坐下,“起来吧。” “谢大人。”沈鑫起身看向李青,欲言又止。 李青嘴角牵起,“都退下吧。” 锦衣卫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大人心细如发,草民佩服。”沈鑫拍了记马屁,接着,又道:“草民斗胆一问,这次生丝事件,可是大人一手策划?” 李青嗤笑不语。 沈鑫又道:“大人不要误会,草民这次来,是想和大人做笔买卖。” “和本官做买卖?”李青笑意更浓,“就凭你这一句话,本钦差就能以以商乱政拿办你。” 沈鑫却浑然不怕,镇定自若道,“大人莫急,草民这次是来帮大人解围的。” “嗯,说说看。”闲来无聊,李青对这位首富也起了几分兴趣,别的不说,单论这份镇定,就远非常人能及。 沈鑫叹服道:“这次大人的计策,堪称惊才绝艳,草民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自问单论经商,鲜有人能及,但和大人一比,却如同三岁孩童……” “拍马屁的话,就不用说了。”李青抬手制止,“说说你帮本官解围的事吧。” “大人爽快,草民也就不兜圈子了。”沈鑫正色道,“诚然,这次的商斗大人赢了,赢得彻底,不过…怕是大人现在也骑虎难下了吧?” “这话怎么说?” 沈鑫笑笑,自信道:“若草民所料不差,大人现在正为亏空发愁吧?” “这你就错了。”李青摇头,“你莫不是因为,之前本钦差以七倍,乃至十倍的价格,收购生丝,是咬着牙硬顶的吧?” “难道不是吗?”沈鑫诧异。 李青摇头失笑,看着面前的沈鑫,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培养资本! 这人能第一个找上门来,足见能力、气魄不凡,又是金陵首富,简直培养资本萌芽的不二人选。 当然,将来此人做大后,朱祁镇也未必容得下他,甚至会对其痛下杀手,但那也没多大关系。 至少在此之前,可以培养出更多的中产阶级,让金陵往工业化上更进一步。 到那时候,即便朱祁镇因担忧被资本胁迫,宰了此人,产业链也已形成。 正所谓:一鲸落万物生! 这个念头几乎是瞬间形成,李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了一套切实可行计划。 “你坐吧。” “谢钦差大人。”沈鑫拱了拱手,走到一旁坐下,认真道:“大人的资金问题,草民可以解决,草民愿用三倍的价格收购织造局的生丝。” 李青摇头笑:“我说了,你猜错了。” 沈鑫眉头微蹙,壮着胆子问:“草民听说…现在国库紧张,莫非是假象?” 他半边屁股离开椅子,随时准备磕头求饶,毕竟这话犯忌讳。 他在赌,赌赢了,不仅可以让作坊维持运转,还能讨好这位钦差,赌输了……他相信不会输。 “消息是真灵通,看来欲以商乱政的人,不在少数啊!”李青感叹。 沈鑫心中一凛,就要下跪求饶,却见李青毫无怒色,且一脸轻松,又给忍住了。 他实在吃不准这位钦差。 沈鑫讪讪解释:“沈家世代经商,家里也有读书人,奈何……时运不济,一直未曾有人高中,草民家中并无人做官,只是道听途说。” 其实,之前沈家是有人做官的,且还是京中的高官。 但那是用钱买的,也就是之前杨士奇搞保举制的时候,后来在李青的努力下给废除了,沈家的那位,也就被迫致仕还乡了。 就目前来说,沈家还真没人做官。 李青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自生丝飞涨,我一两生丝都没买,不存在什么亏空,至于你以为的高价购买,不过是作秀罢了,白天入织造局,晚上又送还给了他们,只是给他们些辛苦钱而已。” “那他们怎么肯……哦,是了,他们坚信生丝还会涨,自然不愿意卖了。”沈鑫恍然,同时,也意识到那些养蚕大户并未扯谎。 但一切都晚了。 沈鑫没再追问为何织造局能一直生产,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苏杭进的货。 他将整个事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全明白了。 “大人实乃商界神人也。”沈鑫由衷惊叹,“若草民所料不差,这生丝的钱,是钦差大人以朝廷名义,向金陵世家借贷的吧?” 此人果真有些门道……李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本钦差这次来,除了重开织造局,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沈老板可有兴趣?” “大人客气。”沈鑫做了半辈子的商人,立刻嗅出话中意味,忙拱手道,“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李青叹道:“实不相瞒,海洋贸易下放民间后,朝廷的财政收入是越来越低; 官绅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从中瞒报,甚至不报的例子比比皆是,到头来朝廷的税额是逐年下降,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 沈鑫只是静静听着,他还没摸准这位钦差打的什么主意。 只听李青又道:“沈家无人在朝为官,想来,沈家的税从未遗漏过,对吧?” “那是,钦差大人明鉴。”这么简单的选择题,沈鑫当然不会答错,“沈家都是足额交税。” 李青欣慰地点点头,旋即又是一叹:“可整个金陵,也找不出几个沈老板这样的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鑫哪里还听不明白。 他心砰砰直跳,朝廷这是要培养自己啊! “钦差大人,不知这是您的想法,还是皇上……?”他试探着问。 李青笑言:“钦差代表的是谁?” 闻言,沈鑫脸色潮红。 “大人,需要草民怎么做?” “聪明,本官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李青笑了笑,“先说优待,金陵除丝绸、茶叶外,其他产业,朝廷一概不插手,你可以尽皆纳入囊中; 不必担心被人穿小鞋,有朝廷的人帮你撑腰,你尽管放心就是。” 沈鑫强压住内心的激动,问:“条件呢?” “爽快。”李青笑眯眯道,“条件有二,一是继续足额交税,这不难吧?” “交税是草民的本分,这是应该的。”沈鑫点头,莫说足额交税,便是再加两成他也是千肯万肯。 整个金陵的产业啊,当然,他看中不是金陵,而是无垠的大海。 这其中的利润,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有多大。 “敢问大人,第二条件是什么?”沈鑫有些迫不及待。 李青笑道,“这个也不难,以后不能带那些富绅玩儿。” “这……”沈鑫蹙眉沉思半晌,为难道:“钦差大人,非草民念旧情,实乃那些个富绅手里握着的产业…有时候不合作也不行啊!” “你可以培养新的供应渠道。”李青建议道,“你是金陵首富,这个财力还是能有的吧? 当然,若你做不到,那也没谈下去的必要了。” 顿了顿,又道:“再者,若带他们一起,那你能吃下所有产业吗?” 沈鑫心思电转,片刻后做出决断:“草民答应,不过,那些个富绅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在朝中……” “本官说了,朝中会派人给你撑腰的。”李青淡淡道。 “如此…”沈鑫沉声道:“草民干了。” 第76章 进展神速 “爽快。”李青赞了句,接着又道:“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你不用急在这一时。” 主要是,他还没跟朱祁镇打招呼。 沈鑫问:“大人,草民愿意跟朝廷合作,朝廷是不是……?” “你是说生丝的事吧?”李青笑问。 “嗯。”沈鑫点头,“实不相瞒,草民在苏杭也收购了不少生丝,但…并不能持久,还望大人能够匀给草民一些,至少度过今年,不然年前作坊就要被迫停工了。” “这个怕是不行。”李青摇头。 沈鑫不解,“为什么?这么多生丝,织造局根本用不完啊?” 因为生丝是实打实的,不是大饼……李青解释,“实不瞒你,苏杭的织造局也要重开,这些生丝还有大用。” 沈鑫无奈,“那草民怎么办?” “简单,你想办法将其他丝绸大户的生丝买过来。” “他们绝不肯卖。”沈鑫摇头。 “那就织布,最起码能留住纺织工人不是?”李青一计不成,又出一计。 沈鑫苦笑:“明人不说暗话,草民实话实说,草民不在乎一时之利,哪怕是少赚,甚至赔点钱也无妨,但海外市场不能丢。” “这不叫事儿。”李青笑道,“这世上终究是穷人比富人多,织布一样不愁卖,薄利多销嘛。” “可…唉……!”沈鑫有些难以接受。 李青这话在理,问题是,这样做会失去高端客户资源,但想到朝廷的扶持,他又不好争这一时,反正明年生丝就能跟上了。 沈鑫勉强接受,问:“大人,朝廷具体怎么扶持草民?” 这我还没想好……李青张嘴就来,“只是先征询一下你的意见,具体计划皇上还未透露,你放心,不会让你久等。” 顿了顿,给了个期限,“最迟明年初,朝廷就会颁发相应政策。” 李青笑道:“在此之前,你也要做好准备,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只要你能吃下,苏杭也一样可以吃。” 沈鑫一怔,旋即狂喜,“大人的意思是……朝廷只扶持我一人?” “看你表现,至少暂时是这样。”李青道,“不过,你要不中用,那未尝不会被人取缔。” 沈鑫连忙道:“大人放心,论有钱,在金陵谁也比不上草民,即便是苏杭的首富,也未必及得上我。” 虽说财不外露,但也得分情况。 眼下正是拉投资,谈合作的重要关头,他当然要吹嘘一下。 李青笑呵呵地点头:“本钦差可以保证,这次来江南,只发展你一个。” 一下发展太多他怕搂不住,也担心朱祁镇不肯,毕竟这种事没有先例,需要一步一步来。 “你且记着,朝廷培养你只为两点,一是税收,二是拉动就业。”李青道,“要牢记,知道吗?” “草民明白。”沈鑫郑重点头。 他摸了摸口袋,今儿出门太急,身上没带银票,不由有些尴尬。 李青笑道,“不用想那些,本官不好财。” 沈鑫瞥了眼李青,及冠的年纪,儒雅俊朗,心道:“不好财就是好色了……唉,早知道带着九儿来了。” 他有些后悔。 李青不知他心中所想,起身笑道:“没别的事,沈老板先回吧,本官还有公务要忙,至于今日之事,你且不要急,年前本官你给个准信儿。” 顿了下,又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到时候我会再来一趟,跟你谈具体细节。” 这钦差是个厚道人啊……沈鑫难掩欣喜,“那草民就恭候大人了,草民告退。” “嗯,去吧。” … 沈鑫气定神闲地走出织造局,与来时判若两人,整个人春风得意。 现在的他,已经不拘泥于生丝了,他的追求更高,他要做大,做强! 心气儿高了,看待事物的心态也变了。 不就是没弄到生丝嘛,多大点儿事儿……沈鑫翻身上马,嘴角带笑,连挥马鞭都变得轻柔起来。 ~ 李青没闲着,一直在教太监如何管理、经营织造局,他之前就曾做过这些,如今不过重来一遍罢了,自然驾轻就熟。 好在这些太监也够机灵,学东西极快,犹胜当初那些太监。 这还是朱瞻基的功劳,是他教太监读书的。 朱瞻基设立内书堂,提高司礼监的权柄,不能说对,但也不能说错。 最起码,太监能起到巩固皇权的作用,至于他们作恶……官场之上,又有多少好人呢? 浑浊才是常态。 这天, 李青回到府院,跟师父、李景隆、朱允炆辞行。 李景隆一听就不乐意了。 “真是服了,大明离了你就不转了咋滴?”李景隆骂骂咧咧,“才来多久啊,这又要走?” “师兄有皇命在身,这也是迫不得已。”朱允炆替李青解围。 李景隆撇嘴道,“还皇命?就他这一身本事,皇命根本束缚不了他,他就是闲不住,一闲下来就骨头痒,俗称:贱骨头。” “……”李青道:“我在金陵待的够久了,苏杭的织造局还等着呢,马上都十月了,时间不等人呀。” “那么多年都等了,差这点儿时间?”李景隆哼哼唧唧,却也没真硬留,“去吧去吧,老子死的时候,别忘了来看看。”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嘛。”李青笑嘻嘻道,“我这么急,就是想赶在年前把织造局的事处理了,然后请假在金陵过年。” 李景隆一怔,狐疑道:“此言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快走吧,麻溜点儿。”李景隆迫不及待地推着李青往外走,“早些弄完,早些回来。” 李青无语,拨开他的手,来到张邋遢跟前,“师父,我先走了。” “去吧。”张邋遢永远是那么云淡风轻,只是说,“年前回来,咱们过一个团圆年。” “哎,好。“ ~ 李青留下七位司礼监太监,近百名锦衣卫,然后带着其他人,以及大量生丝赶赴苏.州。 一到地方,李青就立即动员锦衣卫招工,同时,让小六子提前一步赶赴杭州,同步准备。 苏.州的生丝由于金陵富绅前来抢购,已经被炒到了极高的价格,这都是李青的杰作。 不过,他并不担心,爱咋涨咋涨,反正他不缺生丝。 有了在金陵的经验,又有足够的生丝,以及从朱允炆那儿借的备用金,仅半个月,织造局就开起来了。 只是工人还很少,比不上金陵的规模,但总归是正常运作了起来。 李青留下一些太监,然后赶赴杭.州。 小六子贪财欺下,但能力还是有的,李青到时,织造局几乎已经在运作了。 李青只待了十日,见进入腊月,便准备回京。 “李大人,咱家要不要在这儿看着?”小六子问,他现在不想走了,杭.州气候宜人,繁华程度更胜京师三分,且在这捞钱更容易。 “公公这次立了这么大功劳,要是不回去…怕是不妥啊!”李青道,“万一其他公公嫉妒,背地里向皇上说你坏话……” 小六子心中一凛,忙道:“李大人提醒的是,咱家还是回去为好。” 只是他有些不甘,“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真是个好地方啊!” 李青笑笑,“待皇上的奖赏落实,本官向皇上谏言,让你重回金陵主持大局。” “啊?这……”小六子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欣喜又感激,“多谢李大人提携。” 他拍着胸脯道,“咱爷们儿没别的,讲的就是个义字,以后大人有事言语一声,咱家要是推辞,就是狗娘养的。” 李青忍着笑点头。 小六子讪讪道,“李大人,咱就是说,能不能让咱家在苏杭任职啊?” 金陵是直隶,大佬太多,他捞钱有顾忌。 李青也深知这点,于是劝道:“公公,金陵发展前景更好,待做出一番事业,司礼监那几把椅子……哦?” “哦?啊哈哈……是是,大人说的是。”小六子笑眯眯点头,“嗯,是咱家眼皮子浅了。” 李青笑笑,“走吧,回京复旨去。” … 第77章 这事儿你怎么看 京师。 李青的事迹群臣已经知晓,气愤的同时也感到震惊。 他们没想到李青竟真能顺利重开织造局,且在数月内,就把三座江南织造局全都开了,对他们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几个大佬汇集在一起,七嘴八舌。 “南直隶那边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朝廷重开织造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户部尚书王佐皱眉。 “怕是他们也不想,只是没办法。”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开口道:“这个李青有点邪门儿,细细想来,这些年每一次变故,似乎都有他的影子,我们之前有些小瞧他了。” “是啊,于谦跟他暧昧,杨溥也多次帮衬,说到底,还是我们太小瞧他了,谁能想到一个都给事中,竟有如此本事。”王佐叹了口气,“王尚书,李青是兵部的都给事中,这事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王骥摊了摊手,“实不瞒你们,我这个兵部尚书,快当到头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老王,你犯什么事了?” “哎哎哎,说啥呢,本官一向清正廉洁,我能犯什么事?”王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我带兵打了大胜仗的原因,皇上不喜文官干涉军队,这你们是知道的。” “皇上怎么这样?”王文愤慨,为王骥鸣不平,“老王你放心,我回头让几个御史上奏,帮你说道说道,现在皇上是越来越过分了,哪有这么对待功臣的,这是过河拆桥吗?” “不用。”王骥摆摆手,“俗话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只是要免了我的尚书之职,不打紧,不打紧,呵呵……” 王文反驳道:“这怎么不打紧呢,老王你可是有功于社稷啊,岂能遭到如此待遇?” 王佐却是意味深长地瞥了王骥一眼,问道,“老王,都是同僚好友,你就别藏着掖着了,你老实说,皇上是不是赏你别的了?” “咳咳…算是吧。”王骥忍着得意,“其实也没什么,皇上允诺事后封我个伯爵。” “老王你糊涂啊!”王文痛心疾首,急道,“我说话难听,你别见怪,你都这岁数了,还有多少年好活,爵位固然好,但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哪有真金白眼来的实惠?” 顿了顿,“你可是咱们文臣的希望啊,有你做枢纽,日后咱们文官插手军队……” “那个皇上说了,是世爵。”王骥打断他,再也忍不住得意,笑出声:“我死了,我儿子还能继承,还有我儿子的儿子……” 可以说,只要大明在,那他王家就在,这可是个长期饭票。 大明只有三种爵位,公爵、侯爵、伯爵;伯爵虽然是垫底的存在,可那也是见官大一级。 一般的皇亲国戚都捞不着呢,钱皇后一家都没封爵。 能捞着个伯爵,王骥已经很知足了。 再者,他是河.北保定府人,天.津港近在眼前,他不敢插手海上贸易,江南的贸易他又插不上手,才不在意这些呢。 “诸位,我今儿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以后议事不要再喊我了。”王骥讪讪道,“我怕皇上误会。” 王文脸色一僵,其他人也是脸色难看。 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诸位,告辞。”话都说开了,王骥也没脸再逗留,保证道:“你们放心,以前的事我权当没发生过,不会吐露只字片语。” 这话水平很高,就是告诉王文等人,你们别拿以前的事要挟我,我手里也有你们的把柄,大家以后各过各的就好,谁也别找谁不痛快。 目送王骥走远,王佐怒道:“这个两面三刀的无耻之徒。” “要我说,你当初就不应该积极配合。”王卺哼道,“要不然,他焉能如此?” 王佐一滞,接着反唇相讥,“这话说的,那是打仗啊,兵部的公文,皇上的口谕,你让我怎么不配合?” “只要想,总有办法。”王卺揶揄道,“不还是怕担责吗?” “我怕担责?”王佐暴怒:“这话你是怎么有脸说出来的,呵呵,也不知是谁,皇上一说修补商船,就拼出吃奶的力气去干,唯恐拍不上马屁。” “王佐!” “王卺!” 文官之间,直呼其名的下一句,一般就是骂人了,王文连忙打圆场,“都消消气,消消气。” 他两面装好人,“户部之所以鼎力相助,是为了我们文官插手军队;工部是修补了下海的商船,但数量也不算多,两位不要置气,现在可不是闹内讧的时候啊!” 他现在是都察院的一把手,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两人撇过头去,互不相看。 王文头疼,“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解决眼下困局,不然朝廷下西洋的国策,不出一年便会颁发。” “还能有什么办法,能用的招几乎都用了。”王佐恨声道,“以前怎么就没想着除去李青这个祸害呢,这下好了,倒真让他成了气候。” “现在也不晚。”王卺哼道,“终究不过是个都给事中而已,我们要是铁了心,就不信皇帝不给这个面子。” 王文叹了口气,“怕是不太容易啊,他又不是没被弹劾过,但皇上一律留中不发,现在他立了功,皇上自然更加偏爱。” “以前都是御史言官打头阵,这次我们亲自下场。”王卺说道,“这个李青从入朝就一直跟我们唱反调,现在不除,以后只怕是更难处理。” “能行吗?”王文蹙眉。 “成不成,试试就知道了,只要我们豁得出去,未必不成。”王卺说。 王佐一拍桌子,“那就试试。” 王文道:“马上就午朝了,我们先规划一下。” ~ 午朝,奉天殿。 群臣如往常一样,早早进入大殿,趁着皇上没来,小声议论着事。 站班太监时不时维持秩序,但群臣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了下面子,很快又说了起来。 说到底,太监这个团体虽然进入了政治体系,但终究还不是个儿,群臣根本不买账。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小半时辰过去了……都快晌午了,还是不见皇帝来。 王直开口问:“公公,皇上今日不上朝吗?” “这个……”站班太监疑惑地摇摇头,“咱家也不清楚。” 于谦道,“劳烦公公去催催皇上。” “不用催了。”小六子走进大殿,得意洋洋道,“皇上正在和李先生谈事情,今儿午朝几不上了,诸位大人请回吧。” 群臣一怔,面露惊诧。 李青回来了? 旋即,朝堂吵闹起来。 “皇上怎可如此?” “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能有什么大事,我们可是有重大公务。” “皇上岂可不分轻重。” “是百官重要,还是李青重要?” …… 小六子心里念着李青的好,自然听不得这些,他本身对这群官员也没好印象。 “肃静!”小六子尖声道:“钦差回京,向皇上复旨不应该吗? 皇上体恤民情,心系南直隶不应该吗? 诸位大人要是有本上奏,留折待阅便是。”他阴恻恻的说,“咱家倒是要看看,哪个在说皇上坏话。” 群臣:“……” 脸上愤怒,嘴却很诚实。 小六子撇了撇嘴:说我们宦官贱,你们还不是一样,不过是多读了些书罢了; 俺们是真婊子;你们是既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 乾清宫。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李青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皇上,这事儿你怎么看?” 朱祁镇略一沉吟,果断道:“朕不同意。” 李青:“???” 第78章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皇上,是我还没说明白。”李青解释道,“这样做,可以极大限度提高朝廷赋税,还能带动百姓就业,以及中小产业的发展……” “先生说明白了,朕也听明白了。”朱祁镇打断道,“可是这样做,会造就一个巨无霸官绅出来; 江南是赋税重地,南直隶、苏杭更是重中之重,朕不想冒险。” “皇上可以卸磨杀驴啊!”李青说。 朱祁镇却不这么认为,“说得轻巧,若真这么简单,那些个富绅、官绅,朕早就动了。” 李青无奈:“皇上你把事情想的太难了。” “是先生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朱祁镇摇头,“现在看,沈家是没有后台,但他一起势,自会有官员向其靠拢,即便他真心想安分,也安分不起来,终究还是会进入官绅行列; 一旦让其控制了南直隶和苏杭,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镇很坚持,“先生不必再劝,朕是不会同意的。” 李青扶额,咋就说不听呢? 说到底,在朱祁镇心里,皇权才是最重要的,在皇权面前,任何事都是可以让路,妥协的。 但这是大明王朝命运的转折点,李青实在不想错过。 “皇上,可愿听我句肺腑之言?” 朱祁镇想摇头,但终是不忍心,李青为他,为大明做的太多了。 “先生说吧。” 李青道:“假设那个沈鑫真如皇上所说,走到了那一步,要杀他也不难; 别忘了,他起势的前提是什么?” “是什么?” “侵害其他富绅、官绅的利益,这也从侧面说明,即便他起势,也无法做到讨好所有人。” 朱祁镇蹙眉。 李青反问,“既然不是铁板一块,皇上杀他又有何难呢?” “先生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朕还是觉得不够稳妥。”朱祁镇依旧坚持,却也退了一步,“朝廷不会明面上支持他的,不能开这个口子。” 顿了顿,又道:“当然,朝廷也不会找他麻烦,先生可以忽悠他自力更生。” 李青咂吧咂吧嘴,“就……干画饼啊?” “这是朕所容忍的极限了,若不是先生,朕连这个都不会同意。”朱祁镇说。 李青无奈点头:“行吧。” “对了,还有件事儿…想请皇上允准。”李青说。 “先生请说。” “我想再去金陵。” 朱祁镇皱眉,“离过年也就半个月了,再说…你不是刚回来吗?” “就目前而言,培养资本利国利民,我想努力努力。”李青认真道,“皇上,在培养沈鑫的同时,也在削弱官绅的影响力,这对百姓,对大明,对皇上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朱祁镇怔怔无言,思虑良久,才道:“那就稍微帮助他一丁点儿。” “皇上英明。”李青稍稍松了口气。 “过了年再去吧。”朱祁镇轻声道,“好好在家歇歇。” 李青笑笑:“在哪儿过年都一样,这件事越早落实,对大明好处越大,等忙完了再歇息也不迟。” “那好吧。”朱祁镇叹道:“既然先生执意如此,那朕就成全了你,带上小六子一起,他能帮你减轻些负担。” “好。”李青点点头,又道:“除了小六子,还请皇上再派两位司礼监随堂太监,分别监管苏杭织造局。” 朱祁镇瞬间明白李青用意,赞道: “这招妙啊,若仍由小六子下属监管苏杭织造局,势必会造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如今再派上两个同级别的,就杜绝了这种情况; 且朕已经允诺小六子,好好干两年,回来就升他做秉笔太监,在有掣肘的情况下,他就不可能大贪, 他不大贪,自然也看不得其他两个随堂太监大贪,妙,妙哉!”朱祁镇笑道,“原来先生帮小六子邀功,竟还有这层意思,先生大才!” 李青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朱祁镇竟能看出他的深意。 看来,朱祁镇成长的挺快啊! “皇上圣明。” “不,是先生英明。” 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李青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那个,时间不等人,臣明日一早就得出发了。”李青说。 “成,朕稍后安排。”朱祁镇起身道,“先生辛苦,待这次事了,朕放你一个长假。” 李青见他丝毫不提还钱的事,只好主动开口:“皇上,臣借的钱……?” “现在朝廷穷啊。”朱祁镇问,“要不用宝钞还?” 李青:(?`?Д?′)!! “皇上,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李青强忍想打人的冲动,“这次重开织造局如此顺利,多赖那些银子,要是寒了人心,以后再有急用钱的时候……” “那好吧。”朱祁镇说,“国库的钱要以备不时之需,这样吧,朕写一道旨意,你拿着去南直隶户部,从哪里调银子出来,钱用在了金陵,自然要金陵出。” 朱祁镇一副,别找朕要,朕没钱的嘴脸,让李青想暴揍他。 “成吧,皇上快写。”李青催促。 “不用这么急吧?” “明儿我就走了,不急不行啊!”李青怀疑他不想写,于是径直走到御案前,开始研墨。 朱祁镇确实不想写,但又抹不开面子赖账,只得捏着鼻子写了一道手书。 娘的,这叫什么事啊……李青收起手书,“臣告退。” “先生慢走。” 目送李青走出大殿,朱祁镇欣然感叹:“朕得此人,如虎添翼。” 顿了顿,又道:“升官就算了,还是从别的地方弥补他吧。” 朱祁镇涌起一抹愧疚,但很快就被他驱散了。 ~ 李青一出宫,就见宫门口跪着一群人,不由大感惊讶:这是又闹哪样? 小六子迎上前,小声道:“大人,他们都在弹劾你,让皇上治你的罪呢。” “那就让他们跪着吧。”李青瞬间不好奇了,甚至还想啐上一口唾沫,“公公,皇上已经说了,让你再回金陵管理织造局。” “皇上真答应啦?” “这我岂敢乱说。”李青笑道,“明日就走。” “得嘞。”小六子兴奋地直搓手,“大人的恩情,六子心里记着呢,以后有用得着六子的,言语一声便是。” 李青笑着点头。 … 回到家, 没多久,于谦就牵着毛驴来了,“先生,今日宫门之事……” “我知道,冲着我来的。”李青抚着毛驴脑袋,欣然笑道,“你可比我会养驴啊!这毛发,嗯…长大了,也肥了。” 毛驴:他没有你絮叨。 不过见到李青,它还是很欢喜的,拱着李青掌心,呼出热气喷在他手上。 李青手暖烘烘的。 “先生,这次可是尚书级别的官员,不可大意啊!”于谦提醒。 “没事儿,他们闹他们的,明儿我就走了。”李青笑着说,“晚上咱们喝一杯,对了,这毛驴还得托付给你。” “这都不要紧。”于谦摆摆手,问:“这都过年了,先生还要奔波吗?” 李青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公务要紧。” 他才不会说,更大的原因是想在金陵过年呢。 于谦双眸莹然,心疼道:“真是苦了先生了。” “也没什么,于我而言,天下哪里都一样。”李青笑笑,“行了,我先去城里溜一圈儿,晚上别忘了来喝酒。” “哎,好。”于谦点头,接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先生不在京,他们有力也无处使。” “我可不是避祸去了。”李青哼道,“就凭他们也想动我?惹毛了我给他们全埋了。” 于谦:-_-||“先生,擅杀大臣可是死罪,你可不能步入歧途啊!” “……” 第79章 棘手 京师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是相当繁华,李青在酒楼吃了顿饭,然后骑着毛驴在大街上闲逛。 自宣德七年离开金陵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回去过年呢。 李青给师父、李景隆、朱允炆精心挑选礼物。 今年是个团圆年,他很重视。 繁华的大街,商铺一家挨着一家,昔日破小的北平城,如今已初显未来第一大都市的迹象。 这种见证历史的感觉很有成就感,却也有种悲凉。 今日大晴,和煦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驱散了他的负面情绪。 马上就要回去过年了……李青尽量想些开心的,牵着毛驴活跃各大商铺,疯狂买买买。 ~ 逛了大半天,直到太阳变成橘红色,李青才牵着毛驴往回走。 毛驴身上挂满了东西,李青不忍心再给其添加负担,一人一驴沐浴着夕阳余晖,悠闲惬意,画面唯美。 晚上。 于谦如约而至,自带酒肉。 两人亦师亦友,于谦算是眼下李青在庙堂唯一一个熟人。 没有客套,二人吃肉饮酒,好不快哉。 “先生,按照目前这个发展趋势,用不几年大明将恢复宣德时期的巅峰状态。”于谦满怀憧憬,兴致勃勃的说,“十年之后,大明将超越以往,成为历史之最。” 李青笑着放下酒杯,轻叹:“谦受益,满招损;不要太盲目乐观。” 于谦对李青相当有信心,“有先生在,相信未来定然如此那般。” “呵呵…你太高看我了。”李青摇头苦笑,“我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仙,泯灭不了人性贪婪的劣根。” 于谦诧异笑笑,“先生怎么总是这么悲观呢?” “因为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啊!”李青伸手去拿酒壶,于谦一步拿起,给李青倒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说道:“话是这么说,但先生寿元漫长,可以一直看着啊!” 李青苦笑,笑容疲惫,“王朝兴衰是历史必然,非人力能及,纵观历代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我能做到的,只能延长它的繁荣,却无法扭转乾坤。” 他抿了口酒,轻叹:“都说皇上万岁,江山万年,可这可能吗? 太远的就不说了,自秦皇以后,距今还不过两千年历史,但出现了多少朝代?” 于谦默了一下,希冀道:“先生总有办法。” 李青好笑地摇摇头:“即便我把恶官甚至天下官员全都杀了,又能如何? 类似的事情,太祖已经做过了,但事实证明,没多大用。” “唉…”于谦叹了口气,安慰道:“至少现在是好的不是吗?” 他又给李青添了杯酒,笑道:“以后的事我是看不到了,不过正如先生所说,可以努力改变现状,让大明的繁荣持续更久,至于将来的将来…尽人事,听天命就是。” 顿了顿,心疼道:“只是苦了先生。” “呵呵…不说这个了。”李青结束这个沉重话题,轻松笑道,“你有多少年没回老家过年了?” 于谦眉头一皱,心情沉重起来。 “自从先帝驾崩后,一次都没回去过。”于谦苦笑,“每逢过年祭祖,都是让犬子回去,忠孝难两全,也只能尽量兼顾,过几年等朝局彻底稳定,我再抽空回去看看。” 见他如此,李青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笑眯眯道:“来来来,喝酒。” … 次日。 李青带着小六子和司礼监两个随堂太监,以及锦衣卫乘船下江南。 那些个铁了心和他过不去的人,不由傻眼,但人都走了,皇帝又对弹劾李青的奏疏爱答不理,他们也只好鸣金收兵。 除了骂上一句:“懦夫。”发泄心中郁闷,无可奈何。 :李青你要是有种,就别回来! ~ 在李青的要求下,行船速度极快,路过苏杭只下了些锦衣卫,和两个司礼监随堂太监,然后,片刻不停地赶赴金陵。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腊月二十八赶到了金陵。 李青没闲着,一下船就命人去通知沈鑫,然后赶往织造局。 沈鑫格外积极,李青前脚到织造局,他后脚就到了。 这次,他带上了九夫人。 对此,李青相当无语。 虽说在这时代小妾属于私人财物,可以随意送人,但他还是接受不了这种风气。 “大人劳苦,身边总得有个伺候着人。”沈鑫极力推销:“九儿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打住。”李青抬手制止,“让她回去,我们谈正事。” “大人在哪儿住啊?”沈鑫问,他只当是李青抹不开面儿,“稍后草民将人给您送去。” “可别。”李青满脸黑线,“沈老板要是来谈生意,咱们就继续往下谈,要是来送女人,现在就可以走了。” 小六子气哼哼道:“咱家就瞧不起你这样式的,李大人岂是好色之徒?” 沈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公公教训的是。” 说着,回头挥了挥手,“回去,别在这碍眼了。” “是,老爷。”九夫人大为失望,她还以为幻想着傍上个大人物呢。 女人走后,李青直入主题。 “朝廷会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你。”李青绞尽脑汁地画大饼,“也就是说,只要你不触犯大明律法,任何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沈鑫静静听着,见李青久久没有下文,问道:“还有呢?” 这着实为难李青了,毕竟朱祁镇太小气了,根本不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李青没办法圆的饼,让他咋画? 事关帝王威信,李青也不好说大瞎话。 “咳咳…”李青掩饰尴尬,“那个,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说啊。” “主要是钱。”沈鑫取出袖中清单,“这是草民依照大人的要求,培养全新供货商,还有商业竞争等等所需的额外花费,大人请过目。” 这些日子他是一刻也没闲着,一直在规划未来。 李青接过清单,不由眉头狂跳,骂道:“近千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大人息怒,这是整个过程下来,甚至包括苏杭大部分的产业,全部算上需要这么多钱。”沈鑫连忙解释,“大人放心,这钱草民会如数奉还,并支付一定的利息。” 顿了顿,“草民有信心,在十年内还清债务,之后三年内,再额外支付朝廷两百万的利息,当然,这是不包含赋税的; 朝廷规定的赋税,草民定会如数上缴,一文不欠。” 他说的真心,他也有信心。 有朝廷支持,他自信可以办到,且在十五年内,一跃成为大明最大的富绅。 真正意义上富可敌国的那种! 小六子也不知道皇帝的意思,看李青这样,还道是李青犯了难,当下解围道,“沈老板,你当朝廷有座银山不成?” “大人、公公,你们误会了。”沈鑫连忙解释,“草民也知道朝廷的难处,皇上胸中装着天下万民,自然不能为了草民,不顾其他; 草民的意思是,每年拨款两百万,为其五年, 十余年后,草民还朝廷一千两百万。” “这……”小六子觉得这笔生意还挺花算,本能想点头,但不好喧宾夺主,于是看向李青,“大人,你看……?” 我看啥呀,小皇帝一文钱都不出……李青挠了挠头,哈哈笑道:“沈老板莫急,我们慢慢谈,公公,去让人弄壶茶来。” 他怕一会儿说的嘴干,提前准备一下。 人家金陵首富可不是傻子,光画饼,不给一点实惠,还得让人心甘情愿,死心塌地跟着朝廷干。 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饶是李青画饼手艺炉火纯青,也不由倍感棘手。 … 第80章 你品,你细品 龙井茶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李青润了润喉,心头中的烦躁减轻许多。 沈鑫不好表现的太过迫切,也急着追问。 客堂气氛缓和下来。 倒是小六子有些急躁,他还想着干出一番事业出来,回去做他的秉笔太监呢。 奈何,钦差李青,富绅沈鑫都相当沉得住气,他一个中间人又没权重,只能耐着性子陪着二人品茗。 借着这一会儿的品茶功夫,李青匆匆整理思路。 “沈老板。” “草民在。”沈鑫连忙放下茶杯,做聆听状。 李青缓声道:“本官对商业有一定了解,知道培养供货商、商业竞争,这些极其烧钱,但你好歹也是金陵首富,这所谓的近千万两白银,呵呵……” 他没再说下去,但语气中的嘲讽和不悦,不言而喻。 沈鑫脸上一热,讪讪道:“大人,草民是金陵首富不假,也确实有钱,但草民的钱,大多体现在产业上,现银…确实不多啊。” 李青嗤笑不语,继续品茶。 沈鑫暗叹:“我还是把这位钦差想简单了,也是,就冲人家上次那操作,足可见在商业上的造诣,唉…不好忽悠啊!” 小皇帝太小气,没别的法子,只能忽悠了……李青小口抿着茶,不经意间和沈鑫来了个对视。 两人都心虚地假借喝茶,避开对方视线。 李青是官,是代表着皇上的钦差;沈鑫是商,尽管是金陵首富,但在这谈判桌上,沈鑫终是矮了一大截儿。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身为子民,草民自不能给君父添忧。”沈鑫开始找补,“千万两的确是有些多,大明百姓万万,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 说了一些场面话,沈鑫这才道,“草民愿拿出全部身家,豁出去做一次豪赌,但…草民确实没那么多现钱啊!” 他这是实话。 “还差多少?”李青问。 “八百万。” “……本官是带着诚心跟沈老板谈的。”李青没好气道,“若沈老板这样,那就没谈下去的必要了。” 见李青起身欲走,沈鑫坐不住了,连忙道:“大人息怒,容草民再仔细想想,草民家大业大,总有遗漏的地方。” 李青重新坐下,脸上浮现不耐之色,“本官是个敞快人,最烦勾心斗角。” 接着,语气稍缓,又是一针强心剂,“沈老板未来是要有大成就的人,格局不应该如此小,一时的利益,和长久的利益,沈老板不会分不清吧?” 沈鑫不自觉吞咽了口唾沫,想想未来,再看看现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未来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沈鑫一咬牙,“大人,草民可以拿出四百五十万两。” 李青暗暗叹息。 他看得出来,这个数额即便不是沈鑫极限,也差不太多了。 但问题是,小皇帝一毛不拔啊! “钱的问题,暂且不谈。”李青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咱们先说说,未来会碰到的问题吧。” 沈鑫咂吧咂吧嘴,“也好。” 沉吟片刻,“除了钱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官绅的打压,纯粹的商业竞争,草民是不虚的,就怕有人……商不与官斗,这个道理大人明白。” “这个本官自然明白。”李青道,“你大可放心,织造局会为你撑腰,六公公也会为你做主。” “啊?这……”沈鑫吃惊的同时,也大感失望,一个太监能帮他什么? 小六子能在宫里混出头,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俗,当下撂了脸子,“怎么,沈老板瞧不起咱家?” “不敢不敢。”沈鑫连忙摆手,苦着脸笑道,“大人不一直留在这儿吗?” “会留下一段时间。”李青宽慰道,“你大可放心,织造局是皇家的,六公公是司礼监的,有织造局,六公公帮衬,即便本官走了,一样能保你。” 小六子哼哼道:“天下大事小情,百官奏疏,哪个不经司礼监? 没有司礼监的批红,百官算个屁呀!” 这话虽是事实,但也多少有些吹牛了,目前来说,司礼监还没这么大的影响力和权势。 有权势,但不太多。 李青力挺小六子,“六公公在司礼监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由他给你撑腰,你大可放手去干。” 沈鑫见二人一副不把百官放在眼中的样子,心里稍稍有了些底气,又道:“想一家独大,就得…商场如战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朝廷不会怪罪吧?” 想要快速崛起,还要光明磊落,这是不可能的事。 李青也明白这个道理,沉吟少顷,开口道:“第一,不能闹出人命,第二不能殃及百姓,其他随便你折腾。” 沈鑫纠结片刻,点头答应。 朝廷帮他撑腰,又允诺他用脏,沈鑫顿时没了后顾之忧。 沈鑫道:“其他的问题,草民都可解决,现在就差钱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李青点头。 “啊?” “哦,没什么。”李青战术性地喝茶,随即笑眯眯道,“关于这个,沈老板有何高见?” “什么高见?”沈鑫有些纳闷儿:我这不正在管你…啊不,管朝廷借吗? 他一脸疑惑,“大人的话,草民有些听不懂啊。” “是这样。”李青放下茶杯,“莫说一年两百万,便是再多些,朝廷也是拿得出来的,但问题是……天下不止你一个沈鑫啊!” 沈鑫挠了挠头,“还请大人明示。” “我就明说了吧。”李青道,“朝廷不会拨给你一文钱。” “什么?!”沈鑫豁的起身,抑制不住的愤怒:没钱你说啥,逗我玩儿呢? 他是有钱,但也没能力一个人单挑所有富绅,未来干起来,少不了大把大把砸钱,没钱根本玩不转。 若不是考虑到李青身份,他都想骂娘了。 “大人,你在开玩笑吧?”沈鑫强笑着说。 李青却一本正经地说:“朝廷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沈鑫都快破防了。 “没错。”李青一副掏心窝子模样,“不患寡,而患不均;天下有钱的不止你一个沈鑫,有你金陵首富,也有苏.州首富,还有杭.州首富; 试问,大明哪个州县没有首富?” 不待沈鑫说话,李青接着道,“你是大明的子民,他们就不是吗? 皇上若只帮你一人,其他人服气吗? 尤其是家里有做官的富绅,平心而论,若真公平竞争,你争得过他们吗?” 夺命三连问,问的沈鑫有些发懵,讷讷道,“可是…草民真没那么多钱啊,朝廷……” “沈老板莫急,听我慢慢说。”李青笑道,“朝廷理解你的难处,你也要理解朝廷的难处,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怎好厚此薄彼?” “可是……” “听我说。”李青继续说,“你想,要是朝廷扶持各地首富,分到你手里的钱能有多少? 你再想,若是那般,你还有崛起的希望吗?” 沈鑫思绪有些跟不上趟,但理智尚在,“不过……” “听我说。”李青又道,“远的不说,就说苏杭吧,这两地的首富财力不比你弱,要是你们三个人享受一样待遇,你有信心出头吗? 而现在,朝廷只把这个机会给了你一个人!” “钱重要,还是机会重要?”李青抿了口茶,缓解干燥的嗓子,“你品!你细品!!” 沈鑫品味一番,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心里竟莫名涌出一阵感动。 朝廷待我不薄啊! 沈鑫起身,撩袍拜道:“皇上如天之恩,草民万死难报。” 小六子骇了一跳,连忙避开他,李青也不好受礼,起身避之一旁。 沈鑫站起身,感动中带着苦涩:“皇上的良苦用心,草民都已知晓,但没足够的钱支撑,草民恐难……起势啊!” “有问题,咱们想办法解决问题。”李青抿了口茶,揶揄道:“怎么,这还没开始,沈老板就泄气了?” 沈鑫抓了抓头发,“大人有何高见?” “简单,借!” “可你刚才不是说朝廷……” “找富绅借。”李青补充。 沈鑫怔了怔,随即摇头:“找他们借钱…难啊!再者,即便真借到了,未来一旦交恶,他们要我还钱怎么办?” 他哭丧着脸:“资金一断,草民就会如之前那些养蚕大户一般,被他们收割。” 李青建议道:“你可以把还钱的期限定死,同时提高利率,比如五年后还钱,加两成利;十年后还钱,加五成利; 且让官府的人帮着做见证,我和六公公也会出面; 如此这般,他们肯定乐意将手上的现银交给你。” “可一旦闹僵,他们拼着不要利息,也要立即拿回本金,该当如何?”沈鑫问。 李青笑笑,“这个容易,借条上写明,不到期不还钱; 到时候闹起来,有六公公给你撑腰,即便六公公撑不住,也可以上报司礼监,司礼监可以直接将奏疏提交给皇上; 由皇上给你做主,又有白纸黑字的字据,你怕什么?” 沈鑫被李青这一通忽悠,思绪有些僵,但金陵首富到底不是白给的,很快就抓住了关键。 “话虽如此,可一下借那么多钱,他们会担心我还不起啊。”沈鑫道,“总得给个理由,让他们相信我能到期连本带利的还回去吧?” 李青沉吟片刻,道:“这样,你就说海外有一个亲戚,拉你合伙做生意。” “这个太扯……有些离谱,他们又不是傻子。”沈鑫苦笑摇头。 李青却道:“你姓什么?” “草民姓沈。”沈鑫有些奇怪。 “前朝有个巨富,名沈富,号万三。”李青说。 他查过史料,沈万三并非后世影视剧上演的那般,跟朱元璋关系密切;事实上,沈万三是地地道道的前朝人,生于前朝死于前朝,跟老朱没有半点儿交集。 元末天下大乱,沈家也渐渐销声匿迹。 沈鑫讪讪道:“其实草民就是他的后人,长房那一脉。” 李青颇感诧异,随即笑道:“如此就更好办了,当年沈万三富可敌国可谓是人尽皆知,你公开一下身份,这样可信度更高。” 沈鑫叹道:“草民家祖是巨富,但元末大乱时,绝大部分都被义军给抄了,草民的太爷爷只守住了极小一部分,然后改姓埋名来到金陵,直到草民这一代,才恢复本姓。” “这没什么打紧,反正沈万三都死…故去了上百年,谁还说得清?”李青笑着说,“再者,不算利息的话,你的资产差不多也勉强能抵上债务, 他们可谓是稳赚不赔,肯定会答应的。”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问题是我亏啊……沈鑫一想到五年两成利,十年五成利,他的心都在滴血。 李青瞧出他的心思,笑着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老板好好想想,当然,你若不愿,本官也不勉强,料想苏杭两地的首富……” “草民答应!”沈鑫连忙道。 代价固然大,但收获更惊人,相比霸占整个金陵,乃至苏杭的产业,那这代价完全能够承受。 海上贸易有多吸金,他再清楚不过。 到时候,他不仅能恢复祖上荣光,甚至还能超越,而他在家谱上的地位,也将拔得头筹。 干了! 沈鑫拱手道:“草民这就去做准备,到时候还请大人、公公,帮忙做个公证人。” “没问题。”李青笑着起身,“什么时候?” “过年期间不借钱,过了元宵节吧。”沈鑫说。 李青笑着答应:“成,那到时候我们再聚。” “哎,好。”沈鑫拱手道,“草民告退。” “沈老板慢走。” ~ 沈鑫出了织造局,被冷风一吹,忽然清醒了许多。 这位大人巴拉巴拉了一大堆,好像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给啊? 可这钦差偏偏又帮他解决了问题,只是…压力全给到了他身上,朝廷没有任何付出,却能获得实质上的利益。 沈鑫觉得巨亏,但往深处一想,他好像也不亏,反而占了大便宜。 毕竟……这样的机会,旁人可没有啊! 摇了摇因加载过度而发胀的脑袋,沈鑫还是决定莽上去开干。 无他,诱惑太大了! … ps:今儿就两章了,但这一章很长。 第81章 我这有个发财的门路,你干不干? “呼~”李青长长舒了口气。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幸赖,诱惑足够大,总算把沈鑫给忽悠过去了。 李青之所以能成功,一方面是他的画饼技艺炉火纯青,另一方面就是大明首富的吸引力了。 相比之下,后者的权重更大。 李青利用的就是沈鑫的贪婪,也清楚未来沈鑫成长起来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不过,他并不在意。 说到底,大明还是一个君主制的封建王朝,而沈鑫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 资本的力量固然强大,却也没强大到个人撼动皇权的地步。 正如李青跟朱祁镇说的那般,沈鑫的崛起是建立在损害其他富绅利益的基础上,这也注定了他成为不了威胁。 资本在最初阶段,上对国家,下对百姓,都有益的,且利益极大。 至于以后…钱赚的太多,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李青从一开始,打的就是绑架资本的算盘。 尤其是让沈鑫跟富绅借钱,名为帮沈鑫解决问题,实际上就是把其他富绅也拉下水。 富人花钱,是穷人的福音,因为富人花出去的钱,会流入穷人口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青这一手跟以工代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比以工代赈更高级。 因为这个‘工’,是‘工业’的工,而不是单纯的劳作。 它具有强烈的利好目的。 哎呀呀,真不错呀真不错……李青心情畅快。 整个金陵的人口,约莫在一百五十万左右,而在不远的将来,这里将会释放近千万两的财富,可以想象,会对这里的百姓带来怎样的变化。 李青越想越开心,忍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李青突然察觉到一道异样目光,抬头一看,小六子正带着一股别样的情绪看着自己。 “怎么了?” “大人,咱家真是服了。”小六子谄媚中带着一丝敬畏,“您这一张嘴,愣是说得那姓沈的连钱都不要了,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啊哈哈…是吗?”李青讪笑道:“没办法啊,皇上有顾虑,不好明面上援助他,本官也只能如此了。” 顿了顿,“倒也不是我能忽悠,主要是他自己想更进一步。” 小六子笑笑不说话,只当李青是在谦虚。 “不过,以后公公还是要尽可能地为其提供帮助。”李青正色道,“江南是赋税重地,近些年朝廷的税收又逐年减少,沈鑫起势后,会产生高额赋税,金陵的赋税就是你的政绩; 办好了这件事,秉笔太监跑不了。” “哦?呵呵……咱家明白,咱家晓得。”小六子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皇上让咱家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嘛,大人放心,事关前途命运,咱家定会尽心竭力。” 李青笑道:“如此,那就提前恭喜公公了。” “哪里哪里,还没影儿呢。”小六子矜持说着,但笑容逐渐……变态。 ~ 李青和小六子简单交代了些东西,然后留其坐镇织造局,自己则是带着礼物,欢欢喜喜回家过大年去了。 新年气氛浓郁,门柱上贴着春联,门上贴着门神,屋檐下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年味儿十足。 李青满脸欣然,他已经好久没体会到这种过大年的感觉了。 他前段时间在此小住过,下人都知道他是自家老爷的贵客,见他提着礼物登门,连忙上前见礼。 “小的见过李公子,俺们老爷说了,李公子到来不用通禀,直接进家就是。”下人十分客气,“公子请随小的来。” 李青跟着他进门,问:“你家老爷在家吧?” “在的。”下人说,“今儿曹国公也来了。” “他们没去梨园看戏吗?”李青诧异。 “明儿就除夕了,戏子也过年啊。”下人笑道,“梨园也停业了。” 古人对过年十分重视,哪怕是穷苦人家,平日节衣缩食,也会在过年这几天吃上顿好的,忙碌一整年,为的就是这几天。 大过年的还串门,这李景隆可真行……李青撇了撇嘴:这小子倒是好命,整日享福,啥也不干。 这样的退休日子,李青倍感羡慕。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李景隆都半截儿身子入土的人了,还不能享受享受啦? 李青刚进门不没多久,就隐约听到了李景隆的大嗓门儿。 “李青那厮果然说话如放屁,这他娘都腊月二十八了,我就知道,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李景隆骂骂咧咧,接着又说:“老爷子,不是我说你,我要是收了这么一个不孝的徒弟,我非把他从京师拽回来,吊在树上打上一顿不可。” 张邋遢云淡风轻,“所以你不是我。” “老爷子,他不孝啊!”李景隆持续拱火。 “行了别聒噪了,青子回来了。”张邋遢不耐烦的说。 “哪呢?” “这呢。”李青扬声喊了一嗓子。 很快,先是一阵棍棒敲击地砖的急促声,片刻后,李景隆从月门走出来。 看到真是李青先是一喜,接着,连翻白眼带噘嘴,“呦呦呦……这不是李大钦差嘛,怎么有空来金陵了?” 李青学着他贱兮兮的模样,反唇相讥,“呦呦呦呦,这不是曹国公嘛,怎么大过年的去别人家串门儿啊?” 李景隆气道:“知道啥叫尊老爱幼不?” “这话说的。”李青揶揄道,“熊孩子历来不招人喜欢。” “你大爷!!”李景隆破防。 “行了行了,刚见面就吵,你们可真行。”朱允炆上前接过李青礼物,“来就来呗,还买什么礼物啊。” “你要不要,给我。”李景隆说。 朱允炆-_-||:表兄,师兄骂你熊孩子,不是没有道理。 他将礼物交给下人,笑道:“走,去后院聊。” 府上没有女眷,也没什么前后院的顾忌。 三女住过的房间被封存了起来,朱允炆只是让人隔断时间打扫一次。 府上的厢房太多了,平日间朱允炆和张邋遢,都是住在藏书阁旁边的厢房。 师徒俩都喜欢看书,《永乐大典》集天下书之大成,平日不看戏时,他们整日都泡在藏书阁。 几人自然而然地去了藏书阁,李青欣赏着书屋,笑问道:“书看多少了?” “只恨人生太短啊!”朱允炆面露遗憾之色,“怕是有生之年看不完了。” 永乐大典足足有一万余册,三万万又七千万字,这又不是白话文的小说,可以一目十行,一天能看上一册,都算是快的了。 李青随手取出一本翻了翻,又放了回去,笑道:“等以后给你看真玩意儿。” 朱允炆挠了挠头,“什么真玩意儿?” “正本。”李青说。 李景隆拆台道:“得了吧,你脸没那么大,那可是太宗的一大功绩,皇帝不会让你带出来的,顶天让你翻阅一下。” “放在宫里也是吃灰,皇帝压根就不看。”李青道,“便是太宗时期,也只是书案上放两本当装饰,压根就没人看。” 李景隆撇嘴道:“不看也没有赏人的道理,那是太宗留下的瑰宝,你就别想了,皇帝绝不会送你。” 李青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李景隆说的是事实,但他也没想过走正规渠道。 永乐大典放在皇宫,还没放在他这儿安全呢。 李青不是觊觎大典,只是不想这正本遭到损害。 朱允炆见俩人又有抬杠趋势,连忙岔开话题:“师兄,你这次来也是为公务?” “嗯。” “织造局不是开起来了吗?”李景隆不解,有些恼火,“不是吧李青,你来不是过年的啊?” “那是过完年以后的事。”李青笑着说。 闻言,李景隆脸色缓和许多,叹道:“俗话说,能者多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也别太显摆,不然皇帝能用死你。” “……”李青无语,“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实话不中听,但是事实啊!”李景隆摊了摊手,“你这么好用,皇帝肯定可劲儿用啊! 表弟,你说呢?” 朱允炆(* ̄︶ ̄)无语的又多一人。 张邋遢除了去梨园时,平时和话痨的李景隆也聊不太来,拿上一本书,就去一旁躺椅上看书去了。 留三人叙旧。 李青扬声道:“师父,我这次给你买了许多金陵不常见的草药,您老要是无聊,可以炼炼丹。” “嗯,好。”张邋遢回了一句,继续看书。 李景隆问:“我的礼物是什么?” “一根拐杖,一把折扇。”李青说。 “没别的啦?” 李青忍着笑:“别的衬托不出你的骚气。” “……你大爷。” 朱允炆倒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起身道:“你们先坐,我去沏壶茶来。” “不是有下人吗?”李景隆哼道,“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享受享受。” “生命在于运动,啥都不干也不好。”朱允炆笑笑,“师兄,晚上住哪儿,我让下人收拾一间房出来。” 李青想了想,“和你们住一起。” 朱允炆有些诧异,他还以为李青会住曾经住过的房间呢。 “怎么了?” “没什么。”朱允炆轻松笑笑:看来师兄是真放下了。 李景隆伸了个懒腰,仰靠在椅背上,问:“这次能待多久?” “说不好,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这次,李景隆没再毒舌,李青逗留的时间,比他预期的多多了。 “劳逸结合,公务要忙,也别太亏待了自己。”李景隆轻声说。 李青笑着点头:“对了,我这有个发财的门路,你干不干?” “什么门路?” “养猪。” “你没毛病吧?”李景隆没好气道,“这玩意儿富人不吃,穷人吃不起,养什么都比养猪强。” 朱允炆提着茶壶进来,笑问道:“聊什么呢?” “李青让我养猪,你说好笑不好笑?”李景隆揶揄道,随即察觉这话有歧义,补充道:“是吃的猪。” 说着,还惟妙惟肖哼哼了两下。 “噗嗤……” “库库库……” 连远处看书的张邋遢都大笑起来,偌大的书房笑声不断。 年味儿更足了。 朱允炆倒上热茶,招呼道:“师父,过来喝杯热茶吧。” “嗯…好嘞~”张邋遢伸了个懒腰,走到茶桌前坐下,“青子,你让李小子养猪,可是未来百姓都吃得起?” “师父明鉴。”李青笑着点头,“半年以后,金陵百姓的生活质量定然飞涨。” 牛羊肉太贵了,底层百姓根本吃不起,但猪肉价格一直比较亲民,也是百姓改善生活的首选。 (ps:历朝历代都禁止杀牛,但历朝历代都可以吃牛肉。) 朱允炆不解道:“师兄,金陵近一百五十万人口,如此大的人口基数,你怎么就能如此笃定?” “是啊!”李景隆也不解,“莫非皇帝要给每个百姓发银子?” 李青道:“暂时保密,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事实肯定如此那般。” “确定?”李景隆狐疑。 “爱信不信。”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只能说,听劝保你盆满钵满;不听劝,事后保你追悔莫及。” “那我干。”李景隆知道李青绝不会坑他。 他一把年纪了,钱对他来说作用不大,但他有一大家子人,有满堂儿孙,钱这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李青打趣道:“堂堂曹国公竟然养猪,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 “不偷不抢,也不犯大明律法,我怕什么?”李景隆一脸无所谓,“再说了,又不是我亲自养,还不是找人做?” 顿了顿,奇怪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自然是提高百姓的生活质量啊。”李青笑道,“百姓有钱了,肯定想改善生活,可金陵现有的并不足以支撑消费,若没有相对的供应,物价就会上涨; 没钱的时候他们吃不上肉,有钱的时候他们还吃不上肉,那不白有钱了吗?” 吃、穿,是生活必需。 穿的东西金陵不缺,就缺吃的,准确来说是却肉食。 红薯、土豆已经解决了挨饿问题,接下来就是吃好了。 而物美价廉的猪肉,则是最好的选择。 李青隐约记得,后世专家说:猪肉价格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老百姓的幸福指数。 … ~ ps:不舒服,今儿就一章…算请假吧,明天恢复更新。 第82章 温馨的年 李景隆挠了挠头,问:“你觉得,需求会有多少?” “这个…”李青沉吟少顷,“养的多,赚的多,总之你绝不会赔钱。” 其实这个买卖,他有想过让朝廷来做,但多少有些掉价,且朝廷经营的话,恐地方官府利用职权谋利,欺压百姓。 毕竟这时代医疗条件落后,大型畜牧业很难搞,也搞不起来。 要是养殖场有了传染病,一死全死了,搞不好还会传染到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搞合作。 猪让百姓养,钱有主户出,双方一个出力,一个出钱,搞合资。 李青建议道:“你在金陵有头有脸,你亲自出面让官府帮着宣传,双方签订协议,你提供前期费用,均摊风险; 后期猪养成了,由你的人采购,售卖!” 李景隆点头,狐疑道,“多多益善?” “多多益善!”李青语气笃定。 “好,那就干。”李景隆信得过李青,“过了正月十五,我就让人去着手准备。” 李青笑着点头,“这绝对是个发财的买卖,到时候保证让你赚的盆满钵满。” “成,那我带着小朱,有钱大家一起赚。”李景隆嘴巴臭,但人还是很讲义气的。 朱允炆摇头苦笑:“眼下府上可拿不出太多钱,刚结清工人工钱,年后又要大采买,很多产业需要资金周转。” “什么?”李景隆惊诧,“朝廷欠的钱还没还吗?” “会还的。”李青接过话,“过了年我就去直隶要银子。” 李景隆夸张道:“不是吧?皇帝这也太抠了,我不信他连几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确实抠。”李青对此怨气很大,“好了,不说这个了,明儿除夕过年,今儿喝一杯?” “好啊!”李景隆一点也不见外,“小朱,快去让人准备丰盛酒菜。” 朱允炆笑着答应。 … 一场酒喝到傍晚,尽欢方散。 李青许久没有体验这种家的感觉了,发自内心的欢喜、惬意,晚上睡的格外心安、香甜。 次日。 李青还沉浸在美梦中,就被小老头强制开机,给揪出了被窝。 “师父,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让我睡个踏实觉吗?” “少废话,做饭去。” 李青无奈,“府上不是有下人吗?” “他们没你的手艺好。”张邋遢说。 “……”李青不敢忤逆,大过年的他可不想挨揍。 和面、发面、剁饺子馅……李青距离星级大厨,只差一顶白帽子。 中午,师徒三人美美吃了一顿,朱允炆都感慨李青手艺,吊打御膳房。 李青严重怀疑他是在捧杀。 下午,李青又被张邋遢赶回了后厨,让他准备年夜饭。 我来是过年,不是来做厨子的啊……李青一边无声抗议,一边甩开膀子干活。 直到申时末,李青才腾出手,带着一篮子贡品去了栖霞山。 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今夜是除夕夜,李景隆没来,他有儿孙要陪。 燃鞭炮、放烟花,空气中弥漫着硝酸气味,洋溢着过年的欢快。 师徒三人吃着格外丰盛的菜肴,聊着有趣话题,一起守岁。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这个年过得格外舒心,师父还发了红包。 李青是笑着睡着的。 大年初一,下棋、练拳、读书、品茗……悠闲惬意。 大年初二,李景隆又来了。 多了个话痨,府上更热闹了。 接下来,这厮天天来,吵闹了些,但年味儿更足了。 快乐悠闲的时光过得很快,感觉还没怎么过,就到了元宵节,汤圆儿很好吃,却也宣告着这个年到了尾声。 又是新的一年,又要忙碌了。 正月十六。 李青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直隶要钱。 那是他的钱,不能不要。 他可没大方到,几十万两银子捐给朝廷地步。 让出力可以,让出钱就不行了。 那些钱要么是他立功赏的,要么是跟朱瞻基打赌赢的,要么是憨憨、百官给他送礼,虽然他没办事,但搭上了名声啊。 总之,都来之不易。 户部。 户部尚书的一再推诿,彻底惹毛了李青。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到底还不还?” “当然还啊。”有皇帝的明文,户部尚书哪敢说不还,“但眼下户部没钱,钱是一定会还的,不过要等以后有钱了。” “少废话,现在就还。”李青懒得听他啰嗦,“再不还钱,我可要摇人了。” 户部尚书眉头一皱,不悦道:“李钦差,你是钦差,本官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可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个七品的兵部都给事中,况且,你代表的是皇上,是朝廷,为何如此给一个富绅谋福利?” 李青气笑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叫谋福利? 你也说了,本钦差代表的是皇上,借钱的是皇上,还钱的也是皇上,你却在这儿推三阻四, 往小了说,你这是懈怠政务,往大了说,你这是让皇上担负欠钱不还的恶名,你这是抗旨!” 李青冷笑,“就凭这个,本钦差就有权拿办你。” “李都给事中!” “请叫我钦差大人!” 户部尚书气结,一甩袍袖,哼道:“钱会还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没钱。” 李青暗暗冷笑:正想找个机会立立威,为沈鑫造势,行,就你了。 他没再废话,转身出了衙门。 ~ 织造局。 “公公,去叫锦衣卫的兄弟过来,我要拿办个人。” “哪个不开眼的敢惹钦差大人?”小六子一听就怒了,撸胳膊挽袖子,“大人你就说拿谁吧?” “户部尚书。” “啊?”小六子震惊。 “他抗旨。” “哦。” 那没事了……小六子嘿嘿一笑,“大人稍等,咱家这就去摇人。” 下午。 李青领着一群锦衣卫,杀入户部衙门。 “你们要干什么?” “钦差办案,闲杂人等闪开。”小六子派头十足,“违者以谋逆论处。” 衙役听到这话,立即就蔫了,乖乖退到一旁。 李青领着人直冲衙门后堂。 户部尚书正在悠闲喝茶,见李青带着一群锦衣卫进来,惊诧道:“你们干什么?” 李青一挥手:“拿了。” 锦衣卫可不管那么多,跟着钦差办的就是钦案,绝对的政治正确。 当即将户部尚书按到,反剪着往外拖。 “放开,放开本官。”户部尚书大怒,“李青你好胆,竟敢公报私仇。” 李青理都不理,直接道:“打入昭狱!” “是,大人。” 锦衣卫恭声应是。 南直隶也是有昭狱的。 “还,还钱。”户部尚书见李青来真的,立即由怒转惧,惊颤道:“本官这就让人准备银两。” “晚了。”李青冷笑。 “你……!”户部尚书惊怒交加,旋即赔着笑脸,“误会,之前都是误会,还请李钦差宽恕则个,本官……” 李青懒得听他聒噪,“押下去。” “李青你敢?老夫要上书,要弹劾你……”户部尚书的叫声逐渐远去。 李青撇了撇嘴,朝一旁满脸惊惧的侍郎道,“能不能还钱?” “能,太能了。”侍郎忙不迭点头,“最迟明天,不,今天,今天天黑前,银子绝对分文不少的送还朱府。” 李青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下…本官叫王茂。” 钦差是身份,不是官职,何况衙门的衙役还在呢,这位侍郎在尽量维持自己的颜面,因为,他隐隐预料到了什么。 “你的上司公然违抗圣旨,本钦差这才拿办他。”李青算是给了个解释,随即又道,“少了他,你能不能稳住?” 机会,大大的机会……王茂当即道,“这个自然。” 南直隶的六部跟养老似的,虽也有公文公务,但远无法和京师相比。 王茂唯恐前上司死的不彻底,当即又捅了一刀,“李钦差,本官正要弹劾他呢,去年下半年,修堤坝、城墙的款项有大问题,足足超了三成预算。” “有这事?”李青露出诧异神情。 “千真万确。”王茂忙道,“下官可以提供证据。” 超额的那部分,他没捞到油水,心里一直记着仇呢。 第83章 家祖沈万三 “那成,你提供一下证据。”李青说,“大明律载有明文,官员贪污超六十两者,剥皮实草;若他真贪了公款,谁也留不住他。” 就目前来说,朱元璋定下的这条律法,简直是形同虚设。 真若查的话,莫说六十两,再加个零,大明的官员也得死八成以上。 即便是在洪武时期,贪污者也是前赴后继,超六十两银子更是家常便饭,随便一贪就超过了。 李青这么说,也是从侧面告诉王茂,这事儿死一个尚书就成了。 牵扯面太广,反而会让人觉得很安全。 在朝为官,尤其是能坐上侍郎这个职位,又岂会是庸人,王茂瞬间就明白了李青意思。 “钦差放心,这是本官职责所在。”王茂笑着说,他比李青更希望户部尚书死。 李青想立威,王茂想升官,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轻轻松松就将南直隶的户部尚书给安排了。 ~ 沈府。 众富绅汇集于此,台上唱戏,台下饮酒,桌子上随便一道菜,都十分考究、精致,价值不菲。 这种极致奢靡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王员外举杯笑道:“今儿这又是摆宴,又是唱戏,怎么,老沈你小妾又生儿子啦?” “老沈你这身子骨行啊。”众人起哄,他们自然知道不是,喜酒是有说头的,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沈鑫夹了一筷子鸭舌,又抿了口酒,不疾不徐的说道:“实不相瞒,请诸位老哥来,是兄弟遇到了困难。” 李富绅好奇道,“你这金陵首富还能遇到困难?” “什么困难?”王员外问。 “资金上的事。”沈鑫说。 此言一出,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没一个人接话茬。 借钱?没门! 他们这些有钱人生活奢靡,但牵扯的到借钱,可就吝啬了。 况且,开口的金陵首富,那借的数额岂会少了? 沈鑫对此早有准备,商人嘛,大家都是逐利的,他并不意外。 “诸位,实不相瞒,沈某这次遇上了大机会,奈何手头里的钱不够宽裕。”沈鑫道,“沈某的为人大家应该知道,绝不让朋友吃亏。” 闻言,众人这才停下吃喝。 王员外叹道:“老沈啊,上次那狗日的钦差,来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把兄弟坑得不轻,今年这生意愈发难做了,我那作坊因为生丝短缺,都停俩月了。” “是啊,这过了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工呢。”柳富绅接言,“没了活计,工人都快留不住了,为了留住工人,我每个月都要往里面搭钱。” “谁不是啊,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沈鑫知道这些人不是不借,是在等他开条件,然后根据利益大小再做决定。 他也不废话,“五年两成利,十年五成利。” “利率是够了,但时限太长。”张富绅道,“不然,兄弟我借你个三三十万不成问题。” “最低五年。”沈鑫说。 “那这利息可得涨涨了。”王员外道,“沈老弟,不是我说话难听,现在海上生意利润丰厚,你这点利息老哥真看不上。” “是啊,这些年大家资产都在猛涨。”柳富绅笑道,“大家都是商人,生意人嘛,唯利是图不丢人,咱们交情归交情,但……沈老板是咱金陵最成功的商人,就不需老弟明说了吧?” 言而总之,得加钱! 沈鑫笑着点头,举杯道:“诸位,沈某的为人你们是知道的,做生意讲的就是个‘信’字,这些年来,沈某可有坑过诸位?” 不过,这次是真要坑你们了……沈鑫在心里补了一句。 “老沈啊,我打听到那狗日的钦差,跟养蚕大户达成协议,未来几年生丝要有一半卖给织造局,如此一来,生丝必然短缺,那些养蚕大户绝对坐地起价,生丝价格上涨是铁定的。”张富绅叹道,“今年生意肯定不好做,得留点钱抵抗风险不是?” 一句话,加钱就借,不加不借。 都是生意上的人精,潜台词玩得明明白白,根本不需要说太明。 沈鑫深以为然,“不瞒诸位,沈某可断定,未来生意会越来越难做,以前那种闭着眼睛捡钱的日子,不会存在了。” 想压价?没门。 柳富绅说:“困难只是暂时的,过两天我准备去城外走一趟,和农户达成协议让他们为我种桑,有了桑叶,我可以自己养蚕,不用在担心被掣肘。” “我也有这个计划。”王员外点头。 “还有我。” …… 沈鑫笑了,嗤笑。 “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不用如此吧?”沈鑫索性摊牌,“朝廷和日本单独贸易你们都是知道的,现在我可是听说,朝廷还在造船,加上江南三大织造局重开,江.西那边的官窑也开工了,朝廷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心知肚明。” 沈鑫笃定道:“看着吧,未来海上贸易的市场,至少缩水一半,生意也会愈发难做。” 顿了顿,“我说难听点儿,你们能维持住现状就不错了,生意不可能做大了,把钱放在我这儿,还能抵抗风险,何乐不为?” 众富绅沉默。 过了会儿,柳富绅开口问:“既然生意难做,你为何又要借钱,若我猜测不错,你是来投资的吧?” 沈鑫点头。 “你凭什么有这个底气?”王员外揶揄。 “因为我在海外有人。”沈鑫解释,“我那亲戚准备在海外建作坊,那样成本低,利润非常可观。” “谁?” “沈家人。”沈鑫傲然道:“家祖沈万三!” 众人:“……” 他们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这才合乎情理。 一个外地人,来金陵还不过百年,就一跃成为首富,且到了沈鑫这一代,突然高调改回祖姓,他们早就怀疑过。 又有钱,又超会做生意,还姓沈,满足这个条件的几乎没二家。 甚至求证过沈鑫,但沈鑫一直含糊其辞。 如今沈鑫痛快承认,他们一点也不怀疑。 “沈老弟。” “沈老哥。” 一群人态度立马变了,变得谄媚,甚至是恭敬。 “有发财路子,带兄弟一起啊。” 沈鑫没有鄙夷,生意人都这样,他自己也是。 他为难道:“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我只是入伙分钱,并非实际掌舵人。” 沈鑫抿了口酒,豪爽道:“诸位,咱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沈某是什么人你们也清楚,大事上,从来不说假话,实话实说,我也就从中赚个差价,但真不多。” “老沈,再加点儿。”王员外拍着胸脯,道,“再加半成,兄弟借你五十万两。” “再加半成。”其他人附和。 沈鑫态度坚决,“这个真加不了了,我拢共就赚半成,还得担着风险,你们总不好让我白干吧?” 不待众人说话,他继续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虚的我就不说了,愿意借的,咱们去官府立字据,做公正; 沈某愿用产业做抵押,诸位可谓是稳赚不赔; 当然,不愿意的也没关系,以前是朋友,以后还是朋友。”沈鑫放下茶杯,“沈某说完了,如何选择,诸位自己拿主意。” 说完这些,沈鑫不再多言。 众富绅面面相觑,开始衡量利弊得失。 他们和官府有着密切关系,朝廷的政策,甚至朝堂的局势,他们都有了解。 连动乱都平了,后续朝廷重下西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以前拎麻袋捡钱的日子到了头,估计连摊子都要适当收缩,市场虽大,却也是有限的。 未来资产增长必定急转直下,与其存着银子吃灰,真还不如投资呢。 沈鑫开个利息,确实诱人。 一两银子十年时间,变成一两半很容易,可以说非常低。 但一百万两银子,十年变成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就难了,非常难。 “老沈你需要多少?” 王员外率先开口,随即,柳富绅跟上,“都是兄弟,沈兄有求,柳某自当相助。”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好!诸位的情分,沈某铭记在心!”沈鑫一脸感动,心说:“对不住了各位,这回沈某要坑你们一回狠的,没办法,其实我也不想的; 但…我是要成为大明首富的男人,光宗耀祖,独占鳌头!” 第84章 疯狂卷卷卷 王茂动作很快,他太想上位了,尽管南直隶的户部尚书,和京师的户部尚书不可同日而语,但好歹也是尚书不是?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在金陵这肥的流油的地方做尚书,油水可一点不比京师的小,更有甚之。 半日之内,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根本没让李青费事儿,在王茂的运作下,铁证如山。 当然,主要是李青的强势,给了王茂很大的运作空间,许多人见前上司大势已去,纷纷‘弃暗投明’,为表忠心,纳投名状。 落井下石,人之常情。 李青很快结案,让锦衣卫带着证人证词,押着前户部尚书去京师,让朱祁镇处置。 这一番操作下来,李青成功出圈儿。 钦差是牛,可上来就拿办了一部尚书,一般人可没这个魄力。 一时间,南直隶的这些官儿态度也好了,来往也密切了。 毕竟,谁的屁股都不干净。 … 三日后,沈鑫来找李青。 “钦差大人,我那边儿已经准备妥当。”沈鑫说,“为打消他们疑虑,还请大人露个面,做一下公证人。” “咱家就不去了。”小六子不咸不淡的说。 沈鑫心中一凛,忙赔笑道:“公公哪能不去呀,草民正要邀请公公呢。” 娘的,一个太监也如此难伺候,真是没天理了……沈鑫心中吐槽,脸上却恭敬中带着谄媚,大呼冤枉。 小六子也没跟他一般见识,毕竟这可是个大财主,以后还得指望人家孝敬呢。 “行了,这次借了多少钱呐?” 李青看向沈鑫,他也关心小六子问的这个问题。 沈鑫自得一笑,“近七百万两。” “这么多?”李青震惊。 小六子更是下巴都快脱臼了,喃喃道:“我滴个乖乖咧,这得多少钱啊?” “十好几位富绅,能拿出这么多也不稀奇。”沈鑫讪讪解释,“这些人都富了不知多少代人,又逢朝廷开海通商,能拿出这么多钱,自然不稀奇。” “倒也是。”李青释然。 沈鑫紧张道:“大人,草民这回可算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上了,万一有个闪失,他们能活撕了我。” “放心吧。”李青拍着他的肩,“等搞垮了他们的产业,你一家独大后,还不是大把大把赚钱?只要你能提供大额赋税,皇上自然会把资源往你身上倾斜。” 他笑着说:“生意要有人做,试问,和那些喜欢偷逃税的官绅相比,皇上会更喜欢谁?” 沈鑫心中一缓,连忙再三表示:“草民定当全额交税,不占朝廷一文钱的便宜。” “嗯,好好干,金陵只是开始,苏杭未来可期。” 李青这个大饼算不上高明,但却无比有效。 苏杭之富庶,天下之最,要是他把金、苏、杭,三地纳入商业版图,那未来谁能与他争锋? “多谢皇上,多谢大人…还有公公栽培。”沈鑫吃了一次亏,可不敢再把小气的小六子落下。 毕竟,钦差不会逗留太久,以后所能依仗的就是这小太监了。 小六子嘴角牵起一抹得意。 太监身体残缺,心理上也是自卑的,他们被人瞧不起,所以更渴望被人瞧得起,甚至是恭敬。 人越缺什么,就越稀罕什么。 太监的功利心之重,犹胜文官武将。 因为他们更希望得到世人认可,被尊重。 小六子的虚荣心极大限度满足,学李青拍着沈鑫的肩,说了一段大空话。 他说的激情高昂,沈鑫却觉得很尬,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并做出感激状。 就好比刚入职场的小姑娘,不幸遇到了下头男,更不幸的是这下头男还是上司。 ~ 官绅一家。 除了已经被押往京师的户部尚书,其他五部的尚书、侍郎都在场,为这次借贷做公正;不难想象,这些个有权人,有钱人的关系,是何等的密切。 这么大的借贷确实惊人,李青看着那一张张借条,才深有所感这些有钱人是多有钱。 要知道,这只是他们能拿出手的现银,并不是所有资产,且这些并不能代表他们手里所有的现银。 毕竟谁也不会一毛不留,全把钱借出去。 至于这些人的身家累积,至少再翻上三倍。 穷的人是真穷,富的人是真富……李青感慨。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借贷书又是双方共同拟定的,内容没有任何漏洞,更没有文字游戏,很简单明了。 李青匆匆看了一遍,然后在公证人那一栏,签上名字。 接着,六部大佬相继签名,小六子也上赶着签了名。 最后是借贷双方签名、画押。 一切就绪后,富绅统一口径,让官府派人见证银两交割。 沈鑫唯恐有失,请求李青这个钦差,以及小六子、派锦衣卫见证。 交易额太大,他必须谨慎,至少李青坚定站在他这边。 对此,李青没有异议。 … 光是银两交割,就用了三天。 李青忙完这些,开始引导沈鑫投资、建设。 事实上,人沈鑫比他会做生意,根本用不着他指手画脚。 跟了几天,李青见无他没他都一样,索性任其发挥了。 他自己倒是无比悠闲,平日去织造局看看,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家中度过,陪师父打拳,和师弟下棋,有时跟二人一起去梨园看戏。 李青很闲散,但也在密切关注着局势。 相比他,李景隆可就忙多了,忙着养猪的事儿。 尽管不用他亲力亲为,但花钱做生意,他岂能不上心。 ~ 半个月后,沈鑫开始花钱了。 买地、建作坊、雇佣工人……大量钱财开始释放,大量的百姓有了活计。 沈鑫不愧是金陵首富,名下产业无数,不需要从头琢磨,只需按比例扩大即可,至于工人,有老手带着,培养起来很快。 商场如战场,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商场也是一样。 三月初,在作坊建设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沈鑫开始了他的垄断大计。 暗戳戳的疯狂采购原料,从根本上扼杀其他富绅的产业,不仅是在金陵,苏杭也同样下了手。 他有钱,他现在可太有钱了。 从富绅那儿借贷了近七百万两,加上他手里的五百多万,足有一千二百余万两,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花起来,真他娘的过瘾。 四月份。 这是生丝产出的旺季,金陵各富绅开始采购生丝。 沈鑫很果断,直接将生丝价格翻了一倍。 富绅们都傻了。 狗日的,你卷你娘啊!? 傻眼的不止是金陵的富绅,还有苏杭的富绅,沈鑫目光长远,直接杜绝了金陵富绅从苏杭进货。 同时,把苏杭富绅的路也给堵死了。 这是一场豪赌! 两倍原价的生丝仍有利可图,富绅们骂骂咧咧的同时,自然跟进。 沈鑫已经杀红了眼,一如当初李青。 人家跟进一成,他涨一倍。 赚不赚钱的无所谓,但得把其他人卷死。 卷死了他们,空出来的市场就是自己的了。 他有钱,他怕毛。 很快,金陵富绅的资金就扛不住了,原本他们没这么脆弱,但谁让他们把钱借出去了呢? 直到这时,这些人才明白上了当,醒悟这是个大骗局。 沈鑫将他们给坑了! 怎么敢的啊?这群人暴怒! 他们聚在一起商讨对策,最终决定找关系给沈鑫施压,逼迫沈鑫还钱。 这波,优势在他们,这些人甚至还打着断沈鑫资金,借机吞掉沈鑫家产的主意。 他们和直隶官员的关系密切,甚至不少人就是官员的家属,自然能量巨大。 很快,沈鑫就被带去了衙门。 但他一点也不慌,一来,欠钱的是大爷,二来,他的背后是皇上。 面对一群原告的控诉,沈鑫镇定自若的表示: “李钦差没来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话。” 第85章 对薄公堂 直隶衙门。 大堂,数十人汇集于此。 这些人中,不是高官,就是巨富;清一色的金陵上流人士。 不过,这些上流人士,此刻一点也没有上流人士应有的气度和涵养,一个个怒目而视,恨不得活吃了沈鑫。 包括部分官员,他们的家族也有被牵连之人。 “怎么了这是?”李青在衙役的引领下,走进大堂,扫了眼大堂众人,“这是……在审案?” 一起跟进来的小六子,怪异笑笑,“呦,六部的人都来了,这是出了大事啊!” “李钦差,公公。”众官员起身打了个招呼,富绅则是行大礼。 场面礼节过后,自诩跟李青混熟的王茂上前,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沈鑫见李青过来,更不怕了,脸昂得老高,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李钦差,前些日子沈鑫借钱的时候你也在场,此人欠钱不还,按大明律……” “王大人。”沈鑫打断道,“草民何曾说过不还钱了啊?” 王茂一呆,实没想到沈鑫竟敢打断他说话,简直岂有此理。 谁给你的胆子? 皇上给的……沈鑫腰杆挺得笔直。 “那你还钱啊!”王员外叫嚣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钦差大人都来了,你还冥顽不灵,是不是不把钦差大人,不把……” 他双手抱拳,向上拱了拱,这才补充,“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啊!?” “沈某岂敢。”沈鑫不咸不淡道,“沈某还是那句话,钱肯定会还。” “那你倒是还啊!” “时间不到。”沈鑫呵呵道,“字据写的明白,麻烦你们看看清楚再来说话。” “我们不要利息了,你赶紧还钱,麻溜儿滴。”柳富绅气急败坏,“快还钱!” 他借的最多,足有现银一百二十万两。 “还钱!!!” 其他人不比他好哪儿去,个个玩命催债。 现在已经不是利息的问题了,再让沈鑫这么搞下去,家里的生意全他娘得黄。 沈鑫却是风淡云轻,不疾不徐,“诸位放心,到期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们,少一文钱,沈某拿命抵,但前提是得到约定时间。” “我们不要利息还不成吗?” “不成,必须得要。”沈鑫语气坚定,不容商量。 一众富绅怒不可遏,却毫无办法,只得寄期望于满堂官员。 吏户侍郎厉喝:“沈鑫,衙门大堂,你见朝廷命官却不下跪行礼,仅此一条,本官就能治你的罪。” 沈鑫果断下跪,“大人,非草民无礼,实在是……他们也没跪。” 众富绅:“……” ‘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堂顿时亮堂不少。 礼部尚书眼珠转了转,道:“李钦差,你是皇上派来金陵的,代表着皇上,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看……?” 李青笑问:“尚书这是让我拿主意?” “呃…李钦差毕竟是皇上指派来的人。”礼部尚书尴尬地说,“再者,沈鑫说,你不来他不说话。” 李青道:“我来管没问题,但我说话你们听吗?” “钦差代表着皇上,我等自然听。”王茂当即说道,他还想跟李青打好关系,方便以后晋升呢。 “不错,李钦差是从京师来的,由你断案,最能让人信服。” 李青看向其他官员,“诸位也是这个意思?” 众官员点头,由于前任户部尚书的事,他们对李青还是有些怕的; 恐自己断案被李青抓住把柄,索性将皮球踢给李青。 年轻人嘛,都爱出风头,让这年轻钦差出些风头,然后捧他几句,大不了再上些钱,这事儿也就这么了了。 至于李青如何断案,他们并不担心。 他们相信最终李青还是会向着他们,怎么说李青也是混官场的,不会分不清主次,为了一个商人,得罪他们一群。 李青没有推脱,走到案前坐下,一拍惊堂木,“升堂!” <{\\u003d....(嘎~嘎~嘎~) 大堂都挤满了人,让谁喊‘威武’? 官不大,仪式感还挺足……众人吐槽。 李青有些尴尬,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却还没体验过县太爷的威风呢。 王茂道:“李钦差稍等,本官这就去叫衙役过来。” “不用了。”李青摆摆手,“直接开审吧。” 顿了顿,朝下面一群人,“原告派出个代表回话。” 众富绅交头接耳一阵儿,推举王员外作为发言人。 李青问:“你为何状告沈鑫?” “回大人,沈鑫欠钱不还。” “可有字据?”李青明知故问。 装什么啊,当时你人就在场好不好……王员外心中吐槽,嘴上却很配合,“有,有的。” 说着,取出字据,却不知交给谁。 堂上连个衙役都没有。 小六子上前接过,转呈给李青。 李青一丝不苟,当着众人的面,朗读了起来。 待听到‘沈鑫借王德八十万两白银,十年后还一百二十万两’,王员外忙道:“大人,草民现在不要利息了,只要本金。” “大人,这不公平。”沈鑫说道,“白纸黑字写的清楚,草民十年后连本带利还钱,可他现在却要草民立即还钱,这是毁约,草民有权拒绝。” 李青点头,看向王员外,“王德,既是字据写明了的,你又为何反悔?” “大人,沈鑫他简直不是人,拿着草民的钱,砸草民的饭碗。”王员外愤慨道,“您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沈鑫太过分了。” “沈鑫不是人。” “畜生啊……!” 众富绅响应,一个个骂骂咧咧,神情悲愤,有的都气哭了。 “肃静!”站班太监出身的小六子,职业病发作,颇有威严的叫道。 别说,小六子这一嗓子还挺管用,大堂立即安静下来。 小六子轻哼:别说你们,就是在奉天殿,咱家一嗓子下来,文武百官也没一个敢吱声的,只可惜没有拂尘,不够有气势。 李青清了清嗓子,“字据白纸黑字写着还款日期,你们现在逼人还钱,终是不占法理。” “大人,要这么说的话,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王员外道:“草民等人之所以借钱给沈鑫,是因为他说他有个亲戚在海外做生意,急需资金运转; 草民等人要是知道,他是借我们钱,是为砸我们锅,打死也不会借给他啊!” “是啊大人,是沈鑫食言在先。”柳富绅附和,其他人跟上。 李青抬手下压,小六子‘咳咳……’清嗓子,大堂重新安静下来。 李青掸了掸字据,道:“这上面可没写你说的那些,空口无凭,你们可有证据?” “对啊,你们有证据吗?”沈鑫淡淡反问。 “我们全都听见了。”柳富绅怒吼,“姓沈的,你要是个爷们儿,就敢做敢当。” 沈鑫摊了摊手,“我当然敢作敢当,问题是我没做过啊!” “你说过。”王员外怒极。 “谁能证明?”沈鑫讥讽道,“按照律法,自己可是没办法跟自己证明的。” “你……!”柳富绅狂怒,想想那一百二十万白花花的银子,理智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去你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砰…!’沈鑫没想到对方竟敢当着钦差的面动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接着,鼻血长流。 沈鑫摸了摸,看到满手鲜红,立即开始嚷嚷:“杀人啦,救命啊……!” “嘭——!” 李青猛地一摔惊堂木,在真气的加持下,宛若惊雷炸响,所有人都吓得一缩脖子,魂儿都快飞了。 “放肆!”李青暴怒,“竟敢在公堂动手,简直狂妄!” 柳富绅一个哆嗦,连忙磕头,“草民一时气昏了头,求大人恕罪。” 李青没搭理他,朝沈鑫道:“你怎么样?” “草民没……”沈鑫倏地醒悟,就地一躺,“哎呦…晕,草民脑袋发黑……” 话说到一半,头一歪,不省人事。 众富绅怒极,众官员脸色难看,不解的看向李青。 李青却仿若未闻,“将被告送回家养伤,原告暂且回去,打人者羁押大牢!” ‘嘭——!’又是一声巨响,李青放下惊堂木,哼道:“退堂,待被告养好伤,再升堂问案!”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径直走了出去。 第86章 谁说收钱就得办事? 织造局。 “大人,那群人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六子眉头微皱,沈鑫成功与否,关乎他的前程,他对此很上心。 李青诧异地看了小六子一眼,“公公竟也看出来了?” 小六子不好意思笑笑,“咱家自小就进了宫,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后宫、庙堂都有涉猎,知道他们的手段。” 李青轻轻点头,“那公公以为,他们会如何反制?” “他们可能会弄死沈鑫。”小六子说,“那些人可不是善茬,这种事他们干的出来,不过大人放心,咱家已经派锦衣卫的兄弟去看着了。” “做的对。”李青笑笑:“不过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他们的钱又还没要回来,不会贸然杀了欠债的人。” 小六子挠了挠头:“那大人以为…他们会如何反击?” “简单,找茬呗。”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会让沈鑫的生意做不下去?” “不错。”李青含笑点头,“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小六子想了想,“这次带来的,加上上次留下的,差不多有八百锦衣卫吧。” “足够了。”李青道,“留一百看着织造局,其他人十人一组,去沈鑫较大的产业暗中护着。” 小六子点点头:问:“要抓到人了,怎么处理?” “依大明律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李青淡淡道,“公开、公正地处理;这件事不死人不算完。” “大人可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啊!”小六子满脸担忧,既是为了前程,也有为身家性命考虑的原因。 他跟李青统一战线,那些人要是对李青动手,绝对不会把他落下。 杀钦差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这并不是不可能,之前福江浙各地动乱,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连动乱都敢弄,杀钦差也就不稀奇了,小六子很惜命,讪讪道:“大人,要不单独划出一百锦衣卫,保护咱……大人你的安全?” “放心吧,这是南直隶,高官云集的地方,官做大了,顾忌也就多了。”李青笑道,“我们在这儿出了事,他们一个也别想好; 他们惯会鼓动别人,却唯恐牵连到自己,我们在南直隶很安全。” “那好吧。”小六子仍不放心,却也不好再坚持,于是道,“要不要六百里加急,把事情上达天听?” “可以。”李青点头。 ~ 沈鑫挨了一拳,躲在家里不冒头,但花钱的速度变本加厉。 家具、香料、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丝帛锦绢……所有外贸商品的原料,疯狂买买买。 买地、建作坊、招工人…… 花钱如流水远不足以形容他的花钱速度,简直是洪水决堤。 财富的大量释放,让很多百姓乐开了花。 金陵城内城外,但凡是壮年男子,就不愁没活干。 不少妇人也因此有了活计,女红、纸扇、油伞……这些她们都能胜任。 资本萌芽彻底显露,一切欣欣向荣。 但对金陵的富绅来说,这简直不能接受,他们生意要黄了,工人也悄摸开溜,几乎只留下一个空壳。 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手里的现钱,绝大部分都借给了沈鑫,即便真铁了心打价格战,也没钱支撑。 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生意关门大吉,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这天。 王茂做东,宴请李青、小六子。 李青收到请帖,自语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先礼,不成再后兵。” 他欣然赴宴,小六子一番纠结,也选择赴宴,不过他把织造局的锦衣卫一股脑全带上了。 宴席上,有头有脸的官员、富绅全来了,足足摆了二十桌。 单是这一场酒宴,没个一千两银子都下不来。 李青、小六子绝对c位,六部尚书陪酒,规格之高,怕是朱祁镇亲临也莫过于此了。 酒席宴间,众人频频敬酒,极尽谄媚。 李青大快朵颐,来者不拒,安心享受奉承。 小六子起初谨慎,渐渐地也放开了,一口一个‘咱爷们儿’,大有指点江山之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王茂一拍手,舞女退了出去,只留下宾客。 “李钦差,这都半个多月了,那沈鑫的伤是不是也得好了?” 李青点头:“是该好了,明儿就重审吧。” 听闻,王茂笑笑,不再说话。 不远处的王员外起身走来,举杯道,“小人敬钦差大人一杯。” 李青笑吟吟地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见李青喝了酒,王员外心花怒放,从袖中取出一银票,赫然是现阶段面额最大的银票。 一千两! 就这小小的一张,以李青七品都给事中的俸禄,不吃不喝二十年,也挣不到。 大庭广众之下,李青丝毫不避讳,接过揣进自己腰包。 接着,柳富绅、张富绅……一众富绅先后上前,都是清一色千两面额的银票。 当然,小六子也有;不过,相较李青缩水一倍。 小六子有些犹豫,但见李青收的理直气壮,本着不能吃亏的心理,也收了起来。 一刻钟后,李青收了一万多两,小六子收了六千多两。 席也吃了,酒也喝了,钱也收了;众人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柳富绅问:“大人,明日审案……?” 李青哈哈一笑,挑眉道:“本钦差自然秉公办理!” “哦?哈哈……”众人哈哈大笑,直呼:“青天大老爷!” ~ 一回织造局,小六子就忍不住问:“大人,明儿真要帮着他们搞沈鑫?” “搞沈鑫?”李青诧异道,“公公你喝多了吧?搞垮了沈鑫,你还能当秉笔太监吗?” “啊?这……”小六子纠结道,“可是咱们收了人家的钱啊!” “谁说,收钱就得办事?”李青嗤笑,“他们敢拿这个说事儿,直接以贿赂罪拿办他们。” 小六子舔了舔嘴唇,不安道:“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讲道义了?” 毕竟拿钱办事,是自古不变的道理,收了钱却不办事,他心里不安。 李青拍着小六子的肩,“公公,你就是太厚道了,跟他们这些人,没什么道义好讲的。” 顿了顿,“明儿多带些锦衣卫镇场子,谁敢挑刺儿,直接拿办。” 小六子不安道:“大人,咱们这么做,会把人逼急的。” “无所谓。”李青耸了耸肩,“咱们是正义的一方,怕什么?” 小六子诧异地看向李青,他实在想不通,李青竟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言。 偏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这样的人,以后何愁成不了大事……小六子心说。 “咱家听大人的。” 这一刻,小六子被李青的无耻给征服了,他自觉不是啥好人,但李青是真的坏。 傍晚,在家装病的沈鑫突然来访。 他开门见山:“大人,听说有人邀您赴宴?” “嗯,还送了我一大笔钱。” 沈鑫顿时就慌了,忙道:“他们出多少,草民都出双倍。” “我收了他们的钱,不代表我会帮他们。”李青摆了摆手,“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不要你的钱,安心做你的生意就是。” 沈鑫还是不放心,但小六子却不耐烦起来。 “咱家和李钦差的前程都在你这儿,会因为那点儿钱帮着他们对付你?” 沈鑫一想也是,但还是掏出两沓银票,“大人辛苦,公公辛苦,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小六子看向李青,李青警告道:“收回去,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呃…是。”沈鑫收回银票,讪讪道:“是草民鲁莽了。” “生意如何了?”李青岔开话题。 “金陵这边已经基本稳定,不出两个月,那些人的生意就得彻底黄,苏杭那边也在布局。”沈鑫信心十足,“半年之后,我能吞并一半。”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你尽管放手去做,你越成功,对朝廷越有利;无需担心什么。” “是,草民遵命。” 沈鑫放下心来,拱手告退。 李青闭目凝神,开始思考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按照这个事态发展,金陵的人均gdp,超越苏杭几乎是必然,且会超越一大截儿。 金陵经济发展迅猛,会有出现两种情况。 一是将苏杭的富绅吸引过来,打不过,就加入是绝大数人的选择。 二是苏杭两地的富绅,联合起来搞商战,以此对抗沈鑫。 无论哪一种情况,对百姓、对大明来说,都是好事,让有钱人花钱,永远是刺激经济的优等选择。 但相比之下,李青还是想扶持出一个沈鑫,让资本萌芽快速成型,为工业化打下基础。 第87章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百姓是基石,若要稳住上层建筑,就得稳住下层基石。 但矛盾的是,在稳定下层基石的时候,通常会影响,甚至威胁到上层建筑。 原因很简单,利益是有限的,那些个朝廷大员吃肉吃惯了,让他们喝汤,他们必是不肯。 官绅倒逼皇权,导致皇帝不得不妥协的例子,在历朝历代都有出现。 李青也只能谋划,软硬兼施地进行。 好在这几年,通过他的努力,庙堂上,朱祁镇已经能稳住大局,不至于局势失控。 他再将下层夯实,大明的繁荣至少能延长数十年,甚至近百年。 太久他不敢奢求,也不现实。 不过眼下已经很好了,李青估摸着等金陵这个试点成功,不用朝廷引导,就会有人效仿。 大明这座巨轮,只需偏移一点点,走出的路便会截然不同。 要是大明真走向工业化,那未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李青不禁憧憬…… 这时,一个锦衣卫走进来,打断了李青的思绪。 “禀钦差大人,六公公。”锦衣卫单膝跪地,拱手道:“东厂提督刘公公来了,正在前等候二位。” 李青、小六子同时起身,满脸诧异。 “行,我知道了。”李青点头,“马上就过去。” 锦衣卫拱了拱手,退出房间。 小六子有些紧张,“大人,是不是皇上要换下咱家啊?” “这个可能性很小。”李青笑着说,“东厂和锦衣卫一样,是朝廷鹰犬,皇上很需要他们,不会轻易让东厂提督在江南常驻。” “也是哈。”小六子稍稍安了心,“那他来是干啥的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这我哪知道,去看看就明白了。” ~ “刘公公。”李青笑着上前,拱了拱手。 “咱家见过刘公公。” 刘公公抱拳还礼,“李钦差客气。” 接着,又客气地扶起小六子,笑道:“都是自家爷们儿,用不着这些虚的。” 听他这么说,小六子放下心来,知道自己秉笔太监的职位,多半是没跑了,前提是不出意外。 三人寒暄一阵儿,各自落座。 李青开门见山:“公公这次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刘公公放下茶杯,解释道:“皇上得知二位在金陵的处境,怕你们有个闪失,特派咱家给你们保驾护航。” 小六子喜出望外,“公公带了多少人来?” “咱家来的急,身边只有五百号人,不过后面还有两千五,不日就能抵达。” 顿了顿,“皇上已经将那贪污公款的尚书明正典刑,皇上说了,让李钦差无需顾忌,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李钦差有权过问金陵一切事务。” 李青点头,“有心了。” 刘公公:“……” 如此皇恩浩荡,你最起码也得跪地磕一个吧? 竟然如此托大! 刘公公咂了咂嘴,没在这事儿上较真儿,“皇上特意交代,李钦差怎么说,咱家怎么做,还请钦差大人示下。” 宫里人都是势利眼儿,李青如此年轻,就能有如此成就,未来前途无量,他可不会把李青当一个七品都给事中对待。 李青沉思少许,道:“劳烦公公派人去沈鑫产业看着,防止有人搞破坏。” 先礼后兵,明日之后官绅们就知道礼不行了,肯定会兵。 “这个没问题。”刘公公讪讪道,“问题是咱家不知道沈鑫是谁,他的产业……” “咱家知道。”小六子笑着说,“咱家跟公公一起。” 刘公公客气道:“那就有劳了。” 小六子做秉笔太监几乎是板上钉钉,提前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两人相互巴结,一团和气。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帮手,李青是彻底放心了,简单聊了一会儿,索性回家去睡了。 … 次日。 李青起了个大早,陪师父练了一会儿太极拳,又看了会儿书,吃完早饭才慢悠悠的去衙门。 他到的时候,原告被告已就绪,就等他这个审案官了。 今儿就来了一个王茂,毕竟在众官员看来,大局已定,优势在我;没必要露面。 王茂为了迎合李青,今日大堂两侧各站了十名衙役,手持杀威棒,庄严肃穆。 “嘭——!” 李青一摔惊堂木,“升堂!” “威武……!” ‘铛铛铛……’杀威棒击打地砖,发出特有音节,摄人心魄。 李青总算是体验到,影视剧中县太爷的快乐了。 真的很爽!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双方都很无语,但只能配合。 王员外:“草民是原告代表。” 沈鑫:“草民是被告。” 李青问:“你告什么?” “恶霸沈鑫欠钱不还。”王员外道,“大人,沈鑫是什么人您是清楚的,他就是个大骗子。” “狗日的沈鑫,还我血汗钱。”张富绅满脸愤怒,还有委屈,“青天大老爷,还请为小民做主啊!” “放心,本官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李青派头十足,“欠条拿来我看。” 众人纷纷献上欠条。 李青公事公办地扫了一眼,一拍惊堂木,“沈鑫,你认不认账?” “认,草民一直都认。”沈鑫委屈道,“但现在不是还不到还钱日期吗?” “那就好说了。”李青清了清嗓子,朝王员外一群人说道,“你们放心,到了还钱时间,他要是敢不还钱,亦或是是少了你们一文钱,本官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 ‘嘭——!’惊堂木一摔,众富绅后半截话,给吓了回去。 李青拍得格外响,连两排的衙役冷不防之下,都吓得缩脖子。 “沈鑫,你好好做生意,好好赚钱,好好还钱。” “王员外,你们好好在家等着,到时候好好数钱。” 不待众富绅说话,李青又是一声喝:“退堂。” “大人……” “不用谢,这都是本官该做的。”李青清朗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震得人心神恍惚。 接着,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进来,直接撵人。 李青对逐渐远去的喊冤声充耳不闻,朝一旁陪审的王茂道,“王侍郎,本官可还算公允?” 王茂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连山贼恶霸都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李青却…… 无耻,太无耻了~! 他心里问候着李青的八辈儿祖宗,脸上却赔着笑,说道:“李钦差,这其中有隐情啊!” “字据写的分明,没有隐情。”李青语气笃定。 王茂算是看出来了,这厮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 “李钦差!”他脸色冷了下来,既然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酒宴的事要是传扬出去……” 他没说下去,等着李青反应。 李青一脸无所谓,“去吧,去传扬吧,最好去京师告状,那样传扬的更广。” 他嚣张的不行,“看看咱们谁会死!” “你……!”王茂气血翻涌,但还真不敢嚷嚷,毕竟宴席是在他家进行的,行贿也是大罪,他这个牵头的更是罪无可赦。 “李钦差,你还年轻,未来前途无量,犯不着为一个商人出头。”王茂不咸不淡说道,“本官送你一句话,在官场上特立独行是走不长远的;和光同尘才是最优选。” 李青也不咸不淡道:“在我看来,和光同尘就是同流合污!” 王茂眼睛眯了眯,“李钦差莫忘了,你也是文官。” “这话怎么说?” “同朝为官,同为文官,当同舟共济。”王茂幽幽道,“否则,只会被排挤,还望李钦差三思。” 李青鄙夷笑笑:“那是你们的为官之道,非我李青。” 顿了顿,“王侍郎也是读过书,中过科举之人,圣贤的书是这么写的吗? 这为官之道,是圣人说的吗?” “圣人?”王茂嗤笑。 他怜悯的望着李青,就如一个领悟武学真谛的绝世高手,在看一个刚习武的愣头青。 那种优越感,让他懒得跟李青再废话。 “终有一天,你会吃大亏的。”王茂一甩袍袖,愤愤离去。 李青仰靠在椅上,怔怔出神,无奈又无力。 这就是根源,王朝衰落,灭亡的根源。 他看到了,但无力改变。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第88章 急眼了 在沈鑫的疯狂烧钱下,金陵gdp疯狂增长,钱的流通性越来越高,内需完全带动了起来。 百姓有了钱,也是要消费的,改善伙食,给老人、孩子添衣裳,给家里添些物件儿。 当此时刻,沈鑫再次打价格战,不过这次不是往上,而是往下。 他将商品价格一压再压,压到远低于成本价,压到其他富绅扛都扛不住,加速他们的灭亡。 毫无疑问,在这不见硝烟,却你死我活的商战中,获益最大的百姓。 他们挣钱容易了,物价反而降下来了,幸福指数直线飙升。 沈鑫赔了钱,但抢占了市场,且搞垮了竞争对手。 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做,花出去的钱,很大一部分又回到了他自己手里。 虽然总体上他是亏的,但却有种钱花不完的感觉。 在这种模式下,富绅的财富全流向了百姓,沈鑫最亏,但他的‘底蕴’太深厚了,加上回流,他有源源不断的钱来支撑。 其他富绅就不行了,资产本就远比不上沈鑫,加上钱都借给了他,根本顶不住沈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打法。 六月下旬,他们的产业关门的关门,倒闭的倒闭。 事实证明,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雇佣亡命之徒,对沈鑫的产业打、砸、烧、抢……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在锦衣卫、东厂番子的保护下,取得的成果并不大。 罪犯落网,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甚至有几个富绅都被供了出来,李青没二话,抄家、流放,毫不手软。 抄出的东西全数充公,押送京师。 至于几个富绅名下的产业,则是作价卖给了沈鑫,当然,为了扶持沈鑫,李青并未急着收钱,而是让他打下欠条,包括之前富绅手里的欠条,也一同归为朝廷所有。 这一番操作下来,林林总总给朝廷赚了三百八十多万两。 李青一莽到底,全然不顾后果,这一来,那些个富绅反而老实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李青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势,还真没人敢跟他死磕。 尽管遭遇重创,财富缩水一多半,但他们还是有钱人,足够他们衣食无忧,要是真逼急了这疯狗,屁也不留下,甚至人都保不住。 最终,没权没势的富绅服了软。 玩不起,不玩了还不成吗? 但有权有势的官绅,却不甘心就此放弃,在他们的运作下,李青一条条罪状,很快捅到了京师。 京官恨李青,不比金陵官绅少,双方一拍即合,立即开始疯狂弹劾,甚至是威胁小皇帝严办李青。 皇宫,乾清宫。 朱祁镇眉头紧紧皱着,这一次群臣的反应太强烈了,他也有些撑不住。 王振小心翼翼观察着朱祁镇的神色,状似无意道,“那些个官员就知道让皇上难为,且不论李青是否真罪大恶极,他们自己就屁股不干净。” “哦?”朱祁镇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下去。” “呃…是。”王振斟酌着说,“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奴婢觉着李青是否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大明做的贡献。” 见技朱祁镇颔首,王振继续道,“自他入朝后,朝局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文官的权势惨遭削弱,恨他也是情有可缘; 废除保举制,取消军队镇守大臣,重开海上贸易,这些都是利好朝廷,利好大明的好事; 他们如此,就是因为李青削弱了他们的权势,挡了他们的财路。”王振正色道,“当然,这都是皇上英明,用了李青这样的人,大明才有今日,他们不敢恨皇上,只能恨李青。” 顿了顿,王振道出最终目的,哀叹道:“事实上,他们恨的又何止李青? 只要是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干的,他们都恨,他们对奴婢的痛恨也不少,唉……!” 王振满脸真诚,“皇上,他们就是想扳倒您身边的人,好对付您呀。” 他之所以如此为李青说话,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李青是一路人。 ——都遭群臣恨! 今儿若李青出事,明儿他也难以善了。 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到底,王振只是为了自己打算。 “呼~”朱祁镇长舒一口气,胸中却抑郁难消。 他何尝不知那些人的目的,但,朝局终究不是他的一言堂,尽管他是皇帝。 必须要找个吸引火力的……朱祁镇沉思良久,看向王振,“那些人还在宫门口跪着?” “跪着呢。”王振恨恨道,“皇上,您别看他们一个个嚷嚷的厉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而且他们舒服着呢。” “舒服?” “是呢,膝下有软垫,头顶有人撑伞,还有冰饮,那叫一个舒坦。”王振气道,“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在衙门处理公务,整日跪在宫门口闲扯淡…咳咳,闲聊,这还不舒服吗?” 朱祁镇哼道:“真是岂有此理,你去将他们都赶回去干活。” “呃…奴婢遵旨。”王振讪讪道:“要是他们不回去呢?” 朱祁镇眉间一挑,“你说呢?” “奴婢…明白了。”王振硬着头皮答应。 “去吧。” “是。” 朱祁镇不明示,王振就不敢说是皇上下的令,这屎盆子,只能王振自己顶。 其实王振也明白,但他没得选。 要是他不能为朱祁镇背黑锅,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那样的话,必然被一脚踢开。 相处这些年,朱祁镇是什么人,王振一清二楚,寡恩且无情。 这些年,王振没少替朱祁镇背锅,且他自己也没少作恶,一旦失了势,绝逼没有好下场。 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他只能跟朱祁镇一条道走到黑。 百官尚有退路,但太监没有! 宫里就是他们的家。 王振带着锦衣卫来到宫门口,看着跪着的一群人,深吸一口气,“皇上说了,让诸位大人会衙门办公。” “奸佞不除,我等宁愿跪死在这儿。”一翰林学士慷慨激昂。 “对,除非皇上答应拿办奸佞李青,否则我等宁死不屈。”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王振叹了口气,软的不行,他只能来硬的,阴恻恻道:“各位大人莫要让咱家难做!” 这话一出,跪宫门的众官员当即炸了锅。 “啊呸……你算什么东西?” “一个阉人也敢指手画脚,洪武祖制,太监不得干政,王振你死期不远了。” “皇上糊涂啊!” … 群臣骂的那叫一个难听,他们对王振的恨,犹胜李青三分。 人李青再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官员,和我们一个体系;你王振是个什么东西,只是皇帝家奴,连个男人都不算,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 就凭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脸上一阵青红,尖声道:“给我打……!” 锦衣卫奉命行事,无所顾忌,上去就是一顿廷杖。 “阉人王振,休得猖狂。” “你这如骟牛骟马一般的畜生,老子誓要让皇上斩你狗头。” 王振自尊心被狠狠践踏,脸色红如鸡血,厉声喝道:“给我打,狠狠的打,着实打!” 一言官实在受不了了,大声吼道: “京师奸宦当道,直隶浮言四起,我等应清君侧,靖浮言,以正人心!” 这一番话,激起了众人的血性。 “先杀王振,再诛李青,正本清源!” “杀了王振!杀!!” 一群人挣扎着起身,红着眼冲向王振,那架势,誓要吃了他不可。 王振惊呆了,眨眼功夫一群人就到了近前,王振不由魂飞天外。 他想跑,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王振吓坏了,颤声吼道:“挡着他们,快挡住他们……!” “死太监,纳命来!” 一个年轻言官见锦衣卫追上来,纵身一跃,扑倒王振,大嘴一张就咬了下去。 王振:┗|`o′|┛ 嗷~~ 群臣积攒已久的郁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第89章 彻底疯狂 “刺啦——” 王振掌印太监的袍子被撕破,露出白嫩的胸膛,那言官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就要给他来口狠的。 文臣酷爱打架,却不善拳脚,此刻又是在暴怒之下,打起架来更没个章法。 完全是怎么解气,怎么来。 言官刚俯身,又是一人压上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跟叠罗汉似的,将王振淹没。 这么下去,压也能压死他。 锦衣卫有些懵逼,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疯狂的文官。 “啊呀……快,快把他们拉走,咱家快不行了。” 王振的惨叫声将他们唤醒,一众锦衣卫连忙上前,把压在上面的文臣一个个拉起来,但拉起一个,就扑上去一个,根本无济于事。 锦衣卫百户明白利害,要是王振真死了,这些官员有没有事他不清楚,但他是活不成了。 “锵啷~” 绣春刀出鞘,百户厉声喝道:“住手,都住手,谁再敢上前,以谋杀官员论处。” “王振算屁的官员,一阉人罢了。” “朝廷鹰犬,你猖狂什么?” 这群人已然失去理智,彻底疯狂,根本不把平日畏之如虎的锦衣卫放在眼中。 “锵啷……!” 锦衣卫暴怒,绣春刀尽数出鞘,挡在王振前面。 但群臣根本不为所动,一个个伸着脖子往上挤,锦衣卫还真不敢砍下去。 人太多,牵扯太大,尤其是这其中不乏尚书、侍郎之类的高官。 挡又挡不住,杀又杀不得,锦衣百户额头布满汗珠,大喝道:“结人墙,把他们挡住。” 说罢,一矮身子,开始拖拽压在王振身上的官员,贴身亲卫打下手帮忙。 好一通忙活,总算是将这些人拽了起来,最下面的王振重见天日。 只见王振躺的溜直,吭都不吭一下,脸呈酱紫色,身上的袍子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白嫩的胸膛上满是抓痕,脑后还有一大片血迹…… 我滴娘……百户头皮发麻,如遭五雷轰顶。 “公公公公……”他结巴个不停,跟母鸡下蛋似的,慌张到了极点。 王振要是就这么死了,他绝逼好不了。 “公公,快醒醒啊公公。” 锦衣百户都要哭了。 却在这时,一文官张牙舞爪地上前,还要拿不知是死是活的王振泄恨。 “去你娘的。”锦衣百户也恼了,一脚将其踹开,抱起王振就往宫里跑。 他这一跑,群臣也往宫里冲。 锦衣百户余光瞥见,登时怒不可遏,沉声大吼:“谁敢硬闯皇宫大内,以谋逆之罪就地处决!” 这一声吼,也把这群人的理智吼了回来。 皇宫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除了上朝,以及受皇上召见、或得到皇帝允许觐见之外,否则一律不得进入。 硬闯就是谋逆! 要是随便谁想进就进,那皇宫还不得乱套。 趁着他们愣神之际,锦衣百户忙下令:“快、快锁门!” ‘嘎吱吱……’朱漆宫门合上,好一会儿,群臣才从亢奋中回过神来。 冲动过后,不免有些人忐忑起来。 而有些人,却想把事情闹更大。 “不用怕,我们这么多人,皇上还能全治罪不成?” “就是,这事儿不算完,皇上不想杀的宦官,我们杀,皇上舍不得杀的奸佞,我们动手;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说的好!” …… 一群人满脸愤慨,个个脸红脖子粗,他们这次是豁出去了。 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但都没有起到应有效果,现在只能摒弃一切花里胡哨,用最朴素的方法在对抗。 ~ “皇上,不好了皇上,出大事了。” 朱祁镇听着由远及近的禀报,秀气的眉头皱了皱,递到唇边茶杯也放了下来。 旋即,就见当值锦衣百户,抱着衣不蔽体,满身血痕,脸颊还在滴血的中年人进来。 不待朱祁镇惊诧出声,锦衣卫百户就率先开口,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道:“皇上,那群官员无法无天……” “这是王振?!” 听完百户的话,朱祁镇满脸震惊,上前看果真是王振,震惊转为震怒。 大狗还得看主人呢,群臣这是打脸,赤裸裸打他的脸! 朱祁镇暴怒:“他们现在何处?” “回皇上,臣过来时,他们要闯宫,臣让人把宫门给关了。”锦衣百户回道,“现在人应该还在宫门口。”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来人!” 殿外侍候着锦衣卫进来,单膝跪地,“皇上有何吩咐?” “去,将宫门外那些忤逆的狗官,押进大牢,严加看管。” 那锦衣卫怔了一下,随即恭声应是。 朱祁镇走到王振跟前,拍了拍他的脸,“王振,王振……!” 王振始终没有反应,一张脸呈酱紫色,有发黑的趋势。 朱祁镇掰着他的脑袋瞅了一圈儿,发现王振头部并未受伤,只是耳朵被咬下一块儿,血流到了脑后。 “啪啪……!”朱祁镇左右开弓,又在王振胸膛擂了几拳。 “咳咳…”王振身子一颤,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呼吸浓重,跟破风箱似的,过了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 “呼~”朱祁镇稍稍松了口气。 王振这么好用,朱祁镇可舍不得他就这么死了。 “王振,你还好吧?” 王振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弯儿,片刻后,失神的眼睛才逐渐聚焦。 “皇,皇上。”清晰的痛楚传来,王振面容扭曲地爬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股脑全来下了,“皇上,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放心,朕已将他们打入大牢了。”朱祁镇宽慰道,“你好好养伤,朕还要对你委以重任呢。” “谢皇上。”王振委屈地磕了个头,他心中仍是怒气难消,却也不好得寸进尺。 那么多官员,总不能要求皇上全杀了吧? 王振知道自己没那么大脸。 只好扮可怜,“皇上,奴婢办砸了差事,还请皇上责罚。” “不怪你,这次是他们太过分了,你放心,朕不会轻饶了他们。”、 朱祁镇满脸的愤怒,让王振心里好受多了,也有些感动。 “皇上莫气坏了身子,奴婢皮糙肉厚不要紧,奴婢身上有伤,先告退了。” 朱祁镇颔首,朝锦衣百户道,“你送王振出宫,他要是有个好歹,你也别活了。” “是是,臣遵旨,臣告退。”百户战战兢兢地搀起王振,扶他退出大殿。 朱祁镇眉头紧皱,走到御案前坐下,自语道:“连这都使出来了,看来文官集团已是黔驴技穷; 嗯…这是好事,但他们如此猖狂,也是得敲打敲打了,竟敢嚷嚷着清君侧?” 他面露厉色。 自朱棣之后,清君侧就和造反划上了等号,朱祁镇当然愤怒。 今儿敢清君侧,明儿就敢造反……朱祁镇捶打了下御案,扬声道:“传谕,让于谦即刻进宫见朕。” ~ 于谦得到召见,放下手中的公务,随传旨太监匆匆赶赴皇宫。 路上,他已从小太监口中,知道了个大概。 于谦心情沉重,真是……一刻也不清净啊! 走进乾清宫,于谦撩袍拜道:“微臣参见吾皇……” “免礼。”朱祁镇匆忙上前,还差点儿绊倒,“老师不必多礼。” 于谦被朱祁镇扶着起身,眼睛有些湿润。 多少年了,皇上已经多少年没这么称呼他了,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东宫做太子讲师的那些日子。 “老师请坐。” “哎,谢皇上赐座。”于谦有些不自在,“皇上唤臣来……?” “边关还安稳吗?”朱祁镇问。 于谦微微点头:“边关倒还好,鞑靼势头虽猛,却也不敢进犯大明,不过…草原上的局势,不太好啊!” 朱祁镇目光一凝,他本打算着外部稳定的话,就着手对付文官集团,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有这个信心。 可听于谦这么一说,不由心中一沉。 第90章 小皇帝终于服软了 “草原局势如何?”朱祁镇急问。 “很不乐观,鞑靼完全是在压着瓦剌打,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最迟五年,鞑靼便会统一草原。” “这怎么可能?”朱祁镇不理解,也万难接受。 “朕支援了他们那么多火器,怎么还打不过?”朱祁镇恨声道,“伯颜帖木儿也太废柴了吧!” 于谦缓缓摇头:“问题应该不是出在这儿。” 朱祁镇一滞,缓缓驱散胸中的暴躁,平静的问:“这话怎么说?” “论阴谋算计,伯颜帖木儿的确比不上鞑靼的首领,但草原上的争斗,更多的是拼实力,真正的实力。”于谦皱眉道,“以臣之见,问题很可能出在我们这儿。” “我们这儿?” 于谦点头,徐徐开口:“臣怀疑,有人走私火器给鞑靼。” 朱祁镇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你有证据吗?” “没有。”于谦道,“臣想去探查一番。” “不,你不能去。”朱祁镇断然拒绝。 “为什么?”于谦不解,“皇上,非臣无端猜测,事实上,边关将士走私油、盐、铁锅等生活必需品,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其中的利润之大,不逊色海上贸易多少; 李先生曾说过,人性的贪婪是无止境的,他们敢走私盐铁,未尝不敢走私火器。” “朕知道,朕知道……”朱祁镇不断重复着,好半晌,才平复心情,“朕相信你的猜测,但你不能去。” 于谦皱眉道:“还请皇上明示。” “军队不比庙堂争斗,它就像个火药桶,一个不慎就会爆炸。”朱祁镇道,“若你去了,查不出东西还好,真查出了什么,你绝对回不来。” 文官集团不能全军覆没,于谦要能力有能力,要忠心有忠心,朱祁镇不想他有事。 “他们未必敢!”于谦有些不相信。 朱祁镇却语气笃定,“他们未必不敢!” 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叹道:“朕对军队的掌控,莫说太祖、太宗,较之先帝也远远不如,京军尚可,但边疆的军队…唉! 他们野惯了,可不那么服管,除非朕……” “皇上不可轻离中枢。”于谦连忙说,“朝局一直不稳,皇上你前脚一走,后脚朝堂就会大乱,且…国本未立,皇上还是坐镇京师比较好。” 李青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让朱祁镇御驾亲征,于谦不敢不上心。 “朕明白。”朱祁镇有些气苦,成亲也几年了,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 太医说皇后体寒,需慢慢调养,可调养了这么久,还是未见结果,这让他很苦恼。 “边关的事,你不用管了。”朱祁镇道,“朕会交给张辅去办,先说说京里的事吧。” 吁了口气,朱祁镇沉声道:“那群人跪宫门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一些。”于谦道,“皇上,这次牵扯的人太多了,总不能一直关着吧?” “朕叫老师来正是为了此事。”朱祁镇点头,“政务不能懈怠,六部的尚书就剩你、王直、胡濙;侍郎…貌似都进去了,你们三个能忙得过来不?” “皇上的意思是……?” 朱祁镇道:“你们要是忙得过来,朕就全部革了他们的职,既然不听话,朕还留着他们干嘛?” “万万不可!”于谦忙道,“皇上,这么做后果太严重了。” 朱祁镇嗤笑:“怎么,老师真以为离了他们,大明就不转了?” “不是这个意思。”于谦摇头,“如此大规模的革职,会让皇上和文官彻底站在对立面,再无调和可能。” 朱祁镇苦笑,他仰靠在椅上,仰脸望天,幽幽道:“现在也没调和可能。” 于谦沉默片刻,安慰道,“还是不一样的,他们有错皇上可以罚,但若是大规模革职,后面升上来的官员,会觉得他们也要走老路,从而一上来就抱团跟你对着干; 若皇上再如法炮制,会恶性循环,以后朝局再也好不了了。” 顿了顿,“皇上可以革他们职,但不能一下全罢黜了,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朱祁镇满脸苦涩,“都正统十年了啊!” “皇上春秋鼎盛,何须急于一时?”于谦劝慰道,“时间长着呢,眼下已经改变很多了不是吗?” 闻言,朱祁镇的脸色好看不少。 转而又想起了李青。 朝局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多赖李青。 念及于此,朱祁镇当即道:“来人!” 远处的小太监上前,“皇上。” “你带些锦衣卫,传朕口谕,让李青回京见朕。” 于谦一呆,讪讪道:“皇上,如今李先生正在金陵搞商业改革,这个关头……” “金陵重要还是京师的朝局重要?”朱祁镇打断道,“先让他回来,朕顺便也想了解一下金陵的进展,实在不行再让他回去就是。” 朱祁镇朝小太监说:“你去吧。” “是,奴婢遵旨。”小太监颠颠儿地去了。 于谦张了张嘴,也不好再劝。 “那…那些官员呢?”于谦道,“六部衙门的事,臣和王尚书、胡尚书还能应付,都察院,内阁怎么办?” “唉……!”朱祁镇满心的愤懑,但也只能妥协。 “罚俸一年,禁足在家,公务照办,优胜劣汰!” “皇上圣明!”于谦松了口气,暗叹:这朝局就没安生过,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群臣从大牢出来,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跟打了大胜仗的将军似的,别提有多威风了。 小皇帝终于服软了。 他们开心,也坚信法不责众。 不就是一年俸禄嘛,大明官员有多少是靠俸禄吃饭的? 至于禁足在家、公务照办、优胜劣汰,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小皇帝无能狂怒罢了。 王振已经蔫了,下面就是李青了。 ~ 金陵。 沈鑫一阵穷追猛打,成功将富绅们干‘死’了,全面接收了他们的产业。 如今的金陵,只有一个沈鑫。 但沈鑫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在解决完金陵富绅后,立即转战苏杭。 同样的打法,先从原料开始打价格战。 不过,这次就没那么顺利了。 毕竟人苏杭可不是白给的,富绅们沆瀣一气共进退,沈鑫无可奈何。 这天,沈鑫来找李青,希望能向朝廷借钱。 李青果断拒绝。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贪多嚼不烂……”李青好一通劝,总算是把上头的老沈给劝住了。 “你先稳固好当下,赶紧把产业运作起来,生产、销售、赚差价才是正经。”李青道,“当你的财富积累起来后,再对他们出手,事半功倍。” 沈鑫点头,问:“钦差大人,未来的海外市场,朝廷能分草民几成?” “这个本官没办法允诺你。”李青摇头,“不过就目前而言,你的发展空间很大。” 沈鑫还欲在说些什么,见一个小太监趾高气昂地走进来,便闭了嘴。 “李大人。”小太监喜气盈盈地上前,“咱家有礼了。” “公公客气。”李青起身道,“是皇上让公公来的?” 小太监点头:“正是,皇上说了,让大人你即刻回京见驾。” “宫里出……”李青忽的止住,朝沈鑫道,“沈老板且回吧。” “呃…是。”沈鑫讪讪起身,不安道,“李钦差若是走了……” “放心,还有六公公,刘公公他们,又有数千番子,和近千名锦衣卫在,没人敢对你动手。”李青摆了摆手,“你好好做生意,好好交税,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草民告退。” 待沈鑫离去,李青这才问:“京师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将所知道的给李青说了一遍。 李青听后,眉头紧皱:连王振都敢往死里整,会不会…… 第91章 开导 就目前这情况,那群人显然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他们敢光明正大的谋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振,对自己这个七品都给事中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李青有自知之明,那些人可谓是恨他入骨。 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简单粗暴且有效。 李青心道:“要不……全埋了?” 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非他心善,而是那么做除了让朝局更乱之外,毫无意义。 那些人可以解决他这个‘有问题’的人,他却不能解决那些‘有问题’的人。 因为那些有问题的人太多了,即便全解决了,下面上来的人一样有问题,他只能解决问题本身。 “大人,大人……” “啊?哦。”李青问:“皇上很急吗?” “很急。”小太监点头,“船都准备好了,请大人随咱家即刻回京面圣。” 李青眉头微皱:“要不我们走陆路吧?” 他觉着水路可能会遭遇埋伏,陆路千万条,即便对方想埋伏,遇上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陆路太耽搁时间了,还是走水路吧。”小太监道,“耽误了大事,皇上可不会轻饶咱家,还请大人理解。” 李青无奈,直言道:“公公,他们连掌印太监都敢下杀手,你觉得他们会不会……?” 小太监一呆,旋即摇头道:“这个大人尽可放心,咱家可是带了上百名锦衣卫,何况你我都是钦差,但凡脑子正常点儿,万不会对我们动手。” 人都这么说了,李青也不好再劝。 反正他又没什么可怕的,即便真有人埋伏,他也可保自己无恙。 “成,给我一个时辰时间,我去安排一下。” 小太监勉为其难,“那大人可得快点儿。” “放心。” ~ 李青跟小六子、刘公公交代了一番,又去和师父、朱允炆、李景隆告别,回来后,便和传旨太监返京。 水路快捷舒适,一路也相安无事。 十余日后,李青一行人无惊无险地抵达京师,没出现任何意外。 种种迹象表明,是李青多想了。 李青没有回家,直接随太监进宫见朱祁镇。 … “微臣李青,拜见吾皇万岁……”刚进乾清宫,李青便大着嗓门儿拿腔作势。 果如所料,还没撩袍,便听到了小皇帝的“免礼”。 “先生一路辛苦。”朱祁镇迎上前,亲热道,“先生请坐,来人,上茶。” 李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上,朝朱祁镇道,“皇上这么急着召我回来,可是有京中有大事?” “是有些事。”朱祁镇点点头,“先不急说这个,金陵如何了?” “效果很好,明年仅金陵一地,就能贡献商税一百余万两商税,过两年稳定后,每年的商税都能稳定在两百万两以上。”李青说,“要是苏杭也纳入其中,这三个地方,每年的商税不会低于五百万两。” “这么高?”朱祁镇震惊。 李青笑着点头:“事实上,自海上贸易下方民间后,商税一直很可观,只是都被富绅偷逃掉了。” 朱祁镇缓缓点头,旋即又道:“不过也不能被利益冲昏了头脑,一旦让其做大,祸患同样不小。” “皇上所虑极是。”李青暗叹:果然,在朱祁镇眼中,皇权永远是在第一位,看来彻底的工业化,怕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半工业化。 其实也不能说朱祁镇错,资本太强大,不仅会倒逼皇权,还会剥削百姓,这个道理李青明白。 他只是想在二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尽可能地让大明繁荣起来。 李青明知故问:“皇上,群臣又逼宫了?” “何止是逼宫啊,都要造反了。”朱祁镇气不打一出来,却又无可奈何,“先生,你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青抿了口茶,说道:“只能靠时间磨,将他们的心性一点点磨下去,直到他们适应为止。” 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可烦忧的,太祖、太宗实录,我都有看过,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不止我大明,历朝历代君臣和睦的例子都不多, 皇上你不是个例!” “先生也没有办法?”朱祁镇有些失望。 李青苦笑道:“这能有什么办,君臣立场不同,追求的也不同,当然和睦不起来; 皇帝追求的是帝王的权势利益,臣子追求的是个人的权势利益,这本就是矛盾的。” 李青放心下茶杯,感慨道:“在他们眼中,皇帝就该礼贤下士,与他们共治天下,放权给他们,最好呢,不要有自己的想法,让大家一起拿主意; 在皇上你眼中,他们就是给你打工的人,你给他们俸禄,他们好好做事,不要有别的想法, 最好呢,两袖清风,一心为公,不贪污受贿,不结党营私,不做出不利江山社稷之事。” 李青身子前倾,问:“皇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朱祁镇沉默半晌,缓缓点头:“确实如此。” “所以啊,不要觉得心累,事实上,但凡是有所作为的君王,就没有轻松的。”李青抿了口茶,打趣道:“做皇帝,哪有不累的啊?” 朱祁镇嘴角牵起一抹笑意,郁闷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 :是啊,称孤道寡的人,哪有不累啊! 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朱祁镇笑道:“先生这么一说,朕心里舒服多了。” 李青笑了笑,悠闲抿着茶,等着朱祁镇展开话题。 朱祁镇说道:“就目前而言,我们占据绝对上风,从他们以蛮力整王振来看,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确实。”李青颔首,“不过皇上也莫要大意,这并不能代表他们永远没办法,还是要谨慎些。” “这个自然。”朱祁镇点头,“朕倒没什么,主要是担心先生。” “皇上是担心他们会像对付王振那样,对付我?” “嗯。”朱祁镇皱眉道:“他们现在人都被朕禁足在家办公,但总不能一直如此,朝会还是要继续的。” 李青笑道:“没事儿,我再回金陵便是,正好那里还有一堆事,皇上你不必挂怀。” “先生难道就一直这么逃避下去?”朱祁镇揶揄,他不想让李青走,金陵虽然重要,但京师更重要。 尽管眼下他已经稳占上风,但他还是想将李青留在身边。 这样他会踏实许多。 朱祁镇知道这是一种依赖,对帝王来说,不是个好习惯,但他却控制不住这样想。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李青就入朝帮他拨乱反正,这些年过去,他对李青的感情已经超越君臣。 加上李青是先帝留给他的人才,朱祁镇内心已经将李青视作亲人、长辈一般。 当然,理智上,他还是将李青视作臣子,但理智很多时候压制不住情感。 情感,是不讲道理的。 “问题是我留在这儿也没多大用啊!”李青摊了摊手,“现在朝局皇上你占据绝对优势,至少现在他们已经没招了。” 顿了顿,“最差的情况,不过是故技重施搞动乱,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他们都失败了。” “草原局势不好。”朱祁镇说。 李青一怔,眉头皱了起来:“这…怎么说?” 朱祁镇将那日于谦说的话,复述给李青听。 李青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凝结成一个‘川’字。 “皇上,打算怎么做?” “朕想让张辅去走一遭,打着代朕巡视边军的名义。”朱祁镇说。 李青摇头:“这样只是在做无用功。” “张辅能力还是很强的,他去绝对出不了问题。” “这个我知道,但边军不会不打自招,我的意思是……”李青沉吟道:“想要知道边军如何,直接问瓦剌反而更直接高效; 边军有没有向鞑靼走私,作为鞑靼对手的瓦剌,肯定最是清楚。” 朱祁镇眼眸一亮,“先生说的对啊,嗯…好,朕稍后就让人去瓦剌,让伯颜帖木儿亲自来一趟。” “让他打着朝贡的名义来,这样更合乎情理。”李青补充。 “好,那就依先生所言。” … 第92章 朱祁镇,镇不住 出了宫,李青去了兵部衙门。 由于他这个兵部都给事中,在衙门待着的时间屈指可数,导致衙役对他都没什么印象。 还问他找谁。 李青尴尬地亮明身份,然后打了个卡,便回去了。 傍晚。 于谦带着酒菜登门,询问了一下金陵的进展,又向李青说了下京师近况,二人边吃边喝边聊。 “先生,毛驴明儿我给你送来吧?” “不用,你先养着吧。”李青说,“它在我这儿不安全。” 于谦怔了怔,好笑道:“不至于,他们还犯不上跟一头驴置气。” “防患于未然嘛。”李青笑笑,“你多费费心。” “这倒没什么。”于谦不在意地摆摆手,“其实朝局虽然很僵,但也趋于稳定,他们这所谓对抗,事实上并不能改变什么。” “是啊,我待在这儿,就是在浪费时间。”李青苦笑,“只可惜皇上不让我回金陵啊。” 于谦沉吟道:“其实皇上的先生搞的这个并怎么赞同,甚至有些排斥。” “你觉得呢?”李青问。 于谦放下酒杯,沉吟着说:“短期看,利大于弊;长期看,弊大于利;历来都没有纯粹的商人,商人做大后都会往官僚体系靠拢,即便商人不主动,官员也会到找上门。” 李青对此赞同:“是啊,权钱难分家,最终殊途同归。” “那先生为何还要这么做?”于谦不解。 “正如你所说,至少现在利大于弊不是吗?”李青笑道,“放心吧,我能将其捧起来,就能将其踩下去,绝不会让其失控。” 顿了顿,“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草原上的局势,瓦剌现在具体的情况你知道吗?” “两大部落争斗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几乎每次都是瓦剌吃亏。”于谦叹道:“尽管朝廷不遗余力地援助,但瓦剌却从未在鞑靼手里讨到便宜。” “所以你怀疑有人向鞑靼走私火器?”李青问。 于谦沉声道:“不能说是怀疑,几乎是事实。” “这我知道,但现在还不是对军队动手的时候。”李青道,“对军队不能用对文官集团那一套,需用怀柔手段。” 于谦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先生,你说皇上能像太宗、宣宗那样,牢牢掌控军队吗?” “很难。”李青摇头,“政治土壤不一样,太宗一场靖难之役,不仅有了一支忠心耿耿的军队,还取得了老牌军队的认可; 至于宣宗…他的底子太厚了! 武有太宗从小培养,少年时期就泡在军队,又有数次征伐漠北的履历,文有仁宗栽培,老师是智近乎妖的道衍老和尚;当今皇帝哪里比的了啊?” “可当今皇上有先生你啊!”于谦说。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是有多看得起我啊!” 于谦沉默少顷,问:“若是让皇上御驾亲征,亲自带兵打上几仗,会不会好很多?” “不行,坚决不行。”李青断然拒绝。 开玩笑,不说历史覆辙,单论眼下局势,一旦亲征,朝局就得乱起来。 后方不稳,亲个屁的征啊! 朱瞻基那会儿亲征,是因为他镇得满朝官员,朱祁镇……镇不住。 可惜了这个名儿 “于谦你记着,万不能让皇上亲征,这是关乎整个大明的大事件。”李青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于谦不解李青为何如此说,毕竟太宗、宣宗都亲征过,且还不止一次,怎么到当今皇帝这儿,就不行了呢。 “先生,能说说为什么吗?” “后方不稳。” “那要是后方稳住了呢?” “后方永远稳不住。”李青严肃道。 于谦觉得李青太武断了,但见他满脸郑重之色,只好作罢。 “先生既然回来了,可有具体打算?”于谦岔开话题。 李青轻松笑道:“能做的,都做差不多了,就混吃等死呗。” “……就没有计划?” “计划什么啊?”李青无语道,“都逼得人家文官动手杀人了,难道逼得他们自杀?” “呃……”于谦讪讪的说不出话。 确实,自从李青回来后,大多文官,不,应该说是绝大数官员日子越来越难过,甚至是苦逼。 他们的权势、利益,受影响之大,简直离谱。 从他们要活撕了王振,就能看出来,他们内心是何等愤怒。 王振不过是个发泄工具罢了。 事实上,他们不满的是皇上……于谦提醒道,“先生还是要小心些。他们敢对王振动手,就敢对你动手。” 李青无所谓道:“你觉得我会怕?” “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于谦有些头疼的说,“一旦闹起来,又要好久停不下来。” “嗨~没多大事,你是没见太祖那会儿,杀人跟杀鸡似的。”李青笑道,“很多官儿出门上朝的时候还好好的,但一进宫就回不去了。” “但这毕竟不是太祖那会儿了啊!” 李青摇头笑道:“其实啊,问题远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有京营在,又有一厂一卫,只要皇上不离开京师,和太祖那会儿没什么区别。” 于谦哀叹一声,他还是想安安稳稳,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 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现在看,不出幺蛾子是不可能了。 皇上啊皇上,你没事儿把先生叫回来干啥呀,不知道他一出手,就是大地震吗?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于谦知道自己劝不住李青,当然,主要是他没有比李青更高明的手段。 虽然他排斥动粗,但眼下,除了动粗,貌似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况且,是对手先要动粗。 “干杯!” “干杯。” … 李青回了京,整日无所事事,朝会朝会不去,衙门衙门也只是打个卡,弄得跟退休老人似的。 朱祁镇不喜欢他这样,于是召他进宫,赏了他五十两金子,两匹丝绸。 本以为李青领了赏,工作态度会积极些,不曾想,李青连个反应都没有。 数日后,朱祁镇解封了群臣,朝堂总算不再冷清。 可朱祁镇的宽宏大量,非但没换来这些人的感激,他们反而蹬鼻子上脸。 上朝第一天,就促请诛王振、斩李青。 朱祁镇自然不允,于是他们又搞长跪不起那一套。 表示:皇上不杀两个奸佞,臣等跪死在大殿。 朱祁镇:那你就跪死好了。 奉天殿不是宫门口,到点儿是要锁宫门的,群臣最终只跪到傍晚,就被锦衣卫强行轰了出去。 一群人被轰了出来,不由更是气愤,但宫门上了锁,他们也无可奈何。 王振上次被咬掉了半只耳朵,愤怒的同时,也着实被吓着了,几乎不怎么露面。 群臣没找到他,但憋着的气实在难以撒出去,于是一商量,决定前往连家屯儿。 找不到王振,李青也不是不行。 他们恨李青的程度,不比王振少。 真可谓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 日暮降临,李青伸了个懒腰,离开躺椅正欲进屋,忽听门外一阵噪杂。 “李青在家吗?” “李青出来。” 这就来了?李青乐呵呵的上前,打开门,笑眯眯道:“呦,诸位大人,怎么有闲来下官这儿来了? 里面请,里面请……” 这可是你让我们进去的……一群人不怀好意的笑笑,走进小院。 这次可没锦衣卫,他们这么多人,弄死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群人进了小院,却见李青还在门口向外张望。 有人问:“你看什么呢?” “哦,下官看看后面还有没有。”李青说。 “没有了,你过来吧。”那人怕李青逃跑,声调尽量温和。 李青见确实没人了,这才关上门,并上了锁。 群臣:??? 第93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锁门干嘛? 这些人有些懵! 但索性是好事,最起码不用担心李青逃了。 就这么大的院子,门又锁了,他们就不信李青还能逃脱生天。 就问问,你死不死啊! “李都给事中,来,过来答话。”一官员狞笑着说。 其他人也是露胳膊挽袖子,这次万不会出现意外。 李青啊李青,你可没王振那么好的命了……一群人酝酿着杀招,就等李青自投罗网。 李青毫不自觉,颠颠儿地上前,“大人有事?” “你过来些。” 李青照做,几乎都凑到他脸上了。 这人紧握拳头,猛然喝道:“吃我一拳!” “嘭——!” “哎呦~!”他捂着鼻子蹲下,鼻血长流,门牙都被打掉了两颗,眼泪哗哗流。 李青诧异道:“大人何故出手?” “打他!”这人悲愤道。 李青骇然变色,猛地后退数步,颤声道:“诸位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一人冷笑,“要你的命!” “嘿嘿…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娘的,真当俺们好欺负不成。” 一群人撸起袖子,阴恻恻地上前,将李青团团包围。 “一起上,弄死他,别让他活。” 这群读书人使心眼个个是好手,但打架、杀人却是外行,一股脑全往上涌,根本就没一点章法可言。 李青却是出手如电,下手狠辣。 左正蹬、右手背拳、横扫、侧踢、连续侧踢、肘击、背摔、掌掴、直拳击腹、摆拳打腰、擒拿侧摔…… 基本上,每个人挨的打都不一样。 不到半刻钟,全给撂倒了。 李青拍了拍手,疑惑道:“诸位大人,你们这是来跟我切磋武艺的吗?” “哎呦……!”一群人惨叫连连,破口大骂:“李青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你犯了死罪你知道吗?” “是吗?” 李青笑吟吟上前,“我可是记得,大明律明文记载,夜无故入人家,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换言之,你们夜闯我家,又对我大打出手,即便杀了你们,我也没罪,我这可是正当防卫啊!” “你混账……!” 一群人气得不行,恨不得活撕了李青,但稍一动作,就痛不欲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李青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阴恻恻的笑道:“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们。” 说着,上前一脚踩中一人的手,靴子一捻。 “啊呀……!” 直到人疼晕过去,他这才抬起脚,然后起身进了屋。 少顷,提着一个大灯笼出来,挂在屋檐下,而后开始蹂躏另一个。 ‘咔嚓嚓……!’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过后,李青这才方过他。 接着,取出腰里别着的菜刀,拎起最先朝他动手的那人,“有遗言吗?” “李青,老子就不信,你敢杀老……” “噗……”血红喷溅。 “咯咯咯……”那人死死捂着自己脖子,但一个字也说不出。 片刻后,手一撒,鲜血汩汩冒,人不抽搐个不停。 静, 死一般的静! 他们甚至都忘了疼痛。 这一幕,太具视觉冲击力了,李青身上那股肃杀之气,让他们胆寒。 李青抹了把脸,甩了甩刀上的血,淡然道:“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一群人心胆俱裂,他们万没想到李青真敢杀人。 “李青,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对对对,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莫执迷不悟。” “苦…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李青鄙夷道:“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我命吗?” “我们这不是没杀掉你吗?”一人惊怒道,“你不过是受些惊吓,我们可是被打成这样,到底谁吃亏,谁占便宜啊?” “好,就你了。”李青上前,提着他的脑袋,手起刀落。 “噗……” 李青抹了抹脸,露出洁白发亮的牙齿,“让我看看,下一个选谁。” “李青,不,李大人,我是被蛊惑来的。”翰林学士哭的哞哞叫,“我不想死啊,求你别杀我,我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女,一家子全指望着我呢。” “李大人,我是被胁迫来的。”礼部都给事中哭的稀里哗啦,“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你过不去了。” 那种看着鲜活生命在眼前消失,所产生的恐惧,超越他们能承受的极限。 这恐惧,远无法言语所能描述。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权势、金钱、美人……通通可以抛弃,哪怕立即被罢黜,甚至被下狱,流放戍边,他们也愿意。 在生死面前,没有什么是值得留念的。 求生欲,凌驾在一切欲望之上。 “我们错了,错了。” “求你了,饶我们一命吧。” “饶你们一命?”李青拉张椅子坐下,笑眯眯的说,“成啊,这样,你们相互检举对方不法行为,谁检举的罪行最重,我先放谁离开; 不过,若是胡编乱造……哼哼,那便要试试我这刀锋利与否了。” “我检举。” “我也荐举。” … 临近子夜。 李青收获了一大堆罪状,涉及贪污、受贿、利用权势敛财、帮富绅发声……这种种罪状,要放到老朱那会儿,绝对个个被做成标本。 签完字,画完押,李青走到门口解锁开门。 李青站在门口,手腕转动,带血的菜刀在掌心转个不停,幽幽道:“我光棍儿一条,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哼哼,以后谁敢再找我不痛快,看我剁不剁了他就完了。” 这话一出,一群人个个喉咙发紧,后脖颈直冒凉气。 若是之前,他们只会一笑置之。 但现在不同了。 李青在他们眼中已经是恶魔的化身,是要命的阎王,他们毫不怀疑李青的话。 这是个狠人,超级狠人! “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滚。” “是是,多谢李大人不杀之恩。”一群人痛哭流涕,竟生出一股感激涕零的感觉。 天知道,这一个多时辰,他们是怎么过的。 李青下手极重,很多人都起不来,但他们爬也要爬出这座小院,一秒钟也不想耽搁。 ~ 一刻钟后,小院终于清净了。 只留下两具尸体。 李青没有管这个,径直进了屋,呼呼大睡。 … 次日。 李青是被锦衣卫叫醒的。 无奈起身,打开门,“有事?” “李大人,听说昨夜这里发生了些事,皇上命本官来看看。”锦衣百户十分客气。 昨夜发生了那么大事,这都第二日上午了,要是朝廷一无所知,那一厂一卫也不用干了。 “进来吧。”李青让开,让锦衣卫进院。 百户回身道:“小张,小刘随本官进来,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说罢,带着心腹进院,并反身关上门。 “户部郎中王达,吏部员外郎王文璐!”锦衣百户一眼认出死者身份,顿时目光一凝,惊诧出声。 事实上,李青压根不认识这俩人。 另外两个锦衣卫,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敬畏地看了李青一眼。 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竟敢杀一个正五品,一个从五品,且面不改色,此等魄力……简直让他们锦衣卫自愧不如。 李青则是暗叹:想当年我在锦衣卫的时候,别说他们,连驸马都尉都敢弄,再看看现在,锦衣卫已然沦为东厂附庸。 “人是李都给事中杀的?”锦衣百户咽了咽唾沫,明知故问。 李青爽快承认:“他们夜里闯进我家要杀我,然后被我杀了。” 锦衣百户点点头,示意李青继续。 李青却道:“就这样,我说完了。” 锦衣百户:“……” 你这样,我很难办啊! 第94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李都给事中,你就没有别的要补充的吗?”锦衣百户问。 李青摇头:“我不说了吗,他们来杀我,被我反杀了。” “咳咳,是这样。”锦衣百户努力找补,“本官来分析一下案情,你看对不对哈。” 他手托下巴,眼神充满智慧,“昨夜一定是这样,他们先向你动的手,你奋起反抗,黑灯瞎火的,你也看不清具体情况……” “看得清,我挂了个灯笼。”李青说。 锦衣百户:“……” 抬头一看,果然屋檐下挂着灯笼,他一挥手,“你俩,把那灯笼给本官取下来。” “是。”两锦衣卫上前叠罗汉,将灯笼取下。 百户重新做柯南状,“现在没有灯笼了,我继续分析,你看对不对。” “是这样,你没挂灯笼,也看不清,面对来势汹汹的一群人,你当时害怕极了。”锦衣百户绞尽脑汁的找补,“于是你去灶火拿了把刀,胡乱挥舞试图吓退他们,本意是只为自保,并不想杀人; 却不料,当时情况混乱,那些人相互推搡的时候,有两个人很不幸,脖子撞到了你菜刀上,然后,一命呜呼。” 锦衣百户一脸希冀的看着李青,“就是这样,对吧?” 快说对,快说对……百户死死盯着李青,他真快编不下去了。 “呃…对。”李青点头:“当时我害怕极了,然后……” “然后这二人撞你刀上了。”锦衣百户连忙补充。 “啊对对对。”李青连连点头,他虽无所畏惧,但人家如此给台阶,他不好让人下不来台。 “呼~”百户长长舒了口气,回头对手下道:“都听清楚了吗?” 两个锦衣卫立即捧哏:“听清楚了,有人夜闯李大人家闹事,有二人撞到李大人的刀上,一命呼呜。” “黑灯瞎火,黑灯瞎火不要漏下了。”百户补充。 两人:“啊对对对,事情发生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 “行了,结案!” “是,大人。” 一个锦衣卫从怀里取出纸笔,一个锦衣卫取出砚台、印泥,锦衣百户提笔蘸墨,三下五除二将供词写完。 “李都给事中看一下,若无异议,签字画押吧。” 李青接过,供词简洁明了,拢共五十多个字。 他也没废话,签字,摁手印,一气呵成。 锦衣百户一招手:“回宫复旨。” 顺便把两具尸体也带了出去,倒是贴心。 李青打水洗漱了一下,挪动躺椅来到树荫下,拿上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打发无聊时间。 这次过后,大概率会出现两种情况。 1:群臣对他恶意更重,逼宫事件升级。 2:群臣忍气吞声,不再揪着他不放,还他清闲。 会出现哪种情况李青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以后不会再有上门弄他情况出现了。 除非他们想死! 从昨夜他们的表现来看,明显是不想死。 李青舒服伸了个懒腰,自语道:“眼下没什么大事了,沈鑫极具经商头脑,有小六子他们撑腰,越做越大几乎是必然,不用我操心; 至于朝堂上的这些人……最多不过是复刻之前手段,也算不得大麻烦。”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蓄谋已久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他觊觎《永乐大典》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大典修成的那一天,他就惦记上了。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朱老四要是知道李青的惦记,不知棺材板压不压得住。 “小皇帝对大典没什么兴趣儿,入朝这些年,就没见他看过大典,御案上的那两本,都落灰了,完全就是摆设,嗯,下手不难……” 想着想着,李青‘给给给’笑了起来。 没办法,要是可以他也不想偷。 可谁让那是《永乐大典》呢,朱祁镇再宠信他,再依赖他,也万不会将正本送给他。 没可能的事,李青不会奢望。 求人不如求己,他打算亲自下手。 想到就做,李青当即写了封密信,差人送去金陵,让朱允炆送回一些大典来。 直接偷是肯定不行的,时间一长绝逼露馅儿,得换,用盗版换正版。 其实盗版的内容也一样,只是意义价值不同。 正本的历史意义是无可替代的,李青不想这么一件瑰宝,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 李青在家歇了半个月,发现经这么一闹,文官集团反而老实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按时上朝,按时下朝,不死谏了,不逼宫了。 表面看,风平浪静。 这天,李青进宫找到朱祁镇。 “皇上,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朱祁镇很大方,“只要朕能办到,无有不允。” 听到后四个字,李青差点没忍住要翻白眼儿,“是这样,我是个爱读书,好读书的人……” “先生可是囊中羞涩,买不起书?”朱祁镇问。 “不是,我想去文渊阁。” 朱祁镇一怔,“先生是想看永乐大典?” 李青点头。 “嗯…好吧。”朱祁镇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他把大典看的并不是很重,“不过,先生翻阅时要小心些,莫损坏了大典,那可是太宗留下的瑰宝。” “这是自然。”李青满口答应,“那我去了。” “等一下。”朱祁镇叫住他,提出条件,“以后常来上朝。” “这……行吧。”为了偷大典,李青是豁出去了。 ~ 文渊阁, 珍藏《永乐大典》的地方。 不过这里异常冷清,只有几个小太监负责日常清洁打扫。 这主要是李青之前搞刊印,建图书馆售卖大典的原因。 事实上,永乐大典传播力度非常广,称不上烂大街,但也绝不是千金难求。 当初光是朝廷授权售出的大典,都不计其数,加上后续民间手工誊抄,真实流向民间的书籍数量,堪称恐怖。 不过,大多都是被人拿来做收藏,反而失去了它本有的价值。 原因很简单,大典太庞杂了,一般人根本看不过来,而科举考试的内容都集中在《春秋》、《大学》等有限的书籍中。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永乐大典》传播虽广,但内容传播却很有限。 文楼内,除了李青,就是几个小太监了。 现在的李青可是宫中红人,几乎没人不认识他,几个小太监可不敢得罪他,只是嘱咐了下别弄坏了书,便不再打扰。 李青的可操作空间很大。 看着那一笔一画都是手工抄出来的优美文字,李青满脸欣然,虽然内容一样,但观感实在好太多了。 … 十月初,朱允炆送来了三大口箱子的刊印版大典。 李青分门别类后,开始针对性地一换一。 小太监怕得罪李青,不敢搜他的身,平日都是例行公事般的扫了眼书架,确保书没少就行了。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李青会偷书。 毕竟……谁会在皇宫偷东西啊? 且还是太宗留下瑰宝。 太监们的粗心大意,为李青偷书提供了作案机会。 天冷了,穿衣厚,李青偷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有时进出一次能偷好几本。 袖里、裤管里、怀里、裤裆里……都成了他偷书的空间。 一本,又一本…… 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李青偷得不亦乐乎。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进入腊月。 李青已经将刊印的书,全部放进了文渊阁,而正本则是全偷了回来。 看着满满三大口箱子,李青满满的收获感。 不过,赝品已经没了,干偷的话肯定会露馅,李青只好暂停偷书大计,去金陵进些货回来。 乾清宫。 “什么?先生你又要请假,年后再回来?”朱祁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对得起你的俸禄吗?对得起……” “皇上,臣这次去金陵是为了朝廷。”李青打断,满腔忠心溢于言表。 “你是为了回金陵过年吧?”朱祁镇揶揄。 “不,臣真是为了朝廷。”李青极力否认,正色道:“皇上,当初查抄金陵富绅家产的事你忘了吗?那沈鑫,还欠着朝廷好几百万两银子呢。” “哦?哦!”朱祁镇转怒为喜,“那成吧,你去给朕把钱要回来。” “那我的请假的事……?” “朕允了!”朱祁镇也爱钱。 第95章 李景隆不是草包 李青如愿以偿的请了个长假,带着几大箱子《永乐大典》赶赴金陵。 到金陵时,已经到了年关。 一进家门,就听到了个不好的消息。 李景隆病了。 顷刻间,李青的喜悦荡然无存,忙追问详情。 朱允炆叹道:“师父已经看过了,说是寿元到了尽头,非药石能医。” “真气呢?” “试过了。”一旁打拳的张邋遢说,“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这种情况很正常。” 李青默然。 岁月不饶人啊! “我去看看他。” “师兄,我跟你一起去。”朱允炆道,“我常去曹国公府,府上人都认识我。” 李青点点头:“那走吧。” ~ 曹国公府。 李景隆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满是沟壑。 不知不觉间,那个身材高大、眉目疏秀、顾盼伟然、雍容华贵的骚包美男子,已经这么老了。 见李青来了,李景隆苍白的脸上有了抹红润。 “我就知道你会来。”李景隆笑着说,“你们都先退下吧,我跟老友聊聊天。” “是,父亲(爷爷、太爷爷)。” 李家儿孙退了出去。 “怎么样?”李景隆挑眉道,“看我这儿孙满堂是不是很羡慕?” 他依旧那么嘴欠。 李青轻声说道:“什么时候病的,怎么不写封信?” “你不是忙吗?”李景隆翻了个白眼,揶揄道:“我哪敢让你分心啊!” 李青没心情计较,伸手探上他的手腕,片刻后,缓缓松开。 五脏俱衰! “行了,兄弟我这岁数绝对算得上是长寿了,死了也是喜丧,没什么可难过的。”李景隆很洒脱。 李青挤出一丝笑意,打趣道:“本来还想跟你喝酒呢,现在看,怕是不行喽。” “少来。”李景隆没好气道,“激将法不是这么用的。” 李青讪讪一笑,神色也正经下来。 轻声问:“兄弟,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想想哈。”李景隆认真想了起来,好半晌,说道:“我这一生,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不过有件事一直如鲠在喉,心里不得劲儿。” 说着,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忙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早就看开了,你莫放在心上,我早就不怨恨你了。”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 朱允炆:? 李青问:“是不是靖难之役的事?” 李景隆点头:“是啊,五十万朝廷大军兵围北平城,愣是没打下来,丢人啊,传之后世,我都能再死一次; 三国志通俗演义都不敢这么写!” 朱允炆:“……” “我会给你正名的。”李青认真道,“李景隆才不是草包。” “嗯,我虽然比不上蓝玉,但怎么着也算是个正常人。”李景隆道,“青史留名就算了,但别被当做反面教材就成。” 李景隆对身后名很重视,不是他好面儿,古人对这个都重视。 50万:1万+, 栓条狗都能赢,可他硬生生打输了,这要是流传到后世,草包第一人,非他李景隆莫属。 李景隆嘱咐道:“你也别说我是背叛建文,我不想背负不忠的骂名。” “那……我咋说?”李青挠了挠头。 “你就说……”李景隆仔细想了想,道:“这样,你就说我从一开始就和建文不对付,一直都跟朱棣一伙儿,绝不是半路倒戈……” 朱允炆:这么不在意当事人的感受吗? 李景隆叮嘱完,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老表,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我……” “我都快死的人了。”李景隆说。 “……不会。” “那就好。”李景隆释然一笑,卖惨道:“老表啊,这事儿你真不能怪我,要怪都怪朱棣,谁让他为了彰显自己牛叉,不写明实情呢? 这下倒好,他是牛叉了,我成傻叉了。” 朱允炆:-_-||我才是真正的大傻叉! “好,我会按你说去做。”李青保证。 有李青的保证,李景隆彻底放了心,不再有遗憾。 “好了,不说这个了。”李景隆的心情欢快起来,“你别说,上次我听你的养猪,还真赚了不少钱,现在金陵百姓确实富裕起来了,也舍得花钱了,各行各业的生意都好做许多。” 顿了顿,“不过,若是一直这么发展下去,恐尾大不掉,那个沈鑫你看着些,别让局势失控。” 李青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嗯,我对你还是挺放心的。”李景隆笑笑,突然问:“李青,你会不会死?” “应该会吧。”李青叹道,“人哪有不死的啊,只是……我还没到时候。” “会死就好,会死就好。”李景隆长长松了口气,“真不敢想象,要是你一直就这么活下去,要遭多大罪。” 李青笑笑,“其实还好吧,我…我都快习惯了。” 李景隆握着李青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能体会到李青的苦楚,李青也明白他的心思。 两人对望,无声胜有声。 许久,李青打破沉寂,“我帮你梳理一下身体,你多注意休息,能多和儿孙相处一段时间。” “嗯,好。”李景隆答应。 李青深吸一口气,精纯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李景隆。 “舒服嘞。”李景隆眯着眼,满脸享受。 一刻钟后,李青收回手,李景隆睡着了,睡的香甜。 “我们先回去吧。”朱允炆小声说。 “嗯。” ~ 再有两天就年节了,下人积极地忙碌着,为过年做准备。 府院披红挂彩,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李青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好兄弟即将离他而去。 朱允炆拍拍他的肩,“师兄,想开点儿,正如你所说,人哪有不死的啊,早死晚死而已。” “我明白,都明白。”李青点点头,挤出一丝笑意。 朱允炆岔开话题:“师兄,这几口箱子是《永乐大典》?” “打开看看。” 朱允炆打开箱子,发现果真是永乐大典,诧异道:“这才多久啊,你就全部看完了?” “打开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朱允炆好笑道。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就是永乐大典,并不奇特之处……嘶,不对。” “好漂亮的字啊!”朱允炆惊叹,这比他当初做皇帝那会儿写的字还好,一看就是在书法上极有成就的人所书。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满脸震惊:“师兄,这是正……” “嘘~!” 李青食指放在唇边,小声道:“下人就在不远处,你小声点儿。” “哎。”朱允炆压低声音,“真是正本?” “当然,我之前不是说了嘛,让你看看真玩意儿。”李青笑着说。 朱允炆难掩震惊,“这怎么……” 他压低声音,“怎么可能呢,皇帝会允许你把东西带出来?” “我是偷的。”李青说。 朱允炆:(⊙o⊙)… “好了,先让人搬去书房吧,你去看着点儿,别给弄混了。”李青说完,转身去找师父了。 留朱允炆一人在风中凌乱。 ~ “师父,李景隆真没救了吗?”李青紧张的问。 张邋遢苦笑道:“你自己都明白的事何必再问呢?” “其实老头子我也不想他死,那小子虽然是个碎嘴子,但有他在,还挺欢乐的。”张邋遢叹道,“能用的办法我都用了,奈何他五脏俱衰,大限将至,我也没法子。” 顿了顿,“好了,你也别太伤心,他这绝对是高寿,整个金陵城,九成以上的人都活不到他这岁数。” “弟子都明白。”李青轻轻点头。 可明白归明白,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那个拿着描金小扇逛青楼,半遮着面的少年,是那么的朝气蓬勃,那一幕恍若昨日,可如今却已暮气沉沉,即将落幕。 李青一直埋怨时间过的太慢,可每当离别之际,他又嫌时间过的太快。 人啊,总是那么双标! “师父,你身体还好吧?” “放心吧,还能活些年呢。”张邋遢笑了笑。 李青揉了揉鼻子,强笑道:“那咱师徒俩喝一杯?” “嗯,小朱年纪也大了,跟他喝不痛快。”张邋遢松了松裤腰带,“走,去书房喝。” … 书房。 师徒俩在这边喝酒,朱允炆在那边儿整理书籍,下人他都没用,亲力亲为地将每一本书籍放在书架上。 李青和张邋遢都喝两坛酒了,他才忙完。 “师父,师兄。”朱允炆打横坐陪,给自己倒了一杯,“我酒量浅,就小陪一下。” “量力而行就好。”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道,“这书你可得放好了,我偷出来,就是为了它能更好的保存下去。” “我懂。”朱允炆皱眉道,“可问题是…皇帝知道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瞧你说的,他要知道还叫偷吗?” “……”朱允炆苦笑,“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怕被皇帝发现吗?” “没事儿,他都不看这个。”李青道,“这些大典一直在文渊阁吃灰,就连奉天殿御案上的那两本,他都没翻过。” 朱允炆咂吧咂吧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邋遢道:“青子,看你这意思,是打算把整部大典都偷出来了?” “没错。”李青笑着点头,“当初我就想好了,用咱们家这一套盗版,去换皇宫那套正版。” 张邋遢:“这么多册,你得偷到什么时候啊?” 李青认真算了算,“要是勤快些,差不多三年就能偷回来。” 二人:“……” … 次日,李青去了织造局,了解完当前情况,又去了沈府。 沈鑫得知李青是来要钱的,顿时大吐苦水。 “大人,草民现在正处于发展阶段,需要庞大资金支撑。”沈鑫赔笑道:“等过了年,最迟明年底,我就如数还钱。” “那不行,你不还钱本官回去不好交差。” 沈鑫哭丧着脸说:“好几百万两银子呢,我一时间真挤不出来,能不能先还一部分?” “可以。”李青知道现金对沈鑫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眼下这个阶段,“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先还一百万两,余下的,你明年底前结清。” “好好,多谢大人体谅。”沈鑫长长舒了口气,又问,“大人,草民后面对苏杭下手,朝廷也会帮我的,对吧?”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李青含糊其辞的说。 顿了顿,“不过我的建议是,先把金陵稳住。” “哎?”沈鑫不以为然,“其实草民心里有数,也有信心,既然干了,就得往大里干,您说是不?” 李青无语:问题是你干的太大,小皇帝未必容得下你啊! … ~ ps:今儿就两章了 第96章 李青,你要儿子不要 除夕夜。 吃饺子,赏烟花,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年味儿。 朱允炆上了岁数,守岁守到一半,就顶不住回房睡了,师徒俩来到亭下长椅小坐,赏景,聊天。 夜空皓月高悬,星河璀璨。 柔和的月光洒进来,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时间过得真快啊!”李青感慨。 他双手抱着胳膊,突然觉得有些冷。 今年的金陵确实有些冷,但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即便是在冰天雪地的京师,他也没这种感觉。 说到底,李青的冷不是体感,而是心感。 张邋遢笑道:“不是时间过得快,而是你的记忆点大多集中在年节,才会有这种感觉。” “或许吧。”李青笑笑。 白色热气呼出,飘散,很快消失不见。 李青眼眸微动,问:“师父,你有没有感觉,这两年金陵的气温较之洪武年间那会儿,下降了一些?” “好像是有点儿。”张邋遢微微点头,随即笑道,“天有不测风云,每年的气候都不尽相同,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啊。” 李青挠了挠头,自语道:“但愿是吧。” 他挪了挪身子,挨着师父,冷意下降了好多。 张邋遢雪白眉毛抖了抖,眼睛眯起来,满眼的慈祥,轻轻拍着他的背。 师徒俩仰脸望天,一如当初在山上小道观时那般。 不知不觉,子夜过去,时间来到正统十一年。 又是新的一年。 … 大年初一。 天不亮,李青就被鞭炮声吵醒了。 起身来到院里,小老头正在打拳,动作时而慢,时而更慢,但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鞭炮声在耳边立体环绕,空气中弥漫着硝酸的味道,吸上一口,透心凉的同时,还有点儿呛鼻子。 但,李青觉得很好闻,他喜欢闻这种味道。 “师父,我陪你耍耍。”李青笑呵呵地上前,也耍了起来。 张邋遢幽幽道:“你离我远点儿,大过年的别伤着你。” “你不故意打我,又怎会……好的。”李青离得稍远些。 师徒俩的拳法风格截然不同,张邋遢动作自然,行云流水;李青则是拳拳生风,刚猛霸道的同时,也极具观赏性。 练了小半时辰,李青鼻尖微微冒汗,舒展了下四肢,轻哼道:“嗯…活动一番真舒服。” “一日之计在于晨,你啊,就是太懒了。”张邋遢停下来,掸了掸衣袍往厢房走去。 “马上要吃早饭了,师父你干嘛去?” 张邋遢扬了扬手,头也不回,“我睡个回笼觉,早饭就不吃了。” … 吃过早饭, 李青、朱允炆去了曹国公府。 大年初一不串门,但李景隆大限将至,过一天少一天,李青也顾不上所谓的规矩了。 二人到来,李景隆很开心,“我还以为你俩今儿不来了呢。” 李青笑道:“在家没意思,就过来看看。” “今日太阳正好,去外面聊吧。”李景隆撑着床欲起身,李青连忙去扶他。 朱允炆走出房间,没一会儿,推来了木质轮椅。 两人搀着他坐上轮椅,来到院里阳光充足的地方。 李家儿孙很孝顺,这时代,大家大户的儿孙都孝顺,一来从小受儒家教育,二来他们享受着的,是家中老祖带给他们的福荫。 从五十岁的儿子,到两岁半的曾孙,排着队跟李景隆问安。 这种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让李青艳羡不已。 但他不敢奢望。 李景隆从怀里摸出一块精致玉佩,在小曾孙眼前晃了晃,“好不好看?” “真好看。”孩童天真烂漫,全然无视远处娘亲的眼色,奶声奶气的说:“太爷爷要送给我吗?” “宏儿,不可如此。”李家孙媳上前盈盈一礼,想拉走不知礼数的儿子。 晚辈跟长辈要东西,是很无礼的,长辈可以给,但晚辈不能张嘴直接要。 况且,李家枝繁叶茂,子孙众多,其他几房少不得要嚼舌根子。 “哎?无妨。”李景隆摆了摆手,“我送曾孙礼物,谁敢说三道四?” “是,那…孙媳告退。”李家孙媳妇儿偷偷用眼神警告了下儿子,盈盈退去。 李景隆感叹:“人多,事也多啊!” 家大业大,儿孙有多,分财产是个问题,李景隆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他可不想自己死后,儿孙因为家产的事打起来。 “李青,你鬼主意多,帮我拿个主意。”李景隆问道,“你觉得,这家产应该如何分?” “不患寡,而患不均,平分呗。”李青笑道,“这个朝廷有明文规定,无论长庶嫡幼,皆有平分遗产的资格。” 朱允炆插话道:“这项规定现在几乎没人遵守,即便是宣德皇帝那会儿,也都是阳奉阴违,形同虚设。” “是啊。”李景隆叹道:“世俗不认可,我也不好特立独行。” 说着,拍拍曾孙的脑袋,“去一边玩会儿,太爷爷叫你再过来。” “嗯,好。”小家伙儿开心地去了。 李青皱眉道:“关于这个,我后面会旧事重提,必须要严格贯彻下去。” “先别说这个了。”李景隆没好气道,“我又活不到那时候,你就说眼下怎么办吧。” “嗯…绝对公平不被接受,那就相对公平些吧。”李青说,“国公之位自然是嫡长子继承,至于家产…可以分割成若干份,按嫡庶长幼,依次让他们自己选。” 朱允炆点头道:“这样,的确相对公平些。” 他就是庶子出身,尽管后来被扶正,但内心深处还是认为,自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子。 朱允炆从庶子身份出发,劝道:“都是你的儿孙,无论嫡庶,身上都留着你的血。” “嗯…是这么个理儿。”李景隆轻轻点头,“这主意貌似还不错,成,稍后我整合一下,你们帮忙参考参考。” 两人点头答应。 李景隆仰脸望着朝阳,舒服地眯起眼睛,李青见状,搭上他的手腕,想给他渡些真气。 “先不急,你那法子容易让我犯困,这大好的天儿我还不想睡。”李景隆收回手,问:“李青,你想不想有个儿子?” 李青诧异:“啥意思?” “你看我那曾孙如何?”李景隆指着远处独自玩耍的孩童。 李青面无表情:“要不是你快不行了,非揍你一顿不可,没你这么占便宜的。” “我是认真的。”李景隆语气罕见严肃,“没说笑,你看他如何?” “不如何。”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若想要儿子,早就自个儿生了。” 朱允炆说道:“他的意思是,要没一个知根底的,他日你想改换身份重新步入庙堂,会变得极难。” “还是老表懂我。”李景隆笑眯眯地点头。 李青默了下,叹道:“以后会如何发展还不知道呢,我可能…不会再入朝堂了。”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李景隆撇嘴道,“你能做到袖手旁观?” “不入朝堂,并不代表就没有作为。”李青道。 朱允炆却道:“但入朝永远是最高效便捷的方式,没有之一。” “不错,老表说的对。”李景隆正色道,“我们终将老去,便是老爷子…恐怕也无法像你这般。” 顿了顿,“即便你真不打算再入朝,但身份总要有吧?” “是啊!”朱允炆捧哏,“你总不能像师父那样,做个老流氓吧,真那样的话,你可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 “师兄,你忘记答应太祖的事了吗?” 李青没好气地骂道:“我欠你们朱家的啊?” “你又不是为了朱家。”朱允炆反驳。 “……”李青陷入沉思。 这时代虽不像后世那般,没有身份证什么也做不了,但户籍问题……确实也挺重要。 除非他像张邋遢那样四处云游,不问世事,或者回小道观做道士;不然想有作为,难度极大。 身份是道坎儿! 第97章 干儿子 李青沉吟良久,缓缓摇头:“兄弟,你可知我为何不要子嗣?” “知道,是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吧?”李景隆笑笑,“他虽姓李,但可不是你李青的种,他有自己的亲生父母,你不用有这层顾忌。”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唉!”李青叹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我做的事都得罪人,我怕殃及他。” 李景隆笑了:“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别忘了,他可是我曹国公的后人,谁敢打他主意?” 朱允炆问道:“师兄,你有太祖的免死铁券对吧?” “嗯。” “这就更简单了。”朱允炆笑道,“你把免死铁券给他,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顿了顿,“以师兄你的本事,根本用不着那玩意儿,只要你不想死,没人能杀的了你。” “就是。”李景隆道,“这一来,万不会有什么意外。” 李青苦笑:“免死铁券都是有数的,发给谁也都有详细记载,哪有这么简单?” “这你就外行了。”李景隆哼哼道,“别忘了,我爹可是太祖的亲外甥,多发一套免死铁券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在家谱上将这件事写上去,就说太祖没有公开,即便事后查出来,也有了佐证,反正免死铁券是真的,怕个啥?” 李青挠了挠头:“好像是这样哈。” “行,既然问题解决,那就这么定了。”李景隆笑了笑,扬声道:“宏儿,过来。” 孩童转过头,确认真是太爷爷叫他,撒欢似的跑来,一头扑进李景隆怀里,奶声奶气地叫道:“太爷爷。” “哎呦,好曾孙儿。”李景隆被顶得直翻白眼儿,慈祥道:“宏儿,来,叫叔叔。” 李青:“……” 小家伙儿很讨喜,李青挤出一个笑意。 “李宏是吧?” “昂,叔叔好。”小家伙儿多少有些认生。 李景隆拍拍小曾孙的脑袋,“宏儿,你想不想认他做干爹?” “干爹?”小家伙儿眼珠转了转,“那是不是以后每年都有两个红包呀?” “真聪明。”李景隆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亲昵的说,“那你愿不愿意?” “愿意。”孩子太小了,根本不懂认干爹的意义。 单纯的他,只知道以后每年多了一个红包,过节也会有礼物。 李景隆:“叫人。” “不急。”李青说,“这种事,得经过他父母同意。” 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李景隆一想也是,拍拍曾孙的脑袋,“去,把你爹娘叫来。” “嗯,好。”小家伙开心地去了。 李景隆转过头,笑道:“我都想好了,以后咱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爷爷。” “……”李青黑着脸道,“你是不是想原地去世?” “你看你,咋这么小气呢。”李景隆翻了个白眼儿,“老表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不觉得,我不像你,我还且活呢……朱允炆别过头去,他要是附和,师兄多半会揍他。 李景隆大限将至,再怎么嘴欠都没事,他可比不了。 ~ 小李宏领着爹娘走来,他开心的飞起,但他爹娘却没多少喜色。 倒不是因为儿子认干爹,而是因为儿子要认的这个干爹,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孙儿,孙媳,给爷爷问好。”小两口执礼甚恭。 分家产的日子不远了,这种紧要关头,自然要多讨好一下。 李景隆点点头:“宏儿都给你们说了吧?” “是。” “那你们有什么意见?” 小两口面面相觑,不敢有意见。 朱允炆瞧出夫妻俩的心思,笑道:“我名下的产业,以后都是要归李青的。” 一听这话,小两口眸光登时就亮了。 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李青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以后定会有自己的儿子。 却在此时,李景隆幽幽来了句:“他患有隐疾。” 李青拳头硬了硬,真想送他一程。 嘴太欠儿了,简直有毒。 “我们愿意。”两口子再次说道,语气明显不一样了。 李景隆点点头:“我死后,会分额外你们一笔钱,不过……” 他警告道:“李青非池中物,日后成就不可估量,宏儿跟着他绝对差不了,但你们也莫要起什么贪念,否则只会影响到宏儿,知道吗?” “是,孙儿(孙媳)知道。”小两口乖巧点头。 反正以后都是他们儿子的,还会是他们孙子,曾孙子的,这就够了。 至于他们本身,仅靠分得的遗产,就足以锦衣玉食到老。 怎么算,都是他们赚便宜,天大的便宜! “宏儿,快给你干爹磕头。”小两口催促道。 “哦。”小家伙儿乖巧地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干爹好。” “嗯,好。”李青抱起小家伙儿,从怀里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摸到,他压根就没准备。 最后,取下脖子上戴着的平安符,“这个送你。” “师兄,能送我吗?”朱允炆眼神炙热,他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这个东西,意义非凡。 这是他皇奶奶,马皇后送的。 “你跟一个小孩儿抢什么?”李景隆不满道,“这是李青送给他干儿子,我曾孙的礼物,你插什么嘴。” 朱允炆脸上一热,但又实在不甘心放弃,低头向李景隆耳语一番。 “嘶~当真?” 朱允炆苦笑道:“我都不要老脸了,至于骗你吗?” “宏儿,来让太爷爷看看你这平安符。” “给。”小家伙儿从李青怀里出溜下来,塞给太爷爷。 李景隆接过,仔细端详了一阵儿,啧啧道:“还真是那个时候的东西。” 说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戴。 你都快死了,戴这东西干嘛……朱允炆忙拦住他,干笑道,“李兄,你就让给我呗。” “求我。”李景隆脸昂的老高。 “……求你。” “行吧。”李景隆原本也只是想逗逗老表,目的达到,就让给了他。 朱允炆得偿所愿,欢喜的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师兄……” “你喜欢就留着吧。”李青道,“改日我再重新准备一件礼物,给干儿子。” 小两口一愣一愣的,心说:随便拿出一个东西,就这么珍贵,难怪爷爷要让宏儿认其做干爹。 这一波,血赚! 尽管两口子看不出,这貌似地摊货的平安符珍贵在哪,但能让朱老爷这么看重,自家爷爷都想据为己有,肯定不会差了。 “好了,你俩带着小家伙儿先退下吧,我和老友聊聊天儿。” 两口子恭声应是,男人邀请道,“李兄,移步喝一杯?” 在他的认识里,爷爷说的老友是朱文朱老爷。 李景隆却没好气道:“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朱府老先生的亲传弟子,没见朱老弟都叫他师兄吗? 去去去,他一会儿还要给我看病呢。” “呃…是,孙儿告退。” “太爷爷再见。”小家伙儿挥了挥手,接着又补充道,“干爹再见。” “再见。”李青笑着说。 … 院里又只剩下三人,李景隆说道:“兄弟,这是我能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李青眼眸湿润,李景隆对他,自始至终都非常够意思。 “欠你的人情我是还不上了。”李青叹了口气,“我向你保证,小宏儿这一脉,永享富贵。” “我不为这个,你不要有压力。” “我知道,”李青温声道,“对我来说,这不算压力。” 李景隆点点头,欣然道:“人非草木,有个心灵寄托也挺好的,莫把自己活的太苦了。” “哎,知道了。”李青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意,“你累了,我帮你梳理一下。” “嗯,好。” …… 第98章 原来,他还会哭 李景隆确实累了,真气输送到一半儿他就睡着了。 李青将他推进屋,移到床上,又和跟进房间的李家子嗣嘱咐一番,才与朱允炆一起离开。 一路上,朱允炆都在把玩平安符,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 “既然喜欢,为何不跟师兄说呢?”李青不解,“你开口的话,我肯定给你。” “这是皇奶奶送你的,我不好意思要。” 李青揶揄道:“都跟小孩子抢了,还会不好意思?” 朱允炆讪讪解释,“这东西珍贵在意义上,又不是本身,对小孩子来说,这就是个地摊货。” 李青笑着点头:“东西你得了去,那小家伙儿的见面礼,你去想办法。” “没问题。”朱允炆满口答应,笑着说,“反正花的都是你的钱。” 李青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李景隆那一套,嘴欠儿了呢?” “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允炆忙道,“师兄,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青:“……” ~ 过年是欢快的,也是无聊的,李青实在闲的无聊,便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实力,于是挨了顿胖揍。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辈子没可能青出于蓝了。 不是他不强,而是师父太牛,他在进步,师父也在进步,时间差根本追不平。 次日, 东厂提督刘公公登门。 “李大人,过年好啊!” “过年好。”李青笑着还了一礼,心说:我可没红包给你。 “公公来访,可是有事?” 刘公公点头:“皇上命咱家过了十五元宵节,就返回京师。” “哦。”李青挠了挠头,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听刘公公继续道,“皇上说了,让咱家和李大人一起。” 好嘛,我说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可是允诺过我,出了正月再回去呢。” “可皇上确实是这么对咱家说的。”刘公公正色道,“正月十六就得回去。” 李青果断不信,“你有证据吗?” “哦,有的。” “别掏了,我不看。” 刘公公:“……” 纠缠许久,最终李青承诺是自己不愿回去,皇上要是生气,自己担全责,大太监才离开。 这小皇帝,比他爹还没品,出尔反尔都来了。 李青很气愤,决定回去后要加大偷《永乐大典》的力度。 细细想来,大明迄今为止的帝王,就属朱祁镇最刻薄寡恩。 李青做了这么多事,可以说将大明已经走歪的路,硬生生掰直了,可结果呢? 官儿是一级没升,当然,这个他也不在乎。 但俸禄不涨就说不过去了,毕竟他虽不上朝,但实事做的可真不少。 不涨就不涨吧,还他娘扣俸禄。 虽说当初朱棣、朱瞻基爷孙俩也干过这事儿,但人家扣完钱,立即以别的方式补回来了,不像这孙子,他是真扣。 赏赐也是最少的,二十两银子,两匹丝绸都拿得出手,也是没谁了。 别说跟前几任皇帝,就是跟憨憨比,李青都直摇头。 他哼哼道,“这个假我是休定了,不出正月坚决不走,谁来也不好使,我说的。” …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的活动很有规律,清早起来陪师父打拳,吃完早饭去曹国公府,一待就是一上午。 跟李景隆聊天儿,治疗,同时,和小家伙儿互动。 李青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喜欢小孩子。 那婴儿肥的脸蛋儿、幼儿的童真,烂漫、活泼……连身上的奶腥气他都很喜欢。 听着一口一个干爹,他竟如此享受。 小李宏的父母,是标准的大户人家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温文儒雅的同时,也有着一些市侩,以及从小亲族之间明争暗斗,所磨炼出的心计。 但总体来说,人还可以。 称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有小家伙儿这个枢纽在,李青出于爱屋及乌,对两口子的观感尚可。 李景隆的心态极好,整日乐呵呵的,跟个老顽童似的,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安逸。 病入膏肓的身体,每况愈下,尽管有李青真气的加持,仍不可避免的被病痛折磨。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还说李青医术高明,一点都不难受。 事实上,李青什么都知道。 他是医生,怎会不知。 李景隆不想他担心,他便也装傻,甚至还洋洋自得。 以此,不辜负李景隆的良苦用心。 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赋予孩童茁壮成长,剥夺老人身心健康。 元宵节。 本是个吃汤圆的开心日子,曹国公府却是一片肃穆、哀伤。 在李青、张邋遢齐齐出手的情况下,一直昏迷的李景隆总算是幽幽醒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拉破风箱一般,苍白的脸色有着一抹病态的红润。 这是张邋遢刺激了他最后的生机,给他时间交代后事。 “你怎么样?”李青抓着他的手,紧张地明知故问。 李景隆喘了好一会儿,才道:“兄弟我这次是真不行了。” “没事儿,人嘛,都会死的,我不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李景隆洒脱笑了笑,反过来安慰道,“你不用为此难过,那边儿还有蓝玉呢,我不孤独。” 顿了顿,有些遗憾道:“不过,终究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这辈子没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无功绩可言。” “谁说没有?”李青语调微颤,反驳道:“当初你若攻进北平城,大明哪有今日? 到了那边儿,无论是见了老国公,还是太祖,你都能挺直腰板炫耀。” “太祖…”李景隆苦笑,“太祖怕是会剁了我。” “不会的,即便真要剁人,也是剁朱棣,跟你没多大关系。”李青安慰。 朱允炆说:“太祖真正在意的是大明江山,不是我这个皇孙,皇爷爷当初选我,也是出于大局考虑,你不要想当然,他不会怪你的。” “哎。”李景隆心里好受许多,歉然道:“允炆,我最对不起你了。” “你对得起大明,这就够了。”朱允炆轻声说,“至于我…其实吧,我并不喜欢做皇帝,你没对不起我,反而给我去了重担。” “是吧?当初我一看就看出,你不是当皇帝的料子。”李景隆得意道:“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朱允炆:“你……!” “咳咳……” “你没事吧?”朱允炆紧张道。 “有事,我快不行了。”李景隆抑住咳嗽,“去,去让外面的那群崽子进来,我得交代…后事了。” 朱允炆点头,起身和张邋遢一起走了出去。 李青扶他坐起,让他以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同时,疯狂给他渡真气。 尽管李景隆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根本锁不住丁点儿真气,但这样做,能稍微让他好受一点儿。 “兄弟,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很够意思了。”李青说,眼眶里的晶莹汇集一处,流淌下来。 原来,他还会哭。 “都上百岁的老头子了,咋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我可没工夫哄你。”李景隆揶揄道,“我还得留着力气交代后事呢。” 李青红着眼笑:“你呀,到了那边儿嘴要还是这么欠儿,看蓝玉揍不揍你就完了。” 李景隆也笑了,“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期待了呢,不过,挨揍的指不定是谁呢。” “你还挺自信。” “那当然。” 说话间,李家儿孙汹涌进来,数代人加在一起,足有四十多口。 进门就跪,跪下就哭。 “不急着哭,先…先憋着,憋到我咽气了再哭,肯定哭的更响。” 临终之际,李景隆依然恶趣味。 第99章 兄弟,再见了…… 李家子嗣止住了哭,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这就对了嘛。”李景隆露出笑意,从被褥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遗嘱,“老大。” “父亲。”李家大儿跪着上前,红着眼道,“儿子在。” “以后曹国公府就交给你了。”李景隆严肃道,“不求你多大长进,只要维持现状就可。” “是,儿子记住了。”李家老大郑重点头。 帝王家立嫡立长,百姓家传嫡传长,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没有人不满。 李景隆拍了拍好大儿的脑袋,又道,“老二过来一下。” “是。”李家老二跪着上前,“父亲您说。” 李景隆张了张嘴,却忽然道,“有些挤,老大你让让,给你弟弟腾个位子。” “……是,父亲。”李家大儿挪到一边。 “老二,家里最大的酒楼交给你了。”李景隆嘱咐,“别想着做大做强,维持住现状就可保你永享富贵,没必要冒无畏风险,懂吗?” “是,儿子谨记。” 李景隆欣慰地点点头:“你俩挪回去,给你们三弟腾位子。” “是。” 两人挪了回去。 李景隆缓了口气,见三儿子迟迟不上前,骂道:“老三你个兔崽子,怎么着,还得让老子请你不成? 你个憨货!”李景隆骂骂咧咧,“分钱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父亲,儿子错了。”李家老三跪着上前。 “你继承两座小的酒楼。”李景隆言简意赅,“挪回去吧。” “是,父亲。” “老四。” “儿子在。” “养猪产业归你。” “是。” … “老大家的小老大,过来一下。” “老二家的小老三,过来一下。” …… 李青严重怀疑李景隆是上了岁数,记不全儿孙名字了,这才论资排辈的喊人。 四十多口子人呢,李青看着都迷糊。 李景隆没有完全采纳李青建议,并未让儿孙自己选,而是亲自定下。 有的选定然会陷入争论,最后结果,未必能尽人意,还不如他直接定死呢。 该说不说,李景隆做到了相对公平,庶子虽没有分到优质资产,但分了不少钱财,远超他们的预期。 嫡系多少有些意见,却也不至于不忿、红眼。 四十多口人,连最小的李宏都获得了一万两银子。 一代二代李家子嗣,只恨自己生的少。 小半时辰后。 李景隆长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呢喃道:“不容易啊,总算是分完了。” 神经一放松,提着的一口气也散了,李景隆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下滑,脸色灰败愈发明显。 李青的真气还在持续不断的输入,但几乎没用。 这次李景隆能挺过来,靠的不是灵丹妙药,而是最后的生机,靠真气根本不行。 “别费力气了。”李景隆喘着气,“歇会儿,歇…会儿吧。” “我不累。”李青轻声说。 “我累了,好累……”李景隆喃喃,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低不可闻,“好累啊!” 李青悲恸,眼眶通红。 “李…青。” “我在。” “我冷。” 李青微颤,拥得紧了些。 “李青,天…天怎么黑了呀?” “是啊,天黑了。”李青嗓音温和,“没关系,还会再亮的。” “喔。” 许久,李景隆低不可闻的声音,再次响起。 “兄弟。” “嗯。” “再见了……” 李景隆眼眸缓缓闭合,脑袋歪向一旁,他走了。 李青张着嘴,嘴唇颤动,就像脱离水的鱼儿一般无法呼吸,胸膛都要憋炸了。 “父亲(爷爷、太爷爷)……!” 李家子嗣全员大恸,嚎啕声立体环绕。 … 李青失魂落魄地出了屋子,身后李家子嗣的哭嚎声,就像是一根根刺,刺进他的心。 他也想大声嚎啕,但生理上似乎已经免疫了,可不知为什么,心理是那么难受。 院里。 朱允炆抹着眼泪,张邋遢也唏嘘不已。 两人见他出来,起身走上前,朱允炆想说些什么,但他自己都伤心的紧,没办法安慰李青。 张邋遢拍拍李青的肩,“走吧,我们回家。” “哎,回家。”李青木然点头。 ~ 次日,李青、朱允炆来曹国公府吊唁,送上挽联。 经过一夜休息,他不再那么悲伤,但依旧心情沉闷、压抑。 尤其是听着李家子嗣的哭丧声,他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李家在金陵的影响力极大,名人名流都来了,灵堂挤得满满当当。 李青憋闷的透不过来气,他没有待太久,应有的礼节走了一遍,便回府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浑浑噩噩。 七日后,李景隆下葬。 葬礼规则不算高,遵李景隆的遗嘱,一切从简,李青一路相送,亲眼看着好兄弟下葬,又为其上了三杯酒,然后行尸走肉般离开。 接着,李青又去了蓝玉墓。 自说自话了大半天,他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 然后,栖霞山…… 回来后,李青没有再出门,一直在家里躺尸。 睡醒就吃,吃完继续睡,咸鱼了五六日,眼瞅着要出正月了,李青才从颓废中摆脱出来。 织造局,沈家,各走了一遭,最后去了曹国公府,以防兄弟刚走,他的子嗣就因分家产闹起来。 李家子嗣都很忙,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很忙,之前忙着办老祖的丧事,现在忙着分割遗产。 曹国公的基本盘由李家嫡长子继承,其他几支要么继承生意,要么继承钱财。 家主换人了,其他几支开始陆续搬家。 幸赖,遗产分割还算顺利,亲族之间没有闹红脸。 小李宏的父母是庶子中的庶子,并未分到实质性的产业,只分得一大笔钱财。 这对儿小两口没什么能力,也不善经商,于是便花大价钱在李青家对门买了座宅院,将心思用在了经营两家关系上面。 经常来府上走动,有时还会让儿子在府上留宿。 李青知道他们的用心,却并不在乎,他既然认了干儿子,以后自然是要把家产交给小家伙儿。 这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人打理,也算是为兄弟的子嗣尽一份力。 李青的家底儿本就殷实,加上这些年朱允炆的打理,李景隆的帮衬,总资产已过百万两。 且都是不动产的那种优质资产,基本没有什么风险。 起初小家伙儿怯生,但没过几日就和他玩儿熟了,小孩子很讨喜,身上奶香奶香的,无形治愈着李青。 一不留神儿,都二月中旬了。 朱祁镇恼了,直接派人六百里加急,催他回去。 李青还没待够,却也不好明面上抗旨。 这次他休息得够久了,又超出了假期,不能太过分了。 再说了,《永乐大典》还等着他呢。 无奈,李青只好向师父、朱允炆提出辞行,同时,装了满满一马车盗版《永乐大典》,准备干票大的。 对朱祁镇黑心老板,李青没有半分歉疚感。 你扣我俸禄,我偷你大典,互相伤害吧! ~ “干爹,你要走啊?”小家伙儿很不舍,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和李青已经有了感情。 小孩子都是感性的,做事也不考虑后果,“我要跟你一起。” “呃…以后干爹常来看你。”李青安慰,一边连给李父打眼色。 不料,李父却说:“既然宏儿想跟李兄一起,李兄不妨带他一起回京吧,等他想回来了,再送回来就是了。” “……”李青无奈道,“小孩子想起什么都是一阵儿,兴许半路他就想回来了。” 李父蹲下身子问儿子,“宏儿,你想不想跟你干爹去京师住?” “想。” “半路可不许回来哦。”李父说,“至少要住到夏天,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小家伙儿伸出短小的指头,“拉钩。” “跟你干爹拉钩。”李父说。 “干爹,拉钩。” 李青很无语。 朱允炆却劝道:“师兄,带上又没什么,等他想回来,再送回来就是。” 说着,地上一个包裹。 “东西都在里面呢,不会有事。” 李青知道是免死铁券,便也没再推诿。 “走吧,小家伙儿。” “好耶。”小家伙儿开心的飞起。 … 第100章 还债 长江港口。 李青到时,沈鑫已经在等着了。 见他这一行人过来,沈鑫立即上前,含笑道:“大人,一百万两银子已就绪,您点点。” “不用了,沈老板的信用本官是信得过的。”李青摆了摆手,道:“欠的赋税,以及余下的欠款,希望沈老板在年底前结清。” “那是自然。”沈鑫连忙保证,“最迟今年腊月,保证送至京师。” 讨好朝廷,才能换来朝廷的支持,有了朝廷支持,他才能进一步壮大,这个道理,已经尝到甜头的沈鑫理解深刻。 李青挥一挥手,“将银子搬到船上,随后出发!” “是。” 随行锦衣卫立即甩开膀子,往船上搬银子。 ~ 走水路不但速度快,且十分安逸。 一路上,见什么都好奇的小家伙儿,活泼得不行,逮着李青问东问西。 见小家伙儿一点也不晕船,李青大感放松,一一解答小家伙的问题。 天上飞的是什么,水里游的是什么……一路欢乐多。 十余日后,抵达京师。 马上都三月了,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京师一点也不冷,完美错开了严寒。 “干爹,家在哪儿啊?” “不远,快到了。”李青摸着小家伙儿的脑袋,“马上干爹要先进宫一趟,你跟这位小公公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吧!”小家伙儿怏怏点头,“那干爹你可得快点儿回来。” “嗯,好。”李青点点头,朝一旁小太监道:“劳烦公公了。” 小太监连忙摆手,“李大人客气,举手之劳。” 王振发过话,对李青要礼遇,只能交好,不得交恶。 主要是上次李青反杀事件,让王振着实出了口恶气,加上李青和他一样,都不受群臣待见,他自然亲近李青。 ~ 乾清宫。 李青将银子直接带了进来。 到底是入户部的账,还是入内帑,让朱祁镇自己做主。 看着闪闪发光的雪花银,朱祁镇高兴的合不拢嘴,但很快,他就止住了上扬的嘴角,皱眉道: “怎么就这么点儿?” “沈鑫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不过他已做了保证,今年腊月前,连赋税带余款,全部结清。”李青解释了下。 朱祁镇不悦道:“他那么大的产业,竟然连账都还不起,朕才不信呢; 就算真还不起,他不会卖些资产吗?” “那样的话,他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李青说,“现在金陵的海上贸易,都垄断在他手里,前期开销确实极大。” 朱祁镇眉头紧皱,不过想到后续大量白银,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生意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好。”朱祁镇道,“最迟明年春,商船数量就能过百艘,下西洋是该提上日程了。” 顿了顿,“这一点,群臣已经有所预料,先生以为他们会如何应对?” “这个我也说不好。”李青道,“不过,不管他们使什么招数,都无法阻挡朝廷下西洋。”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朱祁镇自得道,“最多不过是再平一次乱罢了,他们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李青点点头:“目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下西洋本身,而是商品,现在不比永乐朝,那时候西洋贸易全由朝廷垄断,如今则不然; 由于海上通商下放民间,以及前些年的贸易停滞,现有的生产力跟不上,必须要着重培养产链,做到自给自足。” “又要花钱啊!”朱祁镇叹了口气,满脸心疼。 李青无语:“做生意哪有不投资的啊?” 朱祁镇拿着一块银元宝,左手倒右手,“先生的意思是,再建织造局?” “不错,就建在…天.津港吧。”李青道,“天.津港距离京师很近,从那里出海口贸易,皇上也能对海上贸易有直观认识。” 朱祁镇微微点头,沉吟道:“后面可能还要平乱,不能花太多钱,先紧着丝绸来,其他的暂且放放。” “皇上英明。”李青道,“我的建议是,在辽东地区颁发种桑政策,那里地广人稀,不用担心粮食问题,种桑能提高收入,在那里很好推行。” 朱祁镇颔首,“成,这个朕来办,织造局的事你来办。”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没你这么使唤人的吧?” “先生,不是朕说你,你还不够舒服吗?”朱祁镇一副掏心窝子模样,“你看看,谁能跟你似的,一年上朝的时间,都不足两个月? 谁能跟你似的,一请假,就是俩月? 朕这回可是没扣你俸禄啊!” 那我还得谢谢你呗?李青吐槽,“是,我是不常上朝,但我干的活少了吗?”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道:“都是为了大明,就别说什么谁干的多,谁干的少这种话了。” 你是懂不要脸的……李青说道:“俗话说,多劳多得,皇上你是不是得……?” 咋还要钱呢?朱祁镇心中不爽:朕这么器重你,你怎么就知道要钱? 少废话,给不给吧?李青比他还不爽:我都跟太祖明要过,你搁这儿扯什么犊子呢? 君臣二人,对峙良久,朱祁镇突然一笑: “先生劳苦功高,朕又岂是一毛不拔之人?” 说着,打开一口箱子。 李青眸光一亮:这抠门的朱祁镇,总算是大方一回。 他矜持着上前,正欲说两句场面话,却不料朱祁镇抓起两锭银元宝,塞到他手里,“先生先花着。” 李青:(¬_¬) 朱祁镇脸一红,意识到确实有些少,于是又补了两锭银子,“够不够先生?” “……” “这样够不够,先生?”朱祁镇又加了一锭。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这点碎银,淡淡道:“臣一路舟车劳顿,乏得厉害,皇上若无其他事,容臣告退。” “那就歇两天。”朱祁镇道,“不过歇好了要干活啊!” 你这样会失去我的……李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刚转过身,就听朱祁镇道:“先生留步。” “又怎么了?!”李青声音有些大,吓了朱祁镇一大跳。 “没、没什么。”朱祁镇弱弱的说,随即想到自己是皇帝,腰杆顿时又是一硬,清了清嗓子,道:“朕听人说,你在金陵认了个干儿子,好像是……曹国公府的娃娃。” “昂。”李青问,“我带他回来了,皇上要见见?” “那倒不用。”朱祁镇摇头。 “……你叫我的意义何在?” “朕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认干儿子?”朱祁镇拖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李青,“先生是…有难言之隐吗?” “要是那样,朕……哎哎哎,先生你撸袖子干嘛?”朱祁镇看出来了,李青这是想揍他。 奇怪的是,他只有害怕,竟升不起愤怒。 朱祁镇连连后退,终究没喊出那句:“护驾~!” 李青将他逼到御案前,伸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给朱祁镇一个‘你小子注意点儿’的眼神,转身就走。 直到李青离开视线,朱祁镇才醒过神来,气急败坏道:“搞什么? 麻烦搞搞清楚,谁是君,谁是臣好不好?” 他越想越气,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丢脸,嘴里骂骂咧咧:“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活该你升不了官儿, 给你个七品都给事中职位,也就到头了!” ~ “干爹,你终于回来了。”小家伙撒欢似的跑来,一头扑进他怀里。 李青抱起他,亲昵地在他鼻尖上刮了下,随手掏出一锭银子,“麻烦公公了。” “李大人客气,这多不好意思啊。”小太监不着痕迹地将银子塞进腰包,“那咱家就先回宫了。” “公公慢走。” 李青笑笑,然后抱着小家伙儿进了屋。 “饿不饿?”李青问。 小家伙儿揉了揉肚子,点头道:“饿了。” “干爹给你做好吃的。” 家里多了口人,还是个幼儿,平白添了许多麻烦,却也多了些烟火气,多了分温馨。 李青不可能把小家伙儿走哪带哪,于是找了俩丫鬟。 于谦也把驴牵了回来。 经过上次以后,群臣对李青的恐惧深入骨髓,没人再打他主意。 毛驴很有灵性,竟还认识李青,拱着他的手,表现的很欢快。 家里添了几口人,毛驴也回来了,一下热闹了起来。 浓重的烟火气,极大程度上削减了他的孤独感。 … 五日后,朱祁镇来访,让他去天.津港,监督织造局的建设。 李青不想去,“皇上,织造局都建好几个了,工部有详细的图纸,你要不放心,让东厂、锦衣卫看着也就是了,没必要让我去啊!” “先生总不能一直在家总闲着吧?”朱祁镇心道:朕的钱不能白花啊! 我闲着你就那么难受?李青真是服了,“皇上,我之前给你说的事,你着手准备了吗?” “什么事儿?”朱祁镇问。 “挽救大明宝钞啊!”李青道,“跟日本贸易往来也有这么长时间了,铜没少运回来吧?” “这倒是。”朱祁镇点头,旋即迟疑道:“按先生的说法,这造钱完全就是赔本的买卖,又不能直接花,让人用宝钞换,这是不是太亏了呢?” 李青问:“皇上你是不是觉得,用铜换纸亏?” “难道不是吗?”朱祁镇反问。 李青扶额,哀叹道:“你是皇帝啊,要是连你也有这种想法,那大明宝钞真就没救了。 是,从表面看,这的确是个赔本的买卖,等于白白把钱撒了出去; 但这是在挽救大明宝钞啊!” “可是……” “可是什么?”李青揶揄,“当初你大印宝钞的时候怎么不可是? 俗话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你之前欠的债,是时候还了,趁着现在有资源,趁着宝钞还有的救, 眼下正是挽救宝钞的最佳时机,要是就这么错过,你以后会后悔的。” “朕说两句,朕这不是抠门,朕是担心……” 你就是扣……李青问:“你担心什么?” “动乱再起啊!”朱祁镇道,“打仗是最烧钱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银子,又要建织造局,又要赔本铸铜钱,万一……” “不用怕。”李青道,“沈鑫那儿还欠着朝廷两百多万两银子,加上从去年累积的商税,年底仅他一人给朝廷的钱,就不会低于五百万两,钱绝对够使。” 朱祁镇纠结片刻,咬牙同意: “成!那就大铸铜钱,用以挽救大明宝钞信用,这件事你来负责。” 李青微微一笑:“臣遵旨。” 挽救大明宝钞的策略,终于提上日程了。 … ps:今儿两章了。 第101章 凭什么? “干爹干爹,你这是在画什么呢?”小家伙儿踮起脚尖,昂着脑袋往上凑。 李青抱起他放在腿上,不自觉露出慈祥之色,温声说:“干爹设计铜钱呢,这上面四个字,你认得不?” “正。”小李宏指着一个字说,“其他的不认识。” “这个念‘统’,这个念‘通’,剩下这个念‘宝’。”李青很有耐心,一边作图,一边和小家伙儿聊天。 小孩子对世界缺乏认知,对什么都好奇,简直‘十万个为什么’附体。 李青很有耐心,一点也不觉得烦。 “干爹,铜钱不是有吗,干嘛还要重新做呀?” “之前大多用的是宝钞,铜钱相对较少。”李青说道,“至于重新设计,则是为了防伪,以防有人造假。” 小家伙儿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宝钞也有人造假吗?” “最初是有的,后来就没有了。” “为什么呀?” “因为要做假钞要杀头的,一家人都会被杀头。”李青耐心道:“还因为,咱大明的宝钞防伪做的很好,宝钞的纸是特制的,此外,图文、印信、印泥、编号等各方面,都做了防伪措施; 比如同样的宝钞,若没有大明宝钞之印、宝钞提举司印、印造宝钞局印……的盖章,都是无效的; 这些印章中,都做有有暗记,包括油墨,印泥成分……总之,造假钞很难。”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李青没说。 那就是由于宝钞的泛滥,购买力越来越低下,造假钞的性价比太低了。 “这样呀。”小家伙点点头,“既然这么难,干嘛还要重新设计铜钱啊?” 李青摸摸他的头,笑道:“因为……宝钞不好保存。” 李青撒了个谎,政治上的事,不能给小家伙儿说。 “还因为,咱大明的宝钞那么大一张,有足够的空间做防伪,但铜钱就不行了,这上面又没法子盖章作图。” “喔~有点懂了。”小家伙儿可爱地点点头。 李青笑笑:“去午睡吧,醒了干爹带你去街上逛逛。” “嗯,好。” … 李青骗了朱祁镇。 因为一旦大量铜钱流入市场,绝对会有大量百姓拿着宝钞来兑换,这一来,未来民间的小面额流通,将会被铜钱主导。 而宝钞,则会进一步降低信用价值。 从表面看,这不仅是一个赔本的买卖,而且还会将宝钞推向绝境。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李青真正要挽救的不是大明宝钞,而是大明的货币。 他说挽救宝钞,是为了让朱祁镇上心,印钞的诱惑太大了,身为皇帝,绝不会坐视宝钞失去信用。 从目前的局势看,工业化有些痴心妄想,但半工业化还是能奢望一下的,随着海上贸易持续进行,大明的手工业将会越来越好,资本萌芽已初显,未来可期。 但经济繁荣的前提,是得稳住货币,若是货币失去信用价值,莫说繁荣,大明都会乱起来。 话说回来,从长远的眼光来看,其实纸币才是最优选。 因为朝廷可以通过印、收,大明宝钞,来调控经济。 但问题就是大明宝钞只管印,不管收,而且皇帝印的还挺起劲儿,导致购买力持续下降。 就这,还是李青多次劝阻,要是没他劝着,当初老朱就得印他个天昏地暗。 没办法,印钞的诱惑太大,代价太低。 李青要做的,就是把铸钱的代价提高,让皇帝不能肆无忌惮地印钞。 ~ 下午。 李青爷俩骑着毛驴,在京城闲逛。 毛驴已经成年,驮着一大一小毫不费力。 小家伙依偎在李青胸前,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步球玩具,开心的不行,瞅什么都新奇。 并不是京城比金陵繁华,而是小家伙儿才刚三岁,之前几乎都没出过国公府,可不见什么都好奇嘛。 逛了半个多时辰,李青在酒楼打包了些饭菜,又额外买了下酒菜,两小坛酒,晚上准备跟于谦喝两杯。 回到家,李青取下酒菜,然后,领着小家伙儿去了于谦家做客。 于谦的孙子跟小李宏差不多大,俩小人儿很快玩到了一起。 当初李青的育儿理论被于谦奉为金科玉律,在新模式的教导下,小孩子很活泼开朗,比他爹同龄时期舒服多了。 “先生,这是你认的干儿子?” “嗯。”李青点头,“怎么了?” 于谦摇摇头,心说:干嘛不自己生,是不……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于谦岔开话题,“听说,皇上要大量铸造铜钱?” “嗯,是这样子。”李青笑道,“这些钱不是直接花,而是让百姓拿着宝钞换,放心吧,不会造成物价暴涨的情况。” 于谦闻言,放松下来,“如此甚好,不过这样以来,百姓必当踊跃兑换,数量方面……够吗?” “你想说不患寡,患不均是吧?”李青笑问。 于谦表情凝重:“大家都不换还好,可要是……有的换了,有的没换掉,必定心生不满。” “先铸造,待积攒到一定数量再逐渐开放兑换,从京师开始,一地一地向外辐射。”李青道,“放心吧,这个我早就计划好了。” 于谦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这个成本太大了,甚至…大的难以承受。”于谦眉头紧皱,“从洪武八年到现在,发行的宝钞不知凡几,要是兑换下去……十座铜矿也远远不够啊!” “想多了。”李青摇头道,“肯定不能按原有标准来换,那样的话,铜钱就不值钱了。” “那怎么换?”于谦问。 “一贯钞只换100文,多了没有。”李青笑道,“即便这样,仍会有人抢着换。” “这倒是。”于谦大感放松,沉吟道:“一下子缩小十倍,朝廷倒是还能承受,不过,皇上他同意吗?” 在他的印象里,小皇帝可不是大方的人。 ~ “不同意,朕不同意。” 乾清宫,朱祁镇情绪激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限额,必须限额,要是所有宝钞都能兑换,那得多少钱?” “皇上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 “朕不听。”朱祁镇捂住耳朵。 李青、于谦尽皆无语。 朱祁镇气得不行,他有理由生气。 凭什么? 宝钞又不是我一个人印的,凭什么要我一人买单? 我才印多少啊! 他不服,他不忿。 于谦无奈看向李青:先生你看,我就说吧,皇上他不会同意的。 李青挠了挠头:“皇上,老话说的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行行行。”朱祁镇黑着脸道:“先帝印的朕也认了行了吧?” 李青眉头一皱:“皇上这意思是……仁宗、太宗、太祖印的钞,皇上就不认啦?” 其实小胖印的真不多,他在位时间很短,和其他几个皇帝相比,也就九牛一毛。 但朱元璋、朱棣这两父子,印的可真不少,尤其是朱元璋。 在‘五个橘子’的理论没问世前,他可是撒欢印。 虽说那时候国力正在上升期,并未造成通货膨胀,但该说不说,大明宝钞购买力下降厉害,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朱棣也没少印,仅是李青有印象的大规模印钞,就有数千万贯。 诚然,当初海上贸易赚了大把银子,但下西洋一次的周期太长了。 虽然每次都带来了巨大收益,但架不住朱棣太能花。 南征交趾、五伐漠北、通顺河、建新都、编撰永乐大典。 这些花销之大,单靠海上贸易根本填不满,无奈,他只能印钞。 不过,朱棣虽然是历史上花钱最多的皇帝,但他的钱没有花在自己享乐上,都是为了大明建设。 李青斜睨了朱祁镇一眼,撇嘴鄙视。 这就好比,老祖宗建了个房子,后世子孙住的心安理得,却对上门讨要欠下工钱的工匠,不予理会。 “皇上,这个账你不能不认!” 第102章 苦一苦皇上 李青吃准了朱祁镇。 朱祁镇气结,但还真不敢反驳,那是他祖宗啊,要是祖宗都不认了,他这个皇帝也不要当了。 “朕哪有那么多钱啊?”朱祁镇哼道,“朕先将先帝时期印的钞兑换了,太祖他们的容后再议。” “万万不可!”于谦忙开口道:“皇上既然做了,就要践行到底,不然置太祖、太宗、仁宗于何地?” 朱祁镇吼道:“花吧,都花了吧! 一个子儿也别留,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过了!!!” “……皇上你别这样。”于谦讪讪说。 朱祁镇气道:“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 知道吗?那可是数朝印的宝钞啊! 其中有多少数额,你们知道吗?” 他真的要破防了,本以为只是处理正统年间的宝钞,谁料李青这么莽,直接要全部兑换。 “皇上,这件事你做了,后世之君便可高枕无忧,你若不做,后世之君更难做。”李青认真道,“皇上你也不想千秋万世之后,留给子孙一个烂摊子吧?” “没钱啊!朕没钱啊!!”朱祁镇吼道。 李青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说道:“一时间肯定拿不出来那么多,但我们可以分批次啊,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五年,五年……” “合着朕要还一辈子是吧?”朱祁镇气急败坏。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才印几个钱儿啊?凭什么要他一个人还啊! 李青试图讲道理,但朱祁镇听不进去,他觉得自己遭到了不公平待遇。 无奈,李青只好道:“皇上你不能只着眼于现在,更不能只注重正统一朝的得失,就拿太宗来说吧; 太宗一朝,别说存钱了,国库几乎比脸还干净,很多时候赋税没到京,太宗都花了出去,甚至今年花明年的钱, 可大明的国力,却是蒸蒸日上啊!” 李青认真道:“就那通运河来说,疏通运河后,漕运明显增加,运输成本的降低,无形中带动了多少行业发展? 不仅让大明更加繁荣,也增加了税收。” 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北伐,是,花了不少钱,但也为大明带来的和平啊,这些年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可有敢侵扰大明? 这在无形中省了多少军费?” 朱祁镇脸色稍稍缓和,悻悻道:“太宗的功绩,自是没的说,但……” “皇上你先听我说。”李青拍马屁道,“皇上英明神武,不弱太宗多少,可你英明,能保证儿孙都英明吗? 这件事你做无事,可放在后世之君身上……未必尽善尽美。” “苦一苦皇上你,造福大明千秋万世,这买卖多划算?”李青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苦得不是他。 “皇上,百姓会念着你的好啊。”于谦捧哏,“皇上仁政爱民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千秋万世之后,百姓仍会记得皇上的好……” 到底是科举出身,于谦捧哏很押韵。 终于,朱祁镇还是妥协了。 “内帑的钱不能动,后面说不得要有乱子。”朱祁镇不情愿道,“用钱找户部去。” “那皇上你得批个条子。”李青说。 朱祁镇冷着脸点头:“昂,这就给你写。” 提笔写完,甩给李青,“还有事儿吗?” “臣告退。” ~ 乾清宫,朱祁镇兀自生气。 小院,李青、于谦,把酒言欢,笑声朗朗。 … 三日后,李青总算是设计好了铜钱样式,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突出了一点包边,同时,周边多了十二条竖纹。 看似细微,却将工艺提升了几个档次。 户部。 李青将条子甩在桌上,“王尚书,皇上允了的,从日本弄来的那些铜我全要了,另,再批我一百万两银子。” “铜好说,但银子……”王佐赔笑道,“户部没钱啊,要不本官跟皇上说说,再印些宝钞?” 李青果断拒绝,铸铜钱就是为了平衡宝钞,再印宝钞的话,那铸铜钱的意义何在? “就要银子。” “听说,李都给事中这次从金陵回来,带了一百万两银子呢。”王佐揣着明白装糊涂,“等钱入户部,本官立即批给你。” 李青淡淡道:“银子入不了户部了,进了内帑。” “这样啊!”王佐恍然,“那李都给事中何不找皇上批?” “王尚书有无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李青嗤笑一声,揶揄道:“何不食肉糜?” 娘的,小皇帝要肯批钱,我来你这干嘛? 王佐脸一红,讪讪道:“李都给事中,你是知道的,户部穷……” “你就说给不给吧?”李青脸色沉了下来,欺身上前,强大的压迫感让王佐步步后退,“我再问你一次,给还是不给?” 王佐脸都白了,李青给他一种‘敢说不给,立马就剁了你’的感觉。 想起当初那一夜,王佐不禁头皮发麻。 李青的胆大包天,狂妄无边,让他记忆深刻,恐惧到了骨子里。 不只是他,那晚过后,李青成了他们一群人的梦魇,做梦都是被李青剁了的场景。 “给,我给。”王佐心惊肉跳,尝试着唤醒李青的斯文,“那什么,有话好说,咱们都是文官。” 李青收回迫人的气势,道:“那就有劳王尚书了。” “不劳烦,不劳烦。”王佐长长舒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李都给事中随本官来。” ……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带着小家伙儿入住宝源局,监督铜钱铸造。 但由于工艺的提高,迟迟未有进展,铸出的铜钱大多都不达标,只能一遍遍地改善模具。 一连忙活了半个多月,总算是有了进展。 李青总算是有了些空闲,带着小家伙儿出来放松。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小家伙儿对他愈发亲切,不过终是年龄小,离家这么久,他开始思念家乡来了。 “干爹。” “嗯?” “孩儿想回去了。”小家伙儿怯怯的说。 李青笑道:“想回去又没什么,干嘛如此啊?”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孩儿食言了。”他瘪着嘴说,“这样不好。” “没关系,干爹送你回去。”李青宠溺地刮了下他的鼻尖儿,“不要紧的。” 听他这么说,小家伙儿明显松了口气,开心问道:“干爹什么时候回金陵长住啊?” “这个……”李青想了想,“起码要到过年了,到时候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嗯,好。”小李宏伸出短小的指头,“拉钩。” “拉钩。” … “什么?又请假?”朱祁镇破防,“先生,咱就是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想啊!”李青说,“可那么个小孩儿,我不送他回去,实在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朱祁镇道,“朕让锦衣卫送他回去也就是了,至于你亲自送吗?” 李青摇头:“你没有儿子,你不会明白的。”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这话……是不是有些伤人? 果然,朱祁镇从错愕,到暴怒,顷刻间脸都气红了。 “放肆,放肆,李青你放肆……!” 李青连忙赔笑道:“皇上,臣懂医术,可以帮你瞧瞧。” “滚啊!朕没病!!”朱祁镇咆哮。 “臣可以帮皇后看看。”李青又说,“太医看了那么久,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臣能行呢?” “就你?” “试试总没什么损失。”李青笑道,“万一呢?” 朱祁镇狐疑道:“你该不是为了请假,诓骗朕的吧?” “皇上怎可如此想?”李青一脸受伤。 朱祁镇哼道:“朕这样想,是你的人品不行,到时候来个无能为力,朕也不能拿你如何。” “你可以扣我俸禄。”李青说。 “你那点儿俸禄,朕不在乎。” “那就不扣了。”李青乐得如此,“那我走了。” “扣两年,另,朕只给你十天时间。”朱祁镇说,“这是最后的让步,愿不愿意随你。” “……行。”李青答应。 见状,朱祁镇迟疑道:“先生真会医术?” 李青对俸禄的执着他的知道的,两年俸禄都敢押上,让他燃起几分希望。 普通百姓都为传宗接代发愁,何况他一个皇帝呢。 他做梦都想有儿子。 第103章 病因 十日,从京师到金陵,再回来,根本不可能。 但李青没有讨价还价,先出去再说,这次尽量赶着点也就是了。 ~ 李青在马车上铺上柔软褥子,又准备了些瓜果点心,“宏儿,接下来咱们要日夜赶路了,会很辛苦。” “孩儿不怕苦。”他拍着小胸脯说,“干爹要是累了,我来驾马。” 在他的观念里,驾驭马车只需挥一挥鞭子,一点都不难。 李青笑笑:“坐好,我们出发。” “嗯,好。” … 李青换马不歇,日夜不辍,几乎都没怎么停过,饶是如此,也用了十日时间才赶到金陵。 李青将小家伙儿交给他亲生父母,拜见了下师父,便要回京。 张邋遢却道:“我跟你一起去。” “啊?”李青颇感诧异,“师父你去那儿干嘛?” “偷《永乐大典》啊!”张邋遢嘿嘿笑道,“那么有趣的事,我怎么能错过呢。” 李青欣然笑道:“那就更好了,有师父在,效率肯定更高。” “那还用说。”张邋遢搓着手,已经开始期待了,“我们再带些赝品吧。” “弟子时间紧迫,后面再说吧。”李青道,“我要尽快赶回京师。” 朱允炆皱眉道:“怎么这么急,是朝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不是,是小皇帝就批了我十天假,逾期太久会扣钱。” “太过分了!”朱允炆替李青鸣不平,问道,“他扣多少?” “两年俸禄。” “两年……”朱允炆算了算,好笑道:“这也没多少钱啊,咱家又不缺这点儿。” 李青摇头:“不一样的,无偿打工我浑身没劲儿。” “……” 张邋遢道:“要是这样的话,你先回去吧,我带着赝品慢悠悠的赶去。” “也好。”李青嘱咐道,“师父你带些钱,现在几乎对路引没要求了,不过,真要上纲上线,没路引还真不行,你不是朝廷官员,得拿钱疏通。” “这我知道。”张邋遢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哎,好。”李青笑道:“师父、师弟,我先回去了。” 朱允炆点点头:“我送师兄。” 一出府门,就见对门小李宏的父母,就领着儿子过来。 见李青出门,李父惊诧道: “李兄这是要走?” “嗯,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得尽快赶回去。” 李父不好意思道:“本想让宏儿和李兄亲近些,不曾想倒是给李兄添麻烦了。” “也算不上麻烦,这些日子和小家伙儿相处的很愉快。”李青笑着上前,俯身朝小李宏说,“干爹走了。” 小李宏不舍道:“干爹再见,过年一定要回来呀,咱们拉过钩的。” “嗯,过年一定回来。”他摸了摸小家伙儿头,翻身上马,马鞭一扬,“驾~” “干爹再见。”小李宏的声音逐渐远去。 …… 李青一人还是很快的,单人单骑,不到七日就赶回京师。 匆匆来到皇宫打了个卡,李青便要去宝源局,却被朱祁镇一把拉住。 “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李青一脸纳闷儿。 朱祁镇气道:“你果然在诓骗朕。” 李青一怔,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没问题,皇后娘娘有空吗?” 朱祁镇闷声道:“自然,小林子,去唤皇后过来。” “是。”小黄门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一身常服的钱皇后走来。 “臣妾参见皇上。”有外臣在,钱皇后礼数很周到,与小宫女一起行大礼。 “免礼免礼,这么客气做甚?”朱祁镇笑着上前,扶她坐下,“李先生懂医术,让他帮你看看。” “李先生懂医术?”钱皇后看向李青。 “懂一些。”李青颔首,接着撩袍行礼,“微臣见过……” “免礼。” “谢娘娘。”李青收放自如,立即止住身子,上前道,“让臣先给娘娘珍珍脉吧?” 钱皇后点点头,伸出皓腕。 当初大婚时她虽头顶红盖头,但李青是迎亲使的事,她还是知道的,加上丈夫常提起,她没见过李青几次,却对其相当熟悉。 知道这位虽只是七品都给事中,却是丈夫的肱股之臣。 “麻烦李卿家了。”钱皇后客气的说。 李青笑笑:“娘娘客气。” 说着,搭上手腕,习惯性的低眉、眯眼…… 朱祁镇紧张的不行,却又不敢打扰李青诊脉,紧张的来回踱步。 许久,李青收回手,眉头紧皱。 “先生,如何?”朱祁镇见他诊完脉依旧如此,更紧张了。 “这个……”李青没有回答,而是朝钱皇后道,“娘娘,恕臣冒昧,你未出阁前……身体都正常吧?” 钱皇后听得懂潜台词,红着脸点头。 这就对了,这小皇后明显是隔三差五被人下药,难怪一直怀不上……李青轻轻点头。 “先生,到底如何啊?”朱祁镇是真急了。 李青瞧了眼左右。 “都退下!”朱祁镇说。 “是。”小黄门,以及跟着钱皇后进来的贞儿,都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青点头:“先说结论,娘娘本来没病。” “什么意思?”朱祁镇一脸懵,“你是说朕有病?” “皇上身体康健。”钱皇后小声补充,为丈夫挽尊。 李青叹了口气,道:“皇上,我跟你直说了吧,娘娘是被人下了怀不上的药。” “什么?!”朱祁镇惊坐而起,随之而来的难以置信,和无边的震怒。 “皇上你先别激动。”李青安抚道。 钱皇后表现的相对冷静许多,先是一阵错愕,而后又有些恍然。 “是谁?”朱祁镇恨声道,“小钱,你告诉朕是谁,朕要灭了她九族。” 这还用猜嘛,明显是你老娘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钱皇后微微摇头:“臣妾也不知。” 说着,看向李青,“先生是不是弄错了?” 她不想把事闹大。 李青暗叹:息事宁人只会害了你自己。 他只是笑笑,看向朱祁镇,“皇上,这事儿不难猜,你应该能想到。” 朱祁镇怔住,片刻后,他想明白了。 一张俊脸狰狞起来:“好,你让我失去儿子,我让你失去老子。” 孙忠必须死,谁也留不住! 其实如今这局面,究其原因,并不是孙氏要绝了儿子的后,而是钱氏跟孙氏不一条心。 要是钱氏像贞儿那般,儿子早就会跑了。 孙氏是想扶持一个跟自己一心的儿媳上位,然后,长久的维持自己的地位。 这时代,尤其是皇家,没有子嗣,即便你是正妻,也难成大事。 朱祁镇气得直哆嗦,他没想到孙氏竟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李青接触政治久了,倒是有些习惯了。 武则天还杀过亲生儿女呢,政治场上的人,多阴狠毒辣都不是不能接受。 只能说,孙氏是个有‘抱负’的女人。 出格的想法她未必有,但控制整个后宫之心,昭然若揭! 好一会儿,朱祁镇恢复理智,急问道:“先生,那皇后……?” “很难了。”李青说话实说,“皇后育有子嗣的概率很低,即便怀了,怕是也很难保住。” 朱祁镇如遭雷击,钱皇后更是小脸发白。 “先生就说有无可能吧?”朱祁镇红着眼说。 “还是有可能的。”李青说。 “那便好。”朱祁镇脸色好看许多,拉着皇后的手,“小钱你不用担忧,咱们会有儿子的。” “嗯。”钱皇后失落地点点头,强挤出一个微笑。 朱祁镇回过头,问:“先生可有良方?” “暂时不需要。”李青道,“只要保证皇后娘娘的饮食健康即可,过段时间,身体状态有所好转,臣再开药。” 顿了顿,“皇上还是尽可能的低调行事为好,皇家必须母慈子孝。” “朕……”朱祁镇咬了咬牙,“朕明白。” 第104章 外孙杀姥爷 朱祁镇颓然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臣(臣妾)告退。”李青、钱皇后退出大殿。 朱祁镇仰靠在椅上,拳头紧绷,额头青筋暴起。 尽管一再压抑,但心中的怒火,仍是不可遏制的野蛮生长。 他是皇帝,一国之君,天下共主啊! 怒火升腾,越烧越旺,终于突破临界点,将朱祁镇残存的理智,彻底吞噬。 “哗啦——!” 御案翻飞,奏疏、纸镇、砚台……撒了一地。 “皇上……” 这么大的动静,可把外面小太监吓得够呛,连扑带爬地跑进来。 “让王振来,让王振来……!”朱祁镇发疯似的说。 “是是是。”小太监匆忙进来,匆忙出去。 朱祁镇来回踱着步,面容近乎狰狞扭曲。 … 不到一刻钟,王振就呼哧带喘地跑进大殿。 “奴婢叩见吾皇万岁。” 王振心思机敏,一边行礼,一边挥手让跟进来的小太监退下,皇上生这么大气,牵扯肯定不会小了。 朱祁镇胸膛起伏剧烈,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心中愤怒,淡淡问道: “孙忠,还在吗?” “在……”王振本能回答,但开口的瞬间便明白了话中深意,连忙接着说道,“还是不在,奴婢还不确定,他在大牢关了那么久,可能……不在了吧?” 王振说着,一边观察朱祁镇脸色。 “那就去确认一下。”朱祁镇语气冰冷,“朕不想听‘可能’二字。” 几乎是明示的话,王振自然听得懂。 他头大如斗,这个差事可不是个好活儿,那可是孙太后的亲爹啊! 孙氏有多难缠他是知道的,皇帝他万万惹不起,因为他的权势皆来自皇上,但问题是,孙太后也不好惹。 “奴婢敢问皇上,是不是让孙忠…消失?”他不想顶这口锅。太大了,他扛不住。 “你以前,不会这么问。”朱祁镇眸光冰冷,语气淡淡,反问道:“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职位,是不是让给年轻人来做?” 王振心中一凛,忙叩了个响头,“奴婢遵旨,奴婢明白。” 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非要得罪一个,那只能得罪对自己利益损害更小的一个。 他没得选! 皇帝不想背负骂名,只能他来背这个锅。 “去吧!” “是,奴婢告退。” 一出大殿,王振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换上一副苦瓜脸。 ~ 大牢。 孙忠单人单间,床铺很大、被褥柔软、房间整洁,桌子上摆放着水果。 还有两个丫鬟捏肩、捶腿、暖被窝。 这哪是坐牢啊,分明就是在享福。 饶是如此,孙忠还是不满足。 对他来说,规格再高,终究也还是大牢,远没有在家里舒服。 “将门打开!” 听到动静,假寐中的孙忠睁开眼,见是王振进来,挥退伺候着的小丫鬟,从靠椅上起身,伸了伸懒腰,笑道: “王公公,可是皇上要还老夫自由?” 是要还你自由,毕竟大牢不关死人……王振笑眯眯的说:“侯爷,近来可好?” “不好。”孙忠哼哼道,“瞧瞧,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侯爷辛苦了,咱家也在劝皇上呢。”王振笑眯眯的说,“现在皇上口风有所松动,估摸着用不多久,就会放侯爷出去呢。” “这样啊。”孙忠失望的同时,又升起一抹欣喜,允诺道:“王公公辛苦些,待老夫出去,太后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是是是,咱家可是娘娘的人呢。”王振赔着笑,殷勤地嘘寒问暖,把孙忠哄得开怀大笑。 做出前戏,王振这才离开。 一出大牢,他就叫来跟进自己一起进宫的绝对心腹。 王振严肃道:“今晚,孙忠必须死。” “啊?这……干爹,那可是太后的亲爹,皇上的亲姥爷啊!”大太监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提醒。 你没听错,现在是外孙要杀亲姥爷……王振翻了个白眼儿,“照干爹说的去做,不要问为什么,做好了,干爹保你做秉笔太监。” 大太监迟疑道:“可是……万一泄露呢。” “那干爹找别人。” “不不,儿子做。”大太监比王振还大着一些,却一口一个儿子,“干爹,那两个丫鬟要不要一起做了?” 王振想了想,摇头道:“不用,留着她们,才更能体现出孙忠的死是个意外。” “这……儿子愚钝,还请干爹赐教。” 王振骂道:“猪脑子,往饭菜里下点药,趁其熟睡之际直接闷死就是了,对了,往他嘴里塞些食物,到时候就说是噎死的,这件事你一个人做。” “哎呀呀……干爹英明,儿子明白了。” “嗯,去吧。” … 坤宁宫。 孙氏眉头微蹙,烛光影影倬倬,映得她的脸色忽明忽暗。 “贞儿,皇上为何不让你伺候皇后了?” “奴婢不知。”贞儿摇头,“不只是奴婢,皇上将所有伺候皇后娘娘的宫女都换了,全换成了司礼监的太监。” 闻言,孙氏眉头皱的更深了。 “今天可有反常的事情发生?” 贞儿想了想,道:“哦,有的,今儿皇上让人给皇后瞧了病。” “太医院的谁?” “不是太医院的人,是外臣,就是哪个风头正盛的兵部都给事中,李青李大人。”贞儿说。 这些年,李青动作太大,尽管刻意藏拙,仍是人尽皆知。 毕竟围绕在这座皇宫的人,个个是人精。 “李青……真是怪哉,难道叫李青的政治高手,还都会医术?”孙氏惊诧。 上一个李青她几乎没接触过,但自幼就入宫的她,对这个名字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孙氏眉头忍不住一跳,急问道:“他瞧出了什么?” “奴婢不知。”贞儿说道,“当时,皇上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殿里只有皇上、皇后娘娘,还有李青李大人。” 孙氏脸色阴晴不定,心中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贞儿,你老实说,放东西时有无被发现?” “没有啊娘娘,奴婢一直按照娘娘的要求,一次就一丁点儿,绝不会被发现的。”贞儿慌忙摇头,“再说了,要是被发现了,以皇上的性格,奴婢焉有命在?” 闻言,孙氏脸色稍稍缓和,但随即面色大变,起身就要往外冲。 “娘娘你去哪儿呀?” “去大牢。”孙氏头也不回的说,她有种强烈不详的预感,老爹可能会出事。 贞儿追上她,说道:“娘娘,宫门都落锁了,出不去了呀?” 夜晚皇宫落锁,无大变故便是皇帝也不能开,这是祖制。 听到这话,孙氏不禁黯然,她确实没理由开宫门。 孙氏心绪不宁,却也只能祈祷,但愿自己多心了。 如贞儿所言,要是被发现,以自己儿子的性格,绝对不会留下她……孙氏想到这儿,急躁的情绪缓缓平复。 不差这一晚! … 夜。 孙忠睡得正香,忽然感觉喘不上来气,但奇怪的是,他就是醒不过来。 直到即将窒息时,他才猛地从睡梦中挣扎出来,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个大太监正用被子捂着他的口鼻,使劲下压,满脸的狰狞。 “唔唔……”孙忠已经没了力气,也喊不出声,只能尽可能的尝试,去弄醒床那头给他暖脚的丫鬟。 “竟然醒了?”大太监下了一大跳,下压力道更大了,几乎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低吼道,“给咱家死!” “咔嚓……!” 力道实在太大,直接将孙忠这个老头子的鼻梁压断了,鲜血倒灌进喉咙,窒息感更强,片刻间他就不行了。 直到死,孙忠都想不明白这个大太监为何要杀他,敢杀他。 直到死,他也没能弄醒暖脚丫鬟。 … 第105章 杀人灭口 “混账,这么简单的事,你都能办砸,要你可用?!” 司礼监。 王振破口大骂,光骂还不过瘾,连踹带打,好一通招呼。 “干爹,干爹你听儿子说。”大太监忙道,“那两个丫鬟并没有醒,除了失手将孙忠鼻子摁断了,儿子没有出任何纰漏啊!” “蠢货,这就是最大的纰漏。”王振气道,“咱家问你,那被褥上可有血迹?” “这个……” “谁会在床上摔断了鼻子?”王振冷笑,“还有,满嘴的鼻血还如何吃东西?” “那,那怎么办啊?”大太监明显慌了。 王振骂道:“咱家还想问你呢,咱家让你做出孙忠半夜起来吃东西的噎死的假象,你他娘做的是什么啊?” 见王振如此,大太监真慌了,连忙跪地磕头:“干爹,儿子都是按你的吩咐做事啊,虽然出了纰漏,但……” “放肆!”王振脸色一变,尖声道:“你想把咱家也拉下水吗?”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 “行了,下去吧。”王振摆了摆手,“这件事咱家想办法。” “是是,儿子告退。” 大太监如释重负,满脸的庆幸,却没注意到王振眼神蕴藏的杀气。 … 次日,清晨。 一大早,孙氏就出了宫,直奔天牢。 然后,她就看到了惨死的老爹。 “谁干的?” 孙氏破大防。 她想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结果,但真发生了,还是没办法接受。 这才一夜啊! 只耽搁了一夜,她的老父亲就一命呜呼了,这一刻,她无比的后悔。 要是昨夜真豁出去开宫门,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一档子事儿。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孙氏知道多半是儿子干的,但她没有证据,且也不便大庭广众之下宣扬。 她也要脸。 “啪啪……!” 孙氏见俩丫鬟还睡得跟死猪似的,上去就是一顿耳光。 不多时,俩丫鬟被强制开机,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动手的太后,又看到床上死了的老头子,还有牢房外跪着的狱卒,小脸顿时就白了。 忙不迭下跪磕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却在这时,远处一个狱卒说道:“太后娘娘,小的有隐情禀报,昨夜张公公来过。” 孙氏闻言,也顾不上两个丫鬟了,疾步走到那狱卒身边,寒声道:“说下去。” “是。”狱卒咽了咽唾沫,回忆着上面交代的话,说道:“张公公这段时间常来看侯爷,说是奉了王公公的命,昨夜是小的负责巡夜,张公公赏了小的一坛酒,小的喝完就不省人事了。” “王振?!”孙氏咬牙道,“好,好啊!” 这吃里扒外的阉货……她浑身直哆嗦,“你,去,让他即刻滚过来见本宫。” “是。”那狱卒匆匆一礼,急急去了。 孙氏扫视着在场所有人,满脸煞气,“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走。” 一群人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两个小丫鬟嘴唇都白了,自觉命不久矣,哀哀哭泣。 孙氏本就烦躁,见俩人哭哭啼啼,更是无名火起:“来人,将这两个贱货的舌头割了。” “娘娘饶命,饶命呀……!” 狱卒们正觉得难辞其咎,一见表现的机会来了,哪管那么多,当即冲进大牢,就将两人往外拖。 “娘娘,她们勉强算是证人,说不定还有用呢。”贞儿提醒道。 孙氏一想也是,暴躁地摆摆手,“算了,滚回去吧。” “是,娘娘。”狱卒重新退出去,老实跪着。 俩丫鬟捂着嘴,泪花在眼眶打转,却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 贞儿瞧了她们一眼,低下头,不再言语。 孙氏走到床前,看着老父亲的惨状,胸中怒火不可遏制。 具体谁干的,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没办法,更没理由为父报仇。 朱祁镇没有儿子,他要是有个闪失,那她这个皇太后就成了笑话。 非但地位保不住,后世之君也将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退一步说,即便她真豁出去了,也未必有用,儿子防她跟防狼似的,她根本没有机会。 约莫两刻钟后,王振急匆匆赶来,人未到近前,悲痛欲绝的嚎丧声就传了过来。 “谁干的,是谁谋害了老侯爷……娘娘啊~”王振连跑带扑地冲到近前,出溜一跪,滑出一尺有余,再抬头时,已是一脸鼻涕眼泪。 “太后娘娘,您一定要严惩凶手,为老侯爷报仇啊!” 孙氏冷笑:“王振,本宫可曾亏待过你?” “娘娘待奴婢恩比天高,奴婢万死难报。”王振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怨毒的说:“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找出凶手。” “少废话,那个张公公是何许人也?”孙氏根本不吃王振这套。 她自己就是戏精,自然不为所动。 王振嗫嚅着说:“敢问娘娘,哪个张公公啊?” “公公,就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张公公。”那狱卒提醒。 “是他?”王振怔了怔,旋即暴怒,“是他杀了老侯爷?” 接着,他神色一动,“这不对呀,他和老侯爷无冤无仇,怎么会……” 突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朝角落处低低啜泣的俩丫鬟说,“那张公公是不是欺负你们了?” 众人:“……” 一太监,怎么欺负? 俩丫鬟也是一脸茫然,傻愣愣地摇摇头。 愚蠢,蠢猪……王振气得咬牙,只能找补:“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回公公话,婢子不知道。”一小丫鬟哽咽着说,“昨晚吃完饭就困的厉害,一沾床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就,就这样了。” 另一小丫鬟哭着附和:“是啊,婢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唉呀……!”王振追悔莫及,直拍大腿,“娘娘,您不知道,那厮觊觎老侯爷身边的丫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一脸悲愤:“这是奴婢失职…可谁能想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 太监残缺,但并不意味着就对女人失去了兴趣,这一点孙氏知道,宫里太监宫女结对食,可不真只是搭伙吃饭那么简单。 背地里虚凰假凤,耳鬓厮磨的那些腌臜事,外人不知,身为后宫之主的孙氏自然知晓。 但即便王振说的是真的,也不代表着父亲就是那个张公公所杀。 一个随堂太监,敢杀一个侯爷,且还是她这个太后的生父? 孙氏冷笑:“少废话,先将那个姓张的阉人给本宫带来,本宫要亲自审。” 她动不了儿子,但要是能敲山震虎,弄死这个王振,以后拿捏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就轻松多了。 那样以来,她的权势定然水涨船高。 “娘娘放心,咱家这就去叫他过来。”王振杀气腾腾的说。 “慢着,你不能去,在场谁都不能走。”孙氏冷笑道,“贞儿,你去司礼监叫人。” “是,娘娘。”贞儿屈身一礼,正欲前去司礼监,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干爹,干爹不好了,张公公上吊自尽了。” 随即,一个小太监呼哧带喘地跑进来,见孙氏也在,连忙行礼,“奴婢拜见太后娘娘。” 孙氏没有搭理他,一张脸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她又不傻,怎会看不出这是杀人灭口。 “动作真快啊。”孙氏咬着牙说,“王振,你可真行啊。” “娘娘何意?”王振诧异中带着委屈,眼泪噌的一下就出来了,哭道,“娘娘莫不是以为,是奴婢指使的不成?” 在皇宫里安稳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能混出名堂,尤其混到司礼监一把手,王振又岂是浪得虚名,他早已做得滴水不漏。 不管是朝争,还是宫斗,暗地里斗得再凶,明面上也都要遵从规则。 凡事,要讲证据,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第106章 全是心眼子 孙氏看着这样的王振,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但,王振不是一般的太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势,较之一部尚书,只高不低,哪怕她是皇太后,也不能说杀就杀。 昔年,张太皇太后能动手杀王振,是因为她有摄政之权。 这一点,孙氏比不了。 她要杀王振,必须要有个令人信服的说法。 对付小鱼小虾,可以肆意妄为,全凭喜好;但对付有权势的人,还得在规则中行事。 孙氏深吸一口气,平复愤怒的心情,淡淡道:“王振,即便如你所言,那个张公公觊觎两个贱婢美色,为何不给老侯爷下药,那样岂不是更安全? 再者,他怎么就能随意给两个贱婢下药?” 亲爹不能白死,至少得死的有价值,最起码弄死个司礼监大太监,震慑儿子的同时,也能让下一任掌印太监,对她卑躬屈膝。 孙氏这次誓要弄死王振不可! 王振哭着解释:“娘娘是这样,您听奴婢道来; 奴婢以为,那厮未必是蓄意谋杀,他没那个胆子,也没理由。” 顿了顿,“他刚开始应该只是想占些便宜,不想却惊醒了老侯爷,慌乱之下,失手杀人!” “至于为何不给老侯爷下药,就更简单了,老侯爷一把年纪了,他怕出意外。”王振一一作答,“娘娘有所不知,那厮管着侯爷的日常饮食,所以他跟两个丫鬟下药很容易。” 真是滴水不漏啊……孙氏牙咬的咯咯直响:“是谁,让他负责老侯爷日常饮食的?” “是奴婢。”王振很光棍的承认,“娘娘明鉴,起初那厮伺候老侯爷还挺好的,谁知后面……唉,想来也是接触多了,才对伺候侯爷的丫鬟起了歹意啊!” 他一脸懊恼,哭诉道:“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 这件事他瞒不了,不过,只因为这个,并不能杀他。 这里面的规则、道道儿,王振门儿清,知道其中利害。 小皇帝要用他跟群臣对抗,要用他背黑锅,即便孙氏真要以此要他的命,也站不住脚,小皇帝更不会同意。 只要他不作死,他就不会死。 都是千年的狐狸,王振懂,孙氏也懂。 可她实在不甘心,这事儿要是就这个了了,那她爹死的也太亏了。 “王振,你真以为本宫治不了你的罪是吗?” 还想吓唬我?王振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悲痛大哭,“娘娘,老侯爷走了,奴婢也伤心的紧,奴婢贱命一条,若是能让娘娘好受些,死也愿意; 娘娘,您杀了奴婢吧!” 王振伸着脖子,让孙氏砍。 这么多人看着,孙氏哪能真下手砍。 王振趁机又说:“娘娘,其实奴婢这段时间一直在劝皇上,时间过了这么久,皇上的气也消了,同意过几天就还老侯爷自由。” “你可真是张口就来啊!”孙氏气笑了。 “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们。”王振一指俩丫鬟。 孙氏转过头,俩丫鬟连连点头,这是实情。 且她们看这大太监人还怪好嘞,最起码经这一闹,她们不用死了。 “太后娘娘,小的也听到了。”最初状告王振那狱卒说,“昨日王公公来跟老侯爷报喜,老侯爷当时开心坏了,还说他出去后,太后会赏……咳咳,王公公所言不假。” “小的也听到了。”又有一个狱卒说。 很快,所有人都说听到了。 有的是真听到了,有的则是随大流,以达到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死人的目的。 孙氏都快气炸了,她笃定这事一定是假的,但要是跟朱祁镇对峙,朱祁镇绝对会配合,以表明自己没有要杀姥爷的心思。 在王振的运作下,到头来,只死了个随堂太监。 且还不是死于孙氏之手。 孙氏咽不下这口气,这事要这么了了,她以后声势地位必将一落千丈。 “王振,你等着。”孙氏撂下一句狠话,转而又道:“通知孙府,前来接老侯爷回家。” 人都死了,自然是要出去的,总不能臭在大牢里吧。 一众狱卒连连称是,孙氏恨恨看了王振一眼,转身往外走。 王振急着跟朱祁镇对口供,也紧跟着往外走,但刚走两步,就被孙氏喝住: “老侯爷的死,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还想走,是要畏罪潜逃吗?” “奴婢…不敢。”王振硬着头皮说。 孙氏冷哼:“贞儿,你看着他。” “是,娘娘。” 王振叫苦不迭,他知道这娘儿们肯定是去挑拨离间去了,急得一头汗。 但眼前这小宫女死死盯着他看,眼睛都不带眨的,他就是想安排人给朱祁镇报讯,也没有机会。 “这位妹妹,叫什么呀?”王振明知故问。 “回公公话,婢子叫贞儿。”贞儿一板一眼的回答。 “好名字,贞儿妹妹一看就是好心肠。”王振说着好听话,缓步上前,以袖遮挡递出一块金子。 “可不敢收。”贞儿连连摆手,同时后退几步。 王振肺都快气炸了,这小丫头片子咋就这么死心眼儿呢。 他眼神凌厉的扫视众狱卒,一群人立即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个个都是一副聋子、瞎子的模样。 王振满意笑笑,温和道:“妹妹,公公我不是坏人,这事儿就是个误会。” 说着,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精致美玉,肉痛道:“这可是当初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来的稀罕物,妹妹将来出了宫,单凭这个,可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喏,你都看到了,他们不会往外说的,安心收着便是。” “可不敢收。”贞儿又退了半步。 王振嘴角直抽抽,仿佛遭受了暴击伤害。 这要是换成一般的宫女,他早就动粗了,一发狠弄死也是敢的,但眼前这位他可不敢。 来硬的,怕告状;来软的,这丫头又不吃这一套。 王振一肚子心眼儿,碰上这么一个纯粹的人,却是一点招儿都没有。 换谁来了也没招,真诚往往是必杀技。 贞儿就死死的盯着王振,寸步不离。 王振气急败坏,骂道:“咱家要出恭,你也要看着?” 贞儿犹豫了下,点点头:“要的嘞。” “……”王振真的没招了,颓然瘫坐在地上,心中祈祷:皇上,你可不能听你娘胡咧咧啊,奴婢是你的人啊! ~ 御书房。 朱祁镇正在和内阁成员处理公务,小黄门匆匆进来禀报:“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孙氏已然闯了进来。 “臣等参见皇太后。”杨溥为首的内阁成员连忙放下奏疏,撩袍行礼。 朱祁镇眉头皱了皱,最终还是站起身,“太后来啦。” 孙氏看着儿子,那眼光好似在看杀父仇人,杨溥等人一见这情况,连忙朝朱祁镇道:“皇上,臣等告退。” 皇家的家事,能不掺和尽量不掺和。 孙氏斥道:“本宫有说让你们起身吗?” 她就是要当着这些阁员的面说出来,以达到自己目的。 众阁员眉头抖了抖,只好重新跪下。 “诸位爱卿平身。”朱祁镇说。 杨溥都七十五了,自从过了年,他的身体更差,这起起跪跪的哪里受得了,好半天没起来。 朱祁镇撇了眼孙氏,淡淡问道:“太后过来可是有事?” 孙氏直视朱祁镇,一字一顿道:“孙忠死了,被人杀的。” “孙忠死啦?”朱祁镇本能就要歪嘴,但强行忍住了。 悲痛是不可能悲痛的,他开心的要死,根本演不出来。 朱祁镇只能佯装愤怒,“孙忠虽有罪,但朕还未治他罪,是谁杀了他?” “王振!”孙氏张口就来,趁王振不在,先逼着朱祁镇把罪名定了。 一旦朱祁镇定了罪,牢里那些人自会随风倒。 “皇上,王振如此胆大妄为、目无王法。”众阁员眸光大盛,机会终于来了,“当立斩王振,以儆效尤!” 杨溥吭哧半天,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一见同僚都跪了,满脸生无可恋。 你们别这样,我赶不上趟儿啊! 第107章 个个心黑手狠 孙氏暗暗得意,文官对王振有多恼恨,她是知道的,如今双方目标一致,弄死王振将会事半功倍。 朱祁镇没上当,他自小就开了智,年纪不大,却在这个权力场磨砺了好多年。 他清楚的知道王振不可能卖他,这不符合王振的利益。 朱祁镇呵呵一笑,“诸位爱卿请起,都坐,太后也坐,这件事朕会详查,若真是王振所为,朕定严办他。” 皇帝都这么说了,几个阁臣也不便立即强迫。 神色缓和,起身谢坐。 孙氏终是心虚,屁股刚挨到椅子,就开始催促:“皇上,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将王振拿办,以防他畏罪潜逃。” 杨溥呼哧带喘地起身,颤颤巍巍坐在椅上,总算是长松一口气。 这一坐下,智商立即占领高地。 “太后放心,他能逃哪去?皇上,王振该死,但这件事需从长计议。”杨溥清楚知道,王振所犯罪行,死上十次也绰绰有余,但眼下王振不能死。 “杨大学士何出此言?”孙氏撂了脸子,“他擅杀侯爵,还罪不至死吗?” 几位大学士暗暗撇嘴,都是人精,用屁股想也知道王振绝不会擅杀孙忠。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孙氏诬告,二是,来自皇帝授意。 他们几个也想王振死,但动机和孙氏完全不同。 孙氏是想着通过弄死王振,震慑司礼监,从而提高自己声势,为收服下一任掌印太监做准备。 而文官则不然,他们痛恨王振的根源,并不只是单纯痛恨王振本人,而是司礼监这个机构。 弄死一个王振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搞垮司礼监这个部门,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 因此,双方虽目标一致,目的却不相同,自然无法统一口径。 内阁大学士曹鼐(nai)拱手道,“臣附议,这件事需要详查。” 王振得死,但要和整个司礼监挂上钩,他已经想好联合御史言官,玩命弹劾王振了。 曹鼐说完,叹服地望了眼杨溥:还是杨大学士高明,王振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杨溥笑而不语:这波儿,我在第五层。 “臣附议。”陈循、苗衷、高毅,异口同声,目的一致。 孙氏惊愕的同时,也大感不解。 她心眼子不少,但终究不是浸淫庙堂数十载的读书人,在眼光上远不如这些个老谋深算的大臣。 “皇上,王振杀的可是老国丈,你的亲姥爷啊!”孙氏试图打亲情牌。 不管朱祁镇多讨厌孙忠,这层关系他赖不掉。 “议事就议事,别谈什么老国丈啊,姥爷啊什么的。”朱祁镇稍显不悦,“太后如此说话,即便杀了王振,也只会让人觉得朕是在泄恨,并不是依法治罪。” 孙氏一呆,她没想到儿子还能讲出这一番歪理来。 偏偏又无从反驳。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孙氏直接耍起无赖,“你办不办王振?” 朱祁镇淡淡道:“朕说了,这件事要详查,来人,去唤王振过来。” 孙氏脸色微变,但随即又沉静下来。 她笃信,王振不敢说她说谎。 ~ 小半时辰后。 王振匆匆赶来,一见孙氏、内阁成员都在,且个个面色不善,心中不由一沉。 “王振,太后说你擅杀孙忠,可有此事?”朱祁镇语气温和。 王振闻言,心中不由一缓,立即就顺坡下驴。 “奴婢冤枉啊!”王振跪地磕了个响头,眨眼功夫鼻涕泡就出来了,“皇上,这件事从头到尾奴婢都不知情……” “放肆!”孙氏一拍桌子,斥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在诬陷你不成?” 可不就是诬陷吗……王振心中有气,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太后娘娘,这都是误会,都怪奴婢在牢里没解释清楚,奴婢再说一遍。” 王振又将精心安排后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可谓是天衣无缝。 他顶多也就是个用人不当的罪过。 “失察之罪,也是大罪。”杨溥沉声道,语气严厉。 曹鼐等人闻言,不禁微微一惊:今儿杨大学士咋了?莫不是起起跪跪,给跪糊涂了? 这话一说,岂不是将王振的罪过定成失察之罪了? 别说动司礼监了,王振都动不了。 陈循忙补救道:“皇上,这终究是王振的一面之词,并不足以采信,以臣之见当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 “臣附议。”曹鼐拱手道,“皇上,此事件着实恶劣,孙忠虽是戴罪之身,但终究是国戚……”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朱祁镇打断道,“何况只是国戚?” “呃…是,皇上大公无私,臣佩服之至。”曹鼐随口拍了记马屁,接着道:“不过就事论事,王振涉嫌越权杀害没有定死罪的罪员,不能就这么了了。” “臣附议。”高毅拱手道,“民间多有传言,王振为首的司礼监大太监,在宫外欺男霸女,横行不法,为祸乡里,臣建议将此事也一并纳入查案范畴。” 苗衷接言道:“传言,司礼监的职位高低,都是看谁给王振送的钱多,臣恳请皇上,将此事也一并纳入其中。” 曹鼐沉声道:“皇上,收受贿络,买官卖官这样的十恶不赦之事,必须详查! 无论是受贿的,还是行贿的,无论是卖官的,还是买官的,都不能放过。” 打击面瞬间扩大,从王振个人上升到了司礼监。 只要皇帝答应详查,他们弄死司礼监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孙氏惊愕,与群臣不同,她并不想司礼监消亡。 原因很简单,司礼监是服务皇家的,也是宫里辖制宫外的重要部门,要是没了司礼监,那她顶天也就是后宫那一亩三分地儿。 但要是拿捏住司礼监掌印太监就不同了,那样她能施展的权利大了去了。 自孙家父子被羁押大牢后,母子俩的关系就彻底破裂了,也让孙氏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力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为好。 这一方面来说,孙氏和朱祁镇的目标一致,都不希望司礼监消亡,但他们目的又不相同。 太后、皇帝、文臣,三方势力都有自己的算计。 有冲突,却又不完全冲突,就像一团乱麻纠缠不清。 王振则是心惊胆战,收受贿赂,买官卖官,这些没有内阁说的夸张,却也是真实情况; 欺男没有,但霸女也是真的,虽然手段相对温和,但真上纲上线,他难逃罪责。 文官集团的手段,王振是清楚的,一旦详查,有的,没有的;都会成为事实,且铁定如山。 庙堂权谋的斗争,几乎全是心黑手狠之辈,王振自己也是,因此更加害怕。 现在就看朱祁镇了。 朱祁镇只要松口,让三法司会审详查,不出一个月,诛王振九族的罪名都能查出来。 朱祁镇不松口……定然又是一出逼宫戏码。 “皇上,奴婢冤枉啊!”王振总不能要求朱祁镇别查,他只能一个劲儿喊冤。 曹鼐暗暗冷笑:就等着你喊冤呢。 “皇上,既然王公公喊冤,那就更应该详查了。”曹鼐义薄云天,转头道:“王公公放心,三法司定会还你清白。”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高毅阴恻恻笑道,“王公公放心,若是冤案,定会昭雪;无需担忧。” 孙氏蹙了蹙眉,“皇上,王振擅杀你姥…爵位在身之人,已是不争的事实,用不着那么麻烦,直接斩了也就是了。” “皇太后此言差矣,人证物证都还没收集,怎能妄下定论?”曹鼐持不同意见。 曹鼐、高毅、陈循、苗衷不约而同地起身、撩袍,跪地奏请: “臣等恳请,皇上严查此事,以靖浮言,以正人心,以儆效尤!” “皇上,奴婢冤枉啊!” 朱祁镇一个头两个大,瞥向一旁颤颤巍巍起身的杨溥,这些年,杨溥一改往前,暗地里帮着他做了不少。 “杨卿,你怎么看?” 杨溥:你们这节奏也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第108章 杨溥致仕 杨溥龟速起身、下跪、颤悠悠道:“皇上,臣老了,还请皇上恩赐臣告老还乡。” 他是真老了,有时候脑子都不灵光了。 自建文朝入仕,迄今已有四十余载,真的累了。 杨溥的请辞出乎所有人预料,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关头,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曹鼐几人心中一喜,内阁一把手的职位谁不稀罕,如今位置空出来,他们就有机会了。 不过,眼下还是司礼监的事最为重要。 “杨大学士,皇上的问话您老还没回答呢。”曹鼐好心提醒。 陈循、苗衷、高毅也附和道:“是啊杨大学士,您老说句话呀。” 杨溥抬头,只见朱祁镇也在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娘的,你们这么多人,干嘛非要我拿主意,欺负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好意思?杨溥气得不行。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会得罪人。 双方泾渭分明,站皇帝,名声就臭了;站内阁,退休估计就悬了,至于孙氏,他压根就没考虑进去。 这可怎么办?杨溥破旧的cpu超负荷运转,都快冒烟儿了。 终于,他想到了。 弃权! “臣以为……”杨溥嘴唇吸合半晌,就蹦出这三个字,接着身子一歪,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杨卿(杨大学士)。”朱祁镇以及内阁骇了一跳,连忙上前。 心中吐糟:你说完再晕行不? 这该死的断章! “传御医,快传御医!”朱祁镇摇晃杨溥,朝外面吼道。 杨溥双眼紧闭,神色略显痛苦:皇上你轻点儿,老臣还不想这么快去见仁宗、宣宗他们。 “杨卿,朕不能没有你啊~”朱祁镇悲痛大呼,表演痕迹有些重,让人瞧着出戏。 曹鼐一眼就看出小皇帝这是没安好心,忙道:“皇上,王振如何处理?” “还请皇上下决断。”陈循、高毅、苗衷沉声说。 孙氏哼道:“哪那么多事,直接杀了也就是了。”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朱祁镇吼道:“杨卿都这样了,你们不担心他的安危,还在这儿吵吵。” “……”孙氏、内阁尽皆无语:貌似你吵吵的最凶啊。 “杨卿,杨卿……”朱祁镇摇着杨溥,“朕不能没有你啊!” 杨卿很感动,当然,若是皇帝能小声点儿,能别这么摇他,他会更感动。 … 御医赶过来时杨溥已经晕了,真晕了,被朱祁镇摇的。 朱祁镇趁着机会,使出拖字诀:一切等杨卿醒来再说。 曹鼐等人被他撵出御书房,孙氏不忿,欲再争辩,但都被他一句:“容后再议。”给打发了。 孙氏气得直咬牙,但朱祁镇一脸光伟正的体恤臣子模样,让她无从下口。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单是文官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孙氏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见人都走了,王振提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 “皇上……” “嗯。”朱祁镇摆了摆手,“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朕在,没人能杀你。” “谢皇上。”王振很感动,也很庆幸,同时也有些担忧,“皇上,若他们死缠烂打怎么办啊?” 想起上次遭遇毒打,他就浑身直哆嗦。 能不怕吗? 现在他的耳朵还少一块儿呢,这辈子也长不回去了。 朱祁镇对此也颇感头疼,沉吟道:“查是一定要查的。” “啊?” “放心,朕会让自己人来领衔办理。” “哦!”王振神色缓和,问:“皇上的意思是,让东厂、锦衣卫查?” 朱祁镇没好气道,“这怎么可能,锦衣卫、东厂都受司礼监辖制,他们肯愿意才怪。” 王振刚升起的喜色,顿时一僵,怯怯道:“还是让三法司查啊?” “怎么,你就那么怕?”朱祁镇挑了挑眉,哼哼道:“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看来你是心虚了啊。” “呃……是。”王振略一犹豫,光棍承认,“皇上,奴婢有些地方确实过分了些,以后不会了,但要是让文官来审,您是知道他们的,栽赃陷害的事,他们干起来比东厂、锦衣卫只强不弱。” 他苦着脸说:“到时候,奴婢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够砍的啊!” “行了,放心好了,你且不会死呢。”朱祁镇淡淡说。 其实王振的不法,朱祁镇是知道的,只是知道的不够详细罢了,但他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王振对他掌控大局有利与否,显然,经此一事后,王振只能更加卖命的为他做事。 之前或许只是为了权势,但现在要加一条了,还有身家性命。 因为只有朱祁镇能保下他,而想要朱祁镇保,王振只能尽可能地满足交代的事。 这一来,王振和文官集团的矛盾只会更深,从而更依赖朱祁镇。 这一点,王振自己都明白,但他没得选。 文官恨他入骨,孙太后现在也要杀他,除了死心塌地跟着小皇帝,王振别无选择。 ~ 半个多时辰后,在御医的救治下,杨溥幽幽醒来。 “皇上,老臣……” “你感觉如何?”朱祁镇上前问。 “老臣真的干不动了。”杨溥苦笑道,“求皇上恩赐,准许老臣告老还乡吧。” 朱祁镇能感受到他无力,以及思乡心切,朝御医道:“杨卿身体如何?” “回皇上,杨大人年老体衰,确实不能再操劳了。”御医回道。 朱祁镇微微点头:“行,朕准了。” “谢皇上,谢皇上隆恩。”杨溥几乎喜极而泣,他这大半生都在庙堂,这么久的时间早已耗干了他的所有。 除了疲惫,就是厌倦,再无最初的冲劲儿,和对权势的向往。 终于可以回去了……杨溥满脸的放松之色,仿佛卸下了千斤巨石。 他没有逗留,拖着不适的身体当天就出发了,甚至没有通知同僚好友。 马车上。 杨溥撩起轿帘,望着逐渐远去的皇城,轻声说:“下辈子,不来这儿了。” 宦海沉浮数十载,勾心斗角,派系纷争,起起伏伏,确实心累。 建文二年中进士,进翰林院做编修,本以为只要熬个几年,就能回家乡做个县太爷,不料却遇上了建文削藩,紧接着靖难之役打响。 改天换日后,他被太宗选中,成了东宫太子僚属,本以为跟着太子好好干,以后定会飞黄腾达,不料却被太宗下了大牢…… 人生总是充满戏剧性! 他落魄过,也辉煌过,但细细想来,到头也不过是残躯一具罢了。 他轻声吟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首诗和他不算太贴切,却也有很大相同。 杨溥很寂寞,昔日的同僚好友早已故去,曾经的威风不可一世的三杨,如今也只剩他一人。 连个能书信来往,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想到此处,致仕还乡的喜悦也被冲淡了。 杨溥满脸的落寞苦涩,叹道:“唉…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 杨溥走了,但围绕着这座皇宫的权力角逐,却还在继续。 ~ 宝源局。 李青监督铜钱制造,这段时间他每天都泡在这里,《永乐大典》一本没偷到,他浑身不得劲儿。 “现在铸造铜钱已经步入正轨,我在不在这儿看着也没多大用了。”李青倚在躺椅上,轻声自语,“找机会跟小皇帝说说,还是还朝吧,这一天不偷大典,我就浑身刺挠。”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李大人,李大人在房间吗?” 李青起身开门,“怎么了?” 小太监笑容可掬的说,“皇上让大人回朝呢。” “好嘞。”李青笑着点头,“公公稍候,本官去交代一下。” 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李青心情大好。 他却忽略了,每次朱祁镇找他,准没好事。 第109章 三句话,一百两银子 皇宫,中殿。 李青走进来,大老远就开始拿腔作势,“微臣李青,参见吾皇万岁。” 话都说完了,人还没到近前呢。 “免礼。”朱祁镇懒得计较这些,“先生坐。” 李青坐下,咂吧咂嘴,说:“一路走来,有些口渴。” “……”朱祁镇挥一挥手,“上茶。” “谢皇上。”李青笑笑,“皇上是想问宝源局的事吧?” “先不急。”朱祁镇道,“这次叫先生回来,是有差事要交给先生。” 李青笑容一僵,“什么事儿?” “王振的事。”朱祁镇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王振对朕有大用,他还不能死,你想办法保住他。” 李青没好气道:“皇上,我只是一个七品都给事中,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这件事做成,朕赏你纹银百两。” 一百两,还是银子,你都好意思说?李青微微摇头:“臣能力有限,皇上还是另请高明吧。” “除了你,朕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朱祁镇道,“知道先生辛苦,这样,今年过年再放你一个月假。”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李青脸色稍稍缓和,“皇上,这件事有些难啊!” “就是难,朕才交给先生的啊,别人朕还不放心呢。”朱祁镇笑着说。 李青真是醉了,暗骂:这小皇帝咋就听不出潜台词呢,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我都把‘得加钱’刻脑门儿上了。 “皇上,群臣那边我可以勉强一试,但太后那儿呢?” “这个……”朱祁镇头疼。 对于亲娘,他是既恼怒,又无奈,一个‘孝’字将他禁锢得死死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朕来想办法,你只需保证王振不死就行了。”朱祁镇说。 李青点头,开始提条件:“皇上,这些日子公务实在过于繁重,办完王振的事,我想上朝自由。” 所谓上朝自由,就是想上上,不想上不上。 之前为了进文渊阁偷大典,他答应常上朝,现在他准备再争取回来。 朱祁镇有些恼了,“先生,朕对你的还不够意思吗?” “哪够意思了?”李青嘟哝,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朱祁镇听到。 “你……!”朱祁镇气结,可想了半天,还真没找出哪里够意思。 李青做了这么多事,但依旧只是个七品都给事中,单凭这个,朱祁镇自己都圆不过去。 “昂,朕允了。”朱祁镇哼哼道,“处理期间你有什么要求,用不用朕送你一把尚方宝剑,亦或令牌什么的,方便你办事?” “不用。”李青摇头,“我没打算出马?” “你没打算……你耍朕是吧?”朱祁镇真的生气了。 李青撇了撇嘴:“皇上,你让谁来办,也办不好。” “那你刚才还点头答应?” “我能解决。”李青笑道,“我不用出马就能解决,反之,反而解决不了。” 朱祁镇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闷闷道:“说说吧。” “他们提出让三法司会同查案,就遂了他们心意便是……”李青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朱祁镇皱眉道:“不行,那样王振必死!” “能不能听我说完?” “呃……你说吧。” 李青认真道:“在官场上,按着别人的规矩来,最多不败,绝不会赢。” 顿了顿,“他们恨的不是王振,而是司礼监,这次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那些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不管怎么办,都难以让他们接受; 想要破局,只能不按他们的规矩来。” 朱祁镇隐约忆起,当初先帝好像就说过类似的话,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但具体怎么做呢?” “很简单,三法司会同查案,厂卫也会同查案,他们查王振,厂卫查他们。”李青嗤笑道,“官场之上,又有多少干净的? 当双方都揪住对方罪过之时,那双方就都没有罪过了!” 李青颇有指点江山意味,“这个就叫制衡!” 瞧把你牛的……朱祁镇有些不服,但也不得不服。 李青的计策简单、有用、且高效,反正他想不出来更好的了。 “那就以先生所言吧。”朱祁镇点点头。 “那银子的事……?” 三句话就要朕一百两银子,你咋不去抢?朱祁镇哼道:“先生这不是没出马吗?” 李青气笑了:当初我说话你爹可都是用金子买,小伙子,你这格局不够啊! “成,臣告退。” “先生留步。”朱祁镇最终还是不想伤了李青的心,“银子稍后送去。” “嗯。” “对了,宝源局如何?”朱祁镇问。 李青道:“总体来说,还挺顺利的……” … 李青回到家已是傍晚,简单做了饭菜,吃喝过后舒服的躺在床上,心里在想着怎么偷大典,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李青觉得喘不上来气儿。 倏地一睁眼,只见一只苍老的手正捏着他的鼻子。 “好胆~!” 李青一个鲤鱼打挺,看也不看反身就是一个侧踢。 挡住了?! 李青大骇,接着,一只拳头急速在眼前放大。 直到这时,李青总算是脱离了癔症,大叫道:“师父手下留情。” 拳头戛然而止,就像高速移动的小汽车,突然被按下暂停似的,拳头直接在空中定格,没有丝毫颤动。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多大长进。”张邋遢收回拳头,苍老的面容出现在李青视野,哼哼道,“警惕心有待加强。” 李青满脸苦笑,“师父你这一身本事,我哪比的了啊?” “还得练。” “……是。”李青坐在床头穿鞋子,一边问:“师父,我记得我锁门了啊,你又翻墙进来的?” “什么叫又?”张邋遢赏了他一个脑瓜崩,“我走的是正门。” “你会穿墙术?”李青震惊。 “……不会!” “那你咋进来的?”李青好奇。 张邋遢一脸臭屁,“我把锁掰断了。” 李青:“……” ~ 皇宫。 朱祁镇、钱皇后恩爱过后,说着软绵情话。 “皇上龙精虎猛,臣妾一人消受不起呢,皇上还是……” 朱祁镇堵住她的嘴,吻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轻声说:“咱们会有咱们自己的孩子,不要灰心。” 钱皇后笑笑,说道:“且不说这个,皇上是九五至尊,历来帝王都是嫔妃如云,皇上也是该再纳些妃嫔了。” 朱祁镇眨了眨眼,“你这么想让朕再选妃子?” “嗯呐。”钱皇后幽幽道,“臣妾肚子不争气,至今未能诞下子嗣,外臣定会以为臣妾恃宠而骄且善妒,置宗庙社稷不顾。” “管他们做甚。”朱祁镇哼道,“谁敢嚼舌根子,朕割了他的舌头。” 钱皇后苦笑道:“这不是说闲话的问题,皇嗣乃国之根本,这个可不能马虎。” “嗯…成。”朱祁镇正是男儿本色的年纪,他喜欢钱氏,但也不排斥多些女人。 自古帝王都是如此,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钱氏也觉得理所应当。 在这世俗、律法都允许的时代,男人妻妾如云并不算是渣男。 “那皇上什么时候纳妃?”钱皇后问。 “朕都不急,你急什么?”朱祁镇好笑道,“放心吧,即便朕和妃子有了皇子,也只是皇子而已,咱们俩的儿子,才会是太子。” 钱氏只是笑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知道自己的情况。 “皇上应当早做打算才是。” “不急,眼下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朱祁镇叹道,“等忙完了这阵儿再说。” 钱皇后眼眸微动:“皇上是在忧虑……母后吗?” 朱祁镇沉着脸点头:“朕还真拿她没太大办法,这次朕杀了她爹,也算是为你报了个仇,不过……” 他无奈道:“她也不是善茬,这次指不定又要作什么妖呢。” 第110章 互相伤害 “别睡了,起来干活。” 张邋遢揪着李青耳朵,“老头子这趟来,可不是来玩儿的。” “这大半夜的……”李青无奈道,“那你来干嘛?” “偷《永乐大典》玩的。”张邋遢说。 李青:“……” 不过,深更半夜却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李青睡意渐消,搓着手道:“师父,赝品带来了吗?” “全在院子里呢。”张邋遢道,“时间紧任务重,抓紧时间。” “好嘞。” 来到院里,张邋遢打开一个箱子,取出最上面的夜行衣,“把这个换上。” “师父你准备的可真充分。”李青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说。 “那是。”张邋遢还挺骄傲,“老头子年轻那会儿,也狷狂过,劫富济贫的事儿手到擒来。” “牛哇牛哇……”李青敷衍地拍着马屁,很快换好衣服,接着开始拿麻袋装书。 … 夜晚寂静。 偌大的皇宫只有十余支太监队伍值班,挑着灯笼来回巡视,均摊下来,并不容易遇上。 皇宫大内,巡视太监的警惕心并不高,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师徒俩一个一百多岁,一个二百岁开外,说是参功造化也不为过,在真气和夜色的加持下,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俩人就跳窗进了文渊阁。 张邋遢怡然自得地在藏书阁中闲逛,他本就来玩儿,找刺激的,脏话、累活自然全落在了李青身上。 小半时辰后,李青完成狸猫换太子,将赝品分门别类地放回原处,并做了暗记,方便下一次偷。 “师父,全换好了,我们走吧。” 张邋遢摸了摸肚子,“我有些饿了,咱们去御膳房。” “……”李青头大如斗,劝道:“这里终究是皇宫,万一被发现,那可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怕什么?” “师父,咱们是小偷啊。”李青扶额:小偷就得有小偷的觉悟,您老是真不知道什么叫怕呀? 见张邋遢不为所动,甚至跃跃欲试,李青忙道:“这样,回去后师父想吃什么,弟子给你做,满汉全席都成?” “什么席?” “呃……”李青给了自己一巴掌:要是还让满军进关,那自己这个穿越者也别混了,跟崇祯一起上吊得了。 “没什么,就是师父想吃什么,弟子就做什么。”李青做贼心虚,一刻也不想多留。 张邋遢不情愿地点点头:“行吧,明儿一睁眼,我就要看到好吃的。” “放心,绝对好吃的管够。”李青连忙保证。 ~ 回到家。 李青将偷回来的书,单独存放好,忙完都快五更天了。 张邋遢睡的香甜,他可不敢睡,要是老头子睡醒没看到好吃的,有他好果子吃。 东厨,李青忙的不亦乐乎,这时代没有天然气,也没有电磁炉,一边炒菜,一边烧锅,可真不轻松。 天微微亮,李青解下围裙,总算是将早饭做好了。 见师父还在熟睡,留了张字条,便牵着毛驴去菜市口买菜,为午饭做准备。 张邋遢没别的爱好,就是嘴馋,喜欢吃好吃的,李青身为弟子,自然要尽到应尽的孝道。 这可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挑菜、买菜、又买了把锁,李青回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张邋遢正在练拳,太极拳意自然流畅,瞧着就令人心神宁静。 李青在一旁静静候着,直到小老头收拳,这才上前,“师父,早饭吃了吗?” “还没呢。”张邋遢活络着筋骨,“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呦,买的菜还不少呢。” 李青笑着说:“王屠夫家的牛摔死了,我买了二斤回来,还有羊肉、鲤鱼,今儿中午咱们来个鱼羊鲜汤。” “那敢情好。”张邋遢就好这口,“对了,你都不上朝的吗?” 李青自得道,“我比较自由,想上上,不想上不上,一个月就那么点儿钱,没必要拼命。” “倒也是。”张邋遢释然。 皮蛋瘦肉粥,暄软的馒头,嘎嘣脆的小咸菜,炸秦桧,龙井茶叶蛋……份量不多,种类却不少,且十分精致。 “以前没怎么没发现,你手这么巧呢?”张邋遢食欲大开。 那时你一天疯三回,哪记得住这些啊……李青笑道:“师父要是想吃,以后弟子天天给你做。” 张邋遢却是摇头:“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你师弟那儿我也得兼顾到,他不像你,他年纪大了,没你这么省心。” 李青面色一黯,轻轻点头。 吃完饭。 李青收拾碗筷,张邋遢靠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手拿偷回来的《永乐大典》,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正好,毛驴慵懒地趴在地上,嚼着上等草料,这小小的院子,充满烟火气息。 这样的日子,李青好想能持久一些,时间能流淌地慢一些。 收拾完碗筷,李青去换锁,同时将宽大的门缝处加装了木条,以防小老头恶趣味儿上来,再伸进门缝掰断锁。 明明可以轻松跳院墙,非得毁损门锁,也是没谁了。 换完锁,李青开始洗菜、择菜,为午饭做准备,时不时和师父聊上两句,毛驴也时不时‘嗯啊~’着插科打诨,温馨氛围浓郁。 相比小院的温馨,皇城内外却是人心惶惶。 三法司动手了,厂卫也动手了,双方都奔着对方要害,欲置对方死地。 皇宫内也不安生,孙氏见王振迟迟死不了,心中极其不忿,便想着从别的地方找补。 孙忠是谁杀的孙氏心里跟明镜似的,其实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出自谁的手笔,但问题是,谁也不敢,也不能说出来。 哪怕是恨的不行的孙氏! 谁让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但正如朱祁镇预料的那样,孙氏可不是个善茬。 坤宁宫。 孙氏慢条斯理地抿着茶,轻声细语道:“镇儿成亲几年啦?” 朱祁镇眼皮不抬,淡淡道:“四年了。” “唉…都这么久了,本宫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啊!”孙氏满脸遗憾。 朱祁镇目光一凝,陡然升起一股怒火,钱皇后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不要闹得太难看。 接着,起身一礼,“都是儿臣妾不争气,儿臣妾劝过皇上,皇上也同意了,等忙完这阵儿,就再选些嫔妃。” 她笑着说:“母后会抱上龙孙的。” “嗯,这女人啊,不能太善妒。”孙氏哼道,“不然,镇儿何至于现在还没有子嗣?” 朱祁镇笑了:“女人确实不能太善妒,对了,朕突然想起,宣德朝的胡皇后已病故数年,却未得追封; 太后以为,该如何追封合适?” 孙氏面色倏地一变,哼道:“她在宣德朝就已被废,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先帝临终前对此事后悔,自嘲‘此朕少年事’。”朱祁镇说。 “皇上……”钱氏扯了扯他的衣袖。 朱祁镇不为所动,坚持道:“太后以为,当追封个什么称号?” 孙氏冷眼相望:“皇上真要追封?” “女人要大度,您说呢?”朱祁镇笑着说,但眼中却无笑意。 双方矛盾已不可调和,孙氏下药钱皇后,朱祁镇弄死孙忠,杀子、杀父的大仇,又岂会何解? 讽刺的是,两人的关系偏偏又是母子,谁也奈何不了谁。 只能照着对方痛处,互相伤害! “随你吧。”孙氏拂袖起身,疾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身道,“既然皇上要选妃子,本宫倒是有合适人选。” 朱祁镇却不搭腔。 钱皇后见气氛实在太僵,开口问道:“母后说的是谁呀?” “贞儿~”孙氏扬声喊了一句。 少顷,贞儿怯怯地走进大殿。 如今的贞儿不复当年幼稚,二八的芳华,容貌、身段皆是上上之选。 做个嫔妃绝对够格。 大明皇帝选妃,从不看出身贵贱,贞儿是宫女出身,宫女做嫔妃的例子也是有的,孙氏最初就是个宫女。 “奴婢拜见皇上,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贞儿下跪行礼,心慌的厉害。 不是受宠若惊,更不是惊慌失措,她是害怕,怕的要命。 她不傻,明白下药的事情,多半被皇帝知道了。 虽说是太后授意,但下手操作的是她,皇帝奈何不了生母,但杀她一个宫女,简直不要太轻松。 毕竟,皇帝是那么的宠爱皇后。 朱祁镇眼睛眯了眯,淡淡道:“朕岂会纳宫女为妃?” 顿了顿,指桑骂槐:“宫女就是宫女,即便真飞上了枝头,却终究变不成凤凰,哪能跟明媒正娶的皇后相比? 妾终究是妾!” 孙氏哪里听不出来话中意味,冷笑反讽:“出身寒微不是耻辱,总比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小人,来得光明磊落。” “呵呵。”朱祁镇嗤笑:“好一个光明磊落……” “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钱皇后强行打断,再说下去,她担心母子俩能撸起袖子干一架。 皇帝和太后干仗,且这太后还是皇帝的生母,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用等到千秋万世之后,朱祁镇立即就会受万人唾弃。 “皇上……”钱皇后目光带着祈求。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理智逐渐占据上风,低头看向贞儿:“做妃子太勉强,做个伺候朕的宫女倒还尚可。” 他起了杀心。 第111章 文官里面有坏人啊! 贞儿很小就进了宫,在这座大染缸的熏陶下,哪有外表那么纯真,她清楚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能会死在井里,也可能想不开上吊,还可能意外跌倒摔破脑袋……总之,必死无疑! 生死关头,贞儿一改往日乖巧,脆生生道:“奴婢笨手笨脚的,哪能伺候得了皇上呀,皇上万金之躯,奴婢卑贱,没那个福分。” 朱祁镇道,“朕说你有你就有。” “太后娘娘……?”贞儿拼命眨眼,透露着急迫。 孙氏也意识到皇帝儿子这是要杀人,贞儿跟了她这么久,做事牢靠,忠心耿耿,她自然不希望其出事。 于是道:“既然皇上看不上贞儿,那还让她伺候本宫算了。” “朕缺这样一个宫女。”朱祁镇道:“还望太后割爱。” “本宫年纪大了,除了贞儿,其他人伺候不来。”孙氏摇头:“不割。” 朱祁镇还欲再说,钱皇后忙拉住他,“皇上,臣妾身子不适。” 说着,转头朝孙氏一礼,“母后,儿臣妾告退。” 朱祁镇被钱氏半扯着离开大殿,临走前还恶狠狠盯了贞儿一眼。 贞儿吓得脸都白了,待小两口走远,立即上前拜道:“娘娘救救奴婢吧。” “不要怕。”孙氏淡淡道,“放心,有本宫在,你且死不了呢。” “是,娘娘大恩大德,贞儿铭记于心。”贞儿连忙磕头,但心中还是惶恐的厉害,毕竟她只是个宫女。 自家娘娘什么德性她是知道的,真要是到了紧要关头,绝对会弃她不顾,眼都不带眨的。 得想办法自救……贞儿暗暗寻思。 ~ 曹府。 曹鼐、陈循、高毅、苗衷几位内阁大学士,聚在一起,讨论当前局势。 “三法司那边儿貌似不太妙啊!曹鼐皱着眉,“厂卫跟疯狗似的,他们现在压力巨大,很多人都打了退堂鼓。” “好一招围魏救赵。”陈循一拍桌子,杀气腾腾道:“好一个王振!” “这未必是王振想出来的。”高毅幽幽道,“那个阉货虽读过书,却也只是个落第秀才,这么老辣的手段,显然出自官场老人手笔。” 苗衷苦笑一声,叹道:“文官里面有坏人啊!” “这个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己方军心,同时,让厂卫有所顾忌。”曹鼐沉吟道,“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个衙门这么多人,本就人心不齐,被厂卫这么一搅和,几乎成了一盘散沙,必须得给他们一针强心剂。” “曹兄有何高见?” “打蛇打七寸,先让皇上把王振抓了。”曹鼐哼道:“王振一进大牢,厂卫自然会有所收敛,为自己留后路;而三法司的人,则会信心满满。” “好主意,但问题是……这事儿不好办啊!”陈循苦笑。 这就好比老鼠在猫脖子上挂铃铛,听起来绝妙,却没有一点可操作性。 在王振的罪行没有铁证如山之前,小皇帝绝不会同意。 关键是,再这么闹下去,三法司都不敢查了,退一步说,即便他们查出东西来了,把柄同样被厂卫握着,他们也不敢捅出来。 破局迫在眉睫。 曹鼐笑道:“我们内阁去说当然不行,可要是换成兵部的人呢?” “于谦?”高毅眼睛一亮,赞道:“妙啊,于谦虽特立独行,但对太监干政这方面,他和我们一样,都十分排斥。”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于谦一直受皇上信任,吏部的王直又是他的死党,他说话的分量确实大。”苗衷点头。 陈循见曹鼐笑而不语,狐疑道:“莫非曹兄说的不是于谦?” “兵部有这么一个人,官职不高,却十分受皇上信赖,且这些年的大事小情,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曹鼐摇头晃脑的说。 “李青!” 三人异口同声。 这些年,李青足够低调,但在这个人均人精的庙堂,又如何瞒得过众目睽睽。 不然,当初也不会发生,文官夜袭却被反杀的戏码了。 “当初闹那么僵,他会帮我们吗?”陈循皱眉道,“之前他去金陵时,和司礼监、厂卫走的很近,只怕……” “哎?人都是逐利的,只要我们给得足够多,不愁他不合作。”曹鼐倒是十分有信心,“再者,舆论掌握在我们手里,王振在民间早已是十恶不赦,杀了他,也能成就李青的名声。” 他笑着说:“如此名利双收之事,他为何要拒绝?” “这个确实。”几人轻轻点头。 高毅迟疑道:“不过李青是御前红人,时常得到恩赏,我们四个怕是……提供不起足有诱惑他的价码啊!” “当然不能只是我们出钱,搞垮了司礼监,所有文官都会获利,他们也得出钱。”曹鼐道,“文官有这么多人,一人凑些钱,加在一起,绝对能让他心动。” 苗衷是个急性子,果断道:“成,那就这么办,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凑钱了。” “我去刑部。”高毅说。 陈循也站起身:“我去都察院。” … 小院。 乳白色的鱼羊鲜汤,上面飘着小葱、香菜,浓郁鲜香,沁人心脾。 满满一盆儿永乐豆炖牛肉,还咕嘟嘟地冒着气泡儿,闻上一口,便沉醉其中。 此外还有皮蛋拌黄瓜,凉拌宣德茄……几道应季爽口的素菜。 饭桌摆的满满当当,好不丰盛。 “师父,吃饭了。”李青扬声喊了句。 树荫下的张邋遢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客堂,见满桌子好菜,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以后就按这个规格整,师父爱吃。” 李青忍着笑点头,盛好饭递给他,又将冰块往他身边挪了挪。 “习武之人,不惧寒暑,家里用不着这个。”张邋遢摆摆手,“有这钱还不如多买二斤肉呢。” “吃饭时用一下也挺好的。”李青笑着说,“咱家有钱,不用这么精打细算。” 话说出口,李青笑容僵了一下,突然想起了精打细算的红袖那丫头。 昔年,他还只是个锦衣千户的时候,那丫头都是他在家的时,才舍得用冰块儿消暑。 “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青缓过神儿,笑道:“师父,尝尝弟子的手艺。” 张邋遢从滚烫的汤汁中夹起一块牛肉,只简单吹了下,便丢入口中,咀嚼起来。 “恩姆~好吃,美味。” 李青劝道:“您老慢点儿吃,别烫着了。” “放心,我有真气护体,不惧寒暑。”张邋遢确实不怕烫,甩开腮帮子就是造,一边夸赞,“青子你这手艺,开个饭馆儿绝对赚钱,有这本事,以后再怎么着也能生活的极好。” 他开心,也放心。 即便是他故去,即便徒弟遭遇变故,有这手艺的徒弟一样能安身立命。 对长辈来说,晚辈不让其操心,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师父长命百……五百岁,以后弟子天天给你做饭吃。”李青开心的说。 张邋遢只是笑笑,没在吃饭的时候说扫兴话。 其实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若非更进一步,他只怕已经入土了。 可即便进了一步,他也快到极限了,他又不是神仙,人活百岁便已是奇迹,可他都两百岁了。 这一身精纯浩瀚的真气,也不能保他不死。 不然龙虎山的天师府,也不会一代一代又一代了。 张道陵那般人物,到头也不还是败给了时间吗? 一刻钟后,张邋遢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晚上还要偷书,我先去睡了。” “嗯,好。”李青起身收拾碗筷。 收拾完后,李青取出草料喂他的驴兄,当然,少不得唠叨几句。 毛驴也习惯了,一边吃着草料,一边听他絮叨。 李青絮叨了一阵儿,发现毛驴被他说睡着了,嘟哝道:“一头驴也午睡,真是醉了。” 他也有些犯困,走到树荫下的躺椅上,就势一躺,仰望着满头的青翠。 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更显年轻、俊雅,一阵风来,光点浮动,宛若谪仙。 美男子,不外如是。 “转眼,已经入朝六年了,按照跟朱祁镇说的,我现在已经三十多了。”李青自语,“是时候注意一下外表了,从今日起,先把胡子蓄起来……” 微风徐徐,清脆的叶子相撞声悦耳动听,李青困意上涌,缓缓睡去。 ~ 皇宫。 贞儿一改往日透明人人设,变得高调起来,对其他宫女颐指气使。 在这座皇宫里,越坏的人往往过得越好。 她这一转变,得到了正面效果,不少宫女对她巴结讨好,趋炎附势者不在少数。 贞儿一副小人得志嘴脸,大肆宣扬:姐们儿是皇太后的人,跟着我家娘娘吃香喝辣。 张太皇太后故去还没几年,孙氏未到令行禁止的地步,贞儿如此做,表面看是在帮孙氏收拢人心,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活命。 要是她这个太后心腹都死了,那谁还会跟孙氏一心,孙氏以后想彻底掌控后宫,搞一言堂,就会变得异常艰难。 没办法,在这座皇宫内,不允许有傻白甜。 勾心斗角,才是常态。 贞儿那纯真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高段位的宫斗心。 她倒没什么野心,只想好好活着,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活的舒服一点儿。 … ~ ps:在两章外表下,却掩藏着三章的字数(捂脸)。 第112章 见面分一半 申时末。 李青幽幽醒来,斑驳的阳光不再刺眼,变得柔和,拂过脸颊的风也不再那般燥热。 “嗯啊~” 李青舒展四肢,浑身舒泰,癔症少顷,缓缓坐起身。 “竟睡了这么久。”李青自语一句,扭了扭腰,开始准备晚饭。 打水,洗菜,切菜……正忙得不亦乐乎,大门被人敲响。 “李都给事中在家吗?” 李青洗菜的动作一顿,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到门前开门。 看到是曹鼐为首的内阁成员,不由微微一怔。 曹鼐等人也有些不可思议,君子远庖厨,李青这扮相他们始料未及。 再怎么说,李青也是朝廷正统官员,竟然亲自做饭? “呃呵呵…李都给事中真是……勤劳啊!”曹鼐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开场词儿,说了句不符合段位水平的话。 李青诧异道:“几位大学士来下官家,可是有事?” “确有些事情。”苗衷半开玩笑道,“李都给事中不请我等进去坐坐吗?” 李青笑笑,“几位里面请。” 几人进院儿,最后的高毅反身关上了门。 李青瞧见这一幕,便知这几个家伙来找他,事儿不会小了,且还会送礼。 “家里来了亲戚长辈,正在休息。”李青笑道,“索性这个时间也不热,我们就在院子聊可好?” “客随主便。”曹鼐客气的说,接着又问,“不知李都给事中的亲戚……?” “哦,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与官场无任何瓜葛。”李青道,“我们小声点儿,不会吵到他的。” 闻言,曹鼐几人不再纠结。 李青对于准客户,招待还是很周到的,去客堂搬了几张椅子来,让几人坐下说。 几人围着石桌坐下,看着穷酸的小院,心中的诧异更胜几分,大明官员的俸禄是不多,正七品的官职也不高,但李青总不至于这么寒酸。 要知道,李青可是御前红人啊。 哦,是了,这厮在沽名钓誉。 几人心下了然,对商谈之事信心更足。 简单寒暄几句,曹鼐进入正题:“李都给事中,对王振此人怎么看?” 李青沉吟道:“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权柄之大,说是内相也不为过。” 几人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曹鼐趁机道:“李都给事中一直在外奔波,对朝事不甚明了,王振之恶,非常人能及,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那就长话短说。”李青懒得墨迹,如果可以,他想快进到数钱环节。 苗衷愤声道:“自司礼监成立后,太监团体愈发放肆,连奴婢的身份都忘了,尤其是那个王振,简直无法无天。” “不错,洪武祖制,太监不得干政。”高毅接言,“仅此一条,他便有取死之道!” 陈循沉声道:“国之大事,在君臣共治;王振一阉宦,却也敢对国事指手画脚,简直狂妄。” 话都说这么明显了,李青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 “王振之事,下官也有所耳闻,但事实真相……” “事实真相远比你听说的恶劣的多。”曹鼐说。 李青叹了口气,道:“可我只是个七品都给事中,纵有心,也无力啊!” “李都给事中何须妄自菲薄?”曹鼐笑道,“皇上对你信任有加,你若愿助我等一臂之力,他日必将名传天下; 将来高官俸禄,封妻荫子,荫及子孙,岂不妙哉?” 陈循捧哏:“嗯,甚妙!” 李青:“……” 见李青不说话,陈循问:“李都给事中可是有什么难处?” “我就一七品官儿,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哪顾得来那些。”李青自嘲道,“瞧我这日子都过成啥样了啊?” 陈循一怔,和曹鼐几人对视一眼,随即露出笑意。 “李都给事中的难处我们是知道的,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我等自当同舟共济。”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李都给事中生活拮据,身为官场前辈,自当帮衬,小小心意,李老弟不必客气。” 接着,曹鼐三人先后取出银票,笑眯眯地推到李青面前。 李青瞥了一眼,都是一百两面额的,这么几沓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千两开外。 着实不少了,远超入朝到现在朱祁镇赏的。 “这个……”李青迟疑道,“我就是一七品,怕是…还不起啊!” “李老弟这就见外了。”曹鼐佯装不喜,“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就是,李老弟要是再推辞,可就是看不起老哥几个了。”苗衷笑着说。 从官职到兄弟,称呼上的转变,也意味着双方达成了协议。 对于李青的又当又立,几人也习以为常。 文人嘛,都这样,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这叫行贿受贿吗?不,文人不叫这个,叫人情世故! 要是李青不这样,他们反而不习惯。 既然白给,那我就客气了……李青笑眯眯地全拢进自己怀里,嫉恶如仇道: “王振如此目无法纪,我身为都给事中,言官中的一员,自然是要弹劾于他。” “哎呀呀~”曹鼐几人肃然起敬,起身拱手道:“李老弟不畏强权,仗义出手,为兄佩服。” “哦?哈哈……” “哈哈……” ~ 送走几位财神爷,李青回到东厨继续忙碌,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美美哒。 少顷。 张邋遢打着哈欠走来,郁闷道:“刚才谁来了,吵吵个不停。” “几个人傻钱多的官儿。”李青笑笑,“师父你先去洗把脸,饭菜很快就好。” “送钱的啊!”张邋遢嘟哝一句,郁闷的心情缓和不少。 … 吃过晚饭,师徒俩坐在屋檐下谈心。 “青子,你这算不算贪污?” “算,但我拿钱向来不办事。”李青骄傲道,“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还是清官。” 张邋遢:“……” “那他们意识到被骗,会罢休吗?” “不怕。”李青笑着说,“行贿也是重罪,他们犯不上为这点儿钱,跟我同归于尽,顶多也就是背后骂人、诅咒什么的,又不会少块肉。” 他一脸无所谓,要是骂人诅咒有用的话,他在洪武朝就死了。 张邋遢问道:“不会沾亲带故的骂吧?” “那肯定沾亲带故啊!”李青好笑道,“不然那叫骂人吗?” “……青子。” “啊?” “钱分我一半。” “……” ~ 夜。 师徒俩背上行囊再次出发,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夜…… 回来后,李青做早饭,去买菜,回来吃早饭,准备午饭……重复昨日的日常。 至于铲除奸宦的豪言壮语,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午饭后,李青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宫一趟。 皇宫中殿。 朱祁镇道:“他们找你了,还给了你钱?” “是这样,不过皇上大可放心。”李青义正言辞,“我虽收了他们的钱,但我还是向着皇上你的。” “你怎么能这样?”朱祁镇有些难以接受,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好比心爱之人跟别人约会,回来后告诉你,我还是爱你的。 就……很渣! “先生,你就那么爱钱吗?”朱祁镇质问。 “白给,你不要啊?”李青笑嘻嘻的说。 “那你也不能……你的操守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都是虚的,没必要计较这个。” “可……”朱祁镇气得不行,“朕给你的钱不够使吗?” “确实不够啊。”李青摊了摊手,“皇上,我现在连个丫鬟都请不起。” “你你你……!”朱祁镇气得直哆嗦,“赃款呢?” “我准备留着慢慢花。”李青说。 朱祁镇气笑了,“这种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不、不然呢?” “上缴,必须上缴!” 我凭本事挣的钱,凭什么要上缴……李青真是服了,要不是考虑到小皇帝疑心重,他才不会说呢。 却不想,说实话还有错了。 “皇上,做人要厚道,你这样以后哪个臣子能跟你说知心话?”李青正色道,“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上缴一半。”朱祁镇退了一步。 李青却是狂摇头,开玩笑,小老头刚分走一半,你再分走一半,我不白忙活了? 第113章 可以自由发挥了 朱祁镇不悦道:“你说你穷,朕体谅你,但你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现在国库不富裕啊!” “……”李青不想在这上面掰扯,正如他之前所说,在别人的规则下,最多保持不输,但绝不会赢。 于是他另辟蹊径——转移话题! “皇上,宝源局现在铸出多少铜钱了?”李青问。 “大概快一千万了吧。”说起这个,朱祁镇就来气,“按照一贯钞一百文的汇率,也就能换十万贯钞,这数朝印之积累,怕是朕有生之年也未必能还上。” “绝对还的上。”李青语气笃定,“只要把海上商路打通,二十年内,绝对能全部还清。” 李青说道:“皇上,你不能那么算,其实这还债并不意味着,要赚够相同宝钞价值的钱; 朝廷只需提供铜,人力即可,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顿了顿,“而且,这也不是赔本的买卖,稳住了货币,经济流通会越来越顺畅,百姓富裕了,税收也就高了,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可以说,做好了这件事,皇上的功绩将会成为大明独一档的存在。” “呵呵。”朱祁镇敷衍笑笑,“少拍马屁,收受贿赂的事怎么算?” “我又没办事。” “那也是受贿。”朱祁镇说。 李青索性摆烂:“你看着办吧,实在不行你革我的职,我回老家种地去。” “你看你,咋动不动就提这个呢,你还有理了。”朱祁镇听李青要撂挑子,瞬间软了下来,悻悻道:“这终究不是贤臣所为,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李青认真道:“皇上,我可不是贤臣。” “什么意思?” “我是能臣。”李青道,“我可以帮皇上,帮大明解决难题,但我并不是那种高风亮节,品德高尚之人。” 略微沉吟片刻,李青补充道,“若皇上以帝王心术,驾驭臣子的那种做派对我,那我们只能一拍两散。” 这小皇帝刻薄寡恩不说,事儿还挺多,李青有些忍不了了。 要不是朱祁镇知好歹,又听劝,他都想撂挑子了。 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人才的重要性。 朱祁镇脸色有些难看,心中不忿,却又不敢把话说死,李青的能力他是非常清楚的,且现在的朝局并不安稳,未来也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离不开李青。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充其量也就服软、说说好听话的样子……朱祁镇清了清嗓子,道:“先生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他轻哼道:“大明的臣子中,有谁能想上朝上朝,不想上不上? 有谁能隔三差五请假,一年近三分之一都在休假? 有谁能频频得到恩赏?” 听到恩赏,李青不禁撇嘴:你那点儿东西,也叫恩赏? “哎?你这是什么表情?”朱祁镇脸上有些挂不住,“朕给你的那些钱,其实足够你花销了。” “啊对对对,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朱祁镇:“……” 沉默一阵儿,最终朱祁镇妥协了。 “行吧,这事朕就不计较了,往后别遇事就往后躲。” 李青反问:“皇上,我啥时候躲过?” “朕的意思是…勤快一点儿。”朱祁镇纠正。 “行,不过……”李青正色道:“皇上你信得过我吗?” “这是自然。”朱祁镇点头。 李青补充:“假如我跟太后、文官、司礼监,走得很近,你还会信任我吗?“ “这个……”朱祁镇不解道,“你干嘛和他们走那么近?” “自然是为了更好的解决问题。”李青干脆把话挑明,“我就一七品都给事中,职权就那么点儿,你不给我权力,再不让我借势,我能干嘛?” 李青揶揄道:“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皇上你觉得这可能吗?” 顿了顿,“当然,我不是跟你要官做,说实在的,我还真不稀罕;不过,为了能更高效,更便捷的处理问题,我肯定不能按部就班的做事。” 朱祁镇陷入沉默。 李青继续道:“趁着这次机会,咱们把话说开,皇上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按照自己的方式方法行事; 皇上若是觉得这样不好,那我就做回都给事中的本职,保证天天上朝; 你选一个吧!” 小皇帝不放权,还想让他做事,同时又以高道德标准要求他,这都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朱元璋都没这么没品! 一个正七品的京官儿,要是本本分分,能做出屁的事啊! 李青不想那么心累,直接摊牌。 压力给到朱祁镇一方。 朱祁镇欣赏李青,感激李青,却也有些害怕李青,但又离不开李青。 “朕有你说的那么无情吗?”朱祁镇缓和了下语气,找补道:“你之前去金陵,朕没有放权吗? 厂卫都听你一人的,还不足以说明朕对你的信任吗?”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李青毫不留情戳穿,“钦差本就有那样的权力,再者,放权是让所有人都承认,而不是只给一个临时身份。” 朱祁镇再度沉默,其实,他有三个选择。 一是让李青做回一个正常兵部都给事中,但这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直接打消了。 二是给李青升官,放权给李青,这个最直接,最有效,但也有隐患。 三是让李青自由发挥,这个同样有隐患,但相比上一个,会好很多。 毕竟,李青再怎么发挥,明面上也只是个正七品。 权衡利弊后,朱祁镇做出决定:“先生说的哪里话,朕一直都信任你,嗯……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以后就按你的行事作风来,朕不会干涉,也不会再要求你如何,只要能处理好大事就可。” 李青笑道:“皇上英明。” 以后,他可以自由发挥了。 至此,两人不再是从属关系,而是合作关系。 这一转变,无疑给李青提供了相当大的运作空间。 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结党了。 经这一闹,气氛有些尴尬,朱祁镇笑着说:“今日公务不多,先生陪朕喝一杯吧。” 李青达到目的,心情极好,笑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 酒菜上桌,二人举杯共饮,刚才的不愉快渐渐谈化。 两人都不想闹僵,他们理念不同,却殊途同归,都是想大明更好。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场酒下来,二人关系愈发亲近,一副君明臣贤的样子。 正尽兴之时,孙氏走了进来。 看到两人居然同桌共饮,孙氏大感惊诧,尤其是朱祁镇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着实令她不可思议。 她好久好久都没见过这样的儿子了。 这个李青当真不简单……孙氏顿时起了心思。 见李青欲起身行礼,忙开口道:“李卿家不必多礼,坐吧。” 李青本就是拿腔作势,见她如此,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 孙氏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走到朱祁镇身边坐下,笑道:“皇上,选妃的事本宫已经在进行了,预计最迟中秋,就能有个眉目。” 朱祁镇眉头微皱:“太后为何不提前跟朕打个招呼?” “皇上不是都同意了吗?”孙氏诧异,接着又笑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皇帝自己给自己张罗选妃事宜的,不过你放心,最后肯定会让你来决定人选。” 朱祁镇不好反驳,这确是实情。 “李先生,皇后的病……还有机会康复,对吧?”朱祁镇想起这一茬。 他是庶子出身,却想立嫡子。 其实,历来帝王都是优先选嫡,没有嫡子,才会考虑庶子。 何况,朱祁镇对钱氏那般喜爱。 当着你老娘说这个,你可真行,怕你媳妇儿遭的罪还不够?李青一脸为难: “恕臣直言,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孙氏心中暗喜,这话几乎等于宣判了钱氏再无怀孕可能,毕竟官场之上,谁都不会把话说死。 这就给她提供了,招揽新儿媳,培养皇孙的机会。 她满脸的遗憾:“先生,既懂医术,定要多费些心思,这可是宗庙社稷的大事啊!” 朱祁镇见她如此,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便也不再追问可能与否,做出一副黯然伤神模样。 李青不禁暗叹:生活不易,全靠演技啊! 第114章 童叟无欺 母子俩斗法,李青不想掺和,于是果断离场。 不料,刚出宫门,就遇上了曹鼐,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就是堵他的。 曹鼐扫了眼左右,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李青点头,与他一起走到僻静处。 “李都给事中进宫了?”曹鼐问。 “昂。” “弹劾王振了?” “对,没错。”李青点头,“足足弹了半个时辰呢。” 曹鼐嗅了嗅鼻子,眉头微皱:咋还有一股子酒味儿呢? 不过他顾不上纠结这个,急问道:“皇上咋说?” “皇上很犹豫。”李青模棱两可的说道,“暂时还不能确定皇上会不会对王振动手,不过皇上已经有些许动摇了。” “辛苦李都给事中了。”曹鼐客气的说。 他没指望一次就能成功,不过,皇上的动摇让他信心大增,心中直呼:钱没白花! “司礼监这颗毒瘤尚在,我们应当努力啊!”曹鼐叹道,“还请李都给事中多上上心,皇上对你信任有加,坚持下去定会成功,必要时我们会出手帮你。” 言语间,已经将这个大皮球,全部踢给了李青。 同时附上大饼:“若能一举捣毁司礼监,诛杀恶首王振,李老弟的名声将会传遍天下,受万人敬仰……” 李青迟疑道:“我这倒没什么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曹鼐诧异,“莫非老弟遇到麻烦了?” “这倒不是,我的意思是……”李青搓着手干笑:“呵呵…曹大学士,搞司礼监、杀王振,非下官一人之事对吧?” 曹鼐点头:“这个你放心,本官方才说了,必要时我们会出手。” “大学士误会了。”李青道,“下官是说,既然是大家的事,那是不是应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曹鼐:(⊙o⊙)… 钱不是给你了吗? 足足六千两银子,你一辈子也挣不到啊? 他脸色沉了下来,“李都给事中,做人要知足,那些钱足够你生活无忧了。” 顿了顿,语气略带威胁:“这种事要是传扬出去,本官怎么说也是内阁大学士,但李老弟…呵呵, 届时,这御前红人的地位……只怕非但保不住,还可能会被治大罪。” “大不了回去种地呗。”李青一副混不吝模样,“既如此,那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你们出了钱,我也出了力,大家各不相欠。” 谁跟你各不相欠,六千两银子你一锤子买卖啊? 你开的是金口不成? 曹鼐都破防了,若不是在宫门附近,他都要骂娘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李都给事中,你是第一天做官吗?”曹鼐忍着气说。 “不是啊?”李青摇头道,“但我们这本身就是一笔交易,你们是出了钱,我也出了力啊,这比买卖做完了,你们要愿意继续,咱们就继续,不愿意就算了。” 李青一脸理所当然,“买卖不成仁义在,下官一向童叟无欺。” 曹鼐都被这一套不要脸理论给整不会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直接威胁: “李青,你真以为我们的钱是好拿的吗?” “我最后再说一次,这是你们自愿的,要继续就拿钱来,不想继续就算了。”李青脸也沉了下来,反向威胁,“再逼逼赖赖,今晚老子就弄死你!” 相比曹鼐的威胁,李青显得简单粗暴,但更有效。 见识过李青凶残一面的曹鼐,还真不敢再硬刚,悻悻挽尊:“都是朝廷官员,哪有你这样……” “你再说?” “……”曹鼐敢怒不敢言,说实在的,他还真怕李青半夜找他。 那一夜的阴影,他需要一生来治愈。 和生命相比,这个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好好说话不听,非要我动拳头才行,真的是……”李青的嘟囔声逐渐远去,独留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曹鼐。 ~ 兵部衙门。 后堂。 于谦颇感意外,“先生怎么突然想起来衙门了?” “你这是讽刺的我吧?” “呃呵呵……哪里。”于谦干笑,“先生来这儿,是有公事吧?” 李青点头:“王振事了,朝廷重下西洋就要提上日程了,你现在有多大能量?” 于谦苦笑道:“别的事还好说,但这种侵害官绅利益的事,我真动员不了几个在朝堂有话语权的人。” “不是吧?” 于谦惭愧点头,叹道:“大公无私的人终究占少数。” 李青无奈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让司礼监入局了。” 于谦眉头微皱:“先生,真要让太监提升到那个高度吗?” “你在担心?” “太监一旦势大,后患无穷,汉唐宋皆有先例,这不是个好兆头。”于谦表情凝重。 李青笑着摇头:“放心好了,大明的太监永远比不了汉唐,他们只是皇帝的传声筒,仅此而已。” “可是……” “莫要因噎废食!”李青打断道,“大明百姓,大明江山,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都可以让步; 你要明白,太监的作用很大一部分,是用来抑制群臣的。” 于谦无奈点头,心绪复杂。 李青拍拍他的肩:“那些糟心事你不用操心,我会看着的。” 顿了顿,“以后我会经常在朝堂活跃,你只需站在我这一边即可,不必出头。” 于谦一怔,诧异道:“先生你要正式参与朝争了?” “不是参与,是主导。”李青道,“目前基本盘已经稳定,是时候进一步改革了,先从重下西洋开始。” 于谦微微点头,又道:“王振肯跟先生统一战线吗?” “你是担心经此一事后,他会对文官集团心生怯懦,进而做出妥协是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于谦道,“上次宫门口,他差点儿被弄死,自那以后好长时间,他都不怎么露面; 王振此人虽狂妄霸道,却也贪生怕死,这次闹得这么大,他全完可能会让步。” “这就你错了,他没办法让,即便他想也不行。”李青摇头,“别忘了,皇上为何用他。” 于谦沉吟道:“先生有没有想过,若王振跟他们和解的了呢? 司礼监加上大多数臣子,足以对抗皇权!” “呵呵,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群臣和司礼监的矛盾,不存在调和的可能性。”李青说道:“对群臣来说,司礼监再怎么配合,也没有直接消失来的好; 对司礼监,对王振来说,讨好文官便意味着失去圣心, 而一旦失去圣心,文官动一动手指,他们就会灰飞烟灭,所以司礼监不会和文官联手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于谦蹙眉道:“先生言之有理,但……那群太监未必看得到这层,文官之中不乏游说高手,还是不能太乐观。” “别把太监想的太笨,少了一嘟噜儿对智商没什么影响。”李青笑道,“再者,内书堂设立后,很多太监都读书认字。” 顿了顿,“退一万步说,即便王振真有那心思,也不要紧。” “这都不要紧?”于谦愕然。 李青淡淡道:“他若那般,也没利用价值了,我直接剁了他也就是了。” “先生,还是少用暴力为好。”于谦有些担心李青,“你这么对别人,别人也会这么对你。” “无所谓,他们要是跟我来这招儿,绝对是肉包子打狗。”李青哼哼道。 于谦:-_-||“先生估摸着大概什么时候开始,我好提前部署一下,尽量多争取两个。” “我一会儿去趟司礼监,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午朝吧。”李青说。 “这么快?”于谦震惊,“王振摊上这么大事儿,能这么快了吗?” 李青笑道:“这不是有我嘛?” ~ ps:端午安康呀宝子们~ 第115章 误导王振 于谦眉头微蹙:“只一天功夫,这未免……太难了吧?” 他不是怀疑李青的能力,只是时间太仓促了些,有些匪夷所思。 李青笑了笑:“我教你一句话,你且记好。” “请先生赐教。”于谦颔首,认真聆听。 “庙堂险恶,人心复杂,所以要做减法。”李青说。 于谦挠了挠头,不解道:“什么是减法。” “找出最核心的点,击碎它!”李青道,“循规蹈矩,步步为营固然好,但也得分情况; 自废除保举,取消军队镇守大臣之后,皇权得到有效加强,现在不需要再顾虑重重了。” 于谦有些明白了,但理解的还不彻底,于是问道:“先生打算如何做?” “很简单,打破现在的僵局。”李青说道,“目前的情况是,双方都在收集对对方不利的证据,且已经有了成效,只是双方都有顾虑。” 于谦缓缓点头:“这就是个心理博弈的棋局,不过…如今这棋局只是刚开始。” “所以,想快速解决问题,只有掀桌子。”李青笑道。 “问题是王振肯吗?” “会的。”李青语气笃定。 … 司礼监。 李青登门,王振亲自接待。 从表面看,李青不过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充其量就是个有些实权的言官,而王振则是实打实的内相,王振根本没必要如此。 但李青的能量、能力,别人不清楚,跟在朱祁镇身边的王振是清楚的,尤其是两人战线统一,都是皇帝拥护者,群臣的讨伐重点对象。 基于此,王振对李青有种天然的亲切。 “李先生怎么想起,来咱家这儿了。”王振笑眯眯的,一点儿也没平时的架子。 李青笑道:“我来,自然是有事。” “有事?”王振心中一突,“可是皇上……?” 他最害怕皇帝顶不住压力,拿他开刀,平息群臣怒火。 “公公放心,皇上并未有动你的打算。”李青宽慰道。 他越这么说,王振心里越忐忑,他本能觉得,李青是受了皇帝之命过来的。 要放在以前,皇帝都是直接给他下达指令,而今却让李青来传话,这很能说明问题。 “先生,咱家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啊!”王振声音发颤,面露惊慌。 如于谦所言,王振是个很怕死的人。 “公公不用紧张。”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皇上还是很器重公公的。” 这话一出,几乎表明李青就是皇帝派来传达指令的。 “咱家要如何做?”王振忐忑的问。 李青不语,扫了眼左右。 王振一挥手:“都给咱家退下,没咱家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是,干爹。” 一众干儿子退下。 王振转过头,满脸堆笑,“先生请说。” “目前宝船已铸造了许多,重下西洋也要提上日程了。”李青道,“但问题是,你和文官集团迟迟分不出个胜负,这严重阻碍了国策颁发。” 王振心中一凛:“皇上的意思是……?” “我是代表的个人。”李青纠正。 王振哪里肯信,反倒是觉着皇帝要抛弃他,凄楚道: “咱家真真的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办事啊,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李青懒得听这些,直接打断,“公公说这个,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王振脸色难看,“先请明示。” “我方才说了,尽快结束这场争斗,为重下西洋做准备。”李青道,“别再这么耗下去了。” 王振有些乱了方寸,失去主观判断的他,只能求助李青,“那咱家如何做?” “简单,直接掀桌子。”李青问,“厂卫查到官员不法的证据了,是吧?” 王振点头。 “那就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报给皇上,最好是明日早朝。”李青说,“越好越好,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重下西洋迫在眉睫,公公应该明白!” 王振迟疑:“这……不妥吧?” 他也有把柄被对方攥着,这样做完全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李青道:“有句话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怕,他们更怕! 他们妻妾成群,有家有业,有子有孙,他们有一大家子,你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是半路出家,也有妻女的啊……王振不敢说出来,讪讪道:“真闹大了,只怕最为难的还是皇上啊!” “闹不大的。”李青淡淡道:“当初他们趁夜去我家,想弄死我,结果被我反杀两个,他们如何反应?” 他嗤笑着说:“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事几乎是公开的秘密,王振自然知道,且他在李青之前,就享受到了被群殴的滋味儿。 那次好悬没要了他的命! 李青那次反杀,着实让他出了口恶气,每每想起,就忍不住大乐。 王振亲近李青,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所以啊,只要你豁得出去,他们反而会老实消停。”李青道,“因为他们顾虑更多,也更怕事,但前提是你得表现出,跟他同归于尽的决心。” “做官难,做高官更难,熬到他们这个位置,有几个容易的?”李青反问道,“你觉得他们乐意跟你同归于尽?” 王振豁然开朗,点头道:“先生说的在理,只是……”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有一点你可以放心,皇上不会杀你。”李青斩钉截铁,给了王振一颗定心丸。 这是事实,朱祁镇不能杀王振,一旦杀了,以后的掌印太监便会因前车之鉴不敢与群臣硬刚。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朱祁镇懂得这个道理,他以后可能会罢王振的职位,但绝不会杀了王振。 王振心思电转,快速衡量利弊。 他是坏人,但不是蠢人,他明白自己的价值——为皇帝背锅,为皇帝对付群臣。 若是失去了这个价值,那他也没了存在的意义。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去南孝陵给太祖爷守陵……王振一咬牙,“咱家干了。” “公公想明白就好。”李青含笑道,“他们人多势众,却也正因如此,人心不齐,只要公公豁得出去,他们必然心生畏惧。” “咱家明白。”王振重重点头:“还请先生转告皇上,王振不会被那群人吓到,还能为皇上做事!” “一定带到。”李青笑着点头。 在他的误导下,自始至终,王振都将他的话,当做是皇帝的指令。 … 出了司礼监,已是申时末。 李青不敢耽搁,骑上毛驴就往回赶,耽误了师父吃晚饭,任他再如何智计百出,也无济于事。 小老头可不是讲理的人,一套太极拳法,分分钟教他做人。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在简单粗暴的武力面前,任何花里胡哨都是多余的。 一到家,李青就开始起锅烧油。 ‘滋啦啦……!’洗淘干净的葱、姜、蒜倒入锅中,水和油的碰撞声响个不停,浓郁的爆香气充满鼻腔。 李青吸了吸鼻子,满脸的享受,他最喜欢这种烟火气。 这烟火气让他有家,有归属的感觉,冲淡了心中的颠沛流离。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给生机勃勃的茂盛枝叶染上一抹金黄,充满暖色调。 树下,小老头半躺在椅上,手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嗅着鼻子享受食物香味。 毛驴细嚼慢咽地食用着上等草料,大眼微眯,时不时抖一下染上金黄的黑亮毛发,一副怡然自得模样。 这唯美的一幕,将小家刻画的更加温馨。 李青炒菜添柴,忙忙碌碌,生活充实且惬意…… 第116章 王振豁出去了 深夜。 师徒俩背起行囊,在违反律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回来后,张邋遢补觉,李青做早饭。 忙完早饭,李青解下围裙,想了想,换上官服、骑上毛驴,再次赶赴皇宫。 相比昨日的偷偷摸摸,这一次,他光明正大。 毛驴憋闷久了,一出门就撒开蹄子狂奔,脚力较之战马不遑多让。 直到进马厩之时,它才低下高傲头颅,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 奉天殿。 许久没来,李青甚至都有种陌生的感觉。 兵部都给事中终究只是七品,虽能入朝堂,但也只是吊车尾,在门口处站着,李青的到来并未引起人们注意。 李青人缘不好,周围的六科都给事中也懒得搭理他。 他也不在意,乐得清闲。 李青整就一透明人,但有一人跟他截然不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没错,今日王振也来了,顶替了往日的站班太监,亲自站班。 群臣怒目而视:这阉货,怎么敢的啊? 王振丝毫不怵:来吧,互相伤害吧,看看谁先扛不住,咱家要是皱皱眉头,就不是爷们儿。 摸了摸缺了一块儿的耳朵,他心中的怒火更甚。 娘的,今儿王爷爷跟你们拼了。 想到李青的保证,他心里一点也不慌,加上之前李青反杀之后,反倒是吓退了文官集团,王振信心满满。 其实,他心理上并不想这么做,但他没得选。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这次的起因又是孙太后亲爹,不死命讨好皇帝,即便挺过文官这关,孙氏也未必容得下他。 只能豁出去拼一把,让皇帝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才能度过这次危机。 于谦瞥了眼王振,又回头望了眼李青所在位置,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重下西洋,正在今日! 一刻钟后,朱祁镇走进大殿,今日他一身团龙袍,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走路都带风。 王振瞧见他来,立即谄媚上前,弯着腰迎着他走到龙椅旁。 朱祁镇有些纳闷儿,他并不知详情,因为李青没告诉他。 王振则是以为李青会告诉他,所以也没跟朱祁镇通气。 见朱祁镇投来疑惑目光,王振会错了意,以为是在确认,于是重重点头,一脸视死如归。 朱祁镇更迷糊了:朕是想说,你不好好在司礼监躲着,来这儿干嘛,你点个锤子的头啊,这他娘都什么跟什么啊? 眼下不方便问,朱祁镇压下心思,一个华丽转身,坐于龙椅之上。 群臣下拜,行君臣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起身,各自回班,目光不善地盯着临时站班太监王振,毫不掩饰杀气。 王振似是毫不自觉,清了清嗓子,一扬拂尘,尖声唱道:“百官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一个洪亮的嗓门响起。 群臣尽皆露出意外之色,纷纷转头向外望去,因为这声音来自殿外。 这就有意思了,一般来说,京官大多都有权力上朝,但真正意义上议事的,只有殿内的这些人,这种情况属于越级上报。 这历来是官场大忌,群臣不由好奇起来,来人出自哪个部门,大多数人都抱着吃瓜心态。 朱祁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朝王振微微颔首。 “进殿答话!”王振高声唱道,表情玩味。 少顷,一个身穿飞鱼服,螳螂腿、马峰腰的壮年汉子,迈着大步走进大殿,来到御前。 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他怎么来了? 群臣面露惊诧。 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官衔自然有资格上朝面圣,但这种情况极少出现,因为锦衣卫是专门服务皇帝的,一般都是私下上奏。 这种摆在明面上,在朝堂上奏,许久都没有见到了。 难道是边关出了大事?群臣猜测。 朱祁镇也很好奇,“马顺,所奏何事啊?” “回禀皇上,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权,臣查出不少官员,有不法之事!”马顺恭声说道。 “刷——!” 群臣面色微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马顺身上。 接着,又看向朱祁镇,随即看瞥向王振。 锦衣卫受东厂辖制,东厂又是司礼监的下属部门,可以说,现在的锦衣卫,已经不复当初洪武朝初立时那般超然; 彻底成了司礼监的走狗,为其卖命! 锦衣卫之所以沦落至斯,都拜永乐朝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所赐。 纪纲跟文官勾连,使得朱棣不再信任锦衣卫,东厂建立后,便让其辖制锦衣卫。 后来,朱瞻基设司礼监,锦衣卫的顶头上司便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但这并不意味着,皇权就被架空了,事实上,单论忠心,太监也是最忠的团体。 在看到朱祁镇面露惊诧神情的一瞬间,群臣便笃定,这是出自王振的手笔。 一个个不由心中大怒:娘的,这阉货怎么想的啊,他还恶人先告状了。 大家谁的屁股都不干净,但这次明显是王振‘理亏’,不想他却先出手了。 且,一上来就是杀招!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是什么? 朱祁镇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寻常,他很快想通了关键所在,这是王振被逼急了,准备先下手为强。 不过,他不明白为何王振突然这么刚了。 机不可失,朱祁镇暂且抛开疑云,立即道:“尽管说,涉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用顾忌。” “臣遵旨。”马顺大嘴一张,“户部主事刘中诚,收受老家地主的贿络,为其瞒报耕地亩数,以及酒楼商铺等所产生的商税,证据确凿; 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其中,江.西道,河.南道,山.东道……皆有收受贿络,包庇地方官的行为; 礼部监考官在去年科举时,有透露考题嫌疑,正在严查; 工部员外郎刘洪、唐广,主事宋志书,铸造宝船时,贪污公款宝钞,克扣船匠工钱, 工匠讨要,他们便令衙役鞭打,严重败坏了朝廷威信,给皇上蒙羞,有十数名船匠愿当场指控,如若不实甘愿反坐。” 马顺记忆力有限,后面的实在记不住了,便直接快进到最后。 “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皆有不法事迹传出。”马顺瓮声道,“臣正在大力严查,臣方才所奏之事,皆有佐证。” “嘭——!”朱祁镇一拍纸镇,震怒至极,“好胆!” 马顺拱手道:“臣恳请皇上,让臣将涉案人员带走,以便配合调查。” “准奏!”朱祁镇冷声道,“从快,从严,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是!” “皇上,臣冤枉啊!” ‘扑通通……!’涉案人员尽皆下跪,有些事不查还好,可一旦上纲上线,杀头都是轻的,毕竟按照大明律,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实草。 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出班,“皇上,锦衣卫惯会屈打成招,不排除他们为了政绩,使用酷刑。” “臣附议。”户部尚书王佐出班,“以臣之见,还是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同审理,这样才能保障公平公正。” 接着,现任刑部尚书金濂出班,奏请道:“臣附议,另,臣建议将这案子跟王振放在一起,一同办理。” 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附议之言,不绝于耳。 朱祁镇眉头紧皱,他发现,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甚至,开始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 第117章 心理博弈 群臣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矛头直指幕后主使王振。 却在这时,王振转过身,拱手道:“皇上,奴婢愿意配合调查。” 这一幕,再次超出群臣预料,甚至朱祁镇都有些震惊。 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慌,眼下这情况明摆着不对劲儿,但他又不知道为何如此。 人对未知总是恐惧的,因为它充满不确定性。 朱祁镇难以衡量出这么发展下去,是好是坏,所以他很犹豫。 这时,李青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本奏。” 见李青站出来,朱祁镇稍稍心安了些,“准奏!” 直到这时,众大佬发现今儿李青也上了朝。 “臣以为,既然锦衣指挥使所奏之事皆有佐证,应当彻查才是。”李青悄悄给朱祁镇递了个放心的眼神,道,“至于王公公,他都愿意配合了,皇上何不成全?” 朱祁镇看到李青满含深意的眼神,总算明白了这是出自李青手笔。 他一下子就放松了,同时,也有些恼怒。 朕才刚放权,你就不经请示先斩后奏,且还闹得这么大,你眼里还有朕吗? 活该你升不了官!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诸卿以为如何?” “臣附议。” 众人拱手附和,不管如何,先把碍眼的王振弄下去再说,至于以后……刑部也是有刑具的,就比谁快了。 这时,刚安静没一会儿的马顺再次开口了。 “皇上,臣还有本奏。” 朱祁镇还在对李青耿耿于怀,心情很不好,“刚干嘛去了?” “皇上恕罪。”马顺嗫嚅道,“其实臣这边也收到了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高官,触犯律法的消息,但缺乏佐证,不敢上报。” “现在就敢上报了?” “回皇上。”马顺讪讪道,“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没有确凿犯罪的情况下,三法司都可以羁押会审,我想,我们锦衣卫也可以。” 顿了顿,补充道:“六部之中,不乏有尚书、侍郎,牵扯其中,都察院、大理寺也牵连在内。” 这一下,群臣脸色再次狂变。 他们终于意识到,王振这是和他们拼命了。 直到这时,朱祁镇才彻底醒悟,这其中的道道儿。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李青的终极目的。 朱祁镇看向李青,李青却不言语,气得他暗暗咬牙:你看朕扣不扣你俸禄就完了。 王振是彻底豁出去了,反正有皇帝兜底儿,他没什么可怕的,跟着皇上做事,总不会丢命吧? “皇上,以奴婢之见,干脆都抓了一起审,一经查实,杀头的杀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夷族旳夷族,绝不能姑息。” 他越说越上头,把自己感动的眼泪直流,“为了大明吏治清明,奴婢便是冤死狱中,又何惧哉? 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朱祁镇却一点也不感动,甚至想骂娘。 这一次,他怂了。 涉及到的人太多,涉事官员的级别太高,且还是集中爆发,真要全部严查严办,朝局立时就会大乱。 但他又不好拒绝,让群臣看到他的软弱,日后更会变本加厉。 他娘的,就不能一个一个来吗……朱祁镇心中大骂,他被架起来了。 王振见朱祁镇面露异色,还道是把小皇帝深深打动了,于是更加卖劲儿。 “来人,快来人呐。”王振大声嚷嚷着,“快把咱家锁上。” 他已然入戏太深,“陈都御史,金尚书,一会儿下了朝,你们可别忘了去审咱家啊!” 陈镒、金濂脸色难看至极。 不止是他们,六部高官脸色都不好看,眼下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执意弄王振,他们自己也得搭进去。 跟一个太监同归于尽,他们是万万不肯的。 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王振同归于尽的决心他们已经看到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没有丝毫怀疑,王振就是奔着大家一起玩完去的。 庆幸的是,他们还有机会。 皇帝还未开口。 群臣只能寄期望于,朱祁镇不敢这么莽撞。 只要朱祁镇退一步,那王振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且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下,所有压力都集中在了朱祁镇身上。 这可把他难为坏了。 退缩,不仅王振必死,且以后在和群臣的心理博弈中,再无优势可言。 不退,绝大数官员都拿办,朝局立时就会大乱。 这一刻,朱祁镇心如油煎,他再次看向李青。 这是李青设的局,他相信李青会兜底。 但很遗憾,李青压根不看他。 朱祁镇快绝望了,他不明白李青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而王振则是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怎么还没人来抓咱家啊!马指挥使,来,你来羁押咱家,然后扭送三法司。” 说着,转过头,“皇上,奴婢去了。” 朱祁镇简直快疯了:他娘的,不带这么玩的啊! 群臣也心惊肉跳,眼睛紧紧盯着朱祁镇,他们比朱祁镇还要煎熬,毕竟,朱祁镇最多是面临朝局紊乱,而他们则会失去一切,包括生命,甚至家族都要覆灭。 这一场心理博弈战,双方的神经崩紧到了极点。 于谦额头冒汗,这一次的局势之危急,是他入朝为官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一个不慎,便会从根本上造成大动荡。 李青依旧不言语,王振的决心群臣已经看到了,但皇帝的决心群臣还未看到。 唯有彻底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相信,朱祁镇真的会不计代价地对他们动刀,才能顺利实施重下西洋之国策。 庙堂上都是人精,提前告诉朱祁镇,很难保证能瞒过所有人。 眼下朱祁镇脸上的纠结、挣扎、痛苦、犹豫……种种复杂情绪,要是提前得知,他根本演不出来这么逼真的效果。 朱祁镇不是演的。 所以群臣是真的慌。 但他们在赌,赌朱祁镇不会像王振一般,彻底豁出去。 李青也在赌,赌性格要强,逆反心理浓郁的朱祁镇不会屈服。 幸赖,他赌赢了。 ‘嘭——!’朱祁镇猛地一巴掌在御案,剧烈的疼痛,以及心理上的煎熬,让他脸上染上一抹潮红。 朱祁镇近乎疯狂的低吼:“涉及任何人,任何事,都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一经查实,立即处理。” 群臣的脸色煞白,精气神仿佛一下子抽干了。 他们和皇帝博弈的筹码,便是能稳定朝局,好好做事。 皇帝听话,我好好干,皇帝不听话,我让你糟心。 但实际上,皇帝要杀人,他们是无力反抗的。 而现在,小皇帝明显不顾后果了,就是要弄死他们。 求饶? 意味着心虚,等同于不打自招。 死扛? 意味着下大狱,等同于必死无疑。 他们赌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王振不打算活了,小皇帝不打算过了,群臣是真的恐惧了。 他们后悔,但为时已晚,他们想弥补,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当此时也,李青终于开口了。 “皇上,臣有本奏。” 你娘的,刚才不奏,朕他娘都跳崖了,再勒马还有什么意义? 朱祁镇不搭理他,选择一刚到底:“来人……” “皇上,十万火急之事,容不得片刻耽误。”李青强势打断朱祁镇,未经允许,直接上奏:“工部造了那么多船,只和日本贸易往来,根本用不了; 以臣之见,多出来的宝船,不如用来和西洋人做贸易,以便物尽其用。” 李青语速极快,“织造局所产丝绸,日本不能完全消化,晚下西洋一日,对朝廷都是莫大的损失啊!” 朱祁镇一怔,群臣也是一呆。 但很快,群臣便眼睛发亮:弥补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而朱祁镇,也总算明白了李青的真正目的。 第118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启禀皇上,臣以为李都给事中所言,甚有道理。”陈镒率先发表看法。 都察院牵扯在内的人最多,十三道监察御史超过一半都被牵连,真要彻查下去,都察院就废了。 再者,重下西洋这项国策,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推迟只是早晚的事。 他们有很强的排斥心理,但已有心理准备,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至少,跟仕途、身家性命相比,这个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少些利益就少些吧。 “臣附议。”王佐紧随其后。 接着,工部、刑部……先后促请。 朱祁镇歪嘴一笑:终于,优势来到了他这一边。 “这件事容后再议。”朱祁镇开始拿腔作势,恨恨道:“朕早就觉得,这官场的不良风气是时候整顿一下了,竟然有这么多官员有不法的嫌疑,实在过分。” 朱祁镇刚才有多煎熬,现在就有多愉悦。 李青暗暗撇嘴:差不多得了,嘴都歪到耳朵后了,当群臣傻子不成。 于谦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今这局面已是想都不敢想,他唯恐再生变故,连忙奏请: “皇上,那些只是嫌疑,具体如何还有待商榷,但重下西洋之国策,却是刻不容缓。” 有人唱白脸,就得有人唱红脸,这样才能把戏唱下去。 群臣知道,小皇帝这是在讨价还价,但无可奈何。 谁让他们赌输了呢? “臣附议于尚书之言。” “皇上,重下西洋容不得耽搁,船厂、市舶司、税吏……正是用人之际,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皇上,之前江浙福倭寇闹事,麓川、缅甸、暹罗等地闹动乱,都是海上贸易满足不了需求,这才让他们生出不轨之心; 重下西洋不仅能给朝廷带来财富,还能缓解邻国对大明的骚扰,可谓是两全其美啊!” “臣附议,市通寇转为商,市闭商转为寇;重下西洋迫在眉睫了啊皇上。” …… 一群人七嘴八舌,直把重下西洋的紧迫,抬到了晚一天执行,就会国将不国的程度。 朝廷大搞海上贸易对他们影响很大,这也是他们最痛恨的事,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这么做,内心苦闷可想而知。 朱祁镇就像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扭扭捏捏,欲拒还迎。 最终,在群臣‘皇上若不答应,臣就跪死在奉天殿’的逼迫下,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弄得跟他吃了大亏似的。 ~ 散朝后。 朱祁镇一直压抑着的激动心情,彻底释放。 乾清宫内殿,拉着他的小钱开心在床上直打滚儿。 钱氏钗卸鬓乱,俏脸绯红,她对白日有些抵触,捉住朱祁镇使坏的手,告饶道: “皇上,晚上,晚上好不好,这大白天的多难为情呀。” 朱祁镇不忍强求她,只在朱唇上啄了一下,促狭笑笑:“行,那就晚上。” 钱氏稍稍松了口气,侧着脸柔柔的问:“皇上,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自然是大喜事。”朱祁镇从情欲中清醒过来,转而又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向往中,“朝廷要重下西洋了,且还是在群臣拥护的情况下。” “真哒?”钱氏满脸不可思议,由衷道:“皇上你真是太厉害了。” 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了心爱之人满眼的崇拜,朱祁镇自然不例外,他理所当然地将李青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 “那是,也不看看夫君何许人也,拿捏群臣,不过探囊取物罢了,不足道哉。”朱祁镇鼻孔朝天,牛逼轰轰的说。 钱氏不明就里,还真当是夫君厉害,忍羞奖励了他一下。 朱祁镇都美的找不到北了。 这时,殿外传来两声轻咳,接着,王振的声音响起: “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顿了顿,又说:“李先生在中殿等候多时了。” 有个词儿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皇帝过夫妻生活,是有限制的,而太监中的敬事房便是监督皇帝这方面的机构,这主要是为了防止皇帝身体被掏空。 虽然大明皇帝的妃子并不多,远没有佳丽三千,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么夸张,但从理论上来说,这座皇宫中女人,除了先帝宠幸过的之外,现任皇帝可随意临幸。 也正因如此,才需要太监来监督,以防皇帝沉迷女色,误了国家大事。 不过,真正管控皇帝夫妻生活的是皇太后。 皇帝宠幸了谁,什么时候宠幸的,都要记录下来,并上报皇太后,太监监督不利,皇太后可是会砍人的,这也是太监急的根本原因。 不过,这只是针对皇帝和嫔妃、宫女之间,帝后夫妻生活,一般太监是不会打扰的,也只有王振这种级别,又受皇帝宠信的人才敢说。 “知道了。”朱祁镇没好气地朝门外喊道,“就你话多。” 门外的王振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气儿。 “皇上,公事要紧。”钱氏臊得不行,推着他,“快去吧。” 朱祁镇怏怏点头,鱼没吃到,反而弄得一身腥,可把他郁闷坏了。 ‘吱呀~’门猛地打开,附耳在门上的王振冷不防之下,直接扑进了朱祁镇怀里。 朱祁镇大怒,一把推开王振,又补了一脚,用力极大。 王振好悬没背过气去,他顾不上疼,连忙拍拍身上的土,谄笑着上前,委屈道: “皇上,宫里的规矩就是如此啊,不仅要听,还得记下来呢。” 朱祁镇揪着他那缺了小半边的耳朵,骂道:“宫嫔如此,皇后也如此吗? 再有下次,你这只耳朵干脆别要了。” “奴婢错了,错了错了。”王振一个劲儿赔罪,耳朵已经少了小半边,他可不想彻底失去。 “皇上,其实奴婢也不想的,主要是李先生他急啊?”王振讪讪解释。 “他急?”朱祁镇哼道,“他有什么可急的,他为什么急?” ~ 李青当然急,他家离皇宫远,这眼瞅着快该准备中午饭了,要是过了时辰,小老头的拳头可是又快又急。 朱祁镇叫他来中殿谈事,结果却迟迟不来,李青都想走了。 ‘吨吨吨……!’李青一口饮尽杯中茶:娘的,不等了。 他大步流星的就往外走,不料刚出殿门口,就遇上了赶来的朱祁镇。 “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李青心中有气,也懒得场面礼节了,“皇上唤臣来中殿,为何迟迟不来?” “李先生有所不知,皇上……”王振想着帮忙解释一下,但看到朱祁镇凌厉的眼神,后面的话全给咽了下去。 这事儿确实不好解释,总不能说:皇上和皇后亲热呢,你担待一下。 真这么说了,耳朵绝逼保不住。 “进去说。”朱祁镇领头走进大殿。 中殿。 李青重新落座,开门见山:“皇上要和臣商议重下西洋之事吧?” “嗯…不全是。”朱祁镇道,“官场腐败的问题一直都存在,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愿意提及罢了; 这次是个契机,朕不想错过,却又担心误了西洋贸易。”朱祁镇正经起来,“这其中的度要拿捏好,朕想听听你的建议。” 李青轻轻点头,暂时不去想做饭的事,沉下心思考片刻,道:“皇上所虑极是,不过以臣之见,还是应当以海上贸易为重,不能因小失大。” 顿了顿,“我的建议是,严查五品以下的官员,一经查实严惩不贷,至于五品以上的,暂时先宽容一些,待西洋贸易的口子打开,再回过头弄他们。” “这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朱祁镇有些不甘心,“朕觉着,有必要办几个代表性的人物。” 一旁侍候着的王振,插话道:“皇上,奴婢倒是有一计。” 李青、朱祁镇同时转头看向他,满脸的诧异。 “你也有计?” 第119章 三七开 王振被二人盯着,不禁老脸一红,本能有些怯场。 “说来听听。”朱祁镇饶有兴趣的说。 “是。”王振讪讪道:“奴婢的意思是,皇上可以先处理五品以下的官员,完事后,将案件进展相对放慢,不急着结束,给他们一种皇上正在查,但具体查到什么程度,得看他们表现的感觉。” 王振道:“这么一来,他们的顾虑就更多了,为了确保自己安全度过此劫,他们定会实心做事, 不会再有阳奉阴违,从中使坏的心思。” 朱祁镇眼中闪过一抹惊诧,笑道:“看不出来啊王振,你还挺有一套的。” 李青心生感慨:果然,混朝堂的没几个庸人,王振这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皇上,也觉得奴婢这一计可行?”王振露出欣喜之色。 “当然可行。”朱祁镇不吝啬赞赏,“此计甚妙,嗯…这件事就交由你领头去办了。” 王振喜滋滋点头:“皇上放心,奴婢绝对尽心竭力,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朱祁镇点点头,敲打道:“之前群臣弹劾你的那些事,这次就算了,但以后再有过分之举,朕总不好一直护着你,心里有点数,别弄得太难看。” “是是,奴婢记住了。”王振讪讪答应,“那…奴婢去了?” “去吧。”朱祁镇挥了挥手。 待王振走后,朱祁镇重提下西洋的国策,“先生对海上贸易这一块儿,有什么建议?” “皇上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吧?”李青问道。 “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青不再客套,直接道:“三七开吧。” “怎么才七成?” 朱祁镇皱了皱眉,在他的计划里,至少也得是八成,甚至九成。 这么赚钱的事儿,自然要集中在朝廷手里,至于官绅嘛,给他们口汤喝就是了,让利三成对朱祁镇来说,已经很多了。 李青惊愕地看向朱祁镇,讷讷道:“皇上,七成是人家的。” “啥?” 朱祁镇都惊呆了,“你是说他们七成,朕三成?” “昂。” “你放屁!!”朱祁镇恼了,“麻烦你搞搞清楚,谁是皇帝,谁是臣子好不好,他们七成朕三成,那朕成什么了?” 李青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无奈道: “皇上,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这么冲动,你是皇帝,沉着冷静才是你应有的表现才对。” “少扯这些没用的。”朱祁镇冷哼道,“你倒是说说,凭什么朕三他们七?” 李青分析道:“首先,现在的海上贸易,跟永乐朝完全不同了; 永乐时期海上贸易初开,利润是大,但规模远赶不上现在。” 顿了顿,“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海上贸易的市场越做越大,利润没有刚开始那么大了,但论赚钱,反而更胜那时候。” “不管怎么说,三成都太少了,反过来还差不多。”朱祁镇对利益划分很不满意,“给他们留点儿汤喝,已经很给面子了,那些人就不能惯着。” 李青叹道:“能不能听我说完?” “你……你说吧。”朱祁镇闷声说,但显然听不进去。 李青解释道:“其实三成的贸易赚的就不少,因为市场变大了,但也正是市场变大了,所以参与海商的人,较之刚开始那会儿多了太多, 七成看似很多,但均摊过后,也没剩多少了。”李青道,“朝廷独占三成,天下人分七成,这个比例已经很高了,试问,赋税比例才多少?” 朱祁镇摇头:“这能一样吗?” “是不一样,但殊途同归。”李青道,“皇上你压榨的太厉害,他们就会从其他地方弥补损失,到时候又是一大堆事, 况且,让利于民间,总的来说并不是件坏事。” “呵呵。”朱祁镇冷笑:“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李青眉头一蹙,不解道:“皇上何出此言?” “让利让利,你知道朕欠了多少钱吗?你知道吗?”朱祁镇情绪激动,“你算过朕要还多久吗?” 他有激动的理由。 一代人还五代人的贷款,能没压力吗? 朱祁镇还想着做大做强呢,按李青这个说法,他不知要还到猴年马月去。 “你咋就这么爱钱呢?”李青气道,“大明江山都是你的,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朱祁镇更气,“宝钞的债要不要还? 军队要不要养? 赈灾要不要振? 俸禄要不要发? 来来来,你告诉朕,没钱行不行?” “你看你,咋又激动上了。”李青苦笑道,“这个皇上大可放心,赋税加上三成的海上贸易,绝对够使。” 朱祁镇反驳:“但朕不想一辈子都在还钱,朕想给子孙多留点儿家底,有错吗?” “……”李青无奈,其实朱祁镇也不算错,但有句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对官员压榨太狠,终究不是件好事。 奢求官员安安分分做事,俸禄之外一文不贪,赋税一分一毫的上缴国库,这完全不现实。 唯一可行的是,在官员勉强接受,又不至于使坏心眼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然后施行下去。 但现在的问题是朱祁镇嫌钱少,不乐意干,李青只好做出妥协。 “皇上,你想要几成?” “九成!” “……好好说话,跟我就别玩折中那一套了。”李青无语。 朱祁镇脸上一热,悻悻道:“朕七他们三,这是朕的底线,没有商量余地。” “你要的太多了,这样会出事的。”李青皱眉道,“四六吧?” “不行。” “就当是给我个面子。”李青劝道,“如今局势大好,别因小失大。” 朱祁镇纠结半晌,不情愿道:“好,朕给先生你个面子,六成就六成吧。” “皇上,我的意思是他们六成。” 朱祁镇呆了好半晌,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破防大吼:“滚呐……~!” ~ 李青很无奈,分赃不均永远是个难以克服的问题。 “唉…难搞啊!” 李青头疼地叹了口气,待看到头顶太阳,头更疼了。 时间快不赶趟儿了,他拔腿就往回奔。 毛驴:哎哎哎,我还在马厩里呢,我还在马厩呢。 … 午饭。 张邋遢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李青却是没什么胃口。 “怎么了青子,有烦心事儿?” “是有一点儿。”李青放下筷子,简单说了下原因。 张邋遢想了想,问:“会不会造成大动乱?” “这个应该不会,上次他们吃了大亏,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李青沉吟着说。 “如果动乱,小皇帝能不能镇压?” “这个不难。”李青道。 张邋遢又问:“皇帝要弄死那些官员难不难?” “也不难。” 张邋遢笑了:“这不就结了,他们敢胡来,直接杀了就是,他们又翻不了天,有什么可担忧的。 我倒觉得小皇帝没错,古往今来但凡有作为的皇帝,哪个不硬气?” 李青摇头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国家施政要因时因势而行,况且那些硬气皇帝,不是开国之君,就是武皇帝,守成之君则要考虑平衡。” “这样啊,”张邋遢咂了咂嘴,“老头子不懂这个,不过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既然小皇帝能治得了他们,就不会出大乱子。” “唉…但愿吧。”李青心里没谱。 他在朝堂待了这么久,知道这里面的道儿道儿,更清楚人心。 “吃饭吧。”张邋遢笑道,“哪能事事如意,人都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何况他是皇帝,人家能如此迁就你,已经很好了; 真若事事依着你,反而说明他是个没主心骨的人; 相比之下,这小皇帝还是可以的。” 李青好笑点头:“师父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人总得看开些嘛。”张邋遢扒拉了口饭,突然道,“青子,家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有吗?” “嗯~啊~” 第120章 贞儿有求 次日早朝。 奉天殿,朱祁镇宣布了市场份额的分配。 三七开。 群臣倒没多大意见,谁让他们理亏呢。 七成,就七成吧。 但听明白具体分配后,他们就忍不了了。 皇帝七,他们三? 那他们不成跪着要饭的了吗? 跪着也就跪着吧,谁让人家是君,他们是臣呢。 但要饭是不可能要饭的,这是他们底线,皇帝只有一个,而大明围绕着海上贸易赚钱的人,却是成千上万。 这么一分,还赚屁的钱啊? 尤其是金陵还有个沈鑫,一通胡搅蛮缠之下,苏杭,乃至整个江浙,都受到了波及。 如今朱祁镇这么一搞,简直是在要他们的命。 群臣自然是不愿意,一个个之乎者也,大谈特谈以民为本,以民为重。 可任他们好话说尽,朱祁镇就是不为所动。 他有硬气的资本,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重蹈覆辙,即便那般他也有办法平息。 何况,现在他拿捏着群臣短处,谁敢跟他唱反调,他直接弄谁。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朱祁镇不愿妥协。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群臣没有一点办法,毕竟他们也不想死。 朱祁镇很开心,他总算是彻底赢了一次,没有任何妥协,也不存在折中的情况下,赢了一次。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 但李青却开心不起来,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散朝后,他单独见朱祁镇,试图给朱祁镇讲道理,只是结果并不理想。 朱祁镇现在硬气的很,他有能力、有信心应付,干嘛要迁就? 他的理由很充分,李青的那些大道理,反而显得是软弱的体现。 “先生啊,你就是太谨慎了。”朱祁镇对李青还是感激的,言语也客气,“谨慎是好事,但太过谨慎并不可取。” 李青苦笑:就你还跟我上起课了,你这是飘了啊! 这一次,朱祁镇并未听他的。 李青也没充分理由让朱祁镇信服,总之,这是一场失败的交谈。 走出乾清宫大门,李青突然有种后悔的感觉,早知如此,就不急着谋划这件事了,亦或在谋划之前,就将这种情况考虑进去。 没办法,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李青哪能事事算无遗策。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李青叹了口气,正欲出宫,却被一个声音叫住:“李先生留步。” 李青止步,看到来人不由一怔,“是你?” “先生记得婢子?” “有印象,你叫贞儿是吧?” “都说贵人忘事,看来传言不实呀。”贞儿笑着点头,带着几分讨好,“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青略一犹豫,点头答应。 两人来到僻静的树荫下,贞儿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这才盈盈行礼,“贞儿见过先生。” “无需多礼,是皇太后派你来的吧?”李青问道。 贞儿点头:“是,但不全是。” “哦?”李青诧异,“此话何解?” “贞儿也有求于先生。” 李青笑了,“这可真稀奇,行吧,先说说皇太后的事吧?” “太后娘娘想拉拢你。”贞儿说,“你若同意,会有好处。” “嗯。”李青点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没了,接下来就是婢子的事了。”贞儿有些急迫。 李青无语:“你这传话的可真行,行了,我没兴趣。” 说着,他转身就走。 贞儿连忙疾步跑到他前面,伸出双臂拦着李青,“恳请先生听听婢子所求。” “你是求活对吧?”李青嗤笑,“这个我帮不了你,从你给皇后下药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有这个结果。” “人在深宫,身不由己,又有谁是天生的恶人呢?”贞儿苦涩道,“像我这种小人物,只是别人的工具罢了,好与坏,根本由不得我。” 李青对此表示理解,但理解归理解,他没有帮助这宫女的理由。 “抱歉,皇上对皇后情深似海,本官爱莫能助。”李青直言道,“说句难听的,你凭什么让我帮你?” “婢子有资本。”贞儿挺了挺胸脯。 李青汗颜:“我承认你有几分姿色,但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贞儿呆了呆,继而满脸羞红,声细如蚊:“先生误会了,婢子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李青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那你什么意思?” “婢子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贞儿道,“只要皇上不杀我,我可以为他提供关于太后娘娘的情报。” 李青沉吟着点头:“这倒是个很好的筹码,只是…你背叛皇太后,这不一样在作死吗?” “我计算过了,这种风险有,但不大。”贞儿坚定道,“我愿赌一把。” 李青打量了她一眼,突然来了兴趣儿,这宫里的人,还真是个个不简单。 “说说原因。” “是。”贞儿没的选,只能尽量满足李青,“我是太后心腹这点皇上是知道的,只要皇上想一直掌握太后动向,就不会置我于死地,所以我暴露的风险并不大。” “有道理。”李青点头,但还是有些不理解:“你既是太后心腹,太后没理由不保你,按理说,你应该抱紧太后大腿,才能求活啊!” “在抱了。”贞儿说,“我甚至到处宣扬我是她的人,以达到让她不得不保我的目的,但……我对她没信心了。” “有点意思。”李青摩擦着下巴,颔首道:“你继续说。” 贞儿点头:“皇上太霸道了,也太强了,太后她连亲爹…咳咳,那样的大事发生她都奈何不了皇上,且伺机而动的文臣也被皇上摁了下去, 而且,司礼监王公公也安然无恙,种种迹象表明,若皇上铁了心杀我,即便太后想保,也保不住我。” 哎呀呀……李青忍不住惊叹:这小丫头片子年龄不大,心眼儿是真不少啊。 这算计,啧啧啧…皇宫内外果然都是卧虎藏龙啊! 论心计、智慧,这小丫头比起官场文人,也不遑多让。 “你多大了?” “回大人,婢子今年十六。”贞儿红着脸说,她会错了意,还道是李青看上他姿色了,“那个…大人,这毕竟是皇宫,人多眼杂的,等以后婢子出了宫,怎么着都成。” 李青翻了个白眼:“想多了,我就是单纯好奇你的年龄而已。” “喏,最后一个问题。”李青道,“皇太后到底是后宫之主,眼线众多,你就那么自信不会被发现?” “因为有大人呀。”贞儿讨好道,“婢子可是奉太后旨意,结交先生呢。” “让我做传声筒?”李青啧啧道,“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我做传声筒就得答应太后,装作跟她统一阵营,这样你既能达到目的,又能给皇太后交差, 别说,你这小丫头,心眼儿是真多。” 贞儿涨红了脸,讪讪道:“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法眼,呵呵呵…婢子是真服了,大人实在太……” “别拍了,我不吃这套。”李青打断她。 贞儿怕惹恼了他,赶紧闭嘴不言,满脸希冀地盯着他看。 好一会儿,李青突然笑了:“有意思,可太有意思了,无间道么,成,那就玩玩。” 贞儿听不懂什么是无间道,但李青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顿时,眸中闪过激动的狂喜,李青的能量她多少是了解的,加上如今太后都要拉拢他,足以说明李青的本事。 贞儿眼中雾气氤氲,终于,大概率不用死了。 她喜极而泣:“谢大人施以援手,若是贞儿能渡过此劫,他日……” “你一个宫女,有什么可报答的。”李青嗤笑摆手,“我就是抱着好玩儿心理罢了。” 第121章 长生难,长生难 “嗯~啊~!” 一出宫门,李青便听到了自家毛驴叫声,早朝散去多时,它孤零零待在马厩,无助又可怜。 “呦,把你给忘了。”李青连忙上前,将它牵了出来。 “嗯~啊~嗯~啊……~!”毛驴伸长脖子冲着他耳朵叫,发泄怨气。 李青缩着脖子,拧着眉苦笑,“差不多行了,走,带你去赶集,买好吃的,上等草料买两大捆儿。” “嗯啊~”毛驴怨气小了很多。 ~ 李青迎着朝阳,骑着毛驴去赶集,心中淡淡忧愁缓缓消散。 回到家,做午饭;午饭后,睡午觉;夜央逛书阁…… 日子一天天过着,在朱祁镇的强势下,朝堂趋于平静,群臣纵有千般不满,也不敢硬刚。 朱祁镇同意了李青的提议,放弃了杀贞儿泄愤的想法,他知道小宫女只是个工具人,罪魁祸首是他娘。 杀了姥爷,仇也算报了,没必要杀一个执行工具,且对他有大用的小角色。 孙氏倒没什么大动作,只是搭上李青这条线,结个善缘,以便不时之需。 她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刚接触还拿不准李青,另一方面则是朱祁镇的强势,很大程度上震慑到了她, 连群臣都不是对手,孙氏不得不老实下来。 朝廷下西洋的国策正式推行,辽东的种桑初步有了进展,天.津港的织造局也建设完毕,进入开工阶段。 宝源局如火如荼地铸造铜钱,然后运往国库囤积,以待积累到一定数量,开始兑换。 局势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大好。 七月初。 师徒俩完成偷梁换柱,所有赝品都换成了真品。 张邋遢又在京城逛了几天,便提出告辞。 “青子,我先回去了。”张邋遢道,“在你这儿呆的时间不短了,我得回去看看小朱。” 李青没理由挽留,轻轻点头:“师父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张邋遢想了想,“过了中秋吧,到时候多带一些赝品。” “下次把师弟也带来吧。”李青说。 “这个应该不行。”张邋遢摇头:“金陵那边产业挺多的,离不开他。”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必要在意。”随着时间流逝,李青越发珍惜眼下时光,“他也不年轻了,没必要这么拼。” “他这是在为你拼啊!”张邋遢叹道,“你的路还长,以后用钱的地方有很多,当然,你或许用不到,但有钱总归不是坏事。” 李青还想说什么,却被张邋遢制止。 “青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时候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他觉得他亏欠大明,同时觉得大明亏欠你,所以他想为你做些什么; 这人啊,心中有信念是好事,要是心里的那口气儿散了,人的精气神会瞬间一落千丈,你让他享福,于他而言并非好事。” 李青眼眸湿润,倍感窝心,哑声道:“我送师父。” 张邋遢离开了,带着一马车《永乐大典》正本,赶赴金陵。 小院一下冷清许多,烟火气也少了,李青不是个精致的人,一个人时随便对付两口就行了。 还没半个月,灶台便积了灰。 … 八月中旬。 选妃落下帷幕,这次选的不老少,什么宸妃、淑妃、敬妃、丽妃、顺妃……加起来十好几个。 当然,这只是个小插曲儿。 纳妾和娶妻完全不同,娶妻明媒正娶,纳彩、问名……繁琐且重视,纳妾则是把人弄回家也就是了。 尽管是一国之君,纳妃也不大办,甚至连个酒宴都没有。 群臣也只是象征性地道了个喜,然后各忙各的,没人对这个上心,除了孙氏。 她忙得不亦乐乎,忙着找潜力股。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在贞儿、李青为媒介的传导下,朱祁镇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 孙氏跟哪个亲近,他就冷落哪个。 时间一长,嫔妃都怕了孙氏,尽可能的躲着她。 中秋节。 李青斜倚在椅上,独自赏月,咬上一口月饼,很甜。 皎洁的月光洒下,仿若给小院染上一层白霜,他抿了一口酒,轻声吟着李白的诗: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故乡啊……” 他的故乡太过遥远,隔着数百年时间长河,不可逾越。 长生难,长生难; 关关难过关关过,夜夜难熬夜夜熬; 欲将难熬融于酒,一饮消尽心中愁; 熟料,愁难消,难消愁…… ~ 重下西洋势不可挡,李青一时间也没了目标,整日宅在家里,吃饭、喝酒、睡觉……整个人都颓废下来。 对此,朱祁镇很恼火,不止一次地来小院。 “先生,你这个年龄,怎么能这么丧呢?你得支棱起来啊……!” 每次来都巴拉巴拉一堆,每次李青都十分听劝,但就是不改。 丧是丧了点儿,但丧着舒服啊! 一旦躺平,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祁镇见他一点压力都没有,于是诱惑道:“先生,你要媳妇儿不要?” “不要!” 李青果断拒绝。 “要一个吧,为李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朱祁镇苦口婆心:有了媳妇儿孩子,到时候一家子人靠你吃饭,朕就不信你还能这么咸鱼。 李青油盐不进,根本不上套。 “是不行吗? 是不喜欢女人吗? 你这是不孝啊……!” 激将法、嘲讽计、道德绑架……朱祁镇三十六计用了大半,李青就是不为所动。 无奈,朱祁镇只好祭出绝招——剥削法! “你再这样,朕可要扣你俸禄了。” “扣吧,反正也没几个子儿。”李青满脸无所谓,无欲无求。 朱祁镇真是没招了,只好打感情牌:“先生,如今大明正是发展之际,朕需要你。” 李青笑着反问:“现在还用的着我出手吗?” “当然。” “那你可得反思了。”李青揶揄道,“如今你大权在握,要是还掌控不住局势,那只能说……能力不够。” “你……!”朱祁镇气结,哼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是大明的官员,吃着大明俸禄,干活儿不是应该的吗?” “我干的还少吗?”李青无奈,“皇上,你放我个假吧,我想好好歇歇。” 朱祁镇说道:“由于你的一直闷在家里,朕这段时间都掌控不了太后的动向了。” “她又威胁不到你,也不会真对你使坏,只要你掌着大权,她翻腾不起来。”李青道,“她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害你就等于害她自己。” “说不听是吧?”朱祁镇火了,“朕问你,你到底上不上朝?” “我想放个假。”李青疲倦的说。 朱祁镇哑火,沉默良久,无奈答应:“好,朕体谅你,现在局势平稳,你想歇歇就歇歇吧,不过,不能离开京师。” “没问题。”李青没有得寸进尺。 他本也没打算离开,知道在平稳的表面下,暗地里波涛汹涌。 其实矛盾很大,只是还没爆发。 奈何朱祁镇不愿妥协,李青也只能见招拆招。 朱祁镇还是有人情味儿的,知道李青懒,时不时让太监送来些御用膳食,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心意满满。 有时候,孙氏也会派贞儿来,给些小恩小惠什么的,李青一律照单全收。 反正他没有道德,不会被道德绑架。 拿人手不软,吃人嘴不短,这一点,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童叟都欺。 岁月静静流淌,转眼秋去冬来。 张邋遢食言了,只来了一封信,说是北平太冷,明年开春再来。 李青就很无语:百余年的功力在身,你说怕冷? 幸赖,他还有毛驴。 李青经常骑着它去赶集,不为别的,只为热闹,品味红尘烟火气。 … 第122章 悲催的沈鑫 时光荏苒,转眼又到了年关。 李青虽然咸鱼,但一直在留意群臣动静,不过……群臣没有动静。 没有动乱,没有阳奉阴违,在王振的严厉监视下,没有人敢闹事,所有人都很规矩,至少眼下是这样。 值得一提的是,经此一事后王振愈发嚣张,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做事越发狠辣,狂妄。 显然,他觉得只要自己够狠,就没人敢再弄他。 王振有此观点,主要拜李青所赐。 李青那次反杀事件太经典了,他觉得他可以复刻。 腊月二十八,心情大好的朱祁镇,提前一天放了年假。 李青见有王振镇着,短时间闹腾不起来,便进宫向朱祁镇提出出差金陵。 朱祁镇斜睨着他,揶揄道:“你那是去出差吗,朕都不稀得点破你,你就是想回金陵过年。” “不全是。”李青摇头:“江南是海上贸易的关键,现在重下西洋国策已经推行,年后便要先后出海,那边的情况必须做到心中有数,” 顿了顿,“皇上对西洋贸易有何策略?” 朱祁镇不再揪着不放,沉吟片刻,道:“现在的商品不足以支撑下西洋,朕准备打劫……收购一些他们卖不出去的,用作出海贸易。” 你可真黑,是人家卖不出去吗,是你不让人卖好不好……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皇上你有考虑过,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影响吗?” “最坏不过出些乱子。”朱祁镇无所畏惧,“不怕,朕会提前作部署,哪个地方出乱子,直接禁了那个地方的海商贸易,不让朕省心,那三成也别要了。” “你可真霸气!”李青揶揄。 “朕是天子,天子自然霸气!”朱祁镇信心满满。 李青满脸无奈:“自信是好事,但过度自信就不可取了,莫小瞧了他们。” “朕知道。”朱祁镇道,“放心,朕不是当年的朕了。” 我倒情愿你一如当年,现在翅膀硬了,都开始飘了……李青拱手道,“那臣去金陵了。” “过了年再去吧。”朱祁镇拍着胸脯道,“今年朕给你包个大红包,超大的那种。” 李青婉拒,不是他不爱财,但凡换个皇帝,他都不会这么干脆。 只是,朱祁镇的超大红包……呵呵,也就那回事儿,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回到家,李青跟驴兄告别,交给于谦寄养,然后赶赴金陵。 ~ 正月初九,李青回到金陵的家,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开心。 熟悉的人越来越少,今年李景隆也不在了,没了他的碎嘴子,生活少了很多色彩。 李青先去了栖霞山,后又分别去看了李景隆、蓝玉,这才回家过残年。 元宵节前,都算是过年,李青回来后,府上年味儿更浓了些,在小老头压迫下,他每天都要忙着做好吃的。 对门的干儿子整天来串门,在某种意义上填补了李景隆的空缺,小孩子的朝气蓬勃,冲淡了故人过世的离愁。 虽然除夕过去,李青还是给他包了个大大的红包,小家伙儿开心极了,拍着鼓囊囊的腰包四处炫耀,那种特有的孩子气很招人喜欢。 大半年不见,小家伙儿跟他并未有多大生疏,没过几天便打成一片,晚上都要挨着他睡。 大概这就是人格魅力吧……李青臭屁想着。 在金陵,他有种家的归属感。 全身心放松下来,有种卸下包袱的轻松。 眼下已是正统十二年,朱允炆都七十了,曾经在朱元璋生日宴被朱棣吓唬的小屁孩儿,如今已是满头的白发,身体佝偻,瘦骨嶙嶙。 他满身的迟暮,跟小李宏形成强烈对比,令李青备受触动。 “师弟,你身体还好吧?”李青关心的问。 “挺好的。”朱允炆笑着点头,“有师父在,我身体能不好吗?” “挺好就好。”李青也笑了,“世间绚丽多彩,百媚千红,当多领略才是,师父也需要人陪。” 朱允炆点点头,随即诧异道:“师兄你没必要担心这个啊,这话应该我说才对,有师兄你在,我就放心了,以后师父就交给你了。” “得,你俩是嫌老头子碍眼了是吧?”一旁打拳的小老头停下动作,哼道:“我明儿就死去。” “别呀,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师兄弟忙赔不是,一个捶肩,一个捶腿,孝顺的不行。 张邋遢考虑到朱允炆年纪大了,便揪着李青一顿胖揍。 完事后,仍是气哼哼的,一副‘没好吃的哄不好’的模样。 李青严重怀疑,小老头就是想吃好吃的,故意找茬。 想吃你说呀,干嘛还得揍我一顿呢? 元宵节。 李青包的芝麻馅汤圆很受大家青睐,小李宏都吃了满满一小碗儿。 … 李青这次不是请假回乡省亲,除了放松之外,他还抱着查看朝廷重下西洋,且占据七成贸易后,对江南这一带的影响。 他先到织造局找小六子了解了一下,奈何小六子对商业一窍不通,他哪懂这个啊; 整日不是想着提高政绩,就是想贪些钱,占点儿小便宜什么的,不过他还算克制,大钱不敢贪,只贪一些小钱。 饶是如此,他也是赚的盆满钵满,都在金陵置办房产了。 聊了半天,一点有用价值的线索都没收获,李青只好去找沈鑫。 沈府。 沈鑫大吐苦水:“大人你可算是来了,草民这些日子苦啊! 您能不能劝劝皇上,让他老人家高抬贵手,给草民一些活路啊?” “此话何解?”李青明知故问,“沈老板遇到了难处?” “不是一般的难啊!”沈鑫叹道,“草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网撒出去了,竞争对手也弄死了,但鱼是真没捞着啊!” 沈鑫说的是实话,他现在被套牢了。 且是高位套牢。 前期疯狂烧钱,就是为了抢占市场,从而称霸海洋贸易。 现在可好,市场是抢占了,但皇帝一出手,就收走了海洋贸易的七成份额,他之前砸的钱,说是打水漂都不为过。 “大人,你可是说过,朝廷会支持我的,现在这情况……”沈鑫苦着脸道,“你想想办法行不? 我给你跪下了。” 沈鑫难,他太难了。 照这样发展,用不了几年他就得破产。 李青也不想他破产,资本萌芽好不容易有了苗头,他不愿功归一篑。 大明半工业化的发展之路,沈鑫扮演着重要角色。 “你有什么诉求?”李青问。 “能不能民间七,朝廷三?”沈鑫试探着说,见李青脸色一沉,连忙改口:“五五开总行了吧?” 李青皱眉不语。 沈鑫是真急了,“大人,照这么下去,即便我能坚持下来,到时候欠富绅的钱也万万还不上,他们不撕了我才怪。” “你先别激动。”李青安抚道,“你的难处本官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你活不下去的。” “哎,好好好。”沈鑫情绪稍稍平复了些,问:“大人这次来,可是皇上让你给草民解围的?” 你想多了,小皇帝才不在意你的死活呢……李青不置可否,“你现在有多少货?” “货是多得很,但朝廷在出海口严防死守,限额严重,根本卖不出去啊!”沈鑫惨兮兮道。 “既然卖不出去,何不卖给朝廷?”李青道,“实不相瞒,朝廷正好缺货。” 沈鑫都惊呆了: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这和打劫有什么区别? 按皇帝那尿性,还不得按照几年前的市场价收购,我连本钱都不够! 这些话他不敢明说,讪讪道:“大人说笑了,草民的意思是……能不能放开限额?” “本官没有说笑。”李青认真道:“将这些货卖给朝廷,是你唯一的出路。” 沈鑫脸一白,心哇凉哇凉的。 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收割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123章 承包商的优点 沈鑫一脸惨然,苦涩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是吧?” “这话怎么说?”李青诧异。 沈鑫嗤笑:“大人聪明绝顶,但也莫把别人当傻子。” 他自觉大难临头,甚至命不久矣,自然也没了顾忌,“这不明摆着吗,让我在前面拼命,朝廷在后面收果子吗? 现在全产业供给相辅相成,且运营平稳,朝廷只需全盘接手,立即就能运作起来,且完全绕开了官绅,呵呵……真是好算计!” 他惨笑连连,“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如今利用完了,随时可以丢弃。” 李青一怔,随即打趣道:“你这话要让皇上听到,他绝对会这么做。” 沈鑫反问:“难道皇上不是要这么做?” “当然不是。”李青正色道,“朝廷也在培养自己的供应渠道,实话告诉你,朝廷已在辽东大规模推行种桑养蚕的国策,以做到自给自足。” 顿了顿,“不过,皇上的确抱着低价收购商品,然后出海贸易的心思。” 沈鑫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破灭,气道:“大人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 “我会帮你。”李青道。 “你帮我?”沈鑫嗤笑,“你能影响皇上?” “我有把握,且把握很大。”李青保证道,“你不用急,我扶持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收割你。” 沈鑫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尽管知道希望不大,却只能寄期望于上面。 他语气缓和下来,恢复了最初的恭敬:“请大人赐教。” “你好好计算一下,在五五开的情况下利润几何。”李青道,“我会以此为标准,让皇上以超市场价的标准,来收购你的货; 当然,本官给你机会,你也得中用,要是狮子大开口,亦或玩些折中把戏,那本官就爱莫能助了。” 李青说道:“你尽快算出来,我写信给皇上,阐述其中利害,他大概率会同意。” 顿了下,又说:“失之东墙,得之桑榆;对你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还不是坏事?” “可不嘛。”李青笑着说:“你想,连你都活不下去了,苏杭那些富绅能活得下去?” 沈鑫一怔,继而心中大喜,要是这么看的话,对他来说还真是好事。 到时候根本不用打价格战,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一家独大。 现在赚不赚钱已经不太重要了,只要活着,活下去就赢了,不过…… 沈鑫迟疑道:“即便如大人所言,我能收购那些产业,但朝廷独占七成,仅靠三成利润,我很难供得起那么大产业啊! 除非朝廷能对我放开限额。” “这是不可能的。”李青摇头,“比你有能量,有背景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你就特殊?” “那这……”沈鑫苦恼道,“这样的话,我也犯不上收购那些产业啊,产业太大,现有利润供不起支出,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不然。”李青笑道,“我们可以一直延续这种模式。” “什么意思?” “简单,你依旧用三成限额的商品出口,多余的货有朝廷采购,朝廷会给你一个公道价格,让你有的赚。”李青道,“此外,你好好想想,金陵加上苏杭,乃至整个江浙的三成份额,这其中的利润有多大?” 沈鑫一呆,顶配商业cpu高速运转,片刻后,便是狂喜。 种种条件加起来,真有的赚,且赚的还不少呢。 虽然远无法和之前的情况相比,但能如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心理预期足够低,所以很容易就满足了,况且,这其中的利润并不算小。 “大人,皇上真的肯听你之谏言?” “八九不离十。”李青笑道,“我说了,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抱着收割你的目的。” 沈鑫起身撩袍行大礼,扣头道:“大人之恩,草民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呵呵……沈老板请起。”李青扶起他,“好好计算个价格出来便是,没什么可焦虑的。” “哎。”沈鑫仿佛从地狱来到天堂,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心理亦是感动莫名,“大人,草民……唉,啥话都不说了,中午在府上吃个便饭吧?” 李青知道,他这是想贿赂自己,但这种钱,他不想要。 “算了,时间不等人,你赶紧算出具体数字,我好尽快安排。”李青道,“记着,不要搞猫腻,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沈鑫郑重点头:“大人放心,小人不会为了芝麻丢西瓜。” “嗯,抓紧时间办吧。”李青拍拍他的肩,转身欲走,沈鑫突然叫道,“大人。” “嗯?” “您是我见过,品德最高,最有节操的官员。”沈鑫由衷的说。 李青脸上一热,心道:“估计也就你这么认为了,大人我在官场的名声……不提也罢。” … 三日后。 沈鑫给了一个出售价格。 李青一番核算,发现并无多大出入,便提笔写信,写到一半又放弃了,这么大的事,单靠一封书信未必奏效,他决定跑一趟。 “干爹你才来几天,这又要走啊?”小家伙儿很不舍。 李青笑道:“干爹还会回来的,最多一个月,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真哒?” “拉钩。”李青伸出手,跟小家伙儿拉了个钩,朝朱允炆道,“有些事必须得由我亲自跑一趟,一个月后回来。” “公务要紧。”朱允炆笑了笑,心疼道,“师兄,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李青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苦,我在京师过得也不错。” 一旁躺椅上的张邋遢,插话道:“你师兄到哪儿都不是吃亏的主,犯不着为他担忧,他且会享受呢。” 李青笑着点头:“师父,弟子走啦?” “去吧去吧。” …… 李青闲的时候是真闲,这一忙起来,也是风风火火,就他这个赶路强度,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 十日后,京师。 李青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并附上清单。 朱祁镇只瞥了一眼,便直摇头:“你当朕是什么?大款吗?” “也就先生你了,若换了个人,朕都怀疑他是收了沈鑫好处。”朱祁镇闷声道,“这件事绝不可行。” 他还有一身贷款没还呢,怎么如此撒币? “皇上,咱们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可好?”李青道,“我大老远跑回来,难道是为了一个富商?” 朱祁镇平复了下心情,闷闷点头:“来人上茶,先生你且坐吧。” 李青笑笑。 君臣二人落座,气氛缓和了许多。 李青端起茶杯润了润喉,说道:“皇上,民间贸易产业链已经形成,一个沈鑫算不得什么,但要是将沈鑫搞垮了,会有多少人失去活计?” “可以让他们给朝廷做事啊!”朱祁镇说。 “的确,但这样势必滋生腐败。”李青道,“官欺民,远比富商欺民要恶劣的多,富商欺民且不论有没有用,百姓至少可以报官,官欺民又当如何?” 朱祁镇眉头紧皱,却没反驳。 李青又道:“事实上,百姓一般是不想跟官府打交道的,他们对朝廷敬畏大过信任,朝廷接盘,根本维持不住这么大的市场, 且大量官员涌入其中后,会出现什么后果,皇上心中应该有数才对。” 顿了下,继续说道:“这么做看似朝廷吃了亏,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一来保证了百姓利益,二来保住了产业繁荣,三来……”李青正色道,“我敢保证,沈鑫作坊出品的商品,绝对比朝廷自己的品质要好,且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为何?” “因为他不敢糊弄朝廷,但官员却敢糊弄皇上你。”李青认真道,“承包给富商,比朝廷自己做要好的多,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124章 朱貔貅 朱祁镇思考着李青的话,久久不语。 李青没再继续,话已说尽,具体怎么做,还得看朱祁镇本人。 他只能拿主意,最后做决定的只能是朱祁镇。 大殿安静下来,君臣二人都很沉默。 许久,朱祁镇幽幽叹了口气,淡淡道:“从大明江山社稷的立场出发,那个沈鑫,朕迟早会弄了他,你所谓的资本体系,以及全方面工业化,大概率不会发生,朕不允许它成长起来。” 朱祁镇语气笃定:“先生或许觉得朕很自私,但换了任何一位脑子正常的帝王,都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出现。” 李青默了片刻,问:“皇上还是怕资本倒逼皇权,对吧?” “不是怕,这是必然的事。”朱祁镇正色道,“人性是贪婪的,世人永远不知足,莫说你所谓的资本,就拿现有的官绅,满朝官员来说吧,他们哪个安于现状? 任他们野蛮生长下去,久而久之,朝廷必定遭不住。” 李青无言以对。 “皇上打算如何做?” “这次听先生的。”朱祁镇道,“正如你所说,承包给个人利大于弊,朕不会做杀鸡取卵之事; 你大可放心,即便朕将来弄沈鑫,也是建立在不影响百姓,不影响大明各产业的前提下。” 听到朱祁镇的保证,李青心中舒服多了,同时,也有些歉然。 可以说,沈鑫未来下场已经注定。 最终的命运,还是要被收割。 李青沉吟半晌,叹道:“臣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请说。”朱祁镇抿了口茶,微微颔首。 “真到了那一天,留他一命吧。”李青道,“毕竟他做的这些事,有利于皇上,有利于大明。” 朱祁镇点头:“这个朕可以答应你,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不赦之罪,朕不杀他。” 李青松了口气,问:“皇上准备批多少钱?” “批钱?”朱祁镇诧异,“批什么钱?” “……自然是买货的钱啊!”李青道,“年前,沈鑫不是把账结清了吗,好几百万两银子可都是进了内帑啊!” “是有这么回事儿。”朱祁镇没否认,“但那些钱是用作不时之需的,不能动。” 李青人都傻了,“就……干抢啊?” “瞧你这话说的,朕是那么没品的人吗?”朱祁镇瞪了他一眼,哼道:“那个沈鑫能欠朝廷的钱,朝廷就不能欠他钱吗?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朕这么做很合乎情理。” “所以……?” “赊账!”朱祁镇腰杆一挺,还挺骄傲。 李青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进了朱祁镇口袋的钱,想再掏出来难如登天。 这厮就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皇上,沈鑫现在资金比较紧张,一点现钱不给,纯靠赊账的话,他……太难了。”李青都替沈鑫头疼。 朱祁镇想了想,道:“这样吧,朕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一部分账用来抵消他海上贸易的税收,如此可缓解他的资金压力。” “就……还是不掏钱呗?”李青问。 “先生你要理解朕,不是朕抠门,而是朕必须要防患于未然。”朱祁镇正色道,“这次朕在官绅大户身上割肉割的有点狠,他们不会一直这么消停的,朕要留些备用金。” 你这哪是割的有点狠,你割得只剩骨头了……李青无奈道:“皇上,你多少出点儿,远的不说,就这两年我所知道的,内堂至少进账五百万两以上; 内堂比国库有钱,且不是一点半点儿。”李青没好气道,“皇上你也别哭穷,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宫里开销也很大啊!” 你可别扯犊子了,宫里花销是大,但远花不了这么多,永乐朝二次削藩后,藩王宗室的用度都削减了大半,且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国库出,你能花多少? “你多少出点儿。”李青说。 “没钱呐。”朱祁镇摊了摊手,“宝源局的钱又不能直接花,朕还得往里搭,宫里还有一家子要养,你让朕上哪弄钱去?” 顿了顿,“那就折个中吧,等收购的商品出了海、卖了钱,朕第一时间还账,这总行了吧?” 李青整个给无语住了,揶揄道:“你管这叫折中?” 朱祁镇破罐破摔:“那你要这么想,朕也没办法。” 瞧瞧,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 李青除了一句承诺,什么都没要到。 不过他也没白跑,至少朱祁镇同意了他的策略。 回到金陵,李青第一时间便去沈府。 “什么?赊账?!” 沈鑫险些破防,“大人,皇上坐拥四海,不会这点儿钱都出不起吧?”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你理解一下。”李青道,“不会欠你太久,这已经是我为你争取到最大的好处了,做人要知足。” 沈鑫苦笑点头:“道理我懂,只是……朝廷能不能来点实际的啊?” 从一开始,朝廷就没出力气,自始至终都是他冲在前面,然后朝廷坐收渔翁之利。 一直在给他画大饼,从没有给他实质性的好处。 大饼吃多了,也噎得慌的啊! 奈何,沈鑫现在被套牢了,他没的选,只能按李青的方法,跟着皇帝一路走到底,至于最后如何,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沈鑫叹了口气,问道:“大人,朝廷宝船回归后,真的第一时间结清账务?” “那是自然。”李青点头,“天子一言九鼎,岂会食言而肥?” “那就好,那就好。”沈鑫心里好受许多,现在的他只能相信朝廷,相信皇帝。 李青笑道:“明日我会带织造局的六公公来,我们商议一下货品交接,顺便规划后续发展方向,你放心,朝廷不会赖账的。” 顿了一下,忍不住点醒一句:“步子不要迈得太大,更不要好高骛远,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沈鑫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草民谨记。” 李青不知道他具体听没听进去,但他已做到能做的极限,至于未来的路沈鑫如何走,他就管不了了。 ~ 朱府。 师徒俩饮茶看书,张邋遢看的是《永乐大典》,朱允炆看的是账本。 两人晒着太阳,时不时聊上两句,倒也悠闲惬意。 “师父,师弟,我回来了。” 听到李青声音,朱允炆怔了一下,连忙拄着一旁拐杖站起身,张邋遢倒是沉得住气,继续翻阅大典,头也不抬。 “回来就回来呗,瞎嚷嚷什么呀。”张邋遢嘟哝,嘴角却微微翘起。 不多时,李青走来,笑道:“想不到吧,我只用了二十天就回来了。” “确实出乎预料。”朱允炆笑着点头,“二十日往返南北直隶,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一般人也难以做到,师兄厉害; 对了,师兄要办的事情办妥当了?” “算是吧。”李青抱怨道,“皇帝抠门的紧,我使劲浑身解数,才勉强促成。” “结果是好的就好。”朱允炆笑笑,“师兄陪师父坐会儿,我去交代管家些事情。” 李青瞥见他手里拿着的账本儿,问:“生意上出问题了?” “那倒不是。”朱允炆摇头解释:“现在民间海上贸易不景气,沈鑫做了调整,开始向内使劲儿,咱们也受到了波及,生意没以前好做了,我也得做出调整。” 李青来了兴趣儿,“怎么调整?” “也没什么。”朱允炆笑道,“无非就是减少支出,抛弃一些盈利不大铺子,留下优质产业。” “这么做是对的,你多抛售些,现金流才是王道。”李青点头:“这还只是开始,最迟下半年,你就会知道生意多难做。” 说着,他不禁泛起愁来,生意难做的何止是金陵一地。 朱祁镇这么搞,天下富绅大户就没不受牵连的,这么大的利益纠纷,饶是李青见惯了风浪,也不由一阵头大。 未来……注定不太平。 第125章 这其中的道道儿你不懂 朱允炆听他这么说,欲走的步子顿住,皱眉道:“有那么严重?” “当然啊!”李青苦笑:“现在各产业这么繁荣,靠的是什么?就是海洋贸易!” “一切都在围着海洋转,才造就了如此局面,一旦这个口子被扎紧,大家势必都没得赚。”李青叹道。 朱允炆迟疑着说:“金陵生意难做,是因为有沈鑫这个巨富在,其他地方应该不会这么难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则不然。”李青心累道,“事实就是富的地方受影响大,穷的地方更穷。” 朱允炆不急着走了,转过身坐下,问:“师兄你有什么办法吗?” 李青也跟着坐下,想了想道:“拉动内部需要。本来按着我的计划是,随着海上贸易的持续进行,百姓越来越富,不用刻意引导便能带动内需; 但现在……小皇帝见钱眼开,一口咬下七成,市场会快速萎缩。”李青抿了口茶,满脸无奈,“这件事上小皇帝固执的很,不听我的啊!” 张邋遢放下大典,幽幽道:“他不听也在情理之中,你的那个法子,对富绅更有利,一旦让其成长起来,皇权会被大幅度架空; 人家是皇帝,自然要从自身角度出发。” “这个我是有考虑过的,并也做了一系列对策。”李青说。 张邋遢嗤笑道:“但最保险的办法是不那么做,直接从根源上杜绝风险。” 李青无言,事实确实如此。 朱允炆沉吟道:“可以折中吗?” “可以,折中就是让利。”李青道,“贯彻富绅生产,朝廷采购、销售的策略,让利一部分给富绅,让产业维持下去,眼下的沈鑫便是如此,但皇帝不愿全方面推广。” “为何?” “因为钱呗。”李青哭笑不得的说,“他要是想让利,之前也不会一口吃下七成了,这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张邋遢不以为然:“其实我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正如你所说,现在的繁荣都是靠海上贸易支撑的,并不是大明应有的表现。” “啊?这……”李青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这是赖着人家,不是大明自己的。”张邋遢道:“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小皇帝搞这么一手,只是回归本质而已,莫把虚假的繁荣当永恒。” 你思想太落伍了……李青没敢说出来。 朱允炆颔首道:“别说,师父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如此,靠谁不如靠自己。” 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昔年就是前脚听完我的,后脚又听齐方黄,一点主心骨都没有……李青在心里吐槽着师徒俩。 “青子,你也别太心忧,海洋贸易只是重新划分了市场份额,又不是全面禁海,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张邋遢伸了个懒腰,“只要海外需求没减少,大明供给便会跟上,只要供给跟上,产业就不受什么影响。” 李青一怔,缓缓点头:“别说,师父你这么一说……” 呃…自己咋成师弟了?李青改口道:“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就一点儿?” “就一点儿。”李青点头,分析道:“总量没变,但市场配套乱了啊,这其中道道你根本不懂,我给你说……哎呦,你咋打人呢?” 张邋遢哼哼着起身,道:“来来来,过来,来陪为师练练。” “……你看你,我就说几句实话,你咋还急眼了呢。” “谁急眼了?” “没,谁都没。”李青连忙赔不是,然后拉上朱允炆就往外走,“师弟我给你说,有些产业可以抛,有些产业不能抛,这其中的道道儿你不懂……” “师兄,师兄你慢点儿,我年纪大了,跟你可比不了。”朱允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没看师父要揍我吗?”李青语速极快,“你是没挨过打,这其中的道道儿你不懂。” 朱允炆苦笑:“道道儿我是不懂,但师父打的是你,你拉我也没用啊。” “我这不是尝试,用你唤醒他的长者慈爱嘛。”李青一边说,一边往后瞅,见小老头没追来,他这才停下步子。 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朱允炆好一阵儿喘。 “师兄,我不是当年的我了,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李青悻悻道:“你呀,还得练,师兄这是锻炼你身体呢,为你着想。” “……我都七十了。”朱允炆满脸黑线,拄着拐一晃一晃的走到一旁石凳坐下,“师兄,真要抛售大半产业?” “抛了吧。”李青道,“留下几个地段好的酒楼、铺子就成,其他的全抛了,现在卖还来得及,以后怕是想买都卖不出去了。” “成吧。”朱允炆叹了口气,“师兄,你有办法拉动内需吗?” “难啊!”李青叹道,“一直以来,百姓都在生存线上挣扎,所以屯粮食、存钱是刻在骨子里的观念; 若是民间海上通商持续进行,久而久之,这种观念便会冲淡; 就比如这两年沈鑫大规模撒钱,百姓挣了钱,会舍得拿出一小部分改善生活,再拿出一小部分添些物件,但这个比例不会超过一半。” 朱允炆接言道:“师兄的意思是百姓赚的少了,花销自然会紧锁,从而导致各产业不景气?” “就是这样。”李青点头:“其实师父说的有一定道理,但问题是朝廷入局,和民间自由发展,不是一码事; 百姓畏惧官府远大于信任,民不与官斗,也不愿与官牵扯,这个观念同样深入骨髓,难以改变。” 朱允炆抓了抓头发:“他咋就那么小气呢?” “谁说不是呢。”说起这个,李青也来气,不过他多少能理解。 ——财政大权,是皇权重要的组成部分。 “唉……若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大明现在不缺粮食,也没禁海上贸易,他这么做影响并不算太大,无非就是百姓生活品质下降,经济下行一些。”李青叹道,“问题是百姓淳朴,但富绅可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官绅。” “又要出乱子?”朱允炆问。 “必然的。”李青点头:“但具体是什么乱子,我也说不好。” 朱允炆雪白的眉头拧在一起,满是沟壑的苍老面容更是皱成了抹布。 “别在担忧。”李青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不是你操的心,你就一平头百姓,又不是皇帝。” 朱允炆嘴角抽了抽,表示有被安慰到。 ~ 中午。 对门小李宏来了,李青抱起干儿子亲热一阵儿,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礼物。 “喏,这个送你。” “谢谢干爹。”小家伙儿开心极了,同时也有些好奇,“干爹,这是什么呀?” “北方叫冰尜,在冰上用鞭子抽,它会旋转。”李青解释,“它也叫冰陀螺。” 李青出京师时,见有孩子玩儿这个,一下子就唤醒了童年记忆,于是给小家伙儿买了一个。 “可咱们这儿没冰呀。”小家伙儿有些失落。 “在平整的地板上也能玩儿。”李青笑道,“一会儿干爹教你。” “嗯,好。” … 午饭后,李青陪小家伙儿玩了小半时辰,基本都是他在玩儿,干儿子在一旁加油助威。 小孩子觉多,没玩多大会儿就困了,就近睡在了李青房间。 李青这一路奔波也累够呛,本来想躺下歇歇,却被张邋遢叫了出去。 小老头太记仇,到了,李青也没躲过一顿毒打。 …… 次日。 李青去织造局,叫上小六子一起赶往沈府。 这两年小六子日子过得很不错,他掌着织造局,稍微贪那么一丁点儿,就足够他吃喝不愁了,何况又有沈鑫的孝敬。 这厮还真有些乐不思蜀,甚至对司礼监秉笔太监都没那么向往了。 在金陵这个繁荣,又捞钱的地方,可比在皇宫里勾心斗角,取悦上级要舒服多了,每一天都是享受,简直不要太爽。 在宫里,以他的身份地位,随便见个人都得哈腰,但在地方就不一样了,不说横着走,却也没几人敢惹。 两年下来,人都胖了好几十斤。 马车上。 “咱家能有今日,多仰仗李大人。”小六子对李青很感激,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笑眯眯道:“一点心意,还望大人莫要推辞。” 李青扫了眼,都是面额千两的银票。 笑道:“看来公公在金陵很滋润啊!” “嘿嘿……拖李大人的福,还好,还好。”小六子眼本就小,这一笑,满脸的肥肉都挤成了一条缝儿,颇为喜庆。 李青没有推辞,在官场之上,人家示好你不收,别人非但不会觉得你在为他省,反而认为你不买账。 织造局的油水不是一般的大,加上又有沈鑫这个财主,这厮肯定没少捞。 见李青肯收,小六子更是开心,这说明对方接纳了他。 李青收起钱,一副掏心窝子模样:“司礼监的那些公公可都眼馋你呢,个个拍皇上马屁,削尖了脑袋想来金陵。” “啊?”小六子一下紧张起来,“他们也要来?” “公公放心,咱们打这么久交道,我怎会不帮你说话?”李青笑着说。 “哎呀,大人仗义。”小六子更为感激,伸手入怀,却摸了个寂寞,准备的心意都一股脑拿了出来,没备用的了。 干笑道:“那什么,今儿晚上大人赏光啊?” “哎?”李青摆手道,“本官不缺钱,意思到了也就成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本官有肺腑之言,不知公公可愿听?” “愿闻其详。”小六子忙不迭点头,觉得不够礼敬,又拱手补充,“请大人赐教。” 李青道:“织造局是个肥差,这点人尽皆知,公公若想一直在这儿任职,就得干出个样儿来, 这截留嘛,要有度,挑你毛病的人多着呢,公公你说是不是?” 官场几乎没人不贪,包括太监,当然,这种风气历来都有,并不只有大明一个王朝。 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规则,也是所谓和光同尘。 这一点,李青无力改变,两袖清风不取分文的官员也是有的,但少的可怜,十不足一。 风气如此,李青没办法直言不让小六子贪,即便说了,也没什么效果,只能让他有敬畏之心,少贪一些。 小六子缓缓点头:“大人说的是,那群兔崽子就是见不得爷们儿好,娘的,一个个小肚鸡肠的混账。” 顿了顿,保证道:“大人放心,咱家知道轻重,绝不会过分,只是……” 李青笑道:“皇上英明,你做得好他自然会知道。” “哎。”小六子点点头,谄笑道,“还请大人多多美言。” “该帮的,我自然会帮。”李青笑着说。 但心里却是苦笑,他叱咤风云数朝,但有很多事,他也无计可施。 … ps:今儿两章了,不过这一章三千五字。 第126章 反常 沈府。 三人没有过多寒暄,直奔主题。 沈鑫不愧是金陵首富,尤其是这两年的野蛮发展,他名下几乎涵盖了大明所有产业;丝绸、家具、瓷器、香料、胭脂水粉、春宫话本…… 李青被他这丰富的产业震惊了,甚至其中有些冷门产业他自己之前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李青着眼的都是大局,反而忽略了细致化的东西。 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大明……亦或说,华夏文明竟如此发达。 并不只有丝绸、瓷器出名,几乎样样出名,全方位碾压世界文明。 算到最后,李青不禁咋舌,仅现有可交割的商品作价后,就高达三百余万两,这还是除去三成海上贸易;以及一成半大明内部销售,以保证占据大明市场的前提下。 要是朝廷全吃下,至少得五百万两,当然,若是按大明内部市场价,远用不了这么多。 饶是如此,也能看出沈鑫的摊子铺的有多大。 沈鑫卖惨道:“大人,这些东西转卖给朝廷,和草民自己销往海外,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这两年草民所投进去的人力、财力之大……您是知道的。” “沈老板放心。”李青宽慰道:“钱不是问题,东西销往海外后,朝廷会第一时间给你结清货款,绝不拖欠。” 顿了顿,“受影响的不只是你一个,你不幸,有人比你更不幸,相比之下,你绝对是最幸运的那个,其他人想以这个价格卖给朝廷,简直是痴心妄想。” 小六子捧哏:“李大人说的是,老沈啊,你别不知足了,虽然只有利润一半,但你能少操不少心呢,再者,你又不是没得赚,只是赚得少些罢了。” 沈鑫被俩人这么一开导,心里果然好受不少。 一个倒霉的人,在发现无数和他一样的人,比他还倒霉,那他就会产生一种幸福感。 攀比,人之天性。 “大人说的是,公公说的是。”沈鑫赔笑,“为不出乱子,商品数量、品类、交易数额,咱们需慎之又慎,多多核对,以防闹得不愉快。” 他哪敢占朝廷的便宜,他是怕朝廷占他便宜。 李青知道他的心理,笑着点头:“这是自然,沈老板尽可放心,君不与民争利,朝廷不会占你便宜的。” “……” “……” 李青说完,自己都觉得臊得慌,讪讪转移话题:“目前最重要的是货仓,这么多货物,在朝廷未出海前,存放是个大问题。” “织造局可放不下这么些东西。”小六子接言道,“十分之一都够呛,要不…沈老板想想办法?” 见皮球又踢给他,沈鑫满脸痛苦,他难啊,他可太难了。 李青笑道:“沈老板不必如此,我倒是有个不错建议。” “是什么?”沈鑫问。 “简单,货物清点后,仍由你来保管,省得来回腾挪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李青说。 “这倒是个好……”沈鑫脸上一喜,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忙道:“东西放草民这儿没问题,但看守的人必须得是朝廷的人。” 他凄凄惨惨:“大人啊,草民现在是经不起一点风险了。” 李青苦笑:这官与民之间的信任也太差了吧? 当然,这不能怪沈鑫,要怪只能怪朝廷自己。 “这个没问题,只要清点核对后,一切交给朝廷来。”李青保证,“除了任何纰漏,损失,全由朝廷承担,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多谢大人。”沈鑫总算是放下心来:不用承担风险的滋味真好。 小六子则是有些为难,“李大人,咱们人手不够啊!” “有多少人。” “拢共也就千把人,还得看着织造局,最多只能抽出五百。”小六子说。 “差不多够了。”李青点头,“咱们的人带头,让直隶六部各司衙门调人来帮忙。” 小六子皱眉道:“他们肯吗?” “皇上让本官全权负责贸易商品。”李青道,“跟本官过不去,那便是跟皇上过不去。” 李青颇有拿鸡毛当令箭的意味,但话说回来,有资源干嘛不用? 闻言,小六子不再多嘴。 … 基调定下,接下来就是细致化工作了。 李青开始忙碌起来,整日往返沈鑫各大作坊,小六子也没能幸免,一段时间下来,都瘦了十好几斤。 一直忙到三月初,才忙完了所有事宜。 四月初。 宝船陆续开赴金陵,开始装货,下旬,远赴西洋。 五月,朱祁镇召李青回京。 李青以身体不适为由,给一口回绝了。 开玩笑,辛苦了这么久,不得享受享受啊? 六月,朱祁镇再来召,并派来了御医。 李青自己就是医生,简单以真气打乱脉搏,便让御医无从下手,只好回京复旨:李大人真病了。 就这样,李青一直留在金陵,过了中秋之后‘病情’才好。 九月初。 李青在苏.州落脚,却不急着走了。 他想看看,在朝廷拿走七成海上贸易的市场份额后,会给市场经济带来什么变化。 然而,令他惊喜的是,市场几乎没收到波及。 惊喜过后,便是惊疑了。 这不符合常理,按道理来说,民间海上贸易市场收缩后,就算不会有大规模产业倒闭,也会造成各行业不景气才对。 商人是逐利的,以目前大明的内需,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产业。 这是怎么回事? 李青不解,他明察暗坊,想了解详情,无奈,他不会说苏.州话。 一外地人在没有亮明官府身份的情况下,举步维艰。 逗留了大半月,李青没有实质性的收获,最终他还是没有选择暴露,暴露人家更不会说实话了。 接着,他又去了杭.州,结果仍是一样,杭.州也没有受到波及; 仿佛一切都是没有改变。 “不对呀,不可能存在这种情况才对。”李青自语,“莫非真如师父所说,只要供求不变,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随即,他微微摇头:“份额重新划分,市场应该洗牌才对,朝廷又不高价收购他们的货物,他们生产这么多货,难道是做慈善,让朝廷多赚钱?” 太不合理了,李青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关键所在。 莫非走私?这也不太可能,港口可都有重兵把守,暴露风险太高了……李青摇头, 十月。 李青回到京师,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将此事说给朱祁镇。 “这是好事啊。”朱祁镇笑着打趣道,“先生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怎么还不开心呢,是不是失策导致心理不平衡?” 李青皱眉道:“这不是失策的问题,按照市场规律,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才是。”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哪有人面面俱到。”朱祁镇笑道,“他们多生产,于民来说有了活计,于国而言,能为朝廷贸易提供帮助,朝廷现在生产不出那么多东西,正好可以收购,两全其美的事,应当庆贺才是。” 李青挠了挠头,暂且不再想这件事,正如朱祁镇所言,这是好事。 “皇上,朝中可还好?” “挺好的,群臣情绪稳定,该上朝上朝,该干活干活。”朱祁镇笑着说,“哪哪都好。” 闻言,李青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皇上,你不觉得这很不对劲儿吗?” “你呀……”朱祁镇好笑道,“非得群臣整天找事才正常是吧?真是……你就不能过舒坦日子。” 顿了顿,“王振那厮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但镇压群臣还是有一手的,谁硬刚谁头破血流,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朱祁镇洋洋得意:“还是那句话,最坏不过闹乱子,即便那般,朕亦无所惧。” “皇上圣明。”李青无奈敷衍一句,“既然朝中无事,那臣就放心了。” “别急着走。”朱祁镇道,“朝中无事,但朕有事。” “什么?” “朕要有儿子了。”朱祁镇说。 李青一脸纳闷儿:你有儿子关我屁事? 第127章 龙子降世,争立国本 “……恭喜!”李青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朱祁镇道:“这意味着朕没有问题,所以……?” “所以什么?” “皇后的身体调养,是时候提上日程了。”朱祁镇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李青咂了咂嘴,讪讪道:“皇上,我之前好像说过,即便娘娘怀上身孕,怕是也……” “哪有那么糟糕,皇后的身体明明好着呢。”朱祁镇不喜,“朕不管,这是宗庙大事,你得多上心。” 李青无奈:“我又不是送子观音,皇上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皇后若是诞下皇子,朕赏你黄金万两。”朱祁镇一改往日抠门,空前大气。 为了以示诚意,朱祁镇补充道:“朕说话算数,你若不信,朕可以给你立个字据。” 李青无语,他不是不想挣这个钱,而是…事情太难办了。 “我尽力。” “嗯。”朱祁镇神色缓和,笑道:“眼下局势平稳,朝局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治好了皇后便是天大的功劳。” … 李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没搞懂这诡异局势,只得看后续发展。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愁的,朱祁镇虽然自大,却也是事实,即便再闹动乱,也威胁不到朝廷。 “还是想想医治小皇后吧。”李青叹了口气,嘟哝道:“我都成老妈子了,连这种事都要管,真的是……” 他倒也没什么压力,大明皇后的医生他又不是没做过。 只是这妇科这块儿,他的确不拿手。 这不能怪他,主要是张邋遢不拿手,没怎么教过他这个。 毕竟在这时代,女人大多都是易孕体质,多的生十个八个都不稀奇。 研究了半天,最后也只用了个调理月事的方子。 傍晚,于谦牵着毛驴过来。 两人对当前局势聊了一阵儿,但也没实质性的进展。 逆风局打多了,这猛一下顺风,俩人都有种梦幻的感觉。 ~ 李青真正意义上闲了下来,除了三五天进宫一次,诊治一下钱皇后,整日都在家待着。 现在没有了糟心事,李青也没有了明确目标。 保举制废除了,镇守大臣取消了,织造局开起来了,西洋贸易重启了……一时间,李青还真找不到要做的事情。 那就享福吧……李青翻了个身,躺的四平八稳。 腊月。 后妃周氏诞下龙子,晋升贵妃。 临近过年,加上龙子降世,可谓是喜上加喜,皇宫洋溢着浓郁的喜气。 “娘娘不必有压力,正常饮食,作息正常即可。”李青又重新开了个方子,其实都是调养身体的,跟怀孕生子的关系并不大。 钱氏笑笑:“本来还是有些压力的,但现在轻松多了,皇上已有子嗣,不会耽误宗庙社稷了。” 是个好女娃,但在这座皇宫,好人往往不好命……李青暗暗叹息,又说了句宽慰的话,起身离开。 出门走了没多远,迎面就遇见了贞儿。 “大人,借一步说话。” 李青点头,随她走到一处僻静地儿,“是打报告,还是收报告?” 贞儿是双面间谍,既服务太后,又服务皇帝。 “都有。”贞儿言简意赅:“太后想知道,皇后还会不会怀孕。” 李青果断摇头:“不会了。” “这样啊。”贞儿点点头,脸上浮现一抹歉然,接着又道,“太后和周贵妃很亲近,尤其是最近几天。” “嗯,我知道了。”李青对此没有意外,这是件很正常的事。 虽然是庶子,但也是皇长子嘛。 再者,朱祁镇也是庶子出身,不一样做了皇帝,只要钱氏生不出儿子,那眼下这个便是太子。 从目前这情况来看,这位小皇子多半就是太子无疑了。 孙氏与其母亲近,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别的事吗?” 贞儿摇摇头:“没了。” “成。”李青摆摆手,转身离开。 “对了大人。” “什么事?”李青回头。 贞儿盈盈一礼:“大人手段通天,保下婢子无恙,婢子还未正式谢过您呢。” “不用谢。”李青失笑道:“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真要报答的话……” 李青想了想,“以前你没得选,以后请你做个好人。” 贞儿脸上一热,讪讪点头:“婢子记住了。” … 时间过的真快,眨眼又过年了,都正统十三年了。 李青没去金陵,十月份才回京师,现在又要回去,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况且,他现在还是皇后的医生,朱祁镇绝不会放他走,索性也没张那个嘴。 大年初一,群臣拜年。 今年的朱祁镇比以往大方不少,红包厚实许多,一来是群臣近来表现的确很好,二来,他有儿子了。 尽管不是小钱的,但至少也算是后继有人,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心慌。 李青有两份红包,一份是明面上的,和其他都给事中一样,另一份就丰厚多了。 ——五百两黄金。 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亲自送来的。 李青知道小皇帝不是转性了,而是想让他好好给皇后诊治。 送上门的钱,没有不收的道理,李青是一点也不客气,反正他尽心尽力,问心无愧就是是了。 李青不是个讲究的人,但过年还是要有些仪式感的,贴春联,挂灯笼、放鞭炮、堆雪人……别人家有的他也有。 毛驴都给披了件红肚兜,很是喜庆。 鹅毛大雪下个不停,李青支上火锅,温上一壶酒,边吃边喝。 火锅辣椒放多了,辣的他眼泪直流。 … 转眼,冬去春来。 春天到了,冰雪消融,又到了万物竟发,生机勃勃的季节。 群臣那可瘙痒的心开始躁动,平静已久的朝堂,再次闹腾起来。 ——争立国本! 古人是不按周岁的,所以尽管小皇子才三个月大,但也算作两岁。 其实吧,群臣这样是有迹可循的,朱祁镇是宣德二年冬月出生,次年二月就被立为了太子。 严格意义上来说,朱祁镇也是三个月大就被立为了太子。 奉天殿吵的不开可交,但朱祁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句话:皇子非嫡,怎堪太子之位? 对此,群臣是无语的:你自己就是庶子出身,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但这种话,又不好明说,群臣只能引经据典地从其他方面入手。 可朱祁镇认准了皇明祖训,任凭群臣嘴皮子磨破,唾沫星子横飞,他就是不立太子。 于是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朱祁镇脑仁疼。 ~ 坤宁宫。 一家三口排排坐。 “太后唤朕和皇后来,所为何事?”朱祁镇明知故问。 孙氏笑笑:“也没什么,听说最近朝堂不太平,都吵吵着立太子?“ “是有这么回事。”朱祁镇点头,“怎么,太后要插手政务?” 一句话,噎的孙氏直翻白眼儿。 “瞧你说的,母后什么时候也没想过这个啊。”孙氏强笑笑,接着反将一军,“当初母后也只是个贵妃而已。” 钱氏小脸白了白,抿着嘴没说什么。 朱祁镇见媳妇儿被欺负,当场撂了脸子,淡淡道:“是啊,前朝胡皇后命苦啊,真是可惜了了,也不知是不是遭人陷害,这才未诞下龙子。” “你……!”孙氏脸色一变,旋即改为温和,笑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说说眼下吧。” “眼下的事就不用太后操心了。”朱祁镇起身道,“若太后是为立太子的事,那就没说下去的必要了。” “怎么没有?”孙氏沉下脸,“本宫是太后,你的母后,见深的皇奶奶,如何就没有了?” 接着,语气又是一缓:“这样吧,先立见深为太子,他日若小钱诞下龙子,再改立就是,镇儿以为如何?” 朱祁镇摇摇头:“不如何!” 对孙氏,朱祁镇一如既往,一点面子都不带给的。 第128章 问题暴露 母子不欢而散。 钱氏心中也不是滋味,小声说:“皇上,要不就按母后的意思办吧。” “不行。”朱祁镇果断摇头,语气坚决,见媳妇儿情绪低落,缓声道:“你放心,我们会有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有。” 顿了顿,“其实朕不立太子,也有其他顾虑,立了太子就会有利益纠纷,也会有新的利益团体,朕春秋鼎盛,他又刚出生不久,太早立下太子,弊端满满。” “是这样呀。”钱氏点点头,不再言语。 朱祁镇岔开话题,“李先生开的方子,你吃后有何感受?” “力气便足了,精气神儿也比以前好了。”钱氏说。 “这就是了。”朱祁镇开心的说:“别灰心,坚持调养一定会好的。” 他这么一说,钱氏不禁也燃起几分希望,重重点头:“臣妾会努力的。” “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朱祁镇笑笑,“朕去御书房忙公务去了,晚上宿在你房间。” 钱氏红着脸点点头。 … 争立国本一直在继续,但朱祁镇就是不松口,时间久了,群臣的热情也没开始那么强了。 三月下旬。 去日本交易的商船返回,带回了大量白银、铜。 朱祁镇一挥手,铜进宝源局,钱进内帑。 这下,户部忍不了了,朱祁镇一而再而三的这么搞,换谁也受不了。 收入进内帑,支出找户部,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正好,工部造船资金告罄,找朱祁镇批钱,朱祁镇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踢给户部,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户部全体撂了挑子,这活儿没法干了。 文臣一见机会来了,立即借机闹事,言官更是弹的不亦乐乎。 这一次,朱祁镇确实不占理,户部也真真是没钱了。 无话可说的朱祁镇,忍痛从内帑拨款,让工部继续铸造商船。 五月中旬。 在王振的监督下,工部如期交付了二十艘巨型宝船。 不过,问题也暴露了出来,朝廷是有船没货,去日本的商船返回后,很快就带着存货又去了,现在的织造局、瓷窑,几乎是空的。 朱祁镇一点也不急,朝廷没货,民间有啊。 于是派王振带着东厂、锦衣卫,风风火火地去江南收货。 李青对此是反对的,王振是啥人他很清楚,这厮要是去了江南,绝对闹得鸡飞狗跳。 “皇上,要不还是我去吧。”李青宁愿辛苦点儿,也不想王振横行不法,为祸一方。 朱祁镇摇头拒绝:“你好好诊治皇后的病便是。” “皇上,王振的品性你是知道的,他去了,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不会不清楚。”李青沉声道。 朱祁镇点头:“朕当然知道,但他能办好这件事,不是吗?” 顿了顿,真诚道:“这是个脏活儿,朕不想让你做。” 李青能感受到朱祁镇的真心,有被感动,但他并不想如此,“还是我去吧。” “哎呀,你就好好在京里待着吧。”朱祁镇道,“王振欺负的不是平民,而是富绅,不会激起民愤的; 再者,对付那样的富绅,就得用王振这样的人,先生你心太善,不适合做这种事。” 李青无奈:“我是担心,这会成为压垮那群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垮就垮了,他们又能如何?”朱祁镇淡淡道,“放心吧,翻不了天,朕拿回七成份额,他们不都咬着牙认了吗?” 李青彻底无言。 … 八月初,王振返京。 但他的战果,令李青都大跌眼镜。 在江南逛了一大圈儿,最终就只弄回来了不到三艘船的货物。 简直……少的离谱。 乾清宫。 朱祁镇先是震惊,接着是震怒,逮着王振一通臭骂:“你是干什么吃的,说,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皇上,奴婢冤枉啊!”王振一副比窦娥还怨的表情,“奴婢真是一文钱也没收,问题是那群富绅真没货啊!” “这怎么可能!”朱祁镇果断不信,他看向李青,“先生,你之前说江南一带,各产业都没受影响,都在积极生产是吧?” 李青点头。 朱祁镇重新看向王振,“你还有何话要说?” “事实却是如此,但没货也是真的啊。”王振说,“皇上,他们把货都给走私出去了。” “放屁,朕在江南各港口都派了重兵把守,他们怎么走私?” “千真万确。”王振道,“奴婢起初也不信他们没货,后来就抓了几个富绅严刑拷打,他们受刑不过便全招了。” 他语速极快,“他们不是在江南出口的,而是绕道去了云.南,从那里进行出口贸易,销往麓川、缅甸、暹罗诸国。” 李青面露恍然:原来如此,就说嘛。 “皇上,堵不如疏,既然这样,那不妨就哪里的生意让给他们便是。”李青建议。 “他们都敢走私了,朕还要让着他?”朱祁镇震怒,“娘的,难怪他们这么老实,敢情从一开始就想好出路了。” 李青摸了摸鼻子,问:“这一路关卡何其多,他们能做到这一步,显然是上下打通了关系,你真要严查下去,牵扯之大……有考虑过吗?” “……”朱祁镇稍稍冷静下来。 这一次,不止是文臣了,连武将都牵扯在其中。 朱祁镇缓缓坐下,沉着脸道:“起来吧。” “是,谢皇上。”王振站起身,躲在朱祁镇身后,办砸了事的他不敢言语。 朱祁镇剑眉拧在一起,沉思良久,叹道:“这种风气不能助长,若放任不管,他们将更肆无忌惮。” “不能用强!”李青补充,语气严肃。 “朕知道。”朱祁镇闷闷点头,骂道:“真的是,一点也不让朕清闲。” 朱祁镇嘴上叫嚣的厉害,但牵扯如此之大他也怂。 “王振!” “奴婢在。”王振绕回他面前,跪地行礼。 “带上锦衣卫,东厂番子,给朕守住了。”朱祁镇咬牙道,“遇到走私者,胁从不问,但首恶必办,直接剁了。” “是……呃…不审吗?”王振问。 审你奶奶个腿儿啊……朱祁镇强忍着踹他的冲动,“不用,直接杀了就是,即刻去办。” “是,奴婢这就去。” 王振见朱祁镇眼神似要吃人,忙不迭地拱拱手,急急去了。 朱祁镇郁气难消,见李青愁眉不展,欲言又止模样,哼道:“先生不会还想劝朕忍气吞声吧?” 李青叹了口气,不言语。 朱祁镇道:“现在文官和武将都要联合一块儿了,朕要是再忍气吞声,之前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 “唉……”李青苦笑,小皇帝明白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 只是本来大好局面,如今弄成这样,他实在难以接受。 究其根源,就坏在三七开上。 要是按照李青的设想,皇帝三成,民间七成,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 奈何,朱祁镇对财权太过看重,一口气吞下七成,成了民间三成,朝廷七成。 围绕着海上贸易的人成千上万,朱祁镇此举,简直和天下大户做对,有如今局面也在情理之中。 李青甚至觉着,眼下这种情况才算合理。 突然,他心中一凛:既是走私,会不会北方也同样在其中?要是鞑靼得到有力援助……嘶~ “先生你怎么了?”朱祁镇见李青脸色倏地难看,心也不由紧张起来,“可是发现了什么大问题?” 第129章 麓川再乱 “没,没什么。”李青没敢直接说。 一来,南北两面同时抓,牵扯面过广,二来,李青怕小皇帝盛怒之下,情绪上头做出不智之事。 朱祁镇刚二十出头,正是容易冲动的年纪,加上之前连续的胜利,让他多少有些飘。 李青不敢让他接连受刺激。 说到底,李青自己也怂,他之前不是这样的,奈何朱祁镇不是一个实权皇帝。 虽然这些年来,在李青的运作下,皇权得到有效加强,但朱祁镇本人的帝王威势……也就还好。 “皇上,我想去北边看看。”李青说。 “去那儿干嘛?” “……”李青不知道该咋说,沉吟许久,说道:“皇上对边军的影响力还不够,有必要加强一下。” “这倒是。”朱祁镇缓缓点头,“不过不急这一时,事要一件一件做,先把南方的事平息,再考虑北方吧。” 李青略一沉吟,觉得也是这个理儿。 就目前这情况,要是去北边查,查不出还好,真查出了事反而进退两难。 要是南北同时矛盾激发,那乐子可就大了。 唉…所幸大明的基本盘稳定,过些年解决了宝钞超发问题后,更加坚如磐石,整体还是向上发展的……李青自我安慰。 … 朝堂又乱了,朱祁镇连退路都给人堵死了,能不乱吗? 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乱,无非就是一些江南的言官整日上疏,詈骂朱祁镇不顾百姓死活。 朱祁镇不为所动,他动的是富绅的利益,又不是平民百姓。 事实上,朱祁镇的平民百姓还是可以的,但凡有天灾之地,他都会减免赋税。 这一点,李青很满意。 平心而论,朱祁镇不算是个英明神武皇帝,但至少不昏庸,大多时候也很听劝。 这次之所以如此,也是基于皇权的角度。 至于民间舆论,说朱祁镇任嘛不懂,都是受了王振蛊惑,这完全是士大夫在主导,真实情况则是截然相反。 王振只是朱祁镇的传声筒,真正‘作恶’的是朱祁镇。 不过,朱祁镇做的恶,并非针对百姓,而是文官集团、勋贵、富绅、官绅……这一集体。 朱祁镇从未做过收刮民脂民膏,不顾百姓死活的事。 奈何,在这时代,舆论是掌握在士绅手中。 说实话,从皇权的角度出发,朱祁镇这么做是错误的,甚至大错特错,在封建王朝跟世家大族作对,是非常不智行为。 原因无他,百姓好欺,世家难缠。 不过若把眼光放长远,贯穿整个王朝来看,他这么做完全正确,百姓是好欺负,但历来封建王朝都是被百姓推翻的。 朱祁镇不算错,只是手段太刚了。 一是因为他年轻,二是因为他压抑了太久。 在这种情况下,李青舌灿莲花,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 十月,王振来报: 查抄走私货品上百车,斩杀走私头目三十余人,所查抄之货品,正在运送京师。 朱祁镇精神大振,让王振再接再厉。 本来还要花钱收购,现在倒好,直接查抄,一分钱都不用出他自然开心。 李青却是忧心忡忡,他知道,早晚会出事。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的那般,果然出事了。 腊月。 麓川再乱,紧跟着,缅甸、暹罗也乱了,并有进犯云.南的架势。 消息传至京师,已是腊月二十。 朱祁镇震怒之余,也有些疑惑。 他只是不让走私了,并没有说不跟麓川、缅甸、暹罗做生意啊? 麓川动乱他可以理解,这家伙一直都不老实,缅甸嘛,距离云.南近,想趁机乱中取利,他也能勉强接受,但暹罗跟着起哄是什么鬼? 王振能力还是可以的,很快传回麓川动乱的详情: 原来是走私的货比原有价格低一倍,麓川是买不到物美价廉的货,从而反叛。 乾清宫。 朱祁镇将信纸递给李青,“先生,你怎么看?” “嗯……暹罗、缅甸还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但麓川肯定不是,他们一直不老实,只是找个由头罢了。”李青看过后说。 朱祁镇轻轻点头:“不过,富绅从陆路绕道,这其中的成本增加的不是一点两点,他们却还卖的这么便宜,这几乎没得赚,甚至还会赔钱,他们为何这么做?” “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别忘了,走私是完全不交税的。”李青道,“至于为何这么做,原因很简单,就是逼皇上你妥协,重新划分市场份额。” 顿了顿,“有句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皇上不妨让他们一次。” 朱祁镇缓缓摇头:“一步退,步步退,今日朕让他们一次,明日他们还想让朕再让,这种事,朕不会让。” “……不让就要打仗!” “让也会打。”朱祁镇摇头道,“正如你所说,麓川一直就不老实,即便没这档子事儿,他们还会找其他由头。” “那暹罗、缅甸呢?” “他们也就凑个热闹而已,大明军队一到,他们必定观望。”朱祁镇语气笃定,“凭他们,还不敢跟大明叫板。” 李青暗叹:小皇帝不好忽悠了啊! 这是事实,大明威名远扬,缅甸暹罗绝不敢公然和大明为敌。 麓川之所以如此,也并非要攻打大明,而是想独立自主,逼朝廷放弃麓川宣慰司这个机构,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无奈,李青只好改变话术:“皇上,仗一打起来,可是花钱如流水,这马上就过年了,这个时候出兵,只怕……不多给点好处,士兵们会有情绪的。” 闻言,朱祁镇不禁浮现肉疼之色。 这一点,他也明白。 不过,他仍是不肯退缩。 “麓川不能在朕的手上丢了。”朱祁镇道,“这一仗,非打不可。” 见李青还欲在说,朱祁镇补充道,“先生,你不会以为朕重新划分海上贸易的市场份额,麓川就会老实下来吧?” “这个自然不会,他们动乱和这个没什么关系。”李青摇头:“打是必须要打,不过,重新划分市场份额很有必要,这其中……” “打完这一仗再说吧。”朱祁镇道,“先把这股不良风气压下去,再往下谈,他们也不会狮子大开口了; 先生曾说过,心理预期越低,越容易得到满足,不是吗?” “所以……?” “五五开!” 朱祁镇承诺,也算是妥协了。 李青轻轻点头,他的心理预期也不高,能有如此结果,已经很满足了。 指望朱祁镇三七开,这是不现实的事。 “没别的事,臣先告退了。”李青有些心累的说。 “先生且慢。”朱祁镇叫住,“朕还有一事相托。” “皇后娘娘的事,我会尽力。”李青承诺。 朱祁镇摇头:“不是这个。” “?”李青诧异,“什么?” “朕想让先生去一趟交趾。”朱祁镇说,“让那个谁帮忙牵制后方,这样还能震慑暹罗、缅甸,以防事态扩大,也能减少军费开支,让大明军队少流血。”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可谓是一举多得,李青有信心办到。 憨憨是个实在人,这个面子还是会卖给他的。 “我可以去,但我有个要求。” 朱祁镇无奈:“黄金千两!” “不是钱的事。”李青没好气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贪财吗?” “不、不是吗?”朱祁镇脱口而出,见李青脸黑如锅底,讪讪改口:“先生但说无妨。” “不要亲征,不要亲征,不要亲征!!!”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朱祁镇有些郁闷:“每次先生远行,都会嘱咐这句话,难道在你眼里朕就那般不堪?” 李青懒得掰扯:“你不答应,我不去了!” “……成吧!” 第130章 跟宝子们唠唠嗑儿,与剧情无关。 客观评价一下明英宗,朱祁镇!(不喜欢的宝子,可以跳过!) 说起朱祁镇,就不得不提:大明战神,叫门天子,葬送大明五十万大军,让明朝由盛转衰,大明罪人,这些标签了,好像朱祁镇丁点好事都不干。 为何如此,大概是因为那部传奇历史剧吧! 诚然,那部剧拍的很好,可它也只是电视剧。 其实吧……大明只有一个盛世。 ——永乐盛世。 事实就是自从明成祖朱棣死后,大明就开始走下坡路。 不过,明英宗朱祁镇时期走下坡路严重,这的确也是事实。 但朱祁镇并没有那般不堪,也不存在葬送五十万大军一说。 纵观历史,朱祁镇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在大明十六帝中,他算可以了,以下先说好,再说坏。 朱祁镇对百姓,确实没的说。 以下出自明史: 正统二年,夏四月,免河.南被灾田粮,五月,免陕.西平凉六府旱灾夏税,六月振河.南、江北饥,冬十月,再振河.南饥; 正统三年,春三月,振陕.西饥,冬十月,再振陕.西饥; 正统四年,秋七月,免两京、山.东、江.西、河.南被灾税粮; 正统五年,春二月振抚京郊流民,夏四月,免山.西逋赋;六月,免两京被来田粮,冬十一月,振浙.江饥,免:苏、松、常、镇、嘉、湖,水灾税粮; 正统六年,秋七月振浙.江、胡广饥,冬十月免京内被灾税粮,十一月,免山.东、河.南、凤阳被灾税粮; 正统七年,春三月,免陕.西屯粮十之五,夏四月,振陕.西饥,五月,免山.东、山.西、河.南被灾税粮,七月振陕.西饥,赎民所卖子女…… …… 后面就不写了,因为实在太多了,之所以叨唠,是因为那部剧的影响实在太大,或许是最近写朱祁镇的缘故,豆音时常推送关于他的视频,清一色大骂特骂,文案几乎一样,好似朱祁镇除了废除殉葬制度,全是都是在作恶,太误导人了。 正统一朝赈灾力度之大,包括后来的天顺,以及养老政策,其他大明皇帝都比不上。 仁宣时期,都做过战略收缩,放弃过疆土,但正统没有,麓川之战一直断断续续的打,打到最后,麓川、缅甸彻底消停。 明朝对后世版图还是有贡献的,不过不在北方,而在西南。 此外,还有一个容易被大家忽略的重点:迁都北.京。 明朝迁都是朱棣迁的,但北.京真正成为大明京都,是朱祁镇定下的。 自朱棣死后,京师就改名‘行在’,直到明宣宗驾崩,都没改过来,朱祁镇亲政之后,强行把京师定在北.京。 从朱祁镇之后,北.京才真正意义上成为大明京师,并延续下去。 保举制是真的,废除保举也是朱祁镇做的,文官镇守军队是真的,改派镇守太监也是朱祁镇干的。 说说土木堡吧。 根本不存在五十万大军! 论点如下: 1:大明当时一方面在镇压福,建叛乱,一方面出兵麓川,朱祁镇调不了那么多兵。 2:朱祁镇从决定出兵,到出兵,只用了六天,是的,只用了六天,六天集结五十万大军,除非大明士兵坐汽车、高铁。 3:真要是五十万大军尽皆埋骨,于谦再牛,面对呼啸而来的瓦剌骑兵,也无计可施啊! 明史没有任何记载,朱祁镇带了五十万大军。 这个数字来自刘定之《否泰录》,貌似谈迁的《国榷》也有提到,不过谈迁是明末人,就不说了。 刘定之是明正统元年的进士,他的话有参考性,但他前脚说完五十万大军,后脚又加了句他也是听说的,就……很离谱。 说了这么多,并非是为朱祁镇洗白,马上说坏。 主要是写这一卷,负面评论太多了,数据也很差,因为大家喜欢看大明文,就是因为喜欢明朝; 因为喜欢明朝,所以心理上想追究让大明衰落的责任人,而朱祁镇成了一个宣泄口; 青红可以无脑站队,以获得更好的数据,但不想违背操守,青红也是明粉。 接着唠, 朱祁镇杀于谦,这个没得说,纯属混账,也不是听信了石亨、徐有贞等人的谗言,就是他自己要杀的,无非就是于谦权柄太大,又是朱祁钰手下的头号大臣,他无法容忍,还有对他弟弟的残忍,超级混账。 土木堡之变造成的伤亡大概在3~5万,也可能更多些,但应该不超过8万,这些也都是朱祁镇的过失,并非什么王振怕踏苗,王振就是个背锅的,事实就是朱祁镇自己菜,他根本不会打仗。 事实上,正统一朝,朱祁镇不亲征的情况下,仗打得还是挺好的,几乎都是明军在赢,他亲征就是最大的昏招。 有人说,朱祁镇被俘后,若是自刎殉国,还敬他是一条汉子,输不可怕,但叫门就是他的不对了。 这种说法很对,但问题是朱祁镇没理由自杀,崇祯殉国是大明要完了,朱祁镇被俘,根本上升不到大明亡国的高度, 也先只是想用大明皇帝换钱,效仿靖康之变而已,不过他的野心更大些,想要回大明京师,昔年的元大都,仅此罢了。 也先不傻,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掀不翻大明! 可以说朱祁镇只要回大明,他依然是皇帝,他自然不会自杀,所以他干了件丢人的事,叫门这件事很丢人,非常丢人。 主要朱祁镇也没想到,朝廷会另立新君。 明月评价:朱祁镇人生两大污点,打败一仗,杀错一人, 这一点青红十分认同! 后面半句:他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皇帝; 这一点,青红也认同,纵观历史,朱祁镇的确不是好皇帝,但单看明朝,他又勉强称得上是好皇帝,至少比嘉靖,万历,天启,崇祯这些强。 引用那位老爷爷的一段话: “《明史》我看了最生气,明朝除了明太祖、明成祖,不识字的两个皇帝搞得比较好;明武宗、明英宗还稍好些外,其余的都不好,尽做坏事。” 其实青红也是想用笔墨,书写一个不绝对反面,相对客观的朱祁镇,奈何很失败,大家都不喜欢朱祁镇,从心理上排斥他。 李青也在弥补大明遗憾,比如:让百姓生活的更好。 最后补充一句:这一章完全是从历史的角度,客观评价一下明英宗朱祁镇,朱祁镇烂,但没影视剧中的那么烂。 跟剧情无关! 跟剧情无关! 跟剧情无关! 第131章 朱高煦开悟 朱高煦破大防。 “是啊,我他娘的图什么啊?” 这一刻,他大彻大悟,但为时已晚。 “好了,都过去了。”李青轻声安慰,“差不多行了,挺大一爷们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朱高煦:o(╥﹏╥)o“晚了啊,娘的,晚了呀……!” 他悔的直拍大腿。 “不是,你别这么激动啊。”李青有些后悔,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言,竟让朱高煦如此。 按说憨憨也是上马杀敌,冲锋陷阵将才,他属实没料到憨憨这坚强外表下,竟还有一颗玻璃心。 “呜呜呜……晚了呀。”朱高煦哭的像个孩子。 李青无奈,自己惹哭的,只能自己哄。 他搂着朱高煦脑袋放在肩上,一手拍着朱高煦的背,轻声安慰着:“好了,不哭了,都过去了。” 一个哭的像个孩子,一个像哄孩子,老人似孩童,青年似老人,场面极其诡异。 朱瞻垹听到动静,匆匆赶来,一见老爹嗷嗷哭,二话不说,立即原路退了出去,并严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老子的颜面他要维护,且他也不敢上前劝,老子这么丢人,要是他敢舔着脸去劝,事后绝对脱层皮。 话说,这个姓李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朱瞻垹托着下巴沉思。 许久许久…… 朱高煦逐渐平复下来,看到李青肩膀湿了一大片,顿时难为情起来,脸都红了。 “那个……” “没什么,小孩子嘛,哭出来就好了。”李青轻描淡写的说。 朱高煦无语,但细想想又找不到毛病,只好岔开话题: “先生啊,其实我有件事上次就想问你来着,结果给忘了。” “你说。” “你当初为我求情,保下我一家老小,却又让我来交趾,何也?” 李青诧异道:“你要问这个?” 顿了顿,“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着,交趾距离大明尚远,鞭长莫及,且交趾也不太平,这才让来这里搅动风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青想了片刻,一击掌:“肉烂在锅里。” 他笑呵呵道:“你别的本事一般,但带兵打仗是你强项,果然,你没让我失望,很快就在这儿混出来,并有了很大话语权。” 朱高煦点点头:“我猜也是这般。” “哦?”李青大感惊讶:莫非是憨憨经刚才一刺激,一下子开悟了? 朱高煦不顾李青惊讶,继续说道:“但按先生你这么说,这里面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了。” 李青颔首,示意其继续。 “先生你看哈,若想一直保证肉烂在锅里,是不是就得保证我的后世子孙必须是朱家人,必须是汉人?” 李青点头,心中一动,他已经明白了憨憨的意思。 不过憨憨好不容易聪明一回,他不想抢风头,于是佯装不懂,“然后呢?” “我来的时候,是带了些汉人过来,但也只是一代人。”朱高煦说,“我孙子也还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就这,还是娶的府上丫鬟、跟护院生的闺女,但再往后呢?” 他叹道:“这里终究还是人家的地盘儿,汉人数量有限啊!” “的确是个问题。”李青点头。 朱高煦又说:“其实,真要想解决此事也不难,只要定期去大明一趟,买些汉人女子回来,一样能保证血统,但那样的话,又牵扯到一个问题。” 李青已经有些刮目相看了,“你接着说。” 朱高煦叹了口气:“真不是我吹,我要跟本地人联姻,早就彻底掌控交趾了,就是因为我整个一外来户,本地人天然排斥。” 灌了口酒,朱高煦龇牙咧嘴的继续说:“而且,我手下的兵,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甚至带来的汉人,也多与本地人结合,这是没办法的事,丫鬟就那么点儿,总不能让人家打光棍吧?” 见憨憨说得差不多了,李青接言:“你还担心自己死后,儿孙因为外来身份,镇不住场子,被本地势力吃下,对吧?” “先生你真是神了。”朱高煦大点其头,“我儿子能力不错,他我倒是不担心,但孙子辈就够呛了。” “那就结合吧。”李青道,“融入其中才是正确选择。” 朱高煦皱眉道:“但那样的话,迟早被他们同化掉。” “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李青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后代,这是事实。至于你所担心的问题……” 想了想,李青道:“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再说了,这里临近广.西、云.南,他们也多少受大明影响; 昔年三宝带回来的那些使臣你也见过,和那些衣着奇特、样貌奇特的人相比,这里的人和汉人最是接近,几乎没什么区别; 不用太放在心上。” 朱高煦嘿嘿笑道:“我倒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你的算计打水漂了。” “哎?”李青不这么认为,“要是交趾宣慰司仍在,反倒没有你这么好说话,甚至还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李青蹙眉沉思片刻,道:“这样,你开办些学院,教本地人学说汉话,然后以棉麻为原料,做汉人样式的衣服,每到咱们汉人的节日,你发些小礼物什么的……潜移默化改变他们。” 顿了下,补充道:“记着,要从本地的穷人,从下层百姓入手,这些小恩小惠,最容易获得他们亲和。” “这样行吗?”朱高煦狐疑。 “当然。”李青笑道:“当他们说汉话,穿汉衣,过着汉人过的节日,那他们和汉人何异? 不过,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可能你是看不到了。” “没事儿。”朱高煦无所谓道,“我也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你能办到吗?” “你放心,我尽我最大努力……不,一定办到。”李青语气郑重,“哪怕是偷埋,我也会把你埋进明陵去。” 朱高煦红着眼点头:“你可一定要说话算数啊,哪怕是看在昔年那些金豆子的面儿上。” “一定办到!” “好。”朱高煦放心了,“我相信你,不过……到时候我咋找你啊?” 他对这个不放心:“万一我快不行了,派人去找你,找不到你怎么办?” 李青道:“这些年,我只会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昔年金陵的永青侯府,一个是京师连家屯儿, 这样,我每次外出,都在家里留下字据,说明白去哪儿。” 朱高煦见他安排的如此周祥,彻底放了心。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朱高煦笑道,“今儿心情好,咱们再喝一坛。” “不了吧,我都喝好了。” “别装了,你一人再喝两坛都不是问题。”朱高煦哼道:“再喝点儿,我没那么娇弱,不碍事的。” 李青有求于人,自然要把人陪好:“成,那就再喝点儿。” …… 又是一坛酒下肚,朱高煦到底还是喝高了,舌头也大了。 “先生,你说这一仗咋打,你说咋打咱就咋打。” 先等你酒醒了再说吧……李青扶着他,好笑道:“哪能说打就打呀,咱得先制定个计划,推敲无误后,再执行是不?” “啊对,先制定,制定计……”朱高煦打了个酒嗝儿,歪在李青身上睡去。 “不能喝非逞强,还当是年轻小伙一十八啊?”李青咕哝一句,抬手输入真气,帮他缓解醉酒带来的难受。 没多大一会儿,朱高煦脸上的少许痛苦渐渐消失,变得祥和,呼噜震天响。 看着须发皆白的憨憨,李青莫名觉得超级萌,脸上不自禁露出慈祥之色,宠溺道:“这孩子,睡着后跟他哥也没差。” …… 第132章 于谦:臣说话难听,皇上你多担待 京师,吵翻了天。 李青走后,朱祁镇越想越不对劲儿,于是派人去边关查看,他知道其中的道道儿,只让人去走一趟,然后立刻回来。 主要只是试探一下,原定计划是20天内返回,结果一个月过去,去的数十名锦衣卫一个也没能回来。 朱祁镇立刻意识到,北边也在走私。 其实这个他早就有所预料,边关将官私下和元人交易,并不是秘密。 无非就是些私盐,亦或生活必需品,边关将官捞些外快,自上而下都知道,就和文官贪…截留一样,属于灰色收入,数额通常不大,上升不到严查的地步。 文官大多是从政策上谋福利,一般不太看重这个,但武将大多没文官的门路,尤其是边军,他们的来钱门路并不多,也就适当吃些空饷,倒腾些小东西之类的。 相比文官,他们着实有些……寒碜。 朱祁镇自己也知道,武将没文官滋润,所以之前他没有在这上面深究。 但这次锦衣卫一去不回,如石沉大海就不一样了,不管是被杀,还是被绑,这都是在挑战皇权。 同时,这也说明文官加入其中,且走私数额超级庞大,不然他们不会如此心虚。 朱祁镇愤怒了,他要亲自去看,但群臣不答应,于谦也持反对意见。 早朝在争吵中结束,最终也没弄出个结果来。 中殿。 朱祁镇单独召见于谦,郁气难消:“于卿,你怎么也反对朕,你不会看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吧?” “现在不是时候。”于谦道,“去麓川作战的将士刚走,眼下京师兵源并算不多,正是因为其中有猫腻,所以天子亲临更要带大量护卫,但那样一来,京师就空虚了。” “那又怎样?”朱祁镇诧异道,“难道鞑靼还敢进犯大明不成,即便敢,他们也打不进来,退一万步说,即便那般,朕也可以快速回援。” 于谦苦笑道:“皇上,朝局不稳,你是知道的啊!” “朕当然知道。”朱祁镇笑道,“带上他们也就是了,宣宗亲征、巡边时,都带了大量文官,就是防止他们在后方搞猫腻。” “不一样的,臣说话难听,皇上你多担待。”于谦深吸一口气,“皇上,你跟宣宗比不了。” 朱祁镇心里不太舒服,但也不好反驳,一来是事实,二来,总不好说“我比我爹强”这种话。 于谦的话匣子刚打开,接下来便是无情输出: “皇上你没有宣宗的威信,也没有宣宗懂军事,宣宗少年时期就泡在军营,又有太宗手把手教,还有仁宗言传身教,又有先……姚广孝先生的教导, 他能做的事,你干不了!”于谦问道,“真若是遇到变故,你能做到临危不惧吗? 你能做到令行禁止,全体将士听你号令吗?” “朕……” “不,你不能。”于谦正色道,“因为将士们从心理上,并不相信你的军事才能,不觉得你能带他们打胜仗……” 见朱祁镇面红耳赤,几乎恼羞成怒,于谦猛地醒悟自己说话太难听了。 如此说话,非臣论君之道。 于谦缓和了下语气,道:“当然,这种事并不一定发生,只是潜藏危险,但皇上别忘了,有句话叫:国不可一日无君。” “昔年太宗出征时,是仁宗监国,宣宗虽然没让人监国,但那是有客观原因的,汉王起事,迫在眉睫,又是离京师不远的乐安; 再后来,便是皇上您被立为太子,京师有了国本,宣宗才出去的。” 于谦知道朱祁镇不想立太子,所以特意说出这番话,这也事实。 想出去就得立太子,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果然,此话一出,朱祁镇犹豫起来。 于谦暗暗松了口气,好歹是劝住了。 不料,朱祁镇却说:“不立太子,让郕王监国如何?” 这当然是可以的,毕竟朱瞻基拢共就俩儿子,朱祁镇年少,也是刚有子嗣不久,郕王朱祁钰就是一道保险,因此他并未被安排就藩,一直待在京师。 于谦无计可施,只好搬出李青:“皇上,臣记得你曾答应过李先生,绝不亲征。” “朕是说过这话。”朱祁镇点头,“可朕也不是亲征啊,充其量也就是巡边而已。” 于谦沉默下来。 许久,他说道:“臣不建议皇上离开中枢。” 朱祁镇闷声道:“朕要执意去呢。” 于谦不语,他还能把朱祁镇绑起来不成? 朱祁镇语气稍缓:“算了,午朝再议吧。” … 漠北草原。 脱脱孛罗回头看了眼密密匝匝的部族勇士,接着仰望着蔚蓝天空,意气风发。 这一次,定要打一次漂亮仗。 足足八万余人,且都是精壮汉子,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太师,咱们能成吗?”一将领问。 “成什么?” “入主中原。” “……”脱脱孛罗满脸黑线:这次就是劫掠,你咋心比我还大? “本太师什么时候说过入主中原了?”脱脱孛罗哼道:“咱们是去劫掠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另一将领道:“太师,大明都愿意跟咱们做生意了,咱们为何还要进犯大明啊?” “是啊太师,万一以后他们不做了怎么办?” 脱脱孛罗哼道:“你们懂什么,跟咱们做生意的不是大明朝廷,大明向来只扶持瓦剌,再说,跟咱们做生意的那伙人也不是好鸟,他娘的,东西死贵死贵的,简直离谱; 趁着咱们兵强马壮,好好抢一波。” “太师英明!”二人拍马屁。 “嘿嘿……可不是我英明。”脱脱孛罗说,“这是王的意思。” 听他这样说,两个心腹拨转马头,靠近了些,一人低声道:“太师,听说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快……” 迎上脱脱孛罗冰冷的目光,这人当即闭了嘴,脸色发白。 脱脱孛罗淡淡道:“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王在,王就是王。” “是。”两人面皮一紧,恭声应是。 “好了赶路吧。” …… 连续闹腾了三天,朱祁镇还是没能如愿。 一向支持他的于谦,这次也不再站在他一边,对于带兵巡边相当排斥。 吏部尚书王直向来无脑站于谦,其他人也是众口一词,这让朱祁镇很苦恼。 其实群臣还是给了他选择的,他们也知道,单凭一张嘴,死命拦着不让去,是绝对不行的,这容易激起皇帝的逆反心理。 于是乎,他们附加一个朱祁镇难以接受的条件。 ——立太子! 除了让郕王监国,还得立太子。 这个朱祁镇万难接受,立了太子便会有新的利益团体,虽然太子很小,但这并没什么关系。 且还容易给后宫可趁之机。 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群臣也是吃准了他这点,所以执意如此。 就在朱祁镇万分纠结之时,孙氏说了一句话,让他下了决心。 “皇上,既是诸卿所请,何不依了他们?”孙氏道,“见深虽不是嫡子,但他是你的亲生骨血,又是皇长子; 以后皇上若有了嫡子,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她这话倒给朱祁镇提了个醒,太子事关国本,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轻言废立,但这并不代表皇帝做不到。 何况,还有皇明祖训。 后继之君听太祖之言,绝对的政治正确。 这话孙氏之前就说过,但那时和现在的情况不同,现在的问题是不立太子,他很难服众。 朱祁镇吸了口气,淡淡道:“成,那便依太后所言,明日册立太子!” “真的?”孙氏都惊呆了,多少年了,儿子还是头一次这么听话。 第133章 册立太子 次日。 朱祁镇高调宣布立太子。 这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却没几人开心的起来。 小朱见深才一岁多,才刚学会走路,贞儿牵着他,歪歪倒倒地来到奉天殿前广场。 刚赶回来的王振,一见准太子来了,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将贞儿挤开,自己上手牵着。 “大皇子,随奴婢来。”王振让自己表现的亲和些,奈何平日凶狠表情做的太多,他自以为的慈祥,也就……那熊样儿。 小朱见深挣扎着往后退,扭头去看贞儿,可贞儿却低眉垂目,恭敬地远远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完全不看他,小家伙儿情绪顿时就上来了。 皇子尊贵无比,小家伙儿虽然不是嫡皇子,却也是皇长子,加上孙氏的偏爱,待遇几乎和嫡出没差。 平时都是抱着的,今日因为册立的缘故,一出后宫就他走路,走到这儿已经有些累了,又见大姐姐不管他了,当即小屁股一坠,蹲坐在地上。 王振一下就犯了难,生拉硬拽打死他也不敢,可这种场合又不好直接抱,顿时僵在那儿。 群臣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王振,就瞅他毛病呢。 阉货,胆敢有逾矩之举,弹不死你! 王振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出这风头干嘛,皇长子不过一岁多,囫囵话都不会说,表现再好有个屁用。 但现在再想还给贞儿,已是不能。 “这个…大皇子,今儿是个喜庆日子,您走两步,走两步哈~”王振苦着脸挤出笑,瞅着更难看了。 小家伙儿好似被恶心到了,‘咿咿呀呀’地往回抽手,试图摆脱他的束缚。 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哪有力气,但王振不敢跟他较劲儿,万一弄疼了大皇子,一嗓子哭出来,就够他脱层皮的,于是赶紧松了手。 小朱见深就那么蹲坐在地上,左瞅瞅,右瞧瞧,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长胡子的人,十分新奇。 左右文武大臣,侧身面向他,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这时,朱祁镇起身来到儿子面前,轻轻挥一挥衣袖。 王振如蒙大赦,无声行了个礼,忙不迭退到一边。 “站起来。”朱祁镇嗓音清朗,威严中带着一丝宠爱。 尽管不是最心爱女子所生,但到底是他第一个儿子,求子多年而无果的朱祁镇,自然心生爱惜。 小家伙儿对老子还是熟悉的,老子经常抱他,他说话还费劲儿,但已经能听懂话了。 小朱见深吭哧吭哧站了起来。 朱祁镇眼中宠爱更甚,牵着他走上椅子前,父子俩坐到宽敞的大椅上。 王振眼疾手快,立即小跑到群臣面前,取出袖中圣旨,缓缓打开。 群臣齐齐拜倒,跪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兢兢,未至倦勤,祖宗付托至重,不敢自逸……皇长子朱见深为宗室首嗣,乃天意所属,今,立为皇太子,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正位东宫。 钦此!”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叩头行礼。 “平身!”朱祁镇嗓音温和。 “谢皇上。”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繁琐仪式。 授册宝官、读册宝官、捧进册宝官、受册宝官内使,将朱见深围得密不透风,文武百官分作两排,按品级依次排开。 接着,宫廷乐队奏响雅乐,朱祁镇起身,在侍卫簇拥下进奉天殿。 小朱见深在引导官的引导下,进奉天门,在殿前丹陛(台阶),由引导官引导,拜位侍立。 他太小了,很快就累的不行,但这已经是最简化的了,不太必要的仪式全取消了,但有些东西没法取消。 接着,小朱见深又被安排去太庙鞠躬,一拜再拜,敬告祖宗。 再然后,去中宫拜谢皇后。 简化版搞完,已临近中午,小朱见深在去东宫的路上,就累睡着了。 至此,朱见深成了太子,而东宫也成了他的新家。 在老子驾崩之前,这里就是他一直住的地方。 宫女、太监、翰林学士,朱祁镇各挑了一些,用来伺候太子朱见深日常饮食,以及学习。 办完这些,午朝时间都过了。 朱祁镇不好表现出立太子的功利心,也没留群臣,大家回衙门的回衙门,回家的回家。 显得十分睦睦。 ~ 东宫。 小朱见深睡醒后便开始哭闹,突然换了一个陌生环境,他很不适应,吵着要回家。 太监、宫女连接去劝,去哄,但压根没用。 国之储君何其尊贵,奴婢们不敢拖延,很快就禀报给了朱祁镇、孙氏,以及小朱见深的生母,周贵妃。 对此,后宫两人也没有办法。 太子册立后住东宫这是规矩,无论年纪大小,为的就是防止后宫干政。 虽然这样并不能避免,但毕竟是祖制,明面上谁也不好违背。 孙氏找到朱祁镇,提出让贞儿去照顾小朱见深。 朱祁镇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贞儿是太后的人,可转念一想,贞儿也算是他的人, 且贞儿照顾小孩子的确细心,儿子也喜欢跟着她,便同意了。 贞儿在听到自己要去东宫,并长久的负责照顾皇太子,简直幸福地快要晕过去了。 终于,再也不用在后宫待了。 这种如履薄冰,勾心斗角的日子,她是实在不想再体会了,以前她没得选,以后她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 次日。 一上朝,朱祁镇就接到一份紧急军情。 ——鞑靼寇边。 兵力十余万,多个关卡遭遇突击,鞑靼攻势之猛,令人心惊,大同方向告急。 在接到这情报的第一时间,朱祁镇首先想到的便是阴谋,这是有人设的局,好让他不去边关查案。 但随即他又醒悟过来,这种情况的可能性非常低。 谎报军情的罪过,一般人承受不起,再者,这么大的谎,根本撒不圆。 鞑靼竟然真来寇边了! 多少年了,草原上的这俩邻居多少年没敢进犯大明了,如今居然敢来犯大明,朱祁镇的第一反应是欣喜。 这不是妥妥送上门来的战功吗? 还能以此掌控军权,可谓是两全其美。 说实话,他压根没把这俩邻居放在眼里。 朱祁镇有膨胀的理由。 他老太爷朱元璋把元人赶出了中原,建立大明;他太爷朱棣把元人打得落花流水,望风而逃;他父亲朱瞻基出兵漠北,硬生生把北伐打成北巡,所到之处,就没一个敢蹦哒的。 祖上如此辉煌,明军威武,他怎能不膨胀。 什么鞑靼、瓦剌,要不是为了珍惜大明国力,朕早就想出征了……朱祁镇歪嘴想着。 但他却忽略了祖上那般辉煌,是因为祖上军事能力足够强,帝王权势足够大,而他……在这两方面是欠缺的,非常欠缺。 “朕要出征!”朱祁镇干劲儿满满。 群臣呼啦啦拜倒:“皇上三思……!” “皇上万金之躯,不可轻离中枢啊!” “君子不立为墙之下,一国之君怎可轻涉嫌地?”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些都是为人臣子的事,怎么能让皇上亲自操劳。”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劳皇上亲征,是臣等的失职啊!” …… 朱祁镇只说了一句,便被群臣五花八门的话术给顶的直翻白眼。 他怒极反笑:“太祖、太宗、宣宗,哪个不是马上皇帝? 怎么,朕就那么差劲儿?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不就是怕朕掌军权,然后对付你们吗?” “皇上怎能如此说?”群臣也是气得不行,一脸遭受羞辱的愤慨。 事实上,他们的确有这个心理,但不完全因为这个。 更大的原因是,他们不相信朱祁镇有这个能力。 该说不说,这些人或许不清廉,或许损公肥私,或许私德不好,但从心理上来说,他们并不愿看到大明遭灾。 何况,这位爷仗是一次都没打过。 第134章 于谦说的对! 朱祁镇积压已久的郁气,以及从小抑制的逆反心理彻底爆发。 这一次,他是真怒了。 你们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朕让郕王监国,你们说要立国本,朕也允了,你们的要求朕都满足了,现在又说不能出征? 合着好处全让你们得了去了……朱祁镇一字一句:“朕要出征!” “皇上三思……!”群臣训练有素,整齐划一。 朱祁镇看着满堂下跪的群臣,心中郁气更甚。 “好啊,一个个的,都公然抗旨是吧?”朱祁镇冷笑,“朕就问一句,谁是皇帝?” “……”群臣无言以对。 官场是个很重视规则的地方,群臣或好或坏,但都在规则中做事,因为皇权大于一切,他们致力于将皇帝拉入规则圈,从而变相保护他们。 因此,在朱祁镇让郕王监国,并册立太子之时,他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默认皇帝出征。 但眼下不同了,鞑靼十余万大军寇边,这其中太过凶险,他们不得不打破规则。 朱祁镇有愤怒的理由,向来都是皇帝打破规则,再不济,也是皇帝打破规则后,群臣反制。 但,群臣率先打破规则,这还是头一次。 这次治不住,以后更难治……朱祁镇猛地一拍御案,恨恨道:“现在,不同意的起身上前。” 枪打出头鸟,群臣不愿皇帝出征,却也不愿第一个跳出来,都想别人带头,然后随大流。 王振阴恻恻地瞧着群臣,一脸凶狠,尽显狗仗人势之态。 一时间,朝争陷入僵局! 这时,于谦站了起来,跨前一步:“臣反对皇上亲征!” “为何反对?”朱祁镇愤怒的说,对于谦第一个站出来,他非常生气,但细想想,这又符合于谦的风格。 朱祁镇哼道:“鞑靼进犯大明,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坐视不理吗?” “鞑靼进犯大明,自然要给予反击,但皇上乃九五至尊,身系万万黎民百姓,不可轻涉险地。”于谦义正言辞。 “那太宗亲征、宣宗亲征怎么说?”朱祁镇冷冷问。 于谦无言,他能怎么说? 总不能当着群臣的面,说你朱祁镇比不上太宗、宣宗吧? 这时,见已有人出头的群臣,也来了劲儿,立即起身上前。 “于尚书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放肆,放肆……!”朱祁镇气得满脸通红,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咬牙道:“散朝!” 谈是谈不下去了,但朱祁镇若是哞足了劲儿要出征,群臣是拦不住的,他们再狂,还能把皇帝绑了不成。 一大群人心中无奈,却也不得不散去,出宫后聚在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想朱祁镇亲征。 “你怎么还不走。”朱祁镇坐在龙椅上生闷气,见于谦还四平八稳地站在朝堂上,不由更是生气,“朕都说散朝了,你没听到吗?” 于谦也不生气,拱手道:“臣有肺腑之言,想奏于皇上。” “朕不想听。” 于谦恍若未觉,自顾自道:“皇上天资聪颖,机智果决……” 全是好听话,朱祁镇心中的郁气稍稍缓解了些,斜睨着于谦。 刚才人多的时候不说,现在人都走了,你说这个有啥用……朱祁镇闷声道:“行了,说但是吧。” 于谦点头:“然而,皇上没打过仗,根本不了解战场之凶险,十余万人的骑兵,说起来好似就是个数字,但真在战场上厮杀起来,那等惨烈又岂是言语能够描述? 万马奔腾够壮观了吧? 但若是翻十余倍呢?” “呵呵。”朱祁镇冷笑:“你不会真以为鞑靼来了十余万骑兵吧?” 于谦一怔,微微颔首:“的确,为了体现情况危急,军报可能有夸张成分,但皇上万金之躯,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去中殿说吧。”朱祁镇缓缓起身,接着朝王振道,“速传英国公张辅进宫。” “是。” ~ 中殿。 君臣三人相对而坐。 朱祁镇先定下调子:“鞑靼如此进犯大明,劝阻朕的话,就不要说了。” 于谦、张辅对视一眼,满脸苦涩。 张辅叹了口气:“皇上,京营在册二十五万,除去屯田的士兵,实际可战之兵只有十八万,王骥去麓川从京营带走了五万,现在就只剩十三万了。” “十三万不少了。”朱祁镇说。 张辅皱眉道:“皇上,总不能把这十三万一股脑全带走吧?” “朕当然不会做那样的傻事。”朱祁镇沉吟少顷,“大同吃紧,先增援大同三万精兵,宣府也是一大门户,增兵一万五过去以防不测。” 张辅点头:“这就四万五了,皇上亲征的队伍……多少人?” “五万吧。”朱祁镇道,“边军本就有驻扎军队,再加上我们这些,足以应付鞑靼大军。” 张辅默然,纸面数据来说,确实如此,但问题是带兵的是朱祁镇。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换成太宗、宣宗,张辅没有丝毫压力,只需奉命行事即可,但朱祁镇…… 他倒不是怕操心,怕担责,而是怕自己想操心,想担责,朱祁镇不听他的。 两军对垒,一旦一方指挥有重大失误,原本的旗鼓相当,立即会出现一方被另一放碾压的局面。 常言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个意思。 于谦也没挂帅打过仗,但他随军北伐数次,对战场有深刻的认知。 在这种大事上,他不敢有所顾忌,直言道:“皇上,李先生曾说过一句名言,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于谦语气严肃:“皇上聪颖果决,但对战事还不算精通,臣恳请皇上,战争一旦打响,让英国公全盘指挥。” 顿了顿,终是不放心,又补充道:“包括行军路线,也当由英国公做主。” 朱祁镇眉头微皱:“合着朕就是吉祥物呗?” “皇上你亲征是去干嘛的?”于谦问,“是出风头去的吗?” “你……!”朱祁镇胸膛起伏。 该说不说,最近于谦顶他顶得着实狠。 知我者,于谦也……张辅心中感动,这些话他不便明说,由于谦说出来,再合适不过。 “英国公,你怎么看?”朱祁镇不再搭理于谦,看向张辅。 张辅看看朱祁镇,又看看于谦,最后又想想那些大明将士,一咬牙: “臣以为,于尚书说的对!” … 交趾。 李青、朱高煦共同拟定了一份截断补给,偷袭麓川后方的作战计划。 朱高煦平时脑子不太好使,但对打仗却有着不俗造诣,李青做战略部署,朱高煦做战术规划。 二人合力,制定的这套方案相当完美。 再三确认无误,且没有更好的办法后,李青起身道:“事不宜迟,你这边抓紧时间准备吧,早一日出兵,早一日为明军减轻压力。” “好。”朱高煦行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我马上就动员人,发布作战计划。” 顿了顿,“看先生这架势,是急着走?” “嗯,朝局我有些不放心,得尽快回去。”李青点头。 朱高煦挽留道:“你才来几天啊,就这么急着走。” 李青笑道:“过年前来的,现在都二月初六了,该回去了。” “这要换了旁人,估计还没到交趾呢。”朱高煦撇撇嘴,揶揄道:“真是服了你了,当初老爷子在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拼命; 现在倒好,小皇帝刻薄寡恩到这个地步,你却干劲儿十足,真是……贱不贱啊!” “……”李青无奈道,“朝局不稳啊,南有走私者,北方也有,现在南方闹了事,焉知北方不会。” “醒醒,你就一监军,操这么多心干嘛。”朱高煦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李青如今身份,嘲笑道:“哦,对了,你连监军都不是,你就是一七品都给事中,啊哈哈哈……” 李青摸了摸鼻子,好笑道:“不跟你贫了,我真得回去了,等忙完这些糟心事,以后有空我再来。” “得了吧,估计你下次来的时候,我大限就来了。”朱高煦摆摆手,“现在就走?” 李青点头。 “我送送你。” … 第135章 这一天,很热闹 二月初十,京营分兵两路军,携带短期所需军需,一路疾行赶往大同,一路赶往宣府。 第一波支援率先出发。 与此同时,朱祁镇也在积极备战(划掉),张辅在积极备战,于谦做后勤补给。 群臣根本阻止不了,他们这边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那边朱祁镇就发兵了,大局已定,他们只能认命。 户部尚书王佐满心不愿,却也不得不配合于谦,调度大量军需。 皇帝亲征,不得不重视。 各方面都忙碌起来,张辅征用了近十万民夫,用来押送军需物资,此外,还有厨子、太监、东厂番子、锦衣卫,伴驾随行。 可以说,整个京师都动员了起来。 说实话,看似动员的人挺多,其实也就勉强够用。 五万作战兵,十万补给人员,后勤补给二保一,真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了。 好在不是去漠北,而是在大明边关,咬咬牙也勉强够使。 朱祁镇也没闲着,忙着去太庙汇报工作,忙着挑选随军官员,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户部尚书王佐、兵部侍郎邝野,内阁大学士曹鼐…… 一口气选了上百号人。 被选中之人,尤其是文官,个个叫苦不迭。 他们没打过仗,但也不傻,战场刀剑无眼这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再说了,那可是十余万蒙古铁骑啊! 真若到了两军短兵相接的地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都不想去,但没一个敢公然说不去的,一来朱祁镇下的是中旨,二来,不去显得贪生怕死。 文人都好面儿,所以纵然心中千般不愿,也没一个人退缩。 二月十六,朱祁镇命郕王朱祁钰据守京师,兄弟二人不是一个娘生的,但从小就没有利益纠纷的他们,感情还不错。 兄弟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朱祁镇又从贞儿怀中抱起他的好大儿,举得高高的。 小朱见深也不怕,笑的开心。 最最后又跟钱氏说了些体己话,钱氏面皮薄,朱祁镇便也没有多说。 只是轻声说:“等我回来。” 这一天,很热闹,非常热闹。 太后孙氏、皇后钱氏、郕王朱祁钰、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尚书于谦……送出好远。 这一年,朱祁镇还很年轻,他才二十二岁,跨上战马,看着甲胄林立的五万大军,意气风发,狷狂不可一世。 “出征!”朱祁镇一扬马鞭,“驾~” … 此时,李青已踏入大明疆土。 一路疾驰,马儿已经到了极限,完全跑不动了。 李青只好去城镇置换马匹,换好马,简单吃了碗面,李青再次踏上返京之路。 他没有松懈分毫,他总是不放心。 现在辛苦点儿,回京后随便歇都没事,可一天不回去,他就一天不踏实。 “驾~” ~ 天公不作美,大军刚出京城便下起了雨,且越下越大。 无奈,朱祁镇只好下令全军休整。 不料,这雨下起来没完,暴雨下一整夜,待到次日天放晴,路又变得难走起来。 运送军需的木车,车轮动不动陷入泥泞,行军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 二月十九,傍晚时分,大军才出居庸关。 经过这三天折腾,朱祁镇最初的热血和豪迈,也消弭了不少,他不再骑马,而是坐起了龙辇。 他能坐龙辇,但其他人可没这么福分,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多文官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了。 他们干的都是脑力活,庙堂权谋,明争暗斗都是好手,但身体素质也就一般,这整日骑马,大腿根儿都快磨秃噜皮了,一路风尘仆仆,也不能洗澡,更没有柔软的床褥,和貌美的小妾。 对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在遭罪。 他们却忽略了,许多士兵都是靠两条路的,那些征用来运送军需的民夫更辛苦。 不过民夫们个个干劲儿满满,无他,朝廷给了钱的,这一趟下来,每人五两银子,够家里人花好久好久了。 百姓最是朴实,只要能够生存下去,他们就不会抱怨,只要能挣到钱,什么脏活累活他们都愿意干。 运送军需是辛苦些,但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的劳作,也就还好。 况且,这可比种地划算太多了。 张辅一大把年纪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他有带兵出国征战的履历,对于这点儿行军强度,并不觉得有什么。 回头看了看密密麻麻的民夫,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这些可不是士兵,让他们干活儿行,让他们跟着去战场…属实不太明智,其实张辅也不想这样搞,但朱祁镇太心急了,他只能事急从权。 “呼~”张辅叹了口气,拨转马头赶上龙辇。 王振见是张辅过来,忙嚷嚷着:“都让开点儿,别挡着国公的路。” 将龙辇围得严严实实的锦衣卫,闻言,让开一条道儿,让张辅通行。 “国公是要面见皇上?”王振问。 张辅面无表情点头,对于王振的示好视而不见,这些年,张辅跟文臣一直不对付,不过他也不喜欢这阉货。 王振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很是愤懑,待张辅从身边经过后,用唇语骂了句脏。 “臣,张辅,求见皇上。”张辅大声说。 尽管是自己人,但到了龙辇跟前,没有皇帝特许,锦衣卫还是不放他上前。 “上龙辇说。”朱祁镇的声音传来。 少顷,龙辇停下,张辅登上龙辇。 “不必行礼了,坐吧。”朱祁镇笑了笑,提壶倒了杯茶,推到桌案边,“国公一把年纪了,朕还让你为国操劳,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都是臣子的本分。”张辅道了声谢,坐下双手捧起茶抿了一口,这才说道:“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国公客气了。”朱祁镇笑道,“朕答应过于谦,军事由你主导,关于军事你但说无妨。” “哎。”张辅见朱祁镇还记着承诺,心中的阴霾大消,他拱手道:“皇上,臣建议,待抵达战场后,就让这些运送军需的农夫回去。” “这……”朱祁镇皱眉,“打完仗收拾战场都要人,让他们走了,打扫战场怎么办?” 张辅一想也是,便退了一步,“那这样,快到战场时,让他们原地休整,待用到他们之时,再让他们跟上。” “这不妥吧?”朱祁镇摇头道,“没有了这些农夫运送军需,打起来肯定束手束脚,更无机动性可言,这太不明智了。” 他是没打过仗,但兵书常看,这些基本道理自然懂得。 张辅苦笑:“皇上,他们不是兵啊,只是百姓而已,根本没见过战场,那种万军厮杀的场面,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皇上你想想,要是大军一旦开战,十万民夫被吓得落荒而逃,那场面……让前方搏命厮杀的将士作何感想? 在求生欲,以及随大流的双重心理驱使下,他们会不会也跟着四散奔逃? 即便不会,那士气必然也是一落千丈!” 顿了顿,张辅补充道:“至于皇上担忧的机动性……恕臣直言,鞑靼全是骑兵,且他们的打法是以战养战,所带军需并不多,都是些牛羊肉干,这种方便携带,又抗饿的东西; 咱们有没有那些运送军需的农夫,都远比不上鞑靼的机动性。” 朱祁镇呆了呆,旋即大点其头:“国公所言甚是,哎呀,这个朕还真没想到。” 张辅真想吐糟一句:你真不是做武皇帝的料子。 “那……?” “以国公之言。”朱祁镇颔首。 张辅松了口气,又道:“皇上万金之躯,打仗这种粗活,就交给臣等将士就成,您挥一挥衣袖,鞑靼小儿必将吓得比滚尿流。” “啊哈哈……”朱祁镇放声大笑,笑罢,揶揄道:“行了,朕知道你是怕朕瞎指挥,弄砸了局面。” “臣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朱祁镇摆了摆手,脸上并无不喜之色,“朕的确没打过仗,战场瞬息万变,得有个丰富经验的人来指挥,放心吧。” 朱祁镇拍拍张辅肩膀:“朕是来击退鞑靼的,不是出风头的,仗打起来,朕不会掣你的肘。” 张辅的心顿时一宽,整个人放松好多,“臣谢皇上理解,皇上圣明!” 第136章 李青返京 “唏律律……!” 马儿一阵嘶鸣,前蹄一软直接栽倒在地,李青在其栽倒的一刹那儿,一跃而起,平稳地落在地上。 好在马儿早就不堪重负了,栽倒前的速度很慢,所以没受什么伤。 李青取下水壶,给它喂了些水,然后托起它,拍了拍它的脖颈,苦笑道:“辛苦你了。” 马儿听不懂人话,见他如此还道是又要骑它,大眼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大哥,我不是人,你是真的狗啊,啥马经得起你这么骑啊? 李青笑了笑,走到一处土坡上,眺望远方。 还好,离村庄也就只剩数里的路了。 他牵着马进了村,在一个小地主家用了几颗金豆子,置换了一匹新马。 接着,扬长而去。 之前那匹马,看着李青离开的方向,为被置换出去的同类感到悲哀。 “瞅什么呢?”那小地主骂骂咧咧,“别身在曹营心在汉,你现在是我的了。” … 京师。 奉天殿。 朱祁钰站在龙椅旁,看着下方的群臣,尽管少了好多,但他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直过着逍遥王爷的生活,猛然接下这么大的担子,还真是惶恐的紧。 只求皇帝哥哥早些回来,好继续回家过舒坦日子。 朱祁钰虽被赋予的监国之权,但他到底只是个临时的替代品,那把椅子莫说坐了,碰一下就是僭越的罪。 “诸位有什么国事,可自行商量。”朱祁钰尝试着说了一句,但见群臣一脸怪异的看着他,不禁脸一红,讪讪道:“咱们一起商量。” 说实在的,监国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活,干好了没功劳,干不好全是罪过。 朱祁钰不想担责,但群臣个个是人精,送上门来的背锅侠,岂能不好好利用? 户部主事出班道,“皇上为国家计,不惜亲征痛击鞑靼,为的就是江山太平,百姓安稳,然我大明,不仅边关不稳,内里也不太平。” “啊?”朱祁钰心慌慌的:我在王府的时候,明明都好好的啊,怎么一监国就有这么多事儿呢? 皇兄啊皇兄,你就不能把屁股擦干净再亲征吗? 朱祁钰不想做决策,做决策就意味着担责任,这一刻,他真想撒丫子狂奔回王府。 “是…是什么事啊?” “由于江南出海口一带,有大量官兵镇守,许多商船都出不得海,这造成了大量货物卖不出去,从而严重影响赋税的收入,还请郕王撤去那些官兵。” “附议,郕王殿下,皇上出兵在外,国库又很拮据,正是用钱之际啊!” 朱祁钰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有监国的一天,不过他也不傻。 清了清嗓子,朱祁钰道:“皇兄出征最多不过几个月,不急这一时。” 工部郎中出班:“郕王殿下,这次鞑靼出兵十余万,定然是场苦战,皇上英明神武,然敌方势大,打多久尚且未知,万一因军需补给不足,导致…… 呵呵,郕王殿下也希望皇上能大胜归来,对吧?” 朱祁钰一下就僵住了,这等同于不撤去官兵,就心怀鬼胎,意图让明军大败,从而…… 他额头冒出汗珠,这要是谣言传出去,那皇帝哥哥回来,他绝对讨不了好。 于谦眉头紧皱,陷入纠结中,他知道这些人的意思,但他和李青一样,都觉得如此三七分不合理。 朱祁钰更纠结,他不懂朝政,却也不傻,知道最好的监国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一切保持原样儿。 不做,便不会做错。 但问题是现在不做不行了。 朱祁钰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问:“诸位都是这个意思?” “唉。”于谦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站了出来,“郕王殿下,镇守出海口的官兵是皇上派的。” “哦?”朱祁钰先是疑惑,后又大喜,忙道:“既然是皇上派的,那万万不能撤走。” 群臣心中愤懑之极,心中骂着于谦的祖宗八辈儿,一边思考对策。 片刻后,又有人站出来说:“皇上也没说,不许撤啊。” “皇上也没说撤。”朱祁钰抓住盲点,开始打太极,“此事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朱祁钰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想想这样的日子还有数月,他就头皮发麻。 这该如何是好!? 现在的他,临时住在中殿,皇宫是气派,但他还是想回家。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朱祁钰口中喃喃,心乱如麻。 好一会儿,他忽的找到了突破口,命人叫于谦进宫。 群臣他一个不熟,但今日于谦替他解围,让他看到了希望。 半个时辰后,于谦随小太监来到中殿。 “于谦参见郕王殿下。” “于尚书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朱祁钰忙上前扶起他,笑道,“于尚书请坐,本王初来乍到,对国事知之不详,还望于尚书不吝赐教。” 于谦拱手道:“郕王客气,不知郕王要了解什么?” “主要是皇兄的治国方针,本王怕破坏了皇兄的部署。”朱祁钰倒也坦诚。 …… 大军过怀来,至宣府,稍作休整后,赶去大同。 三月初一,进大同地界。 张辅让全军原地休整,命人去前方打探军情,待确认前方正在激战,且鞑靼已经攻破关隘,当即下达作战部署。 留下五千精锐看着军需,十万民夫原地待命,不可踏足前方战场,所有人带上一日口粮,立即前去支援。 本来张辅是想留下一万五千精兵,同时,让朱祁镇也留下,自己带着人去支援,但朱祁镇不愿意。 “朕不干预你的指挥,但也不会连战场都不敢去。”朱祁镇淡淡道:“朕没去过战场,所以才对战场不了解,可要是一直不去,朕永远不会了解。” 朱祁镇的理由无懈可击,张辅无可辩驳,只能同意。 大军开始向预定方向进军。 朱祁镇很兴奋,想想太祖、太宗的辉煌,他就热血沸腾。 王振也很兴奋,他觉得,他离自己偶像又进了一步。 这俩人都没上过战场,却又都对战场充满向往。 … “呼呼~” 傍晚时分,一人一马大口喘息,李青稍稍停歇片刻,便进城将马儿卖给了马行,却并未再置换新马。 没必要了,距离京师仅剩两百里上下,趁夜飞奔,最迟下半夜就能到,不耽误上早朝。 倒不是他逞能,而是半夜城门是锁着的,骑马容易暴露,也不好处理马儿,远不如悄咪咪摸到城下,悄咪咪登上城头,然后进城。 夜幕降临,李青风驰电掣,在真气的加持下,那等速度直让良驹汗颜。 李青开足马力,所到之处,后方荡起漫天尘土,还好是夜晚,不然让人看到,绝对会惊掉下巴。 这时代,晚上几乎没人出来逛,但也不绝对。 一人去自家地里上有机肥,看到一只大黑耗子从冲而过,而后一股风吹来,屁股嗖嗖凉。 接着,后知后觉的他虎躯一震,菊花一紧,硬生生夹断,吓得嗷嗷叫:“俺滴娘,有脏东西……!” 临近四更天。 李青终于回到了小院。 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回来了。 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李青打水洗了个凉水澡,顿时精神抖擞,然后换上衣服,躺在床上恢复真气。 他没敢休息,不看到朱祁镇他心里不踏实。 李青一边平复激荡的心跳,一边恢复枯竭的真气,估摸着皇帝早朝的时间要到了,这才起身出门。 一进奉天殿,李青就怔住了。 明明自己掐着点儿来的,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没来? 难道早朝延后啦? 正在这时,郕王朱祁钰进入大殿,踏上玉阶,走到龙椅旁站立。 李青:(⊙o⊙)… 第137章 名声在外 李青默默退出大殿,揉了揉眼睛,换右脚踏入大殿。 他怀疑自己进奉天殿的姿势不对。 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去,龙椅依旧空空如也,朱祁钰立在一旁。 李青愕然,大脑一片空白。 朱祁镇呢? 朱祁镇哪儿去了?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朝空空的龙椅行君臣大礼,接着起身,朝边上的郕王朱祁钰行礼,“参见郕王殿下。” “诸位不要多礼。”朱祁钰嗓音温和,虚扶一把,目光在鹤立鸡群的李青身上停顿片刻,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但也没表现不满。 朝堂上,一下少了这么多人,显得很是空旷。 李青从怀里摸出一粒金豆子,屈指一弹。 “咻~” 于谦身子一震,本能地转过头,待看到李青竟然出现在朝堂之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他正欲说话,一旁的王直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低声道:“老于,你金豆子掉了。” 哪来的金豆子……于谦正疑惑间,一粒金豆子已经塞进了他的手中。 接着便是王直的小声埋怨:“你也不看着点儿,真的是…不知道瞅你毛病的人很多吗?” “我……”于谦无言: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没功夫计较,当即出班,提醒道:“郕王殿下,皇上命李都给事中前去交趾,说和……交趾头领帮大明牵制麓川,现他人回朝复旨来了。” 朱祁钰这些天通过于谦,已经对朝政有了大致概念,闻言目光再次看向李青。 他并没有见过李青,但朝堂上就李青一个生面孔,“李都给事中上前答话。” 李青也没见过朱祁钰,但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猜测。 他没有废话,上前行了一礼,快速将情况说明,然后问道:“敢问郕王殿下,皇上去哪儿了?” “鞑靼寇边,皇兄御驾亲征了,现由本王代为监国。”朱祁钰很好说话,回答了的李青疑问。 李青尽管有了预料,但听到这确定之语,仍不由心中一沉。 他娘的,这小崽子到底还是飘了。 李青压抑着负面情绪,又问:“皇上具体去往哪里啊?” “大同。”朱祁钰说。 李青还欲再问,于谦碰了他一下,示意:下了朝再说。 唉…… 李青默默回班,心乱如麻,朝会说的什么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一出奉天殿,于谦立即拉住李青,快速将前因后果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然后道: “十余万鞑靼铁骑寇边非同儿戏,先生当尽快去大同拉皇上回来。” “我得带上一样东西,再去。”李青皱眉道,他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朱祁镇真被掳了去,令其令牌在手,有助于尽快稳住局面。 于谦诧异道:“什么?” “王命旗牌!”李青说。 “带不带这个,和大局又有什么关系呢?”于谦不解,“王命旗牌也命不动皇上啊!” “来不及解释了。”李青急道,“那个郕王好说话不?” 于谦头一次见李青如此,忙点头道:“先生随我来。” —— 大同。 鞑靼铁骑轮番上阵,亡命冲关的情况下,最终以近万精锐为代价,冲破了关隘。 脱脱孛罗精神大振,失去了城墙的保护,他们将如羊入羊群,肆无忌惮。 然而,事实却没他预料的那般轻松。 朝廷有明文规定,弃城丢地等同于叛国,罪过之大,殃及家人。 基于此,明军上到主将,下到士兵,殊死抵抗。 列方阵、摆拒马桩,骑兵侧翼反攻,火铳手、弓箭手伺机而动……战死还能有抚恤,弃城而逃却是全家遭殃。 在这种压力下,没人敢有歪心思。 但饶是如此,依旧是鞑靼占优势,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太强了,且人数也远远超过明军。 士气对战力起着决定性作用,但实力相差太大的情况下,并不能扭转乾坤,何况鞑靼的士气也不低。 在骑兵的一轮伦冲杀下,明军实在难以招架,只能且战且退,以求坚持到朝廷援军到来。 厮杀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兵戈相撞声……连成一片,宛若天雷滚滚,只让人头皮发麻。 一天,又一天,终于,他们的坚持没有白费,第一波轻装上阵的援军到了。 明军有了生力军加入,败退颓势立即得到有效缓解,但面对七万余鞑靼铁骑,仍是落于下风,只能勉强坚守。 …… 鞑靼军营。 脱脱孛罗骂骂咧咧,他没想到破了城门,明军竟还能有顽强的战力,本来按照他的预想,这个时候应该是劫掠时刻了。 但事实是,他们到现在一颗粮食都没劫掠到。 “真他娘的难缠!”脱脱孛罗一锤桌子,桌子上酒碗震起两寸高,如今这个局面,他实难接受。 其他人也是面色难看,明军的抵抗力,反应速度,比他们预估的要高不少,如今颇有些骑虎难下。 “太师,看这情况,没个七八天打不下来,不如我们绕过他们,直入大明腹地吧。”一个粗犷汉子道,“咱们都是骑兵,他们根本追不上咱们。” “是啊太师,咱们没必要在这儿跟他们耗下去。”另一主将附和。 脱脱孛罗果断拒绝,“万不可行,我们这次出动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但相比大明……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可是有百万雄师呢, 再说,这里是大明的地盘儿,他们可以就近调粮,即便抵挡不住,也能阻上一阻,一旦他们喘匀了气,来个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粗犷汉子皱眉,“部族的人可都等着我们打个大胜仗,吃好的呢,就这么回去,如何面对他们?” “继续打!”脱脱孛罗哼道,“不用急,事情虽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但主动权还在我们手上,我们已然占优。” 他起身道:“我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十日上下,这些时间足够吃下他们,并获得充足给养,待到大明再大规模发援军过来,我们改换……” “报……!” 亲卫匆匆冲进营帐,打断了脱脱孛罗的话。 “什么事?”脱脱孛罗皱眉,作战部署被打断,让他很不喜。 “太师,大事不好了。”亲卫咽了咽唾沫,艰涩道:“大明的皇帝御驾亲征了,现在明军精锐已加入战场,全是京师三大营的精锐……” “轰隆隆……!” 闷闷的炮声恰到好处的传来,脱脱孛罗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不止是他,营帐中的各部将领,也是心中一沉,脸色铁青。 人的名,树的影。 京师三大营的威名,可不是闹的,尤其是忽兰忽失温那一战,让草原上的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尽管过去数十年,但有上辈人的口口相传,每每想起,他们就不由发怵。 大明的这位新皇帝,他们多少有些了解,自从掌权后,大力度扶持瓦剌、废除保举、取消镇守大臣、出兵麓川、镇压动乱……年纪虽不大,但手段老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再加上朱元璋、朱棣、朱瞻基,三位武皇帝珠玉在前,脱脱孛罗以及各部首领,哪里敢小瞧朱祁镇。 “他们有多少人?” “至少五万。”亲卫苦着脸道,“后面还有没有援军,就不知道了,属下以为很可能还有援军。” 脱脱孛罗心都凉了,他丝毫不怀疑亲卫的话,来的可是大明天子啊,大明皇帝所在,援军有岂会少了。 其他人直接没了战意,他们还没自大到敢和大明正面硬碰硬。 “太师,汉人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么咱们还是撤了吧。”刚还一脸凶相粗犷汉子,此刻却怂了。 他一脸焦急:“现在我们的损失还不算太大,要是一直打下去……太师,我们应当尽早止损啊!” 现在主战的是他的部下,他当然着急。 其他人没有嘲笑汉子,那轰隆隆响个不停的炮声,听着着实骇人。 脱脱孛罗满脸纠结,愤愤一脚踢翻桌子,破口大骂:“他娘的…大明皇帝欺人太甚!” “撤!” 第138章 李青赶至大同 了望台上,朱祁镇满脸震撼:这就是战场吗,竟如此惨烈…… 尽管距离尚远,但那种雄浑悲壮的场面仍让他心神狂震,打仗会死人,他当然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后又是一回事。 朱祁镇对战争的理解,更多是停留在兵法战策上,觉得只要指挥得当,挥一挥衣袖,便能打的对方溃不成军。 但如今亲身经历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那样,战场上,最终拼的还是实力,真正的实力;它是血与肉对撞的勇气,是兵戈铁马交锋的无畏。 他突然觉得在战场上,兵书上的那些花里胡哨,竟毫无用处。 事实确实如此,兵书大多都是用上帝视角分析战争,但每一战都不尽相同,不存在照抄作业的可能。 且大多兵书都有马后炮的嫌疑,却忽略了大多时候打胜仗,都跟人,甚至跟虚无缥缈的运气有关系。 并不是只要那样做,就一定会赢。 真正打起来,比的是对战局的敏锐判断,料敌机先的作战部署,对敌军、对己方的了解,这些都需要足够战争经验来支撑,根本不是看看兵书就能够弥补的。 王振狂咽唾沫,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的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种冲霄气势,实在骇人的紧,离这么远,他都不可遏制的心生恐惧。 吓人,太吓人了,比被群臣围殴时还吓人……王振腿肚子打颤,扶着木栏的手都在颤抖。 … 京师。 李青怀揣王命旗牌,跃上战马,一扬马鞭疾驰而去,他忽的想到了什么,猛的一勒缰绳。 “唏律律……” 战马吃痛之下,两蹄高高扬起:你个老六,真是服了你了。 李青平稳下马,快步走向于谦。 于谦诧异道:“先生还有事要嘱托?” 李青点头,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发生天倾之事,务必以大明为重, 真到那时,只能你站出来!” 朝堂之上,于谦是尚书,还有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挺他,京营杨洪也留在了京师,在朱祁镇带走大量官员后,现在于谦是实权最大的人。 于谦心中一凛,他有些慌:“先生,事情哪有这么危急啊,虽然御驾亲征的是皇上,但战斗打响后,主导的是英国公张辅,应该……” “我是说如果。”李青道,“如果真天倾了,务必以国为重,以民为重,其他的都可以让路。” 顿了顿,“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不过,我若回不来,你可得撑住。” “先生,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吧?”于谦本来只是担忧,被李青这么一搞,他是真的怕了,甚至是恐惧。 他不敢想,若是被李青言中,那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李青倏地一笑:“都说是如果了,防患于未然总不是坏事,你心理有个准备。” “嗯,好。”于谦郑重道,“万一真若那般,于谦竭尽全力。” 李青点点头:“送你六个字,你记好了。” “先生请说。” “用重典,做减法!” 于谦品味着这六个字,缓缓点头:“于谦记住了。” 李青叹了口气:“走了。” “先生保重。”于谦说道。 李青翻身上马,回头笑笑:“你也保重。” “驾~” ~ 大同战场。 了望台上。 “撤了撤了……”王振喜不自禁的嚷嚷,“皇上,鞑靼大军撤了。” “别吵了,朕又不瞎。”朱祁镇皱了皱眉,这一战虽然击退了鞑靼,但他并不开心。 明军的总体伤亡,不比鞑靼少,甚至还要多些,主要在朱祁镇没来之前,人数、战力都不及鞑靼的明军太吃亏了。 “去传张辅来见朕。”朱祁镇撂下一句话,快速走下了望台。 ~ “太师,咱们真就这么回去吗?”一部族首领不甘心的问。 “当然不。”脱脱孛罗哼道:“天子所在必是明军主力所在,现在正好,他们人都集中在大同了,咱们去宣府,他们追不上我们,应该也不会想到咱们还会反攻,给他们来个暗度陈仓。” “太师英明。” “太师。”另一部落首领持不同意见,“万一他们料到这一步,该如何是好?” 脱脱孛罗想了想,“留一万骑兵牵扯他们,不和他们正面冲突,挡着他们就成。” 折中向来都是处理不同意见的不二法门,脱脱孛罗这样做,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博上一把,所有人都同意。 … 此时,李青还在赶来大同的路上。 ~ 帅营。 朱祁镇皱眉道:“国公,这次鞑靼下了这么大本钱,却一点收获都没有,他们真会甘心就此退去吗?” 张辅想了想,说道:“这个不好说,说起来,大明和草原部落,已经好多年没打过仗了,威慑力肯定不如当初。” “这么说来,他们并不是退了,而是转而去攻其他地方了?” 张辅不想让朱祁镇再追,但关乎大明无数百姓,他又不好隐瞒,只得模棱两可的说:“有这个可能。” 朱祁镇抿了口茶,仔细想了想,道:“你觉得他们会攻何处?” 张辅叹了口气,道:“宣府。” “收拾大军出兵宣府。”朱祁镇果断道,“速度要快,他们咱们机动性赶不上他们,必须要快速驰援。” “皇上,宣府也增兵了一万五千精锐,加上原有驻军,能支撑许久,咱们用不着这么急。” 朱祁镇摇头:“大同之前还增兵三万呢。” “皇上不能这么算,那是因为援军到时城已被破,劲儿没使一块去。”张辅蹙着眉头,“另外,咱们也得防着他们去而复返啊!” “这……”朱祁镇一下也难为住了,想了好一会儿,道:“这样,留一部分人,咱们带着三万五千人去支援宣府。” 他哼哼道:“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太宗给他们留下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朕要让他们重新见识一下,咱们大明的厉害。” 张辅颇感头大,“皇上,这样不妥啊。” “如何不妥?” “有安全隐患。”张辅说。 朱祁镇一怔,嗤笑道:“他们根本不敢与我们正面作战,朕有三大营,又何惧哉?” 张辅:“……” “好了,快去执行吧。”朱祁镇道,“仗打起来你说了算,打与不打,朕说了算。” 张辅还欲再劝,朱祁镇却道:“若是宣府因支援不及时,百姓遭灾,这个责任谁来负?” “……臣遵旨。”张辅无奈叹了口气,“咱们绕道返回,从大明内部赶往宣府。” “那样太慢太慢了,直接追;他们比咱们快多了,等咱们到时,估计那边儿已经开打了。”朱祁镇欣然道,“届时,里应外合,将他们团团包围,如此一来,他们的骑兵优势荡然无存。” 朱祁镇这么说,却有一定道理,若事情按照他的预想发展,那战果定然非同反响。 全歼是不可能的,但留下一半难度不大。 若没有朱祁镇,张辅肯定会这么做,但有朱祁镇在,他是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皇上……” “国公要抗旨吗?” 张辅:“……臣这就去办。” 去了帅营,张辅仰脸望天,自我安慰道:“皇上的判断也不为错,看鞑靼退兵那架势,并没有诱敌深入,回头反击的打算。” 大军作战,演戏是不可能演戏的,因为人太多,仓促间不可能通知到位,将领要是敢演戏,士兵演着演着就成真的了。 一般情况下,诱敌深入不该是那个表现。 太逼真了。 张辅打了这么多年仗,这一点还是能看出来的,鞑靼是真的不敢硬碰,才选择撤退的。 “传令,所有人立即集结,本国公要点兵点将!” “是。”亲兵拱了拱手,匆匆去了。 … …… 李青一路疾驰,坐骑换了一匹又一匹,将赶路速度推向极致。 两日半,李青只用了两日半,便赶到了大同。 远远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他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没来晚。 第139章 王命旗牌的作用 “太好了,太好了……” 李青立在一处土坡上,眺望远方,口中喃喃,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满满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好比医院检查出了肿瘤,事后被医生告知是良性的。 李青忍不住呲牙大乐,他目力极好,隔着七八里,也能模糊的看到人头攒动,少说也有十万来人,正在打扫战场。 仗已经打完了? 李青开心的同时,也有些诧异:莫非……大明第二代战神真成了战神? 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胯下战马已经到了极限,李青也不急了,翻身下马牵着它走向战场。 小半时辰后,李青赶赴战场,看到都是民夫在做,官兵则都是指挥。 “这位小哥,仗什么时候打完的?”李青拉着一士兵问道。 小兵大字不识,但大明官服还是认识的,连忙回道,“回大人,三日前打完的。” “鞑靼大败而逃啦?” “那是,皇上一来,鞑靼都吓尿裤子了。”士兵嘿嘿笑着说。 李青扫了眼战场,见明军战死的也不少,心中暗暗叹息一声,问:“知道皇上在哪儿吗?” “皇上追杀他们去了。” “啥?” 李青刚放松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脸色大变:“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追击的?” “没多久,才两天而已。”那士兵被吓着了,说道:“鞑靼望风而逃,皇上不想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便带着大军杀过去了。” “两天?”李青稍稍放松了些,一想也是,仗才打完三天。 “你们这儿的最高主将在哪儿?”李青急道,“快带我去。” “好好好,大人请随小的来。” …… 朱祁镇没说错,张辅的预感也是对的,鞑靼是真不敢和他们硬碰硬,并非诱敌深入。 不过,脱脱孛罗也怕明军主力绕后,给他来个前后夹击,因此,他留下一万骑兵来预防。 粗犷汉子嘴里叼着一根枯草,骂骂咧咧:“娘的,真不公平,之前跟明军精锐打的时候,老子的人冲在前面,现在到宣府分果子去了,却让老子在这儿断后,他娘的……呸,什么东西。” 草原上部落众多,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都是由诸多部落组成,并非单一族群。 他们对大首领大多是听调不听宣,更偏向合作的关系,而非像大明一样上下等阶森严。 “他娘的,长生天保佑,大明的皇帝可千万别来。”粗犷汉子祈祷。 但显然,长生天不保佑说脏话的子民。 他话刚落音,亲卫便惊慌失措的跑来,大叫道:“不好了,大明皇帝率军杀上来了。” “啊?”粗犷汉子大惊,“快备战,不,不备战,我们快走。” 他不认为自己这一万人,有和大明主力军硬碰硬的资格,即便有,他也不想。 凭什么我干脏活,他们吃肉? 硬顶是不可能硬顶的,死的可都是他的部下。 他犯不着那么做。 “报!”前方斥候来报,“皇上,国公,前方发现一路骑军,人数约莫一万上下,一见到我们,立即往宣府方向狂奔。” “传谕,加快行军速度。”朱祁镇道,“他们果然在打宣府的主意。” “且慢加快!”张辅连忙阻止传令兵,事关朱祁镇安危,他也顾不上给面子了,“皇上,宣府能撑住,咱们不能急,要保证士兵们的体力。” 朱祁镇闷声道:“那就稍微加快一点儿。” 皇帝挽尊,张辅自不好再不近人情,朝传讯兵道:“还不快去传皇上口谕,稍微加快一点点儿行军。” “哎,是是。”传讯兵一个激灵,忙不迭去了。 ~ 粗犷汉子一边招呼部下赶往宣府,一边骂骂咧咧,“他娘的,咋啥倒霉事儿都让我碰上了。” 他压根儿就没和朱祁镇硬刚的心思,他不敢。 倒不是知道朱祁镇本身有多牛,而是大明之前的皇帝威名太大,他本能畏惧。 … 大同,总兵府。 李青焦急等待着,桌上的茶都顾不上喝,好在他没等多久,只一刻钟的功夫,大同总兵便匆匆赶了来。 一见李青穿的是文官官服,还只是个七品,脸上的匆忙立即消弭不见,回头踹了小兵一脚: “不知道本官正在忙大事吗?” 李青懒得理会他所谓的下马威,直接道:“皇上带了多少人?” “不是,你谁啊?” “回答我的问题。”李青一点耐心早已被磨光,“快点儿。” “你算……” “锵啷~!” 那小兵刚从地上爬起来,一不留神儿刀就不见了,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刀架在了将军脖子上,并割破皮肤,鲜血都流了出来。 “我是大同总兵官石亨,你一个小小的七品也敢……嘶~” 李青一手入怀,取出令旗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王命旗牌在此,你说我杀不杀得你?” 石亨脸皮一紧,眼角直跳,他没想到李青会掏出这么个大宝贝儿。 这玩意儿的权力大了去了,可不是所谓的尚方宝剑能比。 石亨当时就软了,也顾不上疼了,讪讪道:“皇上带了三万五千精锐,欲抄鞑靼后路,和宣府的大军前后夹击,一举击溃鞑靼。” “三万五千人,追鞑靼十余万骑兵?” “不,不是。”石亨轻轻推开李青持刀的手,道,“鞑靼拢共八万多点儿,城门被破之时,也就剩七万来号人,接着又是一番激战,然后援军到了,接着皇上……” “直接说数字。”李青刀又架了上去。 “五万大几千不到六万的样子。”石亨言简意赅。 李青问:“大同这里还有多少人?” “一番生死大战,能战之力不到三万。” “具体多少?” “一万八。” 李青嘴角抽了抽,没心情和他贫这个,直接道:“立即集结所有能战士兵,带上七日口粮,驰援皇上。” “这恐怕不行。”石亨拒绝,“我是大同总兵,把人全调走,鞑靼去而复返怎么办? 这个责任谁来负?” “你听我的,责任我负,你不听我的,我弄死你。”李青架在他脖子的刀紧了紧,冰冷的眸子让石亨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简直是个愣头青,朝廷怎么会给这样一个人王命旗牌,娘的,这狗文官瞧着细皮嫩肉的,这功夫也太邪门儿了……石亨心中骂骂咧咧,但嘴上却答应配合。 他没得选。 … 大同离宣府并不算远,即便明军行军速度不快,十日功夫也能赶到。 粗犷汉子见明军死咬不放,有些气急败坏,脱脱孛罗可是个狠角色,要是一点不做阻挡,事后他好不了。 “娘的,欺人太甚。”他愤愤道,“我他娘不想打,你非逼着我打是吧?” 亲卫附和:“就是,咱们和他们拼了吧?” “拼你娘,老子就说说而已。”汉子骂骂咧咧:“去,招呼两千弟兄,给他们制造点儿困难,千万别上头,意思意思就得了,咱来这儿就是混口饭吃,犯不着拼命。” ~ 在李青的高压逼迫下,石亨只能照做,只留下受伤的兵卒,能战之力一股脑全带上了。 “李都给事中,这可是你要这么做的啊。”石亨不放心的说,“我手下这么多人都知道,你休想耍赖。” 作为驻守大同的总兵官,带着所有生力军出去,近乎留座空城,他实在心慌的紧。 “听我的,我负全责。”李青催促道,“都墨迹了大半日,马上天都黑了,快点儿滴吧。” 大半日已经很快了好不好,一看你就不懂军事……石亨哼道:“在快了,马上咱就出发。” … 第140章 万事总难顺遂 夜幕降临,大军总算是出发了。 李青心慌慌的,生怕对面杀个回马枪,反冲朱祁镇三万多人。 近六万打三万五,且对方清一色全是骑兵,一旦调转马头反向冲击,那后果不堪设想。 “也就两天多的时间,应该不会太晚吧。”李青轻声自语,回头看着清一色的步卒,不由满脸苦涩。 要是骑兵就好了,估计明日下午就能赶上。 现在……李青也只能祈祷鞑靼不会反冲锋了。 ~ 脱脱孛罗切割着金黄的烤全羊,眉头紧锁,神情紧张。 距离宣府也就剩半日路程了,明日下午便能兵临城下,冲关他很有信心,大同能冲破,宣府他一样能冲破。 但问题是……大明皇帝要是杀来怎么办? 这很有可能,留给他劫掠的时间并不多,他不觉得一万铁骑能阻挡很久。 “到底还是低估他们了。”脱脱孛罗恨恨捶了下桌子,一阵纠结,“他娘的…难搞啊!” 纠结的不止是脱脱孛罗,粗犷汉子也纠结的紧。 他派去阻挡明军进军路线的人,已经回来了,并带回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大明拢共也就三四万人,且大多是步卒。 三四万就敢追着六万铁骑打? 这令他着实没想到,真不知是该说生猛,还是不自量力了。 他不是很聪明,但这个账还是算的明白的,动真格的话,将近一倍的兵力差,且他们还都是铁骑,怎么看也不会输啊? “万一后续明军再来人了怎么办?”汉子喃喃自语,他不敢赌,却也不甘心放弃。 明军主力之中,可是有大明的皇帝,这要是逮着了,那可就啥都有了。 只是……真有这么容易吗? 那可是大明的皇帝啊! “他娘的…难搞啊!” 汉子看向亲兵:“明军主力真就三万来人?” “是,绝不超过四万。”亲卫舔了舔嘴唇,“咱们还有六万兵马,要是一股脑全冲上去,绝对能打败他们,要是捉住了大明的皇帝……” “娘的……干了!”粗犷汉子呼吸急促,“派一路兄弟去宣府通禀太师,让他杀回来,改变咱们命运的时刻到了。” “是!” … 帅营。 朱祁镇看着地形图,叹道:“我们的行军速度还是太慢了,还有万余鞑靼骑兵阻挡,这样下去,等咱们赶到兴许他们就攻破城门了,必须得加快速度。” “皇上,万不可行。”张辅果断拒绝,“高强度行军对战力的削减是巨大的,何况对方全是骑兵, 试想一下,即便咱们提前赶到,但将士们没了力气,面对鞑靼铁骑如何应对?” 张辅苦叹道:“皇上啊,那样的话,咱就等同于伸着脖子让人家砍啊!” 朱祁镇心生愤懑,但也难以发作,张辅说话难听,却是事实。 明军没了战力就不是支援了,而是去送人头。 可恶! 朱祁镇胸中憋闷:为什么总是万事不如意?就不能心愿顺遂一次吗!? 憋闷的不止是朱祁镇,李青同样憋闷。 他也想加速行军,好尽快赶上大部队,但问题是他扛得住,士兵们扛不住,他们只是普通人,且刚经历一番大战。 “草!” 李青上次这么憋闷,还是朱允炆不听劝,死活要削藩的时候。 “石将军。”李青扬声喊了一句。 石亨啃着鸡腿儿走来,“啥事儿?” 他对李青很不爽,但又干不掉李青,面对王命旗牌,即便他再大上两级,也无济于事。 但这不妨碍他不爽李青。 李青没工夫在意他的态度,问道:“照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追上皇上?” “这么简单的账你都不会算?”石亨嗤笑揶揄,但下一刻,迎上李青冰冷的目光,他又怂了,“咱们比皇上晚出发了两日外加一白天,等皇上到宣府这么久后,咱们就追上了。” “能不能适当加快一下?” 石亨摇头:“这怕是不能,兄弟们刚经历苦战,本来就还没缓过来,不能再快了。” “快一点儿。”李青说。 “不行。” “就一点儿。” “不行!” “锵啷~!” “那就快一点儿吧。”石亨说。 ~ 次日,天空湛蓝,阳光正好。 脱脱孛罗伸了个懒腰,走出营帐,朝亲卫道:“传令下去,再休息半日,让兄弟们不用省,吃饱喝足,下午再赶路,晚上发起总攻。” “是。”亲卫拱手离去。 脱脱孛罗仰望天空,开始祈祷:“长生天保佑,保佑我鞑靼部满载而归。” 话音刚落,刚才那亲卫去而复返,且还带着一人过来。 “太师,此人说有紧急军情。” 脱脱孛罗扫了来人一眼,哼道:“诉苦的话就别说了,此战过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太师,是真有急事。”来人言简意赅,“我们发现,大明皇帝总共就带着三万多人,咱们要是掉头开打,必能一举击溃他们,活捉大明皇帝。” “啊?”脱脱孛罗豁然变色。 … 两日后。 清晨,朱祁镇如往常一样,以御用山泉水净面,极品龙井茶漱口,上等松江面帕擦脸,完事儿后,享用精致御膳。 他刚喝了一口粥,正欲夹嘎嘣脆的小咸菜儿,张辅突然慌里慌张地赶来。 “皇上,前方斥候来报,六万鞑靼铁骑冲着咱们来了。”张辅声调发颤,“请皇上速回大同,快,最迟大半时辰他们就能杀到,万不能拖延。” 对方六万铁骑,明军只有三万五,一向沉稳的张辅,也不禁乱了方寸。 见朱祁镇夹着小咸菜儿,筷子还停留在半空,张辅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吼道:“别磨蹭了,快点滴吧!” 王振脸一白,急忙也跟着劝道:“皇上,我们还是暂避锋芒为好。” 战场的残酷他已经领略过了,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又无关隘可守,怎么看明军也够呛能赢,要是一个不慎…… 那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朕避他锋芒?”朱祁镇一摔筷子,豁然起身,“将士们用命,朕做逃兵?” “皇上只是战略性的撤退,待点齐兵将再杀来不迟。”张辅劝道,“臣在此地断后,还请皇上…速速赶往大同。” 他满脑门儿汗,时间不等人,再墨迹下去真会出大事。 “快呀皇上!” “无需再说,朕不会撇下将士,独自逃命。”朱祁镇重新坐下,镇定从容地扒拉着小米粥,咬上一口小咸菜儿,嘎嘣脆的声音响个不停。 张辅恨不得给他两个大逼兜儿,打仗岂是儿戏,人家可不是你的臣子啊,砍你没商量。 王振也怕了,跟张辅统一战线。 “皇上,咱们人数远不及鞑靼,而他们又都是骑兵,若不及时搬救兵,这些将士恐不是对手。”王振劝人还是有一套的,“皇上不走是为了稳定军心,可皇上去搬救兵,那才是对将士们最大的帮助啊。” 朱祁镇沉吟少顷,点头道:“王振你去,朕要留下。” “哎呀,奴婢哪调的动大军啊!”王振急得不行,他对朱祁镇的担忧,丝毫不比张辅少。 若是朱祁镇有个好歹,别说他掌印太监的位置,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有何不可,朕给你写道手谕便是。”朱祁镇擦了擦手,“取纸笔来。” 张辅急了:“皇上……” “勿要再说。”朱祁镇斩钉截铁,“朕要是不战而走,日后如何面对明军将士?” 他还想着掌军权呢,这么丢分儿的事自然不会做。 少顷,朱祁镇一口下写下两道手谕,交给王振:“速去大同搬求援,再额外派锦衣卫去宣府求援,一定要快!” 接着,朝张辅道:“国公,敌人马上就打过来了,咱们快去排兵布阵!” … 此时,李青还在率军赶来的路上… 第141章 千钧一发! 大半个时辰说长长,说短短也短,在张辅的统筹指挥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摆拒马桩、列方阵,明军严阵以待。 外围盾牌兵,长矛兵,接着是大刀兵,弓箭手靠后,火铳手列在弓箭手后面,再往后是火炮…… 张辅将明军现能做到的防御,做到了极限,但他心里仍是没有半分安全感。 如今所处地界儿,正处于大同、宣府两地中间,离哪个都不近,最快最快也得个五日才能等到支援。 能撑五日吗? 大概率不能! 六万铁骑轮番冲阵,再坚固的阵法也禁不住啊,且对方显然是破釜沉舟了,冲击力度必将前所未有的猛烈。 张辅狠狠一跺脚,满脸懊恼之色,“娘的,老夫这一世英名,搞不好要折在这儿了。” 他害怕,那些文官更怕。 但有一个人不怕,那就是朱祁镇! 六部、内阁、都察院、翰林院……一百多号官员,都给朱祁镇磕头了,朱祁镇却愣是不为所动。 他不走,百官就没有理由走,他不走,就意味着他们也要面对鞑靼铁骑。 战争的惨烈,之前在大同大战时,这些个官儿就充分见识到了,他们如何不怕? “皇上啊,您身系万万黎民百姓,万不可有失啊!”曹鼐巴巴劝,嘴皮子都磨秃噜皮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户部尚书、兵部侍郎……一众高级官员扯着朱祁镇的衣袖,哭劝不止。 就连锦衣卫也想跟着劝,奈何他们没文化,只能眼巴巴看着。 朱祁镇就是不走,大战一触即发,他自己却率先逃命,传出去他这个皇帝的脸还往哪儿放? “胆敢再劝朕逃避者,以畏战、临阵脱逃之罪论处!”朱祁镇一甩袍袖,骂道:“一群贪生怕死的混账。” 说罢,不顾群臣反应,起身出了帅营。 了望台上。 张辅死死盯着已经列阵整齐的大军,试图精进精进再精进,最大限度的做到滴水不漏。 突然,余光瞥见一抹黄色,转头一看是朱祁镇,张辅的脸登时就绿了。 我滴爷,你可真是爷……张辅急道:“皇上你来这儿干嘛,快回中军大营去啊。” “怕什么?”朱祁镇淡淡道,“朕有三万五千精锐,又何惧哉,即便打不赢,也绝对能挡得住他们。” 张辅都快哭了,自信是好事,但盲目自信就不行了。 大明将士是厉害,但和宣德、永乐朝相比,终是落了下乘,况且鞑靼可是来了六万铁骑啊!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外如是! … 王振策马狂奔,不知是颠簸,还是吓得,脸上的肥肉一直哆嗦个不停,满脸的焦急。 他和朱祁镇休戚相关,怎能不急。 “驾!给咱家驾……!!” 王振满脸凶相,都快把马屁股抽烂了。 他是真急了,身后的锦衣卫,东厂番子都撵不上他。 一路疾驰,终于,在傍晚时分,迎面撞上了李青率领的大军。 “哎呀呀……”王振是又惊又喜,几乎喜极而泣:苍天有眼呐! “咱家是司礼监掌印王振!”王振扯着嗓门,取出朱祁镇的诏书,“主将何人,快快上前答话!” 王振?李青耳目聪慧,闻言,立即拉着石亨的胳膊,“前方有军情,快随本官来。” “疼疼疼……!”石亨直觉得胳膊被大枷钳住,生疼生疼,根本挣脱不开,脚不沾地被李青拖着往前走。 不多时,二人来到阵前,见真是王振,李青心中不由一紧。 王振的心情却是截然相反,看到李青竟然来了,心里顿感踏实,李青的本事他多少是知道的。 “哎呀呀……李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王振喜滋滋地上前打招呼。 “别说这个了,”李青急问道,“前方如何了?” 王振脸上的喜色一僵,继而换上焦急,“鞑靼六万铁骑,冲着皇上去了,快去支援啊!” 李青身子一震,旋即满脸狰狞:“我真的……草啦!!” “六,六,六……”石亨人都傻了,一直六个不停。 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回过神儿,一蹦三尺高,怪叫道:“六万鞑靼铁骑冲着皇上去啦?” 李青强压抑着内心的狂躁,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早上。”王振急道,“李先生,这位将军,你们快加快进度呀,晚了可就什么都完了啊!” “整军,速速整军!” 石亨没二话,皇帝离他驻军处不远,要是因驰援不及,导致……那朝廷不剁了他才怪。 这一刻,他也顾不上快速行军有损战力了,嗷嗷叫着要亡命驰援。 “传令,不要军需了,铠甲脱下来,都他娘给我跑起来,快跑起来……!”石亨近乎失心疯的大吼。 “蠢货!”李青破口大骂:“这样去了也只是送死,不能去传。” “我是总兵官,听我的,快去传军令!” “本官有王命旗牌在,哪个敢不听,本官立即请王命旗牌杀他!”李青杀气腾腾。 亲兵看看石亨,又看看李青,愣是没敢动。 他见识过李青凶残,石总兵都差点被他割破喉咙,自己一个喽啰也就一刀的事儿。 “混账东西。”石亨破口大骂,接着怒视李青,“姓李的,若皇上有个好歹,是你赔命,还是本总兵担责!!” “按我说的做,一切罪责我来负!”李青也没个好脸,他现在心情之焦躁,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去战场,石亨、王振势必毫不在意士兵们死活,催促他们玩命狂奔,这一来,即便赶过去,也成了待宰羔羊,完全就是送人头。 可他不去,又怕朱祁镇被人擒走。 再一想,若真到了那种关头,即便自己去了,还能在数万铁骑中救回朱祁镇不成? 他要能以一敌万,早就杀入鞑靼阵营,杀他个天翻地覆了。 “战争主导的是谁?”李青咬着牙问,“是皇上,还是英国公?” 王振焦急回道:“是英国公,之前的战斗也都是英国公主导的,哎呀,现在说这个没用,快点儿滴吧李先生。” 李青顿时放了心:“公公稍安勿躁,最迟两日我们就赶回去,你赶紧回去告诉皇上、英国公,让他们撑住。” 大军若是急行军,即便赶到也救不了朱祁镇,只能以稳住战力为前提,才有可能救下他。 李青不能破罐破摔,只能尽可能地将损失降到最低,以大明为重,以大明百姓为重。 他这么做,即便朱祁镇真被掳了去,鞑靼也不能挟天子进攻京师。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李青就放弃朱祁镇了。 能救,是一定要救的,只要有可能,必须救! 朱祁镇好不容易有些帝王权势了,要是来个权力交接,无论是郕王朱祁钰,还是刚会走的小朱见深接班儿,之前被压下去的官员,势必再次崛起。 这样的事,李青不愿看到。 朱祁镇啊朱祁镇,但愿此事过后,你能稳健一些,别再如此冲动了……李青叹了口气,见王振直愣愣看着他,狐疑道: “公公还有事?” 王振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两天呢,明天咱们就得赶过去,快点儿吧,咱家求你了,咱家给你跪下了还不成吗?” 说着,王振真的跪下了。 石亨瞠目结舌:卧槽,这个姓李的七品官儿牛哇,竟逼得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下跪! 他三观险些崩碎,不得不重新审视李青。 …… 第142章 终于…赶上了 一夜猛攻,在明军顽死抵抗下,鞑靼折损严重,几乎都快赶上亡命冲关时的伤亡了。 明军也没好哪儿去,伤亡比鞑靼还要多些,事情比张辅预料的还糟糕。 鞑靼的进攻远超他的预估,四面八方同时下手,且分两班倒,一班三个时辰,中途还有休息的,鞑靼可以一直保存相对较高的战力。 明军就比不了了,因为他们人手不够,三万五千人,面对近三万铁骑的冲击,就已经很吃力了,要是再匀出来一半保存战力,那也不用打了。 “娘的,撑不到了啊!” 张辅咬牙切齿,满脸的狰狞。 可以预见,最多再有两日,甚至都用不了两日,在鞑靼两班倒不间断的攻击下,明军便会被冲破。 就这,还是靠着神机营的火炮、火铳,要全是冷兵器,估计这会儿都差不多了。 方阵是最简单的防御阵法,却也是最实用的。 明军集中在一起,外面的人战死里面的人上,以血肉之躯做堡垒,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所有将士实心用命,有的忠心为国,有的怕受到牵连,他们都拼了老命。 尤其是将官,他们身后是皇帝,皇帝若是有个闪失,大头兵倒还好,他们这些个当官的绝对会被清算。 基于这个心理,他们不得不豁出命去拼。 “局势如何?” “不乐……”张辅转头见朱祁镇又上来了,焦躁道:“皇上你快回帅营,这里太危险了。” 朱祁镇面色凝重,他当然也看的出来局势不好,但从心理上认为,明军不可能会一败涂地。 他是有些慌,但不多。 这个勇气是朱元璋、朱棣、朱瞻基给的,祖宗的威名太大了,给他一种先天优越感。 朱祁镇从心理上瞧不起邻居。 张辅却没他这么乐观,他戎马一生,对战争的理解,一百个朱祁镇也赶不上。 “皇上,要不您还是撤吧?”张辅祈求道,“现在撤应该还来得及,再晚,可就想撤也撤不出去了啊!” “朕此时走了,对得起那些拼死抵抗的将士吗?”朱祁镇断然道,“朕若就这么一走了之,且不说世人如何说朕,就拿眼下局势来说,朕一走,士气必将一落千丈,你又能撑多久?” 张辅沉默。 朱祁镇都知道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皇帝一走,将士绝不会这么拼命,都不用一天便会全面崩溃。 但相比之下,皇帝无疑更重要,至少张辅是这么认为的。 “好了,国公继续吧。”朱祁镇笑道,“朕就不在这儿给你制造压力了。” 朱祁镇望了望初升的朝阳,施施然离去。 张辅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观察局势,发布指令…… ~ “王公公,你快赶回去跟皇上、国公报讯啊!”李青催促,“稳住军心很有必要,你都跟我们大半夜了,赶紧回去吧。” “李先生,大战都打起来了,乱军之下,咱家这百十号人根本进不去啊!”王振苦着脸说。 王振怕死,但这话也是事实,双方人数近十万,他这百十号人冲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李青才不管他死不死,在数万明军将士面前,王振算个屁。 “你去不去?” 石亨震惊,这李七品竟直接威胁王振? 王命旗牌是好用,但他就不怕事后报复吗,这家伙完全不考虑以后啊……石亨离李青远了些,他觉得李青就是个疯子。 一个拿着王命旗牌的疯子,谁能不怕? 王振讪讪道:“李先生,不是咱家怕死,实在是……” “老子数到三。”李青是真没耐心了,他不让大军疾行,是为了保存战力,并不是他不急,他比谁都急。 “李先生……” “二。” “一。” “锵……!” “成,咱家这就去。”王振一咬牙,也豁出去了,小皇帝真有个闪失,他也够呛能活。 王振一挥手,“随咱家回营!” 石亨咽了咽唾沫,敬畏的看了眼李青。 牛逼! 李青转过头,道:“将士们已经行了一夜路,埋锅造饭,再休息四,三个时辰吧,睡醒再行军。” “哎,好。”石亨点头,让亲兵去做。 李青走到一处土坡上,望着前方眉头紧皱,心绪万千,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及最坏结果出现后,对大明带来的影响。 目前总体来说,大明整个还是在向上发展的状态,官场浑浊是常态,若只着眼这个就太小家子气了,他看的是大明国计民生。 食物方面: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的引进,解决了饥饿问题。 经济方面:海上贸易刺激了手工业发展,并出现了资本萌芽雏形,宝钞超发的问题也在准备中。 这两方面是最基本的,大明都保住了,且发展的极好。 这么看来,即便是丢了个皇帝,也没太大影响,主要是朝局……李青暗暗想着:这次小皇帝带了这么多官出来,京师几乎是于谦的天下,有他在,朝局应该也不会乱到哪去。 念及于此,李青稍稍松了口气。 事态是严峻,却也没严峻到国将不国的地步,即便小皇帝真被掳走,那也只是丢个了皇帝罢了。 “吃点儿吧。”一只鸡腿递了上来。 李青从思绪中醒过神儿,摆手道:“没什么胃口,将军请便。” 石亨也不再客气,张嘴咬了一口,一屁股坐在李青身边,问:“你真是七品?” “正七品兵部都给事中,李青。”李青点点头,“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石亨忙摇摇头,笑着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都说王振肆意妄为,凶狠毒辣,不想对你竟这般……客气。” 万一出了事,李青是要背锅的,石亨不想跟他闹太僵。 “王振的确是个大恶之人,却也没有传言那般夸张。”李青笑了笑,转而道:“石将军,万一出了事,我会承担罪责,不过我有个要求。” “你说。”石亨点头。 “这种可能性极小,只是预防万一,且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李青沉吟着说,“要是皇上被掳走,你多派些人手在大同、宣府一带布下眼线,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率军驰援京师。” “啊?”石亨大惊。 “这只是预防万一。”李青淡笑道:“若是那般,你按我说的做,绝不会受到牵连,甚至会更上层楼。” 石亨缓缓点头:“这个没问题,不过,咱们还是应当尽快行军,皇上若真……咱们谁也好不了。” “保存战力才能支援。”李青摇头道,“目前这行军速度已经是接近将士们极限,再快的话,即便赶去也于事无补。” 石亨知道劝不住,索性不再言语。 说句不好听的,反正有人背锅,他受王命旗牌掣肘,真要追查也有推脱余地,大明律法:奉命办事,有罪不究。 ~ 次日中午。 王振远远听着双方的厮杀声,就不敢再往前了,他有些心惊胆战。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王振才找了个空档,冒死回营。 他很幸运,无意中选了一条双方激战的真空地带,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军营。 半个时辰后,总算是找到了朱祁镇。 王振一屁股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卖惨:“皇上啊,奴婢刚才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朱祁镇丝毫不理会他的辛苦,皱眉道,“朕让你去请援兵……” “奴婢请援了。”王振忙道,“奴婢在路上遇见李先生了,他带着援兵正在驰援,最慢后天清晨,最快明日傍晚就能赶到。” “当真?”一天没怎么吃饭的张辅走来,听到这话立即精神起来,急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王振道:“估摸着有两万吧。” “两万……估计把城中可战之力都带来了。”张辅赞道,“这个李青来的可太及时了。” 朱祁镇也是大喜:“先生赶来之日,就是咱们反攻之时。” 张辅:“……皇上,咱们的伤亡比鞑靼要大,即便再来两万,也不是人家对手,还是得等宣府那边的人赶来,三路军合兵一处后,再发起总攻为好。” 朱祁镇正欲再说,一校尉匆匆赶来,单膝跪地抱拳道: “皇上,国公,大事不好,鞑靼要发起总攻了,所有兵力齐上阵!” “什么?”张辅面色大变,脸上的肉都在突突,闷头就往了望台冲去。 ~ 坚持住,明日傍晚前,不,中午我们就到了……李青望着璀璨星河,暗暗祈祷。 下半夜,全军休息,清晨埋锅造饭,一次做两顿,吃一顿,留一顿路上吃,然后做最后‘冲刺’。 在李青的运作下,明军以保证战力为前提,达到了所能达到的最快行军速度。 终于,次日中午,赶到了预定战场。 听着远处的厮杀声,以及模糊的人头攒动,李青、石亨都是长长舒了口气。 大战还在继续,说明他们没来晚。 李青满脸庆幸,轻声自语:“终于……赶上了!”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这一次,他总算不是在赶来的路上了…… 第143章 浴血厮杀 了望台上。 张辅满脸狰狞,再不复往日英国公的气度风范,整个人近乎癫狂,甚至有些失心疯。 终于,明军还是被击溃了,在鞑靼如铁锥般冲击下,方阵被彻底冲散,再无法阻挡骑兵冲击。 完了,什么都完了…… 张辅几乎崩溃了,这一生的戎马,从未有今日之绝望。 他背后的是大明皇帝啊! 张辅回头看着撕开一道大口子的方阵,且上万骑兵鱼贯而入,直冲中军,他心如死灰。 结局已经注定,明军要败亡了,甚至不用两个时辰。 他想不顾一切,让所有人调转枪头,回头营救朱祁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已经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回头也救不了皇帝,且回头等同于将后背送给敌人,只会让一边倒的局势,彻底沦为被屠戮。 除了加速败亡,没有任何意义。 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在全军覆没前,多杀一些鞑子,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张辅双眼通红,他好想哭,他真的尽力了。 朦胧间,他似乎看到大批量明军正在赶来。 嗯? 张辅揉了揉眼,再次回望,真的是明军,援兵到了! 瞬间,近乎崩溃的张辅,所有的精气神儿都回来了,口中喃喃:“还有希望,还有的救!” “结阵!结阵!!”张辅大吼,“挡住他们,我们的援军到了……!” 旗手立即打出旗语,将张辅的军令传达给将士。 事实上,很多人已经看到了,近两万人的出现,想看不见都难。 明军士气陡然上涨! ~ 脱脱孛罗心中一沉,据他估计,明军的援兵最快最快也要再等三日左右,他甚至为了全力进攻,都没派人去前方侦查。 这么快的支援,又不是骑兵,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脱脱孛罗相当难受。 这一刻,他和张辅共情。 明军输不起,因为皇帝在这里,可鞑靼也输不起啊,这一战他们并未讨到太大便宜。 大明财大气粗,折损数万不算什么,可鞑靼损失不起。 这次来八万余勇士,占了整个鞑靼部的三分之二,要是什么都没抢到,白白搭进去几万,是绝不能接受的。 脱脱孛罗沉声大喝:“直冲中军,余者不顾,活捉大明皇帝!” ~ “列方阵!”石亨大吼,“盾牌兵、长矛兵上前,大刀兵居中,平推向前!” 石亨的思路是正确的,目前明军正在遭遇冲击,想立即挽回颓势无异于痴心妄想,唯有先挡住他们的冲锋,稳住阵型,才能徐图后进。 李青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刀,体内真气轰然爆发。 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在战场厮杀了。 一万八千士兵结成方阵,从侧前方有条不紊地往战场推进。 五里、四里、三里……一刻半钟后,正式抵达战场。 … “明军威武!杀……!!” 李青气沉丹田,气息悠扬,清冷肃杀的声音传出好远好远,无形中给前方浴血厮杀的将士一种踏实感。 援兵来了的踏实感。 已经到了战场,李青便也没了顾忌。 石亨是驻守大同的总兵官,且刚和鞑靼作战不久,用不着他多操心。 李青一马当先,直奔人潮汹涌的中军方向。 “当啷~!噗噗噗……” 李青手持斩马刀,舞得如风车一般,擦着即伤,碰上即亡,宛若杀神所向睥睨。 “快一点,再快一点……!”李青心如油煎,局势比他以为的糟糕多了。 他们是赶上了,但又没完全赶上,朱祁镇这一路军已经被击溃了。 李青恨不得肋生双翅,直接飞到朱祁镇身边,而后带着他扬长而去,可现实却是战场之上,即便再如何参功造化,面对千人、万人铁骑,也无济于事。 十余鞑靼铁骑横亘在前,堵住了李青前行。 “挡我者死——!” 李青爆喝,挥舞间,斩马刀的刀刃都在颤栗。 首当其冲的鞑靼士兵,见一道寒芒如闪电般斩来,来不及躲避的他,只能凭着战斗本能横刀格挡。 “咔嚓嚓…噗……!”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斩马刀轻松砍断鞑子的兵刃,从鞑子肩膀斩下,直接将他斜着斩为两截; 斩马刀继续斜着向下,余势不减,破皮、断骨,自上而下,战马都来不及痛苦,硕大的马头便被顺带斩下。 说来话长,实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李青这一刀的风情太过霸道,以至于方圆七八米激战的双方都出现了刹那的愣神儿。 李青一击刚猛至斯,却毫无脱力后的迟滞,趁着面前鞑子愣神功夫,已经卷了刃的斩马刀脱手而飞, 直接贯穿正对面鞑子的胸膛! 李青一跃而起,抢过对方的蒙古马,猛地一提马缰,来了个180°大转弯,疾驰而去。 快,太快了。 连斩两人一马,也就两个呼吸间。 李青七品官服被鲜血浸染,淋淋漓漓地往下滴,如冠玉的面庞尽是鲜红,显得狰狞、扭曲。 一路向前,李青所向无敌,杀气宛若实质化,令人胆寒。 然,好景不长,在混乱的战场,个人武力值终是有限,李青可保自己无恙,却保不住胯下战马也不受伤害。 ‘唏律律……’战马长嘶,被砍断马腿的它,猛地栽向地面,同时,就李青掀飞出去。 “嗖!” 一支箭矢斜刺里激射而来,角度刁钻,快到极点。 李青五感超强,然身在半空的他无处借力,奋力一拧身,箭矢贴着他鼻尖激射而去。 刚一落地,又是一箭袭来。 “嗖!” 这一次,李青双脚在地,不复刚才窘迫,直接探手去抓, 高速飞行的箭矢硬生生被他握住,李青反手一甩,箭矢原路返回,速度犹胜方才,不远处响起叽里呱啦的惨叫,接着是坠马声。 李青来不及多看,平地而起,一脚踢飞马上鞑子的同时,夺过他手中的弯刀,抢下战马继续向前。 时间太宝贵了,他不能有丝毫浪费,他要以最快速度找到朱祁镇。 但前方有上万敌军,且还有源源不断冲来鞑子,李青又岂能轻松如意。 越靠近中军位置,面对的鞑子越多,几乎密不透风。 李青在真气的加持下,可以做到身轻如燕,但终究不能真正意义上飞翔,只能一路披荆斩棘。 杀,杀,杀……李青不知杀了多少。 他的袍子都被鲜血泡透了,满身满脸的血红,他来不及擦,以最快速度前进着…… 但所谓最快速度,并不比寻常的散步快多少。 敌人太多了,远多于明军。 李青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事实告诉他,中军已经崩了,崩的厉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青咬了咬牙,继续往前。 尽管局势如此,李青仍觉得朱祁镇大概率还活着。 大明的皇帝,最高掌权者;明军将士、东厂番子、锦衣卫,都会死命护着。 即便是敌对的鞑靼,也不会杀朱祁镇。 杀了朱祁镇,不管谁接了班儿,都会跟鞑靼不死不休,给朱祁镇报仇,这一点鞑靼人不会不知道。 活着的朱祁镇是宝贝,是无穷的财富,死了的朱祁镇,不但提供不了任何好处,反而会成为鞑靼的灾难。 “咔嚓!” 李青手中早已卷了刃的弯刀,再也承受不住,断为两截。 “什么玩意儿,草!”李青骂着鞑子不会冶铁,一边暴起以断刀杀敌。 … 刀砍断了一把又一把,终于,李青杀到明军帅营附近。 这里,明军显然多了起来,还有许多锦衣卫,双方血拼不止。 “明军还在!”李青低声呢喃,眸光大盛。 第144章 终相见 明军确实多了些,但也没多少,锦衣卫、将士加起来,也就两千来号人,且还在快速减员。 反观鞑靼,主力军正在源源不断赶来。 李青哀叹一声,手持大刀又砍翻十数人后,总算是到了近前。 “嗖嗖嗖……!” 弓箭手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放箭。 李青反应极快,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同时一个滑铲划出数米远,“自己人,我们援军到了,快挡住他们。” 战场之上越怕死,越会死,李青撒了个谎,却也没撒谎。 援军是来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鞑靼会付出代价,可这些人……也难以活命。 李青大喝的同时,又一跃而起,直接从弓箭手头顶飞过,再次喝道:“我们援军到了!” 他声音超大,而且极具穿透力,即便在嘈杂的战场,附近许多人也听得真切,已经快要力竭的他们,再次生出一股力量。 仿佛干涸的大地,得到甘泉滋润,所有人的精气神儿都回来了,士气、战力,陡然拔高。 “自己人,我奉王命旗牌,前来勤王护驾!”李青怕闹误会,取出王命旗牌,大喝着奔向帅营。 一口流利的汉话,加上就李青一人,手里还拿着朝廷信物,倒也没人对他动手。 很快,李青就到了帅营前。 “站住!”锦衣卫死死盯着李青,“再往前别怪我们不客气。” 话说的凶狠,但拿着刀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李青这扮相实在骇人,一路走来,衣服上的鲜血就没停过,一直在往下流淌,一步一个血脚印儿。 “去禀告皇上,就说李青来了。”李青没有继续向前。 锦衣卫见他实在不像鞑子,一人咽了咽唾沫,“好,你先在这儿等着。” ~ “李先生来了?”朱祁镇听到禀报,精神大振,“好,快宣他来,我们的援军到了。” 他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满脸神采飞扬,大笑道: “援军到了,接下来,攻守易型了!” 群臣闻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油然而生,瞬间布满全身。 还好,真好,太好了! 援军到了,不用死了……群臣消化完信息后,露出惊喜之色。 少顷。 帐帘一挑,一个浑身是血,一步一个血脚印儿,袍子淋淋漓漓,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条血线,宛若死神降临。 “护驾~快护驾~!” 一文官因过度恐惧,颤抖的声调竟有种高亢,尖锐而又刺耳,犹胜站班太监。 朱祁镇也被震撼的不轻,不过他对李青太熟悉了,尽管此时心惊肉跳,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先生……” 朱祁镇叫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他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这是经历怎样一番血战,才能杀过来,其中的惨烈与艰难,他都不敢想,也难以想象。 直到帅营外的锦衣卫冲进来,朱祁镇才回过神,挥了挥手:“没事,都出去吧。” 锦衣卫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李青,终是不放心,抽出刀严阵以待。 “皇上的话没听见是吧?”王振发飙了,“李先生来勤王护驾了,他带来了援军,马上咱们就能反败为胜,都出去看着点儿。” “是是。”锦衣卫见真是误会,连忙退了出去。 “先生……”朱祁镇眼睛湿润,哽咽着上前,“苦了你了,你这流了好多血,你受伤了吗?严重吗?” 一国之君能如此真情流露,换谁都会感动不已。 若放在平时,李青也会感动,但现在,他心绪毫无波澜。 他踏步上前,直视朱祁镇。 那铺面而来的血腥气,让朱祁镇极其的不适,甚至有些恶心,但他强忍着没退,也直视李青。 他缓声道:“朕知道先生有气,是,朕违背了承诺,到底还是出征了,且险些搞砸了事,但结果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朱祁镇说着,忍着刺鼻的血腥味,附耳低语道:“这么多人在呢,给朕一个面子,朕知道错了,以后……” “啪——!” 朱祁镇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愕然看着李青。 其他人也懵了。 骂皇帝他们经常骂,但打皇帝……他们想都不敢想,皇帝是想打就能打的? 呃…真豁出去也没什么不能,无非是丢了性命,外加九族。 好一会儿,朱祁镇反应过来,摸了摸脸颊,满手的血红,他有些震怒。 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朱祁镇沉着脸说:“李青……” 还敢叫我大名……李青抬手又是一巴掌。 “啪!” 这一下更狠,朱祁镇转了个圈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满眼冒金星。 群臣暴怒,君不可辱,李青如此胆大妄为,已有取死之道。 “来人…” 李青回眸,冷冷的说:“谁敢再说一个字,死!” 这一身的血袍,以及近乎实质化杀气,让所有人都闭了嘴,没有人怀疑李青的话。 杀官的事李青又不是没干过,他们知道李青干得出来,尤其是这种状态下。 连皇帝的脸都敢扇,他还有什么是不敢干的。 群臣惊惧交加:这厮是魔鬼吗? 李青伸手点了一下朱祁镇,而后…… “啪啪啪……” 直到朱祁镇双颊肿的老高,嘴角溢出鲜血,李青才收了手。 群臣暗叹:皇上是条汉子,挨这么毒的打,愣是一声不吭。 王振见李青打够了,连忙上前去扶朱祁镇。 “啪——!” 朱祁镇甩手一巴掌,将王振打得转了两个圈儿,右脚拌左脚一屁股摔在地上,一脸怀疑人生。 他打的你,你打我干嘛,打他呀……王振委屈的都要哭了。 朱祁镇怒视李青,双目喷火,嘴巴开合却没一点声音。 李青没搭理他,转而看向群臣,不由暗叹一声。 这些人中固然大多品性不端,但……终是人才。 正所谓: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 就这么死在这儿,对朝廷来说是一大损失。 可李青救不了他们,他甚至连救朱祁镇的把握都没有。 援军是来了,但他们根本过不来,而鞑靼却已到了眼前,且主力军源源不断地奔来,外面的人顶多再撑一刻钟。 李青想救,但没能力救他们,却又不得不救始作俑者的朱祁镇。 “唉……!”李青长叹一声,团团一抱拳:“诸位,保重!” 说罢,扯着朱祁镇便往外走。 “呃啊……”朱祁镇喉咙发出气声,满脸的愤怒和不解。 李青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同时也让他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生气是吧,不服气是吧,你知道这次闯了多大祸吗?”李青冷笑。 朱祁镇不服:“援军不是到了吗?” “援军是到了,但援军救不了你,你们,鞑靼主力已经到了眼前,而援军刚加入军乱战场,根本过不来。” 一句话,在场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李青骂道:“败家玩意儿,跟我走。” 说着,不顾朱祁镇的愤怒,以及群臣惊骇欲绝的求救,直接扯着朱祁镇就往外走。 … 帅营外。 朱祁镇当场呆住,满眼都是鞑靼铁骑,除了营帐外的近千人,再难以见到明军身影。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但……晚了,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朱祁镇脸色难看的望向李青,愧疚的说不出话。 李青深吸一口气,淡淡问:“想不想最后再为大明做些什么?” 朱祁镇羞愧欲绝,拔出腰间天子剑就往人群里冲。 “蠢货!”李青一把扯住他,冷哼道:“你的命不是这么用的!” …… ps:三章8000+,键盘太难用了。 第145章 你的命是这么用的 朱祁镇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大腿便被人抱住。 “皇上,皇上啊,奴婢可是一心一意追随您的啊。”王振抱着朱祁镇,鼻涕眼泪哗哗流。 “撒开!”李青说。 王振不敢违背,讪讪松开了手,想去抱李青大腿,却不敢付之行动。 且不论李青一身鲜血,单是那一身杀气,惹恼了他分分钟就得见阎王。 “先生,咱们是一路人……” “谁跟你一路?”李青一脸晦气,反身抬脚踢了上去。 “嘭——!” 王振被高高抛起,把后面跟上来求救的群臣砸的人仰马翻。 李青不再迟疑,毫不理会身后的求救,以及怒骂,拎起朱祁镇跨上战马就外冲。 ~ 朱祁镇大脑一片空白,零距离接触万军厮杀的场面,视觉冲击力太强了,他不自禁闭上眼,脑海中忆起往事。 “怕不怕?”战马上,父皇摸着他的小脑袋瓜问。 “不怕!”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父皇笑了,一抖缰绳,挥舞马鞭。 战马扬起前蹄,几乎直立而起,他大骇:“父皇,我要掉下去啦。” “有父皇在,怕甚!” 画面一转,父皇病危,榻前,父皇宠溺的看着他,“有信心做个好皇帝吗?” “有!”他重重点头,稚嫩的声音充满自信。 父皇笑了。 …… “噗……!” 一股温热液体喷洒在脸上,打断了朱祁镇的思绪,他睁开眼,满眼血红。 “@#¥%……” 厮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刺激着他的神经,来自灵魂的颤栗让他不由自主的颤抖。 他屈辱的发现,原来自己一点都不勇敢,自己在害怕。 没上过战场,甚至没杀过鸡的他,深陷万马千军之中,如何不怕? 更悲哀的是,他不但没有勇气,而且也没做到成为一个好皇帝。 小时了了,大为必佳;不外如是。 抹了把脸,他视线清晰起来,稀疏的明军将士正在一个个倒下,鞑靼军却越来越多,生机渺茫。 就要这么死了吗?嗯…似乎也不错呢……朱祁镇悲哀得想着。 转念,他又悔恨不甘,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给大明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谁能收拾的了? 大明要亡了吗? 大明真的要亡了吗? 无尽的悔恨,让他心如刀割,疼得无法呼吸,就这么死了,他死也闭不上眼,到了地下如何交代? 没了, 太祖留下的基业,太宗、仁宗、宣宗,打下的坚实基础,全没了! 此战过后,大明边关恐将再无宁日。 现在,朱祁镇不怕死了,但他不想死,也不敢死了,他要活下去,他想弥补。 但还有机会吗? 朱祁镇回头望了眼李青,李青坚毅的眸光满是杀气,手中长矛雨点般落下,每次出枪,必有人落于马下。 他还没放弃,朕…我又怎能放弃……朱祁镇再次拔出天子剑。 欲杀敌, 然,他悲哀的发现,根本没他的用武之地。 李青枪出如龙,鞑子虽多,短时间却无人能接近半分。 朱祁镇满脸苦涩:我是个无用之人啊! 靠在李青身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昔日陪父皇骑马的时光。 他们的肩膀并不算宽广,却都给他一种安全感,浓浓的安全感,靠在上面,很踏实,很心安…… “铛啷啷~” 锋锐的矛尖挑飞弯刀,旋即长矛激射而去,直接将那鞑子贯穿,只见李青五指合拢,握着长矛最末端,猛地一拔,带出一道鲜艳的血线,后又一个横扫,数人被矛尖割破喉咙,倒地不起。 一个人竟能勇猛至斯……朱祁镇震惊:简直非人哉! 突然,朱祁镇身子猛地前倾。 “唏律律……” 奔腾的战马栽倒,将他高高抛起,下一刻,一只有力大手擒住他的肩膀,猛地一带。 朱祁镇只觉自己在飞,往下看,长矛弯成了半圆,接着,一股反作用力袭来。 “起!” 李青轻喝一声,拎着他越过面前一群鞑子,落点处选的极好,正好是敌军相对稀疏的地方。 “嘭——!” 刚落地,李青便是一记横扫。 ‘咔嚓嚓……噗!’这一击太狠了,长矛都给抽断了,马上鞑子胸膛塌陷,整个横飞出去,半空中喷出一口血舞,砸倒数人。 “起!”又是一声喝,朱祁镇离地而起,再醒过神儿时,人已稳稳坐在马背上。 “锵——!” 天子剑飒然出鞘,这次拔剑的是李青。 李青一剑在手,却并未杀敌,而是做出了一个令朱祁镇打死都想不到的举动。 冰冷的剑锋抵在他的咽喉,下一刻,一道震得他耳膜生疼的陌生语言响起: “大明天子在此,谁敢踏前一步,老子立即杀了他!” 李青气息悠扬,声音传出好远。 附近的鞑子当场就懵逼了,但很快,他们的眼神从迷茫变成炙热、贪婪。 大明的皇帝啊! 朱祁镇并未穿龙袍,但身为天子,平日穿的常服多以明黄色为主,今日的他也不例外。 那一身明黄色的衣服,尽管沾染了血迹,但并未全部染上鲜红,依旧能辩解出原本的颜色。 “@#¥%……” 一鞑子头领大声吼着,叽里呱啦一大堆,朱祁镇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附近鞑子都停止了攻击! 大明的官员用大明的皇帝威胁鞑子,这简直荒唐,但现实却是出奇有效。 鞑靼想要的是活着的皇帝,活着才有用,死了屁用没有,反而会成为灾难。 直到这一刻,朱祁镇才明白,李青那句“你的命不是这么用的”的含义。 竟是他用的命来威胁敌军。 就……离谱! 更离谱的是,竟然很奏效。 李青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么久的厮杀,已经快耗干了他的真气和体力,状态下滑的厉害。 必须要尽快做出抉择了。 往明军阵营冲,还是向反方向冲,这是个问题。 目前距离援军还很远,李青几乎不可能冲过去,尤其是现在,鞑靼得知了朱祁镇身份,更不会放他跟大部队汇合。 退一步说,即便冲回去,也难以改变大局,因为明军主力伤亡太严重了,阵型完全被冲烂,即便他们能回去,那不到两万人也扛不住鞑靼铁骑。 打,明军是肯定打不过,撤也撤不了,鞑靼全是骑兵,怎么跑? 李青冲过去,除了让支援的一万八千人加速覆灭,对结果不会有半点改变,且石亨及其他明军将领,也绝不会允许他用皇帝的命做要挟。 唯一的办法,只能往反方向跑,也就是往草原上跑,但那样的话,被擒是早晚的事。 李青纠结,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杀了朱祁镇? 他下不了手,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舍不得,舍不得这大好的局面。 朱祁镇一死,朝局会如何?藩王会如何? 李青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葬送原本大好的局面,大明的基本盘很稳定,但就怕有些人抱着从龙之功的心理,各自拥立朱家子嗣,让大明陷入无休止的内耗。 外敌还能凝聚人心,内乱的危害性就大了去了。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李青迅速做出决断,调转马头,往草原方向跑。 鞑靼早在大同作战的时候,箭矢就耗光了,但李青不敢大意,他把朱祁镇放在身后做挡箭牌,一边跑,一边用蒙语大吼: “谁敢阻我,只能得到大明皇帝的尸体!” 李青实在没办法了,目前的最优选,就是带着朱祁镇往草原上跑,这样至少可以解救正在激战的明军将士。 唉…能救一些是一些吧! “不要攻击,不要伤到大明皇帝……!”后面的鞑子比李青还紧张,生怕朱祁镇被误杀了。 …… 第146章 惊悚 张辅回头看了一眼中军所在,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鞑靼骑兵,象征着天子的龙旗都被斩断了。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战,大明输了,输得彻底! 这一战,任凭他再如何劳苦功高,也难赎其罪。 张辅惨然一笑,笑中带泪,他想拔剑自刎,但望着还在激战的明军将士,他不敢死。 将士们还在拼死抵抗,他们已经很累了,但背后就是援军,他们依旧在搏那基本不存在的生机。 他们不知道真相,张辅却是清楚的很,援军是来了,不过援军却救不了他们。 求仁不得,取义不能,张辅闭上眼睛,心如油煎。 原本就苍老的他,这一刻形若枯槁。 片刻后,张辅睁开眼睛,目光坚毅起来。 他不能倒,他要尽可能的多杀一些鞑子,为赶来的援军减轻压力,为大明出最后一份力。 这一战,注定悲壮! “列阵!” …… “杀!!!” 石亨也发狂了,仗打了快一个时辰了,他们的推进速度却小的可怜。 步卒面对骑兵,有天然劣势,即便有火炮助威,也不足以弥补。 明军三大营绝非浪得虚名,但问题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发挥不出三大营应有的战力。 朱棣在忽兰忽失温一战,将三大营的战力诠释到了极致,发明的三板斧打法,把元人克的死死的。 神机营火器轰,三千营骑兵冲,一套下来将元人打得溃不成军后,再用五军营,终结战斗。 这样的打法,才是三千营的正确使用方式。 但石亨没这个水平,能力是一方面,更多的原因是他这一万八千人,并不是一个完整作战编制。 朱祁镇把大战后剩余的近万骑兵都带上了,他根本没有骑兵冲,且火器也跟不上。 一万八千人中有一万六千人是步兵,着实为难了他。 本来明军的骑兵很富裕,但王骥去麓川,带走的几乎都是骑兵,朱祁镇又留下了相当一部分拱卫京师,导致来作战的骑兵并不多。 当然,主要还是朱祁镇太自负了,从心里瞧不起邻居鞑靼。 若是全带上骑兵,结果未必会是这样。 “杀,快给我杀。”石亨脖颈青筋直冒,他的心都在颤抖,这样的局势,皇帝还能安然无恙吗? 一想到皇帝可能会殉国,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娘的,李七品呢?”石亨气急败坏。 他还指望着李青能背锅呢,要是李青死了,还背屁的锅啊! 望着前方混乱不堪的战场,石亨透心凉,骂道:“他娘的,这狗日的李七品多半是嗝屁了,他死了一了百了,老子找谁背锅啊?” 石亨仿佛看到一口天大的锅,正在向他砸来。 当然,死了的李青也还是可以背锅的,但相比之下,活着的李青更好。 人死债消,但朝廷没撒到这口气,总得有人接上,石亨身为大同总兵官,难辞其咎。 这狗日的……石亨气得咬碎了牙,“给我打,狠狠地打,火炮呢,快他娘轰啊!” …… 厮杀声震天响,将战场惨烈渲染到了极致,双方都在亡命搏杀,但胜利的天平却一点点倒向鞑靼。 不过鞑靼也不好受,他们的折损是比大明小,但也没小太多。 更何况他们是骑兵,理应有更大建树,仗打成这样,远低于他们的心理预期。 这也罢了,偏偏一颗粮食都没抢到。 对他们来说,这次出兵简直亏到姥姥家了。 一刻钟,两刻钟,半刻时辰,一个时辰…… 双方的激战,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小,临近傍晚几乎停歇。 然后,鞑靼竟然开始主动撤退了。 石亨摸不着头脑,张辅也摸不着头脑。 他们不明白为何鞑靼会放着这么大的优势,不继续继续进攻,反而开始回撤。 难道是因为累? 问题是谁都累啊! 两人百思不得姐,但索性也不去想了,结果总归是好的。 “快整军,前去中军和皇上汇合。”石亨大吼。 “整军,回中军帅营。”了望台上,张辅下达完军令,立即飞奔下去,骑上马以平生最快速度赶往中军。 一刻钟后,张辅骑马赶到中军帅营。 看到帅营,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帅营被夷为平地,户部尚书王佐、吏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兵部侍郎邝野、都察院右副都御使邓栗,太常寺卿黄养正……数十文官全部惨死。 其中,还有追随在朱祁镇身边的驸马都督井源、泰宁侯陈赢、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平乡伯陈怀、修武伯沈荣……十余人身亡。 “扑通——!” 张辅跪倒在地,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好似不是活人。 刚赶过来的石亨看到这一幕,顿时肝胆欲裂,散乱头发都微微蓬松起来,捂着脑袋,眼珠瞪的老大,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害怕不足以形容石亨现在的心情,惊悚,极致的惊悚! 这个锅之大,李青背不下。 石亨死的心都有了,心里把李青的八辈祖宗骂了一遍又一遍。 许久许久,张辅惨然一笑,猛地抽出宝刀横于颈前,仰天大哭:“太宗、仁宗、宣宗,臣有负圣恩啊!” “当啷——!” 石亨眼疾手快,一刀挑飞张辅兵刃,急吼吼道:“国公,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俗话说,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要是英国公来个自刎谢罪,那他这个总兵官还能活吗? 开玩笑,背锅侠李七品已经死了,可不能再让准背锅侠英国公死了。 石亨清楚利害,抱着张辅哭劝不止,唯恐他想不开真抹了脖子。 “国公啊,皇上究竟如何还不确定呢,再者,鞑靼只是暂时性休战,随时还会再攻过来,为了皇上,为了大明,你可得振作起来啊!” 石亨也难受的紧,但更主要的是为他前途命运难受。 其实结果已经很明显了,皇帝是还没找着,但…下场如何已经不言而喻,乱军之下,皇帝的命不比大头兵金贵。 “来人,燃上火把,去寻皇上!”石亨抱住张辅,回头大吼。 张辅经石亨这一提醒,渐渐从万念俱灰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是啊,仗还没打完,他不能死。 “别找了。”张辅沙哑着嗓子说,“整军,以防鞑靼夜袭。” 石亨怔了怔,果断点头:“都听英国公的,整军!” 说罢,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末将大同总兵官石亨,愿做国公马前卒!” 他一副悍不畏死模样:“国公怎么说,末将怎么做,请国公示下。” 张辅惨笑一声,他哪里看不出来石亨这是在甩锅。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石亨甩不甩,对他的影响并不大,这个锅只能是他四朝元老来背。 “呼~”张辅已经无所谓了,只求为大明尽最后一把力气,“速速收拢残军,命斥候去前方打探鞑靼动向。” 说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即将油尽灯枯一般。 “是。”石亨恭敬领命,转身下令去了。 很快,石亨又去而复返,紧盯着张辅,以防张辅自刎谢罪。 没多久,夜幕降临,激战这么久的明军将士饥肠辘辘,但张辅却没说埋锅造饭的事。 不是他心狠,鞑靼随时会来,一旦埋锅造饭,将士们闻着饭香,岂有不吃去拼命之理,那样只会被屠戮。 一刻钟,两刻钟…… 张辅度日如年,他怕鞑靼杀来,但鞑靼没来的这段时间,甚至比来了还让他煎熬。 一个时辰后,斥候兵返回,声音充斥着狂喜: “报——鞑靼撤了,鞑靼撤了……!” 消息很快在军营传开,士兵们洋溢着喜气,满脸的幸福感。 第147章 倒霉的王振 俗话说,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战场之上,主将下令,士兵拼命,打赢了仗功劳是主将的,士兵也就混个赏钱而已。 同样,打输了仗,也是主将担责。 历来都没有打了败仗,向普通士兵追责的先例,何况他们实心用命,并无违逆之举。 当然,皇帝下落不明,且很可能殉国,仗也打输了,他们心里不太好受,但和能活下来相比,这些并不算什么。 大头兵参军更多是为了生活,他们也有忠君报国的心理,但……不多。 品格高尚的人是有,更多的人还是比较务实的。 军营洋溢着喜悦,但很快就被主将们给喝住了,士兵没事儿,他们有事儿啊! 张辅有些梦幻,鞑靼此举太不符合常理了。 石亨也在纳闷儿,揪着头发死活想不通。 突然,二人同时抬头对视:“鞑靼劫走了皇上!” 两人异口同声,接着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却又很快消弭。 皇帝没死自然好,可被掳了去也没好太多,宋朝的前车之鉴也才过去几百年而已。 靖康耻,有多耻…… 难道要旧事重演了吗? 二人神情更凝重了,尤其是张辅。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皇帝以身殉国,那样一来,无论是皇帝,还是大明朝廷,都会体面。 而现在…… 石亨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立即吼道:“所有将士,全力搜索皇上下落,找不到皇上,谁也不能吃饭。” “别,”张辅连忙叫住他,“让士兵们吃些东西吧,他们尽力了,是我们的失职。” “可……” “事情已然明了,别再费那个事儿了。”张辅痛苦地摆摆手,“让他们歇歇吧,再用强硬手段,万一闹出营啸,你我的罪臣录上,怕是要再添上一条了。” 石亨心中一凛,忙道:“国公,末将也尽力了啊!” “……本国公明白。”张辅心灰意冷,已经懒得计较了,“去下令吧,留些人在周围放哨,让将士们都歇歇。” “哎。”石亨稍稍安了心,拱拱手:“末将这就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安慰:“皇上的事还未盖棺定论,国公莫要太悲观,说不定还有奇迹,等会儿吃完了饭,末将带人去找找。” 张辅不言语。 石亨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次日,打扫战场。 石亨说的奇迹没有出现,中军帅营,乃至方圆数里都找了一个遍,就是没有朱祁镇的下落。 不过,倒是有个意外收获。 王振被李青一脚踢晕死过去,但并未伤及性命,幸运的没被鞑靼补刀。 士兵们归纳官员尸体时,把他给弄醒了。 “别别别……别杀咱家!”王振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求饶。 随即,他发现入眼都是明军,战事已然结束,贪生怕死的嘴脸顿时一收,腰杆挺得笔直: “鞑靼呢?鞑靼小儿何在?” 几个士兵并不认识王振,不过见他派头十足,也不敢得罪。 回道:“鞑靼撤了。” “撤了?”王振呆了呆,随即嘿嘿笑了起来,叉着腰说:“什么援军救不了我们,我们这……” 转头看了看惨死的群臣,王振轻哼:“咱家福禄寿高,又岂是这些短命鬼能比?” 不过,具体怎么回事儿,王振心里门儿清,所以对把他踢晕的李青,产生了强烈的感激。 要不是李青,他估计也会和这些人一样。 看在你间接救了咱家的份儿上,只要皇上不追究,咱家回去后也不会乱说……王振心里想着,喜滋滋的问: “皇上呢?”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一人回道:“皇上还没找到。” “那就好好找,找不到……呀!”王振猛地醒悟,一蹦三尺高。 这声尖叫太突兀,也太过尖锐,几个士兵冷不防之下,吓得一个趔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听过这么嘹亮的尖叫。 “找了吗?你们找了吗?”王振脸都绿了,揪住回话的士兵领口,满脸凶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急吼吼道:“你们找了吗?” “找,找了,一直再找。” “废物,一群废物。”王振急得咬牙切齿,“李青呢,李青去哪儿了?” 见士兵满脸茫然,王振又道:“现在军中的最高将官是谁?” “石总兵,哦不,英国公。”士兵们先后回道。 石总兵的交代他们不敢忘,一切都听英国公的,唯英国公马首是瞻。 “快带咱家去见他。”王振急吼吼的说。 ~ “王振,你竟然没死?”张辅震惊。 石亨也颇感惊讶:这老太监命是真大啊! 旋即,他猛然醒过神儿来,这背锅的这不来了吗? “王振!!”石亨大吼,“你个阉狗,竟敢蛊惑皇上私自出营,导致……你万死难赎其罪!” 王振被吓了一跳,旋即勃然大怒:“混账,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跟咱家如此说话,你他娘的找死是吧?” 石亨是总兵官,手握实权镇守一方,但王振可不怕他。 自上次他发飙之后,在京师,尚书、侍郎、大学士,哪个不敬他三分? “找死的是你!”石亨直接动手,一拳就把王振打得鼻血长流。 要放以前,石亨是不敢的,尽管他是总兵官。 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帝被俘,必须得有人来顶罪,还得是身居高位的人来顶罪。 这样的人越多,对他越有利。 显然,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有资格顶罪的,且王振唯一的靠山已经被掳走了,再也没人护着了。 主人都走了,狗自然可以随便打。 石亨虽在大同,但京师里的事多少也知道些,明白百官几乎没有不讨厌王振的。 屎盆子扣在王振身上,绝对的政治正确。 石亨一边打,一边甩锅,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儿全赖在王振身上。 王振起初暴跳如雷,他根本不是石亨的个儿,只能一边挨揍,一边怨毒的放狠话,但听着听着,他就恐惧起来。 不是被打服了,而是醒悟其中利害了。 “不是咱家,不是咱家,咱家没有蛊惑皇上,没有…啊啊,不是咱家啊……”王振彻底慌了,甚至都不在意落在身上的拳脚了,一个劲儿的解释。 石亨狞笑不语。 有句话叫:冤枉你的人,比你自己都知道你有冤枉。 石亨当然知道王振冤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一个失了势,人人喊打的死太监而已。 还能帮忙吸引火力,让朝廷泄愤,简直是送上门来的背锅侠。 “好了石亨。”张辅抬手制止。 石亨立即住手,他也不想打死王振。 “国公,王振如此罪大恶极,需将他扭送京师,听候朝廷发落!”石亨拱手道。 见张辅颔首,石亨立即一扬手,“来人,绑了他。” “是。” 士兵们可不管谁是谁,解下腰带就往王振脖子上套。 “放开咱家,咱家冤枉,咱家要见皇上,皇上救命啊……”王振的尖叫声逐渐远去。 石亨脸上凶相一收,讨好的看向张辅,“国公,现在怎么办呀?” 张辅皱眉道:“按理说,鞑靼擒了皇上,当一鼓作气,挟制皇上入关才是,怎么会立即返回草原呢?” 石亨想了想,道:“末将以为,他们这次也折损严重,可能是想先重振旗鼓,毕竟皇……主动权在他们手里。” “嗯…或许吧。”张辅沉声道:“石亨!” “末将在。” “尽快打扫战场,宣府的援军一到,立即让他们回去,而后你率军回大同驻守。”张辅道,“鞑靼随时会来,你要将功补过。” 局势如此,不宜牵扯过广,张辅拍着石亨肩膀,“回了京师,我会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望你莫辜负。” 石亨感激涕零,双膝跪地:“末将定不负国公!” 张辅强笑笑,扬声道:“备马!” … 半个时辰后,张辅押着王振,踏上了返京的路。 他仰脸望天,满心的落寞和悲凉,比死还要难受。 回京后…他怎么说啊? 第148章 怎么会有人这么对待自己的皇帝? “吃点东西吧。”李青递上啃了一半的烤羊腿,放在朱祁镇嘴边,“来,张嘴~” “你……!”朱祁镇恨恨瞪着李青,“君子不吃…唔唔……” 还挺香。 朱祁镇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 他吃得并不快,不敢做大口吞咽动作,剑还在咽喉抵着呢,动作太大会……疼。 李青是早已吃饱喝足了,看着密密麻麻的鞑子,喊道:“都离远点儿,我这人胆小,一受惊就容易做出不智之事; 你们也不想大明皇帝死了吧?” “嗖!” 一支利箭斜刺里激射而来,势大力沉,快如闪电,直冲李青后脑。 眼看就要得手,却见李青像是脑后长眼一般,丢掉烤羊腿反手一抓,将箭矢牢牢握在手中,然后说了句: “皇上你忍一下。” ??? 我刚吃了两口,你怎么就丢……朱祁镇还没来得及吐槽,下一刻,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噗嗤……’锋锐的箭矢插进朱祁镇胸口,随即鲜血汩汩流出,朱祁镇面容扭曲狰狞。 李青低声道:“别叫,帝冠会掉。” 接着,他清冷道:“谁敢再耍心眼儿,下一次,老子可就不客气了,大不了老子和皇帝同归于尽。” 朱祁镇听不懂李青的话,不过大概意思他明白,无非就是用自己的命要挟鞑子。 他理解,但不妨碍他愤怒。 这李青未免也太放肆了,自己可是……嘶~好疼! “这位明官,你别冲动。”脱脱孛罗忙大声劝道,“他是大明的皇帝,你是大明的官员,如此做非臣待君之道。” 他比李青紧张多了,同时也焦躁起来。 这一路好几天了,愣是没半点儿进展,大明的皇帝是被他们捉住了,但人却不在他们手里。 这波属于得到了,但没完全得到。 双方一直在心理博弈,奈何始终是李青占据上风。 朱祁镇的脖子已经被割了好几道口子,胸膛又被捅了一箭,一副要死不活模样。 脱脱孛罗看得出来,再逼李青,下一次,李青绝对会把箭矢捅进朱祁镇心窝,亦或割开这个大明皇帝咽喉。 甚至说,即便李青不再过激,这个状态下的朱祁镇,不及时治疗也撑不到鞑靼部。 “他娘的,真是服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对待自己的皇帝?”脱脱孛罗低骂:“汉人不是常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吗?” 他很无奈,只得苦口婆心的劝:“弑君可是天大的罪过,你莫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汉人有句话,放下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旁的心腹补充。 “啊对对。”脱脱孛罗抬头大声喊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位明官,你可别做傻事。” 顿了顿,“我们只是想请大明皇帝去草原上做客,并无恶意啊!” 李青撇撇嘴,却没有反驳,他也不想闹太僵。 大战刚结束,逼急了,鞑靼调头重新冲关,是他不愿看到的,他得给大明争取时间。 “皇上,都是为了大明,你多忍耐忍耐。”李青轻声说。 我忍你奶奶的个腿儿……朱祁镇面容扭曲,“快给朕止血啊!” 他不想死,失血过多,加上一路奔波劳累,他已经有些恍惚了。 朱祁镇刚说完,脱脱孛罗便再次喊道:“大明皇帝的伤需尽快医治,我们可以提供草药。” “不用,他暂时还死不了。”李青摇头。 “我觉得,我还是需要的。”朱祁镇说,“我现在头晕眼花,感觉快不行了。” 李青:“不,我不要你觉得。” —— 京师。 一路紧赶慢赶,用时五日,张辅总算是进了京。 王振哑着嗓子说:“国公,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呀,咱家根本没蛊惑过皇上。” 张辅只斜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他当然知道王振没蛊惑过皇上,但王振的确死不足惜,况且…朝廷需要体面。 张辅看了看时间,距离午朝也不远了。 “先进宫吧。” “能不能给咱家松绑啊?”王振小心翼翼的问。 张辅没搭理他,道:“堵住他的嘴,去皇城。” ~ 中殿。 小黄门提醒:“郕王殿下,马上该上朝了。” “昂,知道了。”朱祁钰叹了口气,这种上班打卡的日子他是真过够了,远远比不上在王府的逍遥生活。 皇兄啊皇兄,你快回来吧……朱祁钰心中祈祷。 他不想上朝,他对朝会很抵触。 且不说庙堂算计、明枪暗箭,单是一群人整天对着你吵吵,一般人就受不了。 何况朱祁钰只是临时监国,不是皇上的他,群臣说话更是没有顾忌,甚至还动不动就拿皇帝哥哥来要挟他,称贻误了国事,皇上回来定然龙颜大怒什么的。 搞得朱祁钰头疼的厉害,如果可以,他肯定撂挑子。 他拿手指敲了敲头,苦闷道:“真是头疼啊!” “郕王殿下,要不要请太医来?”小黄门不敢大意。 “不用了。”朱祁钰摆摆手,随即眸子一动,笑呵呵道:“你去奉天殿一趟,告诉群臣本王身体不适,今儿午朝取消。” “呃…是。”小黄门不敢违背,“奴婢这就去。” “等一下。”朱祁钰补充道,“明日早朝也取消了。” “……是。” 朱祁钰坐回椅上,暗道:“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装病呢,真的是…反正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不去,省得受他们聒噪。” 他伸了个懒腰,倍感安逸:真不错,不用上朝的感觉真不错。 舒服得他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郕王殿下,殿下……” 朱祁钰哼哼道,“别吵,本王在这儿睡就成。” “殿下,英国公回来了,还有……王公公,称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见您。”小黄门脸色有些怪异的说。 “什么?”朱祁钰顿时就不困了,他猛地坐起身,问:“皇兄呢,皇上回来了没有?” “皇上还没有回来。”小黄门摇头,问道,“他们在宫门口等着呢,殿下要不要……?” 朱祁钰脸上的喜色逐渐敛去,“行吧,让英国公进宫。” 皇兄没回来,说明这一仗还没打完,估计是回来调度军需的……朱祁钰苦叹一声: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小半时辰后,张辅亲自压着被五花大绑的王振,来到中殿。 “唔唔唔……”王振口不能言,急得满脸是汗,面容扭曲,更多的是恐惧。 张辅躬身行礼:“参见郕王殿下。” “国公快快免礼。”朱祁钰起身虚扶一把,和颜悦色道:“国公此番回来,是为了调度军需吗?” 顿了顿,又问:“前方战事如何?何时能结束?皇上何时能回来?” 张辅张了张嘴,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他真不知该怎么说。 王振倒是想说,可他嘴巴是真堵住了,想为自己辩解,却无能为力。 “国公,国公……?” 张辅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张辅有罪,罪无可赦!” “国公何罪之有?”朱祁钰无奈又好笑,即便张辅有罪,也轮不到他来治罪啊!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听张辅红着眼说:“郕王殿下,皇上他,他回不来了!” “啊?” 朱祁钰大骇:“你说什么?” 已经开了口,张辅便也没了心理障碍,沉声说道:“三万五千明军被六万鞑靼铁骑冲击,中军帅营被冲散,皇上……失踪了。” “失踪?” 朱祁钰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话中深意,他当时就急了。 “找了吗?确定吗?” 张辅点头:“帅营方圆数里,几乎掘地三尺,并无发现皇上。” ‘扑通——!’朱祁钰跌坐在椅上,满脸呆滞,好一会儿,他醒过神儿,像是屁股失火一般,急吼吼道: “上朝,上朝,本王要上朝……!” 第149章 救皇帝的办法 搞什么,我们都到家了,你又说上朝……群臣满心怨气地赶来朝堂。 奉天殿。 群臣吃惊的发现,伴君出征英国公居然回来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王振居然五花大绑,被张辅摁在朝堂上。 今儿这是怎么了? 群臣一脸懵,茫然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脸色凝重,朝张辅道:“英国公,你说说吧。” 张辅点头,言简意赅的将把事情叙述了一下。 他声音不大,但落在群臣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大明的天塌了! 奉天殿先是寂静无声,而后直接炸锅。 没有担当的人在遇到大祸时,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补救,而是怨天尤人,追究责任人。 而王振,无疑是很好的发泄对象。 不知是谁,上前踹了王振一脚,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群臣一股脑儿全涌了上去,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全然不见往日斯文,面目狰狞地发泄心中愤怒。 要说王振也是倒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被动挨打。 群殴最容易上头,人人都有法不责众的心理,下手也没轻没重,不多时,就有人发现,王振完全不动了。 奈何,众人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更多的人依旧拳脚相加。 朱祁钰震惊,这群人这么放肆的吗? “够了!” 张辅断喝。 这一声还挺有用,人群果然散开。 再次望去,只见王振软趴趴地摊在地上,堵嘴的布已经吐了出来,一同吐出的还有舌头。 王振七窍流血,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血液流淌,把奉天殿的金砖染得血红,刺眼醒目。 朱祁钰心头狂跳,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群臣也意识到实在过分,但他们顾不得了,皇帝没了,文官集团高层折损过半,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巨大打击。 勋贵只死了十几个,但文官却死了好几十个,且文官跟勋贵比不了。 文官死了也就死了,勋贵死了,儿子却能继承爵位,几乎不怎么受影响。 这就很难受。 本来文官和勋贵已经穿一条裤子了,但现在出了这事,以后战事定然不断,昔日合伙做生意的双方,为了各自权势,对立是早晚的事。 朱祁钰倒没在意这些,他对朝局的了解并不透彻,想的没有这么深,他只看到了群臣的狂妄。 这监国的差事太难做了……朱祁钰头大如斗,朗声道:“来人,去请太后来。” 他不全是怕事,毕竟他只是监国,论身份地位,远无法和皇帝生母相比,再者,现在的他无论做什么决定,都难免让人多想。 朱祁钰只是对朝堂复杂局势不甚了解,但并不傻。 他清楚这个时候,绝不是他说了算的,真要强行干预,办不成不说,自己还得搭进去。 王振就这么死了,他死不足惜,只是……死的充满戏剧化。 不知该说倒霉,还是该说幸运。 这件事牵扯太大了,并不是说杀了个王振就了了,皇帝被掳了去,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群臣当然急,他们的权势地位是大明朝廷给的,自然不希望大明重蹈宋朝覆辙。 朝廷崩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英国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翰林侍讲学士徐程出班,问:“即便是皇上被蛊惑出营,你也应该做好防范才是。” 于谦回头望了一眼,驳道:“乱军之中,英国公在前面大战,岂能面面俱到?” 这个时候绝不能扩大追责范围,尤其是张辅这种在军中极有分量的人,撇开私交,于谦也不想张辅被治罪。 “于尚书,下官问的是英国公。”徐程说。 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竟敢硬怼兵部尚书,背后必定有人。 于谦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也明白为何会有人如此。 文官高层几乎都被皇帝带去了战场,现留在京师的文官,属他的权势地位最高,自然有人眼红嫉妒。 尤其是,于谦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于谦深深看了徐程一眼,暗叹:都说文人相轻,传言不虚啊! 想起李青曾言:这座大染缸,多浑浊都不稀奇。 于谦更是心生无力,目前局势如此严峻,一个个竟还想着争权夺势,真是……其心当诛!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本国公?”张辅更是直接。 反正他也没抱希望自己能平安无事,自然不会惯着谁。 张辅的强势,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暂时打消了对付他想法,局势还不明朗,没必要太早下手。 且看太后怎么说吧? 朱祁钰的身份太过尴尬,京中有太后、太子,皇帝又不是死了,没人把朱祁钰当回事儿。 当然,朱祁钰也并不热衷。 他并未生出野心,他一个就藩的王爷,在京中毫无根基,想那么多纯粹找不痛快。 奉天殿寂静下来。 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似水,各自想着心事。 两刻钟后,孙氏火急火燎地踏进奉天殿,不待群臣行礼,她就急吼吼道: “张辅,你仗是怎么打的?“ 张辅无话可说:“臣甘愿认罚。” “皇太后三思。”于谦出班,“如今皇上……北狩在外,鞑靼随时可能再来,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罪魁祸首已然伏诛,国公纯属冤枉。” 顿了顿,于谦扫视群臣,断然道: “英国公战功赫赫,大明数朝之元老,是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比之宋朝名将岳飞也不逊色,眼下鞑靼虎视眈眈,谁人要做秦桧?” 这一番话说出来,没人再敢指摘张辅的不是,至少目前谁也不敢跳出来。 孙氏脸色也是一变,一部分是被于谦给激的,更多的是她注意到了躺在奉天殿的王振。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就这么被杀了,且还是在奉天殿上被杀,这太能说明问题了。 她不知是谁杀的,她也不敢问,但她知道,目前局势已然有失控的风险。 张辅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孙氏知道,张辅的忠心没的说,这个时候动张辅,绝非明智之举。 孙氏清了清嗓子,道:“罪魁祸首已然伏诛,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接回皇上。” 她对儿子意见很大,但到底是她儿子,孙氏还是想让朱祁镇回来。 于谦默然片刻,拱手道:“太后,恕臣直言,若要救皇上,唯有另立新君。” “你说什么?”孙氏尖声怒道,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缓和了些,接着,又是一副怒不可遏模样,“好你个于谦,竟敢说出这种话。” 徐程见状,忙出班道:“太后,于谦大逆不道……” “退下!”孙氏见只是个从五品,当即厉喝:“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是。”徐程默默回班。 孙氏哼道:“于谦,你倒是说说,另立新君怎么就能救皇上了?” “回太后,”于谦一咬牙,索性不再给朱祁镇面子了,直接道:“鞑靼手握大明皇帝,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挟持皇帝来犯大明,要么索要大明倾国之财,这一点,参考靖康之变!” 孙氏面色铁青:“于谦你好胆!” “请太后准许臣说完看。”于谦说道,“但如果大明另立新君,皇上不是皇上了,鞑靼就无法利用皇上要挟大明,且他们绝不敢动皇上分毫,他们敢动皇上,大明和他们不死不休,这个道理鞑靼肯定明白!” 孙氏胸脯起伏,却并未治于谦的罪。 她的确生气,不过心理上是赞同于谦的方法的,当然,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权势地位。 要是大孙子做了皇帝,自己可就是太皇太后了,以后还不是光明正大的把持朝政? 第150章 为什么总是我? 想归想,但这样的话,她不能说,更不能直接同意于谦的主意。 扫视一周,孙氏看向朱祁钰,“郕王,你怎么看?” 朱祁钰头大如斗,他能怎么看?他想上闭上眼看。 “一切全凭太后做主。”朱祁钰说。 开玩笑,他哪敢说话,这种局势之下,根本不是他能拿主意的,不管朝廷是否另立新君,都跟他没关系。 他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一计不成,孙氏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急迫,淡淡道:“传谕,让边关做好鞑靼犯边的准备。” 于谦忙道:“太后,如果鞑靼挟持皇上入关,该当如何?” 孙氏一滞,旋即意识到这正好是个试探群臣的机会,于是痛心疾首道: “一切以大明为重,若鞑靼真那般,切不可为了皇上一人,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顿了顿,补充道:“想来,皇上也能理解,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都是人精,孙氏的算盘都打脸上了,他们如何不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孙氏所行并未影响到他们利益。 他们反而可以利用这点,为自己谋福利。 当初不满八岁的朱祁镇登基,他们就谋取了大量福利,如今太子不满两岁,完全就是个吉祥物。 且他们也看得出来,成为太皇太后的孙氏,节操也比不上之前的太皇太后张氏。 要是双方联手,眼下势大的于谦,必定独木难支,优势在他们。 … 草原上。 脱脱孛罗暴跳如雷,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碰到朱祁镇,这让他无法接受。 可他还真不敢逼急了李青,因为李青是真的不把朱祁镇的命当命。 “太师,不把大明皇帝攥在手中,无法挟天子,令,令……” “挟天子以令诸侯。”脱脱孛罗替他说了出来。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粗犷汉子道,“咱们是不是得想想办法啊?” 脱脱孛罗有些气急败坏,骂道:“你以为本太师没想吗? 他娘的,那个混账大明官儿,整就是一个疯子,逼急了他,弄死了大明皇帝,你负责,还是本太师负责?” “呃……”粗犷汉子讪讪道,“太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大明又不知道局面,不若咱们来个空,空什么来着?” “空城计?”脱脱孛罗翻了个白眼儿,随即眼睛一亮,“对啊,大明又不知道详情,这回咱们损失这么大,先弄些利息再说。” “太师英明。”粗犷汉子嘿嘿笑着说,这次作战他的部下折损最大,所以对此很上心。 “嗯。”脱脱孛罗拍拍他的肩膀,“你,带上三千部下,去大明京师要钱,就说供养大明皇帝开销太大,咱们已经负担不起。” 他狞笑着说:“不想皇帝难过的话,就拿二百万两银子。” “啊?” “这只是第一波试探。”脱脱孛罗说,“后面会有很多个二百万。” “不是……”粗犷汉子急了,“太师,为什么总是我…我部下折损严重,这太师是知道的啊!” 脱脱孛罗笑道:“哎?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再者,对方肯定不敢拿你如何。” 顿了顿,“这样,钱弄回来分你一半。” “真的?” “本太师何曾言而无信过?” 粗犷汉子一咬牙,“我去。” “记着,别带太多人,三千足以。”脱脱孛罗补充。 “明白。” ~ “李…我,我真快不行了。”朱祁镇虚弱的说。 李青给他喂了些水,问:“怕死不怕?” “你,你真要杀我?”朱祁镇难以接受,半晌,方才道:“可能怕吧,但更多的是不想,不甘心。” 李青笑了笑:“还以为你会嘴硬呢。” “……你为什么要来?”朱祁镇不解,现在的他,对李青既有怨气,又有钦佩,复杂情绪纠缠在一起,却也称不上恨。 “以你的本事,绝对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朱祁镇道,“你就一七品官儿,天塌了也轮不到你顶,于谦会保你,你没必要这样的。” 李青嗤笑:“你真当我是为了高官厚禄?” 朱祁镇默然许久,道:“总得有个理由吧?” “你没资格知道。” “先生,我想弥补。”朱祁镇说。 李青冷笑揶揄:“你说这话不觉得臊得慌吗?” “我想弥补。”朱祁镇目光坚定。 “看你的命吧,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李青无奈道,“我再能耐,也闯不开这重重铁骑,即便冲开,带着你也跑不掉,完全救不了你。” “那你为何还来救我?” 李青淡淡道:“不是救你,而是利用你来救明军将士。”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道:“这次我们的伤亡,的确比鞑靼大,但鞑靼是骑兵精锐,算起来并不亏。” “可你有无算过,这一战后,明军威名全无,以后边关将再无宁日?”李青驳斥。 “多战斗也是好事,现在的明军比之太宗那会儿,战力下滑是事实。”朱祁镇嘴硬的说。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并扇了他一巴掌。 … 大同,石亨纠结半晌,最终选择让上面人拿主意,八百里加急上报京师。 很快,京师来信,让其放人进来。 于是乎,粗犷汉子成功进关,毕竟只有三千人,瓦剌朝贡的都快赶上这个数字了,根本翻不起浪花。 他倒也守规矩,只是闷头赶往京师,一路并未作恶。 不是好心,而是有大明皇帝在,劫掠这种脏活他不屑干了。 嘴巴一张,上下嘴唇一碰,就是大把银子,谁还抢啊? “这回可什么都有了。”粗犷汉子喜不自胜,搓着手说:“两百万只是开胃菜,以后俺们鞑靼可就赖上你们大明了,嘿嘿嘿……” 一路疾驰,五日后,三千人赶至京师。 守城将士早已接到命令,城墙上将士们严阵以待,并未放三千人进城,只是让粗犷汉子领三五人,单独进城。 对此,粗犷汉子并不在意,他不相信明廷会为了他一个小喽啰,不顾皇帝死活。 于是按照大明的要求,带上几个通汉话的部下进了城。 ~ 朝堂上。 朱祁钰、孙氏、群臣都已提前得知鞑靼使者进城,积极商讨着对策。 “郕王,你怎么看?”孙氏再一次将朱祁钰推向风口浪尖,为的就是给大孙子铺路。 这是条死路,无论朱祁钰怎么选,都是错的,都会留下把柄。 为什么总是我? 朱祁钰恨极了孙氏,他性格敦厚,长这么大几乎没跟谁红过脸,但这几天却被孙氏气得数次险些失去理智。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难怪母妃说,她就是一妖后,要不是母妃生下我,估计也会被殉葬……朱祁钰拳头硬了硬,终是忍了下来。 “太后客气,您是皇太后,自然由您做主。” “哎?不能这么说。”孙氏不以为然,“你是皇上钦定的监国人选,皇上不在,自然由你做主。” 说着,看向群臣,“诸位卿家以为呢?” “皇太后言之有理。”不少人附和,他们和孙氏目标一致,都想让不满两岁的小娃娃上位,从而掌控朝局。 朱祁钰满脸狰狞,他哪里看不出来这就是个坑,可他不想跳也不成。 谁来救救我?朱祁钰举目四望,呜呼哀哉。 “臣愿和鞑靼使者商谈。”于谦站了出来,揽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快绝望的朱祁钰,顿时涌起浓浓的幸福和感动,这一刻,他觉着于谦整个人都在发光。 孙氏蹙了蹙眉,随即想到另立新君的主意就是于谦提的,他日还需借着于谦这个由头,推大孙子上位,便也没拒绝。 “既然于卿家都这么说了,那便依了于卿家。”孙氏淡淡道,“本宫先回去了。” “恭送皇太后。”群臣躬身行礼。 于谦再抬头,眸光冷毅。 第151章 待客之道 散朝后。 于谦去了英国公府。 张辅作为主帅,皇帝被俘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纵然朝廷暂不追究,却也不会再让他入朝掌军。 话说回来,本来国公就不能入朝参政,手握军权。 张辅能如此,主要是朱祁镇登基时太过年幼,朱瞻基、太皇太后张氏的默许下,才得以掌军参政,别人可没这个待遇。 张辅一大把年纪了,本来身子骨还算硬朗,经此一事后却几乎耗干了他的精气神儿。 短短数日间,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行将枯木。 “国公勿要太过自责。”于谦劝道,“发生了这样的事,非你一人之责,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见张辅仍不为所动,于谦叹了口气:“唉…如今鞑靼挟持了皇上,定然欲求不满,战事再起几乎板上钉钉,国公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大明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张辅苦笑摇头:“我一个罪人,朝廷没治罪已是宽宏大量,岂会再次启用,若犯下如此罪过都不受影响,朝廷体面何在?” 于谦一滞,沉默下来。 “所以啊,以后只能是你来顶了。”张辅说道,“你是兵部尚书,如今在朝堂的分量也是举足轻重,除了你,再无人能站出来了。” 于谦面色沉重,又问:“国公,你真没见李先生吗?” “没有。”张辅摇头,“不过我倒是听石亨说起过,他的确去了战场,但一进战场他就杀入敌军,然后…唉! 说起来,这次要不是他以王命旗牌挟持石亨,及时驰援我们,明军主力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闻言,于谦不禁红了眼。 他可是长生不死啊,他本来可以过着安逸生活,不问世事,与世无争,却还是回来趟这趟浑水。 他做到了拨乱反正,将势大的以文官利益为代表的团体,硬生生压了下去,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如今……于谦心中苦闷。 于谦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大好局面就这么葬送。 “国公,敌我伤亡数字还未递送京师,你是亲身经历者,大概有多少?”于谦问。 张辅说道:“起初鞑靼冲关,他们伤亡比明军大不少,后来关隘被破,咱们第一波援军也到了,所以折损比鞑靼大,却也没大太多, 接着我和皇上率主力军赶到,鞑靼便撤了,再然后就是明军主力被鞑靼反攻……” 想了想,张辅说道:“总得算下来,我们的伤亡大概五万,鞑靼的折损近三万,不过打扫战场的是我们,鞑靼的折损全是阵亡,总体算下来,也还好。” 于谦轻轻点头,事情没有想象的严重,鞑靼并非完胜。 “对了,这几天我赋闲在家,朝局如何了?”张辅问道,“边关有无加强防范?” “朝廷的调令已经颁发了,从山.东、河.南、云贵、巴蜀,抽调部分屯兵开赴辽东、大同、宣府等地,但这需要时间。”于谦心累道,“麓川的战事还在继续,此时撤军只怕会前功尽弃……” 顿了一下,皱眉道:“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了,整个部署完毕至少需要两三个月,鞑靼应该不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准备。” 张辅缓缓点头:“的确,目前紧要的是先稳住鞑靼,不过他们这次的折损也不小,加之挟持了皇帝,有恃无恐之下,未必会直接进犯大明,讹诈大明才是上上之选。” “国公英明。”于谦道,“鞑靼的使臣已经进城了,估计很快就能到。” “哦?”张辅一惊,“谁接待?” 于谦指了指自己。 张辅紧张的神情略微放松,道:“这是个技术活儿,既要保证大明的利益,又不至于让他们有鱼死网破的心理,其中的度要拿捏好,你……有信心吗?” “事情已然如此,没有也得有。”于谦说。 “那要是不能兼顾呢?” 于谦沉默少顷,“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嗯。” … 浅谈一阵儿,于谦拜别英国公,一出门就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礼部主事王文清。 “于尚书,下官有礼了。”王文清拱了拱手,急忙道:“于尚书,鞑靼使者已经到了,眼下正在主客司,您快去吧,莫让人家等急了。” 于谦听他这样说,反而不急了。 淡淡道:“让他们去兵部衙门候着。” “啊?”王文清傻眼,“于大人,接待使臣都是在礼部,去兵部…没有这么接待的啊? 再说了,离饭点儿也没多久了,精膳司……” “什么精膳司,他们也配?”于谦冷哼道:“那是接待大明藩属国使臣的地方,不是鞑靼的饭馆儿,去,让他们去兵部衙门。” “于尚书……” 于谦打断:“要么按本官说的做,要么你去接待,选一个吧。” 王文清哪敢接这烫手山芋,忙道:“是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于谦望着王文清的背影,叹了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说罢,就上了轿子。 “回家!” … 回到家,于谦换下官袍,穿上平日在家时的常服,拿出上等草料为驴子,一点也不急。 现在大明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苍蝇腿儿也是肉,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谁急,谁落下风。 毛驴跟于谦也混熟了,舒服地吃着草料,时不时朝于谦呲呲牙。 于谦抚着它溜光顺滑的毛发,暗叹:“你可能要一直待在这儿了。” 过了会儿,于冕上前道:“父亲,有客人来。” “知道了,”于谦头也不抬,“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去衙门。” “是,父亲。” 于谦又待了小半时辰,直到中午才走出家门。 … “都什么时辰了,这就是你们大明的待客之道吗?”粗犷汉子饿的前胸贴后背,气得不行。 本以为上下嘴唇一碰的事,结果可倒好,先是在主客司干等了小半时辰,又被告知来兵部衙门。 这一坐又是大半时辰,茶倒是没少喝,但想象中的硬菜却一口没吃上,饭点儿都过了,连人还没见到。 “什么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纯属狗屁。” “我大明好客重礼,但也得看对象。”于谦慢悠悠走来,“对于恭顺纯良的藩属国使臣,大明自然厚礼相待,但对于桀骜不驯,反复无常的小人……呵呵。” 粗犷汉子起身道:“你谁啊?” 鞑靼翻译上线,翻译给于谦听。 于谦笑笑:“本官是大明兵部尚书,不知使臣前来所为何事?” 粗犷汉子听了翻译后的话,嘲弄地看向于谦,怪笑道: “也没什么,你们大明的皇帝太难伺候了,我们鞑靼就是一小部落,可养不起他,先准备三百万两白银吧。” 他坏笑道:“你们放心,这些钱我们保准全用在你们皇帝身上,嘿嘿……你们也不想大明皇帝吃苦吧?” 于谦不为所动,淡淡道:“既如此,那不妨把皇上送回来,这样不正好可以减轻你们负担吗?” 翻译面色一变,不过还是如实说给粗犷汉子听。 粗犷汉子一听就怒了,威胁道:“不给钱也成,那你们的皇帝只能忍饥挨饿,过着难民般的生活。” 于谦心中有怒,却不好发作,平心而论,身为臣子他并不想让朱祁镇难过。 “钱的事我们可以谈,但你们得先把皇上送回来。”于谦保证道,“我大明从不失信于人。” 粗犷汉子听后笑了,谁会放弃长期饭票,做一锤子的买卖? “先谈钱的事,价格到位我们自会考虑。”他嘿嘿笑道,“你们不失信于人,但也得先拿出诚意来不是?” 于谦闻言,就知道谈不下去了。 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内,于是道:“我实话跟你说吧,尽快把皇上送还回来,你们还能捞一笔,要是不送……你们一文钱都捞不着。” “俺咋不信呢?” “既然这样,那就没谈下去的必要了。”于谦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回吧,都回吧。” 鞑靼:(⊙_⊙)? 这剧本不对呀? 粗犷汉子色厉内荏:“你们还想不想要皇帝啦?” 第152章 态度就是这么个态度 “你们打算给吗?”于谦不咸不淡的说。 “你们不要,我们怎么给?” “你们给,我们当然要!” “你……!” 粗犷汉子被噎得直翻白眼儿,他发现事情远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这位大明的尚书似乎对自己皇帝并不是很在意。 搞什么啊? 不是说,汉人的皇帝崇高无比,万万人之上的吗? “还能不能谈了?”粗犷汉子冷哼道:“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好!!”于谦愤然起身,“既如此,那便战!!!” 于谦似乎比他还生气,哼道:“我大明有百万雄兵,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粗犷汉子有些怂了,他是来要钱的,可不是来宣战的啊。 “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大明朝廷先出两百万两。”粗犷汉子道,“你们先亮出诚意,先弥补我们的一小部分损失,至于以后……我们要大明的皇帝也没太大用处,太师会考虑的。” 于谦微微摇头:“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否则免谈。” “@#¥……” 这次,于谦不用听翻译,也知道对方是在骂他,但他并不在意,依旧老神在在。 许久,翻译捡好听的说:“这位尚书大人,我们现在是在商谈,我们能来就代表我们是抱着以和为贵的态度,你们也应该亮明态度才是。” 于谦一副爱咋咋地模样:“态度就是这么个态度。” 粗犷汉子:“@#\\u0026%¥……” “看来我们是谈不下去了。”于谦起身道,“使者还是回去跟你们太师再商量商量,亦或让你们太师亲自来一趟。” 不待粗犷汉子说话,于谦接着道:“回吧,你们回吧。” “嘭——!” 粗犷汉子一拳捶在书案上,直接给捶出个大洞,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了。 ‘蹭蹭蹭……’十余名衙役冲进来,官刀出鞘,虎视眈眈。 于谦神色冰冷:“怎么,要动手?” 粗犷汉子怒不可遏,但还真不敢动手。 他郁气难消,大明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两个的,都不把皇帝当回事儿,就不怕我们撕票吗? “老子要和其他官员谈。” “抱歉,这个你们没的选。”于谦摇头:“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商讨出一个价格,然后把皇帝送还回来,大明会守诺付钱; 二是开战!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你若拿不定主意,可回去跟你们太师汇报。” 于谦十分强硬,他知道鞑靼不敢杀朱祁镇,顶多就是让他吃些苦头。 为了大明,皇上应该能理解……于谦心里想着,转眼瞧见粗犷汉子正在死死盯着他,登时就怒了。 “你瞅啥?” “……”粗犷汉子咬牙道:“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到底是在大明地盘儿上,粗犷汉子不敢胡来,主要是于谦一看就不好惹。 惹怒了对方,万一人家把他杀了,他也没地儿说理去,太师不会为给他报仇,杀掉大明皇帝。 “不送!” … 粗犷汉子出了城,这才猛地回过味儿来,自己连饭都还没吃呢。 不过,他也不饿了,气都给气饱了。 他娘的,大明欺人太甚! 粗犷汉子气急败坏,想领着三千人劫掠一番泄愤,但想到太师还等着回信儿,且这么大的事也不能耽搁,便招呼手下急急往回赶。 三千人即便敞开了劫掠,又能劫多少? ~ 于谦怒怼鞑靼使者,对方愤然离京的事情很快传开。 霎时间,跟于谦立场鲜明的官员死命攻讦,弹劾于谦不顾皇帝死活。 本就混乱的朝堂,更加混乱。 朱祁钰对于谦印象挺好,帮着说了两句话,结果捅了马蜂窝,被人阴阳怪气的影射他心怀不轨。 朱祁钰哪里遭得住,很快就败下阵来。 告状告到孙氏那儿,但孙氏却选择冷处理,并未治于谦的罪。 孙氏很精明,她看得明白大势。 这种情况下,尽快推大孙子上位才是最紧要的事。 鞑靼随时都可能打过来,张辅已经没法用了,其他人又怕事儿,于谦虽然讨厌,但他不怕事,敢担担子,能力也是上乘,又有吏部王直、京营杨洪对他马首是瞻,万不能治罪。 但大多数文官并不这么想,他们只知道再不遏制于谦,以后他们将活在于谦的阴影下。 倒不是他们不能容人,而是于谦跟他们完全不一路,几乎处处针对,他们自然不愿让于谦成为权臣。 鞑靼还未来犯,朝廷却自己先乱了起来,如此情况,真可谓是亲者痛,仇者快! 于谦满心愤懑,不由想起李青走时留下的六字真言: “用重典,做减法!” … 漠北草原。 这么多日的行军,距离鞑靼部没多远了。 脱脱孛罗还是没能将朱祁镇控制在自己手中,不过,他不急了。 马上就到自己地盘儿了,李青再厉害,又能如何? 反正明廷也不知详情,他就不信李青一直不露破绽。 李青没在意脱脱孛罗,突然问朱祁镇:“你有什么心愿吗?” “心意?”朱祁镇愣了下,惊道:“你真要杀我?” “也不一定。”李青道,“防患于未然,万一我要扛不住了,只能先杀了你,都是为了大明,你应该能理解对吧?” “我死了,那个烂摊子谁收拾的了?”朱祁镇直视李青,“是,这次是朕的失策,可就为这,你就要杀朕? 再者,杀了朕你能独活?” “都说了,只是以防万一。”李青淡淡道,“还有,杀了你我未必不能活。” “投降鞑靼?”朱祁镇鄙夷。 ‘啪——!’李青收回手,“茫茫草原这么大,我一个人的话,他们还真抓不到我。” 这是实话,没有负担李青如鱼得水,且他不需要吃喝便能生存,真想逃走并非不能。 “我不信。” “啪!”’ 朱祁镇一手捂脸,怒视李青,“没完了是吧?” 李青懒得再计较,叹道:“说出你的愿望吧,我这个人很守诺,答应别人的事定会做到。” “呵呵,你这么恨我,还满足我的愿望?” “不,其实我并不是恨你,只是恼你不听劝。”李青叹道,“在此事之前,我还是挺欣赏你的,单从做皇帝这方面来说,你是合格的; 且你对大明也还是起着正向作用的,我也想好好辅佐。” 朱祁镇闷声道:“这一战下来,双方各有死伤,鞑靼也没占太大便宜,就这么不可饶恕吗?” “倒也不是,问题是现在主动权不在你,而在鞑靼。”李青道,“他们肯定会拿你做要挟,来讹诈大明, 昔年靖康之变,金人讹诈宋朝多少钱,你不会不知道吧?” 朱祁镇脸色难看起来。 李青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放心,青爷爷的刀很快,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李青你放肆,竟敢辱朕!” 士可杀不可辱,朱祁镇真的怒了,张牙舞爪地要给李青点儿颜色看看。 只是……弱者面对强者,反抗不但无效,反而显得搞笑。 李青自顾自道:“你放心,回去后我会把你描绘的高大上,后世之君虽不会你以为荣,却也会敬你是条汉子。” “混账,李青你混账……!”朱祁镇口吐芬芳。 李青嫌聒噪,抬手戳了一下,望着越来越近的鞑靼部,心中忧虑。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弄成这样,鞑靼会不会趁机势大,他心中没底。 张辅是肯定指望不上了,身为主帅,仗打输了他负主责,只能看于谦了。 想到于谦,他不禁想起所知不多的历史,拿剑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朱祁镇:“嗬嗬嗬……!” 第153章 人活一口气 “冷静!大明的官员你要冷静啊!!” 脱脱孛罗觉得很淦。 刚不是还好好的嘛,这又是咋了? 大明皇帝能有多少血可流,老子真是服了……脱脱孛罗郁闷地大喊,声音带着祈求:“快住手,住手啊!” 哎呦卧槽……李青回过神儿,连忙收回力道,脸色讪讪:“这次是意外,刚情绪到了,没收住,抱歉抱歉。” 朱祁镇能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了。 “呼~”脱脱孛罗长舒一口气,仿佛刚才要没命的是他。 他娘的,这可太草了! 脱脱孛罗抹了一把冷汗,心中万马奔腾。 正在这时,一路骑兵匆匆赶来,脱脱孛罗先是一惊,后又大喜,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 没多久,他的欣喜的神色就变得疑惑。 银子呢? 两百万两银子哪儿去了? 很快,粗犷汉子讪讪上前:“太师,大明非要咱们先给人,他们再出钱。” 脱脱孛罗怔了一下,接着,积蓄已久的怨气彻底爆发: “你他娘还怪好嘞,人家不给,你就不要,还乐呵呵回来传话。” “啪啪——!” 正反两个大逼兜儿,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强。 粗犷汉子委屈极了,指了指远处的李青,“太师,那大明官儿跟他一个熊样儿,根本不把皇帝当回事儿,我真尽力了啊!” “混蛋,都他娘的是混蛋。”脱脱孛罗气急败坏。 人在最愤怒的时候,做的决定往往最不明智,他寒声道: “去,告诉大明,要么痛快拿钱,不拿钱一月之后,本太师必当集结鞑靼所有勇士,挟制大明皇帝向京师发起进攻!” 粗犷汉子咽了咽唾沫,讷讷道:“不是…太师,咱们真要跟大明正面开战啊?” 于谦的那句“大明有百万雄兵”,对他影响极大,他并不觉得鞑靼部有胜算。 “谈判,谈判懂吗?” ‘啪——’又是一个大逼兜儿,脱脱孛罗恶狠狠道:“还不快去!!” “是是,我这就去。”粗犷汉子办砸了事,也不敢吭顶嘴,连忙招呼手下。 “等一下。” “太师您说。” “这次多要点儿。” “明白。” … 脱脱孛罗回头看了眼重返大明的三千队伍,冷冷一笑,继续赶路。 五日后,到鞑靼部。 李青有人质在手,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要吃要喝,一副‘敢不给,老子就和大明皇帝同归于尽’的架势,鞑靼还真不敢跟他硬刚。 这一路,他们已经领略到李青凶残了,不想因小失大,李青的要求统统满足。 虽然成了阶下囚,但李青生活非常滋润,喝酒吃肉,好不快哉。 鞑靼暗中下了些药,但不知为何,没起到一点作用。 李青已经不是当年的李青了,这些年修为日益精进,早已免疫毒素,便是剧毒也对他无效。 不过鞑子似乎脑子不太好,丝毫没意识到下药会影响食物口感,李青见实在不像话,便威胁道: “以后食物,先让大明皇帝挨个试毒。” 这下,鞑靼老实了。 ~ 脱脱孛罗一回到部落,就去了王所在的营地,将战事汇报给她听。 “捉住大明皇帝?” 穆卓儿苍老的面容上满是震惊,随后被狂喜代替,像是了却了夙愿似的喃喃道: “六十多年前那晚的话,我终于做到了,终于做到了,不遗憾了,不遗憾了,只可惜,他没看到……” 如今的她已经行将枯木,不复当年芳华,但那双眸子中的野性依旧在,尤其是这一刻,超越往昔。 大明皇帝的作用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这回可真是赚大发了。 “我们的折损有多少?” 脱脱孛罗讪讪道:“不小,足有三万之多。” “一俊遮百丑,相比活捉大明的皇帝,这些代价完全能接受。”穆卓儿眸子中的野性迸发,“现在我们还有十万勇士,倾其所有,孤注一掷之下,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啊?这……”脱脱孛罗一惊,补充道:“王,还有些事我没说明白,大明皇帝确实捉住了,却被大明一个疯子给劫持了,他不让我们接近。” “只一个人你都搞不定?”穆卓儿诧异。 脱脱孛罗苦闷道:“那人邪门儿很,武艺之高强简直非人哉,且完全不要命,我怕逼急了他,鸡飞蛋打。” “嗯……大明的皇帝是要慎重。”穆卓儿并未生气,认为这只是个小问题,“硬的不行来软的,女人,钱财,喜欢什么给他什么。” “是。”脱脱孛罗恭声答应,接着又道:“王,大明国力强盛,咱们未必…敌得过啊!” 风险太大了,他不得不提出质疑,“王,鞑靼勇士虽猛,却还无法撼动大明,再说,还有个瓦剌虎视眈眈。” 穆卓儿激动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轻轻点头: “是我有些过激了,你说的对,的确不能太过冒险,我们跟大明比不了,我们输不起。” 她沉吟半晌,说道:“派人去瓦剌部。” “啊?”脱脱孛罗惊诧道,“王,你是说,咱们和瓦剌联手?”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今我们掌握了大明皇帝,可挟天子以令诸侯,瓦剌部不会看不到这其中的利益。”穆卓儿语气笃定。 脱脱孛罗皱眉道:“那伯颜帖木儿对大明皇帝可是忠诚的很,只怕……” “他一个人代表不了整个瓦剌部,且他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忠诚。”穆卓儿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了。” “是。”脱脱孛罗重重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办。” 双方联手,咬咬牙差不多能挤出来二十万铁骑,要是一股脑全去进犯大明,未尝不能成事。 这时,女医端着药丸进来,向脱脱孛罗微微一礼,然后快步走上榻前,“王,该喝药了。” 脱脱孛罗正欲离开的步子顿住,转过身在榻前蹲下,担忧道:“王,您还好吗?” 穆卓儿笑笑:“你这次收获胜过任何灵丹妙药,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她眸子散发着野性光辉,“有生之年,我还想再进大明,看看大明的风光呢。” 脱脱孛罗稍稍放了心,笑道:“王保重身体,一定能的。” “嗯,去办吧。”穆卓儿挥挥手,脱脱孛罗告退。 穆卓儿在女医的帮助下,撑起身子饮药,只觉今日的汤药意外甘甜。 “王,您的身子……”女医欲言又止。 “我比你有数。”穆卓儿淡笑道,“这人啊,就活一口气,我能这么高寿,就凭那一口气撑着呢,如今鞑靼有此收获,我的那口气更足了呢。” 女医点头,服侍她喝完药,又扶她躺下,正欲告退却又被叫住。 “给我配些猛药,我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了。”穆卓儿说。 “王,您的身子…扛不住呀。” “扛得住。”穆卓儿幽幽道,“我自己有数,你照办就是。” 女医很是为难,却又不敢违背,只得说:“想立竿见影几乎不能,即便那样,王也得一段时间才能下床。” “嗯,没关系,别太久就成。”穆卓儿笑道,“放心吧,我且死不了呢。” ~ 京师。 粗犷汉子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复上次的唯唯诺诺,逮着于谦一顿狂喷,把在脱脱孛罗那儿受得委屈,全撒了出来。 于谦自然不惯着他,逐一反怼回去。 粗犷汉子腰杆挺得笔直,冷笑连连:“我们太师说了,再不拿钱,一个月后我鞑靼大军必将兵临城下。” 于谦一惊,脸色微变。 “怕了吧?”注意到于谦微表情,粗犷汉子更是有恃无恐,“先拿一千万两吧,知道你一个人做不了主,我宽宏大量,给你们朝廷两天时间。” 他嘿嘿笑道:“老子也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拿出一千万两银子,要么承受鞑靼怒火,没有第三个选择。” “哈哈哈……”他狂笑着向外走,“过时不候!” 第154章 目标一致 于谦空前震怒,却无从发作。 是啊,皇帝都在人家手里,又有什么资格发火呢? 于谦颓然坐回椅上,愣怔许久,黯然起身走出衙门。 他并未第一时间去皇宫,而是先后去了英国公府,王直、杨洪的家。 …… 下午申时,于谦才进宫求见郕王。 中殿门口,于谦驻足,心绪复杂至极。 “于大人,莫要让郕王殿下久等才是。”小太监提醒。 于谦醒过神儿,随小太监踏进上台阶。 这一步,他迈的格外重,只有他清楚这一步迈出,意味着什么。 辗转来到中殿。 朱祁钰正在品茶看书,见于谦进来,忙放下书籍,起身笑道:“于尚书不必行礼了,给于尚书看坐。” “是,殿下。”小太监忙去搬了个墩儿,放在于谦跟前。 “放近些,”朱祁钰道,“这样方便于尚书说事情。” 小黄门儿应是,将木墩儿放在离朱祁钰更近的位置。 于谦拱了拱手,“谢殿下。” 朱祁钰道:“于尚书不用客气,今儿来可是又有什么国家大事?” “是,的确有很重要的事。”于谦面色凝重,接着转头看了小黄门一眼。 宫里人都机灵,不用朱祁钰开口,侍候着的几个小黄门就都退了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朱祁钰提起几分小心,最近他压力山大,说实话,他就是一监国的,身份地位上不上,下不下,他是真够够的。 想撂挑子,又办不到,想做事吧,又不够格。 皇帝哥哥健在,宫里有太后把持,东宫也还有太子,他这个郕王真的很尴尬。 “鞑靼使者又来了。”于谦说,“这次他们要一千万两银子,不给一个月后就挟持皇上来犯大明。” “什么?”朱祁钰大骇,旋即压低声音,焦急道:“于尚书啊,这事儿本王实在无法决断,要不还是通知太后吧?” 于谦沉默少顷,“这是自然。” 随即,他瞥了眼书案上书籍,问道:“殿下看的是什么?” “啊,太宗实录,这不是闲来无事嘛。”朱祁钰讪讪道,“内政基本上没什么事儿,本王却也不忙。” 于谦点点头,问:“殿下对国事还是很有兴趣的,对吧?” “这个……”朱祁钰被于谦这跳跃性的话题弄得有些懵,他对于谦感官很好,也不设防,“是,太宗之功绩着实辉煌,令人心向往之。” 顿了顿,补充道:“本王只是感慨太宗圣明,并无别的意思。” 于谦暗叹:如此谨小慎微,岂能面对即将而来的暴风雨。 不过,他也明白这怪不得朱祁钰,任谁站在朱祁钰这个位置,都是无从下手。 太后、皇帝、太子,一家人整整齐齐,一个未就藩的王爷……实在难为人。 可现在的情况,已经拖延不得了。 “殿下,现在情况已然明了,无论大明是否拿出一千万两银子,鞑靼都不会放了皇上。”于谦沉声说,“大战不可避免,大明需要一个话事人。” 朱祁钰一怔,谨慎的说:“这倒是个问题,不若明儿早朝时,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商讨出个对策。” 于谦知道,有些话他不挑明,即便朱祁钰听明白了,也只会装糊涂。 “郕王殿下,我大明立国还未有百年啊!”于谦苦叹:“元人将汉人分为四等,终其一朝,元人皇帝从未视汉人百姓为子民; 太祖雄才大略,自破败中崛起,一路势如破竹,驱除鞑虏,恢复汉人江山; 太宗承继大统,五征漠北,打得元人望风而逃,自忽兰忽失温一战后,元人再不敢与明军正面为敌, 永乐一朝,南征北伐、通运河、修大典…永乐盛世实至名归; 传至仁宣二宗,重内政,与民休息,广开海洋,让利于民,何其盛也? 而今……”于谦深深看着朱祁钰,“郕王殿下,您也是宣宗亲子啊!” 朱祁钰豁然起身,胸膛起伏剧烈,脸色朝红,拳头握得发青,额头青筋直冒。 祖宗那般辉煌,他岂会毫无血性? 许久,身体里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朱祁钰颓然松开手,“皇兄北狩在外,身为臣弟岂能……今日之事出的你口入得我耳,莫与第三人道。” 于谦叹道:“鞑靼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皇上是皇上,想救皇上回来,只能让皇上不是皇上。” 朱祁钰断然道:“便是那般,本王也没有理由,自古大统承继,都讲究父死子继,然后才是兄终弟及。” “太子还不满两岁,如何扛得下这么重的担子?”于谦道,“太子登基,谁人掌权郕王殿下不会不明白,殿下,你是朱家人啊!”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朱祁钰的热血,越烧越旺。 是啊,他是朱家人,他不允许一个女人误了大明江山。 良久,朱祁钰冷静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再退缩,问道:“你觉得太后会同意吗?” “这种事,肯定不能搞一言堂,且也搞不了一言堂。”于谦道,“只能拿到朝堂上议,这个我来做,但殿下也当有担大任的勇气。” 朱祁钰点头,“你有多大把握?” “……很大。”于谦硬着头皮说。 没办法了,敌人都快来犯了,再不用重典不行了,于谦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至于把握,他并无把握。 孙氏不是善茬,一大部分文官也跟他不对付,绝不会轻易让他立下这从龙之功。 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道:“需要本王如何做?” “郕王什么都不用做。”于谦说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局势没有明朗之前,殿下和平时一样即可。” “好。”朱祁钰点头。 对他来说,这是最容易接受的办法。 朱祁钰看着于谦,暗道:“还得是于尚书,从不让我为难。” 投桃报李,朱祁钰也不想于谦为难,“有需要就说,不要不好意思。” “有的话,会的。”于谦点头。 ~ 次日。 奉天殿。 孙氏最近常来逛,时不时插上两句嘴,不停刷存在感,一副和蔼可亲模样,为了大孙登基造势。 她的心思群臣明白,却没人点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换皇帝是孙氏、于谦、以及群臣都赞同的方法。 他们目的各不相同,但目标一致,都想换皇帝,却又都不想出头,这种事很容易留下污点。 不过,文官们不急。 今日赋闲在家的张辅,据守京营的杨洪都来了,王直也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模样。 几人和于谦的关系,他们心里门儿清,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改立皇帝就在今日了。 孙氏为表自己并不在意这个,看了眼朱祁钰,示意他来主持。 朱祁钰眼眸低垂,恍若未觉,他知道详情,更要避嫌。 最终,孙氏还是站了出来,这次对她来说事关重大,她多少有些沉不住气。 “于卿家,听说鞑靼使者又来了?” “是,昨日到的,臣已与其面谈过了。”于谦说,“鞑靼贪得无厌,张口就是一千万两白银,且不提送还皇上之事,反而威胁不给钱,立即挟天子大军压境。” 话音刚落,怒骂声此起彼伏。 “无耻鞑靼,太过放肆。” “当我大明百万雄师是摆设不成?” “欺人太甚,简直狂妄……!” 言官狂喷,他们就是说话的官儿,这种时候必须站出来喷上两句,以表明立场。 过了会儿,吵闹渐渐停歇,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孙氏问:“于卿家可有妙策?” “臣不敢。” “但说无妨。”孙氏目光充满鼓励,“于卿家公忠体国,本宫和郕王绝不会怪罪,对吧郕王?” 朱祁钰:“啊对对对,太后说的是。” “臣……”于谦一脸为难,“臣怕说了也是白说。” “哎?怎么会?”孙氏百爪挠心,“国难当头,于卿家莫要藏私。” “那……臣说了。” 你倒是说啊……孙氏含笑颔首。 第155章 郕王当立 于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目前唯一破局之法,就是让皇上成为太上皇。” 你总算说了出来……孙氏心中欢喜,却装作生气道:“于谦,这话是做臣子的能说的吗?” “臣有罪。”于谦拜倒,“请皇太后责罚。” “……唉,罢了。”孙氏无力摆摆手,“你也是为了太上皇…啊不,皇上着想,目前似乎也没有更好……” 她倏地住口,看向群臣,“诸位卿家可有良策?” 诸位卿家:“……” “唉!”孙氏又是一叹,道:“那就依…依于卿家所言吧。” 说罢,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太后英明。”于谦趁机道:“臣恳请郕王即位,挽狂澜既倒。” 张辅立即跟上,“老臣附议。” 王直紧随其后,“臣附议,恳请郕王即位。” 杨洪是武将,不善言辞,瓮声道:“附议!!!” 诸位卿家:? 孙氏:?? “恳请郕王即位。”于谦再次说,目光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知道该自己表态了,尽管很忐忑,但这次他没有退缩,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那个……” “且慢!”孙氏打断施法,冷着脸道,“于谦,你什么意思?” 这次她不是装的,是真的生气,到了现在她哪里还不明白,从一开始于谦就没想着让她大孙上位。 其他人也是面露不善,一个是不满两岁的小娃娃,一个是成年的王爷,且还和于谦十分亲近,闭眼选都知道选谁。 “皇帝有子嗣,大明有太子,似乎轮不到郕王继位吧?”户部主事哼道。 “于尚书为求一己之私,竟敢弃宗庙舍弃不顾,实属罪大恶极。”礼部郎中紧跟着说,“臣建议严惩于谦。” “历朝历代,都没听说过放着太子不用,让一个王爷登临大宝,简直是个笑话!” 反对声此起彼伏。 孙氏眸子微眯,却并未找于谦不痛快,而是第一时间看向朱祁钰。 “郕王,你怎么看?” 朱祁钰纠结,他不想争,但事关大明江山千秋万世,又不敢不争,于是道: “皇太后以为,若让太子登基,他能主持大局吗?” 孙氏一僵,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不好硬驳,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实在吹不动。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祖宗定下的家法。”孙氏咬牙道,“皇明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然后才是兄终弟及,这是太祖亲自定的,你也敢违?” 朱祁钰道:“乱世用重典,眼下皇兄北狩在外,鞑靼虎视眈眈,若没人站出来,鞑靼铁骑真的攻来,祖宗的江山社稷怎么办? 敢问皇太后,是江山社稷重要,还是家法重要?” “你……!”孙氏气结,“小小鞑靼何足道哉,他们也能坏我大明基业?” “呵呵,”朱祁钰冷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畏手畏脚了,“怕是皇兄也是这么想的。” “好胆!”孙氏暴怒,“朱祁钰你敢谤君。” “我只是说了事实,”朱祁钰道,“我不想亡了祖宗的江山,至于皇位…今日之太子,明日依旧是太子。” 张辅出班,恭声道:“立新君势在必行,试想一下,若战场厮杀间,鞑靼祭出大明皇帝,我大明军如何自处?” “附议,”王直出班,“太后,不立新君皇上定会被鞑靼当挡箭牌用,而一旦皇上成了太上皇,没有实权之下,鞑靼反而不能,亦不敢以此要挟大明。” 孙氏冷笑:“本宫何时说不立新君了?” “太子太过年幼,望太后以大局为重。”于谦沉声道。 “少拿这些大道理压本宫。”孙氏冷哼道,“真以为皇上不在,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杨洪出班,瓮声道:“太后,士兵在前方卖命,要是做主的是两岁的孩……皇帝,那哪还有军心士气,将士们战力必定下滑严重,甚至会出现逃兵,一旦有人做了逃兵,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臣附议。”张辅拱手道:“敢问太后,两岁的皇帝如何让将士们心安?” 孙氏色厉内荏:“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臣等不敢。”于谦语气诚挚:“太后,太子是皇上的亲子,若鞑靼挟持皇上杀来,将士们面对的可就是天子生父;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敢尽力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这时,群臣才意识到,其中竟还有这么一层复杂关系。 是啊,当着儿子打老子,搁谁也不敢实心用命啊。 打不好有罪,打好了还是有罪,这仗还怎么打? 一时间,跟于谦不对付的大多官员都沉默了,这的确是个问题。 孙氏面色接连变幻,阴晴不定。 却在这时,翰林侍讲学士徐程出班道,“臣以为,鞑靼挟大势而来,不可力敌,大明主力在外,实不宜开战。” 张辅冷哼:“问题是人家要开战!” “国公此言差矣。”徐程微笑道,“他们可以开战,但我们可以不接啊!” 众人疑惑,孙氏也看向徐程。 享受着所有人的瞩目,徐程有些飘飘然,清了清嗓子,道:“南直隶六部齐全,也是大明发家的地方,臣的建议是——南迁!” “刷——!” 群臣哗然。 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提这么个建议。 该说不说,南迁的确很有市场,自迁都北.京后,群臣闹南迁不是一天两天了,那里富庶繁华、气候宜人,也是大多数官员的老家。 迁回南直隶,油水也会更大,可谓是好处多多,这建议符合绝大数人的利益。 要知道,就连于谦也是南方人。 徐程看着面色各异的众人,暗暗得意:出头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正欲长篇大论,于谦倏地厉喝:“宋朝的靖康之变不会发生在大明身上,敌人还没打过来呢,就怕成这样? 主张南迁与秦桧何异? 其罪当斩!” 这一吼,振聋发聩,连孙氏都是一个激灵。 徐程脸色潮红,羞愤难当,挽尊道:“我只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你也敢说为大明江山社稷?”于谦震怒。 之前群臣揍王振时,他都忍了没动手,但这次,他是实在忍不了了。 王振做的恶加起来,也抵不上主张南迁半分。 真要迁回去,大明可就剩半壁江山了。 这种大奸大恶,留着他过年吗? 于谦大踏步走到金瓜武士身前,一把夺过金瓜,便要去捶徐程。 “于尚书冷静。”杨洪眼疾手快,忙冲上前抱住于谦,低声道:“别冲动,这不是冲动场合。” 徐程和王振不一样,王振是群臣公敌,徐程却只是提出建议,尽管其心可诛,但毕竟还不是事实。 上次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这次只有于谦一个。 这一锤子下去,且不说徐程死不死,于谦绝对难以善了。 许多官员都跟于谦过不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杨洪低声劝:“你现在是万万不能有事,否则,郕王上位无望,换太子登基,必然是后宫乱政。” “于谦住手!”朱祁钰大声喝止。 于谦强忍了下来,没有再继续。 “铛啷啷……!” 金瓜砸在金砖上,发出一连串清脆响声,众人不由后退半步,眉头狂跳。 孙氏也给吓着了。 她破天荒的没有呵斥于谦。 并非孙氏大度,而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的醒悟,她根本控制不住于谦。 南迁……这个念头刚升起,她就给掐灭了。 在这座皇宫里,她是太后,是大明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人,可出了这座宫就难说了。 于谦、张辅、杨洪都掌着实权,万一半路来个政变,那可真就鸡飞蛋打了。 最起码在这座皇宫,她依然是地位崇高的皇太后。 孙氏就这点好,很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完利弊后,她义正词严: “大明的疆土是列祖列宗一寸寸打下来的,岂可拱手让于他人? 谁再敢妄议南迁之事,以通敌叛国之罪论处!” 接着,看向郕王,“郕王,随本宫来。” 顿了顿,叹道:“英国公,于卿家一起吧。” 群臣见状,不由暗叹:大局已定! 第156章 真的成假的了 乾清宫,内殿。 孙氏、朱祁钰上坐,于谦、张辅陪坐,殿里除四人之外,再无他人。 人越多,越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少了,彼此说话反而少了顾忌。 四人都不复朝堂那般,个个心平气和。 过了会儿,孙氏率先打破沉寂。 “郕王你真想当皇帝?”她开门见山。 朱祁钰微微摇头:“太后,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接下这烫手山芋,但我没的选啊,先帝就我和皇兄两个儿子,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我不站出来,大侄子他……唉! 除了我,就只能让先帝那一辈儿的藩王顶上,当然,若太后同意,我也没意见。” 这话听着虚伪,却是出自朱祁钰真心,这些日子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接这烂摊子。 “虚的就别说了,咱们说些实际的。”孙氏不再墨迹,直言道,“本宫可以答应,但本宫是有条件的。” “太后请说。”朱祁钰颔首。 “第一,太子必须是朱见深,不能改立。” “没问题。”朱祁钰点头。 “第二,务必想尽办法,把你皇兄接回来。” “当然,这是应该的。”朱祁钰认真道。 孙氏吁了口气,继续道,“第三,释放两个国舅出来,官复原职,孙家爵位由大国舅孙继宗承袭。” 朱祁钰略一迟疑,点头道:“可以。” “嗯。”孙氏脸色好看许多,撇开朱祁钰,看向张辅、于谦,“你们二位都是元老,本宫也相信你们有颗忠君爱国之心,今日之事你们也做个证。” 二人拱手,表示定会遵守约定。 孙氏疑心病重,又道:“你们发个誓吧。” “……”事态紧急,三人只好按孙氏说的,各自发了个毒誓。 于谦道:“太后,鞑靼举兵在即,趁着鞑靼的使者还在,需即刻为郕王举办登基大典,好让消息传回草原,让鞑靼的计划泡汤。” “是啊太后,郕王尽早继位,于皇上,于江山社稷都好处多多。”张辅附和。 皇帝不在,这种事只有孙氏有资格,天子生母的态度才能服众。 孙氏看向朱祁钰,幽幽道:“你千秋万世之后,当还政于镇儿一脉,你若违背誓言,我饶不了你。” 朱祁钰点头。 “好,本宫午朝就下达懿旨,明日开办登基大典。”孙氏面无表情的说。 “皇太后深明大义,臣钦佩之至。”张辅、于谦拱手恭维。 孙氏起身淡淡道:“这些虚的就别挂嘴上了,你们守诺就好。” 顿了顿,哼道:“本宫可不是好惹的,你们敢不认账,一个也别想好。” “……是。” ~ 兵部衙门。 粗犷汉子喝着茶,饭却是一口没动,表情很是郁闷,骂骂咧咧道:“大明欺人太甚,我们不远千里而来,就给我们吃这个?” ‘嘭——!’饭碗扣在桌上,“都别吃了,等会儿那兵部尚书回来了,让他给咱们弄些御膳过来,娘的,真是给他们脸了。” 说曹操,曹操到;粗犷汉子话音刚落,于谦就回来了。 “回来的正好,”粗犷汉子往后一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颐指气使道,“去,弄些好酒好菜来,必须得是御膳房出品。” “抱歉,没有。” “放屁,这个都没有?” “这个真没有。”于谦点头。 “你……!”粗犷汉子暴怒,拿出老一套,“你们还想不想要回大明皇帝了?” 于谦沉吟少顷,说道:“今日确实没有,不过明日有。” “还得等到明日?” “昂,明儿郕王登基,宫里会设宴。”于谦点点头,接着又道:“草原上食不果腹,本官也有所了解,来人,再给他们一人盛碗米。” 说着,突然注意到饭桌上倒扣的米饭,眉头顿时一皱: “这是谁干的?” “老子干的,你能咋滴?” 于谦面无表情的转头吩咐:“少打一碗,他不饿。” “你……”粗犷汉子气结,正欲发作,突然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脸上的怒色顿时一凝,惊道:“你刚说什么?谁登基?” “郕王登基,明天。”于谦耐着性子又说一遍。 “他,他登基了,那你们皇帝怎么办?”粗犷汉子讷讷的问,他完全顾不上生气了,“还有,我们那一千万两银子你们啥时候出?” “这个呀,听本官慢慢道来。”于谦很有耐心,开始一点点解释,“太上皇,又称太上皇帝,是指给予退位皇帝,亦或当朝皇帝在世父亲的头衔; 通常呢,是给予的对象是在世,但已禅让的皇帝……” 听了半晌,粗犷汉子终于听懂了,他们手里的皇帝没用了。 这,这怎么可以,你们怎么能这样……粗犷汉子急了,“那钱呢,钱你们还出不出了?” “什么钱?”于谦诧异。 “就是…你们皇帝的赎金啊!”粗犷汉子索性说明了。 “我们皇帝明儿才登基啊!” “不是…是太上皇,你们的太上皇。”粗犷汉子急道,“做人可不能喜新厌旧啊!” 于谦点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们给大明一个月时间,大明也给你们一个月,一个月后,不送还回太上皇,大明必将集结百万雄兵,征伐鞑靼。” 粗犷汉子:(⊙o⊙)… 许久,于谦都走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 顿时屁股向着火了一般,一窜三尺高,怪叫连连。 … 次日,朱祁钰登基。 由于赶得急,过程能省的都省了,但仪式感并不影响皇位继承。 粗犷汉子一行几人作为受邀嘉宾,目睹了朱祁钰登基的全过程。 当看到朱祁钰穿龙袍,戴帝冠,自称‘朕’时,粗犷汉子知道于谦说的都是真的,汉人最重视礼法,不会在这种事上胡来。 坏了,手里的皇帝成替身了。 意识到这一点,粗犷汉子也顾不上吃席了,闷头就往草原上赶。 粗犷汉子急得不行,他所谓的一个月兵临城下,就是口嗨而已,哪有那么快啊! 但大明……他满头是汗。 他不知道的是,大明也是口嗨,集结百万大军压境,莫说一个月,少说也得半年,这还得是完全不管不顾的情况下。 粗犷汉子脑瓜子直,他知道大明有万万子民,理所当然的以为集结百万人并不难。 他娘的,这一趟又没要到钱……粗犷汉子满脸的横肉直突突,他的脸已经开始疼了。 …… 一路风驰电掣。 半月后。 ~ 营帐。 脱脱孛罗苦口婆心:“你劫持了大明皇帝,大明你是回不去了,不如就待在草原上吧,我给你个部落首领当当,咱们一起干如何?” 他豪气道:“女人、牛羊,只要你开口,多少我都给你送来。” “好意心领,但不用。”李青摇头拒绝。 其实脱脱孛罗离得这么近,李青完全能挟持了他,问题是挟持没有多大效果,反而会将矛盾进一步激化。 草原上的人,跟汉人三观不同,不会轻易受威胁,没了首领分分钟就能再选一个,李青便也只顾吃喝,顺带看紧朱祁镇,死活不放人。 脱脱孛罗劝了半天,见李青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彻底怒了。 “老子就不信了,你能真杀了大明皇帝。”他一挥手,“来人!” ‘蹭蹭蹭……!’一群人冲进来。 “皇上啊,您先走一步,臣随后就到。”李青仰天大呼,一边往朱祁镇身上捅刀子。 “噗呲……” “哎哎哎哎……”脱脱孛罗麻爪,李青有刀他是真捅啊! “都住手,住手,不打了不打了。” “下不为例。”李青不喜,“搞什么啊,我情绪都到位了。” 朱祁镇很硬气,自始至终一声不哼。 脱脱孛罗憋了一股子气,正欲出去发泄,突然帐帘一挑,粗犷汉子匆匆走了进来。 “这么快?”脱脱孛罗惊诧,“明廷给了多少?” “这个……”粗犷汉子嘴角抽了抽,“属下有比钱更重要的事禀报。” “说。” “大明另立新君了,咱们这个皇帝成假的了。”粗犷汉子哭丧着脸,指着朱祁镇说,“他现在不是皇帝,而是太上皇。” 朱祁镇听不懂蒙语,恨恨的看向李青,目光询问。 李青砸吧砸吧嘴,拍着朱祁镇的肩说: “恭喜啊,你这直接少走几十年弯路,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太上皇!” …… 第157章 再相遇 太上皇? 朱祁镇有些懵,接着震惊,然后满心忧虑。 不满两岁的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大逼兜儿,将朱祁镇拉回现实。 “什么,大明一文钱都不出?”脱脱孛罗震怒,“没用的玩意儿,你他娘咋就那么好说话呢。” “太师,真不是我好说话,实在是……”粗犷汉子委屈地捂着脸,“咱们手里的这个皇帝,人家不认了啊!” “太上皇也是皇,怎么就不认?”脱脱孛罗气得不行,正欲抬手,一亲卫匆匆进来,附耳道:“太师,王找你。” “知道了。”脱脱孛罗点头,狠狠瞪了眼粗犷汉子,又瞥了眼李青,冷哼离去。 粗犷汉子狠狠瞪了眼朱祁镇,骂了句“没用的废物。”,也冷哼离开。 “嗬嗬嗬……!”朱祁镇指了指自己。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恢复了他说话的能力。 “怎么,听说成了太上皇,急了?”李青揶揄。 朱祁镇顾不上计较,甚至刀伤都不顾了,急道:“两岁的天子字都不认识,能有什么作为,你不是说能回去吗,你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啊!” “不行。”李青摇头,“我得看着你。” “看着我干嘛?” “不让你走老路。”李青说。 朱祁镇很费解:“我都这样了,还能走什么老路,局势危急至斯,容不得半分耽搁,见深上位,掌权者定然是太后,哎呀……!” 他急得不行,“快点儿滴,你今夜就逃,我给你打掩护,万不能让大明毁在一个妇人手里。” “放心吧。”李青一点也不急,“有于谦、张辅在,绝不会让年幼的太子登基。” “除了太子还能有……郕王?”朱祁镇呆住,“他,他登基做皇帝?” “不行?” “当然不行!”朱祁镇皱眉道,“他根本不会做皇帝,从来就没有接受帝王心术,且对朝局不了解的他,如何做好一个皇帝,他做不好的。” 李青嗤笑:“没有绝对的事,一个人在没有机会前,和有了机会后,往往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你可以做皇帝,他为何不行?” “当然不行。”朱祁镇沉声道,“我从小就知道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而他,则是做一个无忧无虑,享受生活的藩王,接受的教育不同,岂能一言而论?” “或许吧。”李青笑笑,“或许单论帝王心术,论手腕,他比不上你,也许如你所说,他做不好皇帝,但……做不好皇帝,和做个好皇帝,并不冲突。” 朱祁镇闷声道:“你就那么看好他?” “你我曾经都看好,为何不能看好他?”李青笑着说,接着问道:“对了,若能回去,你还想做皇帝吗?” “当然。”朱祁镇道,“无论是谁继位,都不可能像我这般震慑群臣,我必须要站出来 。” 李青淡淡道:“那你回不去了。” “不一定吧?”朱祁镇道,“鞑靼不敢杀我,如今我已是太上皇,他们……” “我敢!”李青打断他,“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如今这个局面,皆因你的刚愎自用。” “就不能让我弥补吗?”朱祁镇据理力争。 李青懒得再跟他掰扯,道:“伤口先包扎一下吧。” “嘶~好疼……!” —— “王,您怎么…”脱脱孛罗震惊。 他看到了什么? 病入膏肓的王,居然能下地走路了? 穆卓儿笑笑:“汉人有句俗语: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次擒了大明皇帝,于我们而言,是个强势崛起的大好时机,本王岂能久卧病榻?” 可喜是假的啊……脱脱孛罗张了张嘴,满心苦涩。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这种事也瞒不住,只好试探着说:“王,有些变故,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穆卓儿皱眉:“那人软硬不吃?” “是,不全是。”脱脱孛罗叹道:“主要是明廷那边儿,他们…另立一王爷做新君了,我们手里这个不管用了啊!” “什么?”饶是见惯风浪的穆卓儿,在听到大明改立新君,也不由心头狂震。 脱脱孛罗苦涩道:“事实却是如此,大明搞这么一手,我们的优势全无啊!” 穆卓儿沉吟良久,道:“的确棘手,不过也并非无法应对。” “嗯…瓦剌那边儿如何了?” “消息已经送到,不过他们还没回信儿。”脱脱孛罗道,“这种事也瞒不了,怕是联手无望了。” 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野心了,只求用朱祁镇换钱,怕只怕钱都换不到了。 穆卓儿却依旧执着,“事情尚有转还余地,这事儿那个大明皇帝知道吗?” “还不知道,呃…应该知道了,那个大明的官儿会说一些咱们草原上的语言。”脱脱孛罗说。 “告诉这位大明皇帝,大明不认他做皇帝,我们认。”穆卓儿道,“告诉他,我们愿意出人出力,带他攻进大明,拥护他再次登基。” “啊?这……”脱脱孛罗吃惊。 穆卓儿笑道:“他会答应的,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又岂会甘心皇位旁落; 有这位太上皇,加上我们十万鞑靼军,嗯…瓦剌大概率也会加入,如此一来,大事依旧可为。” 脱脱孛罗迟疑,主要是大明太强盛了,这次看似他们占了些许便宜,但实际上,并未伤到大明元气。 反而鞑靼部有些伤,三万铁骑对他们来说,已是相当大的折损。 更主要的是,穆卓儿这做法太过冒险,给他一种‘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感觉。 这完全是奔着不过日子的打算去的。 “王,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点儿?” “宣府离大明京师很近,只要破关,我们铁骑数日便可抵达京师。”穆卓儿道,“我们一入关,那群腐儒势必惴惴不安,逼迫皇帝迁都。” 她很自信:“新皇帝刚即位,本就地位不稳,大军压境之下,他只能答应。” “这…这样吗?” “呵呵……如今这一幕,和昔年宋朝靖康之变相似度极高,面对十余万铁骑,明廷自会做出和宋廷一样的选择。”穆卓儿笑道,“大明是很大,并不意味着它很强大,力量汇集不到一块儿,终是一盘散沙。” 脱脱孛罗的野心被点燃,振奋道:“王说的是,咱们的元大都,是该要回来了。” 他冷笑道:“他们总说大元不过百年,如今看来大明也是如此,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穆卓儿摇头叹道:“一口吃下大明不太可能,一步一步来,先攻占了京师再说吧。” 顿了顿,“我是看不到那天了,不过你还算年轻,时间还长,且不可过于急躁,因小失大。” “是。”脱脱孛罗恭敬的说,“我记住了。” 穆卓儿没有成家,无儿无女的她,根本威胁不到脱脱孛罗。 相反,穆卓儿是真真的黄金家族直系后裔,脱脱孛罗需要她的认可。 这也是脱脱孛罗一直忠心不二的根本原因,讨好了她,才能保障以后自己的权利。 “王,还有一事需要解决。”脱脱孛罗说。 “是那个大明的官员?” “嗯,他实在是油盐不进。”脱脱孛罗颇为头疼,“软的硬的都用了,但就是行不通,那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大明皇帝身上几乎没好地方了。” “如此大事,岂能坏在一个小人物身上?”穆卓儿皱眉。 她的时间不多了,没那么多耐心。 脱脱孛罗羞愧地低下头,讪讪道:“是我无能,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穆卓儿瞥了他一眼,问:“那人在哪儿?” “在……王要亲自去?” “时间紧迫,大明肯定也在积极备战,我们耽搁不起。”穆卓儿道,“带我过去。” 脱脱孛罗有些犹豫:“王,那人身手实在骇人,您还是……” “无妨,他要一心求死,早就带着皇帝自杀殉国了。”穆卓儿不甚在意。 “嗯…好吧,王随我来。” … 帐篷里。 李青眼睛半眯,舒服地靠在椅上假寐,忽听有脚步声靠近,倏地睁开眸子。 “有人来了。”李青走到朱祁镇跟前,“皇上…啊不,太上皇,你代表的是大明,要有太上皇的风度。” “所以……?” “我先封住你的说话能力,这样一会儿我捅你的时候,你就不会丢人了。”李青说。 朱祁镇气结:“李青你大……” 话没说完,他就被动成了哑巴,恶狠狠地看着李青,双目喷火 “都是为了大明,太上皇你担待一下。”李青说。 朱祁镇肺都要气炸了,他情愿李青直呼其名,也不想听‘太上皇’三个字。 众所周知,太皇上听着响亮,实则……也就那么回事儿。 可以说,绝大数太皇上都是被政治抛弃,是政治的‘牺牲品’。 这些人,要么是被人以武力逐离帝位,要么是形式所逼,不得不禅让皇位,总之都不光彩。 自秦以后,历朝历代都有太上皇出现,可做了太上皇还有一定实权的,也就几个而已。 “嗬嗬嗬……!” “别生气了太上皇。”李青笑着逗他。 朱祁镇:(??へ??╬) 说话间,帐帘一挑,脱脱孛罗扶着一个老妪缓步进来。 李青脸上还挂着笑,转过头,看向来人。 穆卓儿也看到了李青,只一眼,便再也挪不开。 第158章 李青,永青侯! 是他吗? 是他,就是他! 穆卓儿笃定:原来阿鲁台说的都是真的,李青真的不会老。 李青也在看穆卓儿,太久太久没见了,他印象已经模糊了,只是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李青。”穆卓儿开口,声音颤抖,说的是汉话。 “你……穆卓儿。”李青想起来了,这一双眸子太具辨识度了。 “你还记得我。”穆卓儿笑了,笑得开心,她好久好久未曾如此过。 脱脱孛罗心头狂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王,怎么说呢?就……很奇怪。 穆卓儿压抑着浓郁的喜悦和疑惑,朝脱脱孛罗道,“你先退下吧,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顿了下,看向朱祁镇,“让他也出去吧?” 李青摇头:“这个不行。” “嗯…好,依你。”穆卓儿特别好说话,朝脱脱孛罗挥了挥手。 脱脱孛罗满脸纠结,迟疑半晌,拱手离开。 穆卓儿颤颤巍巍地走到李青面前坐下,如今的她,再不是那个喜欢背着手,走起路时一蹦一蹦的那个穆卓儿了。 她看了看朱祁镇,问李青:“草原上的语言你都精通吗?” “一些简单的会说,也听得懂,但算不上精通。”李青笑着说。 他也很唏嘘,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一位故人,尽管和这故人是敌对关系,但李青却莫名生出一股惺惺相惜。 随着时间的推移,认识他的,他认识的都尘归尘、土归土,尤其是在洪武年间认识的,如今也就剩个年迈朱允炆。 “那他……?” 穆卓儿欲言又止,她在为李青考虑。 “无妨。”李青说,“完全不用管他。” “哎,好。”穆卓儿点点头,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局促的不知该怎么说。 昔年的女儿羞态再次浮现,微妙的情绪让她愉悦,却也让她窘迫,自怜、自伤、自卑…… 许久,她情绪低落地说:“我…我老了。” 李青心头莫名一酸,尽管没什么感情,但终是有些亏欠人家。 “人哪有不老的啊!”李青安慰,也是自嘲。 “她们…还好吧?” “她们不在了,”李青笑着说,双眸晶莹,“走了,走好久了。” 穆卓儿心一颤,“有再找……” 话说到一半,倏地住口。 李青轻轻摇头:“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唉……”穆卓儿轻叹。 这一声叹,道尽了辛酸,心疼。 李青模糊了,她赶紧擦了擦眼角,李青又清晰了,真好。 “说些开心的吧。”李青说,说完,又不禁苦笑,两人仍是敌对关系,哪有什么开心的话题呢。 “那就说些开心的,”穆卓儿开心的说,“还记得那年,从捕鱼儿海回大明的那一晚吗?” 李青苦笑点头:“记得。” “我赢了。”穆卓儿哼哼道,似乎回到了过去,她苍老的脸上带着倔强,一如花季少女赌气时的模样,骄傲的不行。 “我说了,风水轮流转,终有一天,我们会杀进中原,杀你们的文武大臣,生擒你们的皇帝。”她傲然道,“我做到了。” 李青默然少顷,坦然点头:“你做到了,很了不起。” 穆卓儿很开心,“你在夸我吗?” “……” “你默认了。”穆卓儿更开心了。 朱祁镇呆呆的看着二人,他有种荒唐感觉,这老人似乎……喜欢李青。 太荒谬了,朱祁镇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知道吗李青,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再相遇会是什么情形。” “现在这情形如何?”李青问。 “很好,做梦都不敢想。”穆卓儿痴痴的说,“真好,你还是那般,嗯…苦吗?” 李青苦笑不语。 穆卓儿劝道:“别那么累,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留不住,也挡不住。” “嗯,我知道。”李青道:“我也经常自己劝自己。” 穆卓儿痴痴的望着他,“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六十多年了,想再问问你。” “你说。” “如果,如果当年我不那么任性,你会娶我吗?”穆卓儿捻着衣角,紧张的看着他, “会!”李青撒了谎。 她笑了,事实如何她知道,但不妨碍她开心。 她知道是假的,她依然欢喜。 开心之后,又是无尽的浓浓遗憾,穆卓儿自嘲的说: “那年回草原,那年我三回头,一回望你服软,二回望你挽留,三回,呵呵…第三次你看也不看我。” 李青眼眸低垂,“对不起!” “不,不怪你。”穆卓儿摇头,满心落寞:“是我太骄傲了,太骄傲了……” 她说:“若让我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那般骄傲; 骄傲的代价太大,太大了,六十余载啊! 当年我若放下身段,尽管你不够喜欢我,你依然会娶我,对吗?” 李青不知该怎么说,无论怎么说都是错,都会让穆卓儿更加难以释怀,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不过,穆卓儿说的事实。 李青是不喜欢她,不过若穆卓儿能收起性子,为了关内关外的和谐,他不介意牺牲一下。 但如今再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朱祁镇心头狂震,比他听说自己当了太上皇时,还要震惊。 听到现在,他哪里还听不出来,两人六十多年前就认识。 六十多年前是什么时候? 不言而喻! 捕鱼儿海一战,是大明彻底剿灭北元王廷的一战,那一战,无论是战果,还是意义,都耀眼璀璨。 那一战之后,北元再无皇帝。 那一战之后,主帅蓝玉封狼居胥,一战成名,获封凉国公。 那一战之后,副帅李景隆,提拔为大都督府左督官。 那一战之后,永青侯加封世爵。 太祖对赏赐最为谨慎,对臣子绝不轻易行赏,但那次奖赏空前,可见那一战的重要性。 朱祁镇身为皇帝,岂会不看大明的历史,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醒悟。 原来,李青就是李青。 亦或说,李青就是永青侯。 洪武十五年入朝,先后担任孝慈皇后医生、锦衣卫千户、镇抚使,太宗招降乃儿不花时的监军,捕鱼儿一战的监军,太宗亲征的监军,宣宗亲征的监军…… 虽是监军,但李青却并非只是个摆设,每一次出战都有建树,且意义不凡。 比如捕鱼儿海找北元主力,比如北伐斩杀马哈木…… 原来他们竟是同一人,难怪,难怪父皇要那般,难怪要我无条件信任他……朱祁镇看向李青。 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朱祁镇总算理解,李青能以一个七品的官职,搅动风云,并拨乱反正。 原来,人家一直都在打巅峰赛。 洪武朝的太子太师,永乐朝的太子太师,洪熙朝的太子…也就是他父皇,都有被李青教。 这种段位的人,只要皇帝肯听言纳谏就足够了。 朱祁镇悲哀的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改制,都是李青在谋划,少了他,自己还能这般优秀吗? 唯一一次主张,就致使明军落败,自己这个皇帝也被俘虏,若不是李青补救,又将是一副怎样的局面? 朱祁镇黯然伤神,这一刻,他的骄傲被击得粉碎,他忽的醒悟,自己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 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 半晌,穆卓儿收起情绪,问:“还住的惯吗?” “我这人到哪儿都习惯,关内有关内的繁荣,草原有草原的风情,都很好。”李青认真道,“如果可以,我真诚关内关外宛若一家。” 他欣然道:“关内的人可以来草原放牧,草原的上也可以去关内种田,就拿昔年那些去大明的草原部落来说,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他们有耕地,有房子,孩子吃得饱,老人穿得暖,不用劫掠,也不会被劫。” 李青道:“他们真的很幸福,我希望更多的人也能像他们一样,战争……太残酷了。” 穆卓儿不喜,轻哼道:“这话也就你说了,换个人说本王非剁了他……” 她住嘴,觉得这样的女人会很不招待见,于是换了副口气,哼哼着说:“说的好听,还不是你们汉人在主导? 再说了,双方融合也会有矛盾,毕竟双方生活习惯差异那么大。” “这是必然的,但有矛盾可以解决矛盾啊。”李青笑道,“本就是个求同存异的过程,起初有摩擦很正常,随着时间的磨合,双方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相处方式,不是吗?” 穆卓儿沉默片刻,叹道:“或许你说的这些,才真正解决矛盾的方式,但……我帮不了你, 我是鞑靼的王,但有很多事,我也有心无力。” “总有一天,会的。”李青说,语气笃定。 穆卓儿笑了笑,“今日咱们不聊那些糟心的事儿,我不是鞑靼的王,你也不是大明的官儿,咱们就当老朋友相聚, 说说话,聊聊天,好不好?” 李青点头:“好。” …… 两人聊了许久,穆卓儿的话越说越多,直到夜幕降临,她才缓缓起身:“有什么需要就说,别跟我客气。” 顿了顿,小心翼翼道,“我明儿还想过来。” “那你就过来吧。”李青笑着点头。 “嗯……”穆卓儿带着笑,步履蹒跚地往外走。 她明明很吃力,明明可以借口让李青扶着她,但终究是败给了骄傲。 这样的性格……终是吃亏。 她不说,李青便也不扶,不送,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歪歪倒倒地倔强离去。 “嗬嗬嗬……!” ~ ps:有个撸串局,咳咳,今儿两章还算长,6000+。 第159章 鞑靼的算计 “想问什么就问吧。”李青恢复朱祁镇说话的能力。 朱祁镇舒了口气,他要问的太多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好一会儿,他问:“你真是那个李青?” “嗯,金陵紫禁城太庙中有我的画像,虽不是写实画,但也能看出端倪。”李青笑道,“你若不信,回头我带你去看。” “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朱祁镇诧异。 李青点头:“我完全可以把你打晕。” “……为什么?”朱祁镇不解,“你应该知道,长生的诱惑有多大,尤其是对我这种人来说。” 李青笑了:“若长生真可以复制,皇位绝轮不到你。” 顿了顿,“至于我让你知道这些是为了什么,很简单,我不想让你再做皇帝了。” 朱祁镇沉默,不甘的问:“真就因为我这次犯下的错?” “是,不全是。”李青叹道:“照理说呢,有过错可以改正,但…我们的理念不同。” “哪里不同?”朱祁镇不解,“我们之前不是很好吗,除了这次出征,我们的理念一直一致,你不能一棒子打死人啊。” “还是不一样的。”李青摇头:“你是绝对皇权拥护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皇权的巩固,并非为了江山万民,当然,你也有颗爱民的心,但相比皇权,占比太少了。” 李青道:“就拿你这次亲征来说,更多的是为了效仿太宗、宣宗,通过带兵掌控军队,继而压制群臣, 你若真以痛击敌人,保卫大明子民为目的,就应该提前做好战略部署,让官府疏散边关百姓,并发放赈灾粮, 优先保障百姓的生命财产,才是第一要素,而不是不管不顾,一股脑带着大军杀向边关; 说白了,你只想着掌权,建功属于皇帝的功勋,并未把大明百姓,大明军队放在心上。” 朱祁镇脸色通红:“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我只是……我以为能赢。” “你当打仗是过家家吗?”李青冷声道:“知道吗?太宗每次亲征都做足了准备,最长的一次,提前大半年就开始部署了,你可倒好……唉,懒得说你。” “我以后改。”朱祁镇道,“再说了,我是一国之君,大明的君王,我这样做有错吗?” 朱祁镇反问,“皇帝不维护、巩固皇权,那还是皇帝吗? 你告诉我,错哪儿了?” “站在你的立场没错,但站在百姓立场,不对。”李青道,“事实上,太宗把底子打得太好了,你只需要继承仁宣二宗的治国理念,大明便能一直繁荣下去,可你呢? 从三七分那里,我就看透你更在意哪个了。” 朱祁镇沉默。 “你为大明做了太多,我没资格说你。”他抱着膝盖,满心的落寞,“你说的对,我的确爱皇权大于一切,唉…就这样吧。” 朱祁镇万念俱灰:“你会杀我吗?” “我干嘛杀你?”李青笑了笑,宛若长辈般理着他散乱的发丝,略带宠溺的说:“我要真想杀你,就不会处处留手了,不然你挨了这么多下,早就见阎王了。” 朱祁镇怔怔看着李青,对这动作没有丝毫排斥,他有些想哭。 “李…先生,能说说我父皇的事吗?” “他呀,他挺聪明的,比你还要聪明些,更比你命好。”李青忆起往事,脸上带着欣然。 …… 李青讲,朱祁镇听,两人心平气和,沉浸在往事里。 许久… 次日清晨。 外面喧哗声渐起,继而越来越大,李青从假寐中睁开眼,眉头微微皱起。 发生了什么事? 李青疑惑:难道大明杀过来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掐灭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大明再快,也快不到这个份儿上,即便能,也不会杀来。 毕竟,朱祁镇还在这儿呢。 疑惑间,帐帘一挑,脱脱孛罗走了进来。 这时,朱祁镇也醒了,坐起身疑惑的看着脱脱孛罗,不知他又要搞什么。 却见脱脱孛罗做了一个令李青都惊愕的动作,他下拜行礼,说着流利的汉话: “小臣脱脱孛罗,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这一幕,给俩人都给整不会了。 好半晌,朱祁镇才回过神儿,“免礼。” 顿了下,又道:“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叫太上皇即可。” 尽管不懂脱脱孛罗为何如此,朱祁镇还是做了解释。 “不,大明不认皇帝陛下,我们认。”脱脱孛罗义正词严,“小臣已和瓦剌首领通过书信了,他们对皇帝陛下的遭遇也深感气愤,想来,他们也是愿意拥护皇帝陛下的。” “你们拥护?”朱祁镇诧异。 “是的。”脱脱孛罗恭声道,“我们愿随皇帝陛下入关,帮您抢回皇位。” 李青给整笑了:“好算计,进了京师就是你们说了算了。” “大明万万子民,雄兵百万,我们哪里是对手。”脱脱孛罗摇头道,“我们唯一的诉求,就是皇帝陛下复位后,愿意同我们做贸易往来。” “谁信?” “我又没跟你说。”脱脱孛罗恨恨地瞪了眼李青,继而看向朱祁镇,“皇帝陛下,您一声令下,鞑靼十万勇士无不响应。” 不得不说,这话很具煽动性,也很能让人信服。 若换成昨日的朱祁镇,定然心动非常,但现在……他意不在此了。 冷静下来想想,似乎做皇帝也没那么好,反正有李青兜底儿,他没必要担心什么。 “好意心领,但不用了。”朱祁镇说,“我做太上皇也挺好,既然你们鞑靼还愿意称臣,就送我们回去吧。” “啊?这……”脱脱孛罗尬住,讪讪道:“皇帝陛下,您的皇位被抢,不仅您以后受制于人,后世之君也将再无您的血脉啊!” 无所谓,反正也不是小钱的……朱祁镇缓缓摇头:“都是朱家的人,没什么打紧。” “……”脱脱孛罗无语,他的说辞就准备到这儿,下面真不知该如何说了。 他属实没料到,朱祁镇面对自己的皇位易主,竟然毫无情绪波动。 对大明朝廷,对抢皇位的弟弟,一点儿恨意都没有,这简直……离大谱。 “还有事儿吗?”朱祁镇问。 “呃…。”脱脱孛罗尴尬地拱拱手,“还请皇帝陛下三思,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啊!” “若只是这个,不用劝了。”朱祁镇断然道,“我对皇位并不是很执着,你们要不愿跟大明交恶,还是送我们回去为好,不然,双方必有一战!” 脱脱孛罗叹了口气,“皇帝陛下还是再想想吧,小臣告退。” 李青看向朱祁镇,“真不想做皇帝了?” “不做了。”朱祁镇苦笑道,“反正有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担子的确挺重的,能心安理得的放下,我为何不放?” “什么叫反正有我。”李青笑骂道:“搞得跟我欠你们朱家的一样,真是…跟你爹那混小子一个德性。” “……先生。”朱祁镇撩起衣袍,认真的说:“受我一拜。” 李青没有阻拦,大大方方的接受了,他受得起。 “行了,不做皇帝也好,不用那么累。”李青道,“如果能回去,以后我教你些养生的法子,长生是不可能长生的,不过能延年益寿,至于你那媳妇儿…我想想办法,应该也还是有可能的。” “当真?”朱祁镇惊喜道,“你真能做到?” “那是。”李青咕哝:“我又不是没医治过皇后。” 朱祁镇心中欢喜,但随即又是苦楚,他说过,让她等他回去来。 可是…… 她现在还好吗,是不是整天以泪洗面? 朱祁镇心揪着疼,他好想回去,好想现在就回去。 第160章 弑君 外面的动静还在继续,听声音,是在集结大军,亦或在操练,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在为进犯大明做准备。 朱祁镇有些慌,他现在不想做皇帝了,更不想成为大明的罪人,可……他又不想死。 他有牵挂的人,有牵挂他的人。 “先生,若他们用强,该如何是好?”朱祁镇紧张的问。 李青沉默片刻,轻声说:“我真会杀了你。” 朱祁镇呆呆的看着他,痴痴道:“我不想死。” “青爷爷会很快的,不疼,你别怕。” 朱祁镇嘴唇颤抖,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抱着自己膝盖,深深的埋下去。 李青不忍,转过头。 这时,帐帘一挑,穆卓儿在女医的搀扶下走进来。 李青看向穆卓儿,“你们要进犯大明?” “是,”穆卓儿点头,“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不能错过,就如当初的我们,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李青默然少顷,叹道:“你们没机会的,听我的,别去了。” “不试试,又怎会知道?”穆卓儿微微摇头,“去了可能会后悔数载,不去会后悔数百年,我是鞑靼的王,这次,我不能听你的。” “没有机会的,败亡是你们唯一的归宿。”李青沉声道。 “我没的选,你知道的。”穆卓儿轻叹,“此一战,昔年明军的威慑力荡然无存,不打上一次狠的,部落的勇士们永远不会甘心,还会流更多血。” 穆卓儿苦笑:“这个道理你明白,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待在这儿了,这次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打赢了,万事皆吉; 打输了,也能让部落勇士再次敬畏大明,从而走上相对和谐的路; 从长远来看,无论输赢,这一仗都非打不可。” 李青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闻言,朱祁镇不禁心中一凛。 敌人太会抓机会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种级别的人面前,仿佛就是个天真的孩子。 他曾天真的以为,这一战虽然明军吃了些亏,但并不是很大,完全能承受的起,却全然没想到这里面的道道儿会这么深。 结果早已注定,从落败的那一刻,就已注定。 他看向李青,总算知道李青为何不逃走。 原来,他竟真是为了……杀自己。 女医退出营帐,又只剩下三个人。 穆卓儿说:“大概三日后出发,所以你不用急着杀他。” “你知道我会杀他,还要出兵?”李青诧异。 “我说了,我没得选。”穆卓儿无力道,“不管你杀不杀他,这一仗都是非打不可。” “我要不杀他呢?”李青说。 穆卓儿摇头:“你不杀他,我们自然会押着他去打一仗,从心理上削弱明军战力。” 李青轻叹:“你知道的,我下得了手,你们注定带不走他,所以不妨留他一条生路吧。” 他下得了手,但如果可以,他不想动手。 朱祁镇看向穆卓儿,他知道,自己的命就在这老人手里攥着。 穆卓儿叹了口气,朝朱祁镇道,“孩子,其实我和你并无仇怨,看在他的面子上,如果可以我绝不会杀你; 但…你是皇帝,你肯定知道,皇帝并不是无所不能,同理,我这个王也是一样。” 穆卓儿道:“你活着,我没理由不让勇士们带上你,你死了,则会断了鞑靼后路,反而能起到破釜沉舟的效果, 所以……很抱歉。” 朱祁镇脸色煞白,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非死不可。 死到临头,他没有怪任何人。 换他是穆卓儿,他也会杀他这个朱祁镇。 他也没怪李青,李青已经尽全力为他求活了,可谓是仁至义尽。 真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怪他建功心切,怪他目中无人,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朱祁镇苦涩笑了笑:小钱对不起,这次我要食言了,我回不去了。 ~ 因为朱祁镇的问题,李青心情很不好,也没了谈天的兴致,穆卓儿心中有愧,便也没有多留。 只简单聊了几句,便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出营帐。 “别太害怕,”李青轻声安慰,“你放心,我…会把你带回大明。” “嗯。”朱祁镇点点头,忍了又忍,却仍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有对生命的不舍,有对心爱女子的亏欠,还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恐惧。 这一仗,他败了,但他没想到,代价竟如此沉重。 朱祁镇变得很沉默,任谁被判了死刑,且三日后就要行刑,也不会欢快。 他默默吃饭,默默发呆,默默睡觉,但他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过往种种。 父皇的英容,皇奶奶慈祥……一幕幕在脑海闪过。 从记事起的种种过往,如幻灯片一般浮现。 父皇带他骑大马,王振陪他玩蹴鞠,于谦教他读书认字,和心爱女子的耳鬓厮磨,咿呀学语的儿子…… 后悔吗? 后悔! 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朱祁镇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流出,滑过脸颊,滴落在席子上。 湿了一片… 李青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滋味。 朱祁镇算不上昏君,也没做过恶,这是唯一的一次。 做错了事要受罚,只是…… 他做了十四年的皇帝,但他也才二十二岁。 ~ 这三日对朱祁镇来说,太过漫长,仿佛又重新活了二十多年,却又很快,什么都还没抓住,就要撒手了。 这日清晨。 穆卓儿没来,脱脱孛罗也没来,来的是那位粗犷汉子。 “我们太师说了,你交出大明的皇帝,女人、牛羊随你开口。”粗犷汉子说,“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受你威胁了。” 李青没搭理他,转过身,帮朱祁镇打理袍服,这边正了正,那边拍了拍,最后手搭在朱祁镇肩膀,轻声说: “不怕,不怕,啊~” 朱祁镇闭上眼,微微昂起首,双拳紧握,颤着身子深呼吸,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粗犷汉子想上前抢人,但考虑到李青离谱至极的身手,又给打消了。 反正王和太师都说了,让李青自己选,他犯不上拼命。 连大明皇都敢杀的人,杀他还不是捎带手的事。 “锵啷——!” 寒光一闪,一剑封喉! 李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迟疑,丝滑之极。 “嗬嗬嗬……” 朱祁镇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他大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似乎在质问李青: “你不是说,很快,不疼的吗?” ‘扑通——!’朱祁镇倒在地上,嘴巴吸合,眸光瞥向账外,留恋着人生最后一眼光亮。 他死死捂着脖子,却怎么也阻不住鲜血汩汩流出。 仿佛许久,又仿佛很快,朱祁镇停止了抖动,脑袋歪向一旁。 粗犷汉子敬畏地看着李青,纠结片刻,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探了探朱祁镇鼻息,又趴在朱祁镇胸膛听了好一会儿。 最终确定,朱祁镇真的死了。 “来人!” ‘蹭蹭蹭……’一群汉子冲进来。 粗犷汉子正欲发号施令,忽觉脖颈一寒,继而生疼,他忙开口道:“别误会,王不可辱,这是规矩,我们只是要厚葬大明的太上皇。” “不用了,”李青语气冰冷,“汉人有汉人规矩,准备一口棺材来。” “呃…好。”粗犷汉子不敢强来,小心翼翼推开脖颈上的刀,领着人退出营帐。 营帐外。 大军集结完毕,鞑靼军蓄势待发。 脱脱孛罗一身甲胄,意气风发。 见粗犷汉子走来,他问:“如何?” “回太师,死得透透的。” “嗯…”脱脱孛罗抽出弯刀,朗声道:“勇士们,大明的太上皇昨夜猝死,我们和大明再无调和可能,随本太师杀向大明,我们能赢一次,就能赢第二次, 问鼎中原,恢复大元。” “杀!杀!杀!” …… 第161章 只恨时间太短 鞑靼军走了,杀向了大明。 穆卓儿来了,来和李青叙旧。 “对不起。”穆卓儿道歉。 李青苦叹:“说这个还有用吗?” 穆卓儿默然片刻,道:“我们要转移了,这次鞑靼部几乎倾巢而出,为防瓦剌偷袭,我们只能提前转移。” “这是你们的事。”李青硬邦邦的说。 “嗯。”穆卓儿轻轻点头,希冀的说:“我没几天好活了,就不走了,你能不能…陪我最后一段路?” 问题是你不放人,我带着朱祁镇也走不了啊……李青点头:“可以。” “谢谢你。” ~ 京师。 朝廷无人可用之下,只能让于谦负责防务。 对此,群臣是赞同的,举双手赞同。 于谦是跟他们不对付,但于谦是文官,文官掌军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得偿所愿,如何会拒绝。 先例一开,对他们的好处太大了。 于谦早晚会退,到时候即便他们不在了,后辈人也能顶上来。 大明施行的是科举制,但世袭依旧存在,朝中高官的子嗣,都可以直接进国学,不出意外都能混个小官儿当当。 若是运作的好,小辈再争气,达到父辈的成就并非不能。 此外,他们还善于投资,每逢科举他们便提前和考生打好关系,用各种手段、渠道给考生送钱,供其花销,算是提前结盟。 即便是后续没考中的人,他们也会提供回去盘缠,结个善缘,万一以后高中了呢。 这是明朝官僚体系的运作,且防不胜防,朝廷总不能把考生全羁押起来。 人家考生一口咬定银子是自己的,你还能抓起来严刑拷打不成。 明朝文官势大,也是基于此。 不过话说回来,其他朝代也没好哪儿去,至少大明的科举,做到了相对公平。 因为有密封线,以及誊抄两种方式预防,使得作弊非常困难,除非泄题,但一般情况下,没几个人敢冒着夷族的风险干这个。 基于文官集团未来的整体利益,于谦掌军权,成了众望所归。 对此,于谦也很无奈。 先生一直致力于打压文官集团,不让文官掌军,而最终,我却成了推动文官做大的帮凶……于谦苦笑:“唉…万事总难顺遂啊!” 于谦举荐过张辅,但所有人都反对,毕竟张辅弄丢了朱祁镇,这种罪过是不能被原谅的。 事实上,张辅没被治罪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了,朝廷万不会再启用他。 而朱祁钰的绝对信任,使得于谦不得不顶上来。 京师的防务,边关的防务,一下子全落在了于谦身上。 朱祁钰也很够意思,又是赏豪华宅院,又是赐尚方宝剑,恩宠无以复加。 毕竟,于谦是唯一在他没有登基前,就为他说话,为他着想的人,他能登上皇位,也是于谦的功劳。 这点,朱祁钰比他哥大方多了。 时间不等人,部署边防多少有些来不及了,于谦只能把重点放在京师,整日衙门皇宫两头跑,家都没空回。 日子一天天过着,于谦始终不敢松懈分毫,拼尽全力地准备着。 …… 京师忙得热火朝天,草原上的李青却是悠闲自在,整日好吃好喝,要么就是和穆卓儿聊天叙旧。 不过,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也想回京师。 尽管以他七品都给事中的级别,并不能直接主持大局,但至少可以给于谦提供帮助。 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京师如何,他都不知道。 这种心中没底的感觉很不好。 “你在为大明担心?”穆卓儿问。 “是啊,这样对双方都是一种残忍。”李青叹道,“真希望双方能抛下成见,和谐共存。” “人心中的成见宛若大山,又岂会轻易抛下。”穆卓儿道,“你太理想化了。” 李青道:“其实还是可以的,在始皇帝以前,中原有七个国,说着不同话,用着不同的文字,但最后还不是统一了?” 穆卓儿却不这么认为,“草原广袤,大明虽强,却也无法以武力征服,我们和你们不同,你们讲究安居乐业,我们讲究自由自在, 只要有水草丰美的地方,扎上帐篷就是我们的家。” “这倒是,”李青点头,“这和始皇帝那会儿不一样,所以我本也没抱着武力征服的打算, 其实当初洪武朝的那国策就挺好,你们愿意接纳大明,回到大明怀抱,大明也愿意接纳你们,给你们提供种子、耕牛,帮助你们安家……” 说着,李青扼腕叹息:“可惜啊,这个温和且切实可行的国策,并未推行多久便流产了。” “你在怪我吗?”穆卓儿情绪低落的问。 李青摇头:“那倒不是,你只是推波助澜,即便没有你,一样会进行不下去,说到底,你们还是不够信任大明,亦或说不死心,想恢复昔日元朝之风光。” “确实。”穆卓儿点头,“现在也是如此。” ~ 两人聊了许久,一直聊到夜幕降临,不过,今日穆卓儿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女医来请,她也不走,给她端来药她也不喝。 丰盛的食物送来,她也不吃,就那么痴痴的看着李青,一直看。 李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瞅着越来越晚,穆卓儿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李青不得已,只好委婉的说: “明日我们再聊。” “不,我还没说够呢。”穆卓儿赌气的说,“我不走。” 李青一阵头大,只好说道:“我有些困了。”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不是……来日方长。” 穆卓儿努了努嘴,往外看了一眼,“月色真美,陪我看看月亮吧。” “……好吧。”李青起身,等着她。 穆卓儿迟迟不起,僵持好一会儿,她开口道:“我没力气了。” 李青一怔,矮下身,说:“我扶你。” 穆卓儿已经耗尽了所有,完全没法走了,李青公主抱着她,来到帐外坐下。 “你…还好吗?”李青轻声问。 穆卓儿没有回答,欣然看着月光,“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是挺美,草原上的风景甚好。”李青也不再问这个,笑着迎合穆卓儿。 皎洁月光洒在地上,仿佛凝结的霜,很唯美。 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好长,却始终交汇不到一起。 李青看着她那瘦削肩膀,终是心中不忍,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 穆卓儿懵了下,旋即生出无与伦比的幸福感,霎时间,泪如雨下。 她环抱住李青,依偎在他怀里,痴痴的说:“李青,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真的好喜欢……” “我…也喜欢你。”李青说,“倘若重来一次,我定然不放你走。” “嗯,我就知道,”穆卓儿羞喜的说,“本公主那么优秀,你一个侯爷有什么了不起的呀,你还高攀了呢。” “这倒是实话。”李青点头,“主要是怕你这公主太娇气,怠慢了你。” “我才不娇气呢。”穆卓儿哼道,“是你没有福分。” 李青点头:“是啊,我是个福薄之人。” “不许你这么说。”穆卓儿哼哼道:“我能说你,你不能说。” “……好。”李青抱起她,放在腿上,拥得紧了些。 穆卓儿面颊贴着他的胸膛,有些吃力的说:“李青,她们说你可会讲故事了,给我也讲一个好不好。” “好,”李青望着明月,“讲个嫦娥本月的故事好不好?” “好。” 穆卓儿泪眼婆娑,满脸的幸福和眷恋。 其实…她知道,她都知道。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她知道这不是她的月亮,但这一刻,月光确实洒在了她的身上。 他讲着,她听着…… 只恨时间太短,她终是没能听到结局。 … 穆卓儿走了… 第162章 踏上返程 天微微亮,李青抱着已经冰凉的穆卓儿,怅然若失。 女医走来,看到穆卓儿微微一怔,却也没太多惊讶。 她轻叹一声,说:“王做过安排,她一走,我们要全部转移,王还说…希望你能亲手葬了她。” “好。”李青声音有些嘶哑,“你们这边如何安葬?” “死在哪儿,葬在哪儿。”女医说,“王的遗嘱是用古老的蒙古丧葬习俗葬了她,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顿了下,又说:“王下葬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李青微微颔首,低头看着怀中的穆卓儿,轻声道:“谢谢。” ~ 蒙古的传统丧葬十分简单,取死者生前住的帐篷,最中央一块布,一匹好马、弓箭随葬,以及摆放肉、乳、酒的矮桌。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寓意着死者到了另一世界,有帐篷住,有马骑,有弓箭可以打猎,有肉、乳吃,有酒喝。 李青动手,刨了一个很大的土坑,先将陪葬物品放了进去。 他凝视着穆卓儿,终是觉得亏欠,伸手取下昔年老朱送他的玉佩,放在穆卓儿掌心,让其握住,才把她抱进墓坑。 部落的祭祀围着墓坑祷告他们的王,十分虔诚。 许久许久,祭祀完毕。 李青亲自封坑…… 没有坟头,没有墓碑,来年这片地儿就会长出青草,没有人会知道这里长眠着一位曾经的草原之王。 一个和大明斗智斗勇数十年的女王。 李青凝视良久,悠然叹息,满心惆怅。 忙完之后,女医牵来四驾齐驱的豪华马车,马车上有风干的肉干,有各种草药,有精酿的马奶酒,也有汉人的粮食酒,十分丰富,足够他返程所需。 李青将棺材搬上豪华马车,最后又凝望了一眼,驾马离开。 天空瓦蓝瓦蓝,万里无云,风夹杂着青草的芬芳,扬起他的长发,却吹不走心中的苦楚。 … “嗬嗬嗬……” 棺里传出动静,李青紧了紧缰绳停下马车,回身走进马车。 朱祁镇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散乱,直到看见李青,才开始一点点聚焦。 “先生……”朱祁镇的状态很不好,气若游丝,但神志还算清醒。 李青的一剑封喉并未划破他的喉咙,只是贴着他的喉管儿割开一道口子,饶是如此,朱祁镇也差点儿挂掉。 在李青及时止血,并以真气温养下,朱祁镇才勉强吊着这口气。 当然,主要还是朱祁镇年轻。 “牛乳没了,先喝些奶酒凑合一下。”李青扶他从棺材中坐起,拔开酒塞递到他嘴边。 朱祁镇噙住酒囊嘴儿喝了两口,继而剧烈咳嗽起来。 “嘶~好疼……!” “别那么娇气了,能活着你就偷着乐吧。”李青揶揄。 朱祁镇惊喜的说:“我们…回来了?” “哪儿呢,刚离开鞑靼大营,路还长着呢。”李青嗤笑,“放心,这次能回去。” “嗯,谢谢你,先生。”朱祁镇感激的说。 那一剑后,他并非一直昏迷,断断续续都清醒过,为掩人耳目,他一直躺在棺材里,只偶尔喝些牛乳,勉强续命。 不然这么久不吃不喝,李青真气再厉害,也护不住他。 李青叹道:“其实鞑靼女王知道你没死,只是故意放水罢了,不然也不会在你棺上留有孔洞了,还给这么多草药。” “她知道?” “废话。”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用屁股想,也知道我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守在草原不回去,所以她以让我陪着她为借口,帮忙遮掩了过去。” “她……”朱祁镇叹了口气,“先生,你终是负了人家。” 李青冷着脸说:“怎么,刚醒皮就痒了。” “……先生,你是长辈,但我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人。”朱祁镇无奈苦笑,“给我点儿面子成不。”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李青淡淡道,“对了,跟你商量个事儿。” “这话说的,我能拒绝吗?”朱祁镇咕哝。 “也是,那我通知你个事儿。”李青换了副口吻,“以后我要借你的裕陵用一下。” 朱祁镇诧异:“先生大限快到了?” “……不是。”李青摇头,“帮别人要的。” “这……”朱祁镇有些为难,“皇陵岂是谁都能进的,先生,这次真不是我小气,这事儿吧,他……” “你二爷爷,朱高煦。”李青说,“我答应过他,他死后,我把他带回来,落叶归根,认祖归宗。” “是他?”朱祁镇沉默下来,好半晌,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对了,他什么时候死?” 李青没好气道:“这我哪儿知道,估计还要好久呢,他怎么说也是你爷爷辈儿,你可真是孝顺。” 朱祁镇暗暗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他知道这位二爷爷造反的事,自然对其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考虑到朱高煦两次仗义出手,加上李青开口,他这才同意。 “只要不鸠占鹊巢,其他无所谓。” 李青点头:“这你大可放心。” 时间不长,朱祁镇便再次躺下,现在的他太虚弱了。 李青没有再继续赶路,带着朱祁镇,他再快,也赶不上早已出发的鞑靼骑兵。 不出意外,大明战事已起。 李青根据朱祁镇的身体状况,给他熬了服药,又以真气帮他梳理了下身体。 一番操作下来,朱祁镇的身体好转许多,苍白的脸色也有了抹红润,精气神儿明显好了不少。 连续三日歇养,朱祁镇总算不再半死不活,有了几分力气。 “先生,我们从哪儿回去?” “鞑靼攻的宣府,咱们走大同吧。”李青沉吟着说,“宣府情况尚可未知,就咱俩人也不到什么效果,毕竟你已不是皇帝。” 朱祁镇默然点头:“好,听先生的。” 他落寞且忧虑,“先生,这次鞑靼几乎是倾巢而出,铁骑猛攻之下,京师顶得住吗?” “现在知道人家厉害啦?”李青沉着脸说。 朱祁镇苦笑:“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教训我了。” “呵呵,”李青淡淡道,“鞑靼是强,但明军也不弱,尽管这些年北方无战事,但明军三大营绝非浪得虚名,只要不用昏招儿,保卫京师问题不大。” 顿了顿,“这些年,镇压叛乱,出兵麓川,大明军可有败绩?” 李青气道:“你要不亲征,绝不是这个局面。” 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朱祁镇硬着头皮点头:“先生说的是,咱们还是尽快回去吧。” 李青点点头:“我有言在先,即便回去,在战事结束,局势没有明朗前,你也不能回京师。” “为何?” “登基的是郕王,他上位不过数月,你回去他如何自处?”李青反问:“明军将士,朝中群臣,心中怎么想? 会不会三心二意? 这个时候若不能拧成一股绳,那大明真就危矣了。” 朱祁镇沉默,“我怕皇后想不开。” “这你放心,我会回京师,抽空告诉他详情。”李青说。 “好吧。”朱祁镇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最好别回去了。”李青道,“将心比心,你和郕王互换身份,你会如何对你这个太上皇。” 朱祁镇目光一凝,他会如何对他这个太上皇? 当然是杀了一了百了! 李青却知道朱祁钰不会杀朱祁镇,他不让朱祁镇回去,是为防止朱祁镇有再次上位的心理。 朱祁镇一回去,必定有人暗中投靠,以求立下从龙之功,飞黄腾达,久而久之之下,朱祁镇未必不会重燃复位之心。 朱祁镇的优势太大了,后宫之主是他亲娘,东宫太子是他亲儿子,朱祁钰孤家寡人,又没有杀伐果决的心。 可以说,朱祁镇只要回京,日后复辟几乎板上钉钉。 更重要的是,以朱祁镇的帝王心术,待看到于谦大权独揽后,势必挥起屠刀。 这些都是李青不想看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朱祁镇回京。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第163章 太上皇修仙,利国利民 “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去哪儿?”朱祁镇哀叹。 “去金陵吧。”李青说,“虽说见过你的人挺多,但稍微修饰下一,在不声张、不乱跑的情况下,还是不容易被发现的,随着时间推移,即便被发现,也没人再在意了。” 朱祁镇默然,许久,央求道:“能不能把小钱接过去?” 李青眼眸低垂,叹道:“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行,待风波过了,我想想办法。” “谢谢了。” “嗯。” 几日的休息,让朱祁镇有了承受赶路辛苦的能力,二人再次踏上征程。 草原的风光很好,那种绿意葱葱,芳草碧连天的广袤无垠,特别的治愈,不自觉让人忘掉不愉快。 两人没有刻意赶路,一来是赶不上了,二来即便赶上也不能露面。 夕阳下,马儿吃着草,李青升起火,炊烟袅袅,朱祁镇抱着膝盖靠在一棵树下,橘黄色余晖洒下,画面唯美。 一天、两天……时间是治疗创伤的良药,总能不经意间抚平伤痕。 朱祁镇的状态越来越好,心中悲凉苦楚也在渐渐减轻,变得豁达。 他话多了些,有时还会笑。 这一战对他的惩罚,带给他留下的伤害,他坦然接受了。 伤害不能免疫,却可以消化。 … 一连二十余日过去,两人总算是过了界碑,进入大明的疆域。 事实上,长城以外虽无人居住,但仍是大明的疆土,元人只要越过,就算是犯边。 自永乐以后,已经长达数十载,无人敢越过界碑。 但从今以后…… 李青轻声自语:“打上一仗也挺好,余威总有耗尽一天,重新建立威信很有必要,若这一仗大胜,又能保边关许久太平。” 祸福相依,很多事情都具有两面性,极少有单纯的好和坏。 事实上,明军对边外的威慑力已经够久了,没这档子事儿,过些年草原依然会不老实。 而若此战大胜,不仅能重振明军威名,鞑靼在连接重创之下,实力将一落千丈,瓦剌势必趁势崛起。 被鞑靼欺负了这么久,如今逮到机会,他们岂会放过。 昔日,朱瞻基定下内耗,分化草原的大计,便能再次生效。 这就像是一个轮回,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总是惊人的相似,令人无从感慨。 李青也不得不审视,所谓的大势不可违。 改变了吗? 改变了! 改变了吗? 没改变! 这是个糊涂账,没法算,也算不清。 李青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脸上带着疲惫,他知道他的路还很长,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走完。 有时候,他真想歇歇,想睡上一觉,长长睡上一觉。 ~ 天昏昏亮,二人醒来,再次赶路。 距离关隘越来越近了,朱祁镇有些紧张,“先生,我们能进去吗?” “我有王命旗牌,可以进。”李青说,“你在棺材躺好,别冒头。” 朱祁镇点点头,重新躺回棺材,李青合上棺盖,瞟向能以肉眼看见的模糊关隘,心中倍感踏实。 这么久了,他早已融入进来,把大明当做了自己的家。 “驾~” 李青挥着马鞭,想着师父,想着师弟,想着干儿子,想到不久后就能看到他们了,心中的苦楚减轻不少。 他耽误了穆卓儿一辈子,但穆卓儿临走时的那一刀,将他伤得不轻。 自古相思最杀人,说起来,他也好久没看过她们了。 “驾~” 李青挥舞马鞭的频次加快了些。 突然,他发现极远处有个怪人,距离太远他看不真切,但基本确定是在往草原上赶,却看着又不像元人。 着实奇怪。 不知为何,李青生出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吁~”他勒马停下,回头朝马车内喊了句,“你这在这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朝那人赶去。 李青速度极快,远超战马速度,一路奔向那人,但那人的速度也不慢,闷头往草原上冲。 无奈,李青只能将速度推向绝巅,这才逐步拉近距离,很快他就震惊了,这人竟也是靠着双腿赶路。 震惊过后,他就醒悟了。 除了他之外,世上还有人能这么快的,唯有他的师父张邋遢。 “师父!!!” 李青悠然长喝,“我,李青啊,你干嘛去?” 那人听到了,止住身形,继而朝李青奔来。 不多时,师徒俩相遇。 李青直到这时才发现,小老头为何跑起来那么怪异了,他背着一把刀,一把比他身高还高的超大号大刀。 “师父,你这是……?” “就知道你没事,我的徒弟哪能那么轻易死。”张邋遢长长舒了口气,随即骂道:“你可真能耐,你以为你谁啊,竟敢一人杀进千军万马,不要命啦,你死了,谁给我养老送终?” 说着,便上手揪李青耳朵,疼得他龇牙咧嘴。 “错了错了,弟子错了。”李青连连求饶,“所以师父这是去救我的?” “昂,”张邋遢没好气道:“我带着赝品去京师找你,听那个于尚书说你一战不回,老头子这不是给你收尸去了吗?” 李青心中一酸,却脱口而出:“就你这小身板,能干嘛呀?” “嗨?”张邋遢不服道,“就这小身板照样揍得你满地找牙。” “……是是,师父多厉害啊。”李青笑着恭维两句,又道:“你怎么不骑马啊?” 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现在这情况,城门根本不开,我带不出来马,再说了,那玩意儿慢得跟蜗牛似的,骑它干嘛?” “……”李青好笑又感动,“师父,我们回家。” ~ 回到马车,张邋遢看着棺材,诧异道:“这是谁死了啊?” “皇帝。”李青顿了一下,“哦,现在是太上皇了,不过他没死,我准备把他送回金陵。” “服了你了。”张邋遢无语,“你把咱家当什么啊,皇帝避难所?” “这不是事出有因嘛。”当着朱祁镇的面,有些话不便明说,李青只好捏腰捶背说软话。 张邋遢受不得这些,没好气儿道:“行了,真拿你没办法。” “师父最好了。”李青笑道,“之前收师弟时你就满心不情愿,后来还不是真香啦?” 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今时不同往日,老头子可没那么多时间。” 李青笑声戛然而止。 “行了,还能活好一阵儿呢,别动不动就来这出。”张邋遢起身去拍拍棺材,随即直接开棺。 “老,老先生好。”朱祁镇咽了咽唾沫,多少有些敬畏。 李青的师父,那得活多大岁数了啊? 这简直……他都不敢想,这还是人吗? 张邋遢瞥了眼朱祁镇,啧啧道:“别说,这老朱家的人,还真没长的丑的。” “那是,嫔妃都是个顶个的美,一代代下来,当然是男俊女靓。”李青说了句俏皮话,给朱祁镇引荐道,“这位是我的师父。” 朱祁镇点头,他刚都听到了。 “老先生好,”他敬畏的看着张邋遢,终是忍不住问,“您老多大了啊?” “道儿上的事少打听。”李青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回去躺着去。” 朱祁镇好奇心被勾起,哪肯轻易放弃,小老头又是一副慈眉善目模样,他渐渐随和起来。 “老人家,您有太祖大吗?”朱祁镇问,毕竟李青在洪武朝就崭露头角了,年龄方面肯定比太宗大。 张邋遢笑了:“我修道的时候,别说大明了,元朝都还没有呢。” “啊?”朱祁镇大感震惊,“真的?那我能……拜你为师吗?” 李青一见这情况,不禁大乐,皇帝修仙百姓遭殃,太上皇修仙,反而利国利民。 “知道仙人张邋遢吗,这位就是。”李青巴拉巴拉…… 朱祁镇频频点头,突然问:“老先生刚才说皇帝避难所,难道……” 李青神秘兮兮道,“知道建文吗?” 第164章 于谦发飙 “建文?”朱祁镇呆了呆,他当然知道,“建文…不是早在靖难时就死了吗?难道……” 李青高深莫测一笑,“到金陵你就知道了。” 接着,看向张邋遢,“师父,你刚出来,京师的状况知道吗?” “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鞑靼寇边。”张邋遢说,“不过朝廷早有准备,我从京师来时,还没听说破关的事儿,想来问题不算太大。” “还没破关?”李青心中一喜:看来事情并没他想的那么严重。 旋即,他又紧张起来。 这次鞑靼可谓是破釜沉舟,完全豁出去了,那时没破关,不代表现在还未破关。 他看向张邋遢,欲言又止。 “怎么,想去京师?”张邋遢看出他的想法。 李青讪讪点头:“这是大事,等忙完了这阵儿,我也就放松下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想来我以后能清闲许久。” “就知道你放不下。”张邋遢叹了口气,“进了关你就去吧。” “哎,谢师父。”李青保证道,“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呸,这话可不能乱说,很容易出事。”张邋遢没好气道,“对了,那些赝品我放你家了,你回去金陵的时候,记得换上真品。” “什么赝品真品啊?”朱祁镇刚才不好意思插话,听到这段,才插了一句, “道儿上的事少打听。”李青没搭理他,并赏了他一巴掌。 朱祁镇理亏,也不好说他,“先生,尘埃落定后,记得抽空跟小钱说一下,让她心里有个数。” “放心,忘不了。”李青揶揄,“你倒还是个情种,要不给你封个大明第一深情啊?” “……” ~ 王命旗牌在手,李青又身着大明的官服,被血渍污化的官服已经洗涤干净,能清晰辨认出来。 守城将士见他只驾着一辆马车,远处无伏兵出现,便放他进了城。 李青向守军打听情况:“城上的守军怎么就这么点儿,石总兵呢?” “回大人,石总兵在得知宣府告急,第一时间就带着大军回援京师了。”那守城的将官见他认识自家总兵,态度更恭敬了些。 连带着本想检查马车的念头,也给打消了。 这小子倒是听劝……李青点点头:“知道了,你们好好守着。” “是,大人。” ~ 进城后不久,李青便告别张邋遢,同时要过了那柄超大号的大刀。 豁,不下百斤重。 这要是耍起来,还不是切菜剁瓜,简直是作弊神器。 不过,一般人即便想作弊,也没这个实力。 … 京师。 虽不是朝会时间,但所有人都聚集在这儿,积极商讨着对策,说是商讨,实则说的都是废话。 鞑靼已然破关已经传回,三两日便能攻来,敌人都快到脸上了,这些人却还是一个个之乎者也,实在令人气愤。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还真没冤枉他们。 朱祁钰也急,他现在是皇帝,自然急。 说实话,皇帝的快乐他是一点儿也没享受到,但皇帝的重担,他却一点没少扛。 还是那种大厦将倾的重担。 见这些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朱祁钰抬手下压,示意群臣安静,然,一点效果都没有,压根儿没人在意。 他们是真急了,之前碍于颜面不好说出的话,此刻也搬了出来。 回南直隶的主张,再次被搬上台面。 十余万铁骑呼啸而来,这些个养尊处优的高官能不怕吗? 尤其是在朱祁镇被俘的前提下。 反正去了南直隶,他们依旧能继续做官,依旧作威作福,且还是在极富庶的地方作威作福。 朱祁钰一压再压,见始终没人鸟他,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 ‘嘭——’玉石纸镇被摔得粉碎,朱祁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若不认朕这个皇帝,你们自己说去吧,朕还不伺候了呢。” 他没有帝王威势,也没有帝王权势,只能以这种近乎耍赖的方式,逼群臣妥协。 这样很上不了台面,但朱祁钰只能如此。 群臣这才齐齐拜倒,象征性的说道:“臣等知罪。” 朱祁钰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些,他真不知群臣要是依旧不鸟他,他应该怎么做。 他这个皇帝当的确实窝囊,这不能怪他,毕竟他刚上来,且还是被强顶上来的,后宫、东宫又都不是他的人。 他又能如何? 不过,即便毫无权势威信,朱祁钰也不能做出迁都之举。 因为他现在是皇帝! 朱棣、朱高炽、朱瞻基,三代帝王都葬在北.京,迁都就是背弃祖宗。 父亲、爷爷、太爷爷就在居庸关那儿埋着呢,祖坟不能不要! 朱棣迁都,完全就是豁出去了,毕竟他都造反了。 但后世之君,还真没谁有他这个魄力。 朱祁钰看向于谦,沉着脸说:“于爱卿以为诸卿所请如何?” 于谦知道朱祁钰顶不住了,索性走到大跨步走到金瓜武士跟前抢过金瓜,恶狠狠道: “主张南迁者,当诛!” 于谦也是文官,但他身子骨还行,一是年轻,毕竟才五十一岁,这个年龄在众大佬之中算是年轻的了。 二是他随军出征数次,也主持剿过倭寇,还有下乡做巡抚的履历,此时那股子狠劲儿拿出来,还挺有威慑力。 “谁再说迁都?” 于谦持着金瓜,大有‘你敢说迁都,我就敢捶你’的架势。 群臣愤懑又无奈,如今于谦的地位权势,他们还真不敢叫板,只能愤愤瞪着金瓜武士。 ——你他娘吃饭的家伙都看不住是吧? 金瓜武士心里苦,但他没法说。 朱祁钰沉声道:“国难当头,谁再怯懦言退,朕绝不轻饶,京师是国本,万不可弃!” 群臣缄口不语。 这时,站殿将军匆匆进来,跪地奏道:“启禀皇上,大同总兵石亨来报,他已率大军驰援京师,明日清晨即可赶赴京师。” “哦?”朱祁钰大为惊喜,“好,好啊!” 终于听到了个好消息,他趁热打铁,“诸位爱卿,我京师城高墙厚,又有京军数万,还有驰援的援兵,定能守下京师。” 群臣闻言,心中也有了底,不复方才慌乱。 却在这时,翰林侍讲学士徐程,出班道:“皇上三思啊,岂不闻东汉末年,董卓进京?” 哎…呀! 于谦咬碎了牙,这他娘援兵好不容易来了,你给整这出? 这和东汉那会儿能一样吗? 他梗着脖子上前,就要一锤子结果了徐程,真的,于谦从未如此恼恨过一个人。 于谦眼睛都红了,众人还真怵得慌,连个拦的都没有。 徐程脸都绿了,一边往后退,一边找补:“皇上,臣的意思是…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统一调度,并给予带兵之权,以防不测。” 见于谦还要追杀,他高呼道:“臣举荐于尚书,于尚书是兵部尚书,他来带兵,众望所归啊皇上。” 这话深的朱祁钰之心,别人他信不过,他就信于谦。 虽说大明和东汉末年完全不是一码事儿,但预防一下总没有坏处,忙道:“于爱卿上前听封。” 于谦一滞,回头道:“皇上,三思啊!” 话音刚落,群臣训练有素的拜倒,不管是跟于谦统一战线的王直、杨洪,还跟于谦不对付的文官集团,统一口径: “臣附议!” 徐程弱弱道:“既是众望所归,于尚书就别谦让了,难道于尚书不肯为国效力?” 朱祁钰也道:“于爱卿切莫推辞。” “皇上……” “于谦听封!”朱祁钰打断道,“朕封你柱国大将军,统筹全局,抵御鞑靼期间所有人都归你管。” 他是真没人用,遇到个忠心又有能力的人,自然往死里用。 于谦却明白其中利害,这一来,就等于把文官掌军摆到台面上了,影响深远。 不等于谦拒绝,朱祁钰快步走下玉阶,来到他跟前,沉声道: “国难当头,任何事都要让步,于爱卿还不接旨。” “臣……”于谦满心无力,“接旨。” 第165章 他们破釜沉舟,我们也破釜沉舟! 于谦终究还是接下了重任。 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接,但问题是现在没人扛得住,也没人想扛。 朱祁钰扛起的是皇帝的责任,但总不能让一个数月前还是逍遥王的他,去指挥大规模作战吧? 于谦接下重担,所有人都满意了,朱祁钰可以松口气了,群臣也达到了目的,可谓是皆大欢喜。 唯有于谦苦楚,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有朱祁钰那句‘国难当头,任何事都要让步’,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唉,但愿事后可以补救吧……于谦在心中暗叹。 ~ 次日清晨。 石亨率军赶至京师。 作为大同总兵官,石亨绝不是只会打仗的莽汉,他将大军驻守在城外,仅带着十余亲卫进城。 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经请示就带近一万五千将士进城,着实有些惹眼,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谨慎。 他这次来是立功的,可不是找不痛快的。 石亨没有去皇宫,他跟朱祁钰实在不熟,便直接去了兵部衙门。 大同离京师并不远,石亨有心往上爬,自然对京师的局势关心,知道于谦跟朱祁钰的关系十分密切。 兵部衙门后堂。 两人落座,于谦直入主题: “你这次带来了多少人?” “一万五。”石亨技巧性的邀功,“都是步卒,下官怕来得晚,这回是真真豁出命去了,将士们这趟着实辛苦。” “辛苦了。”于谦给予正面肯定,“稍后本官会向皇上请奏,犒赏一下将士们。” 不管石亨是什么心理,人家急匆匆跑回来是为解国难,武将有建功立业之心,向来都是褒义,不能寒了人心。 石亨矜持的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鞑子进攻的是宣府方向,从关外赶去无异于肉包子砸狗,从关内又怕不赶趟; 京师是国本,所以下官第一时间就率军赶来,所幸没来晚。” 于谦点头,欣然道:“石总兵如此果断,真可谓是及时的很啊!” 一万五兵源已经很多了,有了这些人的加入,于谦信心更足。 这是在大明,且还是京师,只要能坚持住,不被一波猝死,鞑靼根本赢不了。 石亨讪讪道:“其实,这也是李七品…咳咳,李都给事中的建议。“ 他倒不是君子,而是当时李青说这话时好多人听到,他怕事后走漏,索性敞亮些。 “不管怎么说,石总兵能及时赶到,就是大功一件。”于谦依旧肯定石亨,心里却在暗暗叹息:先生啊,你难道真殉国了吗? 说实在的,于谦心里也慌,能不慌吗? 这一仗要是输了,可就全完了,这么大的压力换谁都慌。 “鞑靼最快明日上午,最慢后天傍晚,应该就能兵临城下。”于谦沉声道,“我们不能有侥幸心理,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你即刻就出城带大军进来。” “下官遵命。”石亨恭声道,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敢问于尚书,京师驻军……” “他们已经在九门驻扎,你应该看到了才对。”于谦有些诧异。 石亨讪笑道:“下官的意思是,京师现在有多少人啊?” “不少。”于谦故作轻松道,“算上你带来的这些,都十好几万了。” 于谦没说谎,但又说谎了。 这些人中有近一半是屯田兵,当然,屯田兵也是兵,他们也是会操练的,但他们基本上没作战经验,真正能打仗的,也就六七万。 算上石亨带来的这些,也不够九万。 但人数的确有十好几万,战力方面有水分,兵源数量却是实打实的。 石亨不明就里,惊喜道:“兵源竟来的这么快?” “啊,本官提前做了部署,”于谦说道,“后续咱们的援兵会越来越多。” 后半句是实话,因为调兵令已经发出去了,但山高路远,啥时候能到就不一定了。 不过山.东的援兵应该用不多久,估摸着快则五日,满则七日便能赶来。 石亨心中稍安,谨慎的问:“有十几万啊?” “大概在十六万上下。”于谦给了个准确数字,“粮草军械早已就位,你把人带进城,我这就去跟皇上为大军邀赏。” 将士们这次要拼命了,虽还没打,却也得先奖赏一波,可以有效鼓舞士气。 十六万打十万,且还是守城,按理说明军占优,但账不是这么算的,鞑靼都是骑兵,可以快速改变攻击侧重。 京师有九座门户,可选择的余地太多了。 攻城的一方甚至可以选择攻其一点,但守城的一方却不行,只能处处设防,因此,守城的明军反而吃亏。 主要还是吃亏在京城太大上面了,每座门户都隔着好远,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石亨点头:“那我去准备了?” “去吧,中午过来一趟。”于谦说,“我马上就去跟皇上申请拨款,你来领赏,发放给将士们。” “好嘞。”石亨嘿嘿笑道,“下官告退。” ~ 御书房。 朱祁钰看着一封封奏疏,双目无神,完全没有看进去。 京师岌岌可危,他哪里还有心思理政,索性不看了。 “唉……!”朱祁钰起身道,焦躁道:“去,传于谦过来。” 敌人就要打过来,没什么比这个重要。 小黄门连连称是,迈着小碎步急急出了门儿,刚出去又折身返回,“皇上,于尚书求见。” “宣,快宣。” 少顷,于谦走进来。 “不用行礼了。”朱祁钰上前扶住于谦,“京师防务准备妥当了吧?” “嗯。”于谦点头,沉吟着说,“皇上,鞑靼即将来袭,将士们要浴血拼杀,臣建议…可赏赐一下,以此鼓舞士气。” “好。”朱祁钰想都没想,“需要多少?” 于谦见他这么爽快,心中顿时放松下来,准备的说辞也咽了下去,“每人赏二两银子的话,需要三十余万两。” “每人赏五两。”朱祁钰超级大方,“将官也赏,朕批你一百万两,这钱从内帑出。” 朱祁镇的小金库十分殷实,花掉一个一百万,还有好几个一百万,朱祁钰不在意,况且这可不是心疼钱的时候。 … 下午申时,朝廷的赏钱发放到每个士兵手里。 这种紧要关头,又是在天子脚下,没人敢截留,赏钱精准的发放到没一个将士手里。 有了钱,将士们干劲儿自然足。 同时,也为于谦统筹全局减轻了压力。 毕竟文官带兵,将士是有些排斥的,朱祁钰多少知道些,特意说明是于谦的建议。 五两银子着实不少了,士兵们很感激,之前太上皇都只发一两的。 兵部衙门,众将云集。 于谦沉声道:“诸位,此番大战意义重大,于我们,于整个大明王朝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战; 同理,对鞑靼也是如此,他们这次破釜沉舟,完全豁出去了,我们…也需如此!” 众将点头,都明白这一战的意义。 赢了,万事大吉! 输了,重蹈靖康之变的覆辙。 石亨道:“于尚书,究竟怎么打,你就明说吧。” 其他人附和,看着于谦。 “他们破釜沉舟,我们也破釜沉舟!”于谦道,“战斗不能是他们攻,我们守;他们攻,我们也攻。” “啊?”众将变色,石亨道,“于尚书,守城更容易,折损更小啊!” 于谦摇头:“守城便有可能破城,破城则再无挽救可能,若是十余万鞑子破城打到皇宫,万事皆休! 所以,战场要定在城门外,而非据城而守!” 众将默然,于谦的意思很明白,不能只固守最后一道防线,欲阻鞑靼,先斩断自己后路。 于谦见他们面色凝重,沉声道:“德胜门,我守!” 德胜门直面鞑靼,届时必然最惨烈,于谦一个文官都这么说了,一群武将自不好说什么。 于谦扫视一周,见无人再有异议,继续道:“接下来,是大战期间的军规,都听好了。” 第166章 京城前,决死战! “主将不顾士兵怯退者,掌令官无需顾忌,立斩其首!” “前锋将士不顾后军将士怯退者,后军斩前军!” “将士怯懦不勇不进者,斩全军!” 于谦缓了口气,继续道: “不敌投降者,斩全家,家产查抄充公!” “造谣惑众者,斩全家,家产查抄充公!” “士兵临阵脱逃,不听主将号令者,斩主将!” 于谦扫视诸将领:“我说完了,诸位可还有要补充的?” 诸将领沉默,甚至有些震怒,他们就没见过这种军规。 实在是……欺人太甚! 于谦这么做,可以说是把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正常来说,战胜、战败,普通士兵是没有责任的,但在于谦的军规下,一个不慎便是斩全家。 这实在过分,更过分的是于谦连主将都没放过。 士兵临阵脱逃不听主将号令,斩主将;这一条属实太狠,在这样的高压下,很难保证士兵不临阵脱逃。 这种连坐之法,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军中。 军队不比官场,这些个主将可都知道,逼急了人家,人家可是会发飙的,营啸、哗变随便来一个,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要知道大头兵们也就混口饭吃,你指望他们有多高的觉悟?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头兵可不是讲理的人啊! 这于谦,他知兵吗? 石亨瓮声道:“于尚书,这样的军令下去,怕是还没打,咱们明军便会自乱阵脚。” 于谦道:“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我们没得选,不说他们,就说在座的各位吧。” 他扫视着这些人,幽幽道:“城若破,谁能独活?” 众将默然。 他们明白,于谦这是把他们也算计进去了,在这场战斗中,没一个人能幸免,上到主帅,下到士兵,所有人都捆绑到了一起。” 于谦接着说:“战未开打,皇上就先赏了纹银百万,皇上还有允诺,战后论功行赏,下到士兵,上到主将,以战绩说话。” 于谦淡淡道:“诸位,是加官进爵,还是全族被灭,皆在这一战了!” 杨洪一咬牙,起身道:“诸位,京师是国本,如今局势虽岌岌可危,然,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儿,调兵令早前就发出去了,用不多久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兵到来!” 听到于谦的甜枣儿,又听杨洪这番宽慰的话,众将领的脸色好看不少。 石亨一砸桌子,闷声道:“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为国尽忠,建功立业!” “为国尽忠,建功立业!”众将附和。 显然,这是一次生死考验,但同样也是机遇。 只要度过这次危机,在上位不久的新皇面前露把脸,出人头地几乎是必然。 于谦见状,立即道:“事不宜迟,诸位将军尽快赶去准备吧。” “末将领命。” … 于谦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取出草料喂养驴子,和家人告别。 然后,套上甲胄前往德胜门。 这一仗,那些个主将、士兵没有退路,他于谦同样没有。 破釜沉舟的一战,来吧! ~ 此时,李青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那柄大刀的分量太重了,严重拖慢了脚程,但他又舍不得丢,毕竟以他七品都给事中的职位,并无权力指挥大军。 去了也只是上阵杀敌,既是杀敌,自然不能丢了这趁手的兵器。 这柄大刀太大了,几乎赶上了他的身高,可不是想找就能找的。 当然,主要还是李青并不是很急。 完全没有当初朱祁镇亲征时候的急迫,这是给予对大明自信,对于谦的信任。 如今的大明可不是北宋那会儿能比的,国力十分鼎盛,又无秦桧那样的卖国贼,将士们上下一心,挡住鞑靼并不难。 这是大明的地界儿,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鞑靼,成不了事! … ~ 鞑靼比预想的要快些,第二日傍晚便兵临城下。 “到了。” 脱脱孛罗望着极远处的城池,幽幽舒了口气。 他是纯正元人后裔,他知道这里,在大明未建立之前,这是他们的大都。 他们的元大都。 百年前,他们还是这里的主人! 脱脱孛罗眸中燃烧着熊熊战火,意气风发,狷狂不可一世。 有句话叫,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现在的脱脱孛罗就是这个心理,这一仗要是能赢,吃下大明倒不可能,不过能打下这里,再乘胜追击,吞下半个大明还是可以的。 有生之年,未尝不能再现昔日辉煌! 夕阳余晖下,尽管距离很远,但仍能窥视到京城,它是那么的巍峨、雄浑、壮观,仿佛在发光。 在想到日后这里就是自己的了,脱脱孛罗兴奋的灵魂都在颤栗。 他压抑着因过度激动而颤抖的心,沉声道:“埋锅造饭,吃饱歇足,夜间攻城!” 他势在必得,却也不敢大意,毕竟如今的大明,比昔年大元在这里做主人时要强盛太多,且若不能一鼓作气,后续会越来越难打! “长生天保佑……!”脱脱孛罗仰望天空,虔诚祷告。 …… 德胜门,城墙之上。 于谦吁了口气,目视远方,轻声自语:“终于来了。” 鞑靼那么多人,根本瞒不住,于谦已经知道他们到了京师附近。 现在不进攻,显然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夜袭。 鞑靼没来之前,于谦心情忐忑,但如今真来了,他反而平静下来。 这一战,没有任何退路。 不成功,便成仁! 于谦嘱咐城上的锦衣卫,“大战一打响,立即关闭城门,无论谁人叫门,都不可开,违令者,斩!” “是,大人。”锦衣百户拱手领命。 于谦转过头,看了看天色,朝亲兵道:“传令,开饭!” 不吃饱饭,哪有力气打仗,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于谦战前说的虽狠,但也没真打算那么贯彻,退一步说,真要是京师沦陷,那么多人也无法追究,战场又混乱,根本统计不过来。 他只是为了逼所有人一把,将这十六万人的心,凝聚在一起。 上下一心,有劲儿往一处使,才能保下这座城,守住这座江山! 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从橘黄色变成橘红色,再然后,彻底隐去,夜幕降临。 城头上燃上火把,城下将士目视远方,准备着随时到来的决战。 ~ 二更天。 “嗒嗒嗒……!”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沉闷,成千上万连成一片,大地都在震动。 “来吧!” 于谦深吸一口气,目光湛湛,正欲转身下城,却被锦衣百户拦住。 “呵呵……大人勿怪,皇上说了,您要统筹全局,千万不能有事。” 一群锦衣卫将于谦团团围住,不让他去战场。 战场之上,莫说于谦一文官,便是身经沙场的老将,在面对铁骑的冲锋下,也不敢保证能安然无恙。 于谦默了下,没有意气用事,他的责任不止是守住德胜门,京城九门的防务都要他负责。 “唉…”于谦捶了下城头垛口,下令道:“锁城!” “锁城,锁城……”百户见他肯配合,连忙下令。 人家不让他难做,他也不能让别人难做才是。 ‘嘎吱吱……!’ 厚重的城门闭合,负责坚守的将士们再无退路可言。 近了,又近了……鞑靼骑兵风驰电掣,携无匹之势杀来。 在这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骑兵的强悍不仅是战力方面,还有心理震慑,单是那万马奔腾气势,还未开打,便已占据上风。 ‘哒哒哒……’随着距离的缩短,声音越来越大,宛若擂鼓一般捶在明军将士的心脏。 这些作战的明军,有很多只是屯田兵,说难听点儿就是庄稼汉。 他们是受过训练,但几乎没上过战场。 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大门,他们面露绝望,后路已断,唯有向前! “结阵!” 主将的军令通过旗手传达下来,各个分队将官接到指令,立即下达命令,军令自上而下,传达给每一个士兵。 这一场战斗,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他们如浪潮一般,被迫推着往前,被迫聚在一起,被迫上阵杀敌,被迫扛起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担子。 没有人想死,但他们的命,他们自己做不了主。 ‘唏律律……’高速移动下的鞑靼战马,被拒马桩绊倒,打横飞出去好远,嘶鸣声不断。 不少鞑子也因此遭殃,被摔得筋骨俱断而亡。 战斗还未正式打响,他们就减员了一部分,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拒马桩就被冲破,鞑靼直面冲杀而来。 “杀……!”将官的指令再次下达,“后面的人只能上前,前面的人不想走,却被推着不得不往前走。” “铛啷啷……噗噗!” 骑兵和步卒的较量,结果可想而知。 刚一接触,明军前端的方阵就被冲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人直接被顶飞,半空中鲜血喷洒,极其悲壮。 更悲壮的是被践踏而亡,在马蹄一遍又一遍踩踏下,被踩成肉泥。 刚一接触,鞑靼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战力,将蒙古铁骑的优势发挥到了绝巅。 但好景不长,这种优势并未持续太久,在明军以方阵肉盾的阻挡下,鞑靼骑兵的冲势被放缓,接着被暂停。 然后,便是明军的反击。 ‘砰砰砰……!’首先是方阵中央的神机营发威,接着,是阵型后方的火炮齐射。 炮弹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绚丽的抛物线,而后轰然爆炸。 ‘轰轰轰——!’ “%@#……!” 火炮对付骑兵有着天然优势,尤其是对战马,巨大的爆炸声,有很大几率让战马受惊,从而做出不可控的行为。 尽管鞑靼做了准备,在战马耳朵里塞了棉花,但也只是减少战马受惊的概率,并不能杜绝。 惨叫、咒骂声不绝于耳,许多爆炸点儿附近的鞑子,来不及侥幸躲过炮弹,便被受惊的战马甩下去,然后被后面上来的骑兵践踏成肉泥。 随着火器的加入,明军的颓势不再继续扩大,而鞑靼的冲势被抵消后,战力也有了小幅度下滑,局势不再一边倒。 是人都有情感,有情感便会被感染,在同伴身亡,战友浴血奋战搏杀的渲染下,这些个没上过战场的屯田兵,心中的怯懦消退,和作战兵一样热血。 明军开始反击! 这一夜,兵戈铁马。 这一夜,无数人血洒夜空,战死沙场。 … 三更天。 李青赶赴战场。 见黑压压一片,喊杀声震天响,李青没有直接参战,而是绕去了德胜门。 他知道那里才是主战场。 果不其然,他赶到之时,战斗已进入白热化,李青二话不说,果断加入战局。 ‘嗡~’破空声令人胆寒,上百斤的大刀抡起来,力道之大无与伦比。 “咔…噗噗……”又是连人带马,一刀斩断。 但这次更加行云流水,在抡起来五百斤开外的大刀加持下,切菜剁瓜不再是形容词。 一寸长,一寸强。 李青的大刀何止长一寸,都长一米了。 敌人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刀斩于马下。 当然,也有缺点,就是太费马了,李青只能战斗一段时间,换上一匹马。 该说不说,蒙古的马虽然普遍不够高大,耐力却是十足,比大明的战马要持久。 李青杀进杀出,在这种混战下,他的实力得到了有效发挥。 这时,石亨带兵赶来支援。 固守九门的人选在他还没来时就定下了,石亨的任务是游走支援。 石亨也知道德胜门的战事最是惨烈,所以解决一部分鞑子后,他就立即带人赶来,此时堪堪赶到。 一来,就见李青大杀四方。 月色朦胧,石亨也不知是谁,不过那柄大刀着实惹眼,目测比他平时练手的刀还要重一倍。 石亨咽了咽唾沫:我本以为自己的就够牛了,没想到……这是谁的部将? 他娘的,不管是谁的部将,事后一定得把此人要过来……石亨舔了舔嘴唇,喝道:“兄弟们,随我杀!” 石亨端的勇猛,竟然带头冲锋。 他这带头冲锋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这种局势下,主将的勇猛,能极大程度上鼓舞士气。 “杀——!” 近万生力军加入战场,正在苦苦支撑的明军,犹如身体注入一股源泉,本来已经疲惫的身体再次充满力量。 本就白热化的战局,再次被点燃! … ps:4000+,算两章吧。 第167章 甲胄和筋骨齐断,人首与马头横飞 “杀……!” 明军士气暴涨,浴血奋杀。 石亨进攻骑兵的薄弱点——侧翼。 这一招果见成效,鞑靼的冲势已经被摁下来,混战之中骑兵不是不能调转马头,却很难快速形成有效杀伤。 趁着这个空档,援军大发神威,持长矛突刺,用大刀砍马腿。 石亨这一路军可都是作战兵,且之前在大同,驰援朱祁镇,两次和鞑靼交过手,作战经验丰富,且绝对的令行禁止。 他们严格执行战前石亨制定的计划,效果斐然。 一时间,鞑靼被杀的人仰马翻,骑兵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李青甩了甩长刀,拨转马头也朝着侧翼杀去。 之前他就一人,进攻侧翼的风险太大了,现在人多了,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论功夫,李青甚至可以说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但他终究不是神仙,无法正面抵抗千军万马,混战才是他的主场。 一人迎面冲击疾驰的鞑靼骑兵,纯属找死,莫说他,小老头来了也得歇菜,所以李青都是游走搏杀,并没一头冲进鞑靼阵营,他一人也冲不破。 现在就不一样了,石亨这近万人的加入,成功让两军对垒,变为大混战。 这一来,鞑靼不但无法发挥出骑兵冲势,连最基本的统一调度性也没了。 “杀——!” 李青轻喝,抡起长刀大杀四方。 石亨一直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李青,见那么一柄巨刀被舞的如风车一般,不禁暗暗咋舌。 我滴个乖乖嘞,这一刀下去,力道得有多少啊? 石亨震惊,目测巨刀绝对超百斤,再加上臂力和惯性加持,一刀之力,最起码有五百斤。 距离数十米,他都能感到巨刀带来的寒意。 ‘咔…噗噗……’ 甲胄和筋骨齐断,人首与马头横飞。 石亨脸皮子直抽抽:八百斤!这一刀的力道绝对有八百斤重!! 我滴个亲娘咧,这人是霸王转世吗? “杀!” 石亨激起了好战之心,手中二十斤的大刀挥舞起来,在强大的臂力加持下,每一刀都超百斤重。 虽比不上李青,却也端的威猛。 混战之中,个人勇武对士气的影响极大,友军出了个战神,主将又勇猛异常,悍不畏死,明军士气更盛,喊杀声震天响。 战场之上,气势尤为重要,通过呐喊不但能振奋人心,还能将自身精气神凝聚在一起,同时抵消心中恐惧。 “杀——!” 近万人大喝,很快带动了据守德胜门的明军,两相呼应之下,气势更足! 宛若实质化的声浪,对鞑靼的心理有着极强的冲击力。 何况,这里是关内,是大明的京师。 不在主场,他们本就心虚,面对如此明军,他们再不复一鼓作气势如虎,开始萌生退意。 约莫两刻钟后,鞑靼扬长而去。 “娘的,算你们跑得快。”石亨望着尘埃滚滚,骂了句脏。 “全军就地休整,两个时辰后,支援安定门。” 亲兵拱手称是,忙去传达军令。 石亨望了眼远处的李青,见他盘坐在地上恢复体力,便要上前搭讪。 “石总兵,石总兵来的真及时啊!”德胜门的几个将领匆匆赶来,表达谢意。 大战刚开始时,他们心都凉了,甚至都以为今晚要全军覆没。 “都是自己人,应该的。”石亨敷衍着,眼神一直瞥向李青,见俩人说起来没完,他道,“先让兄弟们吃些东西,恢复体力,少不得黎明前还有一战。” “石总兵高见。” “还是石总兵考虑的周到。”几人恭维着,这些常识他们自然知道,并且已经下令了。 文官讲究个人情世故,武将也讲这个,只是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情谊到了,几人便拱手告辞,回去整顿去了。 几人一走,石亨立即赶往李青所在位置,这一员悍将,他誓要纳入自己麾下。 于谦也留不住,他说的。 数十米的距离并不远,石亨很快就就来到李青面前。 月色朦胧,但距离如此之近,石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李,李七品?”石亨震惊。 他属实没想到,这个凶猛得一塌糊涂之人竟是李青,更没想到李青还活着。 石亨本以为,李青孤身深入千军万马,绝逼会被踩成肉泥,不曾想他竟没死,且还赶了回来。 李青睁开眼,颔首道:“是石将军啊,你这次驰援京师倒是及时,现在京师情况如何?” “你,你也是刚赶回来?” “昂,今夜才赶来。”李青点头,“鞑靼攻城多久了?” 石亨忌惮李青手里的王命旗牌,客气道:“鞑靼也是今夜才开始攻城。” 接着,由衷道:“李七品……李都给事中真是个有福之人啊!” 李青疲倦笑笑,问道:“这座城门是谁在守。” “啊,是于谦于尚书。”石亨道,“李都给事中要见于大人?” “嗯…见见也好。”李青点头,“带我去见他。” “呃…好。”石亨有些不爽,他是总兵诶,一个小小的七品跟他说话不用敬语也就罢了,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有王命旗牌了不起啊? 好吧,确实了不起,但你这好歹也尊重一下我吧。 李青虽叫他将军,但全然没有敬意,似乎‘将军’只是个称谓,稀疏平常的很。 不爽归不爽,石亨却不敢表现出来,李青的蛮横他充分领略过。 跟手握王命旗牌的李青刚,纯属找不痛快。 ~ 两人来到守军阵营,这才知道于谦在城上。 见状,石亨搓着手说:“李都给事中,城门已然上锁,这一战不打完,城门绝不会开,不如你跟我混吧。” “跟你混?”李青表情怪异。 “昂,”石亨拍着胸脯道,“做我的监军,事后保证你连晋三级。” 石亨不傻,能要到王命旗牌的人,又岂会没有背景,加上李青确实彪悍,结个善缘很有必要。 “抱歉,监军什么的我实在是做腻了。”李青摆摆手,“你去歇着吧。” “……”石亨气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那你干嘛?” “我也歇着。”李青说。 “……” 李青没搭理他,找了个僻静地儿,恢复体力、真气,一边分析当前局势。 情况和他预料的差不多,甚至还要稍好些,守城将士一心,外援也在赶来,只要撑个三五日,鞑靼自会退兵。 望了眼城头,李青打消了登城的念头,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被人瞧见,其他不论,单是士气这方面,就有不小的影响。 ‘呲——’李青将巨刀插进地面,靠在刀面上休息。 连续多日没休息,一闭眼他就进入了梦乡。 眼睛一闭,一睁,两个时辰就过去了,鞑靼并未再来。 李青被吵醒,起身走到石亨跟前,问:“上哪儿去?” “去安定门。”石亨道,“鞑靼在这里吃了这么大亏,多半会进攻离此地最近的安定门。” “嗯…我也去。” 石亨一喜:“你答应做监军了?” “监军?”李青嗤笑:“我来是杀敌的。” 说着,‘噌’的一声拔出刀,扛在肩上,“走了。” “叔,那人谁呀?”石亨大侄子石彪,整顿好队形赶到前军,昨儿石亨闷头往前冲,他在稳定中军,并未注意到李青风采。 “一个比你还彪的人。”石亨心气儿不顺,哼道,“好了,都整顿好啦?” “好了。”石彪咧嘴一笑,“叔,这次让我冲吧,侄儿也想加官进爵。” “你个混小子……”石亨笑骂道:“叔还能亏待了你不成,成,到安定门后你主攻。” 石彪大喜,胸脯拍的砰砰响:“得嘞,叔父你就瞧好吧,侄儿定然杀的鞑子哭爹喊娘。” 说着,目光再次瞟向远去李青背影:我倒要看看,究竟谁彪。 第168章 狂飙 安定门。 李青到时,战斗已经打响,比昨夜德胜门还要激烈。 鞑靼显然认为德胜门是明军主力所在,遂将战略中心都放在了安定门,兵力已然达到四万。 占整个鞑靼兵力近一半。 如此大的骑兵规模,造成的破坏力可想而知。 拒马桩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冲破,仅小半时辰就攻到城门口,明军折损极其严重。 幸赖,城门坚固,还未有攻破的迹象。 城上的东厂番子,锦衣卫在城上用火炮、劲弩,连发弩箭掩护,减轻了城下守军一部分压力,不过有限。 真正抵挡铁骑脚步的,还是这巍峨的城墙。 京师城高墙厚,鞑靼再凶也得攻破城门才能闯入,这给明军争取了很多时间。 “我草了……!”李青见已有部分鞑子开始撞击城门了,顿时脸色一变,立即挥舞大刀杀上前。 ~ 安定门岌岌可危,消息很快传至在德胜门的于谦。 于谦心中万般焦急,却无法做到有效支援,鞑靼骑兵速度之快,远非步卒能比,安知这不是鞑靼的调虎离山之计。 万一这边去支援安定门,鞑靼杀个回马枪,那再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哎呀!”于谦咬了咬牙,朝城上的锦衣卫、东厂番子道,“带上火炮,即刻赶往安定门,在城上以火力支援。” “是。”厂卫不敢有丝毫质疑。 战斗一打响,任何人都归于谦辖制。 城下的明军将士列方阵,却迟迟不见鞑靼攻来,但于谦仍不敢让他们过去支援,这个险他不敢冒。 德胜门安然无恙,安定门却真是危险到了极点,城门都快被捶破了。 就这,还是李青孤身犯险,破坏了他们冲车的情况下。 城上城下,都拼尽了全力,奈何敌人实在太多,攻势实在太猛,明军根本不是对手。 拢共就十六万,还要分九个城,尽管安定门可能是重点攻击对象,守军也仅有两万五千人。 这其中,有许多还是屯田兵,可以想象战局是何等危急。 李青也有些慌了,照这个态势,顶多一个时辰,怕是就会被破城。 “娘的,石亨的人咋还不来。”李青有些气急败坏,他是骑着马过来的,全然石亨七成都是步卒。 好在,石亨并未来迟,李青骂完后不到两刻钟就赶了来。 “援军到了,稳住,我们能赢……!” 李青一边杀敌,一边打嘴炮儿,以求稳定住军心。 然而,事实就是石亨来了也打不过。 鞑靼太凶了,且改变了战法,不再打阵地战,而是轮番冲击。 一支骑兵一冲而过,毫不迟疑地远去,接着,另一支骑兵呼啸而来……犹如激荡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冲击着明军。 李青甩了甩手中大刀,趁着一波刚过,另一波还没来的时候,拨转马头赶往石亨所在方向。 “石总兵,将你这两千骑兵交给我。”李青大吼。 “李七品,就这两千骑兵,都给你我拿啥支援啊?”石亨也急了,丝毫不给李青面子,“我是总兵,你一个七品文官就别瞎逼逼了。” 李青懒得跟他置气,宽背巨刀压在石亨肩上,压得他呼吸急促,“我就问,你给是不给?” “你……!”石亨震怒,却又无可奈何。 “石彪!!!” 远处亡命搏杀的石彪听到叔父呼唤,扭头一看,不禁骇然变色——叔父竟被人拿刀挟持了。 他接连砍翻几个鞑子,趁着空档,立即驾马赶来。 “好大的胆子,总兵也敢挟持。” 李青没说话,只紧了紧巨刀。 石亨有些喘不上来气,吼道:“少啰嗦,他有王命旗牌,听他的,你跟他混。” “叔……” “叫我总兵!”石亨吼道,“快啊,城门要是真被攻破,你我都要连坐。” “既然都要连坐,何不自己做主?”石彪无愧其名,连王命旗牌都不太放在眼里。 当然,平时他不这样,这厮是战斗一打响,爹娘就却不住的主儿。 “好小子。”李青也是服了,只得道,“听我的,出事我担罪。” “你担得起吗?” “他担得起,你跟他混。”石亨急道,“都他娘别墨迹了,城门破了,全他娘一块玩完。” 士兵如何他不知道,但他这个总兵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罪责的,石亨是真急了。 说完,不管侄子作何反应,立即招呼着亲兵杀向鞑子。 石彪恨恨瞪了李青一眼,“随我来。” 两人冲杀至明军骑兵所在,而后边打边退,等到退出来时,两千骑兵只剩一千三了。 “往哪冲?”石彪瓮声问道。 李青单手持刀,遥遥一指,“鞑靼骑兵一冲而过后的缓冲地。” “就这么点儿人,是人家对手吗?”石彪咽了咽唾沫,声音小了些。 一是李青单手持刀且平举而起,实在骇人,二是石彪真心觉得叔父没骗他,李青真的比他还彪。 “成不成的也得拼了。”李青道,“鞑靼这个进攻节奏太过霸道,堪称无解,必须打破这种困局。” “好,左右不过一死,老子就跟你拼一次,看看谁更彪。”石彪狞笑一声,他也豁出去了,“兄弟们,走!” 石亨浴血奋战,回头一看,李青一行人,影都没了,不由大骂:“他娘的,去叫援兵也不赶趟儿了啊! 卧槽了,还当他有什么好主意呢,叫个援兵还拉上这么多人…… 畜生啊!” 石亨亡命搏杀,心里不忘骂着李青的祖宗八辈儿泄愤。 所有人都在拼命,连城上的厂卫也没闲着,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瞅着下方岌岌可危的局势,脸上的肉直突突。 王振死后,他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朱祁钰上位后,他更是谨小慎微,唯恐重蹈王振覆辙。 但尽管没以前逍遥了,锦衣指挥使还是挺香的,他也不想城门被破。 “别投石头了,放炮,他娘的放炮啊!”马顺大吼。 “指挥使大人,现在是混战容易误伤,而且……”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误伤就误伤,给老子轰。”马顺也不管那些,反正他又没在城下。 千户哭丧着脸说:“而且火炮、连发弩箭早都放完了啊!” “草!”马顺气结,左右踱了几步,果断下令:“去,将所有的石头都搬下去,堵在城门后,垒一堵厚厚的石墙,万不能让鞑子进来。” 见属下迟疑,他上去就是一脚,“愣着干嘛,哪怕城外明军死绝,也不能让城门破了,快他娘去!” “是是,属下这就去。” 另一边。 李青、石彪也在鞑靼骑兵缓冲地,跟鞑子干上了。 这一支骑兵足有五千,明军却只有一千三,尽管切入点极好,攻的是鞑靼侧翼,仍是没讨到多大便宜。 一番厮杀下来,减员大半,只剩下五百余人。 效果还是有的,成功打乱了这一支鞑子的冲击节奏。 “撤!” 一击得手,李青果断下令撤退,怕被鞑子咬死。 鞑子目标是城门,并未深追李青一行人,而是快速调头赶往战场。 “停!”见鞑靼没追上来,李青再次下令,“走,再阻下一支鞑子。” 石亨瞧了瞧仅存的五百人,他服了,心服口服,李青真的比他还彪。 五百人够人家塞牙缝儿吗? 事实证明,人被逼急了,还是能拼一拼的。 第二轮下来,五百余人并未全军覆没,幸存者足有七十余人。 石彪都挨了两刀,幸赖又盔甲护着,只伤到了皮肉。 “还拼不拼?”石彪舔了舔嘴唇,兵痞脾气彻底上来了,“依我看,还能再拼一次。” 李青也笑了:“那就再拼一次。” 他回头看着仅剩的七十余人,郑重道:“本官奉王命旗牌,行皇命之事,我向你们承诺,此一战,为国捐躯者,家人必受重抚恤!” 于谦早就把所有人逼到绝境了,他们也没得选,红着眼吼道: “再拼一次!” 第169章 风采不减当年 李青深吸一口气:“列尖刀阵!” “是!” 七十余人,喊出七百人的气势。 李青手持巨刀,在尖刀阵最前面,石彪不甘落后,与他并驾齐驱。 “小老弟,往北稍一稍。”李青扬了扬手中的刀,“一把刀在前才是尖刀,两把刀在前,刀就钝了。” 石彪嗤笑:“你李七品牛,我石彪也不弱。” “知道你不弱。”李青扫了眼他的伤势,“你现在的状态已经没资格在最前沿了。” “你……!” “打仗不是意气用事,往后稍一稍。”李青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石彪哼了一声,落后李青半个身位。 一刻半钟后,又有一支鞑靼骑兵冲来,这次人数少了些,只有三千多人。 李青抓住机会,轻喝:“杀……!” “杀……!”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今兵卒虽七十余,风采不减当年。 李青身先士卒,身后明军亦个个奋勇,一行人如飞蛾扑火般,冲向鞑子侧翼。 劈、砍、挑、刺,所有人用着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最高效的杀伤着敌军。 李青真气几近告罄,体力也下降厉害,机械地挥舞着巨刀,尽可能的杀伤着敌人。 其他人虽没他这般勇猛,却也使出了全力,他们血战沙场,他们奋勇杀敌,他们保家卫国…… 只阻挡了一刻钟,鞑靼便扬长而去。 显然,人家并未把他们这数十人放在眼里,甚至懒得补刀。 这一次,李青也挂了彩,肩膀、胳膊处,有数道伤痕,石亨比他还要惨,大大小小的刀伤十余处,左手小拇指都被砍掉了。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而其他人则是失去了生命。 此外还有两人未死,不过一人腹部被豁开,一人则是被鞑子马蹄践踏,整个胸膛都塌陷下去,生理的疼痛让他们止不住惨叫。 石彪拎着刀上前,哑声道:“兄弟,放心去吧,活着的人会给你们报仇的。” 说着,给二人心窝处,一人来了一刀,两人很快安静下来。 李青垂首低眉,无语凝噎。 安定门是重灾区,其他门户也不是平安无恙。 东直门、西直门、朝阳门、宣武门、镇阳门、阜成门、崇文门、德胜门,也遭遇了鞑靼攻城。 只是相对来说,这些门户,远没有安定门危急。 鞑靼的目的明确,就是为了不让有人支援安定门。 李青、石彪赶回安定门时,两万五千明军,加上石亨支援的六千人,就只剩下不到一万。 且所有人都被挤到了城墙边。 就这,还是鞑靼进攻节奏遭到破坏,不然情况更是危急。 石亨是实在没招了,朝城头上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吼道:“我令一路军殿后,你快开门,据城而守!” “抱歉,开不了。”马顺摇头道,“于尚书说了,天塌下来都不能开门。” 事实上,城门已经被石块堵死,短时间内根本开不了,当然,马顺也没打算开。 他在城上,他自然不急。 石亨气得咬碎了牙,大吼:“我草#@#¥%%……” 也不知道是在骂于谦,还是在骂马顺。 发完了怒,就得发愁了,石亨一咬牙,选择了发狠:“所有人,上前杀敌,后退者斩! 主将后退斩主将,士兵后退斩士兵,主将奋战,士兵畏战不前者,斩全军! 给老子杀!!!” 石亨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回不去,那就杀上前。 士兵也别无他法,不回去必然挨刀,既然都是挨刀,身前挨刀总比背后挨刀强,最起码到时候朝廷有抚恤。 ~ “怎么办?”石彪看向李青,他已经被李青折服。 “呼……”李青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说:“死守。” 闻言,一向彪悍的石彪也不禁沉默,是啊,只能死守。 “他娘的,战死沙场即便去了地下,小鬼儿也得敬老子三分。”石彪一咬牙,趁着鞑子冲势真空期,挥刀再次杀向前。 李青对着兵痞印象不错,随他一起搏杀,抽空护着他几下,一路朝着石亨汇合。 磕磕绊绊,李青和石彪各挨了好几刀,总算是跟石亨聚在了一起。 “你俩他娘的终于回来了。”石亨见到二人如今救星,“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什么援军?”石彪道,“俺们是阻击鞑靼去了啊,要不然你们能坚持到现在?” “我草啦,”石亨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回头朝城墙上的马顺大吼:“告诉于谦,老子扛不住了,问他安定门还要不要。” 挡不住,真的快挡不住了。 马顺也知道兹事体大,立即命人火速通知德胜门的于谦。 他也看得出来,城下的将士真是到了极限,潜力已然榨干。 锦衣百户拿出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来到德胜门,将军情奏于于谦。 于谦一听安定门即将失守,不禁心胆俱裂,咬牙道:“让他们守住,援军随后就到。” “是。”百户匆匆一拱手,急急去了。 于谦也不富裕,但安定门不得不救,没办法了,只能硬挤。 最终,于谦硬挤出了所有骑兵,两千七百人! 前去支援安定门。 只是,这两千七百人冲出来时,也就剩两千人了。 两千人不多,但多少也能扛事儿,且还是骑兵,但愿能解安定门燃眉之急……于谦心中祈祷。 此时,安定门。 明军兵力已不足七千,且许多人都还受了伤,战力不足巅峰一半,这么久的战斗,体力、士气几乎都快被耗光了。 鞑靼折损也不小,明军的顽抗,超乎他们想象,四万人打到现在,只剩两万八,人马体力都下降的厉害。 之前的一波波冲击,对战马的负荷太大,如今他们已经跑不起来了。 “杀……!” 明军的援军杀来,离老远就开始大吼,声势极大。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马顺站得高,望得远,立即招呼属下,“都他娘给我喊,鼓舞士气,喊咱们援军来了两万。” “啊?这……”锦衣千户嘀咕道,“这不是谎报军情吗?” “让你喊就喊。”马顺一脚踹去,千户本能一闪,给他摔个狗啃泥,“你娘……咳咳,都别愣着了,快喊!喊呐!!” 一众锦衣卫,见老大满脸狰狞,当即大吼:“城下的兄弟坚持住,咱们的援军来了,来了两万,城下的兄弟坚持住……!” 城下的兄弟压根儿看不见援军,不过能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喊杀声。 几近绝望的人,本能倾向于相信希望之言,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数千守军的最后一点潜力被压榨出来,化作战力再次抵抗鞑靼。 “援军终于来了。”石亨振奋,吼道:“兄弟们,杀,反击的时刻到了。” 李青暗叹:哪来的两万援军,这不是扯的吗? 都这时候了,他自不会揭穿,也随大军一起杀向鞑靼。 鞑子也被唬住了,他们骑着马看得远,看到了明军骑兵的数量,但他们不确定后面有没有步卒。 饶是如此,他们仍未撤退,太师这次下了死令,不破安定门,誓不回头! “娘的,都下午了,还打呢。”李青气急败坏。 石亨、石彪叔侄俩也是骂骂咧咧。 … 临近傍晚。 别说人了,马都快累趴了。 终于,在鞑靼亡命攻城下,厚重的城门不堪重负,破开一个大口子。 不等他们欣喜,就看到门口密不透风、密密麻麻的石块,他们不知道的是,石块后面,厂卫还在舔砖加瓦。 鞑靼这次为赶时间,来的十分匆忙,云梯、投石车什么的通通没带,主要就是为了打时间差。 因此,他们唯一进城的方式,只有攻破城门。 如今城门是破了,但门后面是石墙,这就……打击人了。 明军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守,而鞑靼…则是冲劲儿,如今人困马乏,冲劲儿早已荡然无存,一堵石墙更是打散了他们的心气儿。 粗犷汉子面露惨然:娘的,太师决策失误了啊! “撤——!” 连战了这么久,鞑子并没比明军好太多,如今这情况,就是杀光明军也破不了城,撤退是明智的选择。 大战总算落下帷幕,所有人都累瘫在地上,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李青望着昏暗的天空,一边恢复着真气,一边喃喃道: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援军估计还得个三天,但这情况撑不了那么久了,得主动出击!” 第170章 拉锦衣卫下水 李青休息了小半时辰,体力、真气都得到了部分恢复。 他缓缓坐起身,朝不远处的双石叔侄俩喊道:“歇够了没?” 石亨哼哼唧唧,没搭理他,石彪诧异道,“你又有想法?” “有一点儿。”李青见俩人没动身的意思,索性起身走上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主动出击。” “你可别扯了。”石亨白眼儿都翻天上去了。 石彪生无可恋道:“你彪,你彪行了吧?” “我认真的。”李青说,“这场战斗从早上打到傍晚,咱们累,鞑靼也累,他们的心理压力比咱们大多了。” “然后呢?”石亨反问,“就凭咱们这点儿人?” 石彪捧哏:“麻烦你搞清楚,咱们现在能战之人还有多少?” 李青扫了一眼,“大概两三千吧。” “原来你识数啊!”石彪揶揄道,“找死你自己去。” 李青苦涩笑笑:“我问你,明日鞑靼再来,你觉得能顶住吗?” 石亨、石彪尽皆沉默。 “可这样上去只是平白送死罢了。”石亨叹道,“就这两三千人,怎么跟人家硬碰硬?” “当然不能硬碰硬。”李青道,“反正明日也撑不住,不如赌一把。” “赌什么?” “空城计!” 石亨怔了下,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给鞑靼一种错觉,一种援军来了的错觉?” “嗯。” “那人也太少了,最起码得五千人,还得来点儿骑兵。”石亨道,“不然一个不慎,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是自然。”李青点头,“你收拾残军,我去借兵,午夜前出发。” “你能借多少?”石彪跃跃欲试。 “这可说不好。”李青叹道,“我尽力而为。” 石亨扫了眼残军,皱眉道:“说实在的,今日折损如此之大,若不是城门闭合,后路被堵死,又有于谦的连坐死令,早就崩溃了; 现在让他们去杀敌,实在是……估计很难使得动。” 这是实话。 明军虽是守城,却不是据城而守,人不在城上,而是都在城门外。 “不杀敌,你告诉他们,只是跑几圈。”李青说,“城咱们不守了,反正也守不住。” “啊?这……”石亨沉声道,“事后算账怎么说?” “我来顶。”李青说道。 石亨瞥了李青一眼,狐疑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李青点头。 石彪说道:“安定门的守军算多的了,其他城门驻守更少,即便你有王命旗牌,估计也够呛,城破就是个死,他们未必买账。” “我知道。”李青指了指城上,“那些人可还都没动呢。” 京师的东厂番子、锦衣卫加起来,最起码有一万大几千人,事急从权只能把他们拉上来了。 不过,李青也不知道能拉上多少。 石亨回头瞅了眼,狞笑道:“这话可说到我心坎离去了。” 他早就看马顺不顺眼了,“你跟于谦关系好,你去找他,让他给马顺施压。” 石彪道:“那厮怕死的不行,定会躲起来拖延,咱们没那么多时间了啊。” “不用找于谦,我把他捉下来。”李青说。 “城门都堵死了,你过不去啊!” “能过去。”李青拍拍手,道:“你们快准备,我马上下来。” 说着,不顾叔侄俩的鄙夷,大踏步走向城门处,他昂脸道:“上面的兄弟,提溜一根绳子下来。” 叔侄俩:-_-||你可真天真! 果然,上面兄弟的回答十分官方:“这不行,于尚书下了严令。” 李青当然知道他们会如此,只是让上面的人有个准备,以防过激之下给他来一下子。 在空中难借力,真要一番劲弩连射,他也得饮恨西北。 “不给算了,那我可上去啦?” 锦衣千户咧嘴一笑:“那你就上来吧!” “好!”李青深吸一口气,双腿微微弯曲,小腿猛然发力,整个人拔地而起。 这一跃,足有一丈有余,着实骇人。 但对于数丈高的城墙来说,还差一大截儿意思。 李青止住上冲势头的同时,双手立即扣住墙缝,接着双脚一蹬,再次扶摇直上。 城上的厂卫都看傻了,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李青已经第三次借力,且瞬间到了眼前。 李青扒着城墙垛口,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城头。 “你你你……你真上来啦?”锦衣千户人都傻了。 “不是你让我上来的吗?”李青笑笑,取出王命旗牌,“少啰嗦,带我去见马顺。” 锦衣千户瞳孔一缩,拱手称是。 城下将士浴血奋战,城上却是十分轻松,厂卫们蹲坐在地上,倚着墙头啃着白面馒头,有说有笑。 李青暗暗冷笑:吃饱喝足,一会儿得出力气了。 辗转来到闸楼,马顺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甚至连小妾都带来了。 要是再晚来两刻钟,只怕会看到很劲爆的一幕。 “你他娘谁……李,李都给事中?”马顺发火发到一半,转为惊诧,他是锦衣指挥使,李青是朱祁镇跟前的红人,自然认识李青。 “你怎么来的?” “这不重要。”李青取出王命旗牌在他眼前晃了晃,“跟我来。” 马顺不知李青目的,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好事儿,于是道:“李先生,本官有重任在身,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李青冷笑:“将士们在城下拼命,你在城上花天酒地,还带着小妾过来,只此一条,我便能斩了你!” “……呃,好吧。”马顺苦着脸点头。 当初,李青杀官的事就是锦衣卫善后,他知道李青有多不讲理。 两人一路来到城门上方,马顺试探的说:“鞑子白天打了一天,已是人困马乏,依我看,今夜多半不会攻城了。” 李青不置可否,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跟我来。” “去哪…啊呀……!”马顺脸都绿了。 周围景物迅速下沉,让他心胆俱裂,从这么高的城楼上跳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废。 “好了,别叫了。”李青拍拍他的脸,“我们平安落地了。” 马顺睁开眼,果然到了城外,石亨、石彪叔侄俩正恶狠狠瞪着他。 尤其是石亨,看那模样恨不能把他吃了。 “这,这这……”马顺回头望了眼城头,大叫道:“来人,提溜下一根绳子来,我要上……” “上你娘!”石亨怒不可遏,沙包大的拳头直接捣了上去。 “哎呦…嘶~”马顺也怒了,“石亨,首先老子没惹你,其次……” ‘嘭——!’又是一拳,石亨冷笑道:“娘的,老子和兄弟们在下面拼命,你他娘在干什么?” 他忽然嗅了嗅鼻子,更是怒不可遏,“好啊,你他娘还有时间喝酒。” “好了石亨。”李青拦下他,朝马顺道,“让城墙上的人下来,快点儿。” “这……”马顺讪笑道:“这倒是没问题,不过本官要上去说。” 石亨冷笑着拔出刀,递给李青:“李七品,拿出你弄我的架势。” 李青摸了摸鼻子,接过刀架在马顺脖子上,语气冰冷:“要么让他们下来,要么死,老子数到三。” “三……” “下来,都他娘给我下来。” 马顺很识时务,之前他在城上,自然不管石亨如何,如今他在城下……凭什么他一个人倒霉? “让他们快点儿,”李青紧了紧刀子。 “疼疼疼……哎呦,”马顺震怒,又不敢发火,只好将怒气撒向城上,“都他娘给我下来。” 锦衣卫面面相觑,他们不想下去,但又怕事后算账,磨蹭好一会儿,才解下腰带绑在一起,一个两个的开始下城。 小半时辰后,安定门上的所有厂卫都下了城。 约莫近两千人。 “有那么点儿意思了。”李青自语一句,笑眯眯拍了拍马顺的肩,“走吧。” … 第171章 鞑靼内讧 鞑靼帅营。 众将围坐在一起,气氛沉闷。 这次孤注一掷远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光是冲破宣府,就比预想中多用了三日时间,来到这儿又连续攻击了一夜,又加一个白天。 再加上连日来的赶路,如今的鞑靼将士,已是疲惫到了极点。 且攻城没有取得丝毫进展,这让他们的心气儿严重受挫。 脱脱孛罗也有些气馁,但来都来了,要是就这么回去,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他安抚道: “今日安定门的战果斐然,明军已然到了极限,明日再攻,多半就能拿下。” “呵呵。”粗犷汉子一点也不给面子,哼道:“太师过奖,这个功我可不敢贪,不,应该说是没功劳。” “是啊,昨夜各有损伤,今日白天我们集兵四万,对方守军加援军在三万上下,本就逊于我们。”跟粗犷汉子一起攻安定门的主将,也是怒气冲冲模样,“是,明军折损更大,但那些明显只是临时拉来顶上去的,而且我们也没破城。” “对啊!”另一攻安定门的主将也附和,“不破城,等于白打,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天知道大明的援军什么时候来,大明现在显然都豁出去了,城门堵得死死的,明军自己进不去,我们杀敌再多又有何用?” 鞑靼和大明不同,他们是由许多部落组成的,对脱脱孛罗这个太师也是听调不听宣。 平时有好处,大家明面上都听其号令,但真到关键时刻,却是各有各的打算。 进攻安定门的几个主将,手下都折损严重,心情郁闷的不行。 “都是自己人,说这个就见外了。”脱脱孛罗讪讪的找补,“事后,你们先挑。” 其他人闻言,脸色都不太好看,尽管他们没有进展,但谁不想先挑啊。 不过,粗犷汉子这次头脑格外清醒:“挑就不必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要回去。” 接连几次,都是他的部下折损严重,他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而且,他现在已经没信念攻破京师了。 再打下去,肉吃不吃得到不说,他在鞑靼的地位也将一落千丈。 “我也不打了,”另一人附和,“瓦剌虎视眈眈,后方本就不稳,退一步说,即便攻进了城,我们就能占领大明吗? 后方有瓦剌,大明有百万雄师,我们要这座城干嘛使?” “账不是这么算的。”脱脱孛罗皱眉道,“我们取得了京师,会对明廷产生极大的打击,一些三心二意的富绅、地主什么的,主动来投诚,甚至会有部分大明官员效忠我们, 再者,大明皇帝可是在这儿呢,挟天子……” “还挟天子呢?”粗犷汉子嗤笑道,“明廷可以改立一个皇帝,就能改立两个。” 脱脱孛罗怒极,但他终究是忍了下来,人心已然不稳,诸部落主将心气儿不顺,此时发火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不一样。”脱脱孛罗解释道,“上次只是劫持了皇帝,这次劫持的是整个京师。” “大明南边儿还有一个京师呢。”粗犷汉子跟个杠精似的。 他有生气的理由,每次都被当枪使,每次都折损最严重,结果呢? 除了几个大逼兜儿,什么也没得到,白白折损大批部下。 “太师,恕属下无礼。”粗犷汉子硬邦邦的说,“瓦剌对我们的仇视,你是知道的,这次咱们几乎是倾巢而出,这么大动静瞒不了人,他们攻击咱们大营怎么办?” “这个你大可放心,来之前王已说过,她会转移布众。”脱脱孛罗说。 “老人孩子都在那儿,我如何放心?”粗犷汉子道,“这样,你们在这儿打,我先回去看看。” “你……”脱脱孛罗气结,这要搁平时,他早就大嘴巴子抽上去了,但眼下是在大明,且还是在军心不稳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顺毛撸, “都消消火气,大明的援军一时半会儿不过来,咱们……” “报——!” 脱脱孛罗僵住,其他人也是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看向账口。 很快,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禀太师,明军杀过来了!” “啊?”众人大骇。 脱脱孛罗也不由一凛,急问道:“大概有多少人?都是什么人?” “至少五千以上。”来人回道,“几乎都是步卒,骑兵很少。” 五千不是个大数目,对鞑靼来说也不叫事儿,但问题是……这个信号极其危险。 ——明军援军到了! “太师。”粗犷汉子瓮声道,“属下愿去阻住他们。” 脱脱孛罗愣愣道:“不应该啊,他们为何总能来这么快,上次和明军主力打时也是这样,怎么老是这样……” 粗犷汉子趁他愣神之际,悄悄退了出去,然后快速集结部下。 打不了,根本打不了,大明援军一到,很快就会攻守易型……粗犷汉子啐了口个唾沫:你们打吧,老子不伺候了,大不了老子回去以后投奔瓦剌去。 瓦剌是外来户,瓦剌人口很少,其部下主将、勇士,过半都是蒙古后裔。 所以,瓦剌排斥鞑靼部,却并不排斥鞑靼人。 粗犷汉子压根儿就没想着打,他就是想趁机开溜。 ~ “撤,跑起来。”李青目的达到,立即下令撤退,给鞑靼的斥候看到就行了。 真打起来,他这几千人可不是个儿。 “往左后方撤。”李青补充。 马顺咽了咽唾沫,“李都给事中,咱们不回去吗?” 他实在瘆得慌,这不亚于在悬崖边上骑马,一个不慎便会坠入深渊,摔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就你话多,都听李七品的。”石彪哼道,“再墨迹,看老子揍不揍你就完了。” 马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讪讪称是。 李青朝石亨道:“现在时间还早,你去德胜门一趟,把城上的厂卫拉下来,赶紧些应该能在天亮前赶到,再吓唬他们一波。” “没问题,但你得把王命旗牌借我使使。”石亨道,“不然我怕叫不动人。” “给你。”李青十分豪爽,一点也在意王命旗牌转交给别人的后果。 “爽快!”石亨嘿嘿一笑,带着十余亲兵急急去了。 ~ “报——!”鞑子斥候匆匆进帅营,“禀太师,有一路明军正在向我们杀来,人数在五千上下。” “又来?”脱脱孛罗差点闪到舌头,讷讷道:“这没道理啊?” 其他人可没他这么沉住气,退意已经萌生。 “太师,情况不明,咱们还是撤一撤吧?”一主将提议。 其他人立即附和:“是啊太师,待天亮后,咱们再做打算,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地盘儿,小心无大错。” 脱脱孛罗不甘心,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明君的计。 “跟他们打!”脱脱孛罗道,“谁愿出战?” 众将面面相觑,无一人做答。 “既如此,那我……” “末将去会会他们。”攻安定门的主将突然开口,实则是为跑路找借口。 脱脱孛罗脸色稍缓,允诺道:“破城后,本太师论功行赏,绝亏待不了你。” “是。”这人暗暗撇了撇嘴,匆匆走出营帐。 脱脱孛罗扫视众将:“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此时退,之前的心血就白费了,万不能退。” “……是。”诸将硬着头皮说,他们没顶上去,再言撤退就说不过去了。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脱脱孛罗左等右等,都快五更天了,就是等不来两路去跟明军交战的人回来。 他娘的,这俩人怎么……脱脱孛罗突然脸色一变:“坏了,大事不好!” “怎么了太师?”假寐中的主将被惊醒,疑惑的看着他。 脱脱孛罗难受的紧,这让他怎么说,说人跑了? 真要这么说了,只怕人心更加涣散。 他强笑道:“没什么,我忘了让人去烤羊了。” 众将:“……” 这时,又一路的斥候赶来,急急道:“太师,明军杀来了。” “呵呵,”脱脱孛罗嗤笑连连,“如果本太师没猜错的话,还是五千明军对吧?” “不,不是,一万好几呢,”斥候兵咽了咽唾沫,“此外,还有一路五千人的明军,正在和往那一万好几千明军汇集。” “啥?”脱脱孛罗震惊:难道大明的援军真到了? “太师,末将愿去阻挡。” “末将也愿去。” 一群主将吵吵起来,这会儿他们逐渐回过味儿来,粗犷汉子他们已经跑路了,他们也想跑。 脱脱孛罗哪里看不出来,可他还真不敢下令硬碰硬,不然这些个主将敢直接抗命。 只好道:“咱们先撤一撤,待到天亮打探下情况再说。” …… 另一边,李青也不禁眼皮狂跳,他属实没想到石亨竟带来这么多人。 ——都把德胜门给掏空了! 第172章 所以……反攻吧! “石亨你怎么回事儿?”李青低斥道:“让你带厂卫来,你怎么全带来了?” “嗨,人多好办事嘛。”石亨不在意的说,“放心吧,德胜门还留了两三千人呢。” 两三千够个屁啊……李青苦笑,“走,立刻回去。” “真想打上一仗啊!”石亨不甘心的叹了口气,接着又道,“你不用太担心,刚我都问于尚书了,除了咱们安定门,以及德胜门受到猛攻之外,其他城门的折损很小,连我们的零头都没有。” “哦?真的?” “骗你干嘛,”石亨气道,“也就咱们点儿背,其他门户都只折损一到两千不等,西直门更是幸运,拢共就折损了五六百,娘的,鞑靼的劲儿都使咱们身上了。” 顿了下,“于尚书怕鞑靼乘胜猛攻安定门,便让我把人带来了,咱们直接去安定门。” “那德胜门呢?”李青不放心。 石亨道:“于尚书正在积极抽调,放心吧,他是总指挥,他不会胡来。” “嗯……成吧。”李青点头,“你率军先回去,我去看看鞑靼的情况。” “我跟你一起。”石彪道。 石亨狠狠瞪了眼侄子,骂道:“长本事了是不?” “嘿嘿……又不打,远远看上一眼而已。”石彪讪笑道,“忙了一夜,总得看看成果是不?” 李青没心情管这个,催促道:“石亨你快回去,有了这么多人,要是万一失守可就说不过去了。” “昂。”石亨闷闷点头,又看了侄子一眼,“小心点儿。” “知道了叔。”石彪点头。 “叫我总……算了。”石亨没好气瞪了侄子一眼,朗声道,“回城。” ~ 李青二人驾马往前行了十余里,在一处高坡上极目远眺。 天已经微微亮,但视线还不够好,石彪看不真切,还欲再往前,却被李青拉住,“鞑靼已经撤了。” “啊?”石彪震惊:“不是吧,这就吓跑了?” “只是撤了,撤退不代表跑路。”李青道,“许是摸不准咱们情况,战术性地后撤一波,不可掉以轻心。” “好吧。”石彪悻悻道,“这么说,咱们还是白忙活了?” “哎?不能这么说。”李青笑道,“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是我们的主场,咱们的优势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扩大,他们则是相反; 今夜这一闹,最起码能让他们不敢尽全力。”李青拨转马头往回走,继续道:“鞑靼和咱大明不同, 战场之上,他们太师的权力,可比不上咱们的主帅,尤其是逆风的情况下,甚至能公然违抗。” “这个我倒是听叔父说起过。”石彪道,“你真觉得,这一闹后鞑靼战斗意志会下降?” “不敢说十成十,却也有八成。”李青笑道,“总之,今日的鞑靼,绝不复昨日那般。” 石彪轻轻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昨日打得太凶了,咱们难受,鞑靼也不好受,今日的战斗肯定达不到昨日水准。” ~ 脱脱孛罗看着鞑靼勇士,久久未语。 来时的十万大军,现在只剩五万了,五万都够呛。 当然,实际上并未折损这么多,而是有好几个主将,趁夜跑路了。 一下子少了这么多,脱脱孛罗难受得不行。 打还是不打,这是个问题。 打的话,五万人实在够呛;不打,又实在不甘心。 到了现在,脱脱孛罗都没多大信心了,主要是他好没搞懂天没亮前的那些人,到底是守城明军,还是赶来支援的明军。 “娘的,就这么走了,死了都不甘心。” 脱脱孛罗咬了咬牙,开始做战略部署。 除了直系部将听得认真,其他人表面认真,心里却不以为然,已经在为跑路做打算了。 …… 临近中午。 马蹄踏踏的声音传来,李青立在马背上去瞧,不禁大乐。 拢共也就一万五,还没他们的人多呢,昨日的残军加上厂卫,再加上于谦调来的一万好几,安定门的守军已达到两万二。 昨日人数不及,都扛下来了,今日人数更多,且鞑靼战斗意志明显下降,扛下来还不是轻轻松松? 事实证明,李青的预料没错,而且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上许多。 鞑靼在看到安定门的守军一下子变成两万好几,心顿时哇凉哇凉的,这说明昨夜真的是明军援兵到了。 这一支是脱脱孛罗的嫡系部队,他们尚且如此,可以预想其他主将会是如何。 很快战斗打响,这一次明军不再被动挨打,防守的同时也在进攻,人数上的优势,让明军找回了自信。 鞑靼则是越打心越凉,只战斗了半个多时辰,便撤了军。 下午,又打了一场,勉强打了一个时辰,就再次撤去。 李青知道:“这场仗快要落幕了,大概后日大明的真正援军就会赶到,鞑靼要么今夜殊死一搏,要么今晚就跑。” 啃完馒头,李青拍了拍手,翻身上马。 石彪急急上前,“你干嘛去?” “去德胜门,”李青有些头疼,这石彪沾上他了,他去哪儿他跟哪儿。 “我也去。” “……走吧。” —— 德胜门。 于谦只匆匆抽调了八千人,但鞑靼的人数更少,主要是昨夜跑的人太多,鞑靼的兵力也不够用了。 今日的战斗格外温和,双方折损都很小。 这正是于谦想要的,他不怕拖,拖越久越好,再拖两日援军可就来了。 于谦立在城墙上,幽幽舒了口气,心神放松,想到昨夜石亨说李青回来了,他更是舒心。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不知道太上皇如何了。 “唉……!”于谦叹了口气,忽的眼角余光出现一个熟悉身影,他连忙凝神去瞧,城下之人可不就是他心念念的李先生吗? 于谦眼角有些湿润:果然,李先生还活着。 李青看着城上的于谦,喊道:“于尚书,下官有事禀报。” “哎,先生稍等,我马上下去。”于谦匆匆回了一句,接着吩咐亲卫去找绳子。 不久,于谦拽着绳子,一点点荡下来。 鞑靼不退,城门不开是他说的,他不能食言而肥。 于谦下城后,快速上前,打量了一圈李青,见其没有大碍,欣然道: “幸好先生无恙。” 李青笑笑,问:“九门的情况具体如何?” “主要是安定门的折损过于惨重,德胜门好上许多。”于谦回道,“至于其他门户,折损都非常小,鞑子只是牵制他们,本来主攻德胜门,后来有把重心放在安定门上面……” 于谦解释着目前局势。 李青听着,时不时地点下头。 石彪惊讶坏了,这李七品还真是跟谁都不客气,连面对负责京师保卫战的于尚书,都是神色平和。 甚至……他有一种错觉,不是李青跟于谦熟,而是于谦跟李青熟。 李七品这也太拽了吧? 简直就是……他的偶像。 “鞑靼撤军大势已定,但可能晚上,亦或明日会殊死一搏。”李青沉吟道,“咱们还有近十二万人,他们可能连咱们一半兵力都没有, 所以……反攻吧!” “这…怕是不妥吧?”于谦有些迟疑,“我们只要守住,他们自会败退,用不着冒险啊!” “话是这样说,但……这最后的殊死一搏,不得不防。”李青叹道:“德胜门,安定门他们肯定不会再攻,定会孤注一掷的选择其余七座门户之一。” 石彪连忙帮腔:“鞑靼真若集结所有兵力攻其一点,咱们真不一定挡住,京城这么大,驰援未必来得及, 即便来得及,他们调头去攻一座空城门,该如何是好?” 石彪拱手道:“于尚书,真还不如听李七品的呢。” 于谦沉吟好一会儿,道:“近十二万大军,一下子集结不出来啊!” “现集结出几万,俺们先打着。”石彪推了推李青,“李七品,你说呢?” “……”李青无语:这厮不会以为我就叫李七品吧? 李青道:“抽出六万,余下的继续守城。”李青说,“鞑靼现在气弱,咱们越强势,他们越害怕。” “主要目的不是一战,而是将鞑靼最后的殊死一搏扼杀在摇篮。”李青道,“否则少不得要重复安定门的惨烈。” “六万步卒对上六万骑兵,不占优势啊!”于谦皱眉道。 李青笑了笑:“这你就错了,你要搞清楚,鞑子来是攻占京师的,不是来杀明军的,明军都杀出去了,他们自不会死磕,只会加剧退兵的心思。” 第173章 反追杀 于谦被说服了。 不过,抽调九门将士不是一刻就能完成,从傍晚开始忙,直到次日黎明,才勉强抽调出六万将士。 “先生,这一战事关重大,若发现不妙,需立即回援。”于谦不放心的说,“京城万不能有失。”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青点头。 石亨、石彪叔侄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催促道:“兵贵神速,李七品咱们快快出发吧。” 李青点头,朝于谦笑笑:“放心,出不了事儿。” “嗯,先生小心。”于谦也笑了笑,有李青在,他心里就踏实。 ~ “太师,撤吧。” “撤吧,太师。” 一众部落主将,七嘴八舌。 脱脱孛罗看着这些人,心中惨然,连嫡系都不看好,他倍感苦闷。 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一退,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炬。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脱脱孛罗咬牙道,“这次再没有进展,我们就撤。” 他红着眼,像是梭哈的赌徒,“这次,本太师亲上阵,所有人集中一点,攻西直门。” 闻言,众将脸色一僵。 脱脱孛罗亲自出马,他们想偷奸耍滑就难了。 脱脱孛罗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淡淡道:“此战过后,无论成功与否,本太师都不会亏待诸位,至于那些临阵脱逃的,回去后定然要清算。” 众将面面相觑,无奈点头。 “好了,让将士们饱餐一顿,这是最后一战了,不必再省。”脱脱孛罗望了眼帐外的红日,“一个时辰后动身,这一战,必须得赢。” 他没有退路了,先后两次大战,鞑靼折损严重,要是再无进展,回到草原后必将举步维艰。 瓦剌可不是吃素的! “……是。” … 一个时辰后,鞑靼将士吃饱喝足。 脱脱孛罗立于了望台上,准备说两句场面话,以鼓舞士气。 刚欲开口,忽的瞧见右侧极远处,密密麻麻的都是明军,正在往他这儿赶。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粗略估计不下五万。 脱脱孛罗心中狂震,接着,斥候赶来,连扑带爬地登上了望台,急道:“太师,明军杀来了,足有七八万人,咱们怎么办?” “七八万?”脱脱孛罗震惊,“有那么多吗?” 由于太过惊讶,他声音很大,了望台下的众将,包括一些小头目都听到了。 瞬间,他们脸色狂变,本就不高的士气,顿时当然无存。 脱脱孛罗意识到不妥,忙再次问道:“你确定?” “呃……差不多吧。”斥候硬着头皮说,显然没get到点。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撤吧,太师。” “太师,撤吧。” 所有人都不干了,他们来,是攻占大明京师的,可不是跟大明拼命的,大明百姓万万,雄兵百万,他们再如何骁勇,也不是个儿啊! “太师,大明援军已到,我们必须要撤了。”众将众口一词,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脱脱孛罗不甘心道:“明军绝不会一下子来这么多援军。” “请太师退兵!”众将再次促请。 他们才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如今攻占京师完全没可能,需尽早止损。 脱脱孛罗一滞,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明白,已经弹压不住了,要么体面退兵,要么被迫退兵。 真不甘心啊,要是那几个混账不跑路,所有人同心协力,未必取不下京师……脱脱孛罗悲愤不已。 可悲愤归悲愤,脱脱孛罗也不能乾纲独断,他做不到,也不敢。 否则,这些个人分分钟教他做人。 “……唉,撤吧!” ~ “撤了,鞑靼撤了。”石彪立在土坡上,看到鞑靼撤军,激动地手舞足蹈。 “别嚷嚷。”石亨拍马上前,给他一个大逼兜儿,“就你话多,你他娘脑子秀逗了是吧?” 他压低声音道:“鞑靼是咱打退的,可不是自己撤的。” “……”李青很无语。 石彪却如梦初醒,忙不迭点头:“对对,还是叔父想得周到。” “嗯?” “总兵大人。”石彪连忙改口:“叔……总兵大人,咱们追吧?” “当然要追,棒打落水狗的时刻到了。”石亨哼哼道,“娘的,之前把咱压的那么凶,这回非得讨回本儿不可。” 李青皱了皱眉,有心说穷寇莫追,但又想到鞑靼并非山穷水尽,且就此放任不管,他们回去路上定要劫掠百姓,便也没有阻止。 石亨知道这只军队的话事人是李青,扭头问:“李七品,你看如何?” “可以追。”李青点头,“但不要穷追猛打,尽快将他们赶出去即可。” “得嘞。”石亨咧嘴一笑,“彪子,快招呼骑兵跟上。” 六万人中,骑兵仅有五千,余者皆为步卒,双石叔侄俩拍马去追,李青率领步卒跟着,以防鞑靼被逼急了反打。 起初还好,步卒急行军下,勉强还能保证鞑靼反打支援到位,但一日后,就完全看不到人影了。 匆匆调兵,本就只带了两日军需,李青不得不暂停下来,让大军回京。 至此,京师的危机宣告解除。 不过,石亨、石彪叔侄俩太莽了,李青怕他们拉着五千骑兵跟鞑靼玩命,大军回撤后,他拍马狂追。 明军玩命追,鞑靼玩命跑。 五千人追着近五万,简直是嫌命长,但鞑靼还真没反打。 他们不敢再赌了,天知道调头反打会不会越陷越深,而且,谁都不想再折损了,各部头领都是打着保存实力的心理。 毕竟打赢这五千明军,于他们而言,并无什么好处,但要是被咬住,拖到明军后续部队上来,弄不好就要全军覆没。 付出和回报严重不对等,没人愿意冒险。 石亨、石彪则是上头了,鞑靼如丧家之犬,让他们彻底膨胀,叔侄俩一边收拾着鞑靼军末尾丢弃的物资补给,一边狂追。 五千打得五万人落荒而逃,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爷俩已经想好怎么吹牛了。 锦绣前程就在眼前,他们能不拼命吗? 追着追着,明军将士也上头了,他们有种错觉,鞑靼真的好弱啊! 石亨叔侄吃肉,他们喝汤还是可以的,于是乎……嗷嗷追。 他们逃,他们追,一路尘烟滚滚。 “欺我太甚……!”脱脱孛罗见明军死咬住不放,压抑已久的火气彻底爆发,他不跑了,准备给明军些颜色看看。 单论骑兵作战,鞑靼要优于明军的,毕竟这是他们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集结!”脱脱孛罗沉声大喝,然后……鞑靼各部嗷嗷跑,压根儿就没人搭理他。 “给老子集合。” ~ “要追上了。”石彪精神大振,“叔,我先去了。” 不管石亨答应与否,石彪嗷嗷叫着往上冲。 “小崽子你就气我吧。”石亨骂了一句,也嗷嗷叫着往上冲。 一刻钟后,双方距离二里地。 脱脱孛罗仓促间组织了三千人,但他并不担忧,他已让亲兵去摇人回来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今儿怎么着也得找回场子……他是真的怒了。 很快,两军对垒。 石彪哈哈笑道:“鞑靼小儿,怎么不跑了?” 脱脱孛罗听得懂汉话,也会说,他冷笑道:“汉人有句古话——穷寇莫追;这次老子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你也知道自己是寇啊?”石彪不以为意:谁背后还没人了,李七品可是领着五万大几千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石亨见脱脱孛罗不凡,扬了扬刀,逼格满满的说:“石某不斩无名之辈,阁下何人?” “呵,说出吾名,吓……” “杀!”石彪猛地一声爆喝,单人单骑杀向脱脱孛罗。 “你他娘……!”石亨大怒,却不敢不顾大侄子性命,“给我杀!” 脱脱孛罗很悲愤:能不能让老子把话说完? 第174章 落下帷幕 李青赶到时,双方已经打起来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加入战场。 明军士气本来就旺,又是五千打三千,稳稳占据上风,完全是压着鞑靼打。 “娘的,咋还不回来啊?”脱脱孛罗气得咬牙,别人他不敢保证,但嫡系部队应该听他号令才对啊! 石亨心中也在打鼓,怕鞑靼大军杀个回马枪——娘儿,李七品你可得快点儿啊! 正想着呢,突然一个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石亨定睛一瞧,可不就是他心念念的李七品吗? 我草,援军呢?石亨不禁傻眼,但…打都打了,周围厮杀声震天响,他也没机会问,只能尽快解决战斗。 明军的援军没到,鞑靼的援军也没到,双方都以为自己援军会来,却事与愿违。 就这么着吧,五千打三千,还是明军占优。 鞑靼迟迟等不来援军,斗志越来越弱,明军却是士气长虹,自己的援军是步卒,来晚点儿在情理之中。 何况,他们本就是优势的一方。 脱脱孛罗见援军迟迟不来,知道坏了,他顾不上恼火,立即就要集结人马跑路。 “脱脱孛罗——!” 一声轻喝在耳边炸响,宛若惊雷一般。 脱脱孛罗本能回头去看,看到了一口雪白的牙齿,在阳光的映射下晶亮至极,却令他浑身发毛。 ——李青! 脱脱孛罗骇然:他不是在草原上吗,怎么回来了? 念头刚刚升起,李青就以杀至眼前,挥刀砍来。 脱脱孛罗不敢有丝毫大意,李青的武力值有多离谱他早已领略,连忙横刀格挡。 “当啷——!” 虎口一麻,弯刀脱手而飞,脱脱孛罗这才意识到,双方差距有多大,他竟连对方一击都挡不住。 他不知道的是李青已经留手了,不然这一刀下去,飞出去的就不是兵刃了,而是人首马头。 “想跑?”李青笑了。 下一刻,他一跃而起,直扑脱脱孛罗。 “驾驾驾……”脱脱孛罗嘴唇直哆嗦,马屁股都快抽烂了,但没多大用。 不是马儿不给力,而是李青太快了,战马还未来得及加足马力,李青就骑了上来。 “你……嘶~” 脱脱孛罗只感觉铁棍在身上乱戳,接着,整个人都麻了,半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李青嘿嘿一笑,再次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落在脱脱孛罗眼中,却格外瘆得慌。 “驾~” 李青一把摁住他,杀出战圈儿。 接着,沉声爆喝:“你们的太师已被活捉,还不速速投降?” 这句,他是用草原上的语言说的,效果极其显着。 鞑靼一见太师果然没了,所剩无几的士气彻底消散,开始弃兵投降。 李青见状,喊道:“石亨、石彪,拿人!” 他的声音很具穿透力,所有人都清晰可闻,见鞑靼彻底放弃抵抗,俩人也招呼将士停止攻击。 … 鞑靼一千七百余人被反剪着,明军用他们的腰带捆住他们双手,以马缰绳串联,整成三个小队,跟糖葫芦似的。 石亨留下一千余人收拾战场,然后带着三千人赶着鞑靼俘虏,跟李青一起往回赶。 “李七品,就他叫太师啊?”石彪上前打量着脱脱孛罗,见其瞪他,甩手就是两巴掌,“看什么看?” “你们汉人不是说,士可杀不可辱的吗?”脱脱孛罗肺都快气炸了。 “一个阶下囚哪来那么多屁事儿。”石彪一点也不给面子,并又赏了他两个大嘴巴,“娘的,就打你了,怎么着吧?还太师,名号倒挺响。” “好了。”李青难得清闲,不想再受聒噪,制止了石彪。 石彪收回手,嘿嘿笑道:“李七品,你不觉得他很欠揍吗?” “?” “你叫七品,他叫太师,直接整一品去了。” “……”李青瞅了石亨一眼,揶揄道:“你这侄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昂,”石亨脸上一热,“他小时候脑袋被驴踢过,比较彪。” 石彪急了,“根本没伤到脑子好不好?” “……”石亨无奈解释:“大侄子,李七品是我给他起的外号,他叫…叫什么来着?” “……你是不是也被驴踢过脑袋?”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石亨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他叫李青,七品都给事中,之前俺俩有些不愉快,所以我叫他李七品。” 顿了顿,“太师算是鞑靼的官职吧,并不是名字,他叫脱脱孛罗。” 石彪挠了挠头,讪讪道:“叔,你以前咋不跟我说?” “叫我总兵。”石亨无力纠正一句,没好气道:“你脑子不好使,给你说这干嘛。” “都说了,那头驴没伤到我脑子。”石彪气道。 石亨笑呵呵的说:“那你是天生脑子不好使,这总行了吧?” …… 大战彻底落下帷幕,又活捉了鞑靼太师,李青心情格外美丽,就连叔侄俩的斗嘴吵闹,都变得动听了呢。 上次朱祁镇亲征,鞑靼就折损了不少,这次又有大批量折损,且还活捉了鞑靼大首领。 如今穆卓儿不在了,鞑靼回去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李青可以断定,自此以后,草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内耗。 这两次战斗大明也折损不小,但并未伤己根本,基本盘更是一点儿没动摇。 唯一有点伤的是,换了个皇帝,这对李青的布局有很大影响。 他不了解朱祁钰,心中有些忧虑。 朱祁镇虽是皇权至上主义,但基本上能跟自己达到求同存异,自己的提议几乎都得到了允准。 而朱祁钰……他心里没底。 次日傍晚,一行人返回京城。 援军到也就是明后日的事情了,即便鞑靼此时回头,也不赶趟儿了,于谦便下令开门,让受伤的将士进城修养。 … 三日后,鞑靼逃出关外的消息传至京师,所有人都放下心来,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群臣也是喜不自禁,他们端的是大明的饭碗,当然不希望大明有事。 欢庆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 于是乎,于谦家门可罗雀。 他现在已经不住连家屯儿了,朱祁钰赏了他一套大宅子,一家人都搬了进来。 一家老小都开心的不行,就连仆人都腰杆挺得笔直,与有荣焉。 唯有于谦不开心,他深知庙堂凶险,今日风光无限,很可能明日就钢刀加身。 新皇刚登基,根基不稳,自己出了这么大风头,手握权柄如此之大,又有这么多人来结交,任何一个皇帝都会猜忌。 同患难易,同富贵难! 于是他大门一锁,索性谁也不见。 李青也同样被拒之门外,不过他会跳墙。 ~ 府院大堂。 两人相对而坐,于谦将当前局势,一五一十的讲给李青。 “唉…先生不知道,住着这处大宅子,我这心里实在惶恐的紧。”于谦苦笑道,“如果可以推辞,我是真不想要。” “这是你应得的,干嘛不要?”李青笑笑,“至于文官带兵的问题……这才是大事,之前事急从权也就罢了,但不能将这件事坐实。” 于谦点点头:“先生可有合适人选?” “这不急,得先看看当今皇帝的意思。”李青沉吟着说。 于谦叹了口气,“先生可知太上皇的消息?” “这个……”李青微微摇头,起身道,“我得进宫一趟,有些事要做。” “是还王命旗牌吗?”于谦问,“我和你一起去吧,这次作战先生居功至伟,得让皇上知道。” “嗯……也行。”李青没有拒绝。 朱祁镇太抠了,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确实难有作为。 当然,若是朱祁钰能像朱祁镇那般信任他,那升不升官都一样。 李青暗叹:唉…不知这新皇帝,为人秉性如何? 第175章 传话钱皇后 皇宫,中殿。 朱祁钰监国时在这办公习惯了,今日也是如此,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两天他神清气爽。 苦难过去,如今到了他享受皇帝权力的时候了。 坐在这个位置,审视着天下大事,许多事都在他一念之间。 这种极致的权力,足以让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为之着迷,且不可自拔。 权力,自诞生之日起,就蛊惑着所有野心家。 即便没有野心的人,在得到权力后,也很难保持本心。 朱祁钰很享受这种感觉,虽然审阅奏疏很费心神,但他甘之如饴。 其实不光是他,在任何一个皇帝上位之初,都是如他这般。 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具诱惑力了。 “皇上,于尚书,李都给事中求见。”小黄门进来禀告,比以往更加恭敬。 朱祁钰放下奏疏,笑道:“快宣。” 画面一转,李青、于谦二人走进大殿。 “臣于谦(李青),参见吾皇……” “快快免礼。”朱祁钰上前托着于谦,李青见状,也就势作罢。 朱祁钰倒没在意这个,他的眼中只有于谦,“于爱卿来的正好,朕正要去找你呢。” 于谦闻言,只好压下心头之事,先紧着皇帝:“皇上找臣有何吩咐。” “仗打完了,当初的承诺也该兑现了。”朱祁钰道,“这次多赖将士用命,朕身为国君,岂可寒了人心。” 他笑着说:“朕欲拿两百万两做为奖赏、抚恤明军将士,你为官清廉,朕准备交由你来办。” 李青、于谦皆一脸震惊。 “怎么,”朱祁钰惊诧道,“两百万两还少吗?” 不少,太多了,你是真大方……李青咋舌,这哥俩还真是两个极端。 不过明军将士用命守住了城,给再多的奖赏、抚恤都不为过,二人都没有异议。 二人拱手道:“皇上圣明。” “呵呵…有功自然要赏,都是应该的。”朱祁钰笑笑,接着看了李青一眼,“李卿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前在边关,刚回来不久。”李青技巧性的回道。 朱祁钰也没多想,点头道:“于爱卿的折子朕都看了,这次活捉鞑靼太师,你居功至伟,说吧,想要个什么官儿?”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何敢贪功。” “哦是了,”朱祁钰拍了拍自己额头,意识到别人不能要,得自己给,“这样,先做个侍郎吧。” 朱祁钰确实大方,上来就给个侍郎。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根基不稳,所以才想着用这种办法拉拢一些人,来巩固自己地位。 包括出资两百万用来奖赏,抚恤将士,也是基于这个心理。 好让人知道,他这个皇帝,是个体恤臣子,将士的仁君。 平心而论,朱祁钰有功利心,却也想做一个好皇帝。 李青象征性的推辞一下,便爽快接受了。 朱祁钰笑着说了两句体己话,便再次看向于谦,“于爱卿进宫,所为何事?” “回皇上,文臣掌军祸患无穷,”于谦认真道,“太祖、太宗、仁宣二宗,皆未开过这个先例,之前事急从权,但这个制度需立即改回来,并颁布诏书。” “这个……”朱祁钰皱了皱眉,“这个先不急,朕考虑考虑。” 他这个皇帝做的时间太短了,压根儿就不认识几人,不敢胡乱放军权。 于谦值得信任,其他人……有待考察。 “皇上……”于谦还欲再说,却被李青拦下了。 他看得出来,朱祁钰不是要打破常规,而是无可用人选,此时于谦执意放权,不免给人一种撂挑子的感觉。 “皇上,臣有本奏。”李青拱手。 朱祁钰颔首:“准奏。” “太上皇曾北狩之前,曾传密诏给臣,让臣转告皇后娘娘。” 朱祁钰一下紧张起来,“太上皇传了密诏,什么密诏,都写了什么?” “只是口谕,”李青解释道,“跟皇后说的一些体己话。” “这样啊。”朱祁钰脸色讪讪,意识到方才有些过激了,找补道:“唉,也不知太上皇现在如何,李卿,你最后一次见太上皇是什么时候?” 李青想了想,道:“奉王命旗牌驰援太上皇的时候。” 于谦一怔,随即双眉微微拧起。 他知道,李青撒谎了。 理由很简单,李青奉王命旗牌是去驰援,而不是去找朱祁镇,既是驰援就不可能那么快,若是那么快,朱祁镇就不会丢。 而且,于谦从张辅、石亨那里已经得知详情,李青率军赶去的时候,主力军已经被冲散了。 先生为何撒谎……于谦参详不透,他瞥了李青一眼,嘴唇蠕动几下,最终保持沉默。 “除了皇后,太上皇可还有说其他?”朱祁钰问。 李青摇头:“这倒没有,当时太上皇也没料到鞑靼会……呵呵…” 朱祁钰恍然,沉吟少顷,点头道:“既是太上皇的嘱托,朕自不好拦你,来人,去请皇嫂。” 钱氏在皇宫里没什么权势,尤其是朱祁镇出事后,地位甚至不如周贵妃。 但朱祁钰仍是不放心,他要亲自看着。 李青倒也有所预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两刻钟后,钱氏在小黄门的带领下,来到中殿。 她眼睛红红的,神情憔悴,步履虚浮杂乱,状态十分糟糕。 “参见皇上……” “皇嫂快快免礼。”朱祁钰忙上前虚扶一把,“皇嫂如此,实在折煞朕了,以后见了朕无须行礼。” 李青、于谦朝钱皇后行礼。 一番礼节过后,朱祁钰看向李青,“李卿,太上皇有什么嘱托,讲于皇嫂听便是。” “臣遵旨。”李青点点头,开始絮叨:“皇后娘娘,太上皇说让你好好保养身子,按时服用药汤,他说他很想你……” 巴拉巴拉…… 李青越说越肉麻,于谦作为外臣,听不得这个,立即尿遁。 朱祁钰也多少扛不住,怎么说,朱祁镇都是他大哥,钱氏是他皇嫂,这样听着哥嫂的私房话,他自己都觉得不合礼法。 但李青说个没完,他又不好打断,只得悻悻地走了出去。 钱氏真以为是夫君的嘱托,眼泪扑簌簌的掉,听着这些话,她很开心,却更难过了。 “娘娘莫要伤了身子,太上皇若知道你这样,也会难过的。”李青安慰着,见朱祁钰走了,上前两步,“娘娘先坐吧,太上皇说了,臣回来后,得给你把把脉。” 钱氏已经心如死灰,但既是夫君的嘱托,她不想拒绝。 于是走到一边坐下,伸出手腕。 李青在她旁边落在,搭上她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声张,也不要表现出异样。” 钱氏一怔,刚欲开口,却被李青打断。 “不要表现出异样,远处还有小太监呢。” 钱氏耐住性子,不动声色。 “太上皇无恙,也没在草原上,我把他带回来了,不过不在京师。”李青小声说。 察觉到钱氏颤动的手腕,李青摁了摁,“不要露出异色。” 钱氏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努力保持方才姿态。 “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朝局必将大乱,甚至太上皇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李青声音极低,“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太上皇也很牵挂你。” 钱氏内心激动到了极点,她好想开口询问详情,却又怕坏了李青的事,从而连累到夫君。 “娘娘莫急。”李青知道她很急,继续保持着唯有钱氏才听得清的声音,嘴唇蠕动的幅度都很小,“这样,三五日内你找个机会,回娘家一趟,到时候我带你去找他。” 钱氏看向李青,眸中的激动溢于言表。 李青却煞有介事的讲起了病理,巴拉巴拉一堆,直到钱氏平复下来,这才起身告退。 唉,我都成老朱家保姆了……李青苦笑:估摸着朱祁镇也快到金陵了,只是不知他和朱允炆相见,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第176章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回到家,李青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便躺下呼呼大睡。 他太累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在跑,一刻不得闲。 大多时候都在骑马赶去的路上。 此外,就是大战,除了生理上疲惫,还有精神上的疲倦。 在草原上的那些天也不敢放松,又被穆卓儿捅了一刀,回来大战也受了些伤,李青可谓是伤痕累累。 这一睡,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 初夏来临,气温显着提高,空气中充斥着盛夏的燥热。 李青幽幽醒来,在床上癔怔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地,来到院里打盆水洗漱了下,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生理上的放松,连带着心理上的压力也消弭不少。 李青伸了伸懒腰,开始整理师父带来的赝品。 不过,现在的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偷书了,要带钱皇后去金陵,还要回来主持大局,以防之前的努力白费。 绝不能让文官支棱起来——李青的底线。 权力交接,向来是文官最喜欢下手的时机,每次皇位更替他们都尝试过,努力过,甚至成功过。 在朱祁镇继位之初,他们就成功了。 现如今危难已解,他们定会拿出老套路。 … 李青收拾完,已是申时末。 起身去外面小饭馆儿搓了一顿,李青赶去于谦的新家,去看自己的驴子。 驴子早已成年,在于谦的精心喂养下,它又高又壮,毛发发黑发亮,瞧着比良驹还要喜人。 要不是两只耳朵太显眼,定会被人当成良马。 毕竟…一般家庭可不会这么喂养驴子。 “驴兄,还记得我不?”李青摸着它头,轻轻笑着,这也算是个念想。 “嗯~啊~”驴子叫了一声,拱了拱他的手心,显然还记得他。 李青呵呵笑了起来。 跟驴子说了一会儿,李青朝不远处的于冕道,“于尚书还在忙吗?” “是啊。”于冕颔首,“十几万将士要奖赏、要抚恤,这可是大差事,估计没个把月没办法处理完。” “嗯。”李青点头,“驴子还放在这儿,过两天我要出趟儿门。” 于冕都习惯了,这驴都快成他家的了,养久了也有了感情,李青真牵走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小事儿。”于冕笑笑:“先生不妨去客堂小坐一会儿,估摸着父亲也快回来了。” 尽管李青留了胡须,但瞧着仍比于冕小上一些,但于谦都叫先生,于冕自不敢以同辈相称,言语间十分礼敬。 “不用,在这儿就挺好。”李青笑笑。 … 临近太黑,于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见李青也在,大感惊诧。 “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于冕道:“父亲,李先生来快大半时辰了。” “让先生久等了,”于谦有些不好意思,“走,去客堂聊。” 顿了顿,朝儿子道,“准备些酒菜来,我跟先生小酌几杯。” “是,父亲。”于冕称是离去。 两人来到客堂落座,下人连忙上前倒茶。 “这里不用伺候,去外面吧。”于谦挥退下人,提起茶壶亲自给李青倒了一杯。 李青打量了下客堂,笑道:“这里才像是一部尚书的府邸,比以前好多了。” 于谦苦笑:“先生就别打趣我了,这一大家子,尚书的俸禄也就勉强够使。” “这次你立了这么大功劳,皇上就没赏你什么?”李青诧异。 “倒是赏了不少钱财。”于谦点头,“不过,这些钱花着心里不舒坦,食君之禄……” “哎?”李青打断他,“一码归一码,既是皇帝赏的,你安心受着就是,你现在是大明的头号功臣,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你呢;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于谦一滞。 李青又道:“你的那套顽固思想该改改了,常言道,君王赐不可辞; 且不说皇帝作何感想,你不安心享受你应得的,别人如何自处? 那些官员本就对你有意见,你这样做,只会让所有人仇视你,而你,未来也必将举步维艰。” 李青揶揄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 “迂腐!”李青没好气道,“钱是皇帝赏的,且是论功行赏,又不是你受贿、截留所得,钱来的光明正大,自然要花的心安理得。” “不能为了清廉而清廉。”李青淡淡道,“你把道德标准拉的太高,表面上,文人士子自然盛赞,但暗地里绝对恨你入骨, 好好的日子,非要过得那么苦,你这属于自找的。” “……”于谦苦笑,“先生说的也有道理。” “不是有道理,而是事实。”李青认真道,“做官为了什么,忠君报国?不,是生活的更好。” 李青道:“非我一棒子打翻一船人,是,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有好人,好官;都有想做好事,做实事的人, 但更多的人,都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人人都想加官进爵,加官进爵是为了什么?” 于谦沉默。 “所以啊,”李青拍拍他的肩,“是你的,你就受着,要是为了清名把生活过得一地鸡毛,就本末倒置了。” 顿了顿,“再者说了,这又不影响你的名誉,皇上赏的钱还不能花啦?” 于谦点头:“先生说的是,是我太过守旧了。” “这才对嘛。”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知道吗,相比绝对清廉守旧的官员,我更喜欢稍微市侩,但能力出众的人, 清廉迂腐的人,远比不上私德不好,但有能力的人;大明需要的是能臣干吏,而不是道德模范。” 于谦颔首:“先生说的是。” … 说话间,酒菜上齐,两人停下话题,开始吃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再次打开话匣子。 “先生,你知道太上皇的近况,对吧?”于谦目光灼灼的看着李青。 李青没有回答,而是道:“你现在是新皇的功臣,也是当前顶尖权臣,不要三心二意,怎么,你还想迎他回来?” “这怎么能是三心二意呢。”于谦正色道,“如果可以,自然要迎太上皇回来啊!” “呵呵,他回来你讨不了好。”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根本不了解朱祁镇。” “先生你……应该叫太上皇的。”于谦有些接受不了李青直呼皇帝名讳,尽管他知道李青的身份,但…君臣有别。 李青不以为意,“你好好干,辅佐当今皇帝便可,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见于谦还欲再辩,李青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他的近况,当务之急还是文官带兵的问题。” 于谦怔了下,缓缓点头:“是啊,可以预见,那伙人就是拿头拱,也会把我拱上去。” “这是必然的,所以得先把一伙人拉进来。”李青说。 “先生的意思是……?” “勋贵!” 李青道,“朱祁镇……好吧,太上皇亲征,文官集团损失惨重,勋贵虽也有折损,但相比文官要好上很多; 不,应该说勋贵没有折损,他们都有子嗣,爵位都被完整继承了下来。” 于谦点头:“先生说的有道理,不过…皇上刚登基,地位不稳之下导致有些……仁弱,那些人最会造势,煽动舆论,我担心皇上他顶不住。” “这个简单。”李青道,“太上皇那一战,六部、内阁、都察院、太常寺……死了那么高级官员,也造成好多的官职空缺; 只要这些空缺一日空着,想上位的就不敢太过放肆。” 顿了顿,“这其中的利害,你跟皇上好好说说,顺便…把这次奖赏、抚恤将士的时间线拉长些,用这个理由拖延,一直吊着他们的胃口。” 于谦刚想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诧道:“先生你不打算管……你又要出远门?” “昂,我想家了。”李青说,“过两天准备回金陵一趟。” 于谦:“……” 第177章 胸襟宽广朱祁钰 于谦有心说国事更重要,但想起李青长达数月的奔波、劳累、厮杀,又不忍开口。 “先紧着战死的将士抚恤,然后再奖赏受伤的,最后赏立功的……”于谦沉吟着说,“不急的话,大概两个月吧,先生莫要回来太晚了。” “嗯,到时候我一定回来,不让你单独扛。”李青笑着点头,“对了,还有件事儿。” “先生请说。” 李青道:“赶来驰援京师的将士,还没回去吧?” “嗯,他们一路火急火燎赶来,疲累得紧,目前在京营驻扎。”于谦点头。 “也给人家点儿好处。”李青道:“他们没赶上,但也不能让他们白来,当兵的比当官儿的苦多了,朝廷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嗯…”于谦点头,“这个我会跟皇上说一下,再不济也给士兵们一人一两银子。” 李青笑了笑,“别的就没什么了,你先忙着,等我回来再开大。” “……那你可得快点儿,别一去就乐不思蜀了。”这一番畅聊,于谦负面情绪消减不少,都有心情说笑了。 “我倒是想乐不思蜀,但没那个命啊!”李青轻叹。 于谦却道:“先生你还说我呢,你才是把道德水准拉到极限的人。” “哦?何解?” “你忙碌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于谦自问自答,“你为的是天下苍生,这才是真正的大善,和你比,我自愧不如啊!” “啊哈哈……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李青不好意思笑笑,“我就是闲的,我时间太多了,总得找个事情做不是?” 于谦也笑了笑,笑而不语。 ~ 到家时,天色已然黑透,冲了个凉水澡,李青便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都在家里躺着,弥补这段时间的亏损。 直到第三日,李青才打着给钱皇后的诊病的幌子,进宫面圣。 钱皇后的身份很尴尬,按理说太上皇的正宫应该是太后才对,但接位不是太上皇的儿子,而是太上皇的兄弟。 这就不好论辈分儿了,总不能把皇帝叫嫂子叫太后吧? 何况,还有孙氏在那儿呢,钱氏要是成了太后,那孙氏就成太皇太后了,而朱祁钰和钱氏的关系又不是奶奶和孙子,而是婶娘和侄子。 不过有句话叫: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群臣的商议下,钱氏从皇后,变成了太上皇后,这就说得过去了。 太上皇后,也是皇后,辈分儿没乱,也不至于称呼上引起尴尬。 李青没有在皇宫里见到钱皇后,因为她已经回娘家了。 朱祁钰倒是拉着李青聊了许久,言语间很是亲热。 掌权后,朱祁钰投入精力最大的事并不是处理国政,而是复习朱祁镇在位时的举措。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他更快,更直观的了解国事,熟悉群臣。 朱祁钰越是了解,越发现这个七品都给事中的不凡,加上于谦和李青的亲密关系,让朱祁钰更加觉得李青不凡。 李青曾做过朱祁镇老师的事,朱祁钰知道,但他并不在意。 要说,于谦也做过朱祁镇的老师,这些并不重要。 朱祁钰觉得,只要是忠臣,能臣都是可以用的。 不得不说,朱祁钰的确心胸宽广,朱祁镇留下的班底他是一点儿没动,完全没那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做派。 就连锦衣卫这个隶属皇帝的机构,朱祁钰都没动,锦衣指挥使依旧是马顺。 朱祁钰想要的是安定,而不是提拔自己人。 当然,这也不排除他想树立一个绝对正面的仁君形象,但不管怎么说,李青对这个新皇帝的感官极好。 凡事论心无完人,朱祁钰能做到这份儿上,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同时,也让李青觉得,朱祁钰做皇帝一点不影响自己的布局,甚至比朱祁镇在位时,还要利于他施行计划。 从某种方面来说,朱祁钰和朱允炆有些像,却又不完全相同。 朱祁钰性格温淳,没有太远大的抱负,做事求稳。 朱允炆则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做事用力过猛,两人有相似之处,却不尽相同。 真要说的话,朱祁钰勉强算是低配版的小胖。 能力比不上,抱负也欠缺些,但对李青来说,这都不要紧,他会兜底儿。 目前来说,大明的基本盘非常稳定,发展前景也极好,就需要一个求稳的皇帝。 只要皇帝不作妖,大明会越来越好。 一番相谈下来,李青心中的顾虑消弭,浑身轻松。 他没能阻止朱祁镇的命运,却改变了大明的方向,这一战明军是折损不小,但鞑靼也没落着好。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后面鞑靼回草原后,定会更加难过。 且这一战,并未影响到大明民间,大明还是欣欣向荣,这就够了。 ~ 离开了皇宫,李青转身去了钱府。 到地方钱府时,都下午了。 朱祁镇北狩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钱家人都知道了,他们自然难受,甚至可以说是人心惶惶。 太上皇后听着名头大,但和皇后差远了,钱家一下子从皇亲国戚,变成前皇亲国戚了。 钱贵这些天愁的不行,唯恐自己的中府都督同知不保。 朱祁钰可不是他女婿,人家有自己的正宫,晋升皇后只是早晚的事罢了,而他闺女……偏偏太子也不是他闺女所生。 钱贵这个愁啊,一见李青诊完脉,忙上前问:“那个…李先生啊,是皇上派你来给太上皇后看病的吗?” 这关系到新皇的态度,钱贵很在意。 李青笑道:“这是之前太上皇的嘱托,不过皇上也知道,也算是他让我来的。” 有朱祁镇作为枢纽,二人好几次在宫中一起饮宴,勉强算是相识,钱贵知道李青是女婿的心腹。 他拉着李青来到一旁,低声道,“李先生,昔日皇……太上皇,待你可不薄啊,你可得给我透个底儿。” “你说。”李青点头。 “现在皇上对钱家什么态度啊?”钱贵问。 “这…没什么态度啊。”李青挠了挠头,笑道:“皇上对太上皇后娘娘很是礼敬,你莫要介怀。” “我哪敢介怀啊。”钱贵苦笑,眼神充满艳羡,“对了,还要恭喜李先生高升侍郎!” 李青笑笑:“钱老倒是消息灵通,不过任命还没下来呢,现在恭喜为时尚早,皇上体恤将士,要忙完对将士们的奖赏、抚恤,再重新任命官员空缺。” “皇上仁德啊!”钱贵隔空拍了记马屁,又讪讪的问,“李先生,看在往日交情的份儿上,你给我说句心里话,皇上是不是要撤我这个中府都督同知?” 顿了顿,“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就想知道个结果。” 钱贵保证,“你放心,不管皇上怎么做,身为臣子我都心甘情愿。” 李青苦笑:“这我真不知道,不过钱老也不必太过担心; 钱老祖父是燕王府的人,在靖难之役中立过战功;父亲又随太宗、宣宗出征漠北,钱家先后担任金吾右卫指挥使,后又升任正三品都指挥佥事, 这是实打实的功劳,当今皇上不会不念钱家的付出。” “皇上仁德啊!”钱贵又拍了一下,他心里好受多了,接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还望李先生能在新皇面前,多多美言……” “钱老客气了。”李青嘴上说着客气,手上却一点也不客气,“相识一场,我会说的。” “哎。”钱贵见他收钱,心里顿时踏实下来,就怕不收钱,“李先生仗义。” “哪里哪里。”李青笑笑,“对了,太上皇后娘娘无大碍,但需要静养,最忌人打扰,晚上休息就别让下人伺候了。” “哎,好。”钱贵不疑有他,满口答应下来。 他哪里知道,晚上李青会来偷人啊。 第178章 二帝相遇,双皇大战! 三更天。 钱府被夜色笼罩,除了蝉鸣声,再无其它。 李青敲响钱氏房门,两短一长。 少顷,门‘吱呀’开启一道缝儿,接着完全展开。 “李先生……”钱氏眸中闪烁着欣喜,却也有种畏怯心理。 这样的事儿和从小接受的教育有悖,且她无法完全相信李青。 李青见她犹豫,问道:“还想不想见太上皇了?” 只一句话,便拿捏住了钱皇后。 “我给父亲留一封信。”钱氏小声说,“很快的,先生莫急。” 李青皱了皱眉,道:“万不能告诉他咱们的去向,你就说想出去散散心也就是了,这关系到太上皇的安危。” “嗯,好。”钱氏答应,‘吱呀’关上门,回去留言去了,留李青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时代的风气如此,李青也不好去人家闺房,只好找了地方先躲起来。 不久,钱氏再次打开门。 李青从暗处出来,吓得钱氏差点儿尖叫。 还好她及时止住,不然李青都要上手了。 “快走,我们跳院墙出去。”李青急急道。 钱氏也深知时间宝贵,一点也不磨叽,“先生随我来。” 她知道哪里更好跳。 二人匆匆来到一处院墙下,钱氏指着墙边的树,“我们爬树跳出去吧。” “……原来是你为这个,根本用不着。”李青道,“我拉你跳出去。” 说着,便去拉钱皇后。 钱皇后缩了一下手,但考虑到她一个人爬树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便把素手藏于袖中,难为情地伸出胳膊。 时代如此,李青没有什么好吐槽的,拉着她的胳膊,“起。” 钱氏只觉地面逐渐远离,很快又再次接近,待回过神儿时,人已经在院墙外。 “会骑马吧?”李青问。 钱氏点头,她是武将之后,虽是女儿身,却也多少习得些马术。 “跟我来。” 李青领着她来到拴马的地方,二人一人一骑往城门口处赶去。 钱氏清了清嗓子,小声问:“先生,你没骗本宫吧?” 她改变自称,就是想用身份压一压李青,怕李青骗她。 “……娘娘放心,臣不敢。”李青有些无语的说。 “那便好。”钱氏见李青不似说谎,放松下来,想着用不多久就能见到夫君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不过,开心并未持续多久,她就再次担心起来。 “先生,我父亲知道我失踪了,肯定会满城找。”钱氏秀眉蹙着,满脸忧虑。 李青笑了笑:“这个你大可放心,他现在正怕新皇动他呢,弄丢太上皇后这种事万不会捅出去,给新皇借口撤了他的职,找也只是私下找。” 顿了顿,“除了让他担心些,也没多大事儿。” “喔~那没事了。”钱氏点头,瞬间不担心了。 你还真是大孝女……李青腹诽。 不过转念一想,这时代都讲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女儿到了夫家,便以夫家为家,娘家反而成了外人。 基于此,重男轻女的观念才根深蒂固。 想来钱氏没成为皇后前,在家里也不怎么受待见。 不过这时代有一点好,那就是很少有扶弟魔,女儿嫁了人,几乎都是一心一意为夫家。 当然,这也和女人地位低下有很大关系。 五更天,两人停下,距离城门不远了,城墙太高了,李青自己可以出去,带着人,尤其在男女授受不亲的限制下,根本出不去。 只能等天亮。 “他们不会认出本宫吧?”钱氏紧张得手心出汗,身为前皇后的她,曾一心要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如今却…… 离家出走不是一件不光彩,甚至是件很丢脸的事。 “应该认不出来,不过以防万一,得去弄辆马车。”李青道,“十里外有家车马行,我们过去,天亮出城。” …… 金陵,后院客堂。 朱祁镇和朱允炆见面了。 小老头打发下人离开,让二人相对而坐,他打横作陪,嗑着瓜子,准备好好品今日的大瓜。 哎呀,这种瓜可是可遇不可求,说是千年难得一遇也不为过,可惜青子看不到……张邋遢磕着瓜子儿,遗憾的想着。 两人相互打量着,眼中皆有鄙夷神色,但谁都没说话,仿佛两个武林高手在比拼内力。 谁先说话,谁就破功了。 张邋遢都磕两把瓜子儿了,俩人还是彼此对望,沉默是金。 他有些急了:不是,你俩掐起来啊,我是吃瓜的,不是嗑瓜子儿的啊。 “咳咳……”张邋遢清了清嗓子,拱火道:“你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哼哼。” 两人同时冷笑,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嘲弄。 张邋遢见俩人还是不掐架,只好继续拱火,“后生,按辈分儿算,你应该叫他爷爷。” 朱祁镇一滞,随即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建文不在皇室族谱,我和他没关系。” 顿了顿,骄傲道:“能以藩王入驻大宝者,唯李世民与我朝太宗耳。” 话说回来,如果李世民兵变难度是五颗星,朱棣靖难的难度就是满天星。 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秦王李世民的权柄,远远高过燕王朱棣。 朱祁镇打出了第一手牌,上来就是王炸,直捅心窝子。 朱允炆饶是心性过人,也被朱祁镇这一手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直接破防。 很快,他也祭出杀手锏,“呵呵,我至少不像某些人,被人掳去做俘虏。” “哎呀呀……”朱允炆玩味道,“料想草原风光定是无限美好,啧啧啧…马奶酒可还好喝?” “你……!”朱祁镇脸孔涨红。 开始有意思了……张邋遢磕着瓜子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朱允炆这一手破甲两千七,戳得朱祁镇心窝子生疼。 趁着朱祁镇无能狂怒,朱允炆乘胜追击:“你可比你爹,你太爷爷能耐多了,他们都没打过那么远的地方,只取鞑靼大营啊! 啧啧啧……大明立国近百年,能打到那儿的,也只有你了。” 朱允炆呵呵道:“大明战神,非你莫属!” “你……!”朱祁镇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也有脸说我?” “呵呵,无他,全靠同行衬托。”朱允炆淡淡说道。 朱祁镇怒极反笑:“我和鞑靼打,兵力不如对方,却也没吃太大亏,不过某人就不一样了。” 朱允炆心中一凛,脸上的轻松之色瞬间变得凝重。 越来越精彩了……张邋遢瓜子儿放在唇边,都顾不上嗑了。 朱祁镇冷笑:“也不知是谁,又是三十万,又是五十万的往上推,却连一个只有一万多守军的破小北平城都攻不下来; 哎呀呀……是谁我不说,他自己心里清楚。” 朱祁镇双手抱臂,逼格十足:不知我祭出这一招,阁下又该怎么应对? 张邋遢也看向朱允炆,心说:徒儿,你可得支棱起来啊,别被孙子给比下去了。 朱允炆哼道:“你懂什么,当初那一战,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真以为是你太爷爷厉害? 是,你太爷爷是厉害,但还没厉害到一万打五十万的地步。”朱允炆气道,“那是很多武将叛变了,根本没用心打。” 朱祁镇笑了,摇头晃脑道:“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武将为何弃你而去,你没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噗呲’又是一刀,扎的朱允炆直翻白眼儿。 很快,他也找到了突破口:“那我也比某人强,自己皇帝的位子,都是别人说了算。” 朱允炆嘿嘿笑道:“皇上当的好好的,一眨眼,哎呦,成太上皇了,你说招笑不招笑?” “啊哈哈哈……”张邋遢乐不可支,拍着桌子,笑弯了腰。 … 第179章 你只会逞口舌之力,敢与我决斗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朱祁镇破防。 本来势均力敌,甚至略占上风的他,在小老头拉偏架的操作下,被‘杀’的溃不成军。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朱祁镇袖子一甩,便往外走。 好歹一皇帝,岂能郁郁人下? “你看你,咋还急眼了呢。”张邋遢连忙上前拉住他。 炎日炎炎,要是没有瓜吃,该是多么无趣啊! “做人要大度……”张邋遢劝着。 有师父打掩护,朱允炆趁机继续输出:“现在自尊心倒是强了,之前在鞑靼大营时估计不是这样吧?” 师徒俩也是绝了,一个劝着大度,一个疯狂捅刀,朱祁镇哪受过这气,撸起袖子就要跟朱允炆决斗。 “是男人就干一场。”朱祁镇红着眼说。 朱允炆一滞,他还真打不过,他都多大了,朱祁镇才多大。 他是张邋遢的徒弟,但也只学了些养生之道,更多的是修行心性,而不是功夫。 而朱祁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拳怕少壮,朱祁镇一拳下去,就得跪地上求他别死。 朱允炆还没活够,哼哼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像你那么粗鲁,真的是,亏你还是皇帝呢,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你……!”朱祁镇狂怒:“你只会逞口舌之力,敢与我决斗吗?” “粗鄙的武夫!”朱允炆翻了个白眼儿,施施然离去。 朱允炆扎完刀就走,直接不玩了,连让朱祁镇报仇的机会都不给,属实赖皮。 朱祁镇这个气呀,他就没这么气过,若说他的是旁人,他不会这么气,但偏偏是建文。 他自觉自己再垃圾,也比建文强,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如此贬低,他肺都快气炸了。 朱祁镇实在气不过,三步并作两步,就要给朱允炆来下狠的。 这次是物理攻击! 张邋遢一看,这哪行? 当即抱住了朱祁镇,“算了算了,做人要大度……” “大度你大爷……!”朱祁镇气昏了头,连张邋遢都骂。 “这小伙子…火气咋这么大呢。”张邋遢无语,同时敲了朱祁镇一下。 只一下,朱祁镇就老实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瘫软在张邋遢怀里。 张邋遢翻了个白眼儿,要不是为了可持续吃瓜,他才不会这么轻柔呢。 将朱祁镇拉到内堂床上,张邋遢拍了拍手,回到主客堂拿起一本书,倚在椅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嘴里咕哝道:“也不知青子现在如何,什么时候回来。” … 出城了。 钱氏掀开轿帘,回头望了眼渐行渐远的京城,又是惴惴不安,又是憧憬。 最后放下轿帘,轻轻一叹。 李青惬意地赶着路,手里抱着一袋零食,马鞭时不时挥一下,悠哉悠哉。 不疾不徐,却也算不慢。 ~ 大半个月后。 李青赶着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金陵城。 仁宣时期,尤其是在宣德朝,李青主张发展手工业的提议,被朱瞻基贯穿的很彻底。 进城打工的观念已经形成,基本上不怎么要求官方路引。 当然,明面上还是仅限于本州县,外地的不行。 不过规矩稍微松一些,便会有人为谋利扩大口子,事实上,只要有钱,基本上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 昔日,老朱定的规矩名存实亡。 好在口子虽然扩大了,但一般人没事儿谁也不会满大明的跑,主要是这时代人都有很强乡土观念。 非必要,不离家。 九成九的古人,都没有旅游的概念,且交通也很不便利,没人会瞎鸡儿乱跑。 “李先生,快到了吧?” “嗯,再有小半时辰就到了。”李青笑着说,“不用急,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尽管隔着轿帘,钱氏依然羞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 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夫君,她的害羞转为羞喜。 朱祁镇做不做皇帝,她并不是很在乎,只要他好好的,她就开心,哪怕以后粗茶淡饭,哪怕以后默默无闻,她都愿意。 甚至,她还有些小窃喜,那座皇宫她并不喜欢。 掀开轿帘,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充斥着热闹、繁华,犹胜京师三分。 若以后和夫君在此长相厮守,那也是极好的。 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对女人来说,男人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空气弥漫着夏日的燥热,扑在脸上热浪滚滚,她却十分享受。 钱氏晕陶陶的想着,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幸福憧憬中,嘴角上扬着,满心满脸的雀跃。 “到了。” 李青声音响起,钱氏从憧憬中清醒过来,她掀开轿帘,缓步走下马车。 好气派的宅院……她眸中流露出惊诧,没想到李青的家,竟如此……气派。 一般的侯府都比之不上! “这不是我家,”李青见她惊疑,笑着解释,“这是我一位故友的家。” 钱氏释然,同时也更为担心,轻声道:“先生这位故友,值得信任吗?” “当然值得。”李青笑着点头,“进去就知道了。” 钱氏轻轻点头,都到这儿了,她自然不会望而却步。 李青敲响门,大门很快打开,开门的下人认得李青,见是他,恭敬地叫了声:“李先生。” “嗯。”李青问道,“朱老爷,和老爷子都在家吧?” “在的,先生请。”下人点头,看到钱氏怔了一下,“小的见过李夫……” “带我们进去吧。”李青打断他,不让钱氏尴尬。 “哎,是是。”下人连忙点头,“先生请,李夫人请。” 到了,钱氏也没能逃脱被叫李夫人的命运,不过这个也没什么,嫁人的女子都是称夫人的。 只是不应该在夫人前面加李。 李青纠正道:“这位夫人是之前来府上那位贵客的夫人,莫要再叫错了。” “啊?是,是小人的不是。”下人尴尬地赔了不是,重新说:“李先生请,夫人请。” 李青颔首,朝钱氏道:“进去吧。” “嗯。”钱氏点点头,有些紧张和畏怯。 尽管知道李青前途似锦,没可能,也犯不上骗她,但她太在意了,人太在意某件事,总会患得患失。 深吸一口气,钱氏迈过门槛,走进这座昔日的永青侯府。 ~ 此时,朱祁镇、朱允炆正在掰头,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这一次,张邋遢没再偏帮,一边吃瓜,一边吃瓜,惬意的不行。 相较于他的轻松,二人却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大战’进行到现在,双方杀手锏之类的王炸都打完了,接下来只能拼细节。 朱允炆到底多活了数十年,又有李景隆熏陶,经验十分丰富,他率先发难: “吾有一憾,未去草原征战,不知阁下可否为我讲解一下草原风光?” 一招鲜,吃遍天! 朱允炆核心战略始终围绕着‘留学’二字。 朱祁镇气结:“过不去了是吧,翻来覆去的说,烦不烦呐?你要没有新鲜词儿,换我来。” “我…”朱允炆一滞,“还说我呢,你还不是一样揪着削藩不放?” “好,咱不说这个了,都来点儿新鲜的敢不敢?”朱祁镇说。 朱允炆也不想再被戳痛处,哼哼道:“有何不敢!” “那我先来!”朱祁镇道,“你在位三年,却足足印了五百七十八万,又三千五百二十贯宝钞,你懂经济吗?” “五百万多吗?我已经很克制了好不好?”朱允炆不屑道,“当时国力正在上升期,五百万对偌大的大明来说,不痛不痒,且有助于经济增长,你懂个屁。” “呵呵……”朱祁镇冷笑:“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如今宝钞购买力下降……” “那还不是你们燕王一脉干的好事儿?”朱允炆打断,并把叔兄侄也带上了,皇位都被抢走了,还不兴说两句了。 况且,宝钞购买力下降,还真不怪他。 顿了顿,朱允炆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该不是胡编的吧?” 说实话,他自己都忘了。 朱祁镇却是怒不可遏,“我当然知道,我还的帐,我还的帐……!” 第180章 这是他的柔软 下人把二人领到后院门口,便停下步子,解释道: “李先生,夫人,最近老爷子不让小人们午后进后院,不过老爷子有交代,若是先生回来,可以直接进去。” 李青知道小老头是为了给朱祁镇身份保密,点头道:“行了,你去忙吧。” “是,先生请便。”下人恭敬说了句,转身离开。 李青看向钱氏,笑道:“他就在里面呢,进去吧。” “嗯。”钱氏轻轻点头,迈步走进后院。 前院大,后院也不小,分一进院,二进院。 走了一阵儿,钱氏停下步子,想问朱祁镇住哪儿,还未开口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我还的账,我还的账……!” 这声音充斥着愤怒,甚至有些走调,却让钱氏一下就听出来了,尽管数月不见,但她一下就确定了说话之人。 是她的夫君,绝对不会错! 钱氏步子陡然加快,几乎小跑起来。 李青倒没她那么急,欣赏着满园春色,一边脚步轻快地往里走。 ~ “你吼什么?”朱允炆也怒了,“说话就说话,嚷嚷个什么劲儿,难道说,谁声音大谁就有理吗?” “就是就是。”张邋遢抹了把嘴,又拿起一块瓜,“有理不在声高。” 朱祁镇气笑了:“行,你们可真行。” 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邋遢忙道:“好好好,小老头不说了还不行吗?” 好不容易攒的局,他可不想这么快收场。 朱允炆揶揄道:“你说别人行,别人说你就不行了?呵呵,挺大一爷们儿,咋跟个娘们儿似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你……” “吱呀——!” 门被推开,一道靓丽倩影走进来。 朱允炆、张邋遢愕然,朱祁镇嘴巴张得老大,震怒转为震惊。 真是夫君……钱氏又是激动,又是欣喜,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话。 朱祁镇也是如此,又惊又喜,一时间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知道李青会守诺,但没想到李青会这么快,就把小钱给带来了金陵。 许久, 小老头啧啧开口:“好俊的女娃,话说,你是不是进错门儿了?” “没错。”李青的声音响起,接着,踏入客堂,笑眯眯道:“师父、师弟,我回来了,近来可好啊!” “还好。”朱允炆点头,也顾不上方才置气了,笑着说:“师兄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啊?” “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李青笑笑。 朱祁镇幽怨的瞥了李青一眼:你甚至都不想跟我说话是吧? 不过转念一想,媳妇儿来了,说话不说话的,也没什么打紧。 张邋遢起身笑着上前,搭着李青的肩膀,“青子我给你说,之前你是没看到,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可太招笑了,我给你说哈……” 说话间,俩人走了出去。 朱允炆瞥了钱氏一眼,心中大概有了计较,他到底是长辈,自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便也往外走: “师父、师兄,等等我。” 出了门口,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来自建文爷爷的关怀! 客堂,只留下夫妻二人。 朱祁镇疾步上前,凝视着爱妻,少顷,拉她入怀,紧紧拥着。 “小钱,朕食言了。”朱祁镇羞愧,满脸的心疼,“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臣妾不苦。”钱氏轻声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不哭,不哭了……”朱祁镇安慰着,吻了吻她的脸颊,吻了吻她的唇…… 小两口久别重逢,紧紧相拥,许久许久都不舍放开彼此。 ~ 前院凉亭。 冰镇冷饮、瓜果蜜饯,李青呲溜一口,满脸享受:“还是家里好啊!” (宋朝就有冷饮了。) 冰桶冒着丝丝寒气,吹在身上格外舒爽,尽管真气已让他寒暑不侵,但李青还是喜欢这种夏日炎炎,却冰冰凉凉的感觉。 “师兄这次回来是小住吧?”朱允炆问。 “嗯,皇帝都换了,如今朝局已然是逐利场,我不能久留。”李青悠然叹了口气,自嘲笑道,“万事总难顺遂嘛。” “已经够顺遂了。”张邋遢哼哼道,“大明立国已有八十余年,其他王朝到了这时候,几乎都在走下坡路了,大明依旧繁荣,还不够好吗?” “呃……”李青讪讪道,“人总是不知足,好了还想好。” 张邋遢点头:“正是因为人都是好了还想好,所以王朝才会有周期寿命这一说。” “青子啊,没几个人像你这样,更多的人都是自己好了还想好。”张邋遢拍了拍他的肩,“你又能扛多久,现在你扛得动,随着时间推移,你总有一天扛不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的朱允炆也深有同感。 “师父说的是啊,那些个富绅、官绅、官员,都是好了还想好,但财富终究是有数的……唉!”朱允炆颇感无力。 他虽不是皇帝了,但他依然希望大明千秋万世的传承下去,昌盛下去。 但随着脱离出来,他看的更远,也更透彻了,知道这几乎是没可能的事儿。 尽管有李青,但依然不能。 李青笑道:“上层扛不动,就在下层扛,其实都是一样的,即便真有那天,不过是推倒重来而已。” 顿了顿,“我不敢保证大明一直延续下去,但我可以保证,即便重来,依然是大明,就像……汉!” 李青在庙堂这么久,他对政治的理解,再无人能出其右。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慌。 他有时间可以谋划,也自信可以谋划。 大势不可违,但可以建立无数小势,从而影响大势走向。 张邋遢笑道:“这方面为师也不太懂,你看着来就成,为师的意思是,尽人事,听天命,莫把生活过得太苦。” “嗯,我都是大人了。”李青笑道,“师父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张邋遢撇了撇嘴,没再搭理他。 倒是朱允炆,他和李青一年没见了,话匣子打开,说个不停。 师徒三人,纳凉闲聊,惬意无比。 申时,李青起身道:“我出去办点儿事,师弟你陪着师父。” “嗯,好。”朱允炆笑着起身,“我送师兄。” “嗨~咱们用不着这么客气。”李青好笑地摆摆手,朝小老头道,“师父,我出门一趟。” “去吧去吧。”张邋遢哼哼道。 朱允炆目送李青走远,顺手拿起拐杖,“师父您先歇着,我去吩咐人准备丰盛酒菜。” 张邋遢诧异道:“你不是讨厌那孙子吗?” “才不是为他呢。”朱允炆撇了撇嘴,“我是为师兄,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晚上咱们师徒好好喝一杯。” “用不着,”张邋遢叹道,“他晚上不回来。” “怎么会?”朱允炆不信,“这都到家了,师兄还能在外面睡不成?” 张邋遢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指了指不再毒辣的太阳。 朱允炆顺眼望去,怔了怔,也沉默下来。 …… 栖霞山。 李青挎着篮子登上山时,太阳已经变为了橘黄色。 许久没来了,这里生满了草。 时间还早,李青撸起袖子,开始清理杂草,他做的很认真,清理完后又在周边采了好多漂亮的花,插在坟头上。 想来,她们会很喜欢。 橘黄色的夕阳,已经成为了橘红色,它更柔和了,也更美好了。 李青蹲下身子,从篮子中取出贡品、香烛、纸钱,轻声道:“丫头,好久没来看你们了。” 燃上香烛,李青烧着纸钱,打开了话匣子。 “这些时日先生比较忙,京中又发生了很多事……” 李青讲述着所见所闻,包括遇见穆卓儿的事儿,一直讲到夜幕来临。 夜风习习,山上的空气清新中带着清凉,吹在身上很舒服,也很温柔。 李青讲完这些,又讲起了故事。 他的话很多,跟个话痨似的,这一夜的话,比平常一个月的话都多。 他不觉得烦,想来丫头们也不讨厌。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后半夜。 夜风更柔,宛若涓涓细流,洗涤着他迟暮的心灵,又像红袖、怜香的温柔按摩,缓解着他的疲倦; 山间虫鸣清脆悦耳,如婉灵抚琴,念念回响。 极致放松和愉悦,唤醒了李青浓浓困意,枕着胳膊沉沉睡去。 …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依旧桃花面; 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李青睁开眼,衣袖打湿一片。 旭日高升,碎碎光点穿过枝叶,洒在他脸上,有些恍惚。 癔怔许久,黯然一叹。 ~ 下了山,李青又去买了酒肉,去看望蓝玉、李景隆。 这是他在大明,为数不多的朋友。 昔日相处并不算愉快,如今回想,却弥足珍贵。 “蓝玉,以后等我回去了,我给你出个传记,拍成电视剧,电影,让你好好威风一把。” “李老弟放心,你才不是什么大明战神,到时候电影电视剧统统给你安排上。” … 李青吹牛侃大山,这是他的柔软。 ~ 回到家。 李青倚在凉亭,缓解激荡情绪。 “师兄。”朱允炆拄着拐杖走来,轻声唤了句。 李青转头,咧嘴一笑,“什么事儿?” 见他如此,朱允炆放松下来,他挤上来,也跟着笑道:“没什么,那女子是嫔妃吧?” “不是,人家是明媒正娶的正宫娘娘。” “皇后?” “嗯,”李青点头,“准确说,是太上皇后。” “这样啊,”朱允炆恍然,啧啧道:“看不出来,那孙子皇帝做的不咋地,倒是个情种。” 你就别大哥笑话二哥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晚饭吃啥?” “师兄想吃啥?” “好吃的,”李青舒服倚在长椅上,哼哼道,“来者是客,你这个东道主不得尽一下地主之谊?” 分明是你的家,我充其量就一管家……朱允炆好笑点头,“我稍后让人去准备。” 顿了下,“哦对了,那两口子昨儿个问起你呢。” “哦?”李青问,“什么事儿?” “估计是想着重感谢一下你吧。”朱允炆道,“要是没有你,这两口子可就真成苦命鸳鸯了。” 说着,朱允炆心疼得看了眼李青,轻叹道:“师兄,你为朱家……真是操碎了心啊!” “可不咋地。”李青一想就来气,骂骂咧咧:“操稀碎啊!” ps:从这章长度就能看出来……今儿两章了(*?▽?*) 第181章 他读了书,认了字,也明白了些道理 后院,客堂。 李青抿了口凉茶,道:“没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小两口对视一眼,朱祁镇问道:“先生,皇后……小钱她能好对吧?” 李青怔了一下,继而嘴角上扬。 这说明,朱祁镇真的无意于皇位了。 “问题应该不大。”李青颔首,“不敢说十成十,却也有八成把握。” “嗯,那就好。”朱祁镇放下心来,露出笑意。 钱氏也满脸甜蜜,本来不抱希望的她,在见识李青高来高去的手段后,不禁燃起希冀。 “先生,我们能一直住在这儿吗?”钱氏小声问,有些窘迫。 “当然。”李青点头:“只要愿意,想住多久住多久。” “先生的那位故友……?” 李青笑道:“他没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朱祁镇几乎和李青同时开口,语气不屑。 同行是冤家,此话不虚……李青腹诽。 “夫君……”钱氏嗔了朱祁镇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抿了抿嘴。 有外人在,不可驳自家男人面子。 朱祁镇却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小钱你不用顾忌什么,以后就拿这儿当自己家,你想住多久,咱就住多久。”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李青好笑点头:“太上皇后不必拘束。” “这不是皇宫,以后就不要这么称呼了。”钱氏笑了笑,“叫我朱夫人即可,夫君他无意于皇位,以后就拿我们当普通人好了。” 说着,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微微颔首,叹道:“就这样吧,先生你什么时候回去?” “歇一段时间再说。”李青哼哼道,“这小半年来,可把我折腾够呛,还不能享受享受啦?”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道:“先生辛苦。” 顿了下,又道:“不过,朝局定然不稳,先生还是……” “这不是你操的心,安心过你的日子就是。”李青揶揄一句,才道:“放心,我比你有数,一个月内就会回去。” “哎。”朱祁镇不好意思笑笑。 见两口子没别的事儿了,李青起身道:“久别胜新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要不必客气。” 朱祁镇点头,补充道:“还请先生尽快着手医治小钱。” “忘不了,”李青没好气道,“瞧把你急的?” 钱氏垂首,小脸羞红。 ~ 傍晚,凉亭。 师徒三人在凉亭下,饮酒畅聊,惬意无比。 正尽兴时,小李宏在父亲的陪同下走过来,远远叫了声:“干爹!” 许久不见,他有些认生了,没以前那么亲昵,却也欢喜。 “干爹。”小家伙儿走上前,又叫了一声,粉嫩的小脸上露出腼腆之色。 “豁,都长这么高了。”李青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呵呵地起身和李父打了个招呼。 李父含笑应承:“冒昧前来,扫了李兄和朱老爷、老爷子的雅兴了。” “哪里,”朱允炆起身笑道,“我们都尽兴了,年纪大了,不能贪杯不是?” 李父有些不好意思,朝张邋遢拱手一礼:“老爷子好。” “嗯,好。”张邋遢应了一声,起身道,“你们后生聊吧。” “师父,您慢点儿。”朱允炆朝李父笑笑,扶着张邋遢走出凉亭。 张邋遢身子骨可比朱允炆硬朗太多了,根本用不着这些,但他并未推辞,依旧让需一手拄着拐杖的朱允炆侍候。 李父驻足,目送二人离开,这才上前几步,拱手道:“李兄,好久不见啊!” 你爷爷叫我李兄,你也叫我李兄,真的是…辈分儿都整岔劈了……李青点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一切安好。”李父笑着点头,拍拍小家伙儿的脑袋,“你不是整日嚷嚷着想干爹了吗,如今干爹来了,怎么这么生分啊?” 小家伙讪讪红了脸,他六岁了,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不知所谓,正因如此,人也变得腼腆起来。 “这么久不见,肯定生分啊。”李青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些,小孩子都这样,正常现象。 “这孩子……”李父瞪了眼儿子,朝李青道:“李兄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啊?” “不会太久,一个月内就要回京。”李青道,“京师那边有不少事要处理。” 李父恍然,换皇帝的事他也听说了,知道京师不太平。 关心道:“不会影响李兄仕途吧?” “没什么影响。”李青摇头,转而跟他拉起了家常。 李父是那种典型的大家子弟,虽是庶出却也自小受良好教育,人长得斯文,说话也斯文。 不过……终究是有些市侩。 两人不是一路人,不过有小家伙儿这个枢纽,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不久后,夜幕来临。 李父起身告辞,却留下了小家伙儿。 亭下,一大一小俩人都有些沉默。 许久,小家伙儿叫了声:“干爹。” “嗯。”李青笑笑,温声道:“不必勉强什么,若不想在这儿,干爹送你回去。” “没有啦。”小家伙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的小声说:“只是……不知道该和干爹说什么。” “呵呵……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若不想说,那便不说。”李青仰望夜空,幽幽道,“不要做自己讨厌,亦或不喜欢的事,毕竟…人之一生并不算长。” 小李宏是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自觉亲近了些,“干爹,你过段时间又要走是吗?” “过好当下便是,以后的事以后说。”李青笑着说。 “喔~” ~ 小家伙儿没走,晚上和李青宿在一起。 他只是长时间不见,情感上和李青有些生分,加上年龄渐长,不再像幼童时那样,无忧无虑,无所顾忌。 他读了书,认了字,也明白了些道理。 所以……他没以前快乐了。 … 数日过去,小家伙儿跟李青亲近很多,但更多的是尊敬,这时代极重视孝道,不存在和父母长辈做朋友的现象。 世俗便是如此,根深蒂固,李青也不好打破。 他可以特立独行,但不能要求别人也如此,那就不讲道理了。 清晨。 李青早早起了床,简单洗漱一下,朝刚起床的小李宏说,“干爹要出去一趟,要不要一起?” “干爹是去办事吗?”小李宏问。 “嗯……别管这个,你想不想去?”李青笑着问。 小李宏迟疑少顷,重重点头:“想。” “那就一起。”李青拉着他的手,往院外走,一边说,“今儿我们在外面吃。” 饭馆儿小面,包子,滋味儿尚可,生活优渥的小家伙儿,却吃得极为香甜。 再好的食物吃多了也腻,他父亲从未带他出来吃过。 跟干爹在一起,他很轻松,也很快乐,因为干爹从不严厉,也没有父亲的条条框框。 这种自由的感觉他表达不出来,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这样,好想以后一直这样。 “干爹,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呀。”小李宏见他吃完,忙取出怀中棉帕递上,满是期待的问。 六岁的孩童放在后世,不熊孩子就不错了,而这时代却不是这样,无论贫穷富贵,小孩子都是很小就懂得孝顺父母。 越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越是如此,他们或许对外嚣张跋扈,却对父母长辈,大多都乖巧顺从,基本没有熊孩子。 农户家的子女,很小就开始做家务,甚至不到十岁就帮着父母干力所能及的农活了。 李青有些唏嘘,以前他也没注意这些,但一次感触颇深。 从小家伙身上,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缩影。 “嗯…吃饱喝足,当然得消消食儿啊!”李青宠溺的说,“走,干爹带你好好逛逛,顺便给你买些礼物。” “嗯,好。”小家伙儿眼睛弯弯,开心的不行,有种迷你版李景隆的既视感。 第182章 贪得无厌 或许是李青喜欢孩子,亦或许小家伙儿是故人之后,李青很稀罕小家伙儿,很疼,也很宠溺。 父子俩在街上逛了许久,李青给小家伙儿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临近中午,俩人才往回走。 小家伙儿开心之余,又有些担心:“干爹,你不是还要办事吗,宏儿是不是耽误你了呀?” “不急,”李青笑笑:“待会儿去办也不晚,中午去哪儿?” “去干爹家。” “嗯。” … 午饭后没多久,小家伙儿便午睡了,李青这才动身去织造局。 小六子听说李青来了,立即放下手头上所有事物,赶来见他。 一见面,小六子就极尽谄媚。 换皇帝这么大的事,他自然知道,当然,这事儿基本上全天下都知道了。 皇帝是一国之君,哪有新皇登基偷偷摸摸的,这种事朝廷也不会隐瞒。 “恭喜李大人高升。”小六子谄笑着说,“大人乃国之栋梁,听人说新皇对您格外依仗呢。” 李青笑道:“公公消息倒是灵通。” “咱家吃的是宫里的饭,自然不敢不上心。”小六子笑笑,在袖筒里掏了掏,递上一沓银票。 李青一瞧,都是千两面额的银票,足有上万两。 “看来公公在这里很滋润啊!” 小六子脸皮子紧了紧,忙赔笑道:“哪里哪里,大人误会了,这些几乎是咱家大半身家了。” 他卖惨道:“咱家可不敢忘大人的教诲,大事上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呃呵呵…这些都是沈老板的孝敬。” “那就好。”李青想了想,还是收下了银票。 见他收钱,小六子这才放下心来,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公公,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金陵的生意如何?”李青问,他对经济很上心,这关系到国计民生。 小六子笑道:“好啊,好的很,赚了好多钱呢。” “我是说民间的生意。”李青补充道。 “这个呀。”小六子沉吟少顷,道:“开始是不好的,除了沈鑫几乎都在赔钱,最差的时候沈鑫都有些扛不住,不过最近两月来,倒是好了不少。” 顿了下,他压低声音道:“主要是皇上……太上皇定下的出海贸易份额名存实亡了,前段时间兵力紧张,驻扎在港口的士兵都撤了,现在到处都在走私。” “走私?”李青皱了皱眉,“我怎么没……你没上报朝廷?” “啊?这…”小六子讪讪道,“太上皇北狩在外,新皇……咱家不知是否是新皇的意思,再者……” 顿了下,“咱家也怕得罪人啊。” 小六子确实怕,连王振都被活活打死了,他能不怕吗? 这里面的道道儿局中人都清楚,他一个阉人,可没多少节操,无私奉献的事做不出来。 谁又能保证,就算真报了上去,且传到皇帝手中,一个刚登基的新皇,就能摆平? 弄不好,新皇为收拢人心,巩固地位,还会杀了上报之人。 “李大人,咱家真心是拿您当自己人,才跟您说这些的啊!”小六子哭丧着脸,“你可不能把咱家卖了啊。” “昂,放心吧,我知道你的难处。”李青点头。 如此局面也在情理之中,之前压的太狠了,现在换了皇帝必然反弹,李青没有惊讶,不过心里很不爽。 这些个人可真是贪得无厌,直接连税都不交了,简直岂有起理! 小六子见李青脸色不好看,连忙转移李青怒火:“自从走私盛行后,沈鑫那厮也不好好合作了,一直在压货,他现在囤了好多货,就是不卖给朝廷。” 顿了顿,“听说他傍上了一个京官儿,暗地里也在走私。” 李青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商人永远是逐利的,李青本也没指望沈鑫有多大节操,之前之所以提点,也是基于自己拉他下水。 但沈鑫本身就不太光彩,当然,沈鑫不是个例,这时代的富绅大多如此。 “我去见他。”李青起身道,“公公你忙你的去吧。” “哎。”小六子点头,讪讪的说:“还请大人莫说是咱家说的,这些个事儿吧,他有些复杂。” 能有多复杂,无非是沈鑫给你上了钱,你却在背后捅刀罢了……李青敷衍地点点头,“走了。” “大人慢走。” …… 沈家。 沈鑫再见李青,满脸的惊诧,他没想到皇帝都换了,李青依然屹立不倒。 他不像小六子,对京中局势了解并不多,不知道李青即将升任侍郎的事儿。 “李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沈鑫心中发虚,之前李青交代的事儿,他几乎都违反了。 不过,他也不是太虚,现在他有了新靠山。 “沈老板,我以前跟你说过,跟朝廷合作你稳赚不赔。”李青开门见山,“看在往日交情的份儿上,我给你一次机会,立即停止不正当的操作,回归正道。” “李大人这话,草民有些听不懂啊!”沈鑫赔着笑,招呼人:“李大人莅临寒舍,还不快快准备酒菜。” 接着,又看向李青,陪着小心:“莫不是大人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李青笑了笑:“沈老板,你是生意人,应该明白一句话。” “请大人赐教。” “商不与官斗。”李青道,“本来我都给你安排一条生财之道了,只要你按我说去做,保证你发大财,家资更胜往昔数倍! 但你不要忘了,富可敌国向来只是个形容词,你觉得朝廷真会容忍一个财富远胜国库的商人?” 沈鑫一滞,脸色难看起来。 李青冷笑道:“本来你是直接跟朝廷,跟皇帝对接,但你非要拉一些中间商,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那群人可都是吸血狂魔,你跟着他们,不仅不会多赚,反而会被他们瓜分利益; 终有一天,他们会把你身上的血吸干,然后,再高举正义大旗,一脚把你踢开; 等着吧,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沈鑫额头冒气涔涔冷汗,但他并未完全相信。 一是不觉得那些人有李青说的那么恶毒,二是认为李青在故意吓他。 “大人,沈某一直敬重大人,也感激大人。”沈鑫赔着笑,他不想得罪李青,“不过,草民真没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儿啊!” “做没做过你比我清楚。”李青淡淡道,“用不多久我就回去了,你好好想想,错过了这次,到时候厄运降临,可别怪我不施以援手。” 说罢,不做停留,扬长而去。 ~ 一到家,朱允炆就迎了上来。 “师兄,京师那边儿有人给你送的信。”朱允炆递上火漆封口的信。 李青知道,就自己人缘,除了于谦没人会给自己写信。 离两月之期还有很长时间,于谦这么急着给他写信,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李青接过,立即拆开。 信果然是于谦寄的,看完内容后,李青的脸色阴沉下来。 “怎么了师兄?”朱允炆紧张道,“京师出了大事?” “嗯…算是吧。”李青幽幽叹道,“看来我得提前回去了。” “很棘手吗?” “棘手,但也不是无解。”李青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有把握解决。” 闻言,朱允炆不再那般紧张,“吃了晚饭,明儿再走吧?” “嗯,行。”李青点头,“倒也不急着一时半刻。”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三条,一是群臣要求取消他担任兵部侍郎,二是群臣要求取消车船税,三是就是老生常谈的国不与民争利。 李青最生气的是第二条! 这时代,车船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商税。 取消了车船税,就失去了海上贸易的商税,这损失太大了,是绝不能允许的,而刚上位的朱祁钰,扛不住那伙儿人的压力。 于谦倒是勉强能扛,不过他除了折中,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这才求助李青。 第183章 疯狂薅羊毛 今晚,小李宏依然和李青宿在一起。 他有些不开心,吃饭时,他知道了干爹要走的事儿。 “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干爹啊?”李青笑着打趣。 “嗯。”小李宏点头,本也没觉得什么,但这几天干爹的到来,让他好放松,也好开心。 可就才几天的工夫,干爹又要走,他心里很难受。 “干爹,您能不能带我去京师啊?” “下次吧,”李青说,“这次比较急,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带你去京师。” “喔~好吧。”小家伙儿怏怏点头。 若是三年前的他,肯定会撒娇甚至撒泼,但现在不同了,他长大了些,也明理了。 “那干爹什么时候不忙啊?”他希冀的问。 “这……”李青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这样,等我忙完这阵儿,就回来接你。” “嗯。”小家伙儿贴近了些,睁着山葡萄般的瞳仁,盯着李青看。 李青好笑道:“不早了,睡吧。” “孩儿中午睡饱了,不困。” “那我给你讲个寓言故事吧。”李青说。 “什么是寓言故事啊?” “就是……有寓意的故事。” 小家伙狂点小脑袋,“好。” …… 故事没讲完,小家伙儿就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李青突然有些后悔,要是没这几日的相处,或许自己离开不会让他难过,但如今…… ~ 次日,李青起了个大早,本想来个不告而别,但深思熟虑一番之后,还是觉得应该有个正式的告别。 早饭后,李青给朱祁镇两口子说了一下,让他们好好过日子,不用顾虑什么。 朱祁镇倒没什么顾忌,主要是上心媳妇儿的事儿,在得到张邋遢出手医治的允诺后,便放了心。 接着,李青又嘱咐朱允炆好好保重身体。 然后跟干儿子玩闹一会儿,最后告别师父。 李青牵着朱允炆准备的良驹,刚出府院,还没来得及骑上,小家伙儿就追了出来。 “干爹…干爹再见。” “再见。”李青笑笑,翻身上马。 “干爹,你别忘了忙完来接我啊!”小家伙儿补充。 李青回头,笑道:“放心,忙完一定来接你,快回去吧。” “嗯。”小家伙儿一步三回头,最终走回大门。 李青又朝跟出来的朱允炆挥挥手,转过头,扬起马鞭。 —— 京师。 群臣已经急了,京中官职空了那么多,还都是高级官职,谁不想上位啊! 不止是他们,石亨、杨洪等一众武将也急了,没想到于谦发个抚恤会这么墨迹。 他们还想着加官进爵呢,耽搁的时间久了,解救国难的功劳给人感觉就淡了。 新皇秉性他们也不知道,越往后拖,越觉得对自己不利。 所有人都急,眼巴巴的看着于谦,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好让他快点儿。 于谦依旧慢悠悠的不慌不忙,其实他也急。 那么多职位空悬,群臣的确不敢强烈逼宫,但即使是怀柔手段,朱祁钰也有些扛不住,这让于谦气苦不已。 其实按道理讲,朱祁钰完全能扛住,但他心太虚了。 有时候于谦真想大逆不道的来上一句:“你怕什么呀,你咋就不敢跟他们干一架呢?” 但也只是想想,那种事于谦做不出来。 幸赖,李青没让他多等。 ~ 兵部衙门,后堂。 于谦看着风尘仆仆的李青,既心安,有愧疚。 “辛苦先生了。” “无妨,”李青摆了摆手,“说正事儿吧。” “嗯。”于谦简明扼要,“主要问题便是海商,人心不足,如今他们还想复刻当初太上皇登基那会儿的‘盛况’,且不满足于此,还想完全不交税。” 顿了顿,“还有就是关于先生你了,他们对你的痛恨程度无以复加,怕你身居高位之后,他们更难做,于是竭力阻止你就职侍郎之位。” “嗯,武将、勋贵那边如何?” “武将还好,他们只是急于让皇上论功行赏,但勋贵的心更大些。”于谦道。 李青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展开说说。” “子承父业,继承爵位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他们觉得父辈为国殉难,应当多些补偿。”于谦说道,“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迎合文官,明里暗里跟文官沆瀣一气,在海商上大做文章。” 于谦苦笑:“做海上贸易的不止是文官代表的官绅,还有勋贵群体,他们利益一致。” 李青叹道:“果然啊,都是好了还想好。” 于谦点头:“事情大致如此,先生你怎么看?” “皇上怎么看待这些事儿?”李青问。 “皇上……”于谦满脸无奈,“皇上举棋不定。” 李青皱眉:“这可不行,当皇帝岂能如此软弱?他不硬气点儿,以后想硬气,也硬气不起来。” 他茶也不喝了:“走,我们进宫。” “好。”于谦点头,旋即又补充道,“先生,你消些火气。” 于谦怕李青上头,做出什么有悖君上的事儿。 “放心,我不会冲动。” ~ 御书房。 这里才是皇帝办公的地方,朱祁钰迁了过来。 除他之外,还有内阁的陈循、高毅、苗衷,帮着整理奏疏,提出批改意见,而负责批红的司礼监,完全成了摆设。 王振死后,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还未有新人选。 陈高苗三人运气好,朱祁镇亲征时,他们被留下辅政,如今不仅捡回一条命,且话语权更重了。 三人干活还是很卖力的,明里暗里地相互斗争,都想坐上内阁一把手的位子。 不过,相对来说他们还算和谐,并未红眼不择手段,勉强算是良性竞争。 朱祁钰很勤政,这段时间一直在处理之前积压的奏疏,效率极高,同时也花了不少钱。 大明这么大,总有地方遭灾,尤其是旱灾。 朱祁钰又是赈灾,又是减税,大哥留下的家底儿,他花一多半儿了。 又打开一封奏疏,朱祁钰不禁皱眉,又是一处遭灾,且还是江南。 他有些狐疑,最近怎么这么多地方遭灾? 朱祁钰看过大哥亲政后的施政举措,的确每年都有许多地方遭灾,但远没有这么频繁,这么多。 这俩月都快赶上大哥执政时期的一年了。 朱笔提了又提,朱祁钰终究没批复。 陈循察言观色,试探着问:“皇上,为何烦忧?” “最近这天灾很多啊!”朱祁钰皱着眉说,“莫非是……朕躬德薄,惹上天不喜?” 没有证据,他不好胡乱怀疑,便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皇上莫如此说。”陈循忙站起身,高毅、苗衷也跟着起身,拱手道:“自古道,三岁一饥,六岁一衰,十二岁一荒;非皇上之责。” 话说的冠冕堂皇,但三人心里震怒:下面人过分了啊,差不多得了,没这么薅的。 他们有生气的理由,自己都还没吃上肉呢,下面人倒是先开始了,简直混账! 尤其现在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他们想趁机搞波大的,下面人如此不懂事,他们心里当然不爽。 朱祁钰随意笑笑:“三位爱卿快请坐,我们继续处理国事吧。” 说着,他把那封奏疏放在一边,准备抽空让锦衣卫去核查一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三人谢坐,重新坐下。 刚拿起奏疏,就听小黄门进来禀报:“皇上,于尚书、李都给事中求见。” 闻言,三人一怔,随即,头皮发麻。 不会是那煞星又回来了吧?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朱祁钰笑呵呵的说:“快宣!” 三人回头,希冀是另一位姓李的都给事中,但很遗憾,李青很快出现在他们视野。 迎上他们目光,咧嘴一笑,雪白牙齿格外亮眼。 第184章 大封武将 “臣于谦(李青)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免礼。”朱祁钰起身笑道,“两位爱卿不必拘礼,来人,赐座。” 于谦拱手道:“皇上,臣等前来是有……” 说着,看向陈循三人,意思不言而喻。 陈高苗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庙堂争斗了这么久,彼此的那点儿套路,基本上都知道。 一看于谦就憋着坏。 尤其是李青这个煞星也在,但凡李青出马,他们就没落过好。 三人希冀的看向朱祁钰,他们不想走,不走最起码于谦还有顾忌,再不济也还能驳上一驳,走了可就全凭对方一张嘴了。 朱祁钰沉吟少顷,点头道:“三位爱卿,今日的公务就到这儿吧。” “……” 小甜甜扭脸就成了牛夫人,三人那叫一个难受。 但皇帝都下逐客令了,他们也不好强赖着不走。 “……臣告退。”三人无可奈何,拱手离去。 ~ “你们也坐吧。”朱祁钰重新坐下,扬声道:“上茶。” 李青沾了于谦的光,也混了杯茶喝。 “两位爱卿来,所为何事啊?”朱祁钰问。 于谦道:“皇上,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有些事儿是该提上日程了。” 朱祁钰眉头拧了拧,试探着问:“于爱卿可有腹案?” 于谦看了李青一眼,朱祁钰循着于谦目光也看向李青。 “是李爱卿有腹案了?” “嗯。”李青放下茶杯,直言道,“大明立国以来,为防重蹈宋朝覆辙,一直致力于打压文官集团; 然,随着战事的减少,内政的发展,文官仍是不可遏制的成长迅速; 事实上,在太上皇未亲政前,他们已经成功了,文官完全压制了武将,甚至连海洋贸易都给停了……” 李青在庙堂这么多年,对大明政治的理解和见识,无人能出其右,他讲的十分透彻,朱祁钰也听的格外认真。 “海上贸易带来的利益,是国家发展的重要依仗。”李青道,“昔日太宗那般丰功伟绩,离不开海洋贸易。” 朱祁钰点头:“这个朕也有所耳闻,的确,车船税不能取消,海上的生意朝廷也不能放弃。” “皇上英明。”于谦捧哏。 朱祁钰笑了笑,再次看向李青,“李爱卿还有什么看法,也一并说出来吧。” 他温和道:“但说无妨,朕不罪。” 李青也不客气:“此外就是文武之争了,文官真正得到成长,是在永乐朝之后; 这是因为太祖、太宗在位时期,有武将的政治土壤,但永乐朝之后,随着战事的减少,朝廷恢复民力,文官这才快速膨胀。 不得已,宣宗也只能通过亲征、巡边,来掌控军权,通过掌控军权来控制朝政。” 顿了下,“其实太上皇急于亲征,也是欲效仿宣宗,通过掌军权来间接巩固皇权,控制朝局,只是……” “皇上,如今正是一个大好机会,一来武将立了功,奖赏他们理所应当;二来武将得到奖赏,他们也会感激皇上,跟皇上站在一起。”李青道, “武将成长起来,那群文官才会收敛、顾忌。” “嗯,有道理。”朱祁钰频频点头,“不过,文官定不甘心如此,朕初掌大宝,万一他们都不好好干活,亦或撂挑子,到头来受影响的还是大明江山。” 说到这儿,他满脸忧虑。 李青却道:“皇上不必如此,别看他们嘴上吵吵的凶,真动真格的没几个硬骨头。” “啊?用刑?”朱祁钰震惊,“不,不行,这万万不可。” “……不是动刑,臣的意思是,他们不会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做,去请辞的。”李青有些无语,“他们嘴上抱怨,心里埋怨,但又有几人舍得十年寒窗,又摸爬滚打多年得来的官位?” 朱祁钰冷静下来,缓缓点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若不做好平衡,他们即便不会请辞,却也能通过不好好做事,让朕难受。” “是要做出部分妥协。”李青颔首,“海上贸易份额,可以化为三七开!” “他们七?”朱祁钰诧异。 “嗯。” “嗯…”朱祁钰沉吟许久,点头道:“三成贸易加上商税也不少了,还有田税、盐水等大头赋税……”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朱祁钰怎么算都妥妥够使,便同意了李青的提议。 “武将那边儿,李爱卿有什么看法?”朱祁钰问,他现在对李青越来越看好了。 “挑出几个有能力的,封个爵位。”李青说,“这样能一定程度上,敲打那些不老实的老牌勋贵,让他们卷起来。” “卷起来?”朱祁钰不明白这个名词的含义。 于谦解释:“就是让他们竞争起来,从而利好皇上。” “这样啊,”朱祁钰笑着点头,“的确是个好办法。” …… 小半时辰后,李青讲完了心中所想,朱祁钰也基本同意。 “别的也没什么了。”李青起身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臣告退。” “嗯,爱卿慢走。” “臣也告退。”于谦跟着起身,朱祁钰却道,“于爱卿留步。” 于谦怔了一下,拱手称是,缓缓做了下来。 李青没有逗留,径直离开。 这只是解决方案,并不是说有了方案就万事大吉了,真正的困难在于施行。 而施行的难度,也远没有李青说的那么轻松。 文官集团一直贼心不死,他们自觉窝囊了太久,且十多年前还有成功案例,李青知道,这次文官集团的反抗,定会空前强烈。 其实,李青也没太好的办法,想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根本不可能。 经过这么多年的斗争,文官集团的耐性几乎耗尽,要是连换皇帝都无法扳回一城,他们绝对会放大招。 …… 次日。 李青起了个大早,但到奉天殿时,还是晚了些,前脚刚到,后脚朱祁钰就来了。 群臣训练有素地行君臣大礼: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一手扶着一只龙头,俯瞰拜倒的群臣,尽管很多次了,他却仍是十分享受。 这便是皇权魅力所在! 朱祁钰心中升腾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气,今日的他,要说‘不’了。 “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按班站好。 朱祁钰清了清嗓子,道:“前段时间鞑靼大军压境,我大明上下一心,共同御敌于国门之外;诸卿皆有功劳,如今将士们基本都得到了奖赏、抚恤; 然,还有很一些人都还没得到应有的赏赐。” 群臣一滞,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终于,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李青暗暗撇嘴:搞得跟你们击退鞑靼似的,打仗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害怕,分功劳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热忱。 瞥了眼武将的那一边,见石亨、石彪叔侄也在,李青稍稍舒服了些,看来朱祁钰的确听进去了他的意见,要重用武将了。 虽不知自己走后,朱祁钰和于谦聊了什么,但现在看,基本没什么出入。 “杨洪听封!” “臣在。”杨洪出班,跨前几步拜倒。 朱祁钰道:“京师保卫战,杨卿居功甚伟,赐昌平侯,任京营总兵官。” “臣……”杨洪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强抑住激荡的情绪,恭声道,“谢皇上隆恩。” 朱祁钰笑笑:“石亨听封!” “臣在。”石亨出班,涨红着脸上前拜倒,“臣听旨。” “石爱卿及时驰援安定门,抵御鞑靼于城外,赐武清侯,担任提督总兵官。” “臣叩谢圣恩。”石亨比杨洪还要激动,一头下去,差点儿没把金砖磕碎。 朱祁钰继续道:“石彪听旨。” “臣在。”石彪不比他叔强哪儿去,甚至都控制不住的咧嘴了,今日的他一点儿也不彪。 “驰援安定门,爱卿出力甚大,升指挥游击将军。”朱祁钰道。 “臣叩谢圣恩。” “杨俊听旨。” “臣在。” …… 群臣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185章 大意了 他们不喜,不忿; 认为这奖赏实在是太厚重了,已经威胁到文官集团了。 仗打赢了,给些奖赏无可厚非,但给些钱财之类的赏赐也就是了,这又是加官又是进爵的,且还赏了这么多人,属实过分。 文官瞧不起武将,一直以来都瞧不起。 在洪武、永乐朝他们就瞧不起,何况是如今,且在正统前期文官有过大胜的先例。 文官集团对这次利益划分很不满意,甚至相当愤怒。 不过,却无一人站出来。 他们的那份儿还没到手,此刻出头很不明智,秋后还能算账呢,不急这一时。 朱祁钰一口气封完武将,话锋一转,开始将矛头直指海洋贸易。 群臣心中更加不忿,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听,没办法,他们还吃到肉呢。 一个个幽怨得跟受气小媳妇儿似的,李青看了都想笑。 直到朱祁钰说,重新划分市场份额,朝廷三,民间七的时候,这些个人才好受一些。 不过,他们废除车船税的诉求,朱祁钰直接给否定了,且态度坚决,没得商量。 对此,文官团体很愤懑,但他们依旧忍了。 却不料,说完这些,朱祁钰便以昨夜熬夜看奏疏,没休息好为由,给散了早朝。 这可把一群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他们还是忍了。 不是不发,而是时机未到,等一切尘埃落定,吃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儿,才是他们反击的时候。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不信你能一直沉得住气,让那么多重要职位一直空悬。 …… 李青属于文官体系,因此他就职兵部侍郎的事儿,也给搁置了。 但这不妨碍他心情舒畅,他本就不在意这些。 散朝后。 李青去了于谦家,将自己毛驴牵走了,于冕送出好远。 接下来的时间,李青又不上朝了。 武将该封的都封了,至于文官……空出来的职位肯定是要补上的,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上不上朝,都无没什么影响。 反正有于谦,李青完全不用担心什么。 他打算等群臣奋起反击的时候,再出马。 不过,李青终究是大意了。 朱祁钰不是朱祁镇,跟他那么熟,见李青不上朝,立即让于谦催他。 于谦帮着搪塞了几次,后来推诿不过,就来劝李青: “先生,你再不上朝,侍郎就没了。” “不是吧,他这也太小气了吧?”李青无语。 于谦苦笑道:“皇上刚登基不久,你这样,不免给人一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感觉。” “问题是我上朝也没什么可干的啊,”李青无奈道,“去了也只是充个人场,屁用没有,还不如在家睡懒觉呢。” 于谦叹道:“还是去吧,给皇上点儿面子。” “我是做实事儿的,不搞那些形式主义。”李青哼哼道,“这次妥协了,下次他还想拿捏我,这孙子跟他哥没差,都不能惯。” “先生你……!”于谦有些恼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不,这就是。 “先生你怎可如此说皇上!?”于谦沉声道。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行行行,不说了还不行吗?” 于谦叹了口气:“所以……?” “不去!”李青道,“随他吧,侍郎什么的我又不稀罕,等这次风波过后,朝局彻底平稳下来,我准备回金陵长住。” 于谦无语:“先生,有你这么当官的吗?” 李青撇了撇嘴:“我上朝次数少,但我干的事儿比谁都多,要是他只在意这些表面形式,那也算不上什么明君。” “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李青幽幽道,“太宗在位时我就这样。” 于谦无奈苦笑,气苦道:“怕是也只有太祖镇得住先生你了。” “他开始还行,后来嘛……”李青嘿嘿笑道,“那老头……咳咳,他也被我气得够呛,动不动就拿剑砍人。” “……”于谦觉得李青在吹牛,但仔细想想,李青又没必要诳他,这也符合李青的性格。 他不禁生出几分好奇:“太祖砍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应对的啊?” “你傻呀,他会砍人,我还不会跑吗?”李青一脸无语。 于谦咂吧咂吧嘴,他也挺无语的,就没见过…不,就没听过还有李青这种人的。 “先生,我现在真觉得……你能活到现在是个奇迹。”于谦忍不住揶揄。 李青却道:“这你就错了,我能好好活着,且受重用,不是我运气好,而是我有本事。” 于谦怔了下,苦笑点头。 “将士抚恤到了收尾阶段,过不多久,那些职位空缺就得补上了。”于谦道,“一来没有拖延的理由了,二来朝局也是该稳定了。” “补就补呗,等他们闹起来时,我再出马。”李青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现在得养精蓄锐。” 于谦知道劝不住,便也不再劝。 李青问道:“对了,有大件事差点给忘了,宝源局还在铸钱吧?” “暂时停了。”于谦道,“铸钱的原料铜用完了。” “嗯…这个得抓紧。”李青沉吟道,“皇帝信任你胜过信任我,你给他说一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同时,劝他加大和日本国的贸易。” 李青罕见严肃:“这关系到大明的每一个百姓,必须得把货币给稳住了。” “我会说的。”于谦点头,问道:“对于他们反击,先生可有了大致对策?” “其实也没什么。”李青道,“只要皇帝够硬气,现阶段的他们还无法撼动皇权,况且,这次提拔了这么多武将,出不了大事的。” 正笑着,他忽的脸色一凛:草,大意了。 “先生想到了什么?”于谦见他如此,有些惊诧。 李青很少出现这种表情,但凡出现,准有大事。 “也没什么。”李青重新露出轻松之色,“群臣暴起反击,皇帝可以用司礼监,厂卫来弹压,倒也不至于头疼。” 于谦不疑有他,又逗留一阵儿,这才离去。 他刚走,李青脸上的轻松就变为凝重。 “娘的,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样儿。”李青骂骂咧咧,“怎么把朱祁镇给忘了呢?” 可以预见,朱祁钰达不到文官集团的心理预期,他们势必会要求迎回太上皇。 而这,正是朱祁钰最忌讳的,换谁当了皇帝,也不想再让出去。 后宫有孙氏这个太后,东宫有朱见深那个太子,朱祁钰本就虚,朱祁镇回来后他更虚。 这种事,朱祁钰是绝不允许的,不允许就意味着妥协。 但即便他允许了,朱祁镇也回不来,因为朱祁镇压根不在鞑靼手中。 鞑靼没人怎么给? 而鞑靼不给,大明势必要发兵,这关乎到朝廷颜面,朱祁钰为了政治正确,只能硬着头皮发兵。 这一来,原本的大好局势就破了。 大明不发兵,瓦剌和鞑靼自己就会干起来,而大明一旦发兵,在高压之下,焉知双方不会联手。 毕竟,朱祁镇和瓦剌关系好,朱祁钰却不是。 瓦剌为了自身考虑,不会坐视鞑靼整个覆灭。 念及于此,李青不禁出口成脏,再不复之前的胸有成竹。 因为之前的计策用不上了。 干脆回金陵捅死朱祁镇得了……李青郁闷的想着。 转念一想,捅死朱祁镇也没多大用,尸体带回来后,这笔账还是会算在鞑靼头上。 即便他说是他杀的,也未必有人信,难不成他把朱祁镇带回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表演个弑君? “草!”李青骂道,“看来,得给朱祁钰摊牌了。” 想到就做,李青立即动身赶往皇宫。 …… 第186章 皇上可知永青侯? 御书房。 朱祁钰正处理着奏疏,听小黄门禀报说,李青在宫门口,要进宫见他,不由心中升起一抹得意。 小样儿,服软了吧? 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朱祁钰心情愉悦。 他已经领略了李青的本事,自然是想收为己用,如今人家服软了,当然要给其一个台阶。 陈高苗却是叫苦不迭,趁着李青还没来,可劲儿埋汰他,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李青是太上皇的绝对心腹,难免会三心二意,巴拉巴拉一大堆。 朱祁钰却不在意这些,他孤家寡人一个,要真是按这三人说法,朝中的人得整个换一遍。 见三人吵吵个没完,朱祁钰直接道:“三位爱卿也是正统朝的旧臣呢。” 陈高苗立即住口,脸色讪讪。 朱祁钰笑道:“朕并不在意这个,只要是有真才实学,且忠君爱国的官员,朕都喜欢。” “皇上虚怀若谷,令老臣汗颜。”三人干巴巴的恭维。 朱祁钰颔首,伸了个懒腰,道:“几位爱卿辛苦,来人,上茶。” 小恩小惠什么的还是有些用的,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三人连连谢恩,皇帝如此礼遇,让他们心生感动。 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到时候稍微客气点儿也就是了……三人喝着茶,在心里盘算着。 一刻半钟后,李青来到御书房。 “不用行礼了,”朱祁钰心情不错,“坐吧,桌子上的茶是给你留的。” “谢皇上。”李青拱了拱手,坐下品茶。 朱祁钰见他只顾喝茶,明知故问的说:“李爱卿来,所为何事啊?” 只要你服软认错,朕就不追究你不上朝了……朱祁钰笑吟吟的望着他。 “臣确实有事要禀报皇上。”李青放下茶杯,拱手道,“不过,有三位大人在,臣有些不好意思。” “哦?哈哈……”朱祁钰笑着点头,起身道:“走,随朕去内殿说。” 他回头,朝三人道:“三位爱卿先忙,朕去去就来。” “臣遵旨。”三人拱手应是,但心里有些郁闷。 按照惯例,李青这厮定又是想出什么坏主意了……三人恨恨的想着。 没办法,李青的名声太臭了,他就是真做件有利于文官集团的事儿,别人也不相信。 走进内殿。 朱祁钰来到书案前坐下,和颜悦色道:“你也过来坐吧。” 李青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以前的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以后不犯就成。”朱祁钰大度的说,给足了李青台阶。 以前什么事儿?李青有些纳闷儿,随即明悟朱祁钰是说他不上朝。 李青有些好笑,却也没否认,不改也就是了,没必要反驳。 “皇上,臣这次来,是……”李青看了眼跟进来的小黄门。 朱祁钰摆了摆手,“退下吧。” “奴婢告退。”小黄门离开。 “搞得还挺神秘。”朱祁钰好笑道:“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是关于太上皇的事。”李青说。 朱祁钰笑容一僵,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语调有些生硬的说:“李卿有话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李青仿佛没看到他的不喜,自顾自道,“皇上,待将空悬的缺儿都补齐后,文官集团势必反扑。” 朱祁钰皱了皱眉:“昂,朕知道,这个于爱卿也说过,但这跟太上皇有什么关系?” “他们欲求不满,会以迎回太上皇为由,逼皇上妥协。”李青说。 朱祁钰心中一凛,不过脸色却缓和了些,知道自己误会了李青,颔首道: “李爱卿说的有理!” 顿了下,“其实朕也有意迎回太上皇,但鞑靼贪得无厌,朕身为皇帝,不可做出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想来……唉!” 朱祁钰叹道:“想来太上皇也能理解。” 李青笑着点头:“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江山幸甚,社稷幸甚。” 拍了记马屁,李青话锋一转:“若他们为争取自己利益,执意要皇上迎回太上皇,皇上打算如何做?” 朱祁钰一滞,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的说: “两害相权取其轻!” 李青苦笑:“皇上,一步退,步步退;他们会以这个由头吃定你。” “你什么意思?”朱祁钰语气再次生硬起来,“你是说朕贪恋皇权,不顾太上皇安危吗?” “……皇上你小声点儿。” 朱祁钰轻哼,不过声音确实小了下来,“太上皇若是能回来,朕让位就是,本来朕就是一王爷,无心帝位……” 巴拉巴拉了一堆,李青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主要是朱祁钰说的太假了。 当然,李青没有任何鄙视朱祁钰的意思,换谁上来,也不想下去。 而且就当时那个局势,一般人还真不敢接手,朱祁钰敢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并知人善任,全力支持于谦,支持明军将士,挽狂澜既倒,扶大厦将倾,称得上功莫大焉。 于谦是第一功臣,但若没朱祁钰的十足信任和支持,他也成不了事。 单凭这个,朱祁钰就称得上是位好皇帝。 李青叹了口气,道:“皇上可知永青侯?” “永青侯?”朱祁钰怔了下,讷讷点头,“有所耳闻,历经太祖、太宗、仁宣二宗,功绩赫赫……呃,这又和永青侯有何关系?” 李青笑了笑,又问:“那皇上可知永青侯的下落?” “这个……”朱祁钰想了想,“据说他在宣德朝就致仕还乡了,再然后,听说去游历天下去了,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想来早就过世了吧。” “那可不一定,”李青笑道,“皇上应该听说过,永青侯是仙人张邋遢的弟子。” “仙人张邋遢……”朱祁钰想了想,笑道:“所谓的仙人,不是早在永乐朝就死了吗?” 这不怪朱祁钰,是李青给说死的。 主要是当初朱棣找建文之心不死,李青迫不得已才做出哄堂大孝的事。 如今也算是吃到恶果了。 李青挠了挠头,认真道:“其实吧,张邋遢……的确是死了。” 自曝的是他,又不是小老头,李青没必要拉小老头下水。 “但永青侯却没死。”李青道,“他不仅没死,且还返回朝堂了。” “这怎么可能,他在哪儿……嘶~”朱祁钰回过味儿来,震惊道:“你就是永青侯?” 李青点头。 “你你你……”朱祁钰‘你’了半天,突然笑了,“你和永青侯同名同姓,就是永青侯了?” 顿了顿,“朕欣赏你,也想重用你,不过你这样就太掉价了。” 朱祁钰不喜,淡淡道:“诚然,你有功于社稷,但还没到和永青侯相提并论的地步。” 李青苦笑,即便是在后世,如何证明我是我也是一大难题,何况是这时代。 沉吟片刻,李青问道:“你只比太上皇小一岁,他亲政前朝局如何,亲政后朝局如何,应该知道吧?” 朱祁钰沉着脸点头,李青没用敬语,他有些不喜。 李青又道:“你觉得短短几年,太皇上便能拨乱反正,靠的是谁?” “朕知道。”朱祁钰轻哼,“太上皇亲政后革除弊政,你出力甚大。” 李青笑道:“我刚来京时是个博士,和太上皇见了一面后,就成都给事中了,且他拜我为老师,称呼我先生; 皇上以为,仅靠一面之缘,太上皇何以如此?” 朱祁钰一怔,不知怎地,他竟有些相信了。 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没人能活这么大岁数,况且,李青看着是那么年轻。 尽管留了胡子,可怎么看,也绝不超过三十岁。 李青满心无奈,他知道不放大招是不行了。 “皇上,你且瞧好了。” 说着,体内真气喷薄而出…… 第187章 不似人间客 李青发束绷断,乌黑长发飞扬,长袍猎猎作响。 发丝吹打在冠玉面庞,凌乱却有型,宛若谪仙降世。 他眼眸深邃,眼底隐隐透露出深深的疲倦、沧桑;再往深处看,又有种浓浓的无力感。 那是一种看透世间一切,却又无法改变的无力感。 朱祁钰呆住,这一刻,李青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力,远无法用言语表述。 恍惚间,他有种错觉,面前站着的真就是一位仙人,从天上来此人间的仙人。 剑眉,星目,鼻如悬胆,面如冠玉……明明很年轻,却给人一种迟暮之感,毫不违和,浑然天成。 少顷,一切恢复如常。 李青重新坐下,扬起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微微蓬松,星眸半阖,白皙的脸庞显露出一丝病态。 疲倦的病态。 “皇上信否?” 朱祁钰看着这样的李青,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内心的震撼太过猛烈,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青的气场太强了,仿佛在这一方天地中,他才是绝对的主宰。 他才是掌控大明朝局的主宰! 外貌、气质、气场……完美又强大,不似人间客。 “信,信了。”朱祁钰惊叹的同时,又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许久,朱祁钰也坐了下来。 “太上皇回来后,朝局定会陷入混乱,”朱祁钰说,这一次他没再冠冕堂皇,“不仅朕这个临时皇帝处境尴尬,难以自处,且大明朝廷也会陷入内耗之中。” 李青颔首:“这个你大可放心,你听我的,他回不来。” 朱祁钰微微一怔,李青这话未免太狂妄了,但…他有资格。 “你…为何帮我?” “不是帮你,是帮大明,”李青说,“为天下万民计。” 朱祁钰默然少顷,问道:“你想朕如何做?” “保持本心,就按之前定下的策略做。”李青道,“他们若提出迎回太上皇,我去迎。” 朱祁钰轻轻点头:“其实……你知道太上皇的情况,对吧?” “你关心他?”李青诧异。 朱祁钰痛苦又纠结:“他…他是朕的大哥,朕又非草木,岂能无情。” 李青不禁黯然,朱祁钰果然如朱祁镇所说,不是个合格的帝王。 既无铁血手腕,又做不到狠辣无情,能力也很一般,性格上还有些软弱。 但…李青并不排斥这样的人。 朱祁钰是个好人,好人向来是个褒义词。 同时,他和朱允炆不一样,朱允炆是个没能力,却有抱负,对不该心软的人心软,对该心软的人狠辣。 可谓是,完美错过了所有正确答案。 而朱祁钰却很纯粹,虽然比不上朱棣三代,但至少不会像朱允炆那般,搅得大明四处动荡。 朱祁钰求稳,现在的大明也需要安稳。 “他很好,你不用担心。”李青道,“你现在是皇帝,做好皇帝即可,他现在是太上皇,无心帝位,所以你无需顾虑什么。” 朱祁钰缓缓点头:“朕知道了。” 顿了下,“过几日要补缺,李卿……先生也来吧。” “我就不来了。”李青轻轻摇头,“我一上朝,他们势必情绪激烈,你反而难做。” 朱祁钰道:“你不来,朕一个人怕是……朕想让你做侍郎。” 李青笑了:“做不做侍郎有何关系?只要你信我即可,我在正统朝做了近十年都给事中,不照样能协助皇帝拨乱反正?” 再说,我要是做了侍郎,屡屡不上朝的情况下,那群人又得死命弹劾了……李青在心里补了一句。 朱祁钰不是朱祁镇,没朱祁镇那么刚强性格,面对海量的弹劾,他即便能扛住,也会很难受。 与其都难受,还不如保持现状。 李青选择自曝身份,不是为了侍郎之职,而是为了让朱祁钰信任他。 只要皇帝肯听他的,那什么事儿都好做。 ~ 回到家,李青躺了一会儿,开始盘算着偷永乐大典。 这也是主线任务之一,他可没打算半途而废,要偷就偷全套。 李青跟有些人不一样,他没有拖延症,想到就做。 半夜,他换上夜行衣,扛起麻袋,在触犯律法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十余日后。 六部、内阁……等一众部门的空缺,全给补齐了,大明再次恢复正常运作。 其实之前,受的影响也不大,只是空了那么多职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所有人都开心了,下面的人即便没能补上去,也因前面的人升迁,而更进一步。 文官有了笑脸,加上海商份额重新分配,可谓是春风得意。 不过,他们并不满足于此,只是刚得了好,不好意思立即翻脸。 文人都好面儿,吃完立即不认账这么没品的事儿,他们做不出来。 就这样,朝局进入短暂的平静。 值得一提的是,李青终究没做上侍郎的位子,依然只是个都给事中,这和他不争取有很大关系。 他真要侍郎职位,朱祁钰一定会给,但没必要,李青也不想整日上朝。 当然,李青也没闲着,这段时间扮演梁上君子,成果斐然。 偷了足足三大箱,张邋遢带来的那些赝品,被他置换了九成。 眨眼,夏去秋来。 一直隐忍不发文官集团,觉得差不多了,便开始试探着跟朱祁钰上书,提出迎回太上皇。 建议是上午提的,李青是下午进宫的。 “先生,你认为他们是单纯的想迎回太上皇,还是想借此逼朕妥协?”朱祁钰有些慌。 李青道:“皇上以为呢?” “朕以为…他们是真想迎回太上皇。”朱祁钰说,“因为他们根本没提任何条件,而是直接说要迎回太上皇。” 顿了顿,“当然,他们也有可能是想着先迎回太上皇,然后再利用太上皇来掣肘朕。” 李青轻轻颔首,看来这些时日,朱祁钰成长了不少。 “皇上分析的很有道理,大致便是如此了。”李青笑着说。 朱祁钰却没心情笑,坦白说,他并不希望大哥在草原上备受折磨,但同时,他更不希望大哥回来。“ 所以他很纠结,也很痛苦。 “他们可以促请,但你可以不允。”李青淡淡道:“凡事都是他们说了算,你这个皇帝不成摆设了?” 朱祁钰一滞,苦涩道:“别的事情可以,但这件事朕没办法拒绝,那是朕的皇兄,若公然拒绝,莫说朕百年之后,就是眼下……也过不了天下万民的指摘啊!” 顿了下,又小心翼翼问道:“话说……先生这长生之法,可愿…外传?” 李青苦笑,自那日起,朱祁钰每次见他,都会有意无意的提起这事儿。 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李青自曝前就有心理准备了。 历来长生都是帝王的追求,何况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 “皇上,我实话给你说吧,我…很特殊。”李青道,“我天生如此,并未后天修成。” “这样么?”朱祁钰有些不信。 李青道:“我的秘密自太祖到太上皇,他们都知道,为何却无一人修仙?” “呃……”朱祁钰尬住,讪讪道:“是这样啊!” 李青笑着点头:“修仙问道虚无缥缈,非天子之道。” “天子之道……”朱祁钰怔了一下。 “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人谋福利,这便是天子之道!”李青表情严肃且认真,“这才是大道,真正的大道; 如太祖、太宗,他们一个推翻了暴元,一个将大明国力推向绝巅; 今虽崩逝,但一样得了长生,即便再过数百年,乃至千年,一样有人记得他们,记得他们的丰功伟绩; 此外,还有仁宣二宗……。” 李青道:“史册浓墨重彩,百姓代代相传,这不也是长生吗?” 第188章 文官的算计 这一番话说的振聋发聩,朱祁钰听得热血沸腾。 那是他的祖宗,身为后世子孙,他与有荣焉。 却听李青话锋一转,“而我,并不是长生不死,终有一天也会老,会死;所以皇上,何苦求小道而丢大道呢?” 朱祁钰呆了呆,讪讪点头:“先生说的是,朕也就是有些好奇。” 李青笑笑,没戳穿他。 继而将话题引向朝局:“皇上若不好拒绝,那便拖吧。” “又能拖到什么时候呢?”朱祁钰苦笑,“怕是朕越拖,他们越起劲儿。” “这倒是。”李青点头:“不过,想惩治他们也不难。” 朱祁钰精神一振:“先生不妨明说。” 李青道:“皇上初登大宝,对朝局了解还不够透彻,下面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半年来的财政支出不少吧?” “的确是这样。”朱祁钰点头,旋即明悟其中深意,“先生的意思是……他们谎报、瞒报,贪污朝廷公款。” “是否如此,一查便知。”李青笑道,“锦衣卫、东厂,是监察百官的机构,也不在官制内; 昔年太祖建锦衣卫,太宗建东厂,其目的就是为了长久的监管群臣,皇上何以弃而不用?” 见朱祁钰还有些犹豫,李青笑道:“厂卫不受群臣待见很正常,这两个机构的确出了些不好的人,但并不能全盘否定; 弃厂卫不用,皇上无异于自废武功,群臣巴不得你如此。” 朱祁钰缓缓道:“这个朕会考虑的,不过……” 他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若真到了迎回太上皇的地步,先生真能做到……吗?” “我说话算数,他回不来。”李青认真的说。 “嗯…”朱祁钰稍稍放下心,叹道:“就先这样定了吧,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想来太上皇也能理解。” “他肯定能理解。”李青点头。 见状,朱祁钰心情舒畅起来,接着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敛去,道: “前段时间,于爱卿给朕说了铸造铜钱,以铜钱兑换宝钞,一贯一百文……” 说着,他眉头微蹙:“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的朱祁钰,再没有‘花不完,根本花不完’的心理了。 数任帝王印的宝钞,全让他一个人还,朱祁钰虽还没统计个所以然,但也知道定然是个天文数字。 仅这一项,怕就要十余年国家财政税收,说不定会更多。 其他人他不知道,但据说太宗可是没少印钱。 李青叹了口气,问道:“有橘子吗?” “?” 朱祁钰有些懵: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朕找你商议国事,你却惦记着吃。 “……有。”朱祁钰吩咐人送来新鲜橘子。 秋天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御用的更是大而饱满,品相极佳,李青拿起来一个左手倒右手。 要吃就吃,吃完说事儿行不……朱祁钰有些无奈,“先生不妨尝尝,这橘子味道不错。” “也成,那就边吃边说。”李青拨开一个。 恩姆~ 甘甜多汁! 不自觉多吃了几个,直到果盘里只剩五个了,这才开始讲五个橘子的理论。 朱祁钰起初不以为然,但听着听着,神色就凝重起来。 李青在讲一种很新的东西,他听得有些吃力,但他能感觉出来,李青的这一套理论虽然匪夷所思,却很有用,并非危言耸听。 货币和购买力的重要性……朱祁钰沉吟良久,道: “先生,既然朝廷印钞的结果,是由百姓买单,且到最后还是由大明朝廷承担恶果,那何不废除宝钞?” 李青一呆:“废除宝钞?” “嗯。”朱祁钰道:“万一后世之君出现一个败家的,疯狂印钞,后面的皇帝不想还,亦或还不起怎么办?” “还不如直接废除了呢。”朱祁钰道,“一劳永逸岂不更好?” 李青心动,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理智拒绝。 诚然,滥印宝钞弊病满满,但这是朝廷最后一道防线,若废除了宝钞,那大明没钱的时候就真没钱了。 大明宝钞就像是一张底牌,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李青抹了抹嘴,道:“只要安稳发展,橘子会越来越多,相应的也得增加货币,方便让市场经济流通,而宝钞是发行货币最高效,也是最节约成本的方式; 还是保留下来为好,以防不时之需。” “嗯……也是。”朱祁钰轻轻点头,“那就以先生所言吧。” 顿了顿,“估计很快他们就会把事情闹到台面上,先生可别跟之前似的,来个不告而别。” 李青苦笑点头:“放心,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 ~ 不得不说,文官还是很讲究的,并未直接一莽到底,而是玩起了先礼后兵。 他们提议,册封昔日的郕王妃为皇后。 这个朱祁钰自然不会拒绝,他是皇帝,他的正妻做皇后名正言顺,同时,也能从侧面衬托他这个皇帝。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儿子不是太子。 对于这个,朱祁钰还是很介意的,奈何之前允诺过,还发过毒誓,时间才过去半年,公然毁约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先这么着吧,等大明安定下来,群臣归心后再说……朱祁钰按下心思,开始更加勤奋的理政。 同时,他听了李青建议,暗中让厂卫去查近半年来,受灾的州县,以及朝廷拨款的用处。 厂卫一把手都是朱祁镇提拔上来的,如今换了皇帝,心中正发虚呢,一见新皇帝还肯用他们,心里乐开了花。 撸起袖子就去干了,一心想立些功劳,抬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另一方面,六部、都察院、内阁……各部门的工作态度也很端正,相互协调着办公。 大明朝局陷入短暂繁荣,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然,好景不长,皇后册立的第二个月,文官集团就开始作妖了。 ——取消车船税。 朝堂上,一群人旁征博引,大谈特谈车船税取消后,对大明的繁荣有多大好处,说商税过高,不利于国家发展,明君应当让利于民。 平心而论,他们的话有一定道理。 商税定的确实高,但这是基于海上贸易利润丰厚,内销的商税还是很低的,针对的都是出口。 退一步说,真就取消了商税,官绅多赚的钱也不会给百姓。 朱祁钰果断拒绝,开玩笑,不够花,根本不够花。 若不是怕群情激愤,他都想再涨涨。 数朝积累的贷款,现在都压在他身上了,朱祁钰压力很大。 文官集团一见这架势,可就不乐意了。 活我们好好干,王妃给你整成皇后,你总得给点儿正向反馈吧? 于是,他们又提出了一个建议——官不与民争利,将海上贸易全部下放民间。 好家伙,这可真是要了朱祁钰的命了,停了海上贸易,怎么还贷款? 朱祁钰想都不想,果断拒绝。 文官集团给出的选择题,朱祁钰直接交了白卷儿。 这一下,文官集团不干了。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了。 迎回太上皇,正式被搬到台面上。 群臣众口一词,要求朱祁钰迎回太上皇。 尤其是翰林院,都察院,以及给事中们,一个个在朝堂上哭的稀里哗啦,感天动地。 不知道的,还以为亲爹被绑了呢。 然而事实却是,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遭受过朱祁镇毒打。 朱祁钰没法拒绝,也不敢拒绝,否则必将千夫所指。 “迎回太上皇是必然要做!”朱祁钰大气凛然:“朕不会弃太上皇不顾,当然,也不会置大明江山不管,此事要认真对待,再议吧……” 再议就再议,看我们拿出妥善法子,你还如何拖延?文官集团恨恨想着。 他们希望朱祁镇回来,真心希望,因为朱祁镇回来了,朱祁钰定然不敢如此强硬。 大明能换一次皇帝,就能换第二次! 第189章 朱祁钰不再软弱 这是个阳谋,无解的阳谋! 文官集团的算计昭然若揭,不算高明,却很有效。 朱祁钰是被捧上去的,身为太上皇的朱祁镇,为何不能重登帝位? 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他们相信朱祁钰也明白。 但……朱祁钰并不怎么慌。 因为李青的允诺,还因为厂卫已经调查出了眉目,很多上报受灾的地方,都是夸大其词,甚至无中生有。 文官集团捏住了他的命门,他也握着对方的把柄。 大不了互相伤害,朕就不信了,他们还能造反不成……朱祁钰恨恨的想着,为自己加油打气。 这次厂卫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彻底不再信任文官集团,初听闻时,他差点儿没忍住暴走。 自以为是在做好事,爱护子民,却不料被人当成大傻子,狠狠宰了一顿,一想起那些钱,他就忍不住心痛。 之前觉得钱花不完,朱祁钰大手大脚,现在回想,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 太败家了! 朱祁钰很愤怒,换谁都愤怒。 就好比遇到一个可怜的乞丐,拿出钱财施舍他,结果乞丐摇身一变,换上锦衣华服,去花天酒地。 完事儿还啐了口唾沫,骂上一句:“人傻钱多。” 虽然他没听到,但他知道那伙人肯定这么想的。 经此一事,朱祁钰彻底认清现实,那些个张口仁义道德,闭口天下万民的臣子,真实品性如何,实在有待商榷。 他很难不怀疑,很多人都是在打着为民谋利的幌子,为自己谋私。 朱祁钰花了不少钱,却也并非一无所得,至少……他买了个教训。 …… 李青欣慰的发现,朱祁钰变了,不再那般软弱,变得强硬许多,说‘不’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是个好兆头! 不像朱允炆,一边说着信他,一边被文官牵着鼻子走。 相应的,文官集团的反抗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双方就像是刚度完蜜月的小夫妻,甜蜜过后,都发现对方一身臭毛病。 一个觉得嫁给了渣男,一个觉得娶了个祖宗。 ‘家暴’一触即发! ~ 冬月。 文官集团忍无可忍,率先打出‘家暴’的第一拳。 煽动舆论,称朱祁钰为一己之私,不迎回太上皇,置朝廷颜面不顾;长兄如父,让身为的太皇上饱经苦难,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当然,这种话他们可不敢在朝堂上说。 但京师已经传遍了,甚至还编了首儿歌。 朱祁钰苦闷不已,这可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不过……朱祁钰不想接朱祁镇回来,也是事实。 从这方面说,朱祁钰并不冤枉。 至少比当初的朱祁镇强,文官集团还造谣过,朱祁镇不是宣德皇帝亲子呢。 没多久,朱祁钰便召开大朝会,立场鲜明的表示,议出个妥善法子后,一定会迎回太上皇。 同时,他开始严办那些打着受灾幌子,贪污朝廷公款的官员。 虽然都是些地方官儿,但那些人和京官关系密切,顺藤摸瓜之下,办了朝中十数人,甚至包括户部的一个侍郎。 朱祁钰的反击,简单干脆而又直接。 文官集团一看这架势,也震怒不已,这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之前看朱祁钰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现在再看,顿觉错付良人。 类似家庭伦理剧的戏码,接连发生,君臣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再不复最初的和气。 因为朱祁钰和朱祁镇没差,且他还是‘半路出家’,这让文官集团的不满达到顶点。 你一个王爷上位,凭什么这么硬气? 他们开始拉拢第三方势力。 …… 乾清宫。 孙氏、朱祁钰相对而坐。 “听说近来百官建议迎回太上皇,被皇上否决了?”孙氏抿了口茶,淡淡道,“有这回事儿吗?” 朱祁钰微微摇头:“是有臣子建议迎回太上皇,朕也并未否决。” “那皇上何不派人去迎?”孙氏道,“这眼瞅着快腊月了,草原上天寒地冻的,皇上也不忍心让太上皇苦寒交迫吧?” “自然不忍。”朱祁钰点头,苦叹道:“一面是太上皇,朕的兄长;一方面是大明的江山社稷,还有欲求不满的鞑靼; 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实在是难以抉择。” “太后也不想为了迎回太上皇,让朕置大明江山不顾吧?”朱祁钰问。 孙氏面色一沉:“本宫……” “太后,若真那般,太上皇即便迎回来了,也会背负骂名。”朱祁钰真诚的说,“那样不是陷太上皇不义吗?” “本宫……” “想来太上皇宁愿受苦,也不愿背负此等恶名。”朱祁钰道,“太后以为呢?” 孙氏连续被噎了两次,气得差点拍桌子,她冷哼道: “谁知是不是有些人,故意加大难度,好不让太上皇回归呢?” “这个应该是没有的,”朱祁钰道,“百官想要太上皇回来,朕也想太上皇回来。” “那你倒是派人啊,人都没派去,怎会知道鞑靼不放人?”孙氏气道。 朱祁钰点头:“人是肯定会派的,但得准备妥当后再说,没有准备一旦谈崩,受苦还是太上皇。” “好一张伶牙利嘴。”孙氏破防,索性一点面子也不给了,“昔日你登基前怎么说的?啊? 迎回太上皇是不是你说的? 现在给本宫扯什么家国大义,呵呵,你当本宫是傻子不成?” 朱祁钰脸上一热,旋即恢复如常,认真道:“朕会尽快议出个妥善法子,而后接太上皇回来。” “还来这招?”孙氏鄙夷道,“怕是再议十年,都议不出个妥善法子。” “绝对用不了那么久。”朱祁钰保证。 孙氏却是冷笑:“你真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告诉你,没门儿! 你别忘了,东宫可还有太子呢; 有些事儿,太上皇不回来,也不是做不成!” 朱祁钰心中一凛,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这是实话,他一个郕王能做皇帝,朱见深一个太子为何不能? 论合法性,大侄子完爆他。 尽管大侄子还只是个幼童,但这和继承大统没有关系。 “哼哼……怕了吧?”孙氏得意道。 朱祁钰皱着眉道:“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的,这样,过了年吧!” “朕尽快,争取明年开春敲定方案。”朱祁钰说,“不知太后以为如何?” 孙氏刚才忘形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已经后悔了,她连忙找补:“本宫心疼你皇兄,一时口不择言,还请皇上勿怪。” 她追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那样的话能说吗?但凡朱祁钰心狠一点儿,绝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大孙子夭折。 朱祁钰笑笑:“朕岂敢怪罪太后,儿行千里母担忧,人之常情,说到底是朕的过错。” “哪里,皇上也有苦衷,本宫理解。”孙氏和颜悦色:“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过完年,迎回太上皇哈。” 朱祁钰笑着点头。 待孙氏离开后,他的笑容敛去,孤独地坐在椅上,双目失神。 “我终究只是个外人,一个……孤家寡人。”朱祁钰苦笑自嘲,但随即又想到了李青,想到了于谦。 还有…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这两个老臣对他也很拥护。 他心里好受了些,但终是觉得自己处境尴尬。 终究不是顺位继承,朱祁钰心里很自卑,比当初庶子出身的朱允炆要自卑多了。 甭管怎么说,朱允炆是朱元璋钦定的继承人。 而朱祁钰……只是临时拉来扛事儿的罢了。 做皇帝并不爽,但朱祁钰却也不愿把皇位还回去。 就像冬天的湿棉袄,穿着冷,脱了更冷…… 从登基那天起,朱祁钰就注定做不回无忧无虑,逍遥快活的郕王了。 第190章 饭局 天空飘起鹅毛大雪,万物萧索,紫禁城染上一层厚厚雪白。 朱祁钰站在窗前,望着白茫茫一片,愣怔无神。 零星雪花顺着风吹进来,落在地板上,少顷,化作水珠。 殿内燃着极品木炭,红红火火,温暖如春;外面却是冰天雪地,寒冷刺骨。 随着窗户打开,热量迅速流失。 “皇上,当心着凉。”小黄门取来大氅,为他披上。 见皇上毫无反应,小黄门迟疑了下,尝试着去关窗户。 “不用关。”朱祁钰开口,他吸了口气,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寒袭来,让他有种异样的舒爽,头脑也清醒不少。 伫立良久,朱祁钰终究难捱苦寒,转过头走回貂皮大椅坐下。 ‘吱呀~’小黄门机灵地关上窗户,回过头,却听皇上喃喃自语: “草原上应该更冷吧……” 窗户虽已关上,但朱祁钰身上的寒意还未消散,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人微微蜷缩着,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小黄门不敢打扰,想了想,去沏了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朱祁钰眼眸微动,无神的眼睛重新聚焦,捧起冒着热气的热茶:“小恒子,你跟朕多少年了?” 小恒子掰着指头算了算,回道:“奴婢自皇上十二岁搬出宫时,便跟着皇上了,过了这个年就十年了。” “十年了啊。”朱祁钰幽幽道,“一晃,都这么久了啊。” 小恒子觉着皇上有些不对劲儿,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悲观、消极的情绪中,连忙讨好笑道: “离过年也没多久了,过了年就要改元了呢,大臣给皇上拟的新年号可好听嘞。” “好听吗?” “好听,景泰,景泰……”小恒子唠叨了几遍,却忽的发现自己肚子里墨水着实有限,拍马屁都没法拍,不由尴尬起来。 朱瞻基设立了内书堂,却也只局限于教太监认字。 毕竟……不是每个太监都是王振。 朱祁钰呵呵笑了起来,突然发现,这些个奴婢也并非无可取之处,至少他们不会忤逆,不会跟他对着干。 “景泰…。”朱祁钰颔首道,“朕也觉得怪好听嘞。” “哎,呃呵呵……好听。”小恒子赔着笑,稍稍放松下来,不再那般尴尬,接着又奉上两句马屁。 惹得朱祁钰大乐,憋闷的心情舒畅不少。 是啊,过了年就是景泰元年了……朱祁钰不禁想起李青说的‘大道’。 消极的情绪逐渐敛去,朱祁钰振作起来,既然命运让他做了皇帝,那就不能辜负,他也是朱家人,列祖列宗的子孙。 天子,当修天子之道。 朱祁钰坚定了目标,不再想那些糟心事儿,整个人念头通达起来。 “传谕,令兵部都给事中李青,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进宫。” “是,奴婢遵旨。” “等等。” 小恒子转过身,“皇上请吩咐。” “让他们去中殿吧。”朱祁钰扫了眼已经关上的窗,“这天寒地冻的……通知御膳房准备汤锅,多备些肉食果蔬。” “是。”小恒子恭声应是,停顿了一下,见皇上没有新的指示,这才退出大殿。 … ~ 中殿。 李青来时,于谦、王直、胡濙已经到了,殿中温暖如春,火锅汤汁翻涌,佐料的香气扑面而来。 “李先生可算是来了,”朱祁钰指了指餐桌对面的椅子,“坐吧。” 李青走上前,朝朱祁钰拱了拱手,又跟于谦三人打了个招呼,拉开椅子坐下。 这次倒不是他摆谱,故意来晚的,而是他家在连家屯儿,离皇宫比较远。 “此次京师之危,幸赖几位爱卿尽心竭力,”朱祁钰笑着说,“今日得闲,咱们君臣小聚一下。”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子的本分。”四人拱手,异口同声说着场面话。 朱祁钰笑笑:“几位爱卿不必拘礼,就是简单吃个饭,都放轻松些。” 说着,他端起肥美羊肉片,用筷子扒拉着往火锅汤汁中倒。 “皇上,臣来吧。”于谦连忙接过盘子,“哪有皇上忙碌的道理。” “还是我来吧。”李青从于谦手里接过盘子,开始下肉片。 在坐的几人,朱祁钰是皇帝,胡濙七十四了,王直七十,最年轻的于谦都五十一了,也就他最‘年轻’。 于谦也没闲着,拿起一旁温好的酒,先给朱祁钰斟了一杯,又跟胡濙,王直,李青斟酒,最后才轮到自己。 胡濙、王直都是数朝老臣了,说是国宝级的人物也不为过,胡濙是建文二年的进士,王直是永乐二年的进士,二人为官数十年,早就把官场摸透了。 别看皇上说只是吃饭,但俩人都知道肯定是谈国事。 且还是私密的事,不然也不会连个伺候的奴婢都没有了。 两个老家伙正襟危坐,不是摆谱,而是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应对。 做官做了这么多年,二人一直屹立不倒,足见二人段位之高,尤其是胡濙,仅是尚书就做了二十多年。 火锅汤汁翻滚,肉片浮沉,鲜香四溢,但俩人一点心思都没在这上面。 于谦也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吃饭,不由心里揣测着皇上的用意。 “熟了熟了……”李青招呼道,“吃吃吃,趁热。” 三尚书:“……” 一皇帝:“……” 果然,你是懂吃饭的! 朱祁钰率先调整过来,笑道:“诸位别客气。” “皇上你也别客气。”李青给他夹了一筷子,表面工作做完,便不再理会其他,抄起筷子就是造。 一边吃,一边用公筷下菜。 先下肉,待肉半熟后,再下青菜,李青深谙吃火锅的精髓,这样就可以菜肉一起吃了。 李青的插科打诨,成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吃上面。 几人也只好先压下心事,动了筷子。 胡濙七十好几了,脑子依旧好使,但手脚却跟不上了,夹起一筷子菜后,来不及夹第二筷子,锅中的菜就被扫荡干净。 对此,他很无语。 同时,无语的还有王直。 于谦倒是习惯了,只是暗暗好笑。 胡濙年纪大了肉食不敢多吃,怕不消化,见菠菜熟了,便准备尝尝,不料刚拿起筷子,李青就给一筷子抄走大半。 又见朱祁钰也下了筷子,只好无奈放下。 胡濙斜睨了李青一眼,不禁暗叹:“还是年轻好啊!这胃口……” 要说,胡濙是见过李青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李青已经伪装了,后来更是戴了面具,加上李青一走十余年,回来时又是小伙儿模样,他根本就没往别处想。 …… ‘嗝儿~’李青咂吧咂吧嘴,“皇上,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朱祁钰放下筷子,笑道:“不急着走,刚发了汗,不宜见凉气。” 李青点头。 于谦三人见状,也放下了筷子,看向朱祁钰。 都知道,今日说是吃饭,实则还是议事。 朱祁钰提起酒壶,亲自给几人各倒了一杯,这才道:“大明外患已解,然,仍有内忧啊。” 李青不发表看法,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他就一都给事中,轮不到他上赶着。 于谦三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最终吏部尚书王直,率先开口: “主忧臣辱,劳皇上为国事烦忧,是臣子的过错。” 顿了下,“不知皇上为何烦忧,还望明示。” “爱卿严重了。”朱祁钰笑了笑,前戏做足了,当下也不再客气,“主要是迎太上皇的事儿。” 于谦三人一呆,李青咀嚼橘子的动作也是一顿,诧异的瞥了朱祁钰一眼。 却听朱祁钰道:“过了年就迎太上皇回来吧。” 第191章 李青的底线 朱祁钰迎上四人的目光,轻笑道:“朕是认真的。” 四人默然,他们自然看的出来,只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就连李青都不理解:明明都告诉他了,朱祁镇绝对回不来,他干嘛如此? 朱祁钰道:“太上皇终究是要回来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身为大明曾经的皇帝,岂能一辈子待在草原之上?” 于谦三人轻轻点头,平心而论,他们也不希望朱祁镇一直待在草原上。 如朱祁钰所说,那可是大明的皇帝啊! “皇上你可想好了?”李青沉声问。 朱祁钰点头:“有些人总想以太上皇逼朕妥协,太上皇一日不回,他们便一日借此闹腾; 朕不想朝局内耗,这不是一个健康的朝局。” 朱祁钰的想法很简单:你们用接回太皇上逼朕,那朕就把他接回来,你们还能怎样? 难不成公然废帝? 李青直勾勾的看着他,道:“太上皇回来,皇上你处境只会更尴尬。” “几位爱卿是拥护朕,还是拥护太上皇?”朱祁钰直接问。 四人拱手,“自然是皇上。” “这就是了。”朱祁钰笑道,“其实回来也没什么,他是朕的大哥,朕又岂能铁石心肠,改日朕让人把南宫清理一下,太上皇回来后也有个住处。” “太上皇一回来,势必有人三心二意,”李青道,“还请皇上三思。” 王直、胡濙看了李青一眼,眉头微皱,心中不喜。 这关乎到朝廷颜面,他们历经数朝,对大明有着很深的感情,都不愿看到大明曾经的皇帝流落草原,受尽疾苦。 “李都给事中此言,本官不敢苟同。”王直冷哼,“要是大明迎不回太上皇,朝廷颜面何存? 如今民间谣言四起,不迎回太上皇,皇上如何自处?” “不错。”胡濙附和,同时还不爽的瞪了眼李青。 李青懒得跟俩老顽固掰扯,看向于谦,“于尚书的看法呢?” 于谦眼睑低垂,不看李青,“本官以为,当迎回太上皇。” “……”李青擦了擦手,放下橘子瓣,“皇上,恕臣斗胆,太上皇回来,你要不要还政?” 朱祁钰一滞,颓然道:“这个朕有想过,若他还要做皇帝,给他便是。” 李青点点头,又看向胡濙、王直、还有于谦。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胡濙道:“皇上天位已定,太皇上不会那般。” “不错,百官都拥护皇上。”王直捋须附和。 于谦张了张嘴,最终选择沉默。 “呵呵。”李青冷笑道:“你们三个尚书,看似占了朝中一半力量,实则小的可怜,且不谈内阁、都察院、翰林院、太常寺……就单说六部吧。” 李青玩味道:“其实你们对自己手下的主事、员外郎、都给事中等大多数官员,都控制不住,前段时间大闹的时候,其中不乏吏、礼、兵三部衙门的官员; 你们支持? 你们支持有个毛用?” “你……”胡濙七十好几了,从来没被如此对待过,气得吹胡子瞪眼,若非当着皇帝的面,他非发飙不可,“本官做了数十年的官,难道还没你一个年轻人懂得多?” 李青撇了撇嘴:“既然你懂,那你怎么破?” “我……”胡濙尬住,哼道:“别把别人想的那么肮脏,终是好官多。” 王直微微颔首:“朝中的确有部分官员不太称职,但忠心为国的也不在少数,况且,太上皇未必就如你所言,还要做回皇帝。” 顿了顿,“如今朝局一片清明,京营又有杨洪、石亨掌控,皇上手握军权,太上皇又岂会不知进退?” 李青冷笑:吏部走了个蹇义,上来还是个蹇义,都是和稀泥的好手,真是服了。 不过王直后半句却是实话,现在京营的确听命于朱祁钰。 但这根本不重要,当初朱允炆手握近百万大军,还不是被朱棣赢了。 当然,朱祁镇远远比不上朱棣,但朱祁镇有朱祁镇的优势。 论身份地位,以及做皇帝的合法性,燕王朱棣远比不上太上皇朱祁镇。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只需带少量将士闯进宫,就能扭转乾坤。 李青是知道,历史上的朱祁镇做过两次皇帝,他心绪不宁。 他改变了一部分历史,但没完全改变,历史中许多大事件都发生了。 李青还真怕再来个历史重演。 诚然,现在的朱祁镇无心帝位,但保不齐回来后,被有心人接触、蛊惑,他会改变想法。 后宫有孙太后,东宫有太子,再加上三心二意的群臣,朱祁钰拿什么拼? 这一战下来,武将支棱起来了,勋贵也注入了新鲜血液,眼瞅着局势大好,李青不接受,也不允许历史重演。 李青了解朱祁镇,他不做皇帝还好,但凡复辟,于谦、杨洪、石亨之流,一个也跑不了。 “我不同意!”李青掷地有声,态度坚决。 这一次,他前所未有的坚决,所谓的历史大势,他非逆了不可! 谁也挡不住! “你?”胡濙冷笑,“国家大事,似乎还轮不到你一个都给事中指手画脚吧?” 李青呵呵一笑,不再理会胡濙,拿起吃剩的橘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什么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李青面对的不是千军万马,只是朱祁镇一人而已,只需拿捏住朱祁镇,万事大吉。 没必要吵,犯不上。 其他可以折中,但这是底线,大明不会再有当两次皇帝的人了! 再让朱祁镇复辟,那我这个穿越者也不用活了,一头撞死得了……李青暗暗冷笑,闷头狂炫橘子。 朱祁钰打圆场道:“吃个饭怎么还吵起来了,来,喝酒。” 胡濙、王直压下情绪,举杯道:“臣敬皇上。” ~ “先生…” 出了宫,于谦开口叫李青,想解释一下。 但李青没有搭理他,骑上驴子径直回连家屯儿去了。 于谦苦涩一笑,无奈叹了口气。 … 眨眼,又快到年关了。 朝堂暂时平静下来,过年不闹事儿,这是老传统了,这时代的人对过年十分重视。 且过年前后这段时间,属于严打时期,这时候让皇帝难受,责罚往往很重。 谁都想过个好年! 李青也想过个好年,于是他找朱祁钰请假。 朱祁钰很无语:“先生你不是说过,会一直在京师帮朕的吗?” “那是基于不让太上皇回来,但现在皇上改变了主意,我在不在这儿也没关系了。”李青道,“再者,群臣奏请迎回太上皇,也是在元宵节后,届时我会回来。” “……你平时都不怎么上朝,这还请假。”朱祁钰无奈道,“没你这么当官儿的啊?” “我在太宗朝就这样,不信你可以查,有迹可循的。”李青说。 朱祁钰彻底无语:“行吧,今儿是腊月初十,正月十五后务必回来,一个多月的年假已经很长了。” “没问题。”李青点头,又问:“皇上,你真打算让太上皇回来吗?” “不是想不想,而是……挡不住的。”朱祁钰悠然一叹:“朕岂能让他在草原上颠沛流离一生?” “如果…他回来了,你打算如何做?”李青问。 朱祁钰笑道:“之前不是说了嘛,请他去南宫入住。” “就这么简单?” 朱祁钰默了下,笑容收敛,幽幽说道:“朕不会让臣子私下接触太上皇。” 李青点头:这才合理。 最终,他还是没说出朱祁镇回来的事实。 就这样瞒着对谁都好,朱祁钰可以安心做皇帝,朱祁镇也不会被囚禁南宫。 终究…朱祁钰还是太心软,囚禁太上皇听着残忍无情,实则可谓是好到家了。 身在这个位子上,又有几人做到朱祁钰这般? 至少换成朱祁镇,别说迎回来了,绝对会让心腹半路弄死,尸首都回不来。 李青又看了眼朱祁钰,心说:你就安心做你的皇帝吧,这一次,你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了; 这里不应该只有十三陵! 第1章 新的一年 腊月二十。 金陵。 一进家门,李青就听到了个好消息,朱祁镇的好消息。 数月前,钱氏就怀孕了,小腹已微微隆起。 朱祁镇开心的飞起,整个人红光满面,咧着嘴跟李青炫耀。 朱允炆也很开心,虽不是同一支,但终究是朱家的血脉,身为长辈,他自然高兴。 孙媳妇儿的红包他都准备好了。 怎么说,以后孩子长大了也得叫他一声太爷爷。 朱祁镇叫不叫爷爷无所谓,反正有这么个孙子也不是件光荣的事,但他儿子得叫……朱允炆开心的想着,沧桑的脸流露出慈祥。 人老了,就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后代。 李青也是如此,很稀罕小孩子。 府上喜气盈盈,离过年还有十来天,红灯笼,门神、春联都准备好了,管家还在积极采购着年货。 家里不缺钱,生活品质自然不能落下,何况还有孕妇。 朱允炆特意招了十多个丫鬟,此外,连接生婆都提前招了来,可谓是无微不至。 朱祁镇见他如此,也没再气他,偶尔给个好脸,算是回礼了。 俩人还是相互看不顺眼,都觉得对方更垃圾,一般见面只说两句话。 因为,第三句就得吵起来。 钱氏脸上洋溢着喜气,这些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了,没有恶婆婆,没有勾心斗角,有的都是夫君的关爱,独宠。 她不用和别人分享夫君,一夫一妻,岁月静好。 就这样,就这样真的挺好……李青看得出来,小两口真的很幸福。 朱祁镇是真的无心帝位了,俨然成了老婆奴。 朱允炆经常取笑他,朱祁镇却是一脸光荣,反过来嘲笑朱允炆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情调,气得朱允炆吹胡子瞪眼。 其他都可以辩论,但年龄这块儿,属实没法辩。 朱祁镇过了年也才二十三,他一老头儿拿什么比? 府上被欢快的气氛笼罩,它很治愈,胜于任何疗伤灵药,李青心灵放松、愉悦,不再暮气沉沉。 欢乐的时光过的很快,一晃,到了除夕,府上更欢快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贴春联、门神、灶神……下人们忙的不亦乐乎,忙得开心。 朱祁镇手痒,也撸起袖子挂灯笼,贴春联,但他只弄他住的院子。 侯府的格局是四进院,朱祁镇占其一,朱允炆、张邋遢占其一,下人占其一,剩下的一个院子是给李青留着的,那是之前李青常住的院子。 不过,李青一次没住过,那里承载着过分的美好,他不敢开启。 每次回来,他都和师父、师弟住一起。 今天过年,所有人聚在前院主客堂。 李青、朱允炆对弈;一旁,朱祁镇跟着张邋遢学太极;钱氏托着香腮,满眼都是夫君。 在旁人眼中,朱祁镇属实不咋地,但在她眼中,夫君却是天底下最好的。 她一手抚着小腹,看着夫君虎虎生风打拳,俏脸荡漾着醉人的甜笑。 李青见此一幕,不禁也嘴角上扬,历史上的钱氏如何他不清楚,但绝对没有这么幸福。 我这个迎亲使,也尽了心……李青愉悦的想着。 钱氏是他接进宫的,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 “太极是修身养性,不是让你打快,打狠的,你看我怎么打的,你看……” 张邋遢正说着呢,见朱祁镇只顾着看媳妇儿,压根就没听他说的什么,抬手一个脑瓜崩儿,“别看媳妇儿了,看我。” 你有啥好看的呀……朱祁镇揉了揉脑袋,“老先生你刚说什么?” “不教了,你求我也不教了。”张邋遢气得不轻,“朽木不可雕也!” “你看你,你可是仙人啊,怎么就这点儿肚量呢?”朱祁镇连忙戴高帽儿,但张邋遢根本不上套, “青子,你别下棋了,去,准备年夜饭去。” 李青:“……师父,府上不是有下人吗?” “你没回来我吃下人做的,你回来我还吃下人做的,那你回来干嘛?”张邋遢哼道,“少废话,麻溜点儿,别逼我动粗。” “……好的师父。”李青无奈起身。 朱祁镇:“库库库……” “笑甚?”李青脸一沉,“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我打下手?”朱祁镇惊愕,少顷,哼道:“君子远庖厨,我……” “少废话,麻溜点儿,别逼我动粗。”李青撸起袖子,阴恻恻的说。 我惹他干嘛……朱祁镇追悔莫及。 他可不敢和李青刚,李青可是个狠人,他当皇帝时李青都敢捅他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种。 如今不是皇帝了,且还寄人篱下,他还能如何。 唉…打下手就打下手吧……朱祁镇看向媳妇儿,强行挽尊:“小钱,为夫去给你做吃的去了。” 他是爱老婆,才不是害怕李青呢。 在媳妇儿面前,不能丢份儿。 钱氏善解人意,甜甜道:“辛苦夫君了。” 李青摸了摸鼻子,颇感无语:这都能秀,也是没谁了。 ~ 东厨。 李青系上围裙,拎起菜刀在掌心转圈儿,颇有五星级大厨的高级感。 朱祁镇惊叹:“牛哇牛哇……!” “少废话!”李青手一抖,菜刀插在案板上,不停颤动。 朱祁镇瞳孔微缩,连忙退了半步,刚差点就剁到他手了。 “你,切菜!”李青颐指气使。 “我…我不会啊!”朱祁镇讪讪道,“真的,我没做过这个。” “这都不会……”李青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和面总会吧?” “也不…啊会。”朱祁镇撸起胳膊,自信道:“先生你去切菜,面我来和。” 还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啊,暄软馒头小咸菜儿,是他的最爱,自信能和好面。 李青见他袖子高高挽起,净手后添面,添水,一阵糅,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便去对面灶台剁饺子馅儿去了。 年夜饭,饺子是重头戏,饺子好不好吃全在馅儿,李青要亲力亲为。 昔日的君臣二人,如今一个和面,一个剁饺子馅儿,俨然成了伙夫。 朱祁镇干的格外有劲儿,他这还是第一次做饭呢,颇感得趣儿。 面和干了,没关系,加水; 面和湿了,小问题,加面……朱祁镇和的不亦乐乎。 但…和着和着他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面盆儿……小了! 朱祁镇抬头看了眼李青,见他双手持刀,刀都剁出残影了,不禁咽了咽唾沫。 最后一次加面了……朱祁镇神情严肃。 很快,他额头渗出冷汗:最后一次加水了。 ‘哒哒哒……!’李青专心剁着饺子馅儿,翻来覆去的剁,偶尔添些佐料调味儿。 忙碌了小半时辰,总算把最耗时的饺子馅儿调出来了。 他剁了两大盆儿,足够好几顿吃了。 李青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朱祁镇,不由傻眼:你,你在做甚? “我,我在和面啊!”朱祁镇颤声说,一副都快哭了的表情,“我,我怕不够吃,就…就多和了一点儿。” “……别和了。”李青真是服了,“都和一案板了,快住手吧。” “哎,好。”朱祁镇如释重负:和面真是个技术活。 办砸了事儿,朱祁镇颇感过意不去,脸色讪讪的说,“先生,你看我还能干点儿什么?” 李青嫌弃地撇撇嘴,哼道:“烧锅总会吧。” “这个会,你就瞧好吧。”朱祁镇拍着胸脯道。 ~ “咳咳咳……”东厨浓烟四起,李青眼泪直流,咆哮道:“滚,滚啊……!” 滚就滚……朱祁镇眼泪哗哗地往外走:这厮欺人太甚,不像小钱只会心疼我。 …… 第2章 浓浓的年味儿 浪费粮食可耻,家里虽不缺钱,但也不能铺张浪费,一大团面硬生生被李青盘活了。 李青将面团分割,存放在好几个面盆儿中醒上,下午可以用来炸秦桧。 接着,李青又开始切菜、剁肉,准备炸些丸子。 每逢过年,无论大家小户,都会一口气做出很多吃的,然后……吃剩的。 这是老传统了。 李青叫来两个下人帮忙打下手,辛勤忙碌…… ~ 钱氏怀了身孕,比较嗜睡,朱祁镇不忍惊扰,一个人又觉得没意思,便去找朱允炆。 一路找到书房,却见师徒俩并排半躺在宽敞的躺椅上,一人一本《永乐大典》,看得津津有味。 又不考功名,看什么书啊……朱祁镇闷闷道,“咳咳,老朱下棋不?” 朱允炆换了个姿势,继续看书。 “怕啦?”朱祁镇激将,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朱允炆轻哼,“大过年的,别逼我扇你。” “扇我?”朱祁镇一下就来劲儿了,“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张邋遢被吵烦了,放下书道:“要不,老头子陪你练练。” “啊?这……”朱祁镇一僵,讪讪道,“不用,这倒不用了。” 张邋遢不耐烦道:“要么安静下来看书,要么出去。” “……” 媳妇儿睡了,李青正在气头上,朱祁镇没地方可去,索性也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大典,走到朱允炆跟前。 “老朱,往那边儿挪挪。” 朱允炆白了他一眼,一动不动。 朱祁镇就势一躺,硬挤。 “你可真孙子。”朱允炆气得不行,但还真挤不过朱祁镇这年轻小伙儿,无奈给他腾了些地儿。 朱祁镇得意一笑,舒服地躺在柔软的躺椅上,翻开封面,打发无聊时间。 突然,他眉头一皱:这书…… 朱允炆也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僵,倏地看向朱祁镇。 爷俩来个对视,一个眉头紧锁,一个脸色讪讪。 倒是和始作俑者勾结的张邋遢,不动如山,镇定自若。 “这书是哪弄来的?”朱祁镇疑惑,这也太真了,这字,这纸…… 简直…就跟真的永乐大典一样。 他对大典的兴趣不大,但作为太宗皇帝大功绩之一,看还是看过的,朱祁镇看着手上的大典,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这是青子让人抄的。”张邋遢眼皮不抬,随意道,“还有好多是刊印版的,看不惯手抄版的话,可以去看刊印版。” “爱看不看。”朱允炆臭着脸掩饰心虚,暗道:还得是师父,这可真是拿人手不短,做贼心不虚! 朱祁镇半信半疑,不过他也没多想,继续翻看了起来。 哎呦,好险……朱允炆心肝儿狂跳,好半晌没缓过来。 转念一想,怕球啊,这厮都不是皇帝了,他能咋滴? 念及于此,朱允炆顿时就硬气了,又补了一句:“爱看看,不爱看滚蛋!” “……你不要太过分。”朱祁镇哼道,“别以为年纪大了就能倚老卖老,我可不吃这套,惹毛了我,信不信……” 迎上张邋遢护犊子的目光,朱祁镇败下阵来,李青都怕的存在,他又如何不怕。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粗鲁,我找小钱去……朱祁镇气哼哼地走了。 … 中午,永乐米排骨汤,糖醋里脊,酸辣鱼,水煮肉片……不是一般的丰盛。 其中最稀罕的就属永乐米了,永乐米不值钱,但这是在秋季采摘,一直在冰窖存放至今,一般家庭冬天可吃不上。 李青亲自下厨,味道自然是没的说, 几人都胃口大开,大快朵颐。 连钱氏都喝了两小碗儿排骨汤,小夫妻直夸李青手艺好,张邋遢、朱允炆也在一旁捧哏。 李青严重怀疑,这几个人在捧杀他。 吃完饭,小憩了阵儿,李青又被师父赶去准备晚饭了。 年夜饭不能马虎,李青忙得脚不沾地,倒是朱祁镇格外清闲,一直在东厨转悠,时不时捏起一块刚出锅的炸鱼、炸丸子,吃的津津有味儿。 自己吃还不算,还往小家里拿,最后挨了李青一脚,这才老实。 小李宏也来了,李青每样给他弄了一点儿,小碗儿垒得老高,小家伙吃得可开心了,跟头小猪似的,格外喜人。 人人脸上都挂着笑,一年之中就属过年最幸福了,有好吃的,好喝的,当然开心。 申时末,朱允炆开始发红包,府上下人都有分儿,每人二两银子。 有了红包加持,府上的喜气更足了。 朱祁镇闲不住,天还没黑,就招呼下人一起往外搬烟花,嘴一直咧着。 傍晚,李父过来小坐一会儿,跟李青聊了些家常,便又回去了,留儿子在府上吃年夜饭。 年夜饭。 小家伙儿很开心,挨着李青坐下,可爱且讨喜,朱祁镇两口子馋的不行。 年味儿浓郁的都化不开了,就连张邋遢都受感染,笑口常开。 ~ ‘滋滋…砰砰砰……!’一颗颗烟花升空,炸出绚丽花火,霎时间,夜空缤纷多彩,漫天繁星都变得暗淡无光。 空气中弥漫着硝酸气味儿,李青大口呼吸,他特别喜欢这种有些刺鼻气味儿。 张邋遢瞧见,笑骂他指定有点儿毛病。 朱祁镇跟着揶揄,被李青追着打。 花火照亮了夜空,也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多姿多彩。 烟花易冷,朱允炆买了不少,但在扎堆儿放的情况下,也并未坚持太久,不到两刻钟就给放完了。 朱祁镇有些不过瘾,埋怨朱允炆抠门儿,烟花买少了。 惹得朱允炆吹胡子瞪眼,举起拐杖就要敲他,却被朱祁镇灵活躲开。 完事儿,朱祁镇贱兮兮的嘲讽:“哎,打不着。” 李青不禁笑出声,朱允炆又好气,又好笑,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完烟花,就是守岁了。 钱氏嗜睡,没多久就困得顶不住回去休息了,小李宏也没顶多久,就趴在李青怀里睡着了,李青怕他着凉,抱他回屋睡。 再回来时,朱允炆,朱祁镇已经在掰头了。 张邋遢嗑着瓜子儿,见李青过来,忙招呼道:“快来快来,这才是守岁的乐趣所在。” 李青颠颠儿地上前,抓起一把瓜子儿,边嗑边吃瓜。 看大哥笑话二哥,可比看大戏有意思多了。 这个年,好有趣…… ~ 大年初一。 小李宏磕头拜年,李青发红包。 钱氏早早起了床,给朱允炆敬茶,朱允炆笑得合不拢嘴,给了个大大的红包。 他全然没了昨夜和大孙子掰头的愤懑,不过,他对朱祁镇横竖不顺眼,一个子儿也没给。 朱祁镇有些生气:本来还想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现在看,还是得气你! 什么都没捞到的他有些不开心,转而找到李青。 “先生,要说你也是长辈儿,不意思一下吗?” “什么意思?”李青诧异。 “就是……意思意思。”朱祁镇不好意思的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李青揣着明白装糊涂,昔年这孙子抠搜的要命,每一次红包都少的可怜。 奖赏也是二十两银子,一匹丝绸什么的,如今还想让他倒贴? 朱祁镇索性挑明:“我要红包。” 李青也不再拐弯抹角:“没有!” “……多少给点儿。”朱祁镇厚着脸皮说,“男人没点儿钱哪行啊?” 李青无奈,在怀里掏了又掏,最终掏出两粒金豆子,“拿去吧。” 少是少了点儿,但好歹是金子……朱祁镇伸手去拿,李青却突然收回,“不得给长辈拜个年啊?” 挣你俩钱可真难……朱祁镇满脸黑线:“先生过年好。” “拿去!”李青哈哈一笑,颇为豪气地将金豆子塞给朱祁镇,好似给了千金一样。 以前,朱祁镇就是这么对他的。 … 第3章 众望所归 这个年,李青过得很愉快。 他好久没这么欢愉过了,这种心灵上的轻松和愉悦太让人着迷了,竟真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正月初五,李青不得不回去了。 小家伙儿很不舍,怏怏道:“干爹,你这次能带我去京师吗?” “下次吧。”李青愧然,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待干爹忙完,就来接你去京师玩儿。” “好吧。”小李宏闷闷点头,不开心。 李青也有些无奈,蹲下身子哄了会儿干儿子,起身朝朱祁镇夫妇,朱允炆一一告别,最后看向小老头。 “师父,我走了。” “去吧。”小老头永远是那么豁达,“赶早不赶晚,赶紧上路吧。” “……哎。”李青翻身上马,转头朝众人挥了挥手,扬起马鞭。 … ~ 京师。 李青回到家时,正好是正月十五。 一个人的情况下,他是很懒的,甚至懒得吃饭,在家生生躺了一天。 反正不吃也饿不死,李青从早上躺到傍晚,主打的就是一个省事儿。 傍晚,于谦牵着驴子来了。 还送来了煮好的元宵。 李青也不客气,唏哩呼噜一通造,连汤儿都没浪费。 于谦又好笑,又心疼,“先生,要不你去我家小住吧。” “不去,我在这儿就挺好。”李青拍拍肚皮,舒服地靠回椅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倒也没什么发生。”于谦道,“他们想让我掌军权,拥有带兵的权力,但皇上没同意,现在军权……准确说是京营,主要受杨洪、石亨节制,我没有掺和其中。” 顿了顿,“对了,麓川那边儿的战事结束了。” “哦?战局如何?”李青对这个很上心。 于谦笑道:“明军全胜,叛乱被强势镇压,据王骥说,至少百年之内,那边不敢再闹腾了。” 果然啊,只要朱祁镇不亲征,大明军队还是无敌的……李青笑着点头,欣然道: “这一仗虽然耗时良久,耗资弥巨,但还是值得的,以后下西洋,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会顺利很多。” 于谦点头,旋即又道:“不过王骥一回来,这其中就牵扯到一个问题。” “京营?” “不错。”于谦点头:“现如今的京营,有许多是从地方抽调回来的,为拱卫京师,边镇卫所都多少有些空虚; 按理说呢,仗打完了,应该让他们回去,但……” “皇上不想让他们回去是吧?”李青道。 “是的。”于谦道,“这些人都是保卫京师功臣,他们打退了鞑靼,也受到了奖赏,对皇上信服,拥戴;但王骥那一路军…将士都效力于太上皇,包括王骥; 他的功绩,爵位,都是拜太上皇所赐,还有其中很多武将。”于谦道,“麓川之战,是太上皇的主张,这其中牵扯到……” “好了,不用说了,这些我都明白。”李青直接问道,“你就说皇上什么意思吧。” 于谦道:“皇上的意思是,把三大营改为十团营,依照当初拱卫京师九门的编制,重新组织京营,以防王骥一家独大。” “这是个昏招,在开倒车。”李青摇头。 “倒车?”于谦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话中深意,道:“没那么夸张吧,京营就是拱卫京师的,分十团营能更好拱卫京师啊!” 李青苦笑:“记得我曾给你说过的六字真言吗?” “记得,”于谦缓缓说道,“做减法,用重典。” “嗯。”李青点头:“这么说吧,凡事越简单越好,尤其是大事上,何况是兵事? 三大营分工明确,相互之间也很好协同配合,诚然,这种打法很简单,甚至早已被敌方摸透了,但事实证明,简单未必不好。” 李青道:“昔年太宗亲征,忽兰忽失温一战,就已经把三大营的战法确定了; 大炮轰,骑兵冲,先将敌军打怕,打乱,再做最后收割; 这个战法很简单,甚至是简陋,却超级有效。”李青道,“迄今为止,漠北草原上的势力,仍被这一招克得死死的, 不止是元人,在太上皇未亲征前,三大营凭借此招,可有大败过?” 于谦哑口无言。 李青道:“三大营,是大明的基石,万不能改动。” “三大营改十团营,不仅士兵们协同作战的难度几何倍数上涨,主帅统筹指挥的难度也会增加数倍不止。”李青语气坚决,“绝不能改十团营。” 于谦咂吧咂吧嘴,苦笑道:“皇上也很坚决啊!” “这个我去说。”李青道,“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大事发生吗?” “没别的了,无非就是迎回太上皇的事。”于谦沉吟道,“不过,皇上已经命人收拾南宫了,那些人反而老实不少。” 李青笑道:“相比太上皇,皇上已经够温和了,他们也在衡量利弊得失,真再换回太上皇做皇帝,他们得不偿失。” 于谦已经多少习惯了李青的口无遮拦,也没再纠正李青,而是劝道: “先生,迎回太上皇已是板上钉钉,你即便反对,也无济于事,毕竟连皇上都同意,你还是……别再硬刚了。” 这实在是个得罪人的事儿,于谦不想李青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我心里有数。”李青不置可否。 见他没有反驳,于谦稍稍放松:“其他就没什么了,今儿算是过年的最后一天,待元宵一过,平静的朝局定会再次激荡起来,先生要有心理准备。” “没什么可顾虑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青笑道,“这次我刚回朝时,局势那般复杂,不一样盘活了?” 于谦捋须点头,玩笑道:“继续缝缝补补呗?” “只能缝补啊!”李青悠然一叹,“奈何每次缝补,都会有不可逆的损失。” “是啊……” 两人又聊了会儿,暮色降临,于谦告辞离开。 李青独坐小院儿,想着即将面临的局势。 核心还在朱祁镇! 朱祁镇不在草原,这是个大问题。 迎回朱祁镇,必须去草原,而鞑靼……在他们的认知中,朱祁镇已经死了。 朝廷派人去迎,只会让鞑靼以为大明是在宣战,估计去迎的使者回来都是个问题。 使者回不来,大明则会以为对方在挑战朝廷权威,然后派大军北伐。 在大明的高压之下,鞑靼势必求和瓦剌,而瓦剌也不会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双方联手几乎是必然, 瓦剌清楚,明军扶持他,是为了让他对抗鞑靼,要是鞑靼没了,十有八九会对他们开刀。 而事实上,即便鞑靼没了,大明想完全统治草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无他,草原太大了! 这他娘的……李青不禁脑仁疼。 难搞啊! … 次日。 李青上朝。 果不其然,群臣又开始唠老生常谈的话题,一个个头拱地,拱于谦上位。 打着于谦是功臣的幌子,核心围绕在文官带兵,叭叭个不停。 更可乐的是,石亨、杨洪都在声援,他们也希望于谦掌军权。 其实他们也不为错,不是每个人都像李青这般,寿命漫长,着眼于大明长远发展。 至少目前这个局势,于谦掌权能快速平定朝局,且他们也是受益的一方,于公于私,他们都希望于谦上位。 于谦被高高架了起来,他推辞,但在这时代,推辞往往属于谦虚客气,并非是否决。 而朱祁钰,他也想让于谦掌权,他把于谦无限拔高,于谦就会帮他防着太上皇复辟。 原因很简单,于谦权势地位越高,太上皇复辟后,他就会越惨。 可以说,于谦掌大权是众望所归,唯一人除外。 ——李青。 第4章 彼此信任 朱祁钰看着促请的群臣,颇为意动。 他知道于谦的忠心,也认可于谦的能力,于谦上位对他最是有利。 朱祁钰几乎都要点头了,但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他不禁颓然。 这道目光来自李青。 若是之前,朱祁钰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李青自曝了。 永青侯的名头那可不是盖的,朱祁钰不想失去这个传家宝。 最终,他还是否决了群臣促请: “兵部,是调度军需,掌管后勤的,打仗自然应由武将来做。”朱祁钰淡淡道,“要是文官把武将的事做了,还要武将做甚? 换言之,文官做武将的事,武将是否也能做文官的事儿? 进都察院、入内阁、担任六部尚书、侍郎……?” 文官一听这个,立马急了,这哪儿行? 一个个又吵吵起来,这次,连胡濙、王直都加入了战团,让那些莽汉来文治,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什么是双标? 这就是了! 文官那种天然的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认为治国只能是文官,而不是那些大字不识几个莽夫。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无论好坏与否,九成九的文官都看不起武将。 这一来,杨洪、石亨几人也恼火不已。 和对方一样,他们也瞧不起文官,认为自己在战场舍生忘死,这些人只是坐享其成,没一点儿贡献。 “肃静!” 小恒子见实在不像话,尖声制止。 朝堂逐渐安静下来,朱祁钰不容置疑道:“文官武将各司其职,谁再言文官带兵,廷杖二十。” 自从打算迎朱祁镇回来,他就硬气了。 因为,他已直面恐惧,所以无所畏惧。 “议国事吧,”朱祁钰道,“过年期间,各地方都发生了是什么事,哪些需要尽快解决,都说说。” … 早朝结束后,李青刻意放慢步子,果不其然,很快站班太监就赶来叫住了他。 “李大人,皇上令你去见驾。” “嗯,带路吧。” ~ 御书房。 只有朱祁钰一人。 司礼监已经运作起来了,朱祁钰近来有些烦内阁,让其和司礼监对接,自己落个清净。 内阁自永乐朝建立,发展到现在,扮演的仍是秘书角色。 他们只有票拟之权,没有决策权,也就是批上处理意见,但具体实施,没有皇帝的朱批是不行的。 且皇帝也有权力驳回,亦或重新批注。 迄今为止,内阁远没到失控的地步,甚至和六部相比,都差一大截儿。 “先生请坐。”朱祁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李青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 小恒子忙端来了两杯茶,静立在一旁。 李青瞥了他一眼。 朱祁钰解释:“他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嗯。”李青点点头,直入正题:“皇上叫我来,所为何事?” “王骥要回来了。”朱祁钰有些忧郁,“出征麓川的将士都回来了。” “这是好事啊,”李青笑道,“麓川之战完美结束,那里将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这有利于海上贸易,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 “朕知道。”朱祁钰沉吟着说,“朕是担心……王骥等一众将领,都是忠于太上皇的,过段时间,就要迎回太上皇了,你懂朕意思吧?” 李青点头:“皇上多虑了,他们是太上皇的臣子,更是大明的臣子,也是皇上你的臣子; 将士们打了胜仗,正是笼络的好机会,皇上论功行赏,皆大欢喜。” 顿了下,“至于太上皇那边儿,我去迎。” 朱祁钰苦笑道:“先生你还是没明白朕的意思,朕是怕太上皇回来后,他们暗中勾连,蛊惑太上皇……知道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回不来……李青道:“太上皇不是还没回来的吗,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吧,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朱祁钰一想起又是大把银子,不禁肉疼:“先生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宝钞超发的问题……” “慢慢还,五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李青笑眯眯道,“会还完的,且也用不了那么久。” 朱祁钰颇感无语:就…非得我一人还呗? 唉…… “先生似乎很排斥于谦掌军权啊!”朱祁钰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不是很亲近吗?” “我不是针对于谦,而是…这跟于谦本人没有任何关系。”李青严肃道:“文官掌军会让军队的战力下滑,严重下滑。” 见朱祁钰不以为然,李青道:“皇上可知太祖太宗为何以武抑文?” “文官贪腐更胜武将?” “对,但不全对。”李青叹道,“主要是为了防止大明走宋朝的老路。” 朱祁钰皱眉沉思。 李青道:“贪墨只是一方面,事实上武将也贪污,大家都心知肚明,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职责问题; 就拿这次京师保卫战来说吧,若是九门守军主将都是文官,让他们跟鞑靼拼命,他们做得到吗? 这些个人养尊处优,平时连鸡都没杀过,让他们置身于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他们承受的住吗?”李青呵呵道,“就算不被吓尿裤子,也会乱了方寸。” 顿了顿,接着说:“武将职责是保家卫国,弃诚丢地是死罪,这一点深入骨髓,所以当遇强敌时,无论武将私德品性如何,都会拼死抵抗,而文官……” 李青说的口渴,抿了口茶,才继续道: “非我贬低文官,其实文官中也有一些好官,但问题……武将没有退路,而文官有退路啊! 武将丢城弃地是死罪,文官却不是,在生与死的考验下,兼任武将职责的文官,会如何选择?” 李青道:“皇上莫说,给文官加一条限制,这是行不通的,即便行得通,也不长久。” “唉……朕明白了。”朱祁钰颓然苦笑:“先生啊,朕明白的越多,越觉得做皇帝的艰难。” 他有些苦恼:“若太上皇不亲征,那该多好啊!” 李青也不禁默然,是啊,要朱祁镇那厮不亲征,也不会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儿了。 但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义。 “对了皇上,那个脱脱孛罗你没杀吧?” “没,你不是说他还有用的吗?”朱祁钰摇头道,“在昭狱关着呢。” 说着,看向小恒子,“人还活着吧?” “回皇上,活着呢。”小恒子恭声回道。 闻言,李青轻松许多:“迎回太上皇事,到时候就交给我吧。” 朱祁钰微微皱眉:“先生,且不说这是个很危险的差事,而且……吃力不讨好,你还是别去了。” 李青心中一暖:倒挺会心疼人。 “我必须去,也必须是我。”李青说道,“群臣视我为眼中钉,自然极力举荐我。” “朕不允便是。”朱祁钰硬气的说。 “太后也会让我去。” 朱祁钰坚定道:“朕跟她争。” 李青笑笑:“我也想去。” 朱祁钰一滞,不解道:“为何?你图什么啊?” “图万事大吉!”李青说。 “?” “呵呵……皇上你相信我不?” 朱祁钰好笑道:“朕若不信你,就不会同意你那么多主张,就不会压着于谦不提拔了。” 李青语气真诚:“那就让我去,你相信我,我不负你!” 朱祁钰定定的看着他,缓缓笑了,轻声说:“朕信你。” “嗯。”李青也笑了。 事情虽棘手,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只要朱祁钰稳住,他就能解决。 … 第5章 这是另外的价钱 敲定迎朱祁镇的事儿,李青又细致入微地讲起三大营。 总而言之一句话:三大营万不能重组,莫说十团营,五团营也不成。 朱祁钰对组建十团营的想法并不坚定,他主要担心的是王骥那伙人回来后,局势对他不利。 “王骥他们如何安排呢?”朱祁钰皱着眉问。 李青道:“这个很简单,论功行赏便是。” 见朱祁钰满脸忧虑,李青笑道:“昔年太宗靖难,建文旧臣不照样厚着脸皮继续做大明臣子,而今皇上又何惧哉? 太宗是靖难,而皇上你是接位,二者有着本质区别,且还是朝中大臣拥立你接位,王骥他们不会有异心的,也没理由有异心。” 朱祁钰叹了口气:“但愿如先生所言吧。” 顿了顿,“于谦居功至伟,要不…给他封个侯吧?” 李青笑笑:“全凭皇上做主。” 其实他心理上并不怎么想让于谦封侯,已经有了个王骥了,再来个于谦,这无疑给文官一个信号。 ——文官也能建立军功,也能封伯封侯。 有了这个信号,他们将更加热衷于文官带兵。 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以于谦的功劳,封个侯一点也不过分,李青没理由反对。 接着,君臣二人就宝钞问题进行探讨,敲定兑换时间后,李青告辞离开。 ~ 连家屯儿。 刚到家门口,李青就听到驴子狂叫,似乎是在害怕,又似乎在示警。 李青心中一惊:来小偷儿了? 这大白天的,又是天子脚下,谁来偷我这小门小户啊……李青连忙拿出钥匙解锁,推门。 ‘哐当!’门被大力推开,吓了院里的人一大跳。 李青也不禁惊诧出声:“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我……”贞儿小脸微红,难为情地行了一礼,“婢子见过李大人。” 李青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衣裙上有大片尘土痕迹,诧异道:“跳院墙进来的?” “……嗯。” “不是……你大白天干嘛跳人院墙?”李青百思不解,“还有,你蒙着脸是啥意思?” “这…说来话长,大人稍安勿躁,婢子给您解释。”贞儿红着脸说。 李青倒是不急,一个小女子还能如何? “外面冷,进屋说吧。” 其实屋里也冷,李青没有燃炭盆儿的习惯,还未立春,天气冷的厉害。 “是太后娘娘让婢子来的。”贞儿一坐下,就着急忙慌的解释,“是为太子而来。” “不用急,慢慢说。”李青倒了杯茶,推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抿着,“我也不是你的主子,你不用称婢子。” “哎,是。”贞儿捧起茶暖着手,说道:“太后娘娘怕皇上对太子不利,想让大人帮忙掩护一下。” 说着,放下茶杯,取出一沓银票递上来:“这是娘娘的心意。” 李青接过数了数,五千两! 着实不少了。 李青揣进腰包,点头道:“回去告诉太后娘娘,我会掩护的,还有别的事儿吗?” 你这也太敷衍了,五千两就换你一句话呀……贞儿没敢说出来,讪笑道:“大人有把握吗?” 李青眉头一拧,取出银票还给贞儿,“不信的话,那就拿回去吧。” “……”贞儿哪敢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女子没有质疑大人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李青不喜。 贞儿讪讪赔不是,连忙说了一些好听话。 “下不为例。”李青黑着脸收回银票。 “还有事儿?” “……”贞儿有些怕了李青,但想到孙氏的交代还没传达完,只得继续道:“不久就要迎回太上皇了,太后想让大人去。” 李青笑了笑:“这是另外的价钱。” “……大人想要多少?”贞儿也是服了,她还是头一次见明目张胆要钱的官员,且对象还是太后。 今儿她算是开眼了。 不过,她就一传话的,又不是她出钱,完成任务就是了,用不着心疼。 “我要的不多。”李青一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嘴脸,“太上皇可比太子名头大,所以……” “要高于五千两?” “贞儿姑娘果真蕙质兰心。”李青笑着点头。 贞儿一整个无语住了:你都说这么明显了,傻子都猜得到。 “大人的意思,小女子会如实转告太后娘娘。”贞儿点头,不放心的问:“皇上没有对太子……的心思吧?” 瞧把你紧张的……李青有些好笑:“放心吧,我拿钱办事。” “是。”贞儿陪着笑笑,又道:“对了,太后还有事儿要麻烦大人。” “没问题,只要钱到位,都不是问题。”李青道。 贞儿强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道:“这次是小事儿,太后想跟大人打听一下太上皇后,大人不是太上皇后的医生吗?” 李青一怔,他没想到孙氏竟会对钱氏上心。 这对婆媳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尤其是在周贵妃诞下龙子后,孙氏更是不待见钱氏,李青实没想到,她会问起钱氏。 “这个…我也是刚回来,明儿我去一趟钱府,顺便打听打听。”李青说。 “那就麻烦大人了。”贞儿笑了笑,又道:“还要麻烦大人一件事。” 事儿可真多……李青无语道:“什么?” “请大人帮太后给太上皇后带句话,”贞儿清了清嗓子,道,“身子养好了,搬去南宫暂住。” 李青怔了怔,缓缓点头。 孙氏到底是个母亲,尽管和儿子闹得很僵,甚至是结仇,但……她终究还是心疼儿子的。 不过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钱氏也不在钱府。 真是让人头疼。 李青挠了挠头,见贞儿坐的四平八稳,一点没起身离开的意思,不耐道: “还有事儿?” “没,没了。”贞儿摇头。 “那你还不走?”李青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善起来。 贞儿为难道:“太后娘娘说了,让我避着点儿人,天黑我再回去。” “……这才辰时末,你要待到天黑?”李青不耐道,“走走走,赶紧走,我这儿不管饭。” “我可以不吃的。”贞儿哭丧着脸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大人你就宽恕则个吧! 太后下了严令,不然我也不会又蒙脸,又跳墙了;我要是大白天回去,太后知道定会罚我, 求你了。” 顿了下,“再说,要是让厂卫瞧了去,禀告皇上,对大人也没什么好处,毕竟我是东宫太子的人。” 李青揶揄道:“嘴皮子倒挺溜,难怪能混得风生水起,连太后那么难伺候的人都能将你视作心腹。” 贞儿心中一酸,轻声道:“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算了,去东厨吧。”李青摆了摆手,“那里面有柴,冷的话烧火取暖,我补个回笼觉。” 宫里的奴婢也不容易,尤其是宫女,李青跟贞儿无冤无仇,犯不上难为她。 … 中午,李青睡醒,去喂了驴子,然后坐在屋檐下,拿上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看了起来。 这是最接近后世小说的读物,也是少有的娱乐方式之一。 贞儿倒也乖巧,一直没打扰李青,当然,也可能是怕冷,因为天又下雪了。 直到日暮时分,她才走出东厨,取出一粒碎银放在桌上,不好意思的说: “柴烧完了。” “嗯,这会儿雪挺大,也快黑了,你可以走了。”李青眼皮不抬的说。 “打扰大人了。”贞儿微微一礼,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转回头,认真道:“太子是储君,这关系到大明江山社稷,大人深明大义,还望……鼎力相助。” “我知道。”李青翻了一页书,“趁着身上还有热乎气儿,快回去吧。” “是,小女子告退。” … 第6章 仗义的李青 贞儿把柴火烧完了,倒也不是毫无建树,她烧了一大锅热水。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李青将热水倒入浴桶,舒服地泡起了热水澡。 朱祁镇的问题还未解决,钱氏的事儿又摆到了眼前,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李青并不发愁,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靠在浴桶桶壁上,安心享受。 直到水中热量流失大半,他这才跳出浴桶,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袍子。 屋外,天已经黑透了。 大雪还在下,在白茫茫大雪映衬下,视线还挺好。 李青赏了会儿雪,动身赶往钱府。 ~ ‘铛铛铛…!’李青敲门,少顷,院里门房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谁呀?” “本官找钱老爷。”李青喊了一嗓子,“十万火急的事。” “来了来了。”声音明显恭敬了许多,很快门被打开,“小的见过大人。” “我找你家老爷有急事,让他速来见我。”李青严肃道。 天黑,李青又未着官服,下人也吃不准他的背景,见他牛逼轰轰,颐指气使的样子,当下不敢怠慢: “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请老爷。” “昂,快点儿。”李青点头,抬步走进钱府。 不到一刻钟,钱贵就披着大氅走了来,一见是李青,脸色不由一变。 “这么晚了,李先生来府上所为何事啊?” “给太上皇后娘娘瞧病。”李青不要脸的说。 人就是他偷走的,还管钱贵这个受害者要人,着实不要脸。 “啊?这……”钱贵讪讪道,“都这么晚了,太上皇后休息了,李先生不妨明日再来吧。” 钱贵头大如斗,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可能拖延。 钱氏是他闺女,但更是太上皇后,弄丢了人可是大罪。 皇帝都换了,太后又不喜欢她,还看什么病啊……钱贵心里埋怨,脸上却是笑嘻嘻模样:“今儿真是不巧了。” 说着,就要让人送客。 李青却跨前两步,凑近道:“太后让我给太上皇后传话,必须要给太上皇后本人说,十万火急的事儿。” “这个……”钱贵脸一白,瞧了瞧李青,又瞧了瞧夜色,一咬牙,道:“李先生请随我来。” 一路走进客堂,钱贵打发下人离开,拴上门,再转过头,直接就给李青跪了: “李先生,咱们是老交情了,你可得拉老哥一把啊。” “国丈这是干嘛?”李青一脸疑惑加震惊,连忙扶起他,“有话好说。” 钱贵哭丧着脸,苦笑道:“还什么国丈啊,如今这形势……我年长老弟些,老弟若不嫌弃,唤我钱兄便是。” 我嫌弃,且你也没我大……李青腹诽一句,笑道:“这可使不得,皇上对太上皇后很敬重,太后也对太上皇后很上心。” 一听这话,钱贵心更凉,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都凉。 见套近乎失败,钱贵又打起感情牌,聊起往日种种。 其实俩人根本没什么交情,也就是当初朱祁镇爱屋及乌,时常留钱贵在宫里用膳,俩人顶多是一起吃席的交情。 “这次若非小人作祟,老弟你就坐上侍郎了,”钱贵气愤道:“以老弟你的功劳,莫说做个侍郎,做个尚书也是绰绰有余,哥哥都听石亨他们说了,京师保卫战,老弟端的神勇。” 钱贵是武官,石亨是新晋武将,风头正盛,钱贵自然要和其结交,人情世故那一套,并不局限于文官。 又有石彪那个大嘴巴四处宣扬,李青的名头还是很响的。 李青应付了几句,又将话题引入正事:“还是请出太上皇后吧,我是奉太后懿旨来的。” 钱贵一滞,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如何? “老弟啊,我就给你说实话吧,太上皇后……丢了!” “什么?”李青豁然起身,震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钱贵快哭了,“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这就是事实啊!” “什么时候丢的,有无派人去找?”李青神情严肃,满脸凝重和焦急。 “早就丢了。”钱贵哭出声,“自你那次给她瞧完病,她就不见了踪影。” “找了没有?”李青问。 “找了,但只是暗中寻找。”钱贵抹了把眼泪,“这事儿我也不敢宣扬啊。” “坏了。”李青一屁股坐在椅上,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过两天就要去迎太上皇了,太后让我给太上皇后传话,让她去南宫暂住,候着太上皇……” 说着,他再次起身,“不行,我得立即上报。” “使不得呀……”钱贵一把抱住李青,哭求道:“这事儿要捅出去,钱家就废了啊。” “兄弟,你有什么困难跟哥说,只要哥能办,刀山火海都不皱一下眉头。”钱贵抱着李青不撒手,“看在往日情分上,你就拉哥一把吧。” “撒开。” “不撒。”钱贵疯狂摇头,“一万两,不,五万两,算哥求你了。” “你先撒开,咱们慢慢谈。” “哎,好。”钱贵还道是李青掉钱眼儿里去了,紧张的心情放松许多,“老弟你放心,今晚我就筹钱,明儿就给你送去。” 李青摆摆手:“这事儿瞒不住,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明日你随我进宫一趟,我帮你说和说和。” “这…这能行吗?”钱贵惴惴不安。 李青道:“太上皇后心系太上皇,彻夜离家出走去寻他了,她和太上皇伉俪情深,感天动地。” 顿了顿:“皇上宅心仁厚,不会难为你的。” “这…我都不信,她就一弱女子可能找到太上皇吗……皇上和太后能信吗?”钱贵苦涩道,“还有,太上皇回来后,怎么说?” “只能这样了,这件事根本瞒不住,索性摊开了说便是。”李青安抚道,“你是太上皇后的生父,太上皇回来后,也不会为难你的。” “……好吧!”钱贵颓然道,“老弟放心,只要你肯帮忙,事成之后,答应你的钱分文不少。” “这就算了,本官不是那样的人。”李青拒绝。 李青没品,但有底线,这回是他坑的钱贵,自不会再落井下石。 “兄弟仗义。”钱贵感动的说。 李青讪讪道:“都是老交情了,说这个就见外了,明儿一早你去找我。” “哎,好。”钱贵连连点头。 …… 次日。 李青和钱贵赶在早朝散后,进宫面圣。 朱祁钰在得知皇嫂失踪,表现的也很惊愕,但他并未太担忧。 他和朱祁镇是兄弟,有感情,但大哥的女人……毕竟有那么多,尽管钱氏是正宫。 不过,太上皇后身份尊贵,朝廷体面不能不顾,失踪了不能不找。 “什么时候的事?”朱祁钰问。 钱贵怯怯道:“有…半个多月了。” 他没敢说实话。 “这么久了才来告诉朕?”朱祁钰有些震怒。 李青道:“皇上,这种事不如请太后过来,毕竟……这是后宫的事。” 朱祁钰缓缓点头:“来人,去请太后过来。” 两刻钟后,孙氏走来: “皇上唤哀家来,什么事儿啊?” 朱祁钰指了指钱贵,“给太后好好说说。” 钱贵往地上一跪,将刚才跟朱祁钰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孙氏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良久,她叹了口气:“不要找了,就这样吧。” 钱贵心中一喜,朱祁钰却是满脸不解。 孙氏见殿中无旁人,直接道:“她一弱女子离家出走,能去哪儿?路遇歹人该当如何? 即便朝廷杀了对方全家,也挽不回朝廷的颜面! 她可是太上皇后,朝廷需要体面,所以……不找了!” 朱祁钰一怔,缓缓点头:是啊,皇嫂一个人,遇上歹人的可能性太大了,要是……唉! 他有些不落忍,但他是皇帝,不能不为皇家体面着想。 孙氏对钱氏很不待见,要不是儿子快回来了,她都想不起这号人。 “就这样吧。”孙氏扫了李青、钱贵一眼,“这件事万不可宣扬,知道吗?” “臣遵旨。”二人拱手。 钱氏不是皇后了,不需要露面,只是深宫里的一个女人,没人会在意她。 李青放松下来,果然,孙氏是聪明的,省得他浪费口舌。 这件事完美落幕。 但接着,聪明的孙氏就给李青安排了差事。 第7章 成为大明的武将吧 “皇上既然要迎回太上皇,宜早不宜迟,不如这两日就准备准备,随后出发吧!” 孙氏道:“至于使者人选,哀家举荐李卿家。” 朱祁钰怔了一下,暗道:果真被李先生言中了,太后还真选了他。 李青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孙氏选他是必然,一来,二人曾经是合作伙伴,二来,他和朱祁镇关系莫逆,三来,他这次立了功,却没得到朱祁钰封赏。 有这三个理由,孙氏百分百选他。 “皇上以为如何?”孙氏问。 朱祁钰缓缓点头:“让李爱卿去没问题,不过,只去一个都给事中是否有些……敷衍?” “皇上说的也是。”孙氏点头,“不知皇上还要派何人?” “吏部尚书王直也去吧。”朱祁钰说。 孙氏想了想,道:“还是别铺张了,去的人级别越高,鞑靼越是有恃无恐,漫天要价,况且他一把岁数了,也未必经得起长途跋涉。” 王直和于谦是一伙儿的,孙氏可不敢让王直去。 如今的于谦风头正盛,从利益上来说,他是最不希望朱祁镇回来的人,孙氏不敢赌。 李青也不想节外生枝,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太后所言甚是,大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可不能平白让鞑靼占了便宜。” 说到钱,朱祁钰顿时上心,点头道:“既如此,那便辛苦李爱卿了。” 顿了顿,“太后,这件事儿要在朝堂议一议,拿出个章程来。” 孙氏点头,她知道那群人也想接回儿子,以此掣肘朱祁钰,并不会阻拦。 “皇上考虑周祥,那就按皇上说的办吧。” … 午朝。 李青没去,不过情况和他预料的一样。 迎回朱祁镇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无论办不办的好,事后都可以挑毛病,自然要让最讨厌的李青去蹚浑水。 于是乎,迎回太上皇的重任,就这样落在了李青身上。 第一阶段还算顺利,都在李青掌控之中,接着,就是第二阶段了。 ——去草原,迎朱祁镇! 这注定是个死结,人压根不在草原,怎么迎回来? 只能忽悠了……李青苦笑。 … 三日后,李青带着一支五千人的精锐,二百锦衣卫,以及大明朝廷对鞑靼的赏赐(礼物),踏上征程。 …… “李七……李先生,听说前些年文官夜里去你家闹事,被你杀了好几个,真的假的。”石彪凑上来问。 他是这支五千精锐的头领。 朱祁钰怕李青有个闪失,特意派石彪这员悍将跟随,可谓是关怀备至。 石彪也很乐意,有近距离和偶像相处的机会,他自然愿意,颠颠儿就跟了来。 “就杀了俩。”李青摆摆手,“不值一提。” 确实不值一提,想当初,他埋的可都是尚书、侍郎级别的,区区俩小官儿,又算得了什么。 “这还不值一提啊?”石彪惊叹道,“朝廷命官说杀就杀,你这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了。”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李青被他吵吵的头疼,“话这么多,你就不渴吗?” “还真有些渴了。”石彪取下酒囊,‘吨吨吨……’灌了一阵儿,递给李青,“你也喝点儿。” “我自己有。”李青取下自己的酒袋喝了几口,有气无力的说:“这才刚开始,路还长着呢,你消停会儿呗。” “这不是闲着无聊嘛。”石彪嘿嘿一笑:“对了,你带那个鞑靼太师,是准备拿他换太上皇吗?” “昂…算是吧。”李青随口敷衍,见他还要唠叨,干脆就势往马背上一躺,枕着马屁股欣赏湛蓝天空。 石彪见状,颇觉有趣:“有意思,马还能这么骑?” 他也学着李青,两条腿耷拉着,上半身往后倒去。 ‘扑通……’石彪柔韧性,平衡能力都不够,直接摔了下去。 接着, ┗|`o′|┛ 嗷~~ 战马后蹄踩在他的大腿根儿上,疼得石彪满地打滚儿。 “石大人,石大人你没事吧?” 李青听到惨叫和骚乱,直起身瞥眼瞧去,只见捂裆石彪撅着屁股,以头抢地,身子都在哆嗦。 他翻身下马,上前道:“兄弟没事儿吧?” “疼,疼死我了。”石彪鼻涕泡儿都出来了。 李青一惊:“兄弟真出事了?” “啊呀……!” “……节哀。”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见快到傍晚了,便让队伍停下休息,埋锅造饭,就地驻扎。 石彪被踩的轻,饭都做好了,他还没缓过来,脸都疼白了。 :这就是模仿他的代价吗? 石彪肠子都悔青了,同时也后怕不已,要是再偏上两寸,他就得去司礼监任职了。 这一出后,石彪老实下来,不再缠着李青喋喋不休了。 李青趁着空闲,去找脱脱孛罗长谈。 ~ “你们的王已经死了。”李青说,“如今的鞑靼,实力较之瓦剌都多有不如,以后还是老实点儿吧。” 脱脱孛罗怔了一下,闭上眼睛祈祷起来。 李青知道他是为穆卓儿祷告,没有打扰他。 半刻钟后,脱脱孛罗重新睁开眼睛,叹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我已是阶下囚,你跟我说没用的。” 其实他知道朱祁镇的事儿,他进犯大明之前,还让粗犷汉子确认过。 在脱脱孛罗的认知里,朱祁镇已经没了。 “我可以帮你。”李青说。 “你会那么好心?”脱脱孛罗嗤笑。 李青笑笑:“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帮你自然是有条件的,不过,再怎么算,都比做阶下囚好,不是吗?” 脱脱孛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动:“先说条件吧。” “很简单,以后为大明效力。”李青说,“不是称臣,而是带着你的人投靠大明。” “换个条件!”脱脱孛罗瓮声道。 “呵呵,你当草原上的事儿我不知道?”李青嗤笑:“无论是鞑靼部,还是瓦剌部,都是有诸多部落构成,并非如大明一般,做到绝对的令行禁止,这一战你一败涂地,你们的王也去世了,你觉得你还能恢复昔日地位?” 脱脱孛罗沉默。 李青继续道:“你们视劫掠为天经地义,实际上,也只是为了生存;现在有一个稳定的生活摆在你面前,为何放弃? 你也只能靠着这个,来吸引曾经的嫡系,想来,他们也不愿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打着已经投靠大明的旗号,招揽昔日部下?” “不错,唯有如此,你才招揽的到人。”李青点头:“经此一战你应该看得明白,草原势力远远不是大明对手,再过十年、五十年、百年……都不是; 所以……成为大明的武将吧!” 李青嗓音充满诱惑:“我可以帮你跟朝廷要一个世袭的官职,以后你的儿子,你的孙子…… 子子孙孙都不用再受颠沛流离,刀口舔血的生活; 他们甚至可以读书、明理,不再是莽汉,他们可以有大房子住,可以不再忍受风吹日晒; 不好吗?” 李青欣然道:“大明宽以待人,洪武一朝就有许多部落投靠大明,现在他们都过的不错,有自己的耕地,有房舍,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是你这个用本事的武将?” “我……”脱脱孛罗咽了咽口水,已经开始向往了,但情感上还是有些抵触。 李青继续道:“想想看,以后你老了,儿子继承你的衣钵,你坐在屋檐下,小孙子在长廊跑来跑去,一会儿又跑来撒娇,拽着你陪他玩游戏……” 这话太具有诱惑力了,脱脱孛罗甚至都在幻想那种生活了。 许久,他咬了咬牙:“你真能保证?” “当然。”李青认真道,“对大明来说,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好,我干了。”脱脱孛罗道,“需要我做什么?” “不急这一时。”李青笑眯眯道,“嗯…先起个汉人的名字吧?这样有益于区分。” “……好吧。”脱脱孛罗挠了挠头,“我会说汉话,但对汉文化并不熟悉。” 李青笑着问:“我帮你起个可还行?” “昂,说来听听。” 李青沉吟着说:“我大明有容乃大,爱好和平,你是位难得的勇士,不如就叫……和勇如何?” “和勇?”脱脱孛罗重轻声复着,没有拒绝。 第8章 兵痞气 对方已经意动,李青便也没有再说下去,过犹不及。 “你先琢磨一下,时间还长,不用着急。”李青笑着说,“有什么想法随时找我,回头我给他们说一下,解除对你的限制,早点休息吧。” … 回到自己营帐,李青弄来一小盆儿水,准备擦拭一下身体睡觉,不料刚解开衣袍石彪就冲了进来。 石彪一进来,就开始脱裤子。 李青骇了一跳,骂道:“干什么呢你,快把裤子提上,本官不好男风。” “……不是。”石彪紧张的解释,“你不是懂医术吗,帮我看看,我,我有些要紧。” 李青没眼看,撇过头嫌弃道:“切了吧。” “……没踩到要害。”石彪哭丧着脸,“但我兄弟…似乎受到了影响。” “没伤着受屁的影响啊?”李青无语:“你这是心理应激障碍,不要多想,用盐水加酒清洗一下也就是了,过两天就好了,没多大事儿。” “真的?” “昂,赶快把裤子提上。”李青黑着脸道,“回去休息吧,我可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耽误行程。” “哎,那我回去试试。”石彪患得患失地离开。 李青不禁一乐,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相处这么久,石彪这厮什么品性他已看透,能力是有,却也太过狂妄,尤其是升任指挥游击将军后,更是目中无人。 这种人最易翻车,可以预见,若就此发展下去,终有一天会落得凄惨下场。 包括那个石亨也是如此,叔侄俩的兵痞气太重了。 之前在边镇还好,如今进了京,若不知收敛,早晚会引起皇帝不满。 二人有能力,但并不算太出众,真要评价一番,那就是没有蓝玉的命,却得了蓝玉的病。 论狂妄他们比不上蓝玉,但本事差的更远。 而随着大明未来的战事减少,皇帝对武将的容忍度,也将比不上洪武、永乐两朝,叔侄俩要是这么下去,人头落地一点也不稀奇。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并不是个例。 武将大多都有兵痞气,这和他们身处的环境有关。 “真是…给你们机会都不中用。”李青嘟哝,“难怪历代王朝中后期,武将都不是文官对手,你们会输还真不冤。” 救还是得救的,武将好不容易有支棱起来的苗头,李青自不能坐视不理。 就先从这个小迷弟开始吧……李青解下衣衫,暗暗寻思着。 ~ 次日, 天还没亮,李青睡得正香,就被石彪给推醒了。 一睁眼,就见石彪顶着俩熊猫眼,一脸幽怨的盯着自己看。 李青纳闷儿的同时,也有些震怒:“石彪,你有没有一点规矩,我才是这支队伍的主官好不好? 进来都不知道先通报的吗?” “你还有脸说,你把我害惨了知不知道?”石彪比他还气,“娘的,我那一嘟噜都肿了,蛰得疼,跟针扎似的,火辣辣的疼。” “什么肿……呃,你不会洗那儿了吧?”李青惊诧。 “不是你让我洗的吗?” “我是让你洗受伤的地方,又没……”李青顿住,疑惑道,“不对呀,就算洗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啊,你到底有没有按我说的做啊?” “一碗水,一碗盐,一碗酒,分量刚刚好,哪个也不多。”石彪怒道。 “……”李青也是服了,“你可真是…算了,没啥大不了的,缓一两日就好了,赶紧回去睡吧。” “我疼的睡不着。”石彪气道,“我要是生不出儿子,你负责。” 我可不是啥忙都帮……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有充足的休息,可能会落下后遗症。” 石彪一滞,二话不说便回去睡了。 “这憨货……”李青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无奈穿上袍子,来到帐外赏景。 即将破晓,灰青色的天空挂着稀落残星,草原广袤无垠,一眼可以望好远,李青身子后仰,双手撑着地,欣赏着草原上独有的风景。 清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但小草却已长出,微微弯腰,韧性十足。 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水汽,还有青草芬芳,吸上一口格外清爽。 “唔~关外也并非一无是处啊!”李青欣然感叹,这里没有中原的繁华,甚至很荒凉,但这种自然风光,却是中原少有。 在这样的环境下,全身心都被打开了,烦恼也随风飘散。 李青索性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翘起二郎腿,舒服的眯起眼,满心满脸的享受。 不知不觉再次睡去,再次醒来,太阳已升起,空气中弥漫着饭香。 石彪端着一盆儿肉走来:“吃饭了。” “嗯……”李青呻吟着舒展身体,“好了点儿没?” “好一点点儿了。”石彪脸色臭臭的,“你确定休息两天就能好?” “本就没什么大事儿,是你太小题大做了。”李青取下酒壶漱了漱口,接过一盆香喷喷炖肉,大快朵颐。 石彪已经吃过了,在李青跟前坐下,问道:“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鞑靼大营啊?” “刚出关不久,还早呢。”李青口齿不清的说,“迎回太上皇可不是什么大功劳,你急个什么劲儿?” “倒不是急,主要是在这草原上不习惯。”石彪郁闷道,“睡觉也没女人搂,都淡出鸟来了。” “呵呵,给鸡儿放个假也没什么不好。”李青揶揄道,“岂不闻,年少不知……” “大人,那个鞑靼太师要见你。”锦衣百户上前,打断了李青下面的话。 “嗯…让他过来。”李青道,“再去弄盆儿肉,送来我营帐。” 百户拱手称是,转身去了。 石彪疑惑道:“一个鞑靼前太师而已,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呢,干嘛这么礼遇?” “兴许以后是同事呢?”李青眨了眨眼,笑着说。 “啥意思?” 李青笑而不语,径直回了营帐。 石彪挠了挠头,也跟了进去,“不是,你咋净说我听不懂的话的啊?” “保持足够的休息,可以有利于恢复,这话总听得懂吧?”李青有气无力。 “昂,可这跟你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石彪狐疑道,“还有,啥是同事啊?” 李青扶额:“兄弟重要,还是其他事重要?” “……兄弟重要。”石彪可还想搂女人呢。 “这不就结了,离出发还有一阵儿,赶快去休息吧。”李青不耐烦道,“后面解释给你听。” “那好吧。”石彪咂吧咂吧嘴,转身去了。 一刻钟后,脱脱孛罗跟着百户进来。 李青打发百户离开,笑着问:“我是叫你脱脱孛罗呢,还是和勇呢?” “……和勇吧。” 李青点头,知道脱脱孛罗彻底下了决心。 “先吃些东西吧,填饱肚子才能更好的说事情。” 和勇已经很久没吃肉了,见满满一盆儿送上来,二话不说就是造。 可太香了……和勇吃的满嘴流油,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 李青递给他一袋酒,笑眯眯道:“别噎着了,跟着大明混,保你顿顿吃香喝辣。” 和勇含糊不清的应付一声,举起酒‘吨吨吨……’一阵狂饮,接着又是大快朵颐。 只半刻钟时间,一盆肉就被他吃光了,和勇打了个饱嗝儿,一脸意犹未尽。 “一下吃太多肉不好,以后还有呢。”李青笑着说,“找我是为了招揽部下的事儿吧?” 和勇抹了抹嘴,点头道:“嗯,你说的我都考虑过,不过……” “但说无妨。” “我们草原上的汉子,跟你们中原汉人不一样,大道理说的再好,也不如一碗肉来得实在。”和勇道,“想多招揽些人,必须得拿出真货,光动嘴皮子是不行的。” 李青点头:“这我知道,放心,我已经有了备案,不会让你空口白牙的去游说。” 第9章 忽悠石彪 和勇问道:“那你那拿出多少诚意?” “诚意嘛,多的是。”李青笑道,“这次来,金银财宝带了这么多,足够你招揽部下,甚至还用不完。” 草原上也是有货币的,不过和大明不同,这里大多是以金银为主。 和勇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又狐疑道:“据我所知,你们的太上皇已经没了啊?” “假的,那是和你们王联手演的一场戏,你们王希望你们破釜沉舟,我也想保下太上皇。”李青解释了一下,“嗯…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只需好好招揽部下,有功归你,有过我来担。” “这样么……但那可是太上皇啊,没了钱,赎不回太上皇,你担待的起吗?”和勇有些怀疑。 他知道李青的本事,也知道李青虽只是个七品,但能量很大,可这次涉及到的是大明的太上皇,他心里没谱。 “我说话向来算数,”李青信心满满,“你做好你的,绝对会让你物超所值。” 和勇将信将疑,说道:“如果要豁出去招揽,可能会把这些赎金…赏赐,消耗大半。” “没关系,只要不是浪费,我都支持。”李青笑道,“要是你有能力,花完也无妨。” “真花完了,你们的太上皇怎么办?” 他都不在这儿,能怎么办……李青清了清嗓子,道:“都是为了大明,太上皇他会理解的。” 李青来草原上,本就迎不回朱祁镇,他就是走个过场,叫和勇这个鞑靼前太师过来,也是为了走过场之余,再有些收获。 不然,可真就是来草原观光旅游了。 自始至终,李青都没想过让朱祁镇回去,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不想再折腾了,也不想大明再折腾了,就这样大家都挺好。 和勇皱着眉道:“你是我的引路人,你若治了罪,我哪还有什么功劳,万一……” “这你大可放心,我能在大明长青,又岂是泛泛之辈?”李青笑道:“朝廷六部有一半都出我的人,于谦知道吧,他都得叫我一声先生; 还有新皇,也对我委以重任,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见和勇还是不放心,李青只好一副掏心窝子模样:“我实话给你说了吧,皇上根本没想着接太上皇回去。” “啊?” “嘘,你小声点儿。”李青没好气道,“这是机密,要是传出去,咱俩都得倒霉。” 和勇讷讷点头,压低声音道:“这是为什么啊?” 李青反问:“那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接回太上皇,接回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嘶~对啊。”和勇醒悟,“不过,他又为何派人来呢?” “为了表面光鲜。”李青笑道:“你说,皇上为何让我们这些在京师保卫战中立功的人来? 你品,你细品!” 和勇蹙眉沉思,少顷,缓缓点头:“看来这次就是走个过场。” “对喽。”李青笑道:“这件事知道就几个人,那个石彪都不知道,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你可得守口如瓶,传出去对你我都没好处。” “这么浅显的道理不用你说,我没事儿说这个干嘛。”和勇问道:“我在意的是你真能全力资助?” “当然,你有多大胆,我出多大产。”李青认真道,“同理,你招揽的人越多,投靠大明后的官职越高。” 和勇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明白,道理我都懂。” 小半时辰后,大军再次出发。 石彪大腿根儿受了伤,骑不得马,只能躺在粮运车上,李青倒也少了聒噪。 李青解除了对和勇监视,后者自由许多,时不时过来跟李青讲上两句。 去年还是生死大敌的两人,如今倒是有说有笑,只能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 数日后,石彪缓了过来,又开始聒噪李青。 李青借着机会,开始给石彪‘开智’。 这厮就跟个莽汉似的,不,就是个莽汉,连最起码的待人接物都很有问题,再加上一身臭脾气,若不及时纠正,蹦哒不了多少年。 但话说回来,人都有优点和缺点,石彪虽然品性不咋地,不过打仗属实彪悍,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日后真被砍了头,是大明的损失。 李青孜孜不倦,石彪对偶像的容忍度还是比较高的,虽满脸不敢苟同,但也不会翻脸,只是大多时候都不以为然。 但有时候冷静下来一想,他又觉得李青说的很有道理。 就这样,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石彪从最开始的不以为然,逐渐变成频频点头,最后信服有加。 一个多月下来,说话喊娘量都减少了八成。 嗓门还是那么粗,却隐约给人一丝斯文的感觉。 李青舒了口气,暗道:总算是不白忙活一场。 临近傍晚。 李青让队伍驻扎下来休息,然后跟和勇打听了一下,距离鞑靼新大营还有多远。 得知只剩下不到两百里了,李青便找来石彪。 “我们的人太多了,一股脑儿的上去,只怕会让鞑靼误以为是要开战,还是谨慎些好。”李青道,“我先过去,你在这儿等我。” “不行。”石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出发前,皇上给我说了几遍,让我护着你,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李青无奈:“你去了就能护着我了?” “当然。”石彪哼道,“咱们这五千人可都是精锐,真打起来……” “定然不是人家对手。”李青打断道,“这可是鞑靼大营,五千后面挂个零还差不多。” 李青苦头婆心:“人多反而危险,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带着鞑靼前太师去,有他在,对方不会对我动手的。” 顿了顿:“实在不行,我还能拿鞑靼前太师做人质,没什么危险。” 朱祁镇没在草原上,所以根本无法用赎太上皇这个旗号。 但不用的话,过不了石彪以及这些将士这一关,这么多张嘴,可堵不住。 强用的话,只会让鞑靼以为这是在宣战,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大明太上皇已经死了,且送回了大明。 赎一个不存在的人,鞑靼再憨,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大军接近。 “那也不行。”石彪却是摇头,“那可是鞑靼的老巢,你再厉害,又能杀多少? 再说,那家伙只是鞑靼前太师,现在人家认不认他还不知道呢,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李青只好折中:“这样,我和鞑靼接头后,立即就回来给你消息。” “不行!”石彪依旧拒绝,“鞑靼再莽,也不会上来就打,话说开就是了。” “理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奈何……”李青有苦难言,只能忽悠:“上次鞑靼折损那么严重,万一心一狠,来个黑吃黑呢?” “啊?这……” “听我的准没错。”李青趁着石彪脑瓜子直,反应慢,继续忽悠,“你想,太上皇在他们手里,真就是来个黑吃黑,朝廷也无法不顾太上皇死活不是?” 石彪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李青,只好道:“我陪你一起。” “这不行,你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你要有个意外,这支精锐可就群龙无首了。”李青道,“我一个人去,可以把风险将至最低。” 顿了下,又道:“就算我真有个闪失,你以后也有为我报仇的机会不是?” 石彪一脸纠结:“可皇上让我保护你啊!” “你留下,才是保护我。”李青道,“你想,大军和财宝都在这儿,鞑靼杀我一个李七品干嘛?”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石彪心思单纯,根本不是股黑的李青对手,为难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你得给我个时限; 总不能让我在草原上一直傻等不是?” 李青默默计算了下,道:“超过七日,你就不要等了,直接率军回去。” “呃……我觉得可以抢救一下你。” “不用,太上皇还在他们手里,没有朝廷允许,你敢用兵就是大逆不道。”李青拍了拍他的肩,“咱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是?” “唉……那我不是白来了嘛。”石彪气苦道,“李夫人,你可得保重啊!” 李青:“……” 第10章 深入敌营 李青不放心,又嘱咐道: “记着,我没回来之前,万不可靠近鞑靼大营,你去就是害我,也是害你自己。” “还有,立即收拢军队,尽可能的将暴露风险降到最低,财物好好看着,真要是遇上鞑靼的探子,也不要理会,万不可说出是来迎太上皇的。”李青满脸严肃,“都记住了没?” “记住了。”石彪点头,不放心的说:“说好了,就七日。” “就七日。”李青笑着点头:“放心,我惜命着呢,七日之内一定能回来。” 石彪瓮声道:“那行,你去吧。” “嗯。”李青拍拍他的肩,道:“你是主将,要为将士们负责,懂吗?” “知道了。”石彪没好气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李青也不生气,笑呵呵道:“这不是不放心你吗?” “好啦,我走了。” “去吧去吧。” … 李青找到和勇,道:“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走吧。” “好!”和勇没二话。 两人一人一骑,赶往鞑靼大营。 与此同时,石彪也按李青的嘱托,开始收拢军队,以防暴露。 ~ 一夜疾驰,次日清晨,二人便抵达大营附近。 同时,不出意外的被鞑靼斥候发现了。 “都别吵吵,是本太师回来了。”和勇威严道,“瓦剌可有来犯?” 都快一年不见了,鞑子虽还认得他,但对他已经没什么恭敬了,主要是现在鞑靼有了新太师。 “问你话呢?”和勇眉头一皱,喝道:“回话。” 一行鞑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讷讷着不发一言。 “你,过来回话。”和勇颐指气使,但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儿,知道太师之位定然已经易主。 这是很正常的事儿,人走茶凉,在哪里都适用,不过往日部下如此态度,他心里很不好受。 被点名的鞑子上前,讪讪上前:“打过两仗,不过还好,并无太大折损。” “嗯,那就好。”和勇装模做样地点点头,“行了,没什么事儿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哎,是。” 一群鞑子骑着马,扬长而去。 和勇到底是太师,虽说人走茶凉,却仍保留一丝威慑力,这些人可不敢对他如何。 见一群人走远,李青皱眉道:“你已经失去了威信,还能招揽多少,亦或说,还能不能招揽到人?” 李青在心里权衡:看着模样,鞑靼已经换了新首领,这么莽上去,很有可能事儿办不成,还得搭进去。 和勇脸一红,有些下不来台,瓮声道:“我有嫡系,招揽还是能招揽的。” “你就不怕新首领弄死你?”李青诧异。 “赌一把!”和勇知道,自己招揽不到人,余生只能在大明昭狱中度过,李青的本事他知道,别看到了家门口,但他根本逃脱不了。 关键是,草原也将无容身之处。 “拼一把敢不敢?”和勇道,“趁着新太师还未得知消息,我们先下手,直进大营找我的嫡系。” “你确定你那些嫡系还会听你的?” “当然!”和勇傲然道:“我爷爷阿鲁台做了那么多年太师,曾和你们的太宗皇帝斗的有来有回,威信又岂会低了? 我是他的亲孙子,又有王的钦点,同时也做了二十年的太师。”和勇道,“新太师不过一年,怎能和我相比?” 和勇看向李青:“我有自信,敢不敢跟我拼一把?” “那就拼一把吧。”李青笑道:“事不宜迟,走吧!” “有魄力。”和勇咧嘴一笑,“驾~!” …… “站住,什么人。” “瞎了你的狗眼,本太师都不认识了?”和勇暴怒:“统统闪开,谁他娘敢拦我?” 不得不说,他这个二十年的太师,还是有些余威的,尽管被人取缔,但部族的人对他还是有一丝敬畏心理,认出他身份后,愣是没敢拦。 就这样,两人进了鞑靼大营。 “要快。”李青匆匆道,“待新首领得知消息后,定不会放你离开,少不得还得折在这儿。” “明白。”和勇也有些紧张,“我知道我嫡系的驻扎处,快跟我来。” 两人一路疾驰,引起不小轰动,越来越多的人认出和勇身份,只是慑于他遗留的威势,没敢拦阻。 时间紧急,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只用了两刻钟时间,便赶到了和勇的嫡系阵营。 一到这地方,情况立马有所不同。 鞑子见是曾经的首领回来了,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上来见礼。 和勇不敢墨迹,立即道:“快去叫那森过来见我。” 时间不多,却也没到争分夺秒的地步。 消息传至新太师,新太师做决策,召集部下,这些都需要时间。 很快,和勇口中的那森匆匆赶来,见真是前首领,偌大的汉子都给委屈哭了,换新太师后,他们过的惨啊! 和勇没时间煽情,立即道:“快去召集咱们的勇士,我带你们过好日子去。” “过好日子?” “没时间解释了。”和勇急道,“快去,能叫多少人,就叫多少人,去啊!” 李青补充道:“只有小半时辰时间!什么都不用带,人马到了就成。” 那森一怔,这才注意到李青是汉人,“太师,他……” “不用管他。”和勇强势打断:“按我说的做,难道我还会害兄弟们不成,快去,不想再被人骑在脖子上,就按我说的做。” “是。” 那森匆匆一拱手,急忙去了。 鞑靼大营是分部落居住的,这一带几乎都是和勇曾经的嫡系,很快外面就喧哗起来,一传十,十传百…… 李青看向和勇,严肃道:“没那么多时间,老夫妇孺一个都不能带,且也带不走,我们只带年轻勇士。” “我……”和勇也知道这些,但满心纠结,“这样我会失了人心的。” “先出去再说。”李青道,“有了战力,才有资本谈条件。” 和勇默了一下,点头道:“我明白。” 半个时辰不算长,却也能做很多事儿了。 不过,和勇出现的太突兀,且赶得太紧了,终究还是有不少人不愿冒险,到头来,只有四千人愿意追随他。 四千不算少了,还都是年轻壮汉,还有四千匹战马,实打实的战力……李青果断道:“走,立刻走。” 和勇点头,朝部下承诺道:“兄弟们放心,以后我会来帮你们把家眷带走,相信我!” 这些人对和勇很信服,不然也不会听到调令就来响应,他们并未怀疑。 见众部下没有异议,和勇一挥手:“兄弟们,随我走!” 一群人风驰电掣,浩浩荡荡地朝左侧斜着冲了出去。 新太师集结好人来镇压之时,一行人早已跑出了大营。 李青一行人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出上百里,战马都跑不动了,才放缓速度。 “让兄弟们辛苦一下,以防对方追来,我先回去给咱们的人打个招呼。”李青说道,“到了咱们大营,再犒赏兄弟们。” 一句‘兄弟们’,一句‘咱们的人’,让和勇心里暖暖的,同时也彻底放了心。 “放心,我心里有数。”和勇点头,“最迟明天中午,我们就能赶回去。” “嗯,保重。”李青拨转马头,立即往明军大营赶。 没有想象中的收获那么大,不过也可以了,四千精壮加战马不算少,这一趟没有白来。 李青很知足。 … 第11章 一诺千金 石彪坐在一处土坡上,望着远方满脸愁容。 他现在有些回过味儿来了,就这么让李青孤身入敌营,那他们这支精锐还来干嘛? 不过,想起李青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一时间又找不出漏洞在哪儿。 石彪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骂道:“不管了,七日时间一到,怎么着我也得去鞑靼大营逛上一逛,抢救一下他。” 就这么回去,且不说良心上过不去,皇上也得治他的罪。 让你保护李青,结果就李青一人没回来,你死不死啊? 艹! 李七品坑我……石彪一捶地面,骂骂咧咧。 “干嘛呢?” “要你管……”石彪一滞,转过头,李青正冲他笑,一口洁白牙齿格外晃眼,“你,你怎么回来了?” 李青好笑道:“怎么,你不想让我回来?” “不,不是。”石彪回过神儿,又惊又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情况如何?” “已经见过太上皇了,不过……”李青叹道:“太上皇心中有愧,无颜再回大明。” “啥?”石彪差点咬到舌头,“这,怎么可能…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顿了顿,狐疑道:“这该不是你胡编的吧?” 艹,连石彪这个憨货都能看出来,看来得优化一下……李青挠了挠头,只能继续编下去: “是这样的,太上皇说要留在草原上,为大明做些事儿。” 石彪更不解了:“不是,太上皇在草原上,怎么能为大明做事呢?“ 迎回太上皇的确实不是个好差事,迎回无功,迎不回有过,这个道理石彪还是明白的,当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迎不回。 “不对劲儿,这不对劲儿。”石彪连连摇头,“我怀疑你在忽悠我。” 李青一滞:“怎么说?” “你看啊,咱大明另立新君了,鞑靼留着太上皇有百害无一利,除非他们还想跟大明决战,但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 “……”李青也不知该怎么说好了,他后悔不该给石彪开智,至少不应该在来的时候给他开。 “所以啊,即便太上皇不愿回来,鞑靼也会强行送他回来。”石彪洋洋得意道:“我分析的可对?” 你他娘聪明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李青真是服了。 李青到底是混了这么多年庙堂,要是轻易被石彪难住,他也不是李青了。 “你懂什么?太上皇是大明的太上皇,仅此一点,鞑靼就不敢为难他。”李青傲然道,“且太上皇已经为大明做了一件大好事。” “什么?” “教化鞑靼蛮夷!”李青一本正经的说, “目前已经取得了成效,明日就有一支队伍来投靠,我回来就是给你说这事儿的,让将士们有个准备,省得到时候闹误会。” 石彪咋舌,讷讷道:“这,这都行?” “太上皇的本事,又岂是你能衡量的?”李青哼道,“明儿你就能见到他们了,我先去接应一下,你在这儿老实等着,若破坏了太上皇的大计,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说罢,李青转身就走。 “你等一下。”石彪一把拽住他,急道:“按你这么说,回去后咱们如何复旨啊?” 李青好笑道:“太上皇不愿回来,咱们还能强绑不成?” “呃……不对劲儿,这不对劲儿。”石彪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李青反问:“哪里不对劲儿?” “我…我说不出来。”石彪痛苦地抓着头发,平生第一次为脑子不够用而苦恼。 “是你想太多,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太上皇的高度你想象不到,做好你分内的事就是。”李青道,“别忘了,我才是这次的主官。” “……行吧。”石彪脑仁疼,索性不想了,反正有人兜底儿,他没必要找不痛快,且他自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青笑道:“那就这样,咱们明儿见。” …… 换上一匹马,李青赶向和勇一路军。 草原广袤,但有了目标和方向,反推路线并不算难。 距离不是很远,四千人马目标也不小,李青一路疾驰,借着皎洁月光,总算是在下半夜,跟和勇汇合。 一见面,和勇就将李青拉至一旁,面容严肃。 “我都知道了,太上皇不在这儿。”和勇道,“他已经……好像就是你带回去的,对吧?” “是这样。”李青点头,这件事瞒不过去,鞑靼人都知道,这么多张嘴也堵不住。 “那现在怎么办?”和勇皱眉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让朝廷知道,不止你倒霉,我们也得跟着一起倒霉。” “稍安勿躁。”李青示意他不用急,“这些人中会说汉话的有多少?” “大概百来人。”和勇道。 李青点头:“让他们口风把严点儿也就是了,回去的路上,两军肯定是要隔开一段距离,没什么打紧。” “这怎么会没什么打紧呢?”和勇急了,“整个鞑靼都知道,朝廷要是查的话,肯定能查出来。” “那也是后话了。”李青笑道:“即便以后朝廷得知真相,也是对付现有的鞑靼,而不是已经投靠大明的你们; 我之前说了,大明希望关内关外融合,你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说,就算是朝廷翻脸,也只会跟一小部分鞑靼人翻脸,不会无差别的攻击。” “当真?” “当然!”李青道,“洪武朝那么多投靠大明的小部落,永乐朝五征漠北,可有对他们动手?” “可我毕竟是……元凶啊!”和勇还是不放心。 “一码归一码。”李青道:“此外,你这个前鞑靼太师投靠大明,有着很强正向引导,大明以后发展关内外融合,少不得要用到你。” 顿了下,“再说了,真追究也是追究脱脱孛罗,关你和勇什么事儿?” “……”和勇无语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区别大了去了。”李青道,“脱脱孛罗是鞑靼太师,和勇是大明将领,能一样吗?” 和勇将信将疑,但他现在已经无路可走。 凭手上的这点儿人,根本无法跟新太师抗衡,况且,部下家小还在对方手里呢。 若是对方以此要挟,打都不用打,甚至一些心志不坚的部下,拿了他换家人安全都不稀奇。 手下这些人能跟他,完全就是凭着一腔热血,还有就是他允诺的条件。 但日子一长,若是没过上他说的好日子,心理定然不满。 唯一的出路,就是相信李青,相信大明。 “你要是食言,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和勇瓮声道。 李青笑笑:“这你大可放心,朝廷杀你没什么用,要杀早就杀了,万不会留你到现在。” 和勇一想也是,略微放松下来。 “我有个条件。” “你说,”李青道,“只要不过分,我这边尽量帮你争取。” “回大明后,我们不能留在京师,也不能派我们来攻打自己部族。”和勇说道,“真实情况他们都知道,留在京师我的嫡系定会人心惶惶; 我们可以投靠大明,为大明效力,但不能调过头来打曾经的自己人,这是底线。” 李青略一沉吟,点头道:“京营你们就是想待,朝廷也不允许,至于不攻打以前的自己人…也可以,回去后我跟皇上谏言,把你们调到其他地方。” “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李青笑着说。 “当真?” “自然!”李青淡淡道,“我李青不是什么君子,却也是一诺千金。” 和勇盯着李青看了好一会儿,缓缓点头。 他认可李青,因为李青是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往往有着自己的骄傲。 既然下定了决心,和勇便也不再婆婆妈妈:“我这就去安排一下,稍后就走。” … 第12章 解决之法 次日,中午。 一行人赶至明军大营附近。 隔着数里,就闻到香气了,他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狂咽口水。 空气中弥漫着饭香和肉香,着实馋人。 李青道:“为防引起误会,就先在这儿驻军吧,我这就过去让人送来吃食。” “能不能弄来一些帐篷?”和勇道:“眼下虽然立春了,但晚上还是很冷,我这些部下什么都没带,不用多,够挤一挤就成。” “没问题,你看好他们,吃的,喝的,住的,都会有。”李青道,“你不用担心那些事,我敢这么做,就有绝对把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明白。”和勇点头:“我既然都决意信你了,自不会再畏首畏尾。” “这才对了。”李青笑笑,“稍等一会儿,吃食很快就来。” … 明军这边虽然做好了饭,却并未开动,而是严阵以待。 尽管李青提前打了招呼,但石彪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这就是他说的那一支。 他已经做好了战的准备。 这时,李青的声音响起:“石彪,是我李青回来了,不是敌袭。” “呼~还好。”石彪放下心,打起仗来他莽的一批,不过这毕竟是在鞑靼地盘附近,他也不想起冲突。 少顷,李青骑马赶到。 石彪见到他完好无损地回来,心情总算好了起来:“以后当着将士们,还是叫我石将军吧,给我留点面子。” “……好的石将军。”李青忍着笑:“人已经回来了,先给他们弄些吃食,都饿两天了。” “他们真投靠大明了?”石彪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李青点头:“我没必要骗你,且我也没理由让明军置身险地啊!” “昂,我知道,只是…有些不可思议。”石彪惊叹。 “都是太上皇教化的好。”李青笑着说,“人家刚投奔大明,得先给点儿好处,来一万两银子给他们分分。” “啊?这……”石彪迟疑道,“太上皇没迎回来也就算了,再花钱…回去咋说啊?” “这次带了金银五十万两呢,只花一万有何打紧?”李青无所谓道,“再说了,一万两银子换四千铁骑,怎么算都是大赚特赚啊,皇上绝不会因为这点儿小钱置气。” “好好好,你有理,怎么都是你有理。”石彪气道,“反正我也说不过你,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李青问:“来时路上给你说的那些大道理,还有为官之道,你都忘了吗?” “没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害自己。”李青认真道:“你听我的,保准吃不了亏。” 石彪怏怏点头,闷声道:“行吧,你说啥就是啥。” “这就对了嘛。”李青笑了笑,“让人去弄吧,稍后我亲自带过去。” “我也要去。”石彪道。 “你是主将,要时刻待在军营,这是对将士的负责,也是主将的基本操守。”李青语气严肃。 石彪:“……” …… 半个时辰后,李青领着百余锦衣卫,来到和勇阵营。 和勇昨夜已经安排过了,这些鞑子并未因为锦衣卫的到来而感到惊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一锅锅米饭,肉食上面。 李青朝锦衣百户道:“把东西放下,你们先回去大营去,这里我来负责。” “李先生,皇上特意嘱咐,让我保护好你啊。”百户不放心的说。 “人家要想对我不利,早就动手了,何苦等到现在?”李青道,“你们在这儿,反而让对方心生戒备,况且数里外就是咱们的人,他们犯不上对我动手,先回去吧。” 顿了顿,“我是主官,听我的。” 百户无奈,只得拱手离去。 锦衣卫走后,和勇才让人上前,分配食物。 这伙人都饿两天了,吃啥都香,何况是香喷喷的大米饭,外加肥猪肉。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那浇上肉汤的大米饭,绝对是人间美味。 李青拉着和勇走到几口大箱子跟前,道:“这里是一万两银子,待他们吃饱喝足,普通士兵一人二两,有地位的多发一些,你自己看着来。” “有心了。”和勇露出喜色。 有饱饭吃,有真金白银这些硬货,他的威信将会最大限度的提高。 都是为了生存,大道理说的再多,也没有一碗肉,一两银子来的实在。 …… 李青坐在一处土坡上,看着这些个狼吞虎咽的年轻壮士,嘴角牵起一抹微笑。 一万两银子对大明来说,不过是毛毛雨,换来四千铁骑可谓赚大发了。 要知道,单是四千匹战马都远不止这个数。 不过开心之余,李青也有些犯愁。 连石彪都能看出不对劲儿事,如何能骗得过朝中那些人精? 单是靠那些说词,可不足以让人信服,必须得拿出有力证据,来佐证那些话的真实性。 怎么才能证明,这些都是朱祁镇的功劳,并让朝中那些人相信,他不愿回来呢? 李青冥思苦想,最终,还真让他给想到了。 ——天子信宝!(御玺) 其实皇帝的御玺有很多,诸如:敕封外夷的天子行宝;赏赐大臣的广运之宝;诰书用的诰命之宝;敕令用的敕命之宝,以及祭天用的奉天之宝,祭地用的天子之宝…… 但天子信宝这方御玺的作用性非同一般,它是调兵用的。 朱祁镇亲征时,可是带着这玩意儿的,现在就在金陵的家中。 虽说朱祁钰已是皇帝,即便没有这方御玺,真要调兵也能调,但终究法理上有些站不住脚。 当然,他也可以再复刻一块。 只不过,复刻的远没有祖传的正统。 在朱祁钰的认知里,大哥朱祁镇在草原上,御玺自然也在,所以并没有复刻的必要,只要大哥回来,御玺自然就回来了。 要是把这方御玺带回去,定能极大限度上堵住悠悠众口……李青暗暗寻思。 算算时间,完全来得及。 这次来的大多都是骑兵,和勇这边也是如此,但因为要携带路上消耗的物资,以及赏赐(赎金)金银财宝,丝绸、茶叶、猪羊……行军并不快,也快不了。 以李青的速度,完全能在大军赶到边关时赶回来。 但问题是……和勇、石彪这俩人。 他是双方的枢纽,有他在不会出什么问题,他不在,总归是有些风险的。 李青有些头疼:“早知道,过年回来时,就该带上那玩意儿。” “想什么呢?”和勇贴上来,咧嘴笑道。 他现在春风得意,部下吃饱喝足,又给赏了银子,坚定了跟他混的信心,他的威望恢复到了昔日巅峰,自然开心。 “和勇,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儿。”李青说,“不过你放心,在入关之前,肯定能回来。” 和勇笑容一僵,“这个…其实我这边倒还好,部下我能弹压的住,但那边……” 他苦笑道:“这次出来的太急了,吃喝全看明军脸色,有你这个主官在没问题,你要是不在……” “若是能解决吃喝呢?” “你就不怕万一?”和勇反问。 “……我去安排一下,实在不行,我就不走。”李青道,“你放心,招揽你们是大功,我是不会放着功劳不要的。” 和勇想了想,问:“很急的事?” “嗯,且跟你们有关。”李青道,“做好了,能把你们的风险将至为零。” 和勇沉吟片刻:“既然这样,你就去吧,不过去之前得给我们足够的食物,至少能坚持到你回来。” “这个没问题。”李青点头:“我先过去试试,你放心,我不会舍本逐末。” “呵呵……”和勇笑了:“既然选择了信你,我自会一信到底,输了只怪我看走了眼。” 李青也笑了:“相信我且志同道合的人,至今没有输过。” ~ 明军阵营。 李青找到石彪,说了下给和勇一行人送食物补给的事儿。 对此,石彪没有意见。 太上皇不回来,那些牲畜也不用交出去了,食物补给简直不要太充分。 不过他对李青接下来的话,很有意见。 “什么?你要住在鞑子大营?还不准我去看你?”石彪一听就不干了,“我知道了,你小子吃独食是吧?” 李青一呆:“什么吃独食?” “真拿我当傻子不成,鞑子大营肯定有美人,你他娘就是想一个人独吞。”石彪气道:“亏我拿你当兄弟,你是只顾自己兄弟啊!” “……”李青想到了很多种情况,但万万没想到石彪的切入点会如此清奇。 “全是带把的,一个女人都没有,骗你我生不出儿子。”李青指天发誓。 古人很信这个,一般不轻易发誓,何况李青这誓言如此毒辣。 石彪信了,但还是不解:“不是,为什么啊?” “他们刚投诚,还不太信任明军,怕咱们来个黑吃黑。”李青道,“我是太上皇钦点的人,又是这次迎回太上皇的主官,有我在他们那儿,他们才放心。” 顿了下,“你不会以为,他们会对我不利吧?” 石彪摇头:“都这会儿了,他们倒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儿,不过……你这一去,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了啊!” “没有女人就够憋闷的了,你再一走,该多无聊啊!”石彪郁闷的说。 李青摸了摸鼻子,道:“这样,回京后我请你喝酒,亲自下厨给你做菜。” “你还会做菜?” “当然,御膳都比不上。”李青傲然一笑,接着又道:“都是为了朝廷,你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 “谁娘们儿了?”石彪鼻子差点气歪了,“行行行,你去吧,别忘了回去请我喝酒。” “忘不了。”李青笑笑,继而严肃道:“目前彼此都不信任,为免意外发生,还是不要接触为好,出了意外,非你我之福! 我在那边尽量努力消除他们的芥蒂,你可不要犯浑。” “昂,知道。”石彪骂骂咧咧:“我看这群鞑子才是娘们儿,都听太上皇投靠大明了,还扭扭捏捏,一副丑媳妇不敢见公婆模样。” 李青噗嗤一乐:“毕竟咱们皇帝换了,他们心里难免有些忧虑。” “算了,你是老大听你的就是。”石彪已经被李青的骚操作给整习惯了,一脸无所谓。 “你有这觉悟就很好。”李青教道,“你要牢记这点,服从上级、朝廷的安排,不惹事,不闹事,方能长久; 不然今日风光无限,明日就可能大祸临头; 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骄兵悍将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石彪点头,闷声道:“昂,以后我会注意的,收敛收敛性子。” 李青欣慰道:“稳住性子,脚踏实地,日后你的成就不止眼前这些,莫要一朝得势,便得意忘形,那样是走不远的。” “我明白。”石彪语气中带着一丝尊敬,他知道李青这是为他好。 以前不觉得什么,但自从听了李青讲述的庙堂争斗,人心险恶之后,他愈发觉得,自己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却真不一定斗得过那些文弱书生。 还是苟点吧……石彪心说。 李青见他真听进去了,心下轻松不少。 这一次运作好了,真有可能一劳永逸,让朱祁镇、朱祁钰这对兄弟,都有一个好的归宿。 ps:今儿两章,但这一章还算长(*^▽^*) 第13章 朱允炆的愿望 次日傍晚,和勇一群人的所需,在李青见证下交割完毕。 忙完这些,李青又回了明军阵营,语重心长的跟石彪嘱咐了一番,最后更是和他喝了一场酒。 石彪有些憨傻,却并不蠢笨。 李青的那些大道理,正好和他完美契合,既不会听不懂,又不至于被看破。 加上酒的助攻,一番下来,石彪已然将李青的大道理,奉为金科玉律。 见已最大限度上滴水不漏,李青这才去和勇阵营。 三更天。 和勇牵着四匹马走来:“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上等马,换马不歇的情况下,日行五百里绝无问题。” 说着,又递上来一大袋熏烤的羊肉干,“两个时辰前刚烤好的,你路上吃。” “有心了。”李青不客气地接过。 虽然他可以不吃东西,但会饿,没有条件就算了,有条件他自然不想挨饿。 和勇认真道:“总之,你尽快返回才是,不然双方都不踏实。”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青保证,“大军赶到边关,差不多要一个半月,我一个月内绝对能回来。” “事不宜迟,我这就走了。”李青翻身上马,回头笑道,“你不会输。” 和勇笑了笑:“保重。” “嗯。”李青回过头,同时驱赶着另外三匹离开大营。 … 李青还是头一次同时驾驭四马,起初很不熟练,不过很快他就得心应手了。 人都有从众效应,何况是动物。 当它们产生惯性后,李青就真香了。 半个时辰换一匹,可以最大限度的提高战马的持久力,赶起路来那叫一个快。 当然,比起他全力狂奔,还是差着一大截意思。 但李青只适合短途冲刺,长途跋涉可不行,从漠北草原跑回去,累也累死他。 ~ 一路疾驰,五日后,距离边关仅有一百余里。 李青没有再接近,他见不得光,也无法带着马儿进城,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 李青寻得一片水草丰美处,将它们拴在一棵野树上,而后又从其他地方弄了许多青草,估摸着够它们吃到自己回来,这才动身赶往边关。 次日夜里,李青成功混进城。 辗转用了一天,他才弄到一匹马,接着又是枯燥的赶路、换马,赶路……循环往复。 白天骑马,晚上靠两条腿,李青开足了马力。 七日后,赶至金陵。 人都快累瘫了。 对于李青的到来,众人都很惊诧。 “师兄,什么时这么急啊?”朱允炆递上一杯温茶,关心的问,“可是京师出了大事?” “闭上你的乌鸦嘴。”朱祁镇恨恨瞪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发虚,紧张道:“先生你来该不是为了我吧?” 这等赛神仙的生活何等逍遥,朱祁镇可不想回去,他明白回去的后果。 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囚禁,但凡朱祁钰心狠一点儿,命都得搭进去。 他不想回去,金陵多好啊,风景宜人,繁华富庶,家里又不缺钱花。 有时在府上烦闷了,乔装打扮一番,还能带着媳妇儿去街上逛逛,什么心都不用操,简直爽爆了。 ‘吨吨吨’李青三大口喝完一杯茶,抹了把嘴,点头道:“确实为你而来。” 朱祁镇心中一沉:“你没摆平?” “都不好忽悠啊。”李青叹了口气,朝朱允炆道,“有吃的没,我饿坏了。” “有的,我让人去准备。”朱允炆幸灾乐祸地看了朱祁镇一眼,拄着拐杖离开。 朱祁镇却是脸色发白,他本以为自己的余生会无忧无虑,平安幸福的度过,却不料…… 他颓然叹了口气,尽管很不甘心,但他坦然接受:“我有一个条件。” 李青:(¬_¬)“你还有条件?” “就有,不行吗?”朱祁镇破防的说,“小钱临盆在即,怎么着也得等我孩子出生,再跟你走。” “呃……好吧。”李青知道他是误会了,笑道:“不用紧张,我不是带你回去的,朝廷还不知道你的事儿呢。” 顿了顿,“我这次来,是为了帮你更好,更长远的隐瞒下去。” “这,这样吗?”朱祁镇呆了呆,下一刻,仿佛从地狱来到天堂,讪笑道:“啊哈哈……你看你,话都不说完,弄得我…先生辛苦了。” 说着,讨好的走到李青身后,给他捶着肩,“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这还像回事儿。”李青咕哝一句,安心享受他的殷勤,“也没什么,我来是取天子信宝的。” “没问题。”朱祁镇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允。 他都不想当皇帝了,留着那玩意儿真没什么用处。 “还有,你得按我说的写一封书信。”李青补充。 “一百封都没问题。”朱祁镇乐呵呵答应,“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写,保证一个字都不带错的。” “嗯…”李青舒服轻哼,“你没条件吧?” “没,哪能呢。”朱祁镇赔笑道,“先生有求,学生必应啊!” 正好朱允炆吩咐完下人,拄着拐杖走进来,闻言揶揄道:“那你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师叔啊?”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朱祁镇笑容一收,当场就撂了脸子。 俩人是谁也不服谁,互撕是常态。 朱允炆哼道:“按辈分,你该叫我爷爷,让你叫声师叔你就偷着乐吧。” “哎呦呦……”朱祁镇撇着嘴,白眼翻上了天,揶揄道:“我现在虽不是皇帝了,却也曾是大明正统皇帝,后继之君都要承认,哪像你啊?” “你……”朱允炆破防,大骂四叔不讲武德。 “你看你,一把年纪了气性咋还这么大,哪有一点儿长者风范。”朱祁镇继续揶揄,但很快就被张邋遢提溜走了。 “老爷子你轻点儿,我不就说了他两句吗,他说我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朱祁镇的声音逐渐远去。 李青看向朱允炆,笑道:“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无法释怀呢?” “这孙子太气人了。”朱允炆愤愤说了句,走到李青跟前坐下,“我早就释怀了,这些年无论是在山上,还是在这儿,都无比轻松。” 李青看出他的言不由衷,问:“咱们师兄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有什么直说便是。” “我…”朱允炆噎了一下,点头道:“我也没几年了,死后想入祖坟。” “孝陵?” “昂。”朱允炆讪讪道,“那孙子好命,到时候年岁大了,直接自曝就能住进他皇陵,我…我没想那么多,只要能埋进孝陵就成。” 李青微微点头,朱允炆有此心理很正常,落叶归根是每个人的执念。 孝陵有他的慈父,有他的皇爷爷,有皇奶奶,同时,也没可恶的四叔。 “虽有一定难度,但并不大。”李青笑道,“有我和师父在,埋进去个人还是能做到的。” 顿了顿,“你的生平什么的,我会帮你做好,毕竟…建文新政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不过墓碑什么的,就没办法了。” “能进孝陵就好,其他的没关系。”朱允炆洒脱一笑,“什么生平不生平的,我不在乎的那个。” 李青笑了笑,轻声道:“那一段历史不会被湮没在时间长河,你也是大明的帝王,属于大明历史的一部分。” 朱允炆身子一震,浑浊的眼更浑浊了,他吸了吸鼻子,强笑道: “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师兄你一路奔波,先歇息一下。” 李青笑着点头,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有些感伤。 世人皆难逃生老病死啊! 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年轻而富有活力,李青嘴角牵起一抹苦涩。 … 第14章 难得顺遂 “……吾欲效仿太宗、宣宗,御驾亲征,扬大明国威;然,能力有限,非不能振明军之威,反倒牵连诸多将士枉送性命; 吾每每思及,夜不能寐,悔之无及; 吾愧对大明将士,愧对列祖列宗……” 李青声情并茂的朗诵着。 “看我干嘛,写啊!”李青见朱祁镇停了笔,当场撂脸子。 朱祁镇满脸无语:“先生,咱就是说,能不能稍微,哪怕给我留一捏捏面子也行啊!” “面子?”李青冷笑:“现在知道要脸啦?” “那一仗是我的错,但我也受了惩罚不是吗,都被你捅了那么多刀,多少……给我留点脸。”朱祁镇硬着头皮说。 “你的脸早在去鞑靼大营的路上,就给丢完了,哪还有什么脸?”李青不容置疑道,“要么写,要么带着你媳妇儿回去,你选一个。” 朱祁镇气苦道:“好,我写。” “这就对了嘛。”李青清了清嗓子,继续声情并茂,“吾刚愎自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听闻贤弟继位,任用忠贤之臣,挽狂澜既倒,扶大厦将倾; 吾心甚慰,大明有贤弟,大明幸甚,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吾自觉难堪大任,贤弟继承大统,此乃天意,也是列祖列宗的指引,望贤弟莫负天恩,莫负祖宗……” 一刻钟后。 朱祁镇笔一丢,闷声道:“写好了。” “那我可得检查检查。”李青走上前,逐字逐句审阅,半刻钟后,点头道:“行了,没你什么事儿了,回去搂你的媳妇儿去吧。” “……”朱祁镇黑着脸,起身便走。 “等一下。” “又怎么了?”朱祁镇吼道。 “把天子信宝给我。”李青道,“我马上就得走,皇帝让人去漠北接你去了,我得尽快赶回去。” 朱祁镇一滞,语气缓和下来,点头道:“我这就去拿。” ~ 很快,朱祁镇去而复返,将御玺递给李青。 “赶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李青无奈苦笑,埋怨道:“这一年来,我他娘净赶路了。” 朱祁镇脸色讪讪:“辛苦了,过了这次应该就好了。” “但愿吧。”李青叹了口气,卷起墨迹已干的棉布,便往外走。 “不跟老爷子告别吗?”朱祁镇跟出来说。 “要的。”李青再急,也不急这一两句话的功夫,去跟师父告别。 张邋遢都习惯了,只是说了句:“知道了,走吧走吧。” 倒是朱允炆颇感不舍:“天都黑了,明儿再走吧。” “时间紧,我就不留宿了。”李青笑笑:“见过我的那几个下人你注意一下,别让他们乱说。” 朱允炆点头:“你经常来,他们又不知内情,回头我把他们调去城外的酒楼,不会有事的。” “嗯。”李青回头朝打太极的小老头道,“师父,我走了。” “去吧,过俩月我去找你。”张邋遢手上不停,“可别再瞎跑了。” 李青讪讪点头:“知道了师父。” … 李青趁夜出了城,一路狂奔。 次日,弄了匹马,一边赶路,一边恢复体力。 七日后,出关,找到之前留下的马,骑上赶往草原。 路线是固定的,李青找到大部队没有丝毫难度。 只用了两天一夜,他就远远看到了明军的旗帜。 李青为防出纰漏,特意饶了一圈儿,花大半日时间,才赶到和勇阵营。 赶到时,天都黑了。 距离大明边关不远了,众人戒备心没那么强了,营地燃着一处处篝火,气氛格外祥和。 还好,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李青看得出来,这些人是真信了和勇,这才会越接近大明,越是松懈。 “真好,总算是顺遂一次。”李青感叹。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和勇匆匆走来。 见真是李青回来了,长长舒了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一个囫囵觉都没睡好。” 他苦笑道:“我的嫡系部下都认为,去大明过好日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有我知道…还不一定呢。” “现在一定了。”李青笑道:“我都回来了,你总能睡个踏实觉了吧?” 和勇笑着点头:“能了,今晚得喝点儿。” “没问题。”李青点头,“有酒吗?” “上次那边儿送的酒我留了两坛。”和勇笑着说,“寻思着你回来就庆功喝,你不回来,老子就当断头酒了。” 李青失笑:“哪有那么严重啊?” “你都回来了,就不说那些了,今晚不醉不归。”和勇豪气道。 “不醉不归。”李青哈哈大笑。 两人都身心轻松,酒一碗一碗的端,一直喝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 次日,李青被和勇叫醒时,军队已经起营,准备赶路了。 和勇是首领,他老早就醒了,笑着说:“见你睡得太死,吃饭时就没叫你,给你留了半只羊腿。” “多谢。”李青回来这一路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接过羊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正值阳春,风和日丽,水草丰美。 李青轻松的心情更是愉悦,享受着春风拂面,满脸的惬意。 这次回去后,就不用再奔波劳累了。 说起来,自打正统十三年,年关时去交趾,一直到这景泰元年,这期间近一年半的时间,李青可真不轻松。 眼下,总算是迎来了曙光,忙完这阵儿,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都想好了,忙完这阵儿就把干儿子接过来,那时师父也在,好好享受享受。 哎呀,应该让师父把小家伙儿带来,真是失策……李青一拍脑门儿,暗暗后悔。 … 在和勇阵营待了数日,一月之期已到,李青便回了明军阵营。 石彪见他回来,总算是不无聊了,整日烦他。 很快,李青就遭不住了,继续给石彪开智。 不久,石彪也遭不住了:“先打住,我消化不了,你给我点儿时间。” 课程赶得太急,石彪底子又差,李青讲的东西,让他越来越吃力。 越听,越感觉脑子不够用。 李青理解,谁曾经还不是个差生了? “想不想学武?” “你愿意教我?”石彪惊喜,他崇拜李青,一部分原因是李青比他还有个性,但更多的是李青的武力值。 京师保卫战他充分领略过,简直……非人哉! “当然,我之前不也在教你吗?”李青笑着说。 石彪挠了挠头,憨笑着点头:“学,傻子才不学。” 顿了顿,突然正色道:“我拜你为师吧。” “这个……没必要这么正式吧?” “你嫌弃?” “那倒不是。” “这就得了。”石彪道:“学人手艺,需拜人为师,我虽然不认识几个大字,但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 说罢,撩起下摆,给磕了三个响头。 李青有些无语:真的是…你这样搞,我还得给见面礼。 身上着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李青索性道:“我送你……一句话。” “师父请说。” “学会控制情绪!”李青教道,“唯有控制住情绪,才能理性,才能不被人蒙蔽,利用。” 石彪轻轻点头:“师父说的是。” 李青听人叫自己师父,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还是叫先生吧。” “也行。” 石彪兴奋地摩拳擦掌,“先生,咱从哪儿开始学?” “嗯…你擅长使什么兵器?”李青问。 “刀!”石彪抽出腰间佩刀,眼神炙热。 “那就教你一套刀法。”李青接过他的刀,“好好看,好好学。” 李青用最多的兵器是枪,不过一通百通,他参加大规模作战的次数太多了。 虽然都是已监军身份,但每次都下了场,这种经历可不是谁都有的。 招式简单明了,却超级实用。 接下来的时间,不行军时李青逮着石彪狂练,这一来,赶路时石彪就老实了。 甚至累的话都不愿意多说。 呼~总算是清闲下来了……李青枕在马屁股上,继续赏景。 第15章 进宫复旨 李青两天一夜的路程,大军足足走了半个月。 临近边关,李青命大军驻扎,同时,让和勇把部下的兵器上交给明军,待到皇帝任命后,再还给他们。 对此,和勇没有意见,他们这四千人根本翻不起浪花,拿不拿兵器都一样。 交给明军,反而能避免误会。 休息了一日,交接好后,大军这才继续挺进。 赶到边关时,不出意外地被镇守的主将给拦住了。 李青上去解释一番,又拿出天子信宝,这才镇住场子。 有惊无险地进了紫荆关,又行了三日,赶到京城。 明军可以进城,但和勇的四千部下是万万不能进城的,尽管他们已经投诚,尽管他们没有兵刃。 李青留下一千明军,做个照应,然后带着和勇、那森二人进了城。 … 大军回京的消息,一进紫荆关李青就让人上报朱祁钰了,具体情况朱祁钰不知,但太上皇没回来,四千鞑靼人投靠,他已经知道了。 不知为何,得知大哥没回来,他心情莫名轻快许多。 但随即,又不禁一叹:李先生果然守诺,只不过大哥一天不回来,他们就一日不罢休; 最终,还是得把大哥接回来! 这一趟消耗不算大,除多消耗了些牲畜,以及一万两银子之外,没有别的损失。 不过这点儿消耗和四千铁骑相比,简直赚爆了。 大明得了四千铁骑,鞑靼就少了四千,一正一负便是八千,这个账朱祁钰还是算得明白的。 午朝散后,朱祁钰在御书房待了一阵儿,又去了后宫。 大致给孙氏说了一下结果。 “李青是愿意接回太上皇的,许是鞑靼欲求不满,这才没能接回。”朱祁钰为李青开脱,而后保证,“太后放心,朕一定会接回太上皇。” 孙氏听说儿子没回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哼道:“皇上带的那些东西,未免太寒酸了些,跟打发要饭花子似的,有此结果也不意外。” 顿了顿,“哀家理解皇上是爱惜国力,但太上皇就不重要了吗?” 孙氏说话还不算太难听,主要是上次失言,让她有些忌惮,怕朱祁钰对孙子不利。 她倒没怀疑李青使坏,本能觉得是朱祁钰不想让儿子回来。 孙氏的功利心很重,功利心重的人,思考问题也是朝着功利方面去想。 太上皇回不来,对皇帝的好处最大,她当然怀疑朱祁钰是故意的。 朱祁钰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太上皇肯定更重要,待李青进宫复旨,朕好好问问详情,若是因为钱的事,朕不会吝啬。” “长兄如父,皇上有仁孝之心,哀家甚慰。”孙氏淡淡道,“哀家也要旁听,皇上不会有意见吧?” 她不放心朱祁钰。 朱祁钰笑笑:“太后想了解太上皇近况,朕当然没意见,还有些国事,朕就先回去了。” “皇上慢走。”孙氏说了句场面话,等朱祁钰走远,又补了一句:“呸,伪君子。” 小坐一阵儿,她也起身赶往前殿。 … 进城后,李青和石彪分开。 石彪带着军队回京营,李青带着和勇、那森、锦衣卫复旨。 赶到宫门口时,已是下午申时。 李青先让锦衣卫进宫禀报,自己跟和勇、那森在外面候着。 和勇之前是阶下囚,那森是草原部落将领,不得允许贸然带二人进宫,实在说不过去。 他能量大,有特权,但也不能胡来不是。 两刻钟后,锦衣百户去而复返。 “李先生,皇上命你进宫。” 李青点点头:“他们呢?” “皇上同意召见。”百户笑笑:“两位请吧。” 二人看了李青一眼,李青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迈步走了进去。 “汉人有句古话:既来之,则安之。”和勇小声道,“都到这儿了,走吧。” 那森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与和勇一起跟上李青步伐。 … 踏进中殿。 李青发现孙氏也在,稍稍意外了下,随即又释然了。 当娘的,终究还是割舍不下儿子,尽管曾经闹得那么僵。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后娘娘。”李青行礼。 和勇、那森跟着拜倒。 “免礼(平身)。”朱祁钰、孙氏,同时开口。 孙氏苦等了快两个时辰,连午饭都是在中殿吃的,就是为了防止朱祁钰来阴的,她也顾不上失礼了,抢先开口: “李卿家,你可见到太上皇了?” “见到了,太上皇很好。”李青点头,“上次一战,鞑靼大败而归,更不敢对太上皇不敬。” 孙氏脸色缓和了些,“既如此,他们为何不愿放太上皇回来?” “太后,不是鞑靼不放太上皇回来,事实上,鞑靼留着太上皇并无多大用处。”李青叹道,“是太上皇不愿回来啊!” “这怎么可能?”孙氏豁然起身,满脸不信:“李青,你撒谎!” 李青一脸委屈:“太后若是不信,可以问他们两个。” 二人都会说汉话,拱手道:“李大人说的是。” 孙氏冷笑:“哀家知道了,去之前你们就串通好了。” 说着,着重看了朱祁钰一眼,旋即又将视线转移在和勇身上。 “哀家见过你,没记错的话,你是那个鞑靼太师脱脱孛罗吧?” 和勇拱手道:“太后,小臣叫和勇,此次来是投靠大明来的。” 李青补充:“和勇这个名字,还是太上皇起的呢。” 来之前就对好口供了,三人沆瀣一气,滴水不漏。 “呵呵,你们就演吧。”孙氏冷笑连连:“真当哀家是傻子不成,编至少也编的像样一些吧? 太上皇不愿回来这种蹩脚的理由,都能说出来,你们自己信吗?” 朱祁钰也有些不信,草原有什么好的,苦寒之地,哪里及得上大明半分。 “李卿,到底是什么情况?”朱祁钰道:“太上皇不愿回来,总得有个理由吧?” 李青没再解释,直接放大招。 “皇上,这是太上皇给你的。”李青解下身上的包裹,取出一个木盒双手奉上。 小恒子连忙上前接过,转呈给朱祁钰。 孙氏脸昂得老高,伸着脖子去看。 朱祁钰接过木盒打开,顿时瞳孔微缩,脸色动容,他缓缓取出御玺,仔细端详。 不会错,这种级别的工艺,以及厚重感,绝不可能是赝品……朱祁钰惊喜。 天子信宝,是皇帝诸多御玺中,最重要的一块。 它象征着军权! 孙氏也不禁面色微变,她没想到儿子竟然把这东西让李青带回来了。 她自幼入宫,耳濡目染之下,对皇家的事儿了解的事无巨细,自然知道这方御玺的重要性,特殊性,以及送回来的意义。 “皇上,太上皇还有一物给你。”李青有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棉布。 小恒子上前接过,转呈给朱祁钰。 朱祁钰展开,轻声念道:“吾御极十四载……” 只念出这几个字,他便住了口,因为他发现这是一封……罪己诏。 孙氏脖子伸了又伸,但这次不是御玺,棉布正对着朱祁钰,上面的字她是一个也看不到。 一年不见,她这个当娘如何不想念儿子? 索性也不顾太后风范了,直接起身,走到朱祁钰身后看了起来。 只一眼,她就确定是儿子写的没错。 但里面的内容,却让她大为惊诧。 一向倔强的儿子,居然……认错了? 这怎么可能? 她不敢置信,却无从反驳。 墨迹绝对是儿子的,且连御玺都给了,孙氏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她气得浑身颤抖,咬碎了牙:这熊孩子,你是咋想的啊? 连皇位都不要啦? 你回来,咱们娘俩里外联手,皇位兴许还能要回来呢……孙氏郁气上涌,差点没过去。 第16章 孙氏服软 她实在无法理解儿子的操作,在她看来,儿子多半是被草原上的牦牛给踢了脑袋。 待在草原上图什么? 图他们风吹日晒?图他们居无定所? 回来的话,起码太上皇保底,拼一拼重登帝位也不是没可能,干嘛不回来呢? 她不理解,也万难接受。 “李卿家,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孙氏沉着脸问。 李青摇头:“太上皇在那边儿很好,他说做皇帝太累了,而且还不自由,做什么都要三思后行,瞻前顾后,那样的生活他过腻了。” 顿了顿,又补一刀:“对了太后,太上皇在那边儿成了家,孩子都快出生了,你…快当奶奶了。” “什么?”孙氏惊得后退数步,如遭五雷轰顶,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简直……武则天做寡妇——失去理智(李治)。 她彻底失态,惊怒道:“他怎能做出如此不智之事,草原上那些皮肤黝黑,虎背熊腰的蛮子,哪里及得上我中原女子半分……” 她眼前一黑,径直向后倒去。 “哎呦……”小恒子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孙氏撑着小恒子,口中喃喃:“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朱祁镇疯没疯且不说,孙氏是真的要疯了。 朱祁钰摸了摸鼻子,大哥如此丢…不智,他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但不管怎么说,朱祁镇都是他的大哥,大明的正统皇帝,下一任皇帝不说上一任坏话,这是基本操守。 “咳咳……”朱祁钰清了清嗓子,“你们先去殿外候着。” 待三人出去,他上前安慰道:“太后消消气,太上皇他…成亲的事儿,稍后朕会让李青他们严格保密,您要保重身体啊!” 孙氏推开小恒子站直身体,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态度缓和许多,点头道:“皇上考虑的是,事关皇家体面,还是莫要外传为好。” 儿子此举,实在有辱皇家血脉,一想到她会有个黑不溜秋的孙子,孙氏就浑身膈应,起鸡皮疙瘩。 她既愤怒儿子的堕落,又为儿子不回来而感到惴惴不安。 朱祁镇不回来,孙氏可操作的空间就小了,群臣不会三心二意,单靠她这个后宫之主,成不了什么事儿。 孙子太小,她只能隐忍。 但她又实在不甘心,说道:“太上皇眼下这么想,以后未免不会改变想法,过些时日…明年吧,明年皇上再派人去问问可好?” 朱祁钰点头:“可以。” 见朱祁钰如此好说话,孙氏糟糕的心情好了不少,脸色大为缓和。 孙氏还是有优点的,比如……很会审时度势。 现在朱祁钰是皇帝,孙子还只是太子,又太过年幼,根本没可操作性,闹太僵对她没有半分好处。 若是连太子都换了的话,那她这个后宫之主的位子估计都保不住。 要知道,朱祁钰的亲娘吴氏还在呢。 宣宗驾崩后,除了出家的胡氏,唯有吴氏幸免于难。 吴氏诞下了皇子,加上朱祁钰太小了,且有太皇太后张氏在,孙氏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即便她真把吴氏名字加上去,有张氏在,也很难奏效。 孙氏很快摆正自己心态,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哀家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忙你的吧。” 朱祁钰颔首:“朕送太后。” “不用,皇上你忙。”孙氏笑笑,转身离开。 朱祁钰缓缓舒了口气,“小恒子,宣李先生进来。” “奴婢遵旨。”小恒子走了两步,转过头问:“皇上,另外两人呢?” “让他们先在外面候着。” “是。” 少顷,李青走进来。 “先生这一趟辛苦了,坐吧。”朱祁钰指了指对面椅子,笑道,“以后不在朝堂,就不用行礼了。” 李青乐得如此,他也不喜欢搞那套君臣主义。 “先生,此次情况真如你说的那般?”朱祁钰倒了杯茶,轻轻推到李青面前,“皇兄真的无意帝位,不愿回来?” 李青笑道:“如若不然,太上皇又岂会让我把天子信宝带回来,那封书信皇上你也看了,它确实出自太上皇手笔。” 他说的都是实话,朱祁镇的确不愿回来,书信也的确是朱祁镇写的。 李青端起茶杯抿了口,笑道:“太上皇乐不思蜀,皇上可不能懈怠,大明还指望你再创辉煌呢。” 朱祁钰不禁一乐,旋即又觉得自己不该笑,强行压制住上扬的嘴角,点头道: “在其位,谋其政,朕既是大明天子,当行天子道,扛应该扛的担子。” “皇上圣明。”李青说了句套话,接着放下茶杯,正色道:“皇上,草原部落众多,但和广袤的地域相比,就显得人口稀疏了; 他们以游牧为生,可随意搬家,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唯有融合,怀柔才是上策。” “是啊,草原太大了。”朱祁钰叹了口气,“若是有可能,太祖、太宗时期就把他们消灭了。” 朱祁钰看了李青一眼,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嗯…给他们一个世袭官职,以此来吸引更多的蒙古部落投靠是吧?” 李青含笑点头:“皇上圣明。” “嗯……给个世袭的游击将军吧。”朱祁钰道,“正好契合他们这四千人,不至于委屈了他,又不会引起那朝堂群人的聒噪。” 李青道:“这个官职适合那森,但不适合和勇。” “就因为他是前鞑靼太师?” “倒也不全是。”李青摇头,“和勇做过太师,在草原上有一定影响力,让他去做个游击将军,远不如将他留在京师; 他相当于金字招牌,以后招降、融合草原部落,都用得到。” “这倒也是,和勇留下来,还掣肘那个什么森……”朱祁钰缓缓点头,思虑片刻,道:“正统的官职不能给他,至少现在不能,不然朝中武官不服; 让他在锦衣卫任职吧!” 李青点头:“这是最妥当的安排了,不知皇上打算给他个什么职位?” “千户…太小了些,给个世袭的镇抚使吧。”朱祁钰道,“后面立功了,再做升迁。” …… 两刻钟后,朱祁钰召见和勇二人,授予二人官职。 并按李青的说词,给俩人画了张大饼。 二人心中欢喜,大饼什么的且不说,单是这世袭的铁饭碗,就足以让他们后辈吃喝不愁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所谓的世袭并非一劳永逸,皇帝可以给,也可以收回。 毕竟……连免死铁券都能收回。 但不管如何,世袭这俩字的吸引力还是很强的。 别说他们,朝中多少人都眼馋这俩字儿,尤其是文官。 奈何文官没有世袭这个说法,不过若是干得好,后代能直接进国子监,也算是低配版的世袭了。 哪怕是这样,文官能捞到名额的也不多。 要是谁都能世袭,那还要科举做甚? 出了皇宫,李青朝和勇二人道:“你们先去安抚一下部下,吃住问题,朝廷很快就会派人去解决; 有什么问题,直接去连家屯儿找我。”李青给和勇说了自己家的位置,“皇上同意了你的条件,这几日就会给你部下安排差事,待遇什么的大可放心,跟明军一样。” 和勇郑重道:“大恩不言谢,李先生的情,没齿难忘。” 李青笑笑:“快去忙吧,这一路下来,都辛苦的紧,忙完好好歇歇。” 二人点头,揣着皇帝的敕书,赶往城外。 李青伸了个懒腰,满脸轻松,终于可以好好睡个踏实觉了。 … 回到家,洗了个舒服澡,李青卸下一切担子,瘫软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本来他还能再睡会儿,但门被拍‘哐哐’响,显然外面人是有急事找他。 第17章 该哭哭,该吃吃 该不是和勇那边儿出问题了吧……李青不敢怠慢,连忙坐起身,提上鞋子,连外袍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走。 “来了来了……!” 李青打开门,见是小恒子,放松之余不免有些生气。 “这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恒子这个掌印太监,却对李青怕怕的,连皇帝都尊敬的人,他可不敢怠慢。 满朝文武,谁都知道这个李七品,不是一般人。 “先生,这都快辰时末了啊!”小恒子赔着笑,“咱家奉旨办差,还望先生宽恕则个。” 他都来小半时辰了,实在逼得没办法,才大力拍门。 若换个人,他都要强拆门,亦或跳院墙了。 但当初李青反杀官员的事儿闹得轰动,他真怕李青给他安一个私闯民宅的帽子,借着由头把他剁了。 有前车之鉴,小恒子可不敢放肆。 李青诧异道:“皇上找我?” “是。”小恒子点头,“皇上让你上午朝呢。” “上什么午朝?”李青更诧异了:昨儿该说的不都说了吗? 小恒子一整个无语住了:你是大明的官员,皇帝的臣子,吃着朝廷俸禄,怎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呢? “呃…是这样,”小恒子上前两步,低声道,“皇上让你上朝,是要你当着百官的面儿,解释一下太上皇不回来的事儿。” 他讪讪道:“有些话皇上不好说,先生懂吧?” “懂了。”李青点头,“午朝我会去的。” 小恒子不放心道:“离午朝没多久了,先生注意着点儿时间。” “嗯,我知道。” ~ 李青洗漱一下,换上官袍不疾不徐地赶往皇宫。 他很轻松,一点也不急。 御玺加上罪己诏,又有数千投靠而来的草原部落,即便骗不过那些人精,也能让其无话可说。 这激荡的朝局,也是时候平静下来了……李青一脸欣然。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正统朝遗留的问题,还未得到完全解决。 李青掐着点儿赶到奉天殿,和朱祁钰一前一后。 皇帝临朝,百官行礼。 君臣之礼过后,李青被叫到御前。 “李爱卿,诸卿都很担心太上皇,你将此一行的情况详细阐述一下。”朱祁钰淡淡道。 “臣遵旨。”李青回头,朝众人团团一拱手,开始胡咧咧。 巴拉巴拉…… 起初还好,但很快就有人提出质疑,这些人可不像石彪那么单纯,哪里那么好忽悠。 李青却道:“事实就是如此,太皇上都将天子信宝交给我,带回大明,足以证明他的决心,此外,太上皇还写了封书信,详细阐述了为何不回来的原因,这些皇上都知道。” 群臣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点头:“确实如此,太上皇心中愧疚,这才不愿回来。” 他直接拿出证据,远没有李青慷慨激昂一番,再拿出来的效果好。 小恒子打开御案上的木盒,取出天子信宝,双手托着走下玉阶:“诸位大人请看。” 从六部尚书开始,小恒子每走到一人面前,都停留一阵儿,让其看清后,再让下一个人看。 足足半个时辰后,小恒子才托着御玺走到御案前,小心放回木盒中。 朱祁钰看向群臣,温声道:“诸卿可瞧清楚了?” “回皇上,看清楚了。” “清楚了。” 稀疏的声音响起,但更多人则是一脸懵。 天可怜见,真的他们也没见过啊! 不过看那工艺,以及岁月的厚重感,包括许多细节,绝不似临时雕刻的。 朱祁钰轻轻颔首,接着,扬了扬下巴。 小恒子会意,又捧起朱祁镇的罪己诏,让群臣一一观看。 于谦看后红了眼,王直看后流了泪,胡濙看后泣不成声…… 这封罪己诏,触到了他们内心的柔软。 自胡濙之后,看过就没有不哭的,至于是否出自真心,就有待商榷了。 李青暗暗得意:也不看看谁打的底稿? 给我哭……! 朱祁镇的这封罪己诏,着实富有情感。 御玺见过的人不多,但朱祁镇的墨迹对许多大臣来说,并不陌生。 尤其是朱祁镇满口愧对列祖列宗,满口悔恨自己误了明军,却只字不提因他而死的文官; 武将、勋贵、普通士兵,都提了,就是不说文官的事。 这很朱祁镇! 群臣不再怀疑内容的真实性,不过,很多文官都心生愤懑。 俺们文官的命就不是命? 尚书,侍郎,大学士……林林总总死了大几十个,你是一个字儿都不提啊! 李青一脸惋惜,哀叹道:“我苦劝过太上皇,但太上皇心意已决,只说让皇上好好治国,诸位大人好好辅政,让…” 战术性的哽咽一下,李青才继续道:“让朝廷不要再把精力放在他身上,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以大明百姓为重,他……他不想在耽误大明了。” “太上皇呐……”胡濙一声嚎啕,将气氛拉到顶点。 群臣纷纷响应,抱头痛哭,涕泗横流。 李青一脸无语:不是……他人还没死呐! 没办法,这时代的官僚主义太重了,他也跟着干嚎了几嗓子。 朱祁钰也是一副悲痛模样,以表达对大哥的思念之情。 一番过后,都晌午头了。 朱祁钰悲伤道:“太上皇如此苦心,我们万不能辜负,诸位爱卿莫近来辛苦,中午在宫里吃些吧。” 说着,失魂落魄起身,“小恒子,扶朕去缓缓。” “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啊……”小恒子带着哭腔,扶着朱祁钰出了大殿。 这算啥? 李青无语:这就开席了? 这一套下来,就差把朱祁镇埋了。 先是哭,再吃席,白事儿环节一条龙。 不过,朱祁钰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朱祁镇一封罪己诏下来,让朱祁钰更加名正言顺的做皇帝了,趁热打铁笼络群臣,当然很有必要。 群臣也欣然赴约,皇帝示好是恩泽,亦是大好事,当然要给面子。 至于太上皇……哭也哭了,还想咋滴? 尤其是朱祁镇的罪己诏,绝口不提文官的事,更是让大多文臣倾向朱祁钰。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朱祁镇回来,就算再拥护他上位,自己这伙人也讨不了好。 既如此,还费那事儿干嘛? … 宴席上,众官员举杯共饮,谈笑风生,俨然又是一番场面。 李青更是不管那些,大快朵颐,同桌没一个能和他抗衡的,过分的是,李青还站起来夹菜。 酒宴显然是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饭菜格外丰盛,李青从昨儿下午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可算是逮着了。 吃饱喝足,李青一抹嘴,哼着小曲儿离场。 这回可算是能清静一段时间了,至少群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永远不会再提及迎回太上皇的事。 接下来就是发展内政,接着做正统朝未做完的事儿。 不过,相对来说会轻松很多,至少不用再满世界乱跑了。 这一年来,他都出国好几次,属实辛苦。 “哎呀呀,这回得好好歇几天,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李青惬意地散步,哼哼着自语。 “先生留步。” 李青扭头,见是于谦,停下步子等他。 于谦小跑上来,道:“去我家坐会儿吧。” “成。”李青点头:得,又得胡咧咧一番。 他知道,于谦肯定是问朱祁镇的事。 这种事怎么说呢,李青看不惯,却也理解。 他来自后世,于谦却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两人接受观念不同。 毕竟,于谦读的是儒学经典。 二人的三观有一定分歧,于谦算不上迂腐愚忠,在他心里无疑百姓更重要,但要说他只认百姓不认君,也过于夸大了。 总得来说,于谦是有一定愚忠成分的。 而李青……用这时代的眼光来看,他这叫离经叛道。 第18章 官场风气变了 “嗯~啊~” 李青一进院,驴子就叫了起来,大眼幽怨:死鬼,你也知道回来啊?我都成别人家的驴子了。 李青笑着上前,啧啧道:“这一身皮毛,可真光亮。” 于谦也上手抚了抚,笑道:“它很通人性呢。” 说着,取出一旁的草料喂驴子,隔壁马厩的老表,投来了羡慕眼神。 毛驴呲着大板牙,惬意的吃着上等草料,傲娇的不行。 这畜生都快成精了……李青摸了摸鼻子,给了它一巴掌,“在别人家收敛一点儿。” 毛驴:“……” 不多时,驴子吃完草料,舒服得往干草上一卧,别过不看李青。 “嘿,长本事了是吧?”李青撸起袖子,“信不信我晚上吃驴肉火烧。” 于谦拉住李青,好笑道:“先生,我们去客堂说吧。” “回来再找你算账。”李青不忿说了句,跟于谦去了客堂。 下人送上茶,于谦给李青倒了一杯,问:“先生,草原上夜间寒冷,太上皇他还习惯吗?” 朱祁镇不仅是君,也是他的学生,于谦对朱祁镇的感情格外深。 可以说,朱祁镇是他看着长大的。 除了亲征这次,还有上次海上贸易份额划分,其他时候,朱祁镇几乎都符合他心目中的明君。 李青点头:“没你想的那么苦,鞑靼对他礼敬有加,好吃好喝得伺候着,当然习惯。” 顿了顿,他神秘兮兮道:“我给你说个机密事儿,你可别往外传。” “既是机密,那先生还是别说了。”于谦摇头。 “……”哪有话说一半的道理,李青还是说了:“我回来时,他孩子都快出生了。” “啊?”于谦嘴巴张得老大,一时间都失去了表情管理,讷讷半天,愣是一个字儿没说出来。 怪只怪……于谦这个古人不懂吐槽为何物。 李青笑道:“人都胖了十来斤,你说他习惯不习惯?” “对了,这事有损皇家颜面,你可别大嘴巴,皇上都不让我说呢,也就你了。”李青抿了口茶,笑眯眯道,“现在这样也挺好,他真回来,非大明之福。” “我不外传。”于谦点点头,接着又是一叹:“先生说的是,可他怎么说也曾是大明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一直待在草原上……他也不是个事儿啊!” “皇帝不急太监急。”李青揶揄道,“人家乐不思蜀,你倒还急上了。” 于谦苦笑:“我不是迂腐,只是……唉,太上皇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草原上吧? 落叶要归根啊!” “嗨~你是说这个啊。”李青恍然,“他才二十出头,且活呢,等他上了岁数,亦或想回来时再接回来也不迟; 鞑靼留着他没啥用,他只要想回来,鞑靼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嗯……也罢。”于谦叹了口气,不再为此事纠结。 太上皇生活滋润,他不想回来,且不回来对朝局也有正向影响,于谦自不会强求。 “海商份额的事已落实下去,现阶段,民间的手工业技又开始复苏了。”于谦道,“这是好事,不过也有不好的。” “什么不好的?”李青问:“赋税?” “嗯,不过不是商税,而是田赋。”于谦说。 李青眉头一皱,冷笑道:“好啊,我正想着手田赋呢,他们倒是先下手了,说来听听。” 于谦沉吟道:“他们称富绅地主承担赋税太重,甚至难以承受,旱涝不保收,他们都快雇不起佃户了。” 顿了顿:“更有甚者,危言耸听的称佃户失去活计,便会闹动乱,威胁大明根本,实在可恨。” “他们的诉求是什么?”李青问:“还有,皇上怎么说?” 于谦端起茶杯喝了口,这才继续说道:“他们提出两条方案,一个是以以往赋税为标准,三七开,皇上不同意; 他们又提出,恢复洪武祖制,重新收人头税,然后……” “皇上心动了?”李青问。 “嗯。”于谦点头:“据户部统计,现我大明已有一万万,又一千五百万人,若是恢复洪武祖制收人丁税,每年赋税着实惊人。” 顿了一下,道:“不过,被我和王直、胡濙劝住了。” 李青笑了,讥讽道:“这都什么年月了,还洪武祖制呢? 都老掉牙了还舔着脸说,真是不知所谓,田赋十不足一,都这样了还想多占,真是没谁了,依我看,就得涨涨田赋。” 于谦有些无语,不过也习惯了,李青大逆不道不是一次两次了,他都懒得再纠正。 反正说了也不听,听了又不改。 “摊丁入亩是在永乐朝施行的,这才短短数十年,人口暴涨几千万,足以证明这项国策的重要性。”李青道,“当然,新作物也有很大功劳,可一旦恢复洪武祖制收人丁税,土地兼并问题势必加剧。” 李青叹道:“永乐豆、宣德薯等作物的引进,基本解决了粮食不够吃的问题; 但粮食够吃的前提,是得有土地,不然即便亩产百石,百姓一分地没有,还是要挨饿。” “是啊!”于谦深以为然,点头道:“先生理解的更为透彻,想来皇上理解这些后,便会收起心思。” 李青笑笑,知道朱祁钰也是被债压的喘不过来气,这才意动。 “这件事闹得很大吗?” “和之前相比,不算大。”于谦摇头,欣然道:“朝中不乏反对者,官场风气有所改变。” 李青笑了:朱祁镇亲征一次,倒也不全是坏处。 他出征时,把不放心、有问题、经常和他对着干的文官一股脑全带上了,结果来个全军覆没。 那一战之后,以士绅为代表的文官集团元气大伤,而后补上来的人,跟余留的元老又很难和谐相处。 老人看不起新人,想用老资历压人。 但新人不服管,大家品级都一样,凭啥让我当孙子? 两个群体的对撞、内卷,极大程度上利好朝政,就跟员工互卷,利好老板是一个道理。 大明的官员李青早已摸透,算不上好,却也没坏到骨子里。 正常情况,在不涉及个人、家族利益的前提下,都还是肯为国着想,不给皇帝找事的。 只是更多时候,君臣利益冲突,这才老是闹腾。 于谦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和王直、胡濙一致认为,这是改良官场风气的契机。” “那你们可要好好努力了。”李青笑着说。 他对这种事不抱期望,官场的水就没有清过,不过想法总是好的,成不成另说,至少不能打击人不是。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儿发生吗?” “没了。”于谦靠在椅上,疲倦道:“大家都挺累的…没多大精力折腾了。” 李青噗呲一乐,叹道:“是啊,真他娘的累。” 折腾了这么久,取得的胜利并不大,文官也疲了,贪婪的心也有所收敛。 自杨士奇出走后,一切都变了。 正统前些年的辉煌,终究是一去不返了,之前欺负欺负孤儿寡奶还成,如今不一样了。 新皇已然成年,不好忽悠,又有李青、于谦压制,武将也开始支棱起来了,文官内部又不和谐,已经很难对皇帝形成有效‘杀伤力’。 加上去年京师保卫战,实在惊心动魄,都差点嗝屁求了,大起大落后,他们逐渐往佛系靠拢。 能争取的还是会争取,但不会再那般激进了。 正如于谦所说:大家都挺累的…… ~ ps:这一章短了点儿,但…短短的也很可爱呢(*?▽?*) 第19章 打他是为他好 大家都挺累,李青也累,于是回家的路上,他选择骑驴。 毛驴是个成熟的驴子,家还是认得的,虽然破小了些,但它热爱。 毕竟…狗都不嫌。 ~ 到家时,已是下午。 李青将常用的躺椅清洗干净,又给驴子整理了一下棚子,然后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袍子,捧上一本《水浒传》,躺在椅上怡然自得。 搁以前,这名着小说他是看不进去的,但这时代的娱乐太少了,有小说看就不错了。 木棚下,驴子小憩,大耳朵不时扑棱一下,驱赶可恶的蚊子; 树荫下,李青看小说,不时翻页,悠哉悠哉; 一股风来,树叶摇晃,轻灵舒缓,将慢节奏的惬意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 ‘哐哐哐……’粗犷的嗓门响起:“先生开门,是我,彪啊!” “唔…”李青拿开摊在脸上的《水浒传》,缓缓坐起身,发现已临近傍晚。 “别拍了。”李青扭头喊了一嗓子,放下书,起身开门。 门打开,石彪的大脸挤满视线,他一手提酒,一手提着打包的下酒菜,咧嘴笑道: “闲来无趣,喝点儿。” 李青点头,诧异道:“你脸怎么肿成这样?” “嗨~别提了,一说这个我就来气。”石彪拎着酒菜进院,哼道:“谁敢打我,还不是我那便宜叔父,他娘的,真是服了。” “……”李青顺手关上门,好笑道:“怎么回事儿?” 石彪将酒菜放在树荫下的石桌上,挨着石凳坐下,气不打一处来: “这趟回来我发现他飘了,不仅收人家好处,连别人送的小妾都敢收,真是……老石家非毁在他手里不可。” 李青本来只是想吃个瓜,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上前坐在石彪对面,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儿啊,”石彪气道,“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这是连吃带拿,保不齐以后被人利用。” 自从被李青开了智后,他现在一点也不彪了,反而觉得石亨太彪。 “我劝也不听,还说什么立了那么大功,还不能享受享受啦?”石彪一拍桌子,“这可把我气坏了。” “所以你就动手打他了,然后没打过?” “那倒不是。”石彪摇头:“我只是说了他一顿,他还来气了,要和我决斗。” “然后就把你揍了一顿?” “也不是。”石彪得意道:“他现在打不过我了,根本不是我对手。” 说到这,他又来了气:“结果他玩不起,大骂我不孝,要和我断绝叔侄关系,你说说,哪有这样的长辈。” 石彪气得不行:“那我还能咋说,只能让他出气了。” 李青缓缓点头,笑道:“你能为了亲情自甘挨打,说明你成长了。” “可我那叔父不成长啊!”石彪叹道:“多大人了,一点都不成熟,跟个二傻子似的,看着吧,我早晚得栽在他身上。” “谁给他行的贿?”李青问,见石彪僵住,又道:“出的你口入得我耳,我并非要追究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石彪说道:“都还没来得及问,俺俩就打上了,不过肯定是文官。” 他咽了咽口水:“那小娘们儿水灵着呢,一看就是江南女子。” 顿了顿,又道:“那什么,其实他这些年镇守边关,还是有功劳的,这也不算十恶不赦,不至于上纲上线吧?” 李青苦笑点头:果真是同患难易,同富贵难啊! 战场上,石亨奋勇杀敌,身先士卒,端的骁勇;然,战事一过,兵痞气的毛病就上来了。 就这样搞,别说支棱了,不摔个粉身碎骨都算他命好。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李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石彪,你认为石亨跟文官眉来眼去,长此以往会有什么后果?” “最差也得剥夺他的爵位,严重点我都会受牵连。”石彪沉着脸道,接着又说,“其实今儿我来,就是想让先生支支招。”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道:“好,那我就支你一招。” 石彪一喜,忙道:“先生请说。” “揍他!”李青沉声道:“狠狠的揍,不要留手。” “……”石彪无语,别说现在了,就搁以前他最彪的时候,也不敢揍石亨啊。 孝道是最基本的,石彪再彪也不会做这种事儿。 “能不能换一个法子?”石彪讪讪的说,“他是长辈,我哪能……这太不像话了。” “打他是为他好,也是为石家好。”李青淡淡道,“放纵的后果你清楚,我就不多赘述了,具体取舍在你。” 石彪想到可怕后果,又摸了摸几乎肿成猪头的大脸盘子,一咬牙:“我回去就揍他。” “这就对了。”李青笑眯眯道,“他这种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得用拳头。” 说着,起身去东厨拿了两个碗来,解开酒封先给石彪倒了一碗:“来,酒壮怂人胆,喝完酒回去锤他。” “我可不怂,揍他不需要壮胆。”石彪傲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哼道:“倒满!” “嗯?” “我倒,我倒。”石彪忙干笑道:“我这不是酝酿情绪的嘛。” 李青摇头失笑,打开油纸包,一包是刚卤好没多久,还冒着热气的猪头肉;一包是烧鹅。 还整挺丰盛……李青捏起一块猪头肉尝了尝,香辣入味,很是烂糊:“这是徐记猪头肉?” “这你都能吃出来?”石彪惊诧,撕下一只鹅腿递给他,“你再尝尝这个在哪儿买的。” 李青接过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蹙眉不语。 “猜不出来了吧?” “我再尝尝。”李青丢下骨头,又把另一只鹅腿薅了下来,大快朵颐。 石彪还憨憨的望着他,“吃出来了吗?” “老王家烧鹅,对不对吧?”李青吐出骨头,一脸笃定。 “呃…还真是。”石彪喃喃道,“不是,这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油纸上的小字写着呢……李青吹牛:“我在京为官这么些年,馆子都吃遍了,哪一家什么风味,一吃便知。” … “回去…嗝儿~”李青朝石彪背影喊道,“回去别忘了揍他。” “忘不了。”石彪扭头回了句,转过头,开始摩拳擦掌,怪笑道:“对不住了叔,侄儿也是为了咱老石家着想。” “给给给……” ~ 次日。 李青起了个大早,打拳、洗漱、喂驴子,一番操作下来,成功错过了早朝时间。 不过,他还是去了皇宫。 御书房。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李青给朱祁钰讲解人口问题,田赋政策的相关联。 这件事对大明有着深远影响,动了它,就相当于动了基本盘,它甚至比开海通商还要重要。 李青正色道:“如今大明人口超越历朝,若按洪武时期的税收,短期能赚个盆满钵满,但这种行为无异于杀鸡取卵; 利在当代,罪在千秋!” 朱祁钰缓缓点头,苦笑道:“于爱卿他们劝过朕,其实朕也不是非要……唉,没银子呐。” 如今的他再不复当初,曾经那个‘花不完,根本花不完’的朱祁钰,不复存在。 如果上天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再大手大脚,收回一部分赏赐; 如果能加个数额,他希望是一百万两。 李青笑道:“皇上莫忧,银子会有的,金子也会有的。” “搁哪呢?”朱祁钰幽怨道:“那么多宝钞要兑换,历经数朝发行的宝钞,数量何其庞大?” “只要信念坚定,巍峨大山都能移开。”李青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年还一些,明年还一些,终有还完的一天。” “这个道理你不说,朕也明白。”朱祁钰闷声道:“宝源局的铜钱已是堆积如山,唉……给百姓兑换了吧!” 顿了顿:“你来负责!” “……没问题。”李青含笑点头:终于,又迈向前一步。 第20章 石亨上门 朱祁钰心情不怎么好,见李青还有心情笑,郁闷道: “人都说,主忧臣辱,你就不想着解君之忧?” 那是他们说的,我可没这种观念……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攒钱无非开源节流,皇上若想提前还完,也不是没有办法。” 朱祁钰精神一振:“比如?” “比如提高田税。”李青道,“太祖把田赋定的极低,其用意是为了恢复民力,休养生息; 然,这么多年过去,大明已经不是幼苗,它得到了茁壮成长,田赋适当涨一下,无可厚非。” 朱祁钰皱了皱眉:“田赋事关国计民生,提高田赋影响甚大。” “皇上能这么想,是百姓之福。”李青由衷道,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粮食产量比洪武朝要高多了,即便提高,也没什么影响,无非就是百姓发些牢骚。” “不可,有地的百姓自然无忧,但没地的佃户呢?”朱祁钰叹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吃亏的还是百姓。” 李青笑道:“表面看,确实如此,不过现在海商份额重新分配后,百姓除了务农之外,又多了一条路选,做工!” 朱祁钰一怔。 李青继续说道:“海外市场越做越大,所需的工人也越来越多,做工赚的钱,比务农还要多些,如今就连辽东都开始种桑养蚕,往商业上靠,南方更是如火如荼; 在这种背景下,地主不敢压榨太凶,毕竟…他们自己可不会种地。” “嗯…确实如此,只是……”朱祁钰苦笑道:“朕登基刚十年,如此行事怕会失了民心啊!” 李青无奈道:“刚开始百姓肯定会有怨言,但……怎么说呢,从长远来看,这反而是为百姓好。” “提高田税,还为百姓好?”朱祁钰无语,“这话朕都不信。” 李青却道:“大明现在不是按人丁收税,而是按地收税,田赋增加利润就会降低,可以一定程度上遏制土地兼并。” 朱祁钰一怔,“嘶…是这个理儿。 先生看待事情的角度,总是那么新奇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青笑笑,“地主富绅是逐利的,同理,百姓也是逐利的,平衡好各方的利益,便能很大程度上安稳内部。” 朱祁钰深感赞同:“先生之言,字字珠玑。” 顿了下,问:“先生以为,田赋提到多少合适?” “不能太高,定在两成吧。”李青道,“对了,他们不是要求恢复洪武祖制吗?那就恢复一条, 贪污粮税累积达六十两者,剥皮实草,后代永不录用!” “这…这怕是……不妥吧?”朱祁钰心惊肉跳,皇帝做一年了,他可不是任嘛不懂。 文臣武将有几个不贪的啊,这么一搞,只怕会把人逼急。 可以适当的吏治清明,但想让臣子两袖清风,不取一毫,绝不可能。 谁当官是为了那一点儿死俸禄啊? 多少得让人捞一点儿,官场是个人情世故很重的地方,迎来送往什么的都要钱,单靠俸禄远远不够! 当然,即便够,该贪一样贪,宋朝文官待遇够好了吧,贪官污吏还不是多如牛毛? 归根结底,都是好了还想好。 李青眼眸低垂,幽幽道:“我说的是贪污粮税。” “这样啊……”朱祁钰讪讪点头:“倒也不是不行。” 李青苦笑无语,朱祁钰也是苦闷无言,两人一个有能力,一个有权势,但遇上这种根本性问题,都无能为力。 有些事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了,也做不到。 良久,李青打破沉寂,问:“现在宝源局有多少铜钱?” “经过称重比,算出有五万万,又八千万余枚铜钱。”朱祁钰道,“能回收五百八十万贯宝钞。” 李青点头:“今年跟日本国的贸易开始了没?” “开始了,上个月商船刚走。”朱祁钰叹道:“这两年多才弄了这么些,真要想还完,再过二十年也够呛。” “用不了那么久。”李青摇头,“随着经济繁荣,会一年比一年好,最多十五年,快的话十二三年就能还完。” 李青道:“皇上你不要光想着这只是还债,事实上,看似在还钱,还会有一大部分回流; 朝廷并不会因为还债而越来越穷,反而能因稳定购买力,变得富有。” 这其中涉及的金融知识就深奥了,李青讲解了大半天,朱祁钰还是听的云里雾里。 最后,李青只得道:“皇上你就这么想,购买力稳定,经济繁荣,就能提高货币购买力,同理,朝廷手里的钱会变得值钱。” “你这么说,朕倒是有些明白了。”朱祁钰微微点头,“就先这样吧,你回头拿出个方案,有什么需求只管说便是。” 朱祁钰郁闷的说:“反正也不是自己的,早点还了吧,眼不见为净。” “……皇上圣明。” … “翻过了一座山,越过了一道弯……”李青哼小曲儿骑着驴,心情舒缓。 穿过一条街,进连家屯儿,拐了几个弯儿后,到了家门口。 不料,却见猛汉挡门。 “李七品,你让老子好等啊!”石亨红着眼,死死瞪着李青。 李青一脸纳闷儿:“你等我做甚?” “是不是你教石彪功夫,并撺掇他对我动手?”石亨咬牙切齿,脸上肌肉抽搐,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疼的。 昨晚,好大侄儿可是一点都没留手,石亨拿出长辈身份都不好使,给他这顿揍,门牙都松动了。 奈何,以往能随意拿捏的好大侄儿,突然成了高手,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呃……”李青恍然,点头道:“没错是我。” “是条汉子。”石亨冷笑点头:“开门,老子进去再跟你算账。” 李青:-_-||是谁给你的勇气啊,你连石彪都打不过,能打得过教他功夫的我吗? 不过,李青什么也没说,翻身下驴,爽快开了门。 既然有人想挨揍,他不介意满足。 李青牵驴进门,石亨跟上,并将门反锁。 这厮该不是被好大侄儿打傻了吧,竟真要跟我决斗?李青一脸怪异。 石亨上前几步,仰视着李青,气势十足。 他比李青还高一些,四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魁梧,又一身腱子肉,加上那一身兵痞气,若是旁人,不用打,就会被这慑人的气势吓到。 但李青根本不为所动,淡淡道,“你想怎样?” “怎样?”石彪冷笑,他后退两步,撸起了袖子。 既然你皮痒,那我就成全你……李青吁了口气,摆出太极拳起手式。 却见石亨突然一抱拳:“教教我!” 李青:(⊙_⊙)?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嗤笑道:“你让我教我就教,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石亨一滞,惊怒道:“你莫逼我!” 李青嗤笑:“就逼你了,咋滴?” “你……”石亨气结,胸膛剧烈起伏,他恨恨瞪了李青一眼,单膝跪地,抱拳道:“教教我!” “……”李青扶额,这石亨简直…憨的可爱。 “你想学让石彪教你便是了,我忙的很,没那个时间。” “我跟他学?”石亨哼道:“那我不成他徒弟了?” 李青淡淡道:“又要面子,有要里子,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想学功夫找你大侄儿去,别来烦我,惹急了老子,屎给你打出来。” “你……” “你什么你,赶紧滚蛋,真以为封个侯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李青不屑道,“就凭你,还差的远呢。” 石亨知道李青发起飙来,比他侄子石彪还彪,只得哼道:“我不白学,教学费!” “不差你仨瓜俩枣。” “这是我的学费!”石亨递上两大锭金元宝。 李青不爱钱,但他发现这是个纠正石亨的好机会,于是…… 他接过了金元宝。 第21章 悲催的石亨 李青拍拍驴子,驴子自觉进了木棚。 他走到石桌前坐下,扬了扬下巴,“过来坐吧。” 石亨走过来坐下,张嘴便来:“我要学你耍大刀的本事。” “不急,先说说你的政治问题。”李青笑眯眯道,“你老实说,加官进爵后,收了多少贿赂?” “哪个狗日的打我小报告?”石亨暴怒。 随即,他醒悟过来,恨声道:“狗日的白眼儿狼,小比崽子看我不回去收拾你!” 说罢,他起身便走。 走到门口突然醒悟,现在自己打不过小比崽子了,不由一时间僵在那儿。 “哼,待会儿回去再找他算账。”石亨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悻悻走到石桌前坐下,闷声道:“夏天到了,下面人给些冰敬不是很正常吗?” “呵呵。”李青表情玩味。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干。”石亨气道,“老子在战场浴血奋战,奋勇杀敌时你怎么没看见,如今拿些应得的不行吗?” 李青冷笑:“冰敬能消暑,美人儿搂着怕只会越搂越热吧?” 石亨一滞,继而勃然大怒:“他娘的畜生啊,我就知道那小比崽子是看上老子小妾了,我他娘……” “……先别扯那些狗血事儿,回答我的问题。”李青沉声道:“若只是部下送的一些冰敬,我也不说什么,但问题是你收了多少? 还能算冰敬吗? 还有,你收的是谁的钱?” “别人能收,老子不能收是吧?”石亨火了,“我承认你李青厉害,有本事,但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我给你面子,但你没资格教训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成,那你滚蛋吧。”李青语气冰冷:“我倒要看看,你能狂到几时?” “你威胁我?”石亨沉声道。 “呵呵,你真当那些人的钱有那么好拿?”李青鄙夷道,“就你这点脑子,比人家差远了,不用我出手,那些人随便揪出一个就能玩死你!” 李青怒其不争,恨声道:“知道武将为何一直被文官骑在脖子上吗? 就是因为大多都是你这样的憨包! 亏你也是个七尺男儿,悍不畏死的猛将,却因为一些利益,对文官卑躬屈膝,真是丢人现眼。” “你放屁——!”石亨脸都气红了,吼道:“孙子才对那些狗日的卑躬屈膝呢,是他们求老子,巴结老子。” 李青鄙夷更甚:“憨货,今儿他们求着你收钱,明儿收了钱的你就得反过来求他们,孙子你当定了,天王老子也留不住,我说的。” “你……” “不服气是吧?”李青揶揄:“我只问你一句话,就凭你收的那么多钱,捅到皇上那儿,你能善了?” 石亨一滞,激怒的神情有所收敛。 起初,他也是拒绝的,但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李青幽幽道:“文官之间走的近些没事,武将之间走得近些也情有可缘,这些皇帝都能容忍,但武将和文官走得近,甚至相互勾连,任何帝王都无法容忍; 尤其像你这种身居高位,又掌着实权的人,今儿你耀武扬威,明儿就可能家破人亡?” 李青骂道:“动动你那猪脑子,人家有钱不会自己花,有美人不会自己睡,白白便宜你?” “我……” 石亨气得眼睛都红了,却无法反驳李青。 他心里已经有些认可李青的话了,但面子上抹不开。 李青悠然一叹:“各人有各命,有的人天生就享受不了富贵,即便运气来了一飞冲天,也驾驭不了,反而会摔得更惨!” “放你的狗臭屁,老子就那么差劲儿吗?”石亨肺都快气炸了,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骂。 李青嗤笑揶揄:“当然,连你那大侄儿都明白的事儿,你却傻呵呵的甘之若饴,你不傻谁傻?” “你说老子傻?” 李青点头:“跟庙堂上的那些人相比,说你傻都是抬举你。” “行,你有种,老子还不学了呢。”石亨扭头便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金子还我。” 李青一脸茫然:“什么金子?” “我刚给你的,两大锭,还我。” “你记错了吧,我啥时候能收你金子了啊?”李青不解道。 “你…你可真行。”石亨憋了一肚子火,走到门口时实在气不过,悍然一脚,把木门给踹了个窟窿。 李青倒是无所谓,一块木料能值几个钱儿? 他也没指望说一番大道理,就能让暴躁的石亨言听计从。 论爵位,石亨是武清侯;论官职,石亨是提督;京师保卫战出尽风头,哪里是他一两句话能劝住的。 不过他相信,石亨还会来找他。 李青看得出来,这厮虽然暴怒不已,却也听进去了几分,只是抹不开面子,承认自己错了。 “这厮得吃上一次亏,不然这一身臭毛病,很难改过来。”李青自语。 说实在的,若不是为了武将群体,他才懒得管石亨死活呢。 在树荫下躺了会儿,李青进屋拿出纸笔,开始规划兑换宝钞的事儿。 近六百万贯宝钞,京师是绝对用不完,连一半都用不了。 诚然,京师不乏有钱人,但有钱人掌握的宝钞却不多,因为他们见识广,通人脉,都知道留宝钞,不如留金银,所以都是花宝钞,囤金银。 事实上,一些有见识的百姓也知道宝钞会越来越不值钱,但他们穷,穷人往往没有选择。 有钱人不花银子,他们怎么囤? 天子脚下的百姓,自然要享受特权,兑换宝钞的第一站当然是京师,李青写下‘京师’二字,在后面备注:铜钱两万万,又三千万。 “就这个数,即便少些,也不加了,能一定程度上遏制黄牛。”李青自语,沉吟半晌,在写下了‘天津卫’三个字。 天津卫距京师不远,又是漕运要道,还是港口,李青决定将余下的铜钱,一口气在这地方换了。 三万万,又五千余万枚铜钱,置换天津卫一地的宝钞,绝对绰绰有余。 选定好地方,李青开始着眼于选人。 事情能不能办好,全看人。 李青不得不慎重。 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各个机构都来点儿,参与的部门越多,越不容易狼狈为奸。 “六部各来一个侍郎,嗯…六科都给事中也要来,内阁来两个大学士,都察院十人,翰林院的写字记账也得十来个。”李青一边规划,一边写:“六部衙门各来一百衙役,京营抽调五百,东厂三百人来,锦衣卫三百……” 李青嘴里嘟哝着,下笔如飞。 这么多部门,有文有武,且各不从属,再将其打乱,相互监视,相互掣肘,才能尽可能得降低风险。 毕竟这都是钱,可以花的那种。 归纳好人选并编排后,都快中午了,李青牵出毛驴寻思着下馆子搓一顿。 不料刚走出门口,石彪就林着酒菜走来。 “先生还没吃饭吧,中午喝点儿。” “好啊。”李青是能省事儿,也不想麻烦的主。 石彪进门时,发现门上的窟窿,问:“这是我叔踢的吧?” “这你都能看出来?”李青诧异。 “不是,一般人没他这么大脚丫子。”石彪讪笑道,“主要是他一回家就骂你来着。” 石彪拍着胸脯道:“不过你也不用生气,我出门时又打了他一顿。” 李青忍着笑,竖了竖大拇指:“干得漂亮。” “嗨~其实我也不想动粗,但摊上这么个熊长辈,我是实在没什么办法。”石彪叹道,“但愿他们理解,我这做晚辈的一番苦心吧。” 第22章 不爱爵位,爱黄金 “再接再厉。”李青鼓励道,“总有一天,他会被你的孝心打动。” 石彪点头:“我相信我可以。” … 吃喝过后,石彪搓着手,说:“先生,你教我的那些,我差不多都学会了,能不能教我些新的啊?” “你想学什么?”李青拍着肚皮说。 “我也想舞一人高的大刀。”石彪满脸向往之色。 “嗯…等着。”李青起身回屋,将那一人高的大刀拎出来,“试试。” “……”石彪扶着刀柄,深吸一口气:“起!” 没起来。 他改双手持刀,使浑身力气,大喝道:“给老子起。” 这次倒是起来了,却也只局限于起来,刀身颤颤巍巍,石彪双臂都在打颤。 ‘哐当——’大刀磕在地面,石彪大口喘着气:“这…这也太沉了。” 他知道这刀不轻,但实际上手后才发现有多重,绝不下一百二十斤。 一百多斤的石头他能轻松搬起来,因为搬石头更多是靠腰力,而耍大刀更多是靠臂力,这么重的刀,又这么长,实在难以驾驭。 他无法想象,李青是怎么舞起来的,甚至都怀疑这不是同一把。 “先生,你给我打个样儿。”石彪喘着气,他觉得这都超出人体极限了。 李青上前扶住刀柄,淡淡道:“你让开些。” 石彪乖乖退出几步,满心期待的看着李青。 “嗡~” 大刀寒光一闪,离地而起,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嗡鸣声,响个不停,令人眼花缭乱。 劈、砍、撩、拦、截、缠、化、刮……速度快到极点,每一刀都势大力沉。 石彪是识货的,他看得出这刀法虽看似简朴的过分,却无比实用。 战场厮杀不需要花里胡哨,杀敌才是首选。 李青施展的这些招式,都是基础的不能再基础了,但在速度和力量的加持下,化腐朽为神奇,每一刀都堪称神技。 完美的令人惊叹! 这厮还是人吗?石彪不禁怀疑。 看李青耍刀,他有种错觉,仿佛这刀根本不是精铁打造,而是草木。 这么重的刀在李青手里,轻盈无比,不足四两重。 半刻钟后,李青收刀:“学会了吗?” “……”石彪满脸黑线:学会个锤子啊,刀我都耍不动。 不过,他是真服气了。 且不说刀法,单是这一身力气,就让他五体投地。 简直……楚霸王在世。 “那个…先生啊!”石彪咽了咽唾沫,“你这一身力气,是咋练的啊?” 李青身材颀长,瞧着挺拔有力,却并不算魁梧,他实在无法想象李青的力气是从哪儿来的。 若是李青魁梧雄壮,满身腱子肉突出,胳膊比常人腰还粗,他还能勉强接受,但偏偏……李青却是骨肉匀称的中等身材。 甚至单看脸,活脱脱就是个小白脸。 这种反差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让石彪震撼的无以复加。 “呃……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李青笑着解释:“力气这东西,七分天命注定,三分靠打拼,我可以教你增长力气法子,但你注定达不到我这个高度。” 石彪微微点头,并不气馁,反而因可以增加力气开心。 他没想着跟离谱的李青比,那不现实,只要能更强就好。 “先生教我。”石彪迫不及待地的说。 “咳咳……我不能白教。”李青淡淡道,“你是知道的,我俸禄不高。” 石彪怔了怔,点头道:“应该的,学费回头我就给你送来,对了,刚才那套刀法是什么? 能不能一并教我?” “我不是教你一套了吗?”李青好笑道,“贪多嚼不烂,战场之上,一招鲜吃遍天。” “不不,我觉得你刚才那套更实用。” “嗯…可以是可以,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没问题。”石彪点头,“学费需要多少?” 李青笑眯眯道:“根据你的实力,你看着来就成。” ~ 石彪没带钱,不好直接开口让教,便转而聊起了石亨的事儿。 “先生,我嘴笨,你跟我说的那些道理我明白,可我不会说。”石彪苦恼道,“而且我叔他是个很执拗的人,一般人劝不住,你能不能帮帮忙?” 李青轻轻点头:“能帮忙我会的,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我要忙了,等忙完手头上的事,我帮你好好劝劝他。” 李青嘱咐道:“你要看好他,别让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去年一战他立了大功,皇上对他容忍度还是很高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皇上不会动他; 没有哪个帝王,能一直容忍他那样的臣子,再说,有能力的武将不止他一个。” “我明白。”石彪凝重地点点头,叹道:“看来还得打啊!” “……你斟酌着来。”李青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两个方子,“按方抓药,小剂量方子内服; 大剂量方子外敷,嗯…最好的效果还是泡药浴,有这两个方子,你便能加大强度锻炼,不用为损伤身子担心。” 不过考虑到石彪比较彪,李青又补充道:“也不要太过,每天锻炼两次即可,一次半个时辰。” 石彪如获至宝,连忙接过,喜滋滋的问:“先生,锻炼技巧是什么啊?” “深蹲、站桩、举重、仰卧起坐、负重长跑……”李青巴拉巴拉一堆。 石彪听的云里雾里,有些他能听懂,有些他根本没听说过。 “先生,啥是俯卧撑啊?” “我给你演示一遍。”李青撸起袖子,双手撑着地面快速起伏,连续做了十来个,“会了吧?” “昂。”石彪讷讷道,“会是会了,但……先生确定这能长力气?” “?” 石彪古怪道:“这不是睡女人……咳咳,这能行吗?” “……当然。”李青满脸黑线,“这是一个人练的,可不是什么房中术。” “哎,知道了。”石彪讪讪点头:“对了先生,你要忙什么啊,用不用我帮忙?” 李青摇头:“你看好你叔就成,我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好吧。” 石彪将药方揣进怀里,咧嘴一笑,“那我先走了,明儿再来补上学费。” 李青含笑点头:“彪啊,好好管管你叔。” “放心,我会的。”石彪拍着胸脯,信心满满,“走啦!” “嗯。” 李青舒服地靠回躺椅上,暗道:以石亨那暴脾气,被侄子这么欺负,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估计用不几天,他就会重新上门。 作为武将,尤其像石亨这种,喜欢冲锋陷阵的武将,对功夫都有很强执着。 李青相信,石彪的飞速进步,定会刺激到石亨。 不信他不来……李青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吃过饭,人很很容易犯困,没多大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大半时辰后,李青幽幽醒来,起身洗了把脸,顿时精神抖擞,浑身舒爽。 “以后要养成睡午觉的好习惯。”李青轻声自语。 接着,走到木棚下,拍醒午睡驴子,“别睡了,走,进宫。” “……”驴子大眼无神,不情不愿地走出木棚。 … 御书房。 朱祁钰看了李青的方案,大点其头:“就按先生说的办,需要什么人你直接去调,不用再汇报了。” 朱祁钰取下令牌,交给李青,笑道:“对了先生,于谦婉拒了爵位,朕封了他少保。” “那也挺好。”李青点头。 “不,朕的意思是,还没封赏你呢。”朱祁钰道,“要不…恢复你昔日的爵位吧?” “大可不必,”李青摇头,“首先我也是文官,其次,我的功劳并不出名,且七品封侯也让人难以接受。” 朱祁钰心生感动,同时更不想委屈了李青,沉吟道:“那就赏你一套大宅院。” “也不用,小门小户挺好,我也住习惯了。”李青依旧拒绝,顿了顿,道:“皇上若实在过意不去,就赏我一些金子吧。” 第23章 朱祁钰不明觉厉 “呃…也成。”朱祁钰点头。 也就李青了,换个人他是肯定不会答应,无他,穷! “那就…赏先生黄金千两?”朱祁钰觉得有些少,但他现在不敢大手大脚了,讪讪道:“朝廷也不富裕,先生别嫌少。” “不少了。”李青笑着说:比你大哥大方太多了。 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李青开心想着。 “对了皇上,在宝钞兑换前,你得颁布一道诏书。”李青说道,“告诉天下人,所有‘一贯’面额的宝钞,朝廷都会予以兑换,只是时间问题,让他们莫急。” “你说这个朕倒是想起来了。”朱祁钰皱眉道,“一贯以下的怎么说,还有,收回的宝钞如何处置?” 李青道:“自永乐朝后期,随着宝钞快速贬值,一贯以下的宝钞就都不发行了,之前小面额的破旧宝钞,也都是凑够一贯才兑换,数十年下来,基本上已经没了小面额宝钞; 至于回收的宝钞……要销毁一大部分。” “销毁?” “嗯。”李青解释道:“皇上,上次的‘五个橘子’还记得吧? 以铜钱置换宝钞,就是为了不再让货币贬值,要是收回来的宝钞,再花出去,那世面上的钱就更多了,那样的话钱会更不值钱。” 朱祁钰蹙眉道;“既如此,那何不都销毁了?” “也是不行的。”李青摇头,“世面上,要保证一部分宝钞在流通,不然时间久了,百姓就不认宝钞了。” 朱祁钰眼睛一亮,喜道:“如此说来,不用全部置换了?” “置换还是要置换的,不然百姓会有怨言,常言道:不患寡,患不均;皇上需一碗水端平。”李青道,“置换的宝钞,皇上可以花一小部分,以保证宝钞不被淘汰,但更多则要销毁。” 说得口渴,李青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 “至少十年之内,万不可再印宝钞了,十年之后即便要印,也不能野蛮的印钞,只需保证宝钞能够流通即可;不然今日努力,便付之东流。” 朱祁钰缓缓点头:“朕明白了。” 他蹙眉沉思片刻,道:“朕现在有些担心,会有百姓等不及,被二道贩子诓骗,毕竟……铜钱值钱,宝钞不值钱。” “那就没办法了。”李青摊了摊手,“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但也不至于闹出乱子; 即便百姓受蛊惑,让二道贩子置换,也没什么; 虽然换的少,却也因为铜钱值钱,受到的损失并不大,而随着铜钱大批量流入,后面人置换的铜钱也会贬值,总得算下来,都差不多。” “嗯……朕还是有些不明白。”朱祁钰道,“既然换成铜钱,一样会贬值,那干嘛还要置换铜钱?” 李青道:“第一,历朝历代流通的货币,都以铜钱为主,相较于朝廷大批量印宝钞,百姓天然亲近铜钱; 第二,铜钱更容易存储,经久耐用。” 第三,铜钱制作成本更高,能极大限度上遏制后面皇帝撒欢印……李青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有足够的货币流通,朝廷要是再大规模印钞,百姓就可以绕过宝钞,改铜钱、银子进行自由汇兑。 李青这么做,等同于给后面皇帝上了个紧箍咒,说难听点儿,他这叫倒逼皇权。 皇帝敢玩命印钞,市场教他做人。 别说什么天子一言,万民臣服,若真那般,历史上的大明,也不会废除宝钞了。 但从长远来看,这样是利好朝廷,货币出现风险,受损的可不只是百姓,朝廷影响更大。 见朱祁钰皱眉不语,李青道:“皇上,让百姓用宝钞置换铜钱,其根本目的,是为让百姓对货币重拾信心; 货币稳定了,经济才能更繁荣。” “行吧。”朱祁钰苦笑:“其实朕还是没搞懂你的逻辑,不过,朕心里又觉着这样做是对的。” “皇上以后会明白的。”李青笑着说:“这叫不明觉厉!” “?” … 骑驴回到家,已是傍晚。 和勇拎着酒肉,正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上前笑道:“你去哪儿了,我都在这儿等大半时辰了。” “进宫了一趟。”李青打量着他,啧啧道:“嗯,换上这一身飞鱼服,人都显得年轻不少。” “是吗?”和勇不好意思笑笑,“这衣服的确很显英气。” “你来的正好,我这儿刚好有件差事要用到你。”李青打开门,“走,进去说。” 两人进院,驴子自觉去木棚下吃草料,二人挨着石桌坐下,边吃边聊。 “你的那些部下都安排好了吧?” 和勇点头:“那森带着他们去了广.西,以后弟兄们就在那儿安家了,不过…我之前答应过他们,会接他们家小过来,你能不能帮帮忙?” “可以,但眼下不行。” 和勇见他肯帮忙,心下放松不少,笑道:“没事儿,我也不急一时。” 顿了下,“你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 “你明儿召集三百锦衣卫,我要用。”李青道,“你也一起吧,通过办差可以更好掌管下属。” “我倒是没问题,就是皇上那儿……?” “打过招呼了。”李青取出金色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皇权特许,你无需顾虑。” 和勇瞳孔微微一缩,道:“李青,我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 “你问。” “你明明就是个都给事中,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和勇对此深感诧异。 他了解大明的体系,知道都给事中只是个正七品,在京师这种高官云集的地方,七品实在……上不了台面。 但李青给他的感觉,却是比一部尚书的权力都大。 “因为皇上信我啊!”李青笑道。 “皇上为何就这么信你呢?” “因为我一心为国,大公无私,能力出众,品格高尚……”李青巴拉巴拉一堆。 和勇一脸无语:敢情问了个寂寞。 不过他也坚定了一件事——跟着李青混就对了,这厮不是会吃亏的主。 和勇倒上酒,认真道:“我能有今天,多亏有你,我敬你一碗。” “干。”李青举起碗,跟他碰了下,一饮而尽,笑着说: “皇上让你做锦衣卫,就是为了以后招抚草原上的部落,所以你不用担心,你部下的那些家小,朝廷会帮忙要回来,且不局限他们。” 和勇点头,沉吟道:“李…先生,他们都这么称呼你,我也这么叫你吧。” “嗯,你说。” “我觉得不能再招抚鞑靼部落了。”和勇说。 李青笑问:“你是担心瓦剌趁机一统草原,对吧?” “呵呵……果然,以先生你的聪明才智,根本用不到我操心。”和勇苦笑点头。 “大明一直防着这招呢。”李青笑着说道,“不然以之前鞑靼的实力,瓦剌根本不是对手。” 和勇叹了口气,难掩遗憾:“是啊,如若不然,以王的本事,早就统一了草原。” 李青笑容一僵,沉默下来。 和勇不明就里,还道是自己失言,连忙补救道:“我这是……为王遗憾,不是为自己。” “我明白。”李青挤出一丝笑容,“来,喝酒。” 亏欠人家太多了,李青每每思及那个眼眸充满野性,走路一蹦一蹦的女子,都良心难安。 不喜欢,却伤害了人家,尽管并非本意。 终究是他耽误了对方,耽误了一辈子。 酒一碗一碗端,很快就将酒喝个精光,两人都是大酒量,不尽兴的李青又取来地瓜烧,继续喝。 一直喝到深夜,和勇都给喝醉了,趴在石桌上不省人事。 李青将他搬进屋里,独自一人躺在小院椅上,吹着夜风,望着漫天星辰。 还好,它们不会变消逝。 师父应该快来了吧……李青暗暗想着,心中的悲凉减少许多。 … 第24章 青楼遇熟人 次日。 李青拍醒和勇,让他去衙门摇人,然后自己去了六部。 有御赐金牌在手,没人敢跟李青叫板。 不爽归不爽,但原则性的错误不能犯,都是政治上的老手,这个道理自是明白。 六部逛了一圈,李青又去了都察院、翰林院,大理寺……人选定下后,都下午了。 随便吃了些东西,他又赶去宝源局,给人打好招呼,明儿来取钱。 回到家,天都快黑了。 小恒子见他回来,忙笑着上前:“先生,你可让咱家好等啊,这是皇上给先生的赏赐。” 七八个锦衣卫上前,掀开托盘上盖着的布,一锭锭金元宝格外晃眼。 小恒子搓着手道:“先生,您看放哪儿?” 李青打开门,“放院里石桌上便是。” 黄金千两听着多,实际上也就六十多斤,石桌完全承受的住。 小恒子笑着说:“李先生,皇上对你的宠信,可谓是满朝文武,无人能及啊!” “呵呵…公公谬赞了。”李青笑笑,拿起两锭金元宝,“公公辛苦。” “哎呀呀…这,这……”小恒子难为情地收下,“先生大气。” 他喜滋滋地揣进怀里,笑道:“天色不早了,先生为国事操劳,咱家就不打扰了。” 李青颔首道:“公公慢走。” 到底是朱祁钰身边的人,一些小恩小惠什么的很有必要,李青将金子收起来,拿出一锭出了门。 明儿就要忙活了,今儿得好好放松放松。 ~ 怡情楼。 这是京师最大的青楼了。 自朱瞻基驾崩后,青楼就死灰复燃,虽然明面上仍禁止官员狎妓,但暗地里去的可不少。 也就当初办王卺几人时,消停了一阵儿,后来风头一过,依旧我行我素。 如今皇帝换了,官员更是肆无忌惮。 毕竟,这时代的娱乐就这些。 戏苑听书看戏,青楼嫖妓喝花酒,骑马打猎什么的,文官玩不转,有劲儿都使在了女人肚皮上。 “公子,进来玩儿呀。” 门口浓妆艳抹的妖艳女子甩着水袖,抛着媚眼儿。 李青突然不怎么想进去了,但来都来了,便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和醉仙楼类似,大厅中央搭着木台,四周坐着客人,纱帐下,清倌人起舞弄曲儿。 “客官,入场费交一下。”小厮礼貌提醒。 李青没带零钱,取出金元宝,道:“去买俩驴肉火烧,费用从里面扣,给你一两跑腿儿费。” “哎,得嘞,客官您稍候。”小厮喜不自禁,“小的这就去。” 他可不敢贪这钱,京师有钱有势的人太多了,尤其是李青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势,一看 就非常人。 另一小厮艳羡的看了跑出去的同伴一眼,却也没敢说什么,放李青入场。 李青寻摸了个位置坐下,静静欣赏。 隔着纱帐看不真切,但玲珑的身段还是很养眼的,台下叫好声一片。 “倒是热闹。”李青舒服得将身体重心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一上一下。 不到一刻钟,小厮便跑到他跟前,扣除跑腿费和入场费,将剩下的银两以及驴肉火烧递给他。 李青边吃边看,轻松惬意。 不多时,几个清倌人停下,到了竞拍环节。 叫价声络绎不绝,价格一路飙升,这时代的清倌人,不比后世网红差多少。 李青这一锭金元宝可不够看的,不过他倒没想那些,他只是太无聊了,来凑个热闹。 一番竞价下来,最差的一个清倌人,入幕都要一百五十两,可见青楼被称为消金窟,非浪得虚名。 不论什么时代,有钱人都很快乐。 李青直接去了后院,弄上一桌酒菜,叫俩红倌人陪酒,打发无聊时间。 俩红倌人馋李青身子,使劲儿往上贴,弄得他头大不已,最终每人给了二两小费,这才消停。 夜空星河璀璨,月下举杯小酌,女子虽是庸脂俗粉,却也平添些乐趣儿。 李青许久没这样享受过了,感觉很不错。 心情轻快,酒也喝的尽兴。 不料,正尽兴时,却听到远处二楼厢房,传来摔杯掀桌声,以及男人的咒骂声。 隔得有些远,听的并不真切,但李青也没想管这些闲事儿,继续享乐自己的。 过了会儿,接到消息的鸨儿急匆匆赶来,从李青身边一晃而过,嘴里放着狠话:“老娘上头也是有人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老娘这儿闹事儿。” 李青好笑摇头,这种狗血事儿屡见不鲜,他都懒得吃瓜。 “公子,晚上小女子可有幸陪你共度良宵?”一红倌人凑了上来,眼睛拔丝。 “……”李青无奈放下酒杯,直接道:“我没钱了。” 谁料,红倌人却说:“不要钱。”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李青有些头疼,起身道:“你们陪其他客人去吧,我要回去了。” “公子~”红倌人甜腻腻道,“奴家可会伺候人了。” 另一红倌人也趁机贴了上来,弄得李青苦笑不得:“行了行了,我今儿来不为这个,改日吧。” 只轻轻一震,两女就跟触电似的松开了手。 李青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的瞧见,远处二楼好像打起来了,不等他细看,就有一人被踹了下来。 从体型看,好像就是刚才放狠话的鸨儿。 这时,一粗犷汉子出现在李青视野,他扶着走廊扶手,向下啐了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 这是…石亨? 隔得有些远,晚上视线也不清晰,但李青有七成把握,这人就是石亨。 毕竟他那夸张的大块儿头,整个京师也挑不出几个。 李青快步上前,二十余步后,他看清了,就是石亨没错。 “娘的,这厮可真够可以,嫖妓都能嫖出事儿来。”李青大声吼道,“石亨,你做甚?!” “哪个狗日的敢叫老子大名……”石亨怒发到一半,这才发现快速接近的李青,不由愣在那儿。 李青却没愣着,直接跑了起来,到了近前一个起跳,空中蹬了下大红木柱,翻身跳上了二楼走廊。 “石亨,你在搞什么?” “来青楼还能搞什么,当然是搞女人啊!”石亨有些发虚,但嘴依然很硬:“你不也来了吗?张三别说李四。” “我是问你为何出手伤人?” 石亨气道:“都是出来卖的,还搞什么卖艺不卖身,老子就看不惯这个,花了三百两银子,老子就为看她跳舞?” “你可真能耐。”李青都给气笑了:“怎么着,你还想整顿整顿青楼风气呗?” 石亨一滞,随即大点其头:“倒也不是不行,娘的,这规矩谁定的,真他娘膈应人。” “我去你大爷的。”李青忍无可忍,一脚上去,石亨应声而飞。 ‘哗啦啦……’石亨破窗而入,摔在厢房中被他掀翻的酒桌上,杯盘狼藉一片。 “李青,你他娘混账。”石亨怒不可遏,爬起来跟李青拼命。 “砰——!”又是一脚,石亨再次身体倒飞,女子的尖叫也适时响起。 石亨从地上爬起来,气得浑身都在哆嗦:“李青我草你……” 话没说完,他身子一麻,张开的嘴巴也合不上了。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李青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出去我再跟你算账。” 石亨那么大的块头,却被李青跟拎鸡崽子似的,拎了出去。 一路无人敢拦,都是来找乐子的,谁也不会多事。 很快,李青就揪着石亨出了怡情楼。 “嗬嗬嗬……” “啪!”李青甩了他一巴掌,“你给我老实点儿。” 夜色已深,街上没什么人,李青逐渐放快步伐,走过热闹的大街后,更是健步如飞。 大半时辰后,他停下步子,同时恢复了石亨说话的能力。 “你他娘要做甚?”石亨看着这荒郊野岭,莫名有些发怵。 李青冷冷一笑,左右捏右手,指骨响个不停:“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第25章 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你……李青你不要太过分!”石亨色厉内荏,“你不要忘了,老子可是武清侯,你一个七品都给事中……” “嘭——!” 石亨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后,又滑出数米,后背火辣辣的疼,浑身像是散了架。 “你大爷……”石亨面容狰狞,破口大骂。 李青冷笑上前:“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凭你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老子是武清侯,提督…总兵官。”石亨啐了口唾沫,“你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算个屁啊!”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李青,只能跟李青…讲道理。 “你这叫以下犯上,懂吗?”石亨气道:“凭这个,老子就能治你的大罪。” “什么玩意儿?”李青不屑,一脚踢在石亨肚子上。 石亨疼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把在青楼吃的东西给吐出来,整个人蜷缩起来,像煮熟的大虾。 “李青,你他娘要是有种,就弄死我。”石亨被打出了真火,吼道:“你今儿不弄死我,老子回头让你好看。” “如你所愿。”李青语气冰冷,弯腰掐住他脖子,单手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石亨比李青还高些,但不多,李青加上一条手臂的长度,足以让他脚不沾地。 ‘嗬嗬嗬……’石亨喘不上来气,脸很快就憋红,脖颈青筋直冒,双眼逐渐布满血丝。 这种窒息的感觉不亚于极刑,加上死亡一步步逼近,严重摧残着石亨的身心防线。 只坚持了十个呼吸间,他就顶不住了。 石亨是头倔驴,但他并不想死。 他放狠话是想找回场子,可不是一心求死。 如今他已飞黄腾达,刚加官进爵才一年,搁谁也不想就这么死了。 你他娘玩真的是吧……石亨有口难言,蓦然想起李青的事迹,人之前就干过杀官的事儿,且一口气杀了俩,同时还将数十文官挨个胖揍一遍。 石亨顿时懊悔不已,激谁不好,激这煞星干嘛? 他想服软,但他现在根本说不出话,身体气力越来越小,意识也逐渐模糊。 石亨明白,不消片刻他就会一命呼呜。 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至少还能落个美名,朝廷也会抚恤,但死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按照李青的尿性,肯定会挖个坑将他埋了,然后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到时候,连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 石亨怕了,这种死法太可怕了。 他努力挣扎着抬起胳膊,拍了拍李青的手臂,艰难的用唇语说:我服了! ‘扑通——!’李青松开手。 “嗬呼~”石亨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跟拉破风箱似的,但他却有种无与伦比的幸福。 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呼吸甘甜空气的满足,让他忘记了疼痛和愤怒。 石亨瘫在地上,竟露享受神色。 许久,他的喘息声渐渐平缓,人也恢复了几分力气。 石亨撑起身子,坐在地上默然不语。 李青在他身旁坐下来,淡淡道:“感觉如何?” 你有毒吧?石亨的怒火再次燃起,但终究没敢再恶语相向。 他知道,李青真敢杀他,也下得了手。 跟这样的人硬刚,纯属找死。 “至于吗?”石亨闷哼道:“不就是一青楼女子,至于要杀了我吗?” 他不服,怎么说他也是挽难救国的大明功臣,在青楼打砸一番就有取死之道? 李青嗤笑:“今天不至于,明天不至于,终有一天会至于的;石亨,你可听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石亨一滞,他当然听过。 李青继续道:“那你可知道,为何历代鸟尽弓藏的对象大多都是武将,而非文官?” 石亨不语。 李青自问自答:“那是因为像你这样的武将太多了,仗着军功在身,狷狂自大,肆意妄为,帝王如何忍得了?” “风流狎妓,又不光我一个人干,那群文臣还不是照样?”石亨反驳,“你干嘛揪着我不放?” “能一样吗?”李青骂道:“别人去嫖妓都还知道遮掩,最起码表面上光亮,你呢?嫖个妓都要闹出事儿,唯恐别人不知道你能耐。” “我…谁让她们哄抬物价的,娘的,三百两银子都不给睡,镶金了咋滴?”石亨依旧嘴硬,但语气弱了下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可抱怨的。”李青淡淡道,“你第一次嫖妓?清倌人不陪睡规矩不知道?” 李青讥讽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利用权势压人,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真以为加了官进了爵,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告诉你,远着呢!”李青冷哼:“就连皇上,都无法为所欲为,你一刚晋升的武清侯算什么? 就你这点儿道行,被人玩死一点也不稀奇。” “你……”石亨气结,却又不敢破口大骂,恨恨嘲讽道:“是,你多牛啊,你杀朝中大臣都没事,我确实比不了。” 李青笑笑:“你不服是吧?” “服,服了。”石亨怕他再动手,轻哼道:“谁敢不服啊。” 但却是口服心不服。 李青没跟他计较这些,而是问道:“你觉得文官结交你是为了什么?” “巴结我呗。”石亨哼哼道,“老子……” “好好说话。”李青眼神危险。 “……”石亨闷声道:“于谦功劳第一,我…算你第二,我第三吧,但你们不是没高升嘛,他们当然……” 他突然顿住,意识到了什么,问: “是皇上不赏你们,还是你们不要?” “皇上想给于谦封侯,于谦拒绝了。”李青道:“皇上也想给我封侯,我也给拒绝了。” “为,为啥啊?”石亨诧异,“侯爵都不要?” “我们不想要,也不在乎这个。”李青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封侯是福气?” “难道不是?” “至少对你来说不是。”李青摇头道,“因为你德不配位。” “你他娘放屁!”石亨见李青肯好好说话,胆气儿顿时一壮,“老子帮着死守德胜门,驰援安定门,打的都是最艰苦的仗,怎么到你嘴里,就德不配位了?” “不是说你功劳不够,而是你的德行。”李青幽幽道,“还有,说话注意点儿。” 石亨:“……” “石亨啊,你可知皇上为何给你封侯?”李青问。 “当然是老子……我立了大功,皇上论功行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石亨一脸理所当然。 李青嗤笑:“是,你是立个功,但你不觉得皇上的赏赐有些大吗? 即便赐你爵位,伯爵也够可以了,毕竟你又不是总指挥,头号功臣是人于谦; 而皇上直接给你封了侯爵,且还是世爵,这还不算,更是将你提拔到提督总兵官的位置,这是何等的恩宠?” “这……”石亨怔住,听李青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真要搬开揉碎了算功劳,他一个冲锋陷阵的武将,确实比不过总指挥于谦。 李青叹道:“所以啊,你根本不知道皇上为何提拔你。” “那你说,是为什么?”石亨闷闷道。 “因为你不像我和于谦,你是武将,纯正的武将。”李青说道,“皇帝看似在扶持你,实际上是为了扶持武将,你可知他为何如此?” “因为文官势大?” 李青笑了:“不错嘛,看来还没蠢到家。” 石亨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旋即化作愤怒:“你才蠢呢。” 李青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幽幽道:“可你呢,你却收文官们的好处,又是银子,又是小妾的收; 换成你是皇帝,面对这样的你,会如何做?” 石亨一呆,继而一凛,很快冷汗就下来了。 第26章 置换货币 “知道怕了?”李青揶揄。 石亨不语,额头布满冷汗,有些事没想到也没什么,可一往深了想,就会明白其中的祸患。 他不聪明,但最起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 是啊,自己虽有功,但还不至于封世袭侯爵,加提督总兵官……石亨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讷讷道: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石亨咽了咽唾沫,道:“我知道你一心为国,肯定不愿我这样有能力的武将,被那群狗日的陷害,不然也不会管我了,对吧?” “呦呵,这会儿怎么变聪明了?”李青惊诧。 “……”石亨讪讪道,“之前不是没悟到这一层嘛,其实…我觉得我脑子也还行。”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现在愿意听我的啦?” “当然愿意!”石亨忙点头,问道:“那个…皇上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青摊了摊手,“不过,厂卫也不是吃干饭的,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石亨脸一白:“李…先生,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当然。”李青笑道:“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现在还未打破皇上的底线,还来得及补救。” “哎,那我…该怎么做啊?”石亨乱了方寸,“要不我负荆请罪吧?” “那倒不用。”李青摇头道,“真要摆到台面上,牵扯的人就多了,皇上登基时间不长,想要一个稳定的朝局,你只需要做好两件事即可。” “你说。” 李青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收了人家多少好处,立即退回去,不然他们以后还会给你送。” 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朝堂之上,无脑站皇上,跟文官对着来,以此向皇上证明,他的投资没有白费。” 李青道:“做好这两件事,之前的罪过,想来皇上也不会再追究了。” 石亨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明儿我就把东西送还回去,以后跟他们断绝来往。” “……呃,暗地里泾渭分明就好,不过最起码表面上要兼顾一下。”李青道,“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要闹太僵; 你只要秉承着不和文官沆瀣一气,就可以了。” “当面笑,背后刀?”石亨迟疑着说。 “对对对,就这意思。”李青欣慰道,“你要早领悟这些,也不至于挨这顿打了,更不会被你大侄儿揍。” 石亨强笑了笑,他不敢跟李青算账,心中憋着的邪火,只能发泄在大侄子身上。 小比崽子,老子饶不了你……石亨暗暗冷笑。 不过他却忘了,自己打不过大侄子。 该说不说,石亨确实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今儿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石亨挨了一顿毒打,更是差点没命,他心里承情,但嘴上却说不出讨好的话。 “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李青摆了摆手,独自一人欣赏夜景。 直到夜深,才回家休息。 … 次日。 李青早早起来,洗漱后换上官服,坐在院里等候。 辰时初,各路人马陆续到齐,小院都挤不下。 李青只好在赶去宝源局的路上,给其进行分组。 和勇一直念着李青的好,想帮他做些什么,问:“有没有需要提前准备的,我带人去办。” “嗯…你带着二队、三队,去菜市口宣传一下,就说宝钞可以换铜钱,一贯钞,一百文。” “成。”和勇点头答应,正欲去办,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你把人都打散了,是不是得给我个令牌啥的啊?” 李青好笑道:“用不着,我是总负责人,你就说是我的吩咐,没人敢不听。” “那成。”和勇拨转马头,去后面叫人去了。 ~ 宝源局。 李青提前打过招呼,宝源局监造,早早就候着了。 基本没浪费时间,人一到地方,直接去了库房。 到了门口,宝源局监造搓着手道:“李大人,这么多人都进去,实在不合规矩,再说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以下官看,进去百来人就成。” 他官职比李青大,但李青这会儿是钦差,钦差见官大一级。 “可以。”李青点头,从一队里挑选了百十号人。 宝源局监造见人选好了,立即朝这些人道:“衣服都脱了,脱光。” 百十号人满脸不情愿,迟疑着不肯脱。 李青当即道:“一口价,愿意去搬钱者,每人额外加十两银子,但要把钱全部搬出。” 十两银子着实不少了,很快就有人脱衣服,甚至没被选中的人都开始脱,不过被李青及时制止了。 片刻后,百十号捂裆达人就绪。 见状,宝源局监造取出钥匙,上前开锁。 百十号人赤条条冲进库房,一箱箱往外搬铜钱。 其实倒也不用这么严谨,毕竟铜钱并不算值钱,犯不着冒风险,但规矩如此,李青也不好让人家难做。 大半时辰后,数十辆马车被装满。 宝源局监造上前道:“李大人,按规矩,这些人得留在这儿,直至库房清空才能离开。” “嗯…成吧,他们干的是体力活,伙食不要吝啬。”李青道,“花销时后可以我报销。” “是,下官遵命。” 李青转过身,一挥手,“走,去菜市口。” … 赶到菜市口时,都快中午了。 经过和勇宣传,加上百姓奔走相告,这里挤满了人。 李青朝刑部侍郎道,“带着五队,去组织一下秩序,清理出一块空地,让百姓排成……” 算了算街道宽度,再除去马车经过所需空间,李青道:“排成五队。” 刑部侍郎点点头,带着人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人也饿了。 不过看着迫不及待的百姓,李青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兑换,同时,命人去摧饭食。 宝钞的购买力逐渐降低,百姓都不想再持有宝钞了,虽然一贯钞只能换一百文,他们依然愿意换。 无他,一百文铜钱的购买力,比一贯钞要大。 六部的衙役负责兑换,翰林院记账,都察院御史监督,厂卫监督都察院,而李青…大爷似的坐在椅上,守着兑换而来的宝钞。 半个时辰后,饭食送来,中途休息一刻钟,而后继续兑换。 申时,数十辆马车的铜钱兑换完毕。 李青带着账本,以及兑换来的宝钞,进宫复旨。 朱祁钰这边也早早做好了准备,在户部尚书的主持下,精通计算的太监们开始对账,算盘打的噼啪响…… 申时末,确认无误后,李青才出宫。 次日,照旧。 … 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兑换宝钞的事越传越远,前来兑换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业务越来越熟练,从最初一天换一次,到两天换三次,再到一天换两次,效率也越来越高。 只用了二十余日,用了不到两万万枚铜钱,京师一地就兑换完了,只有零星百姓前来兑换。 但李青怀疑他们是黄牛,直接给停了,为此,背地里不少人骂他。 其实从长远来看,换不换都不打紧,因为宝钞还是会流通的,汇率已经固定,没置换的也不吃亏。 但百姓可看不到这层,李青没少挨骂。 朱祁钰听说后,还特意帮李青解释了下,有些效果,但不大。 见此情况,朱祁钰干脆不让李青干这差事了。 已经有了经验,队伍也被李青带好了,各个部门相互牵制,倒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于是乎,司礼监掌印太监小恒子,接过接力棒,去天津卫置换。 东厂提督负责铜钱押送,锦衣卫指挥使负责路上安全,都察院右都御史监督,此外还有六科给事中。 李青倒是乐得清闲,打个样儿也就是了。 万事一把抓,他就是累吐血,也抓不过来。 第27章 张邋遢携赝品而来 货币兑换已经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即便后面朱祁钰有心反悔,也做不到。 因为会被百姓唾骂,从朱祁钰的为人来看,他是不愿背负骂名的……李青放下心来。 朱祁镇的问题已经解决,货币政策也开始施行,大明的基本盘没动,且还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想来想去,倒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了,李青决定开始另一主线任务。 ——偷大典! 按时间算,这已经是他入朝的第十一个年头,虽然留了胡须,但面部并未发生变化。 之前婉灵她们倒是教过他化妆,但李青并不熟练,这么多年过去,都忘得差不多了,除非戴头套似的面具,但他并不想那样。 因为戴着那玩意儿,实在憋闷的紧。 以前有丫头,他心都在家里,现在不一样了,他已无所牵挂,做完了要做的事儿,他想停下来。 歇一歇,陪陪师父。 自洪武十五年入朝后,师徒俩聚少离多,也就宣德朝退下后,陪了师父一些年,但那时小老头疯了,基本不认人。 这次后,李青想真正陪陪老人家,这是他在大明最亲的人。 他想尽尽孝道,他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此外,就是下一任皇帝的继承人选了。 李青只知道,历史上的成化皇帝独宠万贵妃,再就是成化犁庭,别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成化皇帝的风评貌似不怎么好。 但来了大明这么久,李青很清楚史书不可尽信,风评好的不一定真那么好,风评差的也不一定那么差。 就拿仁宣之治来说,是挺好,但并没有描绘的那么好,就朱棣打的那基础,只要不胡来,他就差不到哪儿去。 不过是杨士奇那伙人,在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史书是文官写的,他们不至于颠倒黑白,却也能技巧性的夹带私货。 就好比朱棣,明明是个文治武功双全的帝王,但去看太宗实录,却被打上了武皇帝的标签。 朱棣的文治,被刻意淡化了。 事实上,文治方面朱棣也顶尖的,就连朱元璋也是稍逊一筹。 成化,朱见深……李青蹙眉沉思,他隐隐记起,这厮好像修过仙来着。 “先不想这些了,朱祁钰才二十出头,时间还长。”李青摇了摇脑袋,不再想这些还没影的事儿。 朝中之人并不知他根底,按照入朝时二十岁算,他现在三十一了,李青估摸着,还能再干个十来年,再长就不好说了。 他若真有神通还好,但他终究只是凡人,若是闹得人尽皆知,那他未来注定无法安宁。 随着时间推移,后面的帝王还能否像前几任这般,他就不敢说了。 在他的记忆里,明朝修仙的皇帝可不止嘉靖一人。 成化、弘治同样也修过仙,只是嘉靖更出名而已。 “就到朱祁钰这儿吧。”李青自语道,“从下一任皇帝开始,不再暴露身份了,不然很可能弄巧成拙。” … 师父怎么还不来啊……李青倚在躺椅上,百无聊赖。 人总是这样,忙的时候嫌忙,闲的时候又嫌无聊。 不过石亨、石彪叔侄俩倒是常来,但他并不怎么待见这俩货。 这俩活宝太吵了。 尤其是石亨,打不过大侄子的他,每天都要来跟李青讨教武艺,学费也不交,还美其名曰:主打一陪伴。 李青牙根儿痒痒,但考虑到石亨改邪归正,便教了他几招。 结果不教还好,一教更粘人了,气得李青直接下狠手,将其痛扁一顿。 但治标不治本,好了伤疤忘了疼。 ‘哐哐哐……’敲门…砸门声又响了起来。 “滚蛋——!”李青张口就骂:“再拍门,腿给你打断。” ‘哐哐哐……!’砸门声继续,同时,小老头的声音响起,“青子是我,你师父,快开门。” 李青呆了呆,继而大喜:“来了来了。” 打开门,小老头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视线下移,还有一小家伙儿。 小家伙儿见他看来,亲昵的叫了句:“干爹。” “哎。”李青大为惊喜,揉了揉他的脑袋,“师父,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给谁腿打断呢?”张邋遢没回答这个,问道:“谁又惹着你了?” 李青干笑道:“没谁,俩缠着我学武的,有些烦人,师父,快进来。” “别介,先把外面的箱子搬进来,这次我带了不老少呢。”张邋遢笑眯眯的说。 “得嘞。”李青忍不住欣喜,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师父、大典,就连小家伙都来了。 李青让一老一小进院,自己去搬箱子。 忙活完之后,李青取下门槛,将马连同马车牵进小院,笑道:“这都下午了,菜市口估计也没菜农了,一会儿咱们下馆子吧?” “也成,京师的馆子什么味儿,我还没尝过呢。”张邋遢对吃的尤为感兴趣。 “下馆子好耶。”小家伙儿开心的不行,他在家可没机会出去吃,不是穷,而是不被允许。 处处都是条条框框,没有一点自由可言,唯有在李青这儿,他充分体味到自由自在的感觉。 张邋遢骑着马,李青父子骑着驴,没有血缘关系的祖孙三代,有说有笑的赶去京师大街。 酒楼。 张邋遢点了一看就好吃的菜,结果做出来,却没他以为的好吃,不由郁闷:“画得那么好看,味道和图片上也差太多了,奸商!” “图片仅供参考。”李青忍着笑,“人菜单上写着呢,字儿太小,你没看留意。” “……服了。”张邋遢无奈苦笑,“以后还是咱们自己做吧,青子你说是不是?” 什么咱们,明明是我自己做……李青好笑点头:“行,咱们自己做。” “那早上能不能在外面吃呀?”小李宏酷爱下馆子,味道什么的他并不在乎,主打一个下馆子。 他喜欢这种好多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吃得香。 “没问题。”李青笑道:“师父,早上我也起不来,要不给你带回去?” “也成。”张邋遢起身道:“家里米面油都没了,你一会儿别忘了去粮油铺子,再买些佐料,嗝儿~我先回家打个盹儿,你带小家伙儿去吧。” 小老头一进家,就去东厨观光了一遍,家里缺什么,他门儿清。 李青好笑点头:“知道了师父。” “小二,结账。” … 出了酒楼,李青父子骑着驴,悠哉悠哉。 “宏儿,这次来跟父母都说了吧?”李青问。 “嗯,说了,”小家伙儿开心的说,“爹娘说,我想来多久就来多久。” 顿了下,转过头,昂起小脸,“干爹,我能住多久啊?” 李青温和一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真哒?” “当然,干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小李宏开心的飞起,“干爹,以后你都不忙了吗?”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忙了。”李青笑着点头。 要说忙,也就是草原部落的事,但那个不急一时,得先观察一下草原上的局势,再做部署。 至少,今年不会再去了。 … 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还有李青爷俩,毛驴压力山大。 不过,也不至于不能承受,那些草料可不是白吃的。 路上,不时有人指指点点,看那意思是在说李青败家,一点也不知爱惜驴子。 李青毫不理会,他知道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指指点点。 再说了,驴兄都没说什么。 第28章 生动的一课 回到家,李青开始整理刊印版永乐大典,小家伙儿无所事事,也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干爹,你现在还读书吗?” “昂,活到老,学到老嘛。”李青讪讪一笑,“书中自有黄金屋,多读些书没坏处。” 孩子还小,必须要树立正确的三观,李青不好说出真实目的,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分门别类后,已是傍晚时分,李青又去收拾厢房。 小院只有两间厢房,李青将自己住的厢房腾给师父,自己住另一间小一些的,本想让小家伙儿和师父住一间,但小家伙非要跟他睡一屋。 许久不见,小孩子想和他亲近亲近很正常,李青不忍拒绝。 夜幕降临,蝉鸣不断。 小李宏刚换了个新地方,兴致勃勃的不肯睡,李青一连讲了好几个故事,才把他给哄睡着。 “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家里得备上冰块儿了。”李青给小家伙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自语。 坐起身,提上鞋子,李青换上夜行衣,想想有些不放心,在小伙儿身上轻点一下,让他睡得更香。 李青走到隔壁厢房,轻轻敲了敲:“师父,睡了没?” “没呢。”声音从后方传来,弄得李青一个激灵。 转过身,却见小老头正在院里躺椅上纳凉呢。 李青没好气道:“有屋子你不睡,就不怕蚊子咬你?” “二百多年的老皮了,它咬不动。”张邋遢洋洋自得,“屋里闷,在外面吹吹夜风挺舒服的,小家伙儿睡了?” “嗯,睡熟了。”李青点头,“咱们行动吧?” “成,你先去装赝品。” 师徒俩的对话,惊动了下午回来就睡,此时的睡饱的驴子。 “嗯~啊~” “闭嘴,再叫吃驴肉火烧。”张邋遢骂了句,还咽了咽口水。 驴子立马老实,趴下来闭上眼,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嘿~这畜牲挺通人性的嘛。”张邋遢好笑道。 你这么爱吃肉,它能不怕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去杂货库。 … 夜。 师徒俩一人扛着一麻袋,又踏上了触犯律法的道路…… ~ 次日清早。 李青带干儿子骑驴去街上吃,馒头、包子、小咸菜……每样点了一些,小家伙儿吃的很开心。 “干爹,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去忙公务?” “不用,干爹现在不忙。”李青笑道,“今儿中午干爹给你做好吃的。” “嗯好。”小家伙儿咧嘴笑了起来,随即想起了什么,“对了干爹,你都不用上朝的吗?” 李青诧异道:“你还知道上朝?” “那当然啦。”小李宏昂起小脸,得意的不行,接着,解释道:“是爹娘告诉孩儿的,他们说干爹是御前红人,整日都要忙国家大事呢。” 李青不禁一乐:“那是之前,现在都忙过去了。” “喔~”小家伙儿更开心了,好奇的问:“干爹,皇上长什么样子啊?” “嗯…一个二十出头,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李青形容道,“就跟…家里的朱叔叔差不多。” “那样啊?”小李宏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真龙天子的皇帝,会与众不同呢。 李青笑笑,可就是普通人吗,皇帝脱了那身龙袍,站在大街上,百姓怕是都不会多看一眼。 所谓真龙天子,不过是被神话而已。 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一样需要吃饭睡觉,哪里又特殊了呢。 父子俩没直接回家,去买了许多菜,接着,又去了冰窟巷。 这一条长长街巷都是制冰的商家,方圆二十里,夏天消暑全靠这一条街。 除了皇宫有自己的冰窖,其他人只能从这儿购买。 李青买了两桶,然后报上地址,定下三个月的所需冰块,让人每天按时、按量去送。 这玩意儿不好保存,李青也懒得每天跑趟儿,额外多付了十两银子就给解决了。 两冰桶挺沉的,李青便下了驴子,结果回去的路上,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说小家伙儿不孝顺,自己骑驴让父亲走路。 小孩子自尊心强,又气又羞,都哭了:“干爹,你上来吧,孩儿要下去。” 李青将他抱下来,自己也没上去,温声道:“不用在意那些,总有些事,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说三道四。” “为什么啊?” “因为人和人的观念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李青笑着说:“不信你看,还会有人指指点点。” 果然,没走一会儿,李青的话就应验了。 不乏有路人说爷俩傻,有驴都不知道骑。 李青教道:“你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所以…不要活在别人的看法里,明白吗?” “嗯…孩儿明白了。”小家伙儿重重点头。 这一课太过生动,他记忆深刻,影响了他的一生。 ~ “干爹,咱家门口有位漂亮姨娘哎。”小李宏骑着驴子,指着远处问:“她是干娘吗?” “不是,她是宫里的宫女。”李青开口解释,眉头不由一皱:她怎么来了,莫非又是受了孙氏的授意? 孙氏这娘们儿又要作妖? 李青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他和孙氏关系也就一般,对方真要做什么见不得人事,不会让他知道才对。 况且,朱祁钰对自己也不错,孙氏不至于这个都看不明白。 思绪飘飞间,已然到了近前。 贞儿上前微微一礼,“见过李大人。” “不用多礼,”李青虚扶一把,问:“有什么事儿吗?” “嗯,是的。”贞儿点头,看了骑着驴子的小家伙儿一眼,“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青点头:“你先等会儿,我把东西卸下来。” “大人请便。”贞儿点头,退至一旁。 李青打开锁,牵着驴子进家,半刻钟后重新走了出来,笑问:“上次你还跳院墙来着,这次怎么不跳了?” 贞儿脸一红,讪讪道:“上次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顿了下,“这次是我自己要来的,跟太后无关。” “哦?”李青饶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贞儿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后,才小声道:“皇上把大皇子送去了东宫。” “啊?”李青颇为惊诧,“大皇子貌似才两岁吧?不在皇宫待着,去东宫干嘛?” “大人以为呢?”贞儿反问。 李青怔了怔,问道:“太后知道这事儿?” “知道。” “那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贞儿语气中有着一丝无奈,“但皇上之用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李青好笑道:“人家亲奶奶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 再说,皇上这不还没怎么着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皇上不急太监急。”李青咕哝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走吧走吧。” “不是大人……等急的时候就晚了呀。”贞儿忙上前拉着他衣袖,道,“你之前可是答应过的,护得太子周全。” 李青反问:“皇上要对太子不利?” “那倒没有。”贞儿摇摇头,继而又道:“可皇上似有改立太子之意。” 李青嗤笑摇头:“你一个小宫女,心倒是操稀碎,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人,你答应过的。”贞儿不甘心的说。 ‘嘭——’门关上,震得贞儿一缩脖子,再抬头去看,李青已然进了家。 她苦闷地跺了跺脚,逗留片刻,转身离开。 ~ “外面那小妮子找你有事?”小老头补完觉,从厢房走出来,打着哈欠问。 李青笑着摇摇头:“没啥事儿,师父你早饭还吃不,给你带了的。” “不吃了,留着肚子吃午饭。”小老头扭了扭脖子,“以后不用给我带早饭,我回来要补觉。” “成,我这就准备着。”李青点头,朝一旁拿着草料喂驴子的小李宏道,“别光顾着玩儿,去客堂写会儿字去。” “知道了干爹。”小李宏拍了拍小手,去了客堂。 李青走到石桌前坐下,一边择菜,一边想着贞儿的话,陷入沉思…… 第29章 善恶皆在一念间 李青清楚,贞儿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朱祁钰多少动了改立太子的心思。 换做是谁,也会想着后世之君由自己后代担任。 这是人之常情,自己做了皇帝,当然希望儿子继承,而非大侄子。 真的是…叔叔和侄子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李青颇感头疼。 刚放松下来没两天,就给整这出,让他很是郁闷,同时,也很纠结。 下一任皇帝人选还是很重要的,正德、嘉靖这对堂兄弟,可都是当今太子朱见深的孙子。 要是从朱见深这儿换了人,兴许未来就不会有这俩货了,但同时,李青又觉得即便换了人,也不一定就会变好。 万一更烂呢? 这事儿谁也说不好! “青子,想啥呢?”小老头在桌对面坐下,问:“是不是又有差事了?” “没。” “有事儿就去忙,不用顾忌老头子,”张邋遢道,“小家伙儿我帮你看着。” 李青摇头:“真没有差事,就是……” 师父知道他秘密,李青便也没有隐瞒,当即把心中纠结简单说了一下。 “这个啊,我帮你参谋参谋。”小老头捋着胡须,沉吟着道,“嗯…我觉得还是按原样来比较好,至少你懂一点,好下手。” “可我真就懂一点点啊!”李青苦笑,“也就知道个弘治爱老婆,正德好贪玩,嘉靖喜修仙,别的就没什么了。” “这就够了啊。”张邋遢笑道,“现在的大明,跟你曾认知的大明已经不一样了,记那些又有何用?” 顿了下,又道:“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与其顾虑还没发生的事儿,不如看眼下。” 张邋遢问:“就拿现在来说,你觉得谁做太子更能服众?” “现在的太子。”李青说。 “那就是了。”张邋遢又问:“你所知道的历史,当今的皇帝做没做过皇帝?” “做过!” “那就更没问题了,他最后不还是把皇位给大侄子了吗?”张邋遢笑道。 李青摇头:“不是师父你以为的那样,历史上朱祁镇做了两次皇帝,他后来又复辟了。” “啥?”张邋遢惊诧:“那后生竟然做了两次皇帝?” “昂,虽然就……离谱,但确实是的。”李青点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不可能了,我不会让他复辟的,他敢,我弄死他。” 张邋遢笑道:“不愧是我弟子,有魄力!” “那我该怎么选啊?”李青抓了抓头发,满脸纠结。 “不是说了嘛,没必要纠结这些,顾好眼下即可。”张邋遢笑着说。 “比如……” “比如今儿中午的饭要做好,不然我可能会揍你。” 李青:-_-||“知道了。” … 中午,很丰盛。 四菜一汤,一老一小都是胃口大开,吃得个精光。 饭后,祖孙三代在客堂打地铺,桶里的冰块冒着丝丝寒气,格外舒爽。 没一会儿,小家伙儿睡的香甜。 李青都没忍住,睡了半个时辰。 醒后,跟师父打了个招呼,便去了皇宫。 思来想去,李青还是觉得有必要问问朱祁钰,看他到底什么个意思。 御书房。 朱祁钰打趣道:“今儿先生怎么想起来进宫了,可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皇上,之前说的那个田赋的事,你可有在朝堂上提及?”李青突然想起这个,便问了一嘴。 “已经执行了。”朱祁钰笑着点头。 李青有些惊诧:“这么容易?” “哪有,朕也做了一定妥协。”朱祁钰解释道:“朕涨了大明官员的年俸,不过总体来说还是赚的,且赚很多。” “那肯定赚啊。”李青笑道,“大明官员的俸禄不算高,涨涨也没什么,结果是好的就成。” 顿了顿,李青问出心中所想,“皇上可有该换太子之意?” “啊?”朱祁钰一滞,脸色不自然的说,“哪有这种事,先生在哪里听了谣言?” “只是问问。”李青笑笑,道:“皇上不妨说说心里话,不要紧的。” 朱祁钰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是有这个想法,但也只是想法,朕……” “抹不开面子是吧?”李青问。 “哎。”朱祁钰讪讪道,“不瞒你说,朕之前答应过太后,但…唉,人都是会变的,朕那时只想着挽难救国,现在却……” 他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朕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李青只是笑笑,继而又道,“不过还望皇上三思,太子是国本,废立太子事关重大,影响深远。” “朕明白。”朱祁钰幽幽道,“曾几何时,朕欲效仿辅政的周公,想着待太子长成后,就退下来让他登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朕发现,朕有些做不到。” 他苦笑自嘲:“朕在听说皇兄不愿回来时,居然欣喜更多些,皇兄虽铸成大错,却很对得起我,让我更名正言顺的做皇帝,可我……唉,先生,朕是不是很矫情?” 李青轻轻摇头,他理解朱祁钰。 “人都有两面性,一面善,一面恶。”李青说道,“皇上能正视心中的恶,并如实相告,足见胸襟气度。” “是啊,”朱祁钰点头:“善恶皆在一念间,先生,你可否给朕拿个主意?” 朱祁钰很纠结,但李青也纠结,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两人都被选择恐惧症困扰。 “决定权在皇上手里,如何抉择,皆在皇上一念之间。”李青吁了口气,“不能看我怎么说,要看皇上怎么想。” “先生就说说呗。”朱祁钰祈求的看着他。 李青想了想,道:“皇上遵从本心即可。” 朱祁钰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再强迫。 “朕有些乏了,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李青起身道:“臣告退。” 目送李青走出大殿,朱祁钰又是一叹,靠在椅上怅然若失,许久,他扬声道:“来人,去传于谦进宫见朕。” … 半个时辰后,于谦匆匆进宫。 朱祁钰坦言心中所想,问:“朕能做皇帝,你出力甚大,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不罪。” “是,皇上。”于谦拱了拱手,道:“臣以为,万不可改立太子。” “说说原因。” “太子是国本,贸然改立,不利于朝局,且百官必然激烈反对。”于谦沉声道,“再有强行改立太子,于皇上的名声不利。” 朱祁钰嗓音平和:“具体说说。” 于谦分析道:“皇上和太子非父子,而是叔侄,在百官看来…这个关系对他们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们必然激烈反对; 而皇上若强行改立太子,必须要给予足够的好处,至少比不改立太子的好处要大。” “皇上。”于谦严肃道,“这个好处可不是指张涨俸禄这么简单。” 朱祁钰有些不解:“朕和太子是叔侄关系,怎么就对他们有好处了?” “因为……”于谦硬着头皮道,“因为太子是太上皇亲子,在百官看来,他继位肯定更倾向太上皇,皇上若想留个好名声,就得亲近他们; 若改立太子,必须要经过百官同意,皇上以为,他们不会漫天要价?” 接着,于谦认真道:“但在臣看来,即便皇上和太子并非父子,太子也不会像他们以为的那般……小气,就如周公,哪怕到了今天,谁提及不赞颂?” 朱祁钰沉默。 于谦继续道:“皇上,大明走到今天,且还在蓬勃向上发展,真心不容易; 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即便是太上皇,也为之付出很大心血,还有……还望皇上三思。” 说罢,于谦撩袍拜倒,长跪不起。 良久,朱祁钰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于谦。” “臣在。” “朕没记错的话,你曾做过太上皇老师对吧?”朱祁钰问。 于谦默然片刻,“是。” “即日起,取消你的少保官职。” 于谦心中一沉。 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朱祁钰继续道:“改封太子太师!” 朱祁钰轻笑道:“以后处理完公务,去东宫教太子读书吧。” 于谦怔了怔,泪光莹然:“臣遵旨。” 朱祁钰选择了善。 第30章 朱祁钰值得 东宫。 小朱见深有些不开心,倒也不是因为弟弟来了,更多人围着弟弟转,他并不在乎这些。 只是因为大姐姐不开心。 “大姐姐,你怎么了?” 贞儿看着逐渐成长的小家伙儿,怜惜且心疼,强笑了笑:“没事儿,太子怎么不和大皇子玩儿了呀?” “他有好多人围着,但大姐姐没有。”小朱见深认真的说。 贞儿呆了一下,忍不住鼻子一酸,在宫里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她,在意她的感受。 她不想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小家伙儿,笑道:“快去玩儿吧,奴婢就是有些不舒服,不要紧的。” “你生病了吗?” “呃…是。”贞儿点头,“不过已经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了。” 小朱见深放下心,催促道:“那你去休息吧,我去找弟弟玩儿。” “嗯,快去吧。”贞儿笑了笑,目送小家伙儿走远,她起身往外走。 她知道自己一个奴婢做不了什么,只能求助孙太后,那可是太子的亲奶奶,贞儿知道孙氏不可能不在意。 不料刚到门口,就遇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有百余名锦衣卫。 “奴婢见过公公。”贞儿赶紧行礼。 小恒子‘嗯’了一声,带着人径直走了进去。 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贞儿不放心,便也尾随着跟了上去。 ~ “不要…偶要在……这儿玩。”两岁大的小朱见济说话很不利索,赖着不肯走。 小恒子在一旁又是劝,又是哄,但根本没效果。 一众锦衣卫不敢吭气,小家伙儿虽才两岁,但身份高贵着呢,这可是皇上的独子,能不掺和他们可不掺和。 贞儿挤上前,小声问:“公公,这是…要带大皇子回宫?” “昂。”小恒子随口回了句,继续哄劝。 贞儿眼睛瞪大,她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帝并非无改立太子之意? 不管怎么说,东宫是太子才有资格住的地方,大皇子回去才合乎情理。 “公公,要不让奴婢试试?”贞儿跃跃欲试,她很想赶紧送走大皇子。 小恒子见有人接烫伤山芋,立即道:“行,那你试试,哄好了大皇子,咱家有赏。” “奴婢不敢。”贞儿客气说了句,上前蹲下身子,“大皇子,这里能玩儿的,宫里一样能玩儿,且比这还好玩儿。” “不,不要。”小朱见济很固执,“宫里…不好,玩。” 贞儿笑了笑,转头道:“公公,是这样吗?” “那必然不是啊!”小恒子连忙捧哏。 “骗人。”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说。 小恒子急得直搓手,却又无可奈何。 贞儿却很有耐心,温柔道:“那就不走,大皇子累了吧,让奴婢抱抱好不好?” 大姐姐人好,说话又好听,小家伙儿天然亲近,伸开手臂。 贞儿抱起他,嘴里哼着小调儿来回晃着,疯了半天的小家伙儿很快眼睛就睁不动了,沉沉睡去。 “公公,大皇子睡了。”贞儿笑着说。 “真有你的。”小恒子连忙小心接过,“咱家腾不开手,赏钱下次给,走,回宫。” “公公慢走,奴婢送公公。”贞儿不在意这个,赔着笑,一路送小恒子出门。 望着软轿远去,她长长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地翘起。 “终于走了…” “姐姐你怎么没去休息啊?”小朱见深走上来,好奇的问。 贞儿开心地蹲下身子,笑着说:“奴婢病好了,太子想玩什么游戏呀?” “真好啦?” “真的。”贞儿起身转了个圈儿,还跳了两下,“这下相信了吧?” “嗯。”小朱见深也很开心,“那玩蹴鞠吧。” “好嘞。” “且慢蹴鞠。”一道声音响起,大小俩人同时转过头,却见于谦地走了进来,躬身道:“臣于谦,参见太子殿下。” “哦,免礼。”小朱见深昂着小脸问:“你是干嘛来的?” 于谦道:“臣奉皇上旨意,来教太子读书。” 贞儿一惊,随即满心怀喜溢于言表,小太子不明就里,她可是清楚于谦如今的身份地位。 皇帝让他来教太子,定然没有改立太子之意……贞儿连忙行礼,“奴婢见过于大人。” “嗯,免礼。”于谦点点头,“本官时间有限,姑娘不妨待太子功课做完,再陪太子玩些游戏。” “是,一切听大人安排。”贞儿又是一礼,蹲下身对朱见深道,“太子,奴婢的病还没好透彻,你先和于老师学习功课好不好?” “好吧。”小朱见深怏怏不乐,大姐姐这一会儿不好,一会儿好,这会儿又不好,让他很是郁闷。 于谦微微一笑:“太子,我们去学堂吧。” “昂,好。” 小朱见深点点头,又回头看了贞儿一眼。 贞儿忙道:“太子快去吧,于大人学问可好了。” … 后宫。 孙氏听闻消息后,也是长长松了口气,她当然在意,她比谁都在意。 但眼下她并无什么优势,儿子孤身在外,孙子太过年幼,她能如何? 除非…下毒毒死朱祁钰儿子。 这个她是想过的,但问题是还没到那份儿上,毕竟太子还是孙子,犯不着那么干。 不过,孙子的太子之位要是被废,她肯定干得出来。 应该是我多想了,看这样子,朱祁钰倒没有那意思……孙氏放下心来。 如今这样挺好,只要太子是她孙子,以后皇位便还是她的后代。 孙氏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多事的人。 —— 李青听闻消息,不禁轻叹:“朱祁钰值得。” 朱祁钰没有帝王的铁血手腕,却把善良发挥到了最大限度。 就凭这个,他就值得被肯定。 想来,历史上的朱祁钰,也是个心软面善之人,不然也不会被朱祁镇翻盘。 但一码归一码,该帮的要帮,该偷的也一样要偷。 李青可不是针对朱祁钰。 永乐大典他偷定了,老四从长陵爬出来也留不住,他说的。 ~ 朱祁钰改封于谦太子太师,让其去东宫教太子读书的事儿,很快在朝中传开,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都是人精,自然看的出朱祁钰这么做的深意。 百官都没想到,朱祁钰会有如此胸襟气度。 但谁也不好说什么,朱祁钰这么做,合情合理,合乎礼法。 便是那些‘键盘侠’,也无从下口。 当一个人直面弱点时,他便没了弱点。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祁钰依旧温和待人,却隐隐表露出一股帝王的霸气。 那是一种无所畏惧的霸气。 不明显,但纯粹。 这样的朱祁钰,反而更让百官忌惮,因为他们根本拿捏不住。 此外,官场风气的改变,也让有心搅动风云的人难以下手。 这一次,朝局真的稳定了下来,大明的内耗得到极大缓解,虽还未到人人实心干事,却也在极大程度上,往好的方向发展…… …… ps:腰疼,这一章短了点儿。 第31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夏日炎炎,午后更是燥热,驴子都有些受不了,热得跟狗似的。 李青怕热坏了它,就用刀给它剃毛,差点儿没把驴子吓尿,还以为李青要吃了它。 不过,剃毛之后它就真香了。 那一身溜光顺滑的皮毛,好看是好看,却也给它带来了极大困扰,如今丑是丑了点儿,但胜在凉快。 反正家里也没有母驴,还在意什么形象啊。 “这驴子是真肥啊,去了毛都还有这么多肉。”张邋遢在一旁啧啧道,一脸‘好馋人’。 驴子怕了他,‘嗯~啊~’着要离家出走。 这里太可怕了,它想去于谦家。 “老实点儿。”李青敲了敲它的脑袋,没好气道:“吓唬你呢,要吃你的话早就吃了。” 驴子委屈地耷拉下脑袋,背过身拿屁股对着张邋遢,气得后者牙痒痒。 “青子,我想吃驴了。” “……明儿我赶集看看有没有卖驴肉的。”李青好笑点头,“师父你去客堂纳凉吧,我把木棚修缮一下,驴子怕晒。” 张邋遢瞥了驴子一眼,有些气不过,于是走上前照着驴屁股踢了一脚。 驴子一蹦老高,直往李青怀里扑。 “一边儿去。”李青侧身避开,这么大个物件儿,他可抱不住。 张邋遢得意一笑,“这畜牲,还有脾气了?” “嗯~啊~……!”驴子叫个不停,控诉张邋遢的暴行:他这么欺负驴,你管不管? 李青:“……” … 有规律的慢节奏生活,悠闲惬意,李青心情舒畅,悠哉游哉。 不过他也不是整日玩儿,偶尔上个朝,要么去衙门打个卡,虽然不干什么活,朝中之事却也了然于胸。 石亨叔侄常来,来跟李青学武。 李青倒也没藏私,武将武力值彪悍点儿没什么不好,针对性地为叔侄俩制定了套课程。 当然,他不白教,收了学费的。 ~ 于谦府邸。 李青、于谦相对而坐,举杯小酌,两人都很放松,朝局的平静,让他们身心舒缓。 “你这段时间常去东宫授课,太子如何?”李青问。 “挺好的,”于谦笑道,“太子聪慧,学习能力、接受能力皆是上上之选。” 顿了顿,“就是有些……不太爱说话。” 李青轻轻点头,道:“他还小,你莫整天板着一张脸。” “哪有。”于谦失笑道,“我很早就不那样了,之前教太上皇时……” 他笑容收敛,拧着眉问:“太上皇真决意不回来了?” “至少未来很多年,他都不会回来。”李青点头:“当时我们聊了许久,他是真的不想做皇帝了,世人都以为做皇帝好,其实做皇帝挺累的,那次他受打击不小。” 于谦叹了口气,道:“太上皇还是吃亏在太年轻,他太心急了,倘若稳着来,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了。” “不说那个了,现在的大明也挺好啊!”李青笑着说,“如今朝局平静,民间各行业欣欣向荣,百姓能吃饱饭,还能做工补贴家用,还不够好吗? 至于太上皇,他也挺好的,莫以你的眼光去看他的处境,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是挺好的。”于谦点头,“我倒也不是……唉,算了,先生说的是,既然是太上皇都决定,那应该尊重。” “这就对了嘛。”李青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对了,关外局势有新动静了没?” “倒是有一些。”于谦放下酒杯,道:“瓦剌对鞑靼发动两次战争,不算太大,却也不算小。” 李青对此并不意外,“鞑靼折损如何?” “并不大。”于谦沉吟道,“问题不在这儿,而在瓦剌进攻完鞑靼后,自己好像出了乱子;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貌似是瓦剌高层闹起了内讧。” 李青眉头一皱:“消息确定吗?” 于谦摇头:“只是猜测。” “嗯…估计八九不离十。”李青沉吟道,“瓦剌是外来户,并非草原本土的人,事实上,瓦剌本部落的人并不多,而随着壮大,越来越多的草原本地人加入,内乱并不稀奇。” 李青说道:“虽然草原上不讲礼法,却也讲究个血统,瓦剌连本地人都不是,更别说成吉思汗后裔了; 之前鞑靼部虎视眈眈,他们不得不团结,现在没了危机,有人不服管,纯属正常!” 于谦点头,问道:“先生,我们该如何应对? 我担心……乱着乱着就统一了啊!” “不用担心,至少目前完全用不着。”李青轻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那么快统一?先让他们窝里斗便是,等他们斗累了我们再出手,可事半功倍。” 于谦眼神微动:“先生的意思是……以怀柔手段招抚?” “唯有如此。”李青轻叹:“洪武、永乐两朝,对草原的打击够大了,事实证明,靠武力是不行的,只能用怀柔策略才有可能解决问题。” 李青欣然道:“终于有一天关内关外相互融合,亲如一家,届时不但少了战争,且还能将草原囊括进大明疆域。” 于谦怦然心动,随即又苦笑道:“这…可能吗?” “的确很难,但并非没有希望。”李青笑了笑,道:“金石所致,精诚为开;一代人解决不了,就两代,三代……终有一天,他们会投入大明怀抱。” “先生这么自信?”于谦笑问。 “当然,因为他们需要大明,且也离不开大明。”李青笑道,“试问,谁不想更好的生存下去呢?” 于谦深以为然:“他们视劫掠为天经地义,看似蛮横凶残,实则……也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所以需要教化。”李青笑着说,“先让他们斗着吧,等他们伤了,疼了,大明再出手。” 于谦补充道:“时间不能耽搁太久,还是要预防他们统一。” 李青想了想,道:“我答应过和勇,帮他要回部下家眷,嗯…明年开春吧,到时候我去跑一趟。” “嗯,先生出马,我就放心了。”于谦举杯道,“这两年先生着实辛苦了,今年就好好歇歇吧。” “哦?不催我做事了?”李青揶揄。 于谦脸上一热,讪讪道:“于谦哪敢啊?” “哈哈……” ~ 平静舒缓的时光过得很快,眨眼,张邋遢带来的那些赝品,就都全部置换了。 小老头闲不住,且也不放心小徒弟,见李青整日优哉游哉,便带着真品回去了。 不过,小家伙儿没走,他还没住够。 李青倒真是清闲,别人请病假的次数,都没他上朝的次数多,不是一般的咸鱼。 但没一个人弹劾他,那些人巴不得他不上朝呢。 李青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儿,不说人神共愤,却也得罪了大多数官员。 不少人背地里对他破口大骂,甚至扎小人诅咒他,希望他赶紧去死,别再蹦哒了。 眼下这种情况,大家都乐意见得。 李青很放松,平日教教干儿子读书认字,更多的是给他树立正确的三观。 闲暇之余,也对草原事宜做了些规划。 石亨叔侄俩时常带着酒肉来,吃吃喝喝,倒也快哉。 经上次一事,石亨算是大彻大悟,为人低调谨慎许多,除了于谦,基本上不和朝堂上的那些文官牵扯。 石亨和于谦的关系挺不错,一是因为于谦把功劳让给他不少,二是因为于谦和传统文官不一样,颇有儒将风范,对他的脾气。 再就是于谦是兵部尚书,负责的是军需调度。 … 七月初,张邋遢又来了,他又带着赝品走来了。 没说的,既然做了,那就贯彻到底吧。 于是乎,每当夜深,寂静的大街上总有一老一少,扛着麻袋的黑衣蒙面人…… 秋渐浓,时间来到八月。 该置换的都置换了,师徒俩又无所事事起来。 小老头又腻了:“青子,你不是不忙吗?” “嗯,咋啦?” “走,陪为师回金陵去吧。”张邋遢道,“今年好好过个中秋,对了,家里添人了。” 李青一怔,旋即醒悟是钱氏生了。 “男孩女孩?” “女娃。”张邋遢笑道,“那孙子宝贝的不行,家里挺热闹的,回去热闹去。” 其实金陵有的京师基本也有,但张邋遢不习惯,这里的戏苑他不爱听,他更喜欢金陵。 “成,我去跟皇上打个招呼。”李青点头。 皇宫。 朱祁钰在得知李青要请长假,顿时不乐意起来。 让你歇着不干活,没让你跑路啊……朱祁钰满脸不悦。 该说不说,李青这行为多少有些蹬鼻子上脸。 “皇上,明年我要去草原一趟。”李青将自己对草原的想法,简单给他说了一下。 “这只是初步设想,还有待改善。”李青笑道,“我在这儿虽然不干活,却也时常为朝政操心,去了那边静下心来,才能更好的完善不是?” “你就是想偷懒。”朱祁钰揶揄道。 李青无奈道:“皇上你这么说,就太伤人了。” “……”朱祁钰翻了个白眼,但想到这两年李青的辛苦,明年李青又要奔波,点头道:“行吧,什么时候回来?” “过完年吧。”李青说。 朱祁钰:“……” 第32章 讲故事,论英雄 “皇帝答应了?”张邋遢问。 “嗯。”李青笑道:“今儿时间不早了,咱们明儿再走吧,我先把驴子安置一下。” ‘嗯~啊~’驴子兴奋的抢答,它是真怕了小老头,草料都吃不香。 张邋遢瞥了驴子一眼,驴子立马安静下来,躲在李青身后。 “赶快把这畜牲牵走。”张邋遢嫌弃道,“这要不是你养的,我早就吃肉了。” 驴子拱了拱李青:快把我送去于谦家。 李青好笑道:“师父,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 ~ 到了于谦家,都不用李青说,驴子自觉去了它的专属木棚,就跟自己家一样。 不,比在自己家放肆多了。 于谦还在衙门忙,李青跟于冕聊了几句,便回家了。 晚饭后,李青又去了于谦家,京师就这么一个朋友,要走了自然得喝一杯。 “什么?你请假请到明年?”于谦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没人这么请假的啊! “大惊小怪,”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我为大明流血又流汗,还不能享受享受啦?” “不是,你不是一直在享受吗?”于谦无语道,“而且你这假也太长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致仕还乡了呢。” 他都开始羡慕李青了:“先生,你这也太舒服了吧?” 李青哼道:“你是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啊,你好好算算,我都干了多久了?” 于谦挠了挠头:“但我觉着,你干活的时间加起来,未必有我多。” 论工龄,那李青没说的,谁也比不过,不过论工作时长……那李青也没说的,谁也比不过。 “你知道个啥,我也就这几年才开始懈怠,以前干活还很卖力的。”李青强行挽尊。 你就诓我吧,在永乐朝我中进士那会儿,你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我不知道?于谦满脸黑线。 他才不信李青的鬼话呢。 “先生,咱就是说,当年太祖为何拿剑砍你?” “因为我不干活呗。”李青一顺嘴,把实话给说了出来。 于谦:哼哼,露馅儿了吧? 李青脸上一热,找补道:“你懂什么,他就是一工作狂,恨不得把人当驴使,那谁顶得住?” 于谦一脸:你看我信不? “爱信不信吧,那时还没你呢,你哪知道太祖什么德性。”李青撇了撇嘴,专心吃喝。 于谦没再这上面掰扯,他知道李青酷爱咸鱼,但事儿是没少做,况且……他以后要做的事还很多很多,偷个懒也没什么。 “明年啥时候回来?” “元宵节后吧。”李青说道,“到时候要去草原,嗯…争取先招揽过来一批,开个好头。” 于谦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先生还是以国事为重的。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李青并不是只顾享乐的人。 于谦举杯:“祝先生一路顺风。” “嗯。”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 夜深,李青兴尽而归。 小家伙儿居然还没睡,跟小老头一起,坐在屋檐下的椅上,听小老头讲故事。 见他回来,开心地迎上前,“干爹,明儿咱们就回金陵是吧?” “嗯。”李青摸了摸他脑袋,笑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开心的睡不着。”小家伙儿不好意的说。 张邋遢却是一身放松:“你终于回来了,故事你接来讲,我得去睡了。” 小老头喜欢小孩子,却不喜欢跟小孩子玩儿。 就好比……喜欢猫,爱撸却懒得养的那种人,主打一个嫖猫。 要回金陵了,李青心情不错,拉着小家伙儿走到椅前坐下,看了看一旁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笑道: “讲到哪儿了?” “虎牢关下,十八路诸侯齐聚。”小李宏兴奋的说,“好像马上要打架了。” 豁,接下来不就是三英战吕布吗? 李青干脆也不看原着了,直接讲起了电视剧版。 “话说,那吕布端的勇猛,方天画戟在手,无人撑得过三招,连斩数将之后,更是狂妄不可一世,十八路诸侯竟是无人敢于应战……” “他好厉害啊!”小李宏心驰神往。 李青笑笑,接着道:“突然,虎牢关门户大开,只见一人手持丈八蛇矛枪,声震如雷: 三姓家奴莫要猖狂,看我捅你一万个透明窟窿。” “干爹,吕布是好人还是坏人啊?”小李宏问。 他有些把吕布当偶像了,听到‘三姓家奴’又怕吕布是个恶人。 “算不上好,却也不算坏。”李青想了想,评价道:“他反复无常,是个…矛盾的人。” “这样啊,”小李宏似懂非懂,小孩子都有崇拜英雄的心理,他又问:“那谁是好人,谁是英雄啊?” 这是个深邃的问题,李青竟一时被问住了。 曹操?那必然不是。 能说出‘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人,哪里称得上英雄,曹操是个很有作为的枭雄。 沉吟许久,李青道:“三国英雄者,唯刘备,刘玄德。” 小时候看三国,他喜欢刘备;长大后看三国,他喜欢曹操;如今的他再看三国,他还是喜欢刘备。 论三国英雄,无人与出刘备其右。 “是那个卖草鞋的刘备?”小家伙儿还小,主要功课是学字,对历史一窍不通,还是从故事中知道的刘备。 现在的他只知道,刘备是卖草鞋的。 “对,就是他。”李青笑道,“英雄不论出处,他后来也成了很厉害的人,他是英雄,也是好人。” 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刘备一生未曾屠过城,死前还告诫儿子‘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样的人,又岂是伪善? “嗯,孩儿知道了,干爹接着讲故事吧。” 李青点头,又讲起了新三国。 他喜欢老三国多些,但新三国的打戏更出彩,便以新三国为蓝本,给小家伙儿将了一遍‘三英战吕布’。 小家伙儿听得入神,意犹未尽的说:“干爹,后面呢?” “很晚了,回屋睡吧。”李青笑道,“明儿就要回去了。” “那好吧。”小家伙儿怏怏点头,随李青回了屋。 … 次日。 李青天不亮就起了,将《永乐大典》正本搬上马车,然后去买了包子。 早饭后,李青驾着马车,赶赴金陵。 ~ 这次不同以往他一个人赶路,但为了赶在中秋节前回去,李青也是加足了马力。 换马不歇,日夜兼程,总算是在中秋节当天进了金陵城。 到家时,都快傍晚了。 朱允炆得知师父、师兄都回来了,拄着拐杖来到前院,脸上沟壑都舒展开来,笑着说: “还以为今年中秋节,你们不回来了呢。” “团圆的日子,不回来怎么能行?”李青笑了笑,问道,“那孙子呢?” 朱允炆撇了撇嘴:“哄他闺女呢。” “嗯。”李青点头:“我去稳住他,你让人把大典搬去书房。” 虽然朱祁镇不是皇帝了,但这种事到底上不了台面,万一让其发现脸上也不好看。 “嗯,好。”朱允炆有些幸灾乐祸:四叔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跳脚呢? 真是……想想都开心。 朱允炆乐呵呵地去叫人搬书。 ~ “哇啊哇啊……” 大老远就听到婴儿在哭,接着是一阵拨浪鼓的咚咚声,然后,朱祁镇的无奈声响起: “哎呦哎,闺女你可别哭了。” “是不是饿了啊?” “有可能。”朱祁镇回了一句,正欲起身,突然一怔,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 “李青?”朱祁镇惊诧道:“你怎么回来了?” 李青脸一沉:“竟敢叫我大名,皮痒了是吧?” “……这不是激动了吗?”朱祁镇脸色讪讪,旋即又埋怨道,“当着我闺女的面儿,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吗?” “她现在又听不懂。”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到一旁坐在亭下长椅上,“日子得滋润吧?” “哎,挺滋润的。”朱祁镇嘿嘿笑着,感慨道:“真是神仙般的生活啊!” “先生你先坐会儿,我把孩子给小钱送去。” “嗯,去吧。”李青倚在长椅上,心情愉悦放松。 同样不上朝,但在京师就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这里才是真正的家。 没一会儿,朱祁镇去而复返,在李青身旁坐下,问: “先生都回来了,想来朝局稳定了,是吧?” “稳定了。”李青吐出一口气,“这两年可把我累惨了,这次回来得好好歇歇。” 朱祁镇好奇道:“他就这么放你回来?” “为什么不行?”李青揶揄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小气且抠门?” “你看你,我不就问问嘛。”朱祁镇问:“这次住多久?” “过完年。” “豁~”朱祁镇啧啧道,“那他可真够大方的。” 顿了顿,“我听说,朝廷兑换货币的政策,已经开始了?” “结束了,京师、天津卫两地,都已兑换完成。”李青讥讽道,“又不是你还的钱,你操的什么心?” “我在位时,铸的铜钱就不是钱?”朱祁镇反驳,“钱是他还的,但也有我一份功劳吧,再说,内帑我可是没少留给他钱。” 朱祁镇哼哼道:“那些钱,足够他花三年。” ps:腰还是疼,今儿两章。 第33章 月亮很圆,月饼很甜 还三年呢,都没能撑到景泰元年,正统存钱正统花……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朱祁镇都不是皇帝了,跟他说这个干嘛? 李青转而跟他唠起了家常:“女儿叫什么名字?” “有一美人,清扬婉兮。”朱祁镇摇头晃脑,洋洋自得。 “所以……?” 朱祁镇傲然一笑:“朱清。” “……好胆!”李青黑着脸道,“你故意的吧?” “哎哎哎,别动手,不是你那个青,是清水的清。”朱祁镇连忙跑到一旁,讪笑道,“开玩笑呢,我闺女叫朱婉清。” “昂,下次注意点儿,你可能没解释的机会。”李青哼道。 “……能不能别这么粗鲁啊?”朱祁镇郁闷道,“朋友之间开个玩笑都不成吗?” 李青呵呵:“谁跟你是朋友,按辈分,你得管我叫爷爷。” “哦?”朱祁镇感兴趣道,“这么说来,你比太宗矮了一辈儿?” “……我跟你爷爷,你太爷爷,向来是各论各的。”李青没好气的说,“当然,你要叫我太爷爷,我也不反对。” “嘁~!”朱祁镇撇嘴道,“我叫你一声太爷爷,你敢答应吗?” 李青轻哼:“有何不敢?” “那咱去大街上。”朱祁镇哼哼道,“即便你留着胡子,看着也不比我大哪儿去,看路人作何反应?” “……”李青说不过他,撸起袖子就要上手。 吓得朱祁镇上蹿下跳,典型的人菜还爱玩儿。 却在这时,钱氏快步走过来,为夫君解围:“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哦,刚回来。”李青就势收手,给朱祁镇留了几分颜面。 小钱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朱祁镇贱兮兮的上前,牵着媳妇儿的手,转过头:你打我呀! 李青差点儿没忍住。 钱氏嗔了夫君一眼,走来亭下客气道:“先生请坐。” 你小子给我注意点儿……李青给了朱祁镇一个危险的眼神,坐了下来。 “先生……晚辈有一事…相求。”钱氏支吾着说,脸色微红。 李青靠在椅上,好整以暇,“你说。” 钱氏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夫君衣袖,小声道:“夫君你来说吧。” 朱祁镇摸了摸鼻子,在李青旁边坐下,讪讪道:“拿什么,我和小钱想再要一个,你看小钱这边儿…能行吗?” “非必要还是别要了。”李青轻轻摇头,朝两口子问道,“你俩怎么想的,非要不可吗?” “那就不要了。” “如果可以的话……”两口子几乎同时开口,钱氏说到一半,听到夫君所言,抿着嘴没再说下去。 李青笑道:“为安全起见,还是不要为好,女孩没什么不好。” “不要了。”朱祁镇斩钉截铁,朝钱氏道,“儿子闺女我都喜欢,再说,我又没皇位继承,有没有儿子有何打紧?” “嗯。”钱氏低低应了声,不再多言。 稍坐一会儿,她起身道:“夫君,妾身去看看女儿,你陪陪先生。” 说罢,朝李青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李青斜睨了朱祁镇一眼:“你小子福分不浅啊。” “嘿嘿……那是。”朱祁镇咧嘴笑了笑,接着又担忧道:“小钱底子不好,这生产后…不会落下病根儿吧?” “落下病根儿就没这么好的气色了。”李青笑着摇头,“不过正如你所说,她底子不好,生孩子对她来说负荷极大。” “明白了。”朱祁镇点头。 这时,朱允炆忙完走了过来,笑道:“聊什么呢?” “聊什么关你屁事?”朱祁镇噎了一句。 “调皮。”朱允炆也不生气,他还在为大典开心,乐呵呵地扶着拐杖坐下,“今晚都来我院里,咱们赏月。” “昂,知道了。”朱祁镇这次倒没有冷眼相对。 李青瞧着愈发苍老的朱允炆,叹了口气,道:“师弟,我给你把把脉。” “不用,师父刚把过,无甚要紧。”朱允炆笑着说,“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朱祁镇瞥了他一眼,多少有些感伤。 虽说俩人一直拌嘴,但相处这么久,要说一点感情没有,那也是不可能。 这厮要是没了,以后生活定会少很多乐趣儿……朱祁镇清了清嗓子,难得安慰:“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放宽心,我看你且活呢。” 朱允炆:(??????)? “咳咳咳,搞偷袭是不?”朱祁镇捂着胸口。 他气得不行,这糟老头子咋听不懂好歹话呢,嘶~别说,打人还挺疼,看样子是且活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信不信我一拳下去……” “来,打,你打。”朱允炆伸着头,“照这儿打。” 朱祁镇:“……” 这一拳下去,还不得开席啊? 真要打上去,别说李青了,小老头都饶不了他。 最终,朱祁镇选择了大度,哼道:“要不是你一把年纪,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呵呵……我要不是一把年纪,你是我对手?”朱允炆反唇相讥。 这可真是大哥笑二哥……李青颇觉好笑,打圆场道:“今儿过节,都别动口动手了,不吉利。” 两人瞥了对方一眼,默契地各自别过头去,谁也不服谁。 … 中秋夜。 李青、张邋遢、朱允允炆,朱祁镇夫妇,还有小李宏,一家人团团坐。 桌上摆放着酒菜果蔬,中间是一块堪比明月的大月饼,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人是家人。 月下,举杯小酌,笑语不断。 小李宏也讨了杯酒,结果只喝了一口,就呛得小脸通红,伸着舌头小手扇着风,“好辣好辣……”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秋风习习,月光皎洁,团团圆圆…… 大家兴致都很高,喝酒吃菜,谈天阔地,不知今夕何年。 “青子,来一曲儿助助兴。”兴意正浓的小老头笑着说。 “好嘞。” 李青擦了擦手,走到一旁琴桌坐下,轻拨琴弦,发出舒缓的悦耳声。 众人停下说笑,静静聆听。 一个个轻缓音符从李青指尖蹦出,如涓涓细流在心间流淌,轻松、治愈。 少顷,李青开口,吟唱着苏轼的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词是古诗词,曲是后世曲,与诗歌传统唱调不同,却格外应景。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李青磁性的嗓音,更增添了几分意境,众人不由陶醉其中。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许久许久,众人都无法自拔,沉浸在美妙的意境中。 “好听,”小家伙儿鼓掌,小手拍得‘啪啪’响,“干爹唱的真好听。” “好听吗?”李青微笑。 “好听好听。”小家伙儿狂点小脑袋。 朱祁镇颔首:“如此演绎,别具一格,嗯……甚好,甚好。” “绕梁三日,回味无穷啊!”朱允炆捋须赞道。 张邋遢斜睨了两人一眼:词儿都让你们说了,我说啥? 小老头没好气地招了招手,道:“青子,过来吃月饼。” “好耶,吃月饼喽~”小家伙儿举双手赞成,大眼弯弯,开心得不行。 ~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分食月饼,欢声不歇,笑语不停…… 月亮很圆,月饼很甜…… 第34章 沈鑫的大手笔 清晨。 院里,小老头打太极,小李宏在一旁学的模有样的。 亭下,李青、朱允炆相对而坐,一人持黑子,一人持白子,一手接一手对弈。 朱祁镇颇感无趣,不时插科打诨,干扰二人。 “先生,你是洪武十五年进的朝堂,那你和太宗谁大?”朱祁镇小声问。 “我大。”李青落下一子,静等朱允炆落子。 “那你和太祖呢?” “太祖倒是比我大。”李青想了想,道:“我入朝时都三十多了,那时候太祖都有白发了,不过太宗才二十出头。” 朱允炆见自己胜算不大,索性不下了,也加入聊天阵营。 他指着远处的小李宏道,“那时我也就他那么大,至于你…你爷爷都还是小胖墩儿呢。” “……”朱祁镇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这爷仨,年龄一个比一个大,他哪里是对手。 “懒得跟你见识。”朱祁镇翻了个白眼儿,朝李青道,“先生,你在洪武朝就这么……放肆吗?” “那倒没有,刚开始我也唯唯诺诺,”李青笑道,“老朱那厮……咳咳,太祖杀气那么重,我也怕被砍头啊。” 朱祁镇诧异:“你这么厉害,还会怕人?” “那会儿可没现在这么厉害,我还是比较克制的,”李青说道,“那时和现在的局势也不一样,百姓不能随意流动,不仅户籍什么很麻烦,地方对外地人也有很强的排斥性,跟现在没法比。” 朱允炆点头附和:“是啊,现在百姓自由太多了, 不过时局不同,也不能说太祖那会儿就是错的,当时大明刚建立十数年,局势并不平稳,不让百姓乱跑,有助于稳定,恢复生产。” “的确,”李青点头,“国家施政,因时因势而定,非一成不变,亦不能拿当下局势,反推以往的国策。” “这我懂。”朱祁镇笑问:“那会儿你是不是乖得跟个孙……咳,很守规矩吧?” “你是不是对守规矩有什么误解?”朱允炆撇了撇嘴,讥讽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在家横,出了门就乖得跟兔子似的?” “你不要动不动就拿这个说事好不好?”朱祁镇破防,“没完没了了是吧?” 朱允炆反问:“我有说错吗?” “你……”朱祁镇愤愤道,“我跟先生说话,你插的什么嘴?” “好了,别吵了。”李青脑仁疼,“你没看过太祖实录吗?” 朱祁镇摇头:“太枯燥了,我只看了一点儿,都是太祖的发家史,还没看到你出马呢,只在太宗、宣宗实录上看到过你。” 李青眉头一皱:“仁宗实录为何不看?” “仁宗时期,朝局平稳,没什么可看的啊?”朱祁镇理所当然的说。 “……你想知道就问他。”李青拿起《水浒传》,向后一仰,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朱祁镇满脸黑线,好奇心被勾起来的他,百爪挠心:“喂,讲讲?” “求我!”朱允炆脸昂的老高。 “……求你,快讲讲。”朱祁镇耐着性子敷衍。 朱允炆不满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爱讲不讲,我还不听了呢。”朱祁镇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起身就走。 却见朱允炆往后一仰,摇头轻叹道:“本来想讲讲来着,但有人不愿意听啊!” “……”朱祁镇脚步一顿,回来坐下,闷闷道:“讲吧。” “先说好,不白讲。”朱允炆乐道,“你得请看十场戏。” “你咋不去抢?”朱祁镇不做皇帝了,抠门性子还是不改。 其实他并不缺钱,逢年过节,朱允炆都会给孙媳妇儿钱,最后还是落在了朱祁镇手里。 家里又不用他买东西,主打一个白吃白住,外加吃媳妇儿软饭。 “两场,不能再多了。” “五场,没你这么砍价的。”朱允炆道,“两场,我不成白磨嘴皮子的了?” “四场,不还价了。” “嗯…成吧,那就从驸马落马开始吧……” 李青没听下去,放下书去找干儿子玩儿去了。 … 金陵大街上,繁华依旧。 店铺一家挨着一家,不过十家有九家门匾上都写着‘沈记’字样。 看来沈鑫已经完成了垄断……李青并不意外,之前打价格战时,沈鑫便已无敌手,并朝着苏杭布局。 如今垄断市场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金陵毕竟是直隶,这里的官绅不是一般的多,沈鑫能真正做到这一步,要说没和官府的人勾搭,他是不信的。 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有太多办法惩治他了。 现阶段,李青并不担心沈鑫尾大不掉,反而有些担心沈鑫的处境。 这些可都是吸血鬼,吃起来没够,沈鑫再有钱,也够呛喂饱一群人。 毕竟……都是好了还想好。 “干爹,一会儿回去了孩儿想回家住两天。”小李宏说,“孩儿好久没在家住了,也想爹娘了。” “没问题。”李青笑着说,“你乐意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 “谢谢干爹。”小李宏开心一笑,接着,又确认道,“干爹年前都不走是吧?” “不走。”李青点头。 小家伙儿这才放下心来。 逛了一圈儿,李青买了些礼品,带着小家伙儿去了李家。 跟小李宏父母闲聊一会儿,李青留下干儿子,告辞离开。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织造局,想顺便了解一下如今海商情况。 … 小六子更胖了,走起路来身上肥肉一颤一颤的,少说也有两百斤开外的体重,配上他不高的身材,几乎都成圆的了。 “咱家见过李钦差。”小六子艰难行了个礼。 李青笑呵呵地扶起他,解释道:“公公少礼,我这次可不是钦差。” “是这样啊。”小六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道,“那咱家见过李大人。” 他并不相信,李青大老远来金陵,不是办皇差,还是休假的不成? 李青倒也不点破,就这样误会也挺好,到时候若要办事,反而会方便许多。 “织造局现在情况如何?” 小六子忙正了正身姿,汇报道,“自海上贸易份额重新划分后,织造局就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了,不用再收购沈记的货物,但收入也相应的下滑严重。” 顿了顿,“当然,总体来说还是赚钱的,只是没以前赚得多了。” 李青道:“账本呢?” “呃…大人稍后,咱家这就让人去取。”小六子搓着手道,“那个…大人啊,皇上对织造局可是有了新的指令?” “暂时还没有。”李青抿了口茶,道:“那个沈鑫现在如何?” “那厮现在是赚着了,奶奶的,那可是大把大把的搂钱啊。”小六子眼红不已,“他现在的摊子是越铺越大,听说苏杭两地都快占了半壁江山……啊呸,咱家失言,咱家失言。” 说着,给了自己俩大嘴巴。 李青好笑不已,这种事儿实在没必要计较,索性当没听见。 “他能做到这一步,没少跟直隶的人送钱吧?” “这个……”小六子迟疑了下,点头道:“大人对咱家有提携之恩,咱家不瞒大人,沈鑫的确是大手笔,金陵的官儿就没有没拿过他好处的。” “哦?”李青笑着说,“看来公公也拿过了?” “啊哈哈……是。”小六子讪笑道,“不过,咱家可没有损公肥私,别人都拿,又是白给,谁不要啊?呵呵……” 李青也笑着说:“和光同尘嘛,本官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接着,笑容一收,严肃道:“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差事才是重中之重,朝廷现在急需用钱,公公莫要主次不分。” 小六子连忙保证:“大人放心,咱家不敢忘。” “嗯,”李青脸色缓和下来,问道:“你方才说他大手笔,有多大?” “呃…最次也是千两,但凡有地位,说上话的官儿……”他压低声音说,“他允诺每年都是这个数。” “两万?” 小六子点头。 有点意思……李青嘴角牵起一抹玩味:这厮有些野啊! 第35章 沈鑫的选择 账本对不上,原因无他,小六子贪了,但贪的不多。 “大人不是外人,咱家不瞒你,锦衣卫、东厂的这些金陵弟兄,以及司礼监的几位公公,都要时常给些好处。”小六子讪讪道,“要想马儿跑,不给马儿吃些草怎么行,望大人理解。” 李青心中闪过一抹无奈,在这个充满人情世故的时代,又有几人能洁身自好? 他没有在这上面计较,只是提点道: “小错误可以理解,但大错误可就不容商量了,你在这儿收入很多,光是那个沈鑫就够你吃的了,做人要知足,眼红你这差事的人可不少,司礼监不乏有能力的人,会拍马屁的更不少。”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咱家以后……改正。”小六子赔着不是。 李青没有再上纲上线,这太监还行,至少不贪得无厌,对他也够坦诚。 出了织造局,李青去了沈家。 沈鑫得知他来,不敢怠慢,亲自迎进院,好酒好菜好招待。 他对李青还是有感激之情的,若无李青,就没有现在的他。 “大人今日能来,草民欣喜不胜,今日可要不醉不归啊!”沈鑫哈哈笑着说。 李青跟举杯他碰了一下,一口饮尽杯中酒,接着,酒杯重重砸在桌上。 “当——!” 菜碟抖了抖,沈鑫眼角也不禁跟着抖了抖,讪讪道:“大人,这是……?” “上次我给你说过,做人要知足,都忘了是吧?”李青沉声道。 沈鑫脸色一僵,赔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草民可不敢忘。” 顿了顿,“草民可都是足额交税,不曾占朝廷半分便宜。” 李青嗤笑:“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执迷不悟下去了。” “大人这话何意,草民一向遵纪守法啊!”沈鑫满脸不解。 “你是我提拔上来的,所以我想给你一条活路,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李青淡淡道,“你现在停下来,我保你无恙。” 沈鑫脸色难看:“大人之前答允过让我做大,甚至染指苏杭,怎么我做到了,你反而不满了呢?” “我是答应过你,”李青不否认:“你若凭借真本事,那我无话可说,但你怎么做大的,你心里明白。” “之前的手段也上不了台面啊!”沈鑫苦笑:“大人,你也是混朝堂的,应该知道真若堂堂正正,很难成事,适当的用些手段,纯属正常。” 李青叹道:“你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同时,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草民不敢。”沈鑫道,“俗话说的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草民不敢保证什么,但有一点可以保证,绝对会足额交税。” 在他看来,发财只要带上有身份,有地位官员,他们自会为自己站台,同时,自己又足额交税,为大明带来大量税收,那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他却忘了,自己只是一介草民。 他把那些个官儿想的太简单了,也把他们想的太好了,同时,也太高估了自己。 沈鑫傻吗?必然不傻,他很聪明。 不过,聪明不代表理性,在钱财如潮水一般的冲击下,他已彻底沉沦。 李青知道,现在的沈鑫,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除非把他杀了。 对李青来说,杀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但杀了沈鑫,金陵城的欣欣向荣,也将会受到极大波及。 而且,他之前的布局,也将支离破碎。 产业链还是不够成熟,沈鑫现在不能死,当然,李青也不想他死,这个人有用,且用处不小。 “沈鑫,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到那时,很可能会万劫不复。”李青认真道:“我现在劝不住你,但你只管记着,人心不足蛇吞象。” 沈鑫的下场如何,已经可以预定,十年,甚至都用不到十年,他就会被榨干。 不过,到那时产业链也完善了,有没有他,对大明无甚影响。 而且,大明的生态会更好,一鲸落万物生! 但沈鑫总归是有贡献的,如果可以,李青也不想他落个家破人亡下场,于是道: “若有一天,你觉得大祸临头,可以去找我,只要不是丧尽天良,能保你,我会保全你身家性命。” “呃……草民多谢大人了。”沈鑫心里不以为然,却也不敢想罪李青。 他知道李青本事,更知道李青非寻常官员。 沈鑫连忙招了招手,府上管家立即将准备好的木匣送上来,他接过打开,笑道: “大人来一趟不容易,沈某也不知大人喜欢什么,只能送些俗物,大人喜欢什么,就买一些。” 一千两面额的银票,厚厚一沓,少说也有五万两之巨。 “看来你是真没少赚啊!”李青嘿嘿笑道。 沈鑫脸色讪讪:“都是交过税的,正常所得。” “好意心领,但不用了。”李青摆摆手,“话已说尽,走了。” 说罢,扬长而去。 … 出了沈家,李青又去看了三个丫头,回家时,天都黑了。 朱祁镇贱兮兮的说:“老爷子没吃上你做的菜,可有脾气呢,你小心点儿。”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啥意思?” 李青没有说话,但出了拳。 ~ 次日。 李青又去看了两个老朋友。 第三日,去看了下老朱。 礼部只当他是代天子上香祭祖,还特意派人准备一番。 望着老朱画像,李青唏嘘不已,时间过的好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上了香,接着开始说大明现状,李青絮叨许久。 老朱很高冷,也不吭气儿,就李青一个人说。 最后,李青轻声道:“它很好,他…也很好,都很好。” ~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便不怎么出门了。 宅在家陪师父打打拳,和朱允炆下下棋,有时无聊,也会揍一顿朱祁镇,打发无聊时光。 并非李青手贱,而是朱祁镇嘴贱。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树叶一点点枯黄,不经意间悄然飘落,树枝光秃秃,干干瘦瘦。 街上,百姓加衣,看着臃肿了许多,立冬没多久,清早说话时,就开始冒白气了。 “今年的金陵,似乎又稍稍冷了些。”李青轻声自语,眉头为蹙。 “客官,刚出炉的大肉包子,要不来点儿。”小老板推销道。 李青回过神,看着那肉包确实喜人,问道:“多少钱一个?” “大的五文钱,超大的十文钱。”小老板市侩的说。 他口中的超大肉包,也就和京师的大肉包差不多。 金陵的物价挺贵的,比京师还要贵些,当然,也有平民一些的东西,比如菜包,三文钱就能买到。 “给我来点小肉包。” “没有小肉包。”小老板讪笑着说,“只有大肉包,和超大肉包。” 见李青穿着丝绸,他没推销菜包。 “那来点儿这个小些的肉包吧。” “这是大肉包。”小老板纠正。 “……来二十个吧。” 付了钱,李青一手抱着油纸袋,一手拿着肉包啃,嘴里嘟哝着:“真贵,奸商。” 但味道还是挺不错的,没到家,李青就炫了一半。 看着半袋包子,李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塞进了肚子。 拍了拍肚皮,李青暗暗寻思着:回家就说光顾着晨跑锻炼,忘买了。 反正家里下人每天都会做早饭,又饿不着人。 “嗝儿~真不错。”李青嘿嘿笑道,“吃独食的滋味儿真不错。” …… 第36章 曾经的美好 李青没有再管沈鑫。 这厮的下场已经注定,李青甚至都想好如何发配他了。 ‘哗啦啦……’外面下起了雨夹雪,李青打开窗,水汽随风吹进来,冰冰凉凉。 “还没到冬至,气温就这么低了……”李青蹙眉自语,热气自口鼻喷出,化作白雾随风飘散,融于空气中。 他不禁想起,当初和姚广孝在鸡鸣寺,论大明国运的场景。 当时,姚广孝以天道计算周期,算出大明以后会遇到严寒天气,并拿历史来举例。 现在看来,已经开始应验了。 这么快么……李青有些惊诧,但细想想,他又发现有许多蛛丝马迹,并非无迹可循。 事实上,从他穿越之初,就发现大明的气候跟后世不一样,要寒冷一些。 但当时他并未多想,只是主观以为,后世现代化的高速发展,污染了空气,造就了全球气候变暖。 如今看,或许并不是那样,而是地球进入了一个新的循环。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朝局虽然艰难,但只要他努力运作,也还是有可能扭转一下,但气候……实在无能为力。 现在大明的基本盘已经改变,未来如何,他不敢确定。 如今人口都破亿了,再过数十上百年,大明人口将会有多少? 两亿、三亿,还是更多? 至少就现阶段而言,粮食绝对够吃,且还有不少剩余,但……以后呢? 以后随着人口增加,严寒逐渐加剧,粮食还够吃吗? 所谓的经济繁荣,是建立在温饱线以上,若饭都吃不饱,谈何经济繁荣。 李青踌躇起来,他突然觉得人口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 雨丝绵绵,下落的速度逐渐放缓,最后化作雪花,随风舞动。 很快,地温溶解不及,积了薄薄一层。 “呼~”又是一口热气呼出,李青关上窗,走到椅前坐下,皱眉不语。 ‘哒、哒、哒……’拐杖敲击地砖声由远及近,朱允炆佝偻着身子走来,笑道:“想什么呢师兄?”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李青摆脱负面情绪,开玩笑道:“景泰元年的第一场雪,比正统十四年来的更早一些。” 朱允炆走到他旁边,扶着拐杖坐下,点头道:“是啊,我小时候那会儿,这时节都还很暖和呢。” “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朱允炆长叹一声,苦涩笑笑,“都没法出门,身上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 李青轻声道:“注意保暖,多添些衣裳。” “哎,我知道。”朱允炆笑着点头,“走吧,火锅都准备好了,今儿府上管家买了些狗肉,中午喝点儿。” “走着。” 热气腾腾的火锅,搭配香料以及干红辣椒,又香又辣,着实过瘾。 朱允炆年纪大了,不能多吃,酒也是浅尝辄止,更多是说说笑笑,看几人吃。 倒是朱祁镇,甩开腮帮子就是造,这厮年轻,也不怕积食,吃得满嘴流油。 也就是火锅太辣,不然他还想给媳妇儿带回去一些。 “差不多行了,你吃点青菜。”李青见他吃起来没完,三斤狗肉他自己快炫了一斤半,沉着脸说,“别光逮着肉吃。” “咋?还不让吃饱啊?”朱祁镇委屈得不行,控诉道,“你们这是虐待,虐待……” 朱允炆翻了个白眼儿,朝李青道:“师兄,他在草原也这样?” “……不吃了。”朱祁镇恨恨道,“吃点肉,还得看脸色。” “行了,也没见你少吃,你还委屈上了。”李青好笑摇头,继而看向小老头,“师父你怎么不吃了?” “今儿没什么胃口,我去打会儿拳。”张邋遢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弄得李青莫名其妙。 李青将杯中酒喝光,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 张邋遢没有打拳,只是背着手在雪中漫步,步履沉重。 李青快步上前,轻声问:“师父,你怎么了?” 他很少见师父如此,小老头永远是那么豁达,基本没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他心情。 张邋遢没有说话,继续走着。 李青便也没再问,跟在他身后,陪着散步。 许久,张邋遢停住步子,叹道:“青子,小朱他…也就这俩月了。” “什么?”李青身子一震,脸上变了颜色,“师父,我观师弟他…气色尚好啊!” “那是因为我在跟他渡真气。”张邋遢无力道,“去年年初他就大病了一次,虽然及时医治好了,却也留下了病根儿,毕竟…他岁数大了; 可这一次,我也无能为力了啊。” 李青欲言又止,无语凝噎,连小老头都没办法,他又能如何? “大概…能撑到过年吗?” “勉强,我尽量。”张邋遢道,“若只是单纯续命,完全没有一点儿问题,但那样的话,只能让小朱整日卧于病榻。” 李青沉默,他知道,朱允炆肯定不喜欢那样。 人生的最后时光,尤其像朱允炆这种大彻大悟的人,更喜欢自由一点,也想要体面一点,而非强行续命。 师徒俩都沉默了,良久,李青问:“师弟他知道吗?” “他自己的身体,他当然知道。”张邋遢苦笑。 李青轻轻点头,道:“他想葬在孝陵。” “这个我知道,这个愿望肯定要满足他。”张邋遢轻叹,“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嗯。” … 时间一天天过着,朱允炆一天天消瘦,一点点枯萎。 那种生命逐渐消逝的感觉很明显,朱祁镇都感觉出来了,不再说气他的话,都不跟他拌嘴了。 李青没有做什么,有师父在,用不着他出手。 小老头全程医治,在保证朱允炆体面的前提下,尽可能为他争取时间。 朱祁镇知道他喜欢小孩子,便经常抱着闺女来跟他显摆。 朱允炆笑口常开,接受大家对他的好。 渐渐的,朱允炆不怎么爱动了,他喜欢坐在门口,抱上一本书,捧上一杯热茶,有时也会静静看着,看着某处发呆,下雪时,他喜欢欣赏院里雪景。 时间是公平的,也是无情的,它不会为任何人放缓速度,亦不会落下对任何人。 它唯独……遗忘了李青。 腊月了,天气又冷了几分,今年的雪很频繁,一场雪不待融化,另一场雪接踵而至,入眼白茫茫一片。 所有人都在围着朱允炆转,朱允炆也心安理得享受着大家的善意。 他喜欢袖里藏些蜜饯,那样每次小李宏来时,就能给小家伙儿,能让在家被管控极严的小家伙儿开心许久。 他喜欢看小孩子笑。 他很感慨,亦很知足。 随着时间流逝,他终究还是倒下了,缠绵病榻,起不得身。 但他依旧乐观,情绪积极向上,随和稳定。 快过年了,他想撑过去,想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榻前, 李青端着一小碗热粥,调羹一下下舀着散热。 待到温度适中,放在一旁托盘上,弯腰俯身扶住允炆坐起身,在他身后垫上枕头,让他更舒服些。 “今儿腊八,这可是师兄亲手熬的,尝尝。” 朱允炆疲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师兄的手艺向来没话说,我得多吃点儿。” “哎,”李青嘴角努力上扬着,端起粥碗,喂他吃粥;向来自信的李青,此刻却有些紧张,“味道如何?” “一如既往的可口。”朱允炆微笑着给予肯定。 李青嘴角弯弯,却不曾发觉是在向下,他‘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儿。” “嗯,好。” 一个喂粥,一个吃粥,气氛柔和、温馨;两人都很敬业,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可是……有些事注定无法回避。 放下粥碗,李青起身扶他躺下,朱允炆却轻轻摆了摆手。 “师兄,陪我说说话吧。” “嗯,好。”李青轻轻点头,说起了往事。 洪武朝的往事。 那时,朱元璋身体还很硬朗; 那时,马皇后还在; 那时,朱标正值壮年; 那时,朱允炆还是个孩子; 那时,一切都很美好…… 第37章 还有太多来不及讲 朱允炆精力不济,说着说着,他就睡了过去。 李青停下絮叨,起身扶他躺下,坐在床边凝视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去歇歇。” 肩膀被拍了下,李青转过头。 “师父……” “去走走,交给为师。”张邋遢说。 李青点头,起身走出房间。 一出门口,就遇到了赶来的朱祁镇。 “他现在情况如何?”朱祁镇轻声问,“真没有挽回余地了?” “唉……显而易见啊。”李青神情落寞,走下屋檐,踩着雪向前走,脚下咯吱咯吱不断。 朱祁镇向内望了一眼,见朱允炆睡下了,张邋遢在守着,便转身跟上李青。 他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李青那落寞的背影,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莫名的,朱祁镇心疼:这一路,他是怎么过来的啊? 尽管没少挨揍,但朱祁镇知道,李青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不然他也不会保下建文,保下汉王,保下他,保……大明。 朱祁镇能体会到那种悲凉,而且他知道,李青心中的悲凉,远比他想象的要重。 仅仅是共情,就让他快要难以承受,真正经历者又将是怎样的苦楚? 他难以想象。 他想安慰李青,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李青在前面走着,朱祁镇在后面跟着,两人静静走着,雪地留下两排脚印。 许久,朱祁镇喊了一声:“先生……” 李青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何事?” “天冷,喝杯酒暖暖身子吧。”朱祁镇说。 “不用了,更冷的天我都熬过来了。”李青摆了摆手背,继续走下去。 朱祁镇怔怔望着,却没再跟下去。 他知道,他跟不上,只能陪这么一段儿。 … 日子一天天过着,金陵城洋溢着过年的欢快气氛,到处充斥着浓浓年味儿。 街上的百姓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他们脸上洋溢着笑,赶年集、买年货。 裁缝铺,菜市口,人挨人,人挤人…… 家里也采买了很多年货,买了春联,买了门神,买了大红灯笼…… 除旧迎新近在眼前,李青却喜旧厌新。 连续几个艳阳天,冰雪一点点消融,一点点浅薄,最后化作清水,沉于地下。 终于……过年了。 除夕这天,应朱允炆要求,家里依旧贴上了春联、门神,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这一天,天气晴朗。 这一天,朱允炆气色很好。 明媚的阳光,消除了心中阴霾,大家笑口常开。 阳光下,一家人团团坐,桌上摆着瓜子蜜饯,开着茶话会。 这一天,大家的笑容比一个月都多,讲述往事种种美好。 到最后,所有的美好都融于夕阳,还有太多来不及讲,却已到终章…… 除夕夜, 不守岁。 朱允炆静静躺在床榻上,面容祥和,他苍老的脸上满是坦然、释然、欣然…… 跟他截然相反的是,站着的几人。 朱祁镇手中红包被攥得变形,红了眼眶。 小老头不复往日洒脱,他沧桑的眼睛浑浊了些,腰也佝偻了些。 李青不悲不喜,面色木然,他很沉默。 “师父,您是长辈,没有长辈给晚辈守灵的道理,回房休息吧。”李青上前,轻声说。 张邋遢没说什么,轻轻推开李青扶他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灵堂还没来得及布置,屋子保持着朱允炆生前模样,李青、朱祁镇为其守灵。 ~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可有的人却留在了昨天,留在了去年。 大年初一,二人搭把手布置了灵堂,朱祁镇夫妇一身缟素,披麻戴孝。 朱允炆很低调,并无什么关系网,灵堂清净。 大年初二,李家子嗣先后赶来吊唁。 新一代曹国公亲自赶来,敬献挽联,逗留许久,说了许多节哀顺便之类话,才悲痛离开。 李父也领着儿子过来吊唁,且哭了一阵儿。 再之后,便盖棺定论了,盖棺定论之前,朱祁镇将自己硕果仅存的那件龙袍,穿在了朱允炆身上。 小老头不见了踪影,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直接就消失了。 不过李青并不担心,小老头绝不是那种心理脆弱的人,他离开,肯定有他的理由。 七日守孝期,一晃而过。 但张邋遢还是没回来,李青开始着手准备朱允炆的生平,不管怎样,这是大明的皇帝,不能草草了事。 ~ 小李宏这些天很难过,尽管过年收了很多红包,他依然不开心。 他已经七岁了,他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那个慈祥的老爷爷对他可好了,每次来都给他好零食吃,每次过年都给他发大红包。 但现在……这个慈祥老爷爷不在了,永远的离开了,以后只能一个人孤独的住在地下。 他抱着膝盖,越想越伤心,不由哭出声来。 李青发现哭泣的小家伙儿,上前将他抱在怀中,轻声道:“朱爷爷只是去了新的家,莫哭。” “干爹骗人,孩儿都知道,”小家伙儿带着哭腔,“朱爷爷明明是……呜呜呜……” 李青嗓音温和:“干爹没有骗你,朱爷爷正在去新家的路上走着呢。” “可他明明住在棺材里呀。” “因为……路远且阻,身躯太重,他只能轻装上路呀。”李青搂着小家伙儿,嗓音轻柔。 “真的吗?”小家伙儿止住哭,没那么伤心了。 李青含笑点头:“真的。” ~ 七日后,张邋遢回来了。 他扛着一截特别粗大的圆木,直径足有一米,长近一丈,乃是举世罕见的极品金丝楠木。 “那口棺材的木料太差了,配不上小朱。”张邋遢放下木头,“可不能委屈了小朱,他可是我的关门弟子。” “嗯…师父说的是。”李青哑声说,不禁红了眼。 他知道,这是小老头给自己准备的。 但李青没法劝,这是师父的选择。 这么极品的木料,可不能浪费,于是李青去了金陵最好的棺材铺,花重金购买了最好的图纸,然后又买了各种木匠工具。 回来后,师徒俩切割木材,抛光,组装…… 师徒俩都很沉默,安静地打造棺材。 期间,朱祁镇也想帮忙,但被二人拒绝了。 足足忙活了五日,师徒俩打造出一口极品金丝楠木棺椁,一口足以配得上朱允炆,且让帝王都艳羡的棺椁。 李青将朱允炆放进金丝楠木棺椁中,同时将朱允炆的生平也放了进去,上面记录着朱允炆的一生。 此外,李青还放了一些各种作物的种子,以及诗词经史、道家典籍。 朱允炆喜欢耕种,喜欢收获,喜欢读书。 有这些相伴,料来他不会寂寞,不,他肯定不会寂寞,除了这些,他还有亲人。 他的父亲、爷爷,奶奶,都在孝陵,又怎么会孤独呢? ~ 孝陵,有军队驻守,想埋进去个人并不容易,但师徒俩何许人也。 二人都能夜闯皇宫,夜闯皇陵自不在话下。 试探了几次,摸出规律后,便直接下手。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师父望风,徒弟刨土。 李青在朱元璋的孝陵,高举锄头,挥舞不辍。 他速度极快,只一个时辰功夫,就挖出一个足以容纳朱允炆棺椁的墓坑。 二人合力将棺椁平稳地放进墓坑,一铲一铲的掩埋,同时埋进去的还有师兄弟情,师徒情。 安葬后,李青将松软的土踩实,而后又在表面撒了厚厚一层干土,边撒边踩,直到没有破绽,才放下心来。 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墓碑。 师徒俩看着平坦的地面,静立许久,直到东方亮起启明星,才不得不离开。 ~ 家里少了口人,冷清了许多。 朱祁镇也不似以前那么贱了,连开玩笑的频次都降低下来,少了个拌嘴的人,生活少了许多乐趣。 明明家里张灯结彩,但却没了年味儿。 朱祁镇不禁怀念起上一次过年,上次年味儿多浓啊,一家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就连和面时挨揍,都令他怀念。 转眼……唉,这该死的岁月就是个小偷。 朱允炆走了,家里的生意也没人打理了,师父不喜欢管这些,小李宏还是个孩子,李青便把生意交给了朱祁镇。 金陵是有官员见过朱祁镇的,却也只局限于见过,事实上,没几个人敢直勾勾的盯着皇帝看。 就连京师的官员,都两年没见他了,加上主观以为他在草原,以及朱祁镇自身的改变; 可以说,只要朱祁镇不穿龙袍,真就是被瞧见,也不会被认出来。 不过为安全起见,李青还是让他出门时注意点儿,并给他重新规整了形象。 李青亲自操刀,把朱祁镇颌下胡须刮得干净,只留唇上的胡须,虽只少了浓重的络腮胡,但朱祁镇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尽量把事交给下人做,你自己把握大方向即可,”李青嘱咐道,“你在草原晒黑了不少,往后尽量多晒晒太阳,彻底告别以前的细皮嫩肉。” “……知道了。” “别跟个怨妇似的。”李青没好气道,“除非你想一直禁足在家,否则必须做出改变。” 朱祁镇轻叹:“我明白。” 他递上按李青要求写的‘小作文’,问道:“这就要走了?” “嗯,元宵节都过去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李青轻叹,“许多事还要做,现阶段我不能停下。” 朱祁镇沉默少顷,愧然道:“辛苦了,这边儿我会帮你看着的。” 李青撇了撇嘴,朝张邋遢道:“师父,我…回京了。” “嗯,去吧。”张邋遢倚在躺椅上,翻了页书,头也不抬。 李青愧然收回目光,看向朱祁镇:“好好过你的日子,平时多孝敬老爷子,不然我回来腿给你打断。” “……这还用你说吗?”朱祁镇满脸无语,“再说,我也不敢惹老爷子啊。” “知道就好。”李青哼哼道,牵上马缰绳,“走了。” “先生。”朱祁镇突然开口。 “又怎么了?”李青回头,满脸不耐。 朱祁镇目光真挚,轻声说:“对不起!” 李青怔了怔,随意笑笑:“都过去了,以后好好生活便是,走了,不用送。” 说罢,牵马出了门。 翻身上马,李青拎着缰绳,再次回头,良久不前。 他不知在等什么,或许……在等那拄着拐杖的老人送他吧。 但他……等不到了。 “驾~” 马鞭落下,马儿迈开蹄子,驮着李青离开。 走了的人已经走了,留下的人也要走下去…… ~ ps:写作是件快乐又痛苦的事,因为会把自己代入进去。 第38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景泰二年。 二月下旬,李青返回京师。 超出假期近一月,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家都没回,便直接进了宫。 朱祁钰倒没说什么,只是简单问了下江南织造局的事。 不得不说,新老板还是很够意思的,李青足足休了半年的假,俸禄却照常发放,不少一厘一毫,由于谦代领。 虽说没几个钱儿,但这个态度很讨喜。 不辜负别人善意,是李青的做人准则。 当然,那种带着强烈目的行贿,以及给点小恩小惠,就想他卖命的除外。 比如,当年还是燕王的朱老四,一只羊腿就想剥夺他监军的权利。 李青放下茶杯,道:“皇上,距京师保卫战已近两年,该着手草原部落势力了。” 歇了半年,是该做些事了,李青也想让自己忙碌起来,走出故人长辞的阴霾。 “暂时不用。”朱祁钰笑道,“先生还不知道吧,瓦剌年前来朝贡了。” “朝贡?”李青怔了一下,“所以……” “朝廷扩大了和他们的贸易往来,瓦剌也愿意继续向大明称臣纳贡。”朱祁钰心情不错。 这是继保卫京师后,他的另一政绩,同时,也从侧面抬高了他的政治地位。 连如今草原上最强的瓦剌部,都向他称臣效忠,足以证明他对外夷的威望,比之大哥丝毫不弱。 朝局趋于稳定,漠北称臣纳贡,短短两年,就有如此政绩,这让朱祁钰很有成就感。 “朕让户部计算过,草原上的那些皮货经过加工,销往海外能卖个好价钱,至少是大明的三倍以上。”朱祁钰笑着说, “不过,人参就不怎么太吃香了,除了日本、朝鲜两国,其他诸国不认这玩意儿,但也不要紧,大明就能完全消化,无非是少赚一些罢了。” 他笑的开心,提前还贷有望。 李青想了想,问:“这次是皇上主张,还是百官的建议?” “是百官的建议,也是朕的主张。”朱祁钰说,见李青没有预料中的喜色,他狐疑道,“莫非先生发现了什么隐患?” “倒也不是。”李青微微摇头,“双方加大贸易,是互惠互利的良策,这样做还能有效抑制战争发生,草原部落虽然彪悍凶残,却也只是求生存罢了。” 朱祁钰放松下来,笑着打趣道:“朕还道是先生不赞同,亦或察觉出其中有问题呢。” “问题…也是有的。”李青点头,“诚然,这是个稳赚不赔,且还能让边关安稳的策略,但并非有百利无一害。” “啊?”朱祁钰讶然,随即笑容收敛,蹙眉道:“先生的意思是,这样会让瓦剌做大,进而统一草原。” “不,瓦剌统一不了草原。”李青断然道,“统一草原的只可能是鞑靼部。” “嗨~朕还当是什么呢。”朱祁钰身子后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轻笑道,“只要瓦剌统一不了草原,其他事儿就都不是问题。” 又能赚钱,又能减少战事,使边关平稳,在这样的利益面前,一些小问题无关紧要。 李青端起茶杯,抿了口,道:“皇上,事情总有两面性,不能光看一面。” “先生不妨明说。”朱祁钰心中一动,坐直身子,示意李青说下去。 “皇上可知瓦剌内部不稳?” “这个朕知道,瓦剌来朝贡时,使臣说了这事儿。”朱祁钰点头,“但在朕看来,加大贸易后能有效提高瓦剌首领,伯颜帖木儿的威望,从而不给鞑靼部可趁之机。” “皇上说的很有道理,”对于这个观点,李青相当认同,但症结也就在此处。 李青分析道:“皇上你想想看,随着贸易往来加大,瓦剌越来越富有,会不会有更多的草原部落,加入他们?” “嗯…应该会。”朱祁钰微微颔首,“如先生所说,草原部落也都是求生存,有更好选择他们不会不选; 不过,也如先生所说,瓦剌是外来户,他们很难实现统一。” “问题就出在这儿,瓦剌是外来户,所以只有势力没有地位。”李青道,“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草原部落加入,内部矛盾定会进一步激化,草原上认可的是成吉思汗后裔,而瓦剌都不是草原本地人; 当海量的草原部落加入后,就会出现喧宾夺主的情况,而且贸易总归是有数的,根本满足不了草原所有部落; 不患寡,患不均;待到那时,草原各部落首领振臂一呼,瓦剌必被群而攻之。”李青道,“瓦剌根本扛不住,要么回老家,要么被草原部落吞噬; 再然后,便是统一了。” 李青叹道:“届时,大明对瓦剌的扶持,将会变相转移到号称草原正统的鞑靼身上。” “这……”朱祁钰变了脸色,他没想到自认为绝佳的策略,竟埋藏着这么大的隐患。 “先生可腹有良策?” “瓦剌具体情况不得而知,现在讨论解决之法也没什么意义。”李青微微摇头,“我得尽快走一趟。” 这次朱祁钰没说什么,他已经意识到了严重性,同时,也领会到了传家宝的厉害。 李青目光之长远,对大局的理解之深刻,简直……恐怖!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朱祁钰暗暗想着,旋即又觉得不对,毕竟李青是这么年轻。 “先生都需要什么?”朱祁钰问,“需要多少人?” 李青想了想,道:“两万人就够,五千作战兵,一万五补给,粮草要多些,因为还要招抚上次投靠大明那些人的家眷。” “没问题。”朱祁钰满口答应,又问:“两万少不少?” “不少了,上次一战鞑靼部折损严重,伤疤还没好呢,”李青摇头,“至于瓦剌,现在他们正是求着大明的时候,更不会对我们用兵。” “倒也是。”朱祁钰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李青道,“瓦剌已经内耗挺长一段时间了,一味的放任不管,有失控风险。” 朱祁钰没再矫情,走到御案前坐下,提笔写了道御令交给李青,道: “先生和于爱卿相熟,你们又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李青笑笑:“臣告退。” … 出了皇宫,已临近傍晚,李青索性直接去了于谦家。 于谦还没回来,李青跟于冕聊了几句,便跟驴子唠,直把驴子唠的草料都吃不香了。 天色黯淡,于谦才回来。 见李青来了,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欣然笑道:“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续假呢。” “有点事耽搁了。”李青笑问,“如今朝局平静,你怎么还这么忙?” “今儿太子的课程有些长,在东宫多待了会儿。”于谦笑了笑,“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回来,进宫一趟就来你这儿了。”李青拍拍驴子,转身道:“我来找你有正事。” 于谦一怔,点头道:“咱们去书房说。” … “先生是怕瓦剌尾大不掉,进而让草原有统一可能?” “不错。”李青轻叹:“这种情况很可能发生,不可不防,真若让草原统一,那以后大明边关很难平静。” 于谦沉吟道:“先生什么时候去?” “尽快,你这边尽快准备粮草辎重,明儿我去京营找石亨,”李青道,“这次不是打仗,不用做什么部署,一切从简从快。” “明白。”于谦点点头,提醒道,“先生此次前去草原,于情于理要去看一下太上皇,太上皇回不回来先生做不了主,但要不去看望,回来难免有人鸡蛋里挑骨头。” 顿了顿,“仇视先生官员不在少数,此外还有太后……最起码带回一封太上皇的亲笔书信,以便让有些人闭嘴。” 李青笑着点头:“这个我知道。” 其实,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 ps:今天太累了,休息一天,望宝子海涵,明天恢复三更! 第39章 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寄存在于谦家的俸禄,李青坚持没要。 人帮忙养了那么多次,那么久的驴子,且以后驴子还要时常在于家寄养,索性就用那些俸禄抵账了。 关系好归好,但于谦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且于谦远远没有他有钱。 … 次日,李青去找石亨。 石亨立即积极准备,并要陪李青一起去。 这次不是去打仗,李青没让这厮去,而是选择了石彪。 “为什么不选我?”石亨不忿。 因为你身上不可控的因素较多……李青笑道:“你是提督总兵官,岂能轻易离开?” “就是啊叔,你责任重大,这点儿小事儿我和李先生去就行了。”石彪眉飞色舞的说,“杀鸡不能用宰牛刀啊!” “你个混账。”石亨鼻子差点没气歪,“找揍是不?” 石彪笑容一收,淡淡道:“叔,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 “放屁!” “那你可要想好了,别一会儿丢了脸,怪侄子不讲情面。”石彪挑了挑眉。 “……”石亨咬牙切齿:“你可真孝顺。” 他转而看向李青,哼道:“我不管,我要去。” “不,你不去。” “……” ~ “去草原?好啊!”和勇喜道,“我就等你呢,什么时候出发?” “粮草辎重以及将士,都在准备了,快则五天,慢则七天,最慢不超过十天。”李青道,“这次你可得注意,万不可让那些会说汉话的家眷,泄露出太上皇的秘密。” “这我有数。”和勇点头,“我留下了数十绝对嫡系做亲卫,这次我带上他们,不过,得给他们‘活动’的时间。” 李青笑道:“这个没问题,到时候我会把大军驻扎在外,就和上次一样。” “这……能行吗?”和勇迟疑道,“先生,这次和上次情况不同啊,上回我们是偷袭,但这次不行,拖家带口的,根本无法像上回那样快速撤离。” “我知道,所以这次明着来。”李青霸气道:“这一次,咱们直接跟鞑靼新首领要人。” “那他要是不给呢?” “不给?”李青笑了,“弄死他。” “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闹僵……” “一块弄死!”李青狂妄道:“再说,他们敢闹僵吗?如今鞑靼部什么德性,你不会不知道吧? 哼哼,他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大明倾数十万兵力,踏平他们!” 和勇不再多言,这次是为他的嫡系家眷而去的草原,人李青都不怕,他又有何惧。 李青道:“尽快准备一下,等我消息。” “明白。”和勇点头。 ~ 李青安排完几人,他自己反而清闲下来,去街上买了酒肉。 中午,一个人在家,吃香喝辣。 ‘铛铛铛……’大门敲响。 李青本能去收酒肉,上次吃独食被小老头痛扁一顿,他形成了条件反射。 随即想到老头子在金陵呢,顿时放下心来,好整以暇地靠在椅上,懒洋洋道:“谁呀?” “奴婢奉太后之命,前来拜会大人。”贞儿的声音响起。 李青知道多半是为了朱祁镇的事,想了想,反正他都准备好了,不如趁机薅下羊毛。 “来了。” 李青打开门,“进来吧。” 贞儿微施一礼,走进小院,待李青关上门进来,又是一礼: “大人,太后让你好好劝下太上皇,接太上皇回来。” 孙氏还是不死心,虽说现在孙子仍是太子,但终究不够稳妥,朱祁钰要是铁了心,还是能改立太子的,唯有儿子回来,才能万无一失。 这个道理李青也明白,但他并不在意。 回来是不可能回来的,在金陵日子滋润且安逸,老婆孩子热炕头,朱祁镇才不会回来呢。 “这个没问题。”李青点头,“身子臣子,理当劝谏一下太上皇,不过……咳咳,你懂吧?” “……”贞儿无语,她就没见过李青这样人,点头道:“太后允诺,只要李大人能带太上皇回来,黄金千两。” 这是孙氏能开的极限价格,别看她是太后,皇帝见了都要问安,但她并不是很有钱,无论是国库,还是内帑,都没有她插手的份。 孙氏的经济来源,一方面是皇帝孝敬,另一方面便是后宫用度开销。 后者的油水很大,却也没到离谱的地步,且还要贴补娘家,孙氏跟沈鑫那样的巨富根本没法比。 “咳咳,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贞儿一怔,旋即觉得自己把人家李大人想得太不堪了,她不好意思笑笑,说道: “大人不必推辞,这是太后的赏赐。” “啊不,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先付些定金?”李青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朱祁镇他带不回来,莫说孙氏允诺千两黄金,就是万两、十万两,他捞不着一点儿。 也就……骗骗预付款这样子。 贞儿嘴角抽搐,并收回刚才的想法,她也是服气,哪有臣子跟太后索贿的? 她不敢得罪李青,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个…我可以帮大人说说。” “嗯,有劳了。”李青笑道,“如果太后能提前给点赏赐的话,那本官的动力会更大了呢。” “……大人的话,我会带到。”贞儿微施一礼,转身离开。 “务必带到啊!”李青扬声补充道,“时间不等人,用不几天本官就要出发了。” 贞儿驻足,但她没回头,因为她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 “知道了大人。” ~ 孙氏还是舍得下本钱的,次日便让贞儿送来了二百两黄金。 李青笑得合不拢嘴,他七品俸禄才几个钱儿,这随便动动嘴皮子,就够他干二十年了。 不过,收归收,李青可不是那种为了金钱,改变自己立场的人。 钱他可以收,但朱祁镇还是不能回来。 李青当晚就去了怡情楼,听曲儿喝酒,小小怡情了一把。 休闲数日后,于谦、石亨各自准备停当。 李青也没二话,去跟朱祁钰打了个招呼,便直接赶往漠北草原。 二月底,大军出发。 李青开始筹谋并完善计划,为后续布局做准备。 历代以来,中原王朝祸患多来自北方,漠北草原不可不重视。 李青不敢奢望去一趟草原,就能长治久安,但他有把握只要运作得当,至少在未来二十年内,能继续分化、削弱草原势力。 瓦剌不能太膨胀,不是怕瓦剌统一草原,而是怕膨胀后把自己撑死。 草原不能失去瓦剌,失去瓦剌这个外来户,那草原必将统一。 “削弱草原势力的同时,还得让大明壮大起来……”李青轻声自语,“也不知那个绰罗斯·伯颜帖木儿,还有没有当年那么淳朴了。” “先生,饭来了。”石彪走来端来酒肉,喊他吃饭,“别想那些糟心事了,先把肚子填饱,路上时间多的是。” 李青放下思绪,笑着点头:“说得对,嗯…去把和勇喊来,一起吃点儿。” “昂,好吧。” 石彪有些不太情愿,他还为往事耿耿于怀,却也没有反对,转身出了帅营。 不多时,和勇随石彪走进来,三人坐下吃喝。 虽然和勇现在是锦衣卫,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他未来肯定是要走军武路子的。 李青想缓和一下两人关系,以避免将来万一俩人并肩作战,谁不服谁的情况发生。 二人相互不服,却都很给李青面子,一顿饭倒也吃的融洽。 接下来的时间,每到饭点儿,李青都叫上两人一起吃。 吃吃喝喝,久而久之,二人的关系得到了极大缓和,远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却也不再是无话可说。 两人搞好关系,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武将的整体实力,尽管不大,但聊胜于无。 李青可谓是,为大明的武将操碎了心…… 第40章 下次可不能了 一个多月后,大军驻扎下来。 “什么?又要我原地驻扎,玩儿呢?”石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干,不干,我不干!”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是命令。”李青淡淡道,“我是钦差,莫非你要抗命?” “不是……为什么啊?”石彪不服,“我大老远来就是充数的?不让我跟去,那还让我来干嘛? 我不成无用的人了吗?” “怎么会无用呢?”李青只能哄着,“你来是镇场子的,有你在,鞑靼才知道是大明军来了,他便不敢胡来,再者,到时候那么多家眷,不都得靠你带来的这些人看着吗?” 李青好言相劝:“建立军功可不是只有打胜仗才行,那些家眷加起来少说也有万把人,为大明输入这么多人口,也是大功一件啊!” “不错,是这个理儿。”和勇捧哏,“你往这一站,谁敢动我们?相反,咱们真带着大军进对方大营,则会给人一种宣战的感觉; 那样的话,即便对方不想打,也不得不打了。” 李青点头:“你待在这儿,就是我们坚实后盾。” “我跟你去,让他留下。”石彪指着和勇,说,“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不行,”李青果断拒绝,“他只是个锦衣镇抚使,无法控制军队,没人听他的。” 见石彪还要继续坚持,李青又道:“这样,回去后,我再教一手压箱底儿功夫。” “我就知道!”石彪气道,“你果然对我留了一手。” “少废话,学不学吧?” “……太危险了,你不带我也成,但带上五千精锐总行了吧,我看着剩下的一万五补给兵。”石彪道,“这样即便谈崩了,你们也能坚持到我去救援。” “真要那般,即便有五千精锐,即便等到你救援,也不够看的。”李青依旧拒绝,冷声道:“石彪,你莫意气用事,我带你来是为了大局着想,真奔着打仗去,我就带你叔了。” 顿了顿:“一切以大明利益为重,听好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命令。” “……随你吧!”石彪别过头去,“我还不稀得去呢。” “这才对嘛。”李青笑眯眯地点点头,接着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忘了昔日我给你说的那些了吗?” 石亨一滞。 李青继续道:“你是武将,不是莽夫。” 他指着遍布的士兵,“你要为他们负责,为大明负责,身为主将,最忌讳的就是意气用事,冷静分析局势,权衡利弊做出最优选,这才是武将的操守,而不是单纯的讲义气。” “唉……我明白。”石彪颓然叹了口气,肩膀塌下来,无力道:“给我个时间。” 李青笑道:“五日,超过五日不回来,就证明我们出了事,你直接率军回京,如实禀告皇上即可。” “昂,成。”石彪闷声道,“小心点儿,你要真折在了草原上,皇上饶不了我。” “放心,他们不敢,也留不住我。”李青自信一笑,“等我们好消息吧。” ~ 次日下午,李青一行人在鞑靼大营附近被拦下。 明军两万大军,距离鞑靼不算远,探子已经侦查到了,此时见李青一行人都是汉人服饰,不由紧张起来。 ——大明该不是来宣战的吧? “让你们新太师来见我们。”和勇朗声说道。 过去了两年时间,加上和勇装扮、气质,发生了很大改变,这一群鞑子竟没认出他。 “大明要做什么?”头领问。 “我们不是来宣战的,只是想跟你们太师谈些事情。”李青笑着补充,“我们拢共不到五十人,总不可能伤害到你们太师吧?” 一群鞑子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不来也成,带我们进去总成了吧?”李青好笑道,“鞑靼部落,怕我们几十人?” 闻言,一群人不禁脸上一热,头领上前道:“大明真不是来跟我们宣战的?” “大明若要开战,用得着搞阴谋诡计吗?”李青失笑。 那人怔了怔,旋即不再犹豫,“请吧。” ~ 到鞑靼大营时,已是傍晚时分。 李青悠闲自在,和勇却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怎么,还想留在草原?”李青打趣。 和勇苦笑:“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昔日的努力,如今回头一看,颇觉幼稚,草原早已彻底失去了问鼎中原的实力,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他轻叹道:“即便王真的统一了草原,也无法颠覆大明。” 李青笑了笑,也叹了口气:“要是草原上所有人都有你这般通透,那大明会省不少心,坦白说,成为大明的子民,也是他们的福分。” “这很难。”和勇摇头,“九成九的人,都还沉浸在昔日的辉煌中,不肯认清现实,也不愿认清现实。” “是啊,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看清的。”李青倒是信心十足,“我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清现实。” 和勇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过了会儿,一粗犷汉子在亲卫的簇拥下,走进营帐。 “是你?”李青、和勇同时惊诧开口。 “是你们?” 粗犷汉子也不禁大感意外,接着,又不禁生出心虚情绪。 当时那最后一战,属他跑路最快,也正是他跑的最快,得以第一个返回草原。 自觉在鞑靼部混不下去的他,一回来就开始收拢资源,本想投奔瓦剌,来个带资进组,却收到了老大被俘消息。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个大整合,一举成为鞑靼的新首领。 如今再面对昔日老大,他不禁有些惭愧,毕竟当初卖了人家。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问:“上次,也是你们?” “不错。”李青痛快承认,笑道:“太师请坐,我们这次来正是为了上次之事。” 粗犷汉子看着他笑眯眯模样,却有些头皮发麻,迟疑着不肯上前。 李青的武力值,以及狠辣,他充分领教过。 这可是连自己皇帝都敢捅的人,他如何不怕。 “有事儿直接说便是,不用整那些虚的。”他话说的硬气,但腿却往后挪,退到亲卫身后。 “大明不是来打仗的,当然,你们若想打,大明也愿意奉陪。”李青好笑道,“堂堂太师,竟如此胆怯,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粗犷汉子脸一红,想想这是自己地盘,李青这边拢共就数十人,便也放下心来。 “都退下吧。”他挥退亲卫,上前坐下,“说吧,什么事儿?” 李青说道:“其实不算啥大事,上次不是带走了四千勇士吗?” “怎么,你们还想玩那一套?”粗犷汉子脸一沉。 “不是,我们这次是为帮你减轻负担来的。”李青笑道,“失去了年轻勇士,那些老弱妇孺便也没了太多价值,不如把他们交给大明,这样还能减轻粮食消耗。” “谁说没用了,他们可以放牛放羊。”粗犷汉子反驳。 李青淡淡道:“听好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粗犷汉子惊怒道:“是,我们现在远不是大明对手,但你们也不要太过分,昨天偷人,今天抢人,当老子没脾气吗?” “你把这些人给我,以后大明不会再来偷人、抢人。”李青道,“这是我们皇帝的意思,你看看这个。” 李青取出朱祁钰的保证书,“你不信我,还不信大明皇帝吗?” 天子一言九鼎,粗犷汉子看到加盖了御玺的文书,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这是最后一次。”他闷声道,“下次可不能了。” … 第41章 瓦剌的危机 一切如李青预料的那般,很顺利就要到了人,总共一万两千余人,这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随着这些人的加入,不仅能稳住那些投靠大明的勇士,蒙古人口的增加,还对后续招揽草原部落有着积极作用。 但李青来草原,可不只是单纯为这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和那件事相比,这只算是捎带手的事。 解决瓦剌尾大不掉的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 “石彪,这次你不用等了,先带着这些人回去。”李青道,“我还要去趟瓦剌,你带着这么多人走得慢,办完了事我能很快追上你们。” 这次石亨没再说什么,瓦剌对大明一向谦恭,连鞑靼都不敢对李青不利,瓦剌更不会如此。 双方刚签订了贸易,瓦剌还指望和大明做生意呢,这些石彪都知道,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那行吧。”石彪道,“办完了事尽快赶上大部队,我一个人挺无聊的,赶快把你那一手教给我。” “放心,我说话算数,肯定教你。”李青笑着点头,嘱咐道:“那些妇孺以后也是大明的人了,不要亏待了他们,得让人吃饱。” “粮食带了这么多,撒欢吃也吃不完。”石彪点头:“你早日回来才是正经。” “嗯,走啦。” ~ 一个人的分量太轻,且也不太容易让人相信,李青便带上了和勇一行锦衣卫。 半个月后,一行人在距离瓦剌大营数十里外,遇到了瓦剌的探子。 李青报明身份,对方简单核实了下,便领着他去了瓦剌大营。 毕竟李青只有数十人,根本威胁不到瓦剌,且就目前而言,鞑靼也不敢对瓦剌有想法。 双方没有丁点儿摩擦,一切都十分顺利。 当天下午,李青等人就到了瓦剌大营。 一到地方,对方就好酒好肉招待,接着,伯颜帖木儿亲自赶来。 他扫视了一周,发现除了李青,其他人瞧着都像草原本地人,不过这些人又都是身着汉人官服,尤其是和勇,那一身飞鱼服,格外显眼。 “你们真是大明的人吗?”他有些怀疑。 “如假包换。”李青含笑点头,“鞑靼部的人,总不至于大老远跑来瓦剌蹭吃蹭喝吧?” 伯颜帖木儿怔了怔,不由哑然失笑:“嗯,的确,真要来,也不会只来这点儿。” 顿了顿,“不知诸位大明朋友,来我们瓦剌有何贵干?” 李青擦了擦油乎乎的手,起身道:“我是钦差,皇上派我来的。” 伯颜帖木儿一滞,他有些相信,却又不完全相信,实在是这钦差队伍太少了点儿,甚至是寒酸。 “你怎么证明身份?” “我奉有敕书,”李青取出明黄色信件,“这是皇上手令,大明刚和你们签订贸易,你可以比对一下皇上字迹。” 伯颜帖木儿上前双手接过,展开看了起来,昔年他在大明住过一段时间,对汉文字非常熟悉,只一眼便信了八成。 再看落款处印章,顿时不再怀疑。 他退后几步,撩袍拜倒:“臣,绰罗斯·伯颜帖木儿,恭请圣安。” “圣躬安。”李青负手而立,逼格十足的回了句。 接着,上前扶起伯颜帖木儿,笑道:“闻名不如见面,顺宁王果真英雄。” “哪里哪里。”伯颜帖木儿客气笑笑,“钦差过誉了。” 不知怎地,他对李青总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二人很久以前见过,但他又无比笃定,二人没见过。 真是怪了……伯颜帖木儿挠了挠头,随即抛开这奇怪的想法,转头朝亲卫道:“快去准备丰盛酒肉,本王要款待大明钦差,以及诸位大明弟兄。” 钦差代表的皇帝,在大明都是见官大一级,伯颜帖木儿自然不敢怠慢。 半个时辰后,手抓羊肉、羊汤、乳酪、马奶酒……摆满了桌子。 李青、伯颜帖木儿相对而坐,和勇打横作陪。 真是怪了,这个锦衣卫怎么也有些熟悉……伯颜帖木儿纳闷儿坏了,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举起酒碗劝酒。 “本王敬钦差!” “顺宁王客气。”李青笑笑,端起酒碗跟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和勇对马奶酒十分钟爱,‘吨吨吨……’就给干了。 两人的豪爽,也让伯颜帖木儿酒兴大发,立即招呼人倒酒。 相比汉人,蒙古的酒文化更加纯粹,就是一个字——喝! 伯颜帖木儿跟和勇一个是瓦剌首领,一个是鞑靼前首领,酒量自然没的说,李青……是个挂逼,酒量更是堪称恐怖。 三人喝了足足两大坛,直到伯颜帖木儿、和勇实在喝不下了,才就此打住。 李青看着黑脸通红,却还相对清醒的伯颜帖木儿,不禁暗暗点头,心道: “这厮酒量确实不错,比他哥强多了。” 伯颜帖木儿却是相当震惊,大家都是一碗一碗干的,不存在取巧行为,结果他都有了六分醉意,李青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暗道:“见了鬼了,我竟然喝不过一个汉人?” “感谢顺宁王款待,接下来,我们说正事吧。”李青见他有些不服,连忙进入正题。 他不想再喝马奶酒了。 闻言,伯颜帖木儿只得作罢,点头问道:“不知皇帝陛下有何旨意?” “不是旨意,本钦差是奉皇上之命,为瓦剌解围来了。”李青笑着说。 “为瓦剌解围?” “不错,瓦剌现在看似局势大好,实则……危机重重啊!”李青叹道,“随着发展壮大,瓦剌内部的矛盾也在加剧,想来顺明王也在为此头疼吧?” 伯颜帖木儿先是一呆,后又一惊,接着双手抱拳向上,叹服道:“皇帝陛下英明啊!” 他看向李青,叹道:“实不相瞒,本部…确实出了一些小问题。” 李青失笑摇头:“顺宁王真是艺高人胆大,这马上都尾大不掉了,在你眼里却是小问题,看来顺宁王也不需本钦差帮忙了。” “尾大不掉?”伯颜帖木儿一滞,旋即摇头笑道,“本部是有些问题,倒也没有钦差说的那般严重。” 大明的官员果然都喜欢小题大做,亦或许是想趁机敲竹杠,我得防着点儿……伯颜帖木儿暗暗想着,酒意也消了几分。 不料,李青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酒意全无。 “瓦剌不受蒙古人待见,瓦剌本部的人数太少了,现如今已经有喧宾夺主风险,而随着壮大,瓦剌本部势力,终将被本土势力吞并。” 李青断然道:“现在的情况不但棘手,而且近乎无解; 大明和你们签了大额贸易,你们会越来越富有,随着财富积累,你们的武力需求也会进一步加大,只有壮大实力,才能守住财富; 你不接受前来投靠的草原散碎势力,他们便会联合起来,亦或被鞑靼部整合,对富得流油的你发难; 而你接受他们,瓦剌本部的势力则会逐渐式微,最终走向被吞噬的道路。” 李青叹服道:“如此危险的局势,顺宁王竟说是小问题,顺宁王果然英雄,本钦差佩服之至。” 说着,他站起身,“本来皇上还担忧瓦剌遭难,如今看来,顺宁王早已成竹在胸,是大明多操心了。” 和勇也跟着站起身,朝伯颜帖木儿拱了拱手,便要和李青一起离开。 “钦差且慢!” 伯颜帖木儿连忙叫住,额头冷汗涔涔,他知道有问题,但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 如今被李青一说,他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究竟有多么大,简直……到了生死关头。 大明竟恐怖至斯,远在千里之外居然也能看得如此透彻,比我这个瓦剌首领看得都远……伯颜帖木儿惊惧的同时,也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咽了咽唾沫,不由想起父亲的临终遗言:儿子你记着,以后要效忠于大明皇帝! 念及于此,伯颜帖木儿也顾不上面子了,连忙拉住李青的胳膊,愧然道: “本王愚钝,钦差莫要见怪,还请大明念在瓦剌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对瓦剌施以援手。” 李青怔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既然顺宁王没有把握解决问题,那么……大明帮你。” “顺宁王放心!”李青一脸伟光正,慷慨道:“我大明,绝对不会抛弃忠于自己的臣子不顾!” 大明仗义啊……伯颜帖木儿握着李青的手,感动都要哭了。 伯颜帖木儿还是个憨厚人啊……李青反握住他的手,神色真诚。 … ps:三章,近八千字,其实青红的章比大多作者都长(*^▽^*) 第42章 总要有人演坏人 李青有忽悠的成分,却也不是信口胡诌。 瓦剌情况确实危险,照此情况发展下去,被撑爆是早晚的事儿。 这一点,板上钉钉! 而李青也不允许瓦剌败亡,一旦出现那种情况,蒙古必将出现统一事态,尽管大明一样可以遏制,但付出的成本无疑更大,且效果远不如现在。 “本王该怎么做?”伯颜帖木儿有些急切。 李青微微一笑:“简单,打!” 伯颜帖木儿眉头一皱:“打谁?” “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李青说道,“打人的目的,在于提高你的威信,如今瓦剌整体实力已是草原最强,还不是想打谁就打谁?” “这样……会不会太遭人恨了?”伯颜帖木儿迟疑。 如李青所说,瓦剌一向不受本地人待见,这要是无差别开战,那以后必将更加艰难。 “顺宁王此言差矣。”李青摇头,“瓦剌表现的越强势、越凶悍,越能震慑人心,草原上奉行的实力,谁拳头硬,谁称王! 且对外用兵,永远是解决内部矛盾的不二之选。” 顿了顿,李青又道:“通过战争可以把瓦剌的实力推向更高,随着实力增强,那些原本三心二意的人,也会对你更加信服; 因为脱离你,不但日子过得苦,且还要担心被清算,他们只会更加忠心。” 伯颜帖木儿缓缓点头:“不停发动战争,的确能极大程度上解决问题,且能让瓦剌越来越强,但……花费同样巨大。” 他叹道:“即便有大明支持,瓦剌部也有些承担不起啊!” “这个不要紧,大明可以先借你一部分钱,等你解决了问题,再慢慢还便是。”李青道,“此外,大明还可以为你提供火器,大批量的火器。” 伯颜帖木儿一怔,随即心中狂喜,有了火炮加持,那打起仗来本就优势的他们,必将摧枯拉朽。 不过,他心中也有些不真实。 “大明…为何如此帮瓦剌?” 李青笑了:“这么多年来,大明不是一直都在扶持瓦剌吗?” 伯颜帖木儿怔了怔,这是实话。 这些年来大明对瓦剌的帮助,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若无大明帮助,瓦剌早就被昔年如日中天的鞑靼给干掉了。 李青道:“明人不说暗话,大明扶持瓦剌,目的如何顺宁王想来清楚,所以顺宁王大可不必怀疑大明的用心; 大明不会害你,草原没了瓦剌,对大明来说弊大于利。” 李青认真道:“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瓦剌又忠于大明,我们不帮你们帮谁?” 伯颜帖木儿轻轻点头,不再怀疑大明的真心。 随即,他又有些担忧,试探道:“若是瓦剌统一了草原,那……” “那就更好了。”李青笑道,“大明当然希望由瓦剌部来统领草原,君臣亲如一家,不是更好?” 这话就是纯忽悠了,对大明来说,不管谁统一草原,都是不能接受的。 就目前而言,不断争斗的草原,才是健康的草原。 他们的力气要是不用在内斗上,那劲儿就要使在大明边关了。 而这,仍不是李青的终极目的。 他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 ——搞融合! 瓦剌在草原上掀起腥风血雨,大明就可以跑出来装好人,使其加速投向大明怀抱,从而更高效的招抚草原部落。 李青很有信心,因为伯颜帖木儿只要按他说的做,那么瓦剌不但能解决内部问题,还能逐步变强。 而随着瓦剌越来越凶悍,草原许多部落的生存空间将会进一步被压缩,到时候大明只要给予少许好处, 比如,投靠而来的部落首领,大小给个官儿当当, 不愁没人来投奔! 当投奔而来的人积累到一定数量时,便可着手向漠北扩张,进而将整个草原囊括进大明版图。 当然,这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要数代人,但这个方法最省心,最省钱,最省力,且大明从始至终都未直接发兵,也不会引起草原强烈的抵触心理。 因为,大明一直扮演的都是好人角色。 如此,方可长治久安! 人生就像一场戏,有人演好人,有人演坏人,既然总要有人演坏人,那不妨让瓦剌来演。 李青想让大明演好人! 至于瓦剌会不会随着壮大,从而统一草原,李青一点都不担心。 开玩笑,瓦剌本部才多少人? 草原可是有着大几百万人口,就凭他那点儿人,根本不够看。 退一步说,即便瓦剌真的成长起来,那大明只需断了贸易,在草原全民公敌的瓦剌,就将一溃千里。 所以…根本没必要担心。 扩张疆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尤其现在大明处于和平时期,不是元末乱世,用暴力手段开阔疆土并不理智,也不划算。 即便强硬扩张了,换来的也是大量的问题。 李青能想到的,只有这种相对温和的手段。 虽用时较长,但胜在稳妥。 接下来,李青就瓦剌未来发展方向,给伯颜帖木儿指了一条明路。 李青是利用瓦剌,却也不是完全不为其着想,不让瓦剌消亡这点,他出自真心。 虽然他是为了大明,却也能让瓦剌收益。 伯颜帖木儿哪里有李青腹黑,莫说是他,就是朝中的那些人精,也不是李青对手。 在听完李青的理论后,内心直呼:牛哇牛哇。 只要按照里定下的发展路线,那瓦剌以后将更加壮大。 两人越聊越投机,最后又给喝上了。 李青笑道:“你们出人,大明出钱,为草原的安定,干!” “干!” 伯颜帖木儿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却忽略了大明出的钱,可不是白给,那是要还的。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如此,伯颜帖木儿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因为这的确是解决内部问题,并壮大瓦剌的不二之选。 … 李青逗留了三日,期间伯颜帖木儿好吃好喝好招待,双方无话不谈,最终定下了一个详细可行方案。 离开这天,伯颜帖木儿亲自相送,送出三百里。 ~ 十日后,李青一行人和大部队汇合。 还来不及睡个好觉,石彪就粘了上来,要他把留的一手拿出来。 其实李青也没啥可教的,就把吐纳养气的技巧传授给石彪。 准确说,这并不是功夫,而是养生。 但石彪却如获至宝,没别的,练这个能让他精神饱满,精力旺盛。 打发了石彪,李青这才清闲下来,整日悠哉悠哉,欣赏草原上的大好风景。 想到未来草原将纳入大明版图,他不错的心情更好了。 … 拖家带口,行军速度慢的可怜,用时两个多月,才赶回京师。 李青到家时,都七月份儿了。 来不及休息,换了身衣服他就进了宫,将这趟草原之旅,跟朱祁钰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朱祁钰听完,不由抚掌赞道:“先生这一计甚妙,绝妙!这一来,大明必将把草原纳入大明版图。” 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开疆拓土永远是帝王的第一追求。 任何功绩,在开疆拓土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尤其是,这疆土还是广袤的漠北草原,搁谁不激动? 这可是太祖、太宗,都没达到的成就啊! 单凭这个,未来史书上的有为君王,就有他朱祁钰的一席之地。 朱祁钰看着李青,目光诚挚且认真: “先生,朕要赏你,重重赏你。” “不用,”李青摆摆手,“我不为那个。” 朱祁钰道:“稀不稀罕是你的事,赏不赏是朕的事!” 李青不是那种跟钱过不去的人,人家皇帝执意要赏,总得给人点儿面子吧? “皇上赏我多少金子?” “金子?”朱祁钰断然道,“太轻,也太俗!” 我就喜欢俗的……李青疑惑道:“那皇上要赏我什么?” “永青侯!” 第43章 再封永青侯 李青怔了怔,叹道:“皇上你听我说。” “你听朕说。”朱祁钰打断,“你本就是永青侯,即便不为这个,凭你对大明的贡献,封公,甚至更进一步,封王都担当的起; 朕只给你封侯,非朕小气,而是不想暴露先生的秘密。” 李青无奈,只好道:“皇上,这一计策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你大张旗鼓地给我封侯,传出去让瓦剌知道了,反而得不偿失。” “嗯…也有道理。”朱祁钰一想也是,便道,“这件事的确不好摊在台面上,那就从别的方向入手。” “……”李青并不想再做什么永青侯了,对他来说,身份已经并不重要,只要从帝王这里拿到信任就可以了,且再度成为永青侯后,反而不便于他行事。 “换个赏赐吧。”李青道,“比如放我一段时间的假,赶了这么久的路,确实累了。” “不,不换,就这个。”朱祁钰道,“就这么定了,先生若觉得疲累,歇息就是。” 这孩子还挺倔……李青扶额,好笑道:“我现在又不缺吃喝,侯爵于我而言并无用处,只是徒有虚表而已。” “这本就是先生的,朕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朱祁钰道,“朕意已决,先生莫要再劝。” “……相比侯爵,我更喜欢黄金。”李青说。 朱祁钰暗叹:先生真是大公无私,朕又岂能让他委屈? “就侯爵!” “……” 劝了一阵儿,朱祁钰却不松口,比家里驴子都倔,弄得李青没有半点儿脾气。 ~ 回到家。 李青正欲洗个澡放松放松,贞儿就急急赶了来。 “大人,太上皇没跟你一起回来吗?”贞儿问。 “该说的我都说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太上皇就是不愿意回来啊。”李青一脸无奈,叹道,“他说,现在生活得好好的,不想回来打破大明现有格局。” 说着,李青从怀里取出书信,“这是太上皇的书信,本来是要先交给皇上的,结果一忙就给忘了,你带回去交给太后吧。” 顿了顿,补充道:“对了,还请转告太后,信件看完书信转交给皇上。” 贞儿接过书信,瞥了眼李青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微微一礼转身离开。 那200两黄金不会再要回去吧?李青心道:不管,吃进嘴的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要也不给。 —— “什么,李青要被封侯?” “他一个小小都给事中,何德何能?” “还永青侯?叫李青就活该被封永青侯?我也姓李,明儿我也改名叫李青去。” …… 质疑声充斥整个朝局,李青封侯,谁都不服。 究其原因,还是李青太招人恨了,但凡换个人封侯,他们绝不会如此失态。 自从李青入朝后,文官集团就开始走下坡路,其中每次下坡,必有李青的痕迹,都是人精,尽管有些地方不甚明了,但始作俑者他们还是能看出来的。 ——李青封侯,天打雷劈! 这是一部分官员的心声,当然,他们的占比并不算大,毕竟被朱祁镇团灭了一批。 其余质疑者,大多都是质疑李青功不配位,有功劳,但不至于封侯。 舆论很快被炒热,继而愈演愈烈。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比如于谦,比如石亨、石彪,这几个人就都公然支持。 于谦是知道李青身份的,石亨叔侄则是认可他的能力。 但也只有他们三个支持,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李青封侯,持反对态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实在是太突兀了,没有一点预兆,便直接从七品飞到侯爵,如此大幅度的升迁,让很多人妒火中烧。 这可是侯爵啊! 而且看皇上这样子,八成还是世爵! 这是妥妥的长期饭票,子孙与大明同在,要是能得此荣誉,原地去世他们也是肯的。 李青不稀得解释什么,皇帝执意要封,接受也就是了,就当给干儿子攒个家底儿。 至于那些骂他的……骂他的多了,从洪武朝就开始了,这么多年下来,李青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爽又能怎样?还不是干不掉他! 李青从于谦嘴里听到那些个风言风语,也只是嗤鼻一笑,不予在意。 甚至都懒得出面澄清,一些跳梁小丑,跟他们计较,除了降低自己逼格,毛用都没有。 他不在意,可有人在意。 于谦在意,朱祁钰在意,石亨叔侄也在意,朝堂上没少扯皮,时常论的脸红脖子粗。 反倒是李青这个当事人,整日悠闲惬意,连家门都很少出, 甚至连门都不开,他怕孙氏要他还钱。 李青大二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大家闺秀似的。 群臣还真拿他没办法,说归说,闹归闹,谁也不敢上门理论。 磨了半个多月,朱祁钰力排众议,给李青封了侯,永青侯! 再次获此爵位,李青没什么欣喜,却颇为唏嘘。 记得上次获封永青侯,还是跟老四招降乃儿不花,回来后被老朱赐爵,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 大明的君王都换五个了,洪武朝相熟的故人都已去世,侯爵不侯爵的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现如今,洪武时期的人,也就一个远在交趾的朱高煦还在世了。 唉,也不知那厮现在如何了,不过傻人有傻福,那家伙脑子不好使,但身子骨没的说,应该还能扛一些年……李青吁了口气。 封侯的第二日,他上了朝,直接从末尾排到了第一梯队。 李青扫视众人,想看看谁敢当他面说,结果一个都没有。 当面给李青不痛快,要付出的成本太大了,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混进朝堂可不容易,谁不得掂量掂量? 朝堂上唯唯诺诺,背地里重拳出击,这是大多数人的为官之道。 还美其名曰:这叫风度! 一次朝会过后,质疑声小了很多,反正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他们也不犯不上再做无用功,平白得罪李青。 大家继续各忙各的,平静的朝局在激情一段时日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甚至都没人提太上皇的事儿。 李青又不上朝了,这是他的常态,不过他时常进宫,跟朱祁钰聊些草原事宜。 官场基本稳住,民间贸易如火如荼,李青也有精力为扩张版图做准备了,只要干成了这件事,不管未来如何,最不济也算是给后世留下‘遗产’了。 李青很上心,朱祁钰也很上心。 九月份。 在李青的建议下,瓦剌三分之一的贸易货品,大明用火器来结算。 朱祁钰同意了他的建议,用一部分火器,买瓦剌一部分货品,先试试水。 而伯颜帖木儿也没让二人失望,在景泰二年冬月,就打响了第一炮。 原本因鞑靼折损过重,而逐渐趋于平静的草原,再次掀起血雨腥风。 朱祁钰得知后,立即就要推出友好政策,欢迎草原部落加入大明,但被李青劝住了。 上赶着不是买卖,等到瓦剌越打越猛,多数草原部落遭殃后,再推出招揽国策不迟。 朱祁钰百爪挠心,但深思熟虑后,又觉得李青的建议更具性价比,便强行压了下来。 不过,他把火器结算份额,提高到了二分之一。 并向伯颜帖木儿表示:仗你尽管打,缺钱言语一声,朕全力支持你来统领草原。 皇帝如此够意思,那伯颜帖木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当即就提交二百门大将军炮的贷款申请。 朱祁钰接到申请,也没说的,赶在年前就把火炮送到宣府,让瓦剌派人来取。 想来,有了这二百门大将军炮加入,瓦剌会更加凶悍……朱祁钰不禁歪嘴一笑。 … 第44章 草原大战,大明得利 过年了,李青没有请假,今年他不想回去了。 一人一驴在家过年,驴子吃草,他吃驴肉火锅,人畜相处倒也愉快。 景泰三年,大年初一。 李青领了两个大红包,没看出来,朱祁钰还会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李青很喜欢。 二月,瓦剌弹药告罄,请求上半年贸易用炮弹结算。 朱祁钰欣然应允,大明的火器可不是按成本价卖给瓦剌的,价格足足是成本价的三倍,用炮弹结算,大明大有赚头。 五月,瓦剌有些吃不消,表示还是换回茶叶、盐铁吧。 朱祁钰也没做刁难,同时还告诉瓦剌:不行就贷款,打仗不能寒酸了。 伯颜帖木儿从善如流,七月,又贷了三千枚炮弹,一百门火炮。 大明早就准备好了,申请秒批,及时送去宣府,让瓦剌来取。 伯颜帖木儿并不是憨货,他也知道大明这是变着法赚钱,但他并不在意,因为瓦剌的问题,真得到了有效解决,并且逐渐壮大。 他在草原上的的威望,也在日益壮大。 八月底,火器运到瓦剌大营。 九月,瓦剌正式向老对头鞑靼,发起进攻。 双方激战月余,最终,鞑靼不敌,丢弃大营溃逃。 伯颜帖木儿获利不小,冬月就把贷款给还了,朱祁钰收到货将这些物资,发往天津卫的织造局,命其火速加工,来年三月销往日本。 与此同时,宝源局铸造铜钱,也在如火如荼进行。 … 景泰四年, 鞑靼收拢一些部落,卷土重来,偷袭了瓦剌大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景泰五年, 瓦剌带着从大明贷款的火铳、大炮,再攻鞑靼,报了一箭之仇,差点儿没把鞑靼部给灭了。 景泰六年, 鞑靼再次壮大,犹如打不死的小强。 毕竟鞑靼部是草原本地人,草原部落天然亲近鞑靼。 瓦剌再打鞑靼,将其击溃,并追杀三百里,杀的鞑靼丢盔卸甲。 景泰七年, 伯颜帖木儿空前膨胀,认为已经可以称雄称霸,开始逮人就揍,欲以武力一统草原。 他的横行暴虐,引起了草原部落的同仇敌忾,有的相互联合,更有甚之主动投靠鞑靼部,一个外来户,反了天了? 来自本地人的怒火,不容小觑,瓦剌很快尝到了苦果。 但瓦剌并未吃大亏,这些年的仗可不是白打的,又有明朝火器加持,他们依旧强悍。 不过,尽管瓦剌足够强悍,面对本地人的群殴,还是有些吃不消。 很快就扛不住了,只能向大明继续贷款。 瓦剌不好受,草原上各部落也没强哪儿去,但没办法,不反抗就只能坐以待毙,他们别无选择。 景泰八年, 李青见时机已经成熟,立即促请朱祁钰推行招抚国策。 朱祁钰听到李青建议,轻轻笑了。 五年,他足足等了五年,每次他想推行这一国策,都被李青以时机未到为由,挡了回来。 这一次,终于可以将收回草原提上日程了,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然是果断推行! 李青还特意加工了一下,称:大明是见瓦剌腹背受敌,特意施行这一国策,为瓦剌减轻压力。 伯颜帖木儿能说什么?大明真是仗义啊! 毕竟……大明这么做,的确缓解了瓦剌的压力。 草原上的小部落最先响应,他们在草原上普遍打不过别人,都是挨打的份儿,投奔大明是他们唯一出路。 这时,和勇这个前太师,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朱祁钰提拔他为右都督,总领投奔而来的草原部落,当然,朱祁钰并不是很放心和勇,便让李青也加入其中。 李青爱偷懒,但关键时候从不退缩。 他跟和勇通力协作,开始往辽东输送人口,只大半年功夫,输送了近十万人。 在李青的建议下,大明出钱、出粮,积极建设辽东,间接带动了,苦寒的辽东经济发展。 腊月二十八, 李青受诏返回京师,进宫面圣,向朱祁钰汇报辽东现状。 “目前辽东局势很好,基础建设得到长足进步……”李青说完好的,话锋一转,道,“不过……还有些不妥之处。” 朱祁钰笑呵呵道:“先生每次提出问题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解决之法,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他打趣道:“对朕还不能知无不言吗?” 李青哂然一笑,直言道:“臣建议皇上推行一项国策,允许汉蒙通婚。” “这个……”朱祁钰微微蹙眉,“怕是不好执行下去啊,百姓……” “不强制,”李青道,“只是单纯的亮明朝廷态度,百姓乐意娶草原女子,或者乐意嫁草原男子,朝廷都是支持的,这样做,可以避免有双方看对眼,却不敢逾越的情况。” “这倒没问题。”朱祁钰点头,沉吟道:“先生考虑的也是,想要真正融合,唯有通婚一条路,不然隔阂永远无法消除。” 顿了顿,“你看这样如何,汉蒙小夫妻成亲,朝廷发放一部分资助。” “不可。”李青断然摇头,“双方才刚开始接触,彼此都不熟悉,这样做,会有人为了利益,强制儿女娶嫁蒙人,很可能酿成悲剧。” 李青道:“等双方对彼此生活习惯熟悉,并接受,且两厢情愿结合才是上策,朝廷亮明态度就行,让双方自由选择。” “嗯…还是先生想的更周到。”朱祁钰颔首,笑道:“这大半年先生辛苦了,好好在家过个年,出了正月再忙公务。”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青笑道。 ~ 回到家,李青暗暗寻思要不要回金陵过年。 已经腊月二十八了,也就回去过个元宵节,又要马不停蹄地返回,毕竟辽东那儿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耽搁太久。 思来想去,李青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这些年他也回去过,但次数以及在金陵住的时间都太少了,小老头就剩他这一个徒弟了,元宵节也算是年节期间,大过年的得聚聚。 李青吁了口气,自语道:“忙完这一两年,以后按部就班就可以了,到时候多陪陪师父。” ‘砰砰砰……’敲门声突然响起,接着干儿子李宏的声音传来:“干爹,我们来看你了。” 李青一怔,连忙上前开门。 小老头,干儿子都在。 两人身后停着一辆大号马车,从掀开的一角轿帘能看到箱子,不用问,肯定装着大典赝品。 “师父,你们怎么来了?”李青满脸惊喜。 张邋遢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这不是看你忙吗?” 李青心头一酸,愧然道:“师父,对不起。” “行了,别扯那些虚的,过年多做些好吃的。”张邋遢摆了摆手,走到还热乎的躺椅前坐下,“去把东西搬下来。” “哎,好。”李青答应,笑道,“师父你想吃什么,晚上我就做。” “你赶年集了?” “没有,不过我可以去皇宫进货。” 张邋遢摸了摸鼻子,道:“偷书也就罢了,再偷菜是不是有些过分?” “……菜不用偷,直接管皇帝要就成。”李青好笑道,“我先把东西搬进来,师父放心,晚上保准有好吃的。” 李宏已经十三岁,个子都到李青下巴那么高了,他也跟着上前帮忙,小声问道: “干爹,你和老爷爷要去皇宫偷东西啊?” “呃……是的。”李青幽怨的看了小老头一眼,解释道,“干爹是为了更好保存大典。” 李宏倒没怀疑干爹人品,他搓着手道:“能不能带我去?” “不能!”李青板着脸拒绝,并赏了他一巴掌,“赶紧干活,再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腿给你打断。” 李宏:“……” 第45章 怕死的孙氏 忙完之后,李青去了皇宫。 回来没多久,十多个锦衣卫就赶了来,上品鲜肉果蔬送来了二十多篮子,足够三口人吃到出正月。 张邋遢赞道:“这个皇帝挺会来事儿,比家里那个强多了。” “……师父,你小声点儿。”李青看了眼院里耍拳的李宏,无奈道,“这件事儿可不能搬到台面上,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暴露风险。” “他又听不见。”张邋遢撇了撇嘴,不过也没在这事上多说,转而道:“快去做饭吧,别耽误晚饭时间,俺们可一直留着肚子呢。” 李青一乐:“得嘞,您就瞧好吧。” … “师父,宏儿吃饭了。”李青摆好碗筷,扬声喊道。 “来了。”跟张邋遢学拳的李宏应了声,小跑过来。 由于运动量大,他脸色微红,鼻尖冒着一层细密汗珠,更显得俊秀英朗。 依稀间,宛若那个喜欢拿着描金小扇,一开一合的骚气少年。 “干爹,你怎么了?”李宏见他呆呆的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脸,“可是孩儿脸上有脏东西?” “啊,没,没什么。”李青回过神儿,温声道:“洗手去。” “哎,好嘞。” 晚饭很丰盛,李青厨艺自是没话说,一老一少吃得那叫一个香。 李青有种极大的满足感,轻笑道:“以后天天这个标准。” “嗯…干爹做饭真好吃。”李宏口齿不清的应了声,继续往嘴里扒拉饭菜。 这个年龄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饭量极大,连吃了三大米碗,才心满意足。 ~ 晚饭后,李宏抢着去洗碗,李青便也随他去了,陪着师父在客堂闲聊。 “师父,金陵的那两口子怎么样?”李青问。 “挺好的,两口子整日乐呵呵的。”张邋遢道,“比我这个老头子快活多了。” “对了,你现在还忙不?” “呃…有点儿。”李青讪讪道,“出了正月要去辽东一趟。” 张邋遢点点头:“大概还要忙多久?” “一两年吧。”李青解释道,“过了这两年就轻松了,前面打好样,后面按部就班就成,可以让其他人替换下我。” “嗯。”张邋遢道,“忙完这阵儿,你也歇歇吧,这么大一个国家,人才多了去了,不是离了你就不转,给自己一些放松时间。” 顿了顿,“可以去四处走走,看看山川河流,领略大好风光,好好散散心,你压抑太久了,需要停一停。” 李青笑了笑,道:“弟子都习惯了,也没啥。” “习惯吗?”张邋遢苦笑,“怎么可能习惯?莫要自欺欺人!” 李青默然。 是啊,怎么可能习惯呢? “后面再说吧,先把眼前的事做完。”李青叹了口气,又道,“对了师父,不如年后咱们去辽东吧?金陵有那两口子在,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没意思,不去!”张邋遢无情拒绝,“金陵多安逸啊,我干嘛陪你去辽东过苦日子?” “……其实辽东现在没那么差了。”李青满脸黑线。 张邋遢问:“有金陵好吗?” “没有。”李青无语。 莫说辽东,能比得上金陵的,整个大明也找不出几个。 “那我不去,你忙完去金陵找我便是。”张邋遢道,“我在金陵习惯了,不想再挪地儿。” 李青怏怏道:“那行吧,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接着,他不放心的问:“师父你身体还好吧?” “放宽心,再活个十来年不成问题。”张邋遢笑着说。 李青却笑不出来,以前小老头都是说‘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如今就剩十来年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更让李青难受的是,别人他还能医治,延长寿命,但师父…他无能为力。 这种倒计时的感觉,真心煎熬。 十年对常人来说,已经很漫长了,可对李青来说,却是不经意间就过去了。 见他情绪低落,张邋遢难得安慰:“自古忠孝不两全,我又不是只剩一两年时间了,有你尽孝的机会。” “嗯…”李青轻轻点头。 ~ 除夕夜守岁, 景泰九年,大年初一领红包。 回来给干儿子发红包,做饭,吃饭,谈天,晚上偷书……很平淡,也很温馨。 一晃,又到了吃元宵的日子。 李青亲自做的芝麻馅儿汤圆,软糯绵甜,李宏连汤都给喝了。 年节过完,一老一少又逗留了几日,便驾着马车回金陵了,小院又只剩下李青一人。 时间无情流逝,令人无可奈何。 … 这天,李青被受诏进宫。 原来是孙氏病了,吃过太医的药身体不见好,便想起了李青。 李青对她没有丁点儿好感,但又无法拒绝,便装模作样的望闻问切一番,然后蹙眉不语,寻思着编个理由。 孙氏吓坏了,忙问道:“本宫得了什么病?” “太后并无大碍。”李青叹了口气,眉头依旧皱着。 其实孙氏的确没啥大病,只是风寒没好透,御医开药又太温和,加上上了岁数,还整日不活动,这导致浑身无力,食欲不振。 李青说的是实话,但他这副表情,可把孙氏吓得不轻。 “李卿家有话不妨直说。”孙氏颤声道,“本宫承受的住。” “……”李青恶作剧的想:要是给她说,得了不治之症,会不会把她吓死呢? 想归想,这种谎言很容易被戳穿,毕竟那些太医本事还是有的,只是他们治的不是病,而是人情世故。 治病之前,都是先想想自己的脑袋,会不会因此人头落地。 孙氏都五十八了,这个年龄太医哪敢下猛药? 万一喝了自己的药嘎嘣了,那脑袋绝逼保不住,所以他们开的药都很温和,治不治病且不说,至少喝了不会死。 一般来说,只要进了太医院的人,医术都会直线下降。 “太后莫忧,好好休养一些时日,按时吃药总会好的。”李青沉吟道,“御医开的药,很符合太后病情,让臣来开,也是这些药。” “李卿家,本宫待你不薄啊。”孙氏苦涩的说,她这么精明的人,哪里看不出李青这是不想给她诊治。 孙氏叹道:“如今草原内乱不止,太上皇情况如何…甚至是死是活都不好说,可能他已经……唉!” 她苦涩中带着愠怒,道:“若太上皇还在,瓦剌敢屡次对鞑靼对手?这分明就是皇上……” 孙氏顿住,转而道:“太子还未长成,父亲早早就离开了,不能再没了奶奶啊!” 李青很无语:就现在而言,你这个太后已经没有权重了,有你没你,对他又有何区别? 再说,人家又不是没娘,伺候的奴婢又有一大堆,我看你早些去陪朱瞻基才是正经。 “李卿家,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给本宫开副药方。”孙氏有些恼火,但事关性命,她又不敢发作,只得忍着气道,“本宫不是小气的人,少不了你的诊金。” “……好吧。”李青点头,提笔写下一副方子,药效很温和的方子。 治不治病且不论,总之吃不死人。 孙氏奉若珍宝,连忙命人按方抓药。 事关性命,她不敢言而无信,兴许以后还用得到李青呢,于是以赏赐的名义,给了李青一百两黄金。 李青自然不会客气。 出了宫,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从东宫往家赶的于谦。 两人一人骑马,一人骑驴,边走边聊。 “授课顺利吗?太子可还……聪慧?” 如今太子已经十一岁了,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李青对这位储君,还是很在意的,毕竟是未来的君主。 第46章 代课 于谦沉吟道:“太子天资聪颖,学东西很快,品性亦是尚佳,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于谦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就是对身边人有些……太过偏爱。” “这很正常。”李青不以为意,笑道:“他从小就没了父亲关爱,母亲在后宫不能常伴身边,对陪自己玩到大的人亲近,在情理之中。” 李青蹙眉道:“我在意的是,他是否有明君之姿,你做了他这么些年老师,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于谦沉吟少顷,点头道:“太子还是很有抱负的,如今朝局平稳,官场风气亦不再如之前那般充满戾气; 我相信,未来太子登临大宝,会有一番作为!” 见于谦说的认真,李青稍稍放了心,轻笑道:“如此最好不过。” “先生,你……”于谦听出弦外之音,诧异道:“你又要退休?” 李青轻叹道:“自正统五年再次入朝,距今已近二十年,我不能一直待在朝堂。” “还是可以的,只要先生想。”于谦扫了眼左右,见附近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昔年先生从洪武十五年入朝,一直到宣德年间才隐退,那时可以,现在自然也可以。” “……你什么时候成周扒皮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就不能歇歇?” “呃…当然可以。”于谦脸上一热,讪讪道:“但大明也很重要不是吗?先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哪怕数年都成,不过……” 于谦叹道:“朝局真正平稳也没几年,未来如何还不清楚,况且眼下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先生回来不正是为拨乱反正吗? 先生这些年的辛苦,要是因离开朝局而重蹈覆辙,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是还有你的吗?”李青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反驳,隐退的心思淡了少许。 于谦苦笑:“先生,我也不年轻了啊,今年过后就步入花甲之年了,岁月不饶人啊!” 李青一怔,“你都这么大了吗?” “……”于谦好笑道,“先生忘了吗,我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啊,这都多少年了?” 李青眼眸一黯:“是啊,岁月不饶人,连于谦你都快六十了,这时间过得真他娘快。” … 于谦家离皇宫不算远,没多久就到了他家门口。 “先生,要不来我家喝杯茶?”于谦邀请道。 “好啊。”李青从来不跟熟人客气。 驴子更不客气,几乎在李青说话的同时,它就往于谦家走了,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 客堂。 二人品茗闲聊,聊的自然是朝局。 “先生这次去辽东,不妨带上一些官员一起。”于谦建议道,“随着人口增加,要处理的事情也变多了,增设些官吏很有必要。” “这个我跟皇上说过了,官吏都要增设,包括卫所也要建立。”李青道,“文官、武将名额,足足有十几个。” 于谦好奇道:“文官都有谁啊?” “都是些新人,我选的都是科举过后,就被丢进翰林院,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且家庭条件并不富裕的人。”李青笑道,“郁郁不得志的,会更加珍惜机会。” 于谦点头,“皇上给草原部落首领都封了官儿,这个主导权……” “必须有大明主导。”李青不容置疑,“到时候我会给他们言明,愿意跟从大明的,大明不会亏待他们,不愿意的,大明也不强求,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于谦大感放心,笑道:“就当如此,草原蛮夷不习教化,若对他们太过宽容,保不齐会酿成什么祸事。” 说到不习教化,于谦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先生可有在草原部落集中区域开办学堂?” “刚建成没多久,还未开始授课,不过最迟下半年,就会提上日程。”李青放下茶杯,道,“文化认同是重中之重,不求他们熟读经史,却也要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 让他们对汉文化有认同感,归属感,做不到这个,就不算融合成功。” 于谦颔首,欣然笑道:“果然,有先生在,根本用不着我操心。”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偷懒了?”李青撇嘴揶揄。 “能轻松,谁不想轻松一些啊?”于谦失笑道,“再说,这也不是我分内之事,我一兵部尚书,总不能大事小情一把抓吧?” “嘁,你还挺有理。”李青好笑摇头,见于谦眼底仍有一丝不安,无奈道:“放心吧,我不会真的撒手不管的。” 于谦真正放松下来,点头道:“其实以先生的本事,不用怎么辛苦,就能稳定大局。” “少给我的戴高帽儿。”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可不是免费的苦力。” 于谦讪讪笑笑,问:“先生什么去辽东?” “皇上让我过完正月再去,还有好几天呢。”李青伸了个懒腰,“下午忙不?” “嗯…今儿下午太子有堂……先生口中的体育课。”于谦道,“我骑射水平一般,要不先生随我一起去东宫,替我代课?” “……真有你的。”李青没好气道,“我的意思是,不忙的话咱们喝酒,你还给我安排上活儿了。” 于谦正色道:“这不是小事,太子是大明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巴拉巴拉…… 李青脑仁疼,“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白出力。” “晚上我请先生喝酒。”于谦连忙开出条件。 “嗯……成吧。”李青有好几年没见过小太子了。 他也想看看这未来的大明天子,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和于谦的评价有没有出入。 “离中午没多久了,中午别走了,吃了饭咱就去东宫。”于谦建议。 李青家离皇宫挺远的,当初朱祁钰本来要圈块地,给李青建座永青侯府,但被他拒绝了。 又住不了太久,金陵那座就足够了,建了实属浪费,朝廷也不富裕,犯不上花这个钱。 “先说好,中午算中午的,跟晚上喝酒没关系。” 于谦忍着笑:“……没关系。” 中午,李青小酌几杯,于谦却是滴酒未沾。 吃过饭,小憩片刻,二人赶往东宫。 ~ 东宫。 朱见深吃完饭,一推碗,就朝贞儿道,“贞儿姐,叫上小德子他们几个,咱们玩蹴鞠吧?” 他这个年龄正是闲不住的时候,恨不能一天玩儿十三个时辰,趁着于老师没来,他想赶紧疯玩一阵儿。 “殿下,下午要练习骑马、射箭,可都是体力活儿。”贞儿建议道,“还是保存体力为好,要不…明天吧?” “嗯…好吧。”朱见深有些怏怏不乐。 贞儿见他这模样,想了想,道:“那就玩一小局?” “嗯,好。”朱见深立马开心了,“我去叫人。” 说罢,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贞儿满脸好笑,眼眸有着一抹宠溺,正欲回房换上短打扮,却见一小宫女匆匆进来。 “奴婢见过贞儿姐,”小宫女执礼甚恭,“于大人来了。” “今儿这么早?”贞儿有些诧异。 “是呢。”小宫女赔着笑,惜字如金,对太子跟前的红人,她可不敢得罪分毫,也怕说错了话,惹人不喜。 “知道了,去转告于大人,太子殿下一会儿就过去。” “是。” ~ “贞儿姐,你怎么不换衣服啊?”朱见深人都叫齐了,见她款款走来,一点也没要蹴鞠的样子,颇感纳闷儿。 穿着宫裙蹴鞠,多少有些不雅,也不方便。 他催促道:“你赶快去换衣服,不然过会儿于老师就来了。” 贞儿微施一礼,道:“太子殿下,于大人已经来了。” “这么快?”朱见深惊诧的同时,也有些郁闷,“这咋还提前了呢?” 第47章 这个太子很会摆谱 “太子殿下,还是莫让于大人久等为好。”贞儿小声提醒。 朱见深郁闷地摆摆手,“散了,都散了吧。” “是,殿下。”小太监们见太子郁闷,一窝蜂散了。 朱见深闷声道:“贞儿姐,咱们走吧。” “呃…奴婢还是不去了。”贞儿轻轻摇头,“殿下,奴婢只是个宫女,并不是侍读。” “这有何打紧?” “于理不合。”贞儿说。 朱见深本就郁闷的心情更糟糕了,强硬道:“我说不打紧就不打紧,谁敢说三道四,我打烂他屁股。” 说着,不顾贞儿反对,拉着她的手就往前殿走。 “殿下,你快撒手。”贞儿急得不行,这要是被人看见,一状告到御前,那可是大罪过,“殿下,奴婢跟你一起,你松手吧。” “这就对了嘛。”朱见深松了手,笑呵呵道,“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贞儿强笑了笑,并没放在心上。 ~ 亭下,李青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建筑,悠哉悠哉。 于谦想提醒他注意场合,但考虑到李青脾气,又放弃了。 等了会儿,李青逐渐不耐起来:一个小娃娃还挺能摆谱,他祖宗几代都没这样过,真是…气煞我也。 不教了……李青起身道,“我下午还有些事儿,你来教吧。” 你能有什么事儿,你就是想偷懒……于谦连忙拉住他,劝道:“来都来了。” “……” “我最多再等半刻钟。”李青说。 不料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玄衣玄裤,一身短打扮的少年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谦瞥眼瞧见,拉了拉李青衣袖,“太子来了。” “嗯,看见了。”李青点头。 二人上前,“参见太子殿下。” “嗯,免礼。”朱见深语气淡淡,小手摆了摆。 李青眉间挑了挑:这小子可真会摆谱,跟他爹一样欠揍。 “今儿课程怎么提前了啊?”朱见深问。 “是这样,”于谦解释,“永青侯骑射双绝,今儿正好永青侯有空,太子殿下不妨跟他学习……” 于谦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只见太子眼也不眨的看着李青,似乎有些生气。 他连忙回头看李青,却见李青看也不看太子,盯着太子身后的宫女看得入神。 而那个宫女,却是怕怕的,垂首低眉不敢与之对视。 这情况……于谦头一次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 “你就是永青侯?”朱见深问。 “太子听说过我?”李青收回眼神,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双手往后一背,脸昂上了天,人不大,逼格十足:“没有!” 有点意思……李青笑了笑,再次看了眼贞儿,蹙眉不语。 他突然发现了盲点,但他还不确定。 “永青侯!” “太子殿下有事?”李青收回眼神,诧异的问。 于谦:“……先生,你是来给太子授课的啊!” 不是,你哪边儿的?就显着你了是吧……李青瞪了于谦一眼,道:“既然太子来了,那咱就开始吧。” “呵呵,”朱见深傲然一笑,“本太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跟着学,想做本太子的老师,你得拿出点儿真本事。” 李青笑了,转头看向于谦:“你都看到了,太子不想让我教,这可不是我不教。” “你……”朱见深气不过,转而看向贞儿,“你也都看到了,不是本太子不学,而是无人可教,走,回去蹴鞠去。” “太子……” “先生……” 贞儿、于谦同时开口,一人可着一个劝,苦口婆心。 贞儿是知道李青本事的,她自幼就进了宫,迄今为止,李青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 没有之一! 太子跟着这样的牛人学,自是极好的,她不想太子错过良师。 于谦也是为太子着想,太子是国本,教育方面自然不能马虎。 他毕竟是文官出身,骑射水平着实有限。 话说回来,其实骑射方面的东西,理应由武将来教,比如身为提督总兵官的武清侯石亨。 论身份、地位,他最适合这个位置。 奈何,朱见深毕竟不是朱祁钰的亲儿子,提前让太子接触武将,于朱祁钰,甚至于朝局而言,并非好事。 朱祁钰很大度,可以把皇位留给侄子,但他还没大度到提前让侄子接触军权。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一些有心人必会闻风而动,莫说平静的朝局会再次激荡,朱祁钰自己的皇位,甚至都有可能不稳。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太容易被蛊惑了,朱祁钰不得不防。 事实上,这些年来,除了于谦,朱祁钰不让任何官员接触太子。 而朱见深,也没接触过除于谦之外的大明官员,李青这还是头一个。 于谦敢带李青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知道皇帝知道了李青身份。 不过,于谦却没料到俩人一见面就掐上了。 半刻钟后,于谦仍没劝动李青,贞儿却劝动了朱见深。 于谦摸了摸鼻子,自觉很失败。 贞儿劝完朱见深,又帮着于谦劝李青,弄得李青一阵头大。 “行了,别吵了,我教还不成吗?”李青被二人吵得头疼,他着重看了贞儿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 贞儿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不是一般的机灵,立即明白李青是有话要问她。 她刚想支开朱见深,却不料,少年捕捉到了李青小动作。 朱见深不给机会,上前道:“开始吧?” 李青稍稍诧异了下,点头答应。 这一番下来,李青别的暂没看出,但看出了这小子除了摆谱,还是个心细的人。 他压下心中疑惑,问:“去哪儿练骑射?” “侯爷请随奴婢来?”贞儿连忙上前引路。 朱见深却撂了脸子:“你是宫里的奴婢,可不是他的奴婢!” 贞儿一滞,随即脸火辣辣的烫,呆在当场尴尬到了极点,却也只能赔礼:“奴婢错了,请太子殿下责罚。” 朱见深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但年少的他又拉不下来脸,哼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这不用你伺候了。” “是,奴婢告退。”贞儿声音微颤,伤心又委屈,她明明都是为了太子好。 李青却是眉头紧皱,有了主观臆测,加上朱见深的表现,他要是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些年也白活了。 他深感震惊:这熊孩子也太早熟了吧? 于谦见气氛尴尬,打圆场道:“那什么,时间宝贵咱们抓紧,先生请随我来。” 李青压抑着解开谜底的冲动,点点头:“走吧。” ~ “五十步外的那十个靶子,你能射中七个,才有资格做本太子的老师。”朱见深指着远处,正在摆正位置的靶子说。 李青笑了笑,忽的压低声音问:“太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贞儿?” “啊?”朱见深惊诧出声,接着脸色狂变,很快小脸通红。 他又是害羞,又是惶恐,同时也很疑惑:他是咋看出来的? “是不是啊?”李青贱兮兮问。 “你…你胡扯!”朱见深大吼,以愤怒掩饰惶恐和不安,“诽谤,你诽谤本太子……!” 于谦正让人摆正箭靶,忽听远处朱见深怒喝,不由头疼地扶额,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时间线能倒回一个时辰前,他绝对不会再让李青来代课了,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服了服了……于谦气苦不已,却还得赔着笑脸,他小跑到二人跟前,软声细语的说: “都好好的,这又是咋啦?” 第48章 拿捏熊孩子 朱见深指着李青,手指头直哆嗦:“诽谤,他诽谤我啊!” “啊?这……”于谦诧异地扭头看向李青,“先生,你诽谤太子什么了?” “我不道啊?”李青也是一脸诧异,转而看向朱见深,“太子可否言明,臣都诽谤你什么了?” “你诽谤……你……”朱见深哪里说得出口,气道:“你就是诽谤我了。” 李青揶揄道:“呐,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诽谤,我就诽谤啦?” “你……我……!”朱见深气坏了,“我跟你拼了。” 面对千军万马,李青都从容不迫,何况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他只伸出一只手,摁住朱见深脑袋,身高差太过悬殊,朱见深的小拳头根本碰不着李青。 “啊呀……!”朱见深无能狂怒,小拳头舞的如风车一般。 一旁的小太监都惊呆了,这永青侯竟敢摁太子脑袋? 就连于谦也有些傻眼,这可是大不敬啊! 他想劝李青,但想了想,又改为劝太子。 “太子你歇歇吧……。”于谦苦口婆心。 不劝还好,一劝朱见深更为愤怒,他脱离李青大手,退了几步,双手摆在后面,梗着脖子快速冲撞李青。 “定!” 李青快准稳地摁住他脑袋,笑眯眯道,“太子你这也不行啊。” 你可快少说两句吧……于谦好气又好笑,连忙分开二人。 “太子你先消消气,上课时间到了,有什么事上完课再说……”于谦劝着朱见深,一边在心里发誓:上完课就带先生逃遁,这实在是可怕了。 朱见深心中不忿,却无法说出李青怎么诽谤的他,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哼道:“行,那就上课!” 他看着李青,淡淡道:“我们打个赌如何?” “成啊!”李青笑道,“赌什么?” “那十个箭靶,你要能全部命中靶心,我就承认你的本事,反之,屁股给你打烂!”朱见深恨恨的说。 “这不公平。”李青摇头拒绝。 朱见深急了,连忙祭出激将法:“怎么,你怕了?” “不是,只是觉得太亏了。”李青道,“我不需要太子承认我的本事,我赢了,一百两黄金。” “没问题。”朱见深迫不及待要打李青屁股,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同时,让于谦作证:“你都看到了,到时候可别怪本太子不讲情面。” 于谦瞥见李青邪魅一笑,顿感放心,点头道:“太子你拿得出一百两黄金吗?” “瞧不起人是不,是不是瞧不起人?”朱见深又炸了。 “不不不,臣就是随口一问。”于谦连忙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朱见深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朝一旁侍候着的小太监,扬了扬下巴:“把本太子的弓给他。” “是,殿下。”小太监恭敬应了声,“永青侯,请!” 李青接过精美大弓,拉了拉弓弦,不禁暗叹:弓是好弓,就是太轻了,不过也难怪,毕竟熊孩子才十一岁,重弓也拉不开。 目测了下距离,射五十步倒也不成问题。 李青从小太监捧着的箭壶中抽出一支箭矢,歪头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数啊!” “当然!”朱见深一挺胸脯,听李青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词,他颇为欣喜,比太子听着还要顺耳。 年岁不大的他,自觉自己也是个男子汉了! 朱见深嘴角不禁歪了歪,傲娇的想着:尽管你这话说的中听,但我还是要打你屁股。 “开始吧!” “那你可要瞧好了。” 李青话音刚落,接着便是‘嘎吱吱……’一阵乱响,不等朱见深凝神去看,‘嗖’的一声,箭矢激射而出。 离弦之箭何等之快,朱见深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刻,箭矢便已插在了箭靶上,尾部雕翎来回晃动,格外惹眼。 少年朱见深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出箭矢正中靶心,小嘴不自禁张大。 李青笑了笑,“如何?” “才第一箭,神气什么啊?”朱见深撇了撇嘴,依旧嘴硬。 李青耸了耸肩,接着抽出第二支箭矢。 ‘嗖!’又是一箭命中靶心。 接着,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快,太快了,李青搭弓拉箭,拉满即射,行云流水,毫不迟滞。 朱见深目瞪口呆:他都不需要瞄准吗? 开玩笑,天上飞的海东青,李青都能给射下来,区区五十步外射中靶心,简直是小儿科。 “掏钱!” 朱见深刚有震惊感觉,李青就结束了,以至于看着李青伸过来的手,他都没反应过来。 讷讷道:“掏什么钱?” 好小子,玩脏是不……李青将弓丢给小太监,开始撸袖子。 于谦一凛,连忙挡住李青,朝朱见深笑道:“自然是赌注啊,太子难道忘了吗?” “……本太子岂会言而无信?”朱见深悻悻说了句,转而又道,“自己厉害不算本事,你能教的会本太子,才算你厉害。” “这个怕是有些难。”李青为难道,“我的本事一般人可学不来。”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朱见深又激动起来,“你说本太子是普通人?” 你看你,咋又恼了……于谦连忙道,“永青侯的意思是……要达到百发百中的水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速成的,他过几天还要去辽东,没机会再教太子了。” “是不是啊,永青侯?”于谦用肩膀碰了碰李青,连使眼色:你快说是啊! “……”李青无奈点头:“是,我没那么多时间。” 于谦长长舒了口气,鼓励道:“太子,咱们不如先从基本功学起,只要坚持努力,你也会达到永青侯这个高度,甚至…比他还要厉害。” “这不是必然吗?”朱见深轻哼,一脸志得意满。 李青看着他这模样,就忍不住想给他来两下。 你装个锤子啊?这要换了你爹,我高低赏他俩透明窟窿。 于谦忙拉了拉李青衣袖:就当给我个面子,别再跟太子过不去了。 碰上这俩货,于谦是真服气,这种夹在中间的滋味儿,不是一般得的难受。 ~ 李青不爽熊孩子,却不好让于谦为难,倒也教了一些技巧。 朱见深脸上不以为然,心里还是相当认可李青水平的,学得认真,为超越李青而努力。 不过,教归教,学归学,俩人谁也不待见谁,都臭着一张脸。 大半时辰后,李青教累了:“今儿就到这儿吧,教太多你也学不会。” “那就到这儿吧。”朱见深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反击道,“不用教太多,本太子就能超越你。” “……加油!”李青撇了撇嘴:你爷爷拼搏了一辈子,都没超越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懒得跟熊孩子计较,直接道:“钱是不是得清了?” “你这么爱钱,该不是个贪官吧?”朱见深揶揄。 李青一滞,旋即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喊道:“重大消息,太子居然对身边的宫女……” “我给!”朱见深因过度惊吓,声音都变形了,颤声吼道,“我有说不给吗,你瞎喊什么啊?” 朱见深胸脯起伏剧烈,满脸惊惧:“你敢再诽谤本太子,屁股给你打烂!” 哎呦呦呦……李青撇着嘴,根本不带怕的,他靠近朱见深,身子前倾,附耳道: “小太子,我吃定你了。” “你……”朱见深怒不可遏:混账,这厮真是太混账了! 但他不敢再跟李青刚了,真要泄露出去,那他也没脸活了,熊孩子虽然熊,却也爱惜羽毛。 他怕丢人。 “等着,本太子这就去取。”朱见深拂袖离去。 于谦见太子走远,好奇道:“先生,你刚跟太子说什么了?” 第49章 贞儿姓万 “太子早熟,喜欢上身边了宫女。”李青笑着说。 于谦:(⊙o⊙)… “这,这……”于谦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一会儿,才道:“先生,你会不会搞错了?” “你在东宫授课这么久,就没有发现端倪?”李青反问。 “我……”于谦呆了一下,随即惊诧道,“是那个叫贞儿的宫女?” 有些事,不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挑明,一些不合理的蛛丝马迹,就全呼应上了。 于谦一下就想到了贞儿,他也觉得太子对她似乎很不一般。 但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迟疑道:“这…可能吗?” “刚才太子什么反应你都看到了,你觉得呢?”李青好笑道。 于谦沉默,继而愠怒:“那宫女忒也放肆,竟敢勾引太子,定要……” “哎?事情没明朗之前不要下结论。”李青摆摆手,“兴许就是单纯的太子早熟,跟人家并无关系。” “不管如何,这件事都要重视起来。”于谦神色凝重,“太子是国本,如今不过十一岁,岂能亲近女色?这真是…真是……成何体统啊!” 李青失笑道:“不用紧张,我观太子精气神内敛,并未有出格之举,也就是停留在心理层面,远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听他这么说,于谦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那也不能坐视不理!”于谦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那个贞儿,不能再待在东宫了。” 李青道:“这件事你不要管,我来处理。” “先生今日已经得罪了太子,不如……”于谦皱眉道,“还是我来吧。” “正因为我都得罪了他,所以我才不用顾忌什么,”李青摆摆手,“你不同,你是他的唯一老师,这种得罪他的事情,你就不要做了。” 见于谦还想往前顶,李青又道:“你跟他闹僵了,你授课他还会听吗? 除你之外,皇上不会再派其他人来教太子,而我,要忙的太多,不可能撇下大事来教他。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无所谓道:“我得罪的人够多了,不差他一个太子。” “唉……那好吧。”于谦不再矫情。 ~ 一刻钟后,十来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走来。 不是金子,全是银子,不过是同等价值的银子,并没让李青吃亏。 这么多银子,李青不好携带,便道:“劳几位公公辛苦一趟。” “哎呀,真是对不住了侯爷,太子说了,让侯爷自己带回去。”为首一太监赔着笑,“太子不让俺们送。” 其实这些个太监也想给李青送到家,因为按照惯例,他们能得些跑腿儿费。 但太子言明不能送,他们也不敢违背。 “……给我找俩麻袋。”李青知道熊孩子肯定是故意的,不由更加坚定了棒打鸳鸯的决心。 你为难我,你也别想好受,来吧,互相伤害吧!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这个太子倒没说不准,但他们又怕这样做会惹得太子不喜。 “一人一锭银子。”李青豪气道。 “多谢侯爷赏赐。” … 驴子驮着两麻袋银子,还得驮着李青,压力山大,于谦看了都心疼。 于是,他让李青匀过来一麻袋,让自己的马驮着。 还好,于谦的马不会说话。 ~ 李青要出远门,就将银子寄放在了于谦家。 回到自己小院,他烧一锅水,舒服地泡了个澡,然后换上一身新衣服,开始规划辽东事宜。 刚提起笔,大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见贞儿过来,李青微微点头:“进来吧。” 还没出正月,天气冷的厉害,李青便把她带去了东厨。 关上门,烧上柴,贞儿冻得发白的脸,才有了些血色。 “李大人可是事要问奴……我?”贞儿迟疑着说。 “有。”李青点头,想了想,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啊?”贞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讪笑道:“做奴婢的哪敢评论太子,大人说笑了。” 李青笑道:“这就咱们二人,出的你口入得我耳,你只管说便是。” “呃…太子很聪明,平日待人也很仁厚。”贞儿硬着头皮说,她实在搞不懂李青这闹哪儿出。 “那你喜欢他吗?” “?” “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李青补充。 贞儿:(⊙_⊙)? 见她这副模样,李青暗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就是那熊孩子早熟,跟贞儿倒没什么关系。 “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奴婢可承受不起。”贞儿又急又怕,“奴婢都二十八了,太子才……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要让别人听了去,奴婢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她是真吓坏了,好不容易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安稳日子,要是因为这个丢了命,那也太冤了吧? “大人,这玩笑可开不得啊!”贞儿给吓哭了,同时,她也很不解,委屈道,“大人何故如此,奴婢好像……没得罪过大人呀?” 李青认真道:“如果太子喜欢你,又当如何?” “这怎么可能呢?”贞儿哭笑不得,“我只是从他小时候就开始侍候他,太子是对我亲近些,却也不是大人以为的那般,他…顶多是把我当大姐姐了。” 李青缓缓点头,他看得出,贞儿并未说谎。 至少在她的意识里,并未察觉到熊孩子心怀不轨,且她也没歪心思。 “对了,你姓什么?”李青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重要问题没问呢。 “奴婢免贵姓万。”贞儿说道。 艹,还真对上了……李青无语。 以前他并未往这方面想,毕竟贞儿这个名字,根本算不上稀有,但现在看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李青蹙眉不语,想着历史上万贞儿的事迹。 想来想去,除了嫉妒心重,倒也没做什么祸乱朝纲的恶事,至于万贞儿堕胎狂魔的称号,主流观点好像也并不认同。 李青也觉得不现实,只一两次还行,真要是怀一个堕一个,根本瞒不住人。 宫里的人太多了,万贞儿不可能控制住所有人,而朱见深再如何宠爱她,也不会容忍她做这等事。 但李青还是不想冒险,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弄死她! 可李青又说服不了自己,总不能凭一些大概率不实的事情,就把人杀了吧?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李青问。 贞儿回忆了下,点点头:“记得,大人说,以前我没得选,以后让我做个好人。” 她委屈道:“我真没做恶事了啊,这些年尽心伺候太子,不敢丝毫懈怠,也远离了后宫,只是偶尔被太后召见,但太后大多都是询问太子如何……大人,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呢?” 她害怕,也不忿。 “你离开东宫,便可无恙。”李青说。 “我…我不想再去后宫了。”贞儿求饶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太后老了,如今也式微,待在东宫是我最好的选择了,求大人放过我吧。” 李青想了想,道:“要不…我跟皇上说说,放你回家?” “不,不要。”贞儿摇头,“我四岁就进宫了,哪儿还有家啊,如今已是半老徐娘,嫁人也够呛,最多只能嫁给那种娶不上媳妇儿的老光棍儿。” “你怕吃苦?”李青揶揄。 “是的。”贞儿也不怕丢人,“我现在锦衣玉食,又不用干活,混了二十年,我才有了出头之日,换你你肯吗?” 李青:“……” 她这理由太过充分,以至于李青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 第50章 大明深情 东宫。 贞儿一回来,就被朱见深堵了,“你去哪儿了?” “奴婢去见了永青侯。”她如实说。 “谁让你去的,跟我说了吗?”朱见深脸都气红了,甚至都想动手打人,但终是不舍,强忍住了,“你去找他干嘛?” 贞儿迟疑了下,回道:“永青侯问了奴婢姓氏。” “你在编瞎话。”朱见深愤怒的说,“你是不是和他,和他……” 他说不出那种话,但心里难受又愤怒,破防道:“我要把他屁股打烂,不,我要杀了他,不对,我让他进宫做太监。” 看着几乎失心疯的小太子,贞儿终于信了李青的话。 “太子你冷静一下,奴婢有话跟你说。”贞儿叹了口气,无力的说。 “你让我怎么冷静?”朱见深气吼吼道,“不行,我要跟他决斗。” 贞儿淡淡道:“太子倘若再这般,那以后太子永远也见不到奴婢了。” 朱见深呆了下,愕然道:“你,你说什么?” “太子再这般,奴婢永远消失。”贞儿重复了一遍。 “你,你……”朱见深气得说不出话。 “太子若是生气,可以打骂奴婢,但不可胡来。”贞儿平静道。 朱见深看着这么平静的她,莫名很害怕,害怕真的失去。 “贞儿姐,我从来没把你当做可随意打骂的奴婢啊!”朱见深讷讷道,“是不是因为今儿我说你,你生气了?” “奴婢不敢。”贞儿微微摇头,“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哎,好。”朱见深点点头,他不再愤怒,开始患得患失。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处,贞儿这才道:“永青侯叫奴婢去,并不是像殿下以为的那样,而是告诉了 奴婢一件事。” “什,什么事啊?”朱见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同时,心下又好受许多,也不再那么恼恨李青了。 他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贞儿看着他躲闪的目光,叹道:“他说,太子喜欢了奴婢。” “诽谤,他诽谤啊,”朱见深又气又急,“贞儿姐,你别听他瞎说,他是个混账。” 收了钱,还卖人,可不就是混账吗? 朱见深气得牙根儿直痒痒,他就没见过这种人。 贞儿温柔得笑了笑:“太子都不敢说实话吗?” “我……”朱见深一滞,倏地生出一股勇气,他点头道:“是,我喜欢贞儿姐。” 他认真道:“等我长大,我会娶你。” “可我只是个奴婢呀?” “我奶奶最开始也是宫女呢。”朱见深不以为然,“她不照样做了皇后,太后?” 孙氏如果听到这话,绝对会单走一个6。 贞儿苦笑着说:“太子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会有年轻漂亮的妃子,而那时……奴婢已经老了。” “没关系,年龄不是问题,真的。”朱见深深情地拉住她的手,道,“我永远不会嫌弃贞儿姐。” “太子殿下,你别这样。”贞儿连忙拨开他的手,心中苦涩不已。 这叫什么事儿啊?好不容易熬出头,结果却……自己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朱见深则是一脸受伤,他问:“难道贞儿姐不喜欢我?” “如果太子说的是男女之情的那种,是的。”贞儿平静的说,“请太子也莫要再喜欢奴婢,不然的话,奴婢只能消失。” “是那个永青侯威胁你?” “不是。”贞儿苦笑道:“太子殿下,你别再想这些事了好不好,奴婢求你了,你就放过奴婢吧。” 两人足足差了十七岁,这怎么可能呢? 要是以后被太子妃知道了这些往事,她还能好吗? “你在怕什么呢?”朱见深不解,“难道你认为,孤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保不住?” “……”贞儿扶额:小冤家,你这是要姐姐的命啊! 她吁了口气,表情严肃且认真:“殿下若想让奴婢继续留在东宫,就不要再喜欢奴婢了,若是继续喜欢,那奴婢只能走。” “孤喜欢你,也不让你走。”小小年纪的朱见深,却已经开始不做选择题了。 贞儿面无表情的说:“那请太子现在就杀了奴婢吧!” ~ 朱见深哭了,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骂李青的祖宗八辈儿。 他的贞儿姐,真的走了,离开了东宫,他甚至都不知道贞儿姐去哪儿了。 大明深情痛彻心扉! 等我做了皇帝,必须把他屁股打烂……朱见深恶狠狠的发誓。 —— 李青领着贞儿来到浣衣局,让领头太监给她安排了个活计。 浣衣局的主要工作内容是洗衣裳,这是贞儿自己选的。 虽然苦是苦了点儿,但不用勾心斗角,好好干活也就是了,最多不过受训斥,至少不至于无缘无故丢了性命。 李青见她不熟练捶打衣服,小手冻得通红,多少有些不落忍,便给了领头太监一锭金元宝,让他给贞儿安排个舒服的活儿。 大太监拿钱办事,且也不敢敷衍永青侯,于是给贞儿换了个统计衣服的活,这个工作相当轻松。 贞儿昔年跟了孙氏那么久,做个统计自然不在话下。 李青知道宫里处处都透露着残忍,他又无暇顾及,便当着大太监的面,把贞儿拉到一旁,给人一种他罩着贞儿的感觉。 “你是不是很恨我?”李青问。 贞儿摇摇头:“不,是我命苦,这都是命。” 她苦笑道:“我还得谢谢大人呢,若不是你把话挑明,我还傻傻的不知所谓呢,以后太子长成自然会收起荒唐念头,那时,太子妃也饶不了我。” 顿了顿,“便是现在,只要风言风语传出去,我也是人头落地。”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深知这座人人羡慕的皇宫,究竟又多可怕。 太子是储君,绝不会有错,人们只会认为是她勾引太子,即便有知道真相的,为了政治正确,也不会为她一个小小宫女说话。 如今这情况,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人,都谁知道我来了这儿?” “只有你我,皇上知道。”李青道,“要不你改个称呼吧,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改个名字更保险。” 贞儿点头:“大人是读书人,帮忙起一个吧?” 李青想了想,“要不就叫小婉吧,你本姓万,万和婉同音,也算是有个念想儿。” “小婉谢大人赐名!”贞儿大声说道,下跪磕头,惹得周围人侧目。 李青不禁好笑,贞儿的目的他又岂会不知,但他并未说什么,反而配合着让她利用了一把。 …… 皇宫,御书房。 朱祁钰叹道:“又要劳苦先生了,这次辽东之事结束,回来好好休息休息,朕给你放个长假。” “那就先谢过皇上了。”李青笑着点头,看朱祁钰神情憔悴,劝道:“皇上要爱惜龙体,国事重要,身体亦重要。” 朱祁钰轻轻笑道:“坐在这个位置,岂敢爱惜身体?” 他轻叹道:“朕没有雄才大略,也不够聪明,唯有通过勤政弥补不足,列祖列祖的江山,岂敢不认真对待?” 李青温声道:“也要尽量兼顾,没有一个好体魄,如何勤政?” “朕明白。”朱祁钰笑着点头,“耕牛、农具,朕已经让户部安排了,大致五月份就能运往辽东。” 李青点头:“耕地、房屋,是栓住人心的上上之选,有了这两样东西,融合进度定会加快很多。” 朱祁钰笑呵呵道:“先生不日就要出发,朕这会儿也不忙,喝一杯吧,就当为先生饯行。” “那可得多喝两杯。”李青也笑了,他对朱祁钰的感官极好。 要比对朱瞻基、朱祁镇的感官好多了,那爷俩不对他脾气。 第51章 与君论道 酒菜上齐,二人相对而坐,举杯共饮,谈笑风生。 两人很少如此对坐而饮,朱祁钰今天难得有闲,加上辽东进展不错,一向习惯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朱祁钰轻笑道:“先生,你对朝局,乃至整个大明的理解,非常人能及,朕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皇上请讲。”李青放下筷子,含笑点头。 朱祁钰想了想,道:“所谓天下大势,作何解?” “……皇上这个问题,太过笼统了。” “细枝末节的东西,朕已知晓,反而是这些看似笼统,却蕴含大道的东西,朕理解不透彻,认知也不够。”朱祁钰道, “朕笼统的问,先生笼统的教便是。” 被他这么一说,李青也忽的意识到,这的确是朱祁钰的硬伤。 坦白说,单论政治才能,朱祁钰是迄今为止的所有大明帝王中,最差的一个。 顶多也就是和朱允炆打个平手的样子! 老朱、老四就不说了,小胖父子俩,朱祁钰也远远不及。 即便是朱祁镇,政治才能、手腕,也远超朱祁钰一大截。 基于此,李青便直接摒弃了大而空,改从实际出发。 当然,这不能怪朱祁钰,他根本没接受过帝王教育,他是硬生生被逼上来的。 李青沉吟片刻,道:“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说到这儿,李青不禁心悦诚服,赞道:“老子这短短两句,便道尽了大道,大势!” 你这也太笼统了吧……朱祁钰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抿了口酒,道:“这两句话和天下大势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李青微微一笑,“皇上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 朱祁钰压下心中急躁,颔首道:“先生请讲。” “嗯……”李青思考少顷,指着汤汁翻涌的火锅,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就拿这火锅来说吧,它热气沸腾,而它之外却远达不到它的温度,它的热量有余,便会源源不断地流向热量不足的一方, 这便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朱祁钰缓缓点头,这句话的大意他也知道,但被李青这么一说,立即形象具体起来。 李青继续道:“它会不断流逝热能,直到和周围一样,达到一个平衡点才会停止,但它要是停了,咱们还能吃火锅吗?” “不能。”朱祁钰摇头,他更迷糊了,不明白李青为何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 李青却好似对火锅,有着极为浓厚的爱好,笑道:“这火锅如此美味,若是吃不到岂不可惜?” “……”朱祁钰苦笑不得。 李青又问:“敢问皇上,想要继续一直吃下去,应当如何?” 朱祁钰翻了个白眼儿,“加汤,加炭!” “对了!”李青一击掌,“就当如此。” “先生,朕称不上聪明,却也不傻好不?”朱祁钰没好气道,“你这是把朕当傻子啊!” “皇上莫急,认真听下去,慢慢品,你会有收获的。”李青示意朱祁钰稍安勿躁,继续道,“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人之道跟天之道截然相反,皇上可知为何?” “因为……”朱祁钰被问住了,试探道,“人定胜天?” “……”李青摸了摸鼻子,直接公布答案:“因为人凌驾于万物之上,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存在,所以谁都不愿意奉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李青指着汤汁翻涌,鲜香四溢的火锅,道: “若奉行天之道,那这火锅很快就吃不下去了,若想继续吃下去,便要逆天而行,加汤、加炭。” 朱祁钰有些明白了,但还不够透彻,“先生继续。” 李青点头:“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大概意思是,资源会从少的一方,倾斜到多的一方,这和天之道截然相反,且行为逻辑也有着本质区别。” “先生快请说。”朱祁钰隐隐意识到干货要来了,身体前倾,神情认真。 “天之道,是万物发展规律,人之道,并不是自然规律……说白了,就是人为的掠夺。”李青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准确说,是有余的人在掠夺不足的人。” 李青道:“最直观的例子,便是土地兼并! 历朝历代都有这一现象,任何帝王都无法避免,是他们不想做吗? 不,是他们做不到,因为这是人性!” 说得口渴,李青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 “有句很贴切的俗语: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淤泥;虾米吃不了小鱼,小鱼吃不了大鱼,所以历来掠夺,都是自上而下,而非自下而上。” 朱祁钰提起茶壶给李青续杯,迟疑道:“可朕看来……这并不绝对。” “的确,因为人不是鱼。”李青点头,“有余者为保持可长久掠夺,通常不会做竭泽而渔之事; 到了一定程度时,他们会把目标放在同体量的有余者,甚至比他们体量大的多的有余者; 可他们很难斗过和自己实力一样的人,更不可能斗过比他们强很多的人,所以,他们选择了联手,合起伙儿来,拧成一股绳后,他们的实力便会直线飙升; 一群地主联手,能干掉一个地主;一群官员联合起来,能抵抗皇权,所有官员、地主联合起来,能干掉皇权!” 李青缓了口气,道:“具体表现:地主剥削佃户,却也会给佃户一口饭吃;历朝历代的官员士绅,很多都会相互勾连抵抗皇权掠夺,甚至掠夺皇权; 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当官绅体量到了一定火候,有余者便不再是皇权; 所以历朝历代,都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其实皇帝也想独治,但无一例外,都做不到。” 朱祁钰怔怔道:“朕剥削他们了?” “立场不同,无法评判。”李青叹道:“国家需要官员,需要军队,来维持国家运转,保卫国家安全;这些都需要资源,所以需要向下收取资源; 官绅也需要资源,来维持他们的体面、生活质量,所以他们也需要向下收取资源; 百姓当然也需要资源,来维持他们最基本的生存,但他们这些小虾米太弱小了,只能从泥土里刨食儿。” 李青夹了口菜,道:“人肠胃中的食物随着消化,会逐渐减少,所以需要吃东西,身上的温度也会受气温影响,逐渐流失,所以需要穿衣御寒;人想活下去,只能不断索取资源。” “就像这火锅,想要一直保持沸腾,就要加汤、加炭,否则它就会停下来,而人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死亡。”李青道,“皇上,现在你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了吧?” 朱祁钰倚在椅背上,眼眸微眯,轻声自语:“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两句话看似描述对象不同,阐述观点相反,却有着必然的因果关系。” 说到这儿,他不禁露出和李青方才一样的神情,心悦诚服的赞道: “老子,真乃神人也!” 说罢,黯然不语。 ~ 李青这一番话,犹如给一个近视眼的人,戴上了近视眼镜。 朱祁钰终是看清了,看清了本质。 不幸的是,他看到的不是美好,而是清晰的丑陋! 看得越清楚,理解越透彻,他无力感越强。 难啊! 他看向李青,却见李青那深邃的眼眸,也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更有一种难以表述的疲倦。 太难了啊! …… 第52章 为帝者,常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许久,朱祁钰叹了口气,问:“先生可有抑制之法?” 他没有说根治,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不可能根治! “分而治之。”李青说。 “具体点儿呢?” 李青想了想,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把控好上层建筑,大明这座高楼便不会倒塌,但要想把控好,就得给这些人好处。” “给他们好处?”朱祁钰皱眉,“他们的好处还不够多吗?” 李青怔了下,苦笑道:“皇上以为,天下之大害者,何也?” “贪官污吏,为富不仁之士绅。”朱祁钰秒答。 “嗯~不对!”李青摇头。 朱祁钰疑惑道:“那是谁?” 李青看着朱祁钰,默然不语。 “是朕?”朱祁钰惊诧,同时,生出一股怒气,“朕兢兢业业,为的什么?还不是大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 “皇上息怒,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皇帝!”李青道,“天下有很多地主,皇帝便是最大的一个。” “你……!”朱祁钰真的有些生气了。 “皇上莫气,我不是针对你,只是为了让你明白,这其中的问题所在。”李青示意朱祁钰稍安勿躁,继续道:“为帝王者,常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 在皇帝的认知里,全天下都是他的,因此,他希望官员克己奉公,清正廉洁;他希望百姓本本分分不造反,有了收成足额交税; 但……这本身就不公,这也是一种自私行为,不是吗?” “朕……”朱祁钰哑口无言,他还真不好反驳。 李青这话着实大逆不道,却也事实,大明最大的地主,恰恰就是他们老朱家。 太祖杀贪官污吏,可谓是历史之最,可结果呢? 人是没少杀,但贪官污吏仍是络绎不绝,其根本原因就是在此。 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无私奉献的人是有,但终究只是一小撮,更多的人都是极端利己者,如此去看,就连我也是如此……朱祁钰心中的无力感更浓。 “所以啊,皇上不能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天下人。”李青见他听进去了,继续道,“而我之所以说,稳住上层建筑,便能稳住大明的高楼,是因为百姓朴实; 千百年来,他们已经被剥削习惯,只要有饭吃,有衣穿,他们便不会造反; 但有能力,且不满现状的人则不然,皇上让他们难过,他们就敢造你的反。”李青道,“举例来说,一群受压迫的底层百姓,通常不会造反,但这些人中,要是有陈胜、吴广呢?” 朱祁钰呆了呆,胸中怒气渐渐平息,开始反思。 若是秦王朝笼络住陈胜、吴广这一类人,还会走向覆灭吗? “所以啊,得给人好处。”李青道,“汉朝开通了武将上升渠道,所以有了强汉; 唐朝开通文人士子上升渠道,所以有了盛唐; 就如三年一次的科举,时至今日,大明早已不缺官员,甚至官僚机构已经臃肿,但科举能停吗? 皇上,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朕…明白了。”朱祁钰颓然苦笑,“朕都明白了。” …… 李青本不打算跟朱祁钰说这些,至少暂时没这个打算。 但朱祁钰主动问了,李青又考虑到他在朝堂待很久了,未来也要离开一段时间。 今天正好趁着机会,让朱祁钰明白这残忍的真相,不至于以后自己离开,朱祁钰手举无措。 朱祁钰长舒一口气,不再想这些太悲观的事情,问道:“辽东方面,先生具体怎么安排?” “让那些部落首领带领族人搞大开荒,开垦出的耕地,只需足额交税,具体划分让他们自己来。”李青笑道,“这也算是上升渠道了,有了上升的空间,那些部落首领便会安定下来,且还会干劲儿十足。” 朱祁钰皱眉道:“以后呢?” “以后随着融合,那些个部落首领威望会越来越低,很难再成气候。”李青眯着眼道,“到那时,朝廷便可轻松重新分配资源,比如,提升些有些能力者,给其少许好处; 这样非但不会引起动乱,反而会深得民心。” 朱祁钰缓缓点头,欣然赞道:“先生大才!” “呵呵……”李青笑笑,继而认真道:“为帝者,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大,最忌急躁,还请皇上牢记。” “嗯,朕明白。”朱祁钰吁了口气,惊叹道:“先生一席话,让朕醍醐灌顶;今日先生字字珠玑,朕获益良多。” 何止是获益良多,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于今时今日,他才真正明白做皇帝有多难,做一个好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他不禁想起历史上的那些昏君,真是他们不想做明君吗? 未必! 或许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朱祁钰不禁反思,若无李青、于谦等一小撮儿人,他会是个怎样的帝王? 大概…也会是个昏君吧! 火锅还冒着热气,但随着炭火渐消,已经不再翻涌了,汤汁也少了许多,朱祁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加炭、加汤。 … 三日后,李青带着一行年轻人,向朱祁钰辞行。 朱祁钰亲自相送,送出皇城。 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他怔怔出神,眼底深处有着一抹绝望。 一种大彻大悟,看透一切却又无力扭转的绝望。 “皇上,永青侯他们走远了。”小恒子小声提醒,谄笑道,“永青侯本事大着呢,定能完美处理辽东事宜,皇上莫忧。” 朱祁钰眼眸眨了眨,忽的笑了:是啊,他比我看得更透彻,也更绝望,但他并未放弃,反而一直为之努力,冲在最前沿; 而我身为皇帝,又岂能放弃? 他眼中的那抹绝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斗志火焰。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摆驾回宫!” 自今日后,景泰帝更勤政了。 朱祁钰确如他自己所说,没有雄才大略,但他不懈怠,以勤奋弥补…… 三月,山.东半省铜钱置换宝钞开启。 七月,再度开启铜钱置换。 时至九月,山.东全境完成兑换。 期间,于民间购铜,开采铜矿,从日本贸易得来的铜,全被送去了宝源局。 大明铸钱成本直线飙升,是印钞的数十倍,但朱祁钰并未因此心疼。 ~ 景泰十年。 二月,河.南半省开启铜钱置换。 六月,全省兑换完成。 八月修长江堤坝,十月治理黄河。 朝廷花钱如流水,国库几乎没有盈余,但民间却是极具繁荣,太多的就业岗位,让他们有了挣钱的机会。 这也是上升的渠道,生活品质的上升! 百姓逐渐从吃饱,往吃好上面追求,积极向上。 ~ 景泰十一年,二月。 李青完成了工作交接,从辽东返回京师。 基本框架已经打好,后面人只需按部就班即可,他总算可以清闲下来了。 进宫汇报了下工作,他便休息了。 在家休息了数日,李青养好精气神儿,再次进宫找朱祁钰请假。 如今虽因草原局势紧张,大明有源源不断的人口流入,但接收流程已经稳定,有他没他区别不大,李青也想回去陪陪师父。 忙碌了这么久,也是该歇歇了。 “下个月殿试开启,先生不妨留京一月,帮朕把把关。”朱祁钰笑道,“之后,先生再回金陵放松不迟。” “嗯…也好。”李青点头。 他倒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朱祁钰很够意思,让他景泰十二年再回京办公。 近一年假期,属实够大气了,李青不好拒绝。 “皇上,你要多保重龙体。”李青注意到才三十多岁的朱祁钰,已经有白头发了,蹙眉道,“臣给你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吧?” “嗯,好。”朱祁钰笑着答应。 李青补充:“还要多注意休息。” 朱祁钰失笑道:“朕又不是小孩子了,累了还不知道休息?” 李青轻轻笑笑,不再多言。 第53章 屠龙少年 闲来无事,李青常去怡情楼小酌怡情,有时也会去找于谦喝酒,有时也会去找石亨叔侄。 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累的时候是真累,但闲的时候也是真闲,李青无事一身轻,整日悠哉悠哉,悠闲惬意。 时间流逝很快,转眼,阳春三月。 这天,李青起了个大早,今日是殿试成绩出炉的日子,他答应过帮朱祁钰把关来着,出门前,还特意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 然后,骑上他的驴子,赶往皇宫。 路上,李青嫌驴子磨洋工,给了它两巴掌,驴子闹起脾气,‘嗯~啊~’个不停,速度更慢了。 一人一驴一路闹腾,差点儿误了时间。 ~ 皇宫,中殿。 “先生可真会掐时间,朕还以为你又睡过头了呢。”朱祁钰揶揄道。 李青不好意思笑笑,“在谨身殿,还是文华殿?” “文华殿,”朱祁钰舒展了下四肢,眼睛中还有血丝,显然没睡好,“考生已等候多时,我们去吧。” 李青点头:“皇上请。” … 这时代的考生,可比后世苦逼多了,别的不说,单是这长途跋涉就不轻松,考试更是煎熬,蹲在一个活动都困难的小房子里,去搏心中的飞黄腾达梦。 然而,能冲到殿试者,寥寥无几。 殿试只考策问,考生天不亮就进入考场,历经点名、三卷、参赞、行礼……然后在八股的限制下,奋笔疾书。 不过殿试还好,通常只考一天,日暮时分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誊录、密封,收存,最后交由审卷官,交叉审阅。 审卷官看到是考卷,没有名字,字迹也都是一样,且和监考官完全隔开,制度严明。 科举历经数朝,近千年的时间,早已十分成熟,至少流程上面几乎没有漏洞。 审阅官经过重重审核,最终选出十名都被承认最好的试卷,呈送给皇帝,由皇帝选定状元、榜眼、探花。 整个大明,能进文华殿目睹天颜的考生,就只有这么十个人。 这难度,比后世清北可大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状元、榜眼、探花的诞生,通常和水平没多大关系,到了这个层次,水平都差不多。 说白了,也就皇帝一句话的事。 这是个讲眼缘,真要说硬性指标……也是有的,那就是颜值。 通俗说,看脸! 历来新科状元,都是大帅哥。 以李青这颜值,只要冲进前十,状元基本没跑。 —— 文华阁前。 礼部读卷官、莘莘学子早已等着了,待龙辇停下,李青、朱祁钰走出来,立即下拜行大礼。 李青避之一旁,观察着这些学子。 他看到了这些人的欣喜、惶恐、憧憬……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作激动,表现在脸上。 这些考生们也在不经意打量着他,似乎超级艳羡他能和皇帝共乘一轿。 他们不敢多看,小心翼翼的,怕惹得大人物不喜。 李青心道:“今年的考生质量,似乎不错,至少这些人都不像那种大富大贵人家出身。” 这种谨小慎微到极点的眼神动作,不似装出来的。 朱祁钰只简单说了些场面话,便率先进了文渊阁。 文渊阁内。 读卷官跪读考生试卷内容,李青、朱祁钰静静听着,心下做出评判。 小半时辰后,读卷官朗读完毕,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朱祁钰闭上眼眸,在心中做着取舍。 好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青,“先生,不妨我们各自写下三人名字,看看是否相同?” “好啊!”李青笑着点头,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皇上可不要偷看。” “放心,不看。”朱祁钰好笑。 李青快速在纸张上写下三个人名,而后拿起纸张,“皇上,该你了。” 朱祁钰也很快写下三个人名,道:“好了,比对一下。” 两人将各自手里的纸张摊在御案上,李青写的是:刘健、李永通、郑环。 朱祁钰写的是:王一夔、李永通、郑环。 “刘健?”朱祁钰回忆着方才读卷官的朗读内容,蹙眉道,“朕倒觉得…此人并无状元之资。” “诚然,但从考卷内容的角度来看,他稍稍差些。”李青点头,“不过,此人敢于说话,不似他人那般圆滑,那颗赤子之心远胜旁人。” “好吧。”朱祁钰苦笑,“朕看考卷,先生却透过考卷看人心,审题都不一样。” 李青笑道:“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即便是二甲、三甲,水平也没相差太多,考题不是算数,没有绝对对错,大多都靠主观; 且状元也未必成事,三甲也未必是平庸,这只是一个起点,并非终点。” 朱祁钰轻轻点头,“小恒子,让考生进来。” “是,皇上。” 李青见状,拱手道:“那臣先告退。” “朕让你来把关,你退什么?”朱祁钰翻了个白眼儿。 “臣已经交卷了啊?”李青摊了摊手,继而又道:“我如今已经脱离了文官体系,这样光明正大的参与殿试本就于理不合; 要是皇上你钦定状元、榜眼、探花之时我还在场,那不知又要有多少人编排我呢。” 朱祁钰惊诧道:“你还怕人编排?” “哎?这不一样,我如今身份属于勋贵,且是半武将体系,还是不开这个头为好。”李青道,“影响不好。” “……行吧,”朱祁钰失笑道,“什么时候去金陵?” “明儿吧。”李青说,“好久没回去了,也想顺便看看那里的海商事宜,以及织造局的情况。” 朱祁钰点头:“那朕就不送你了,先生辛苦这么久,是该好好歇歇,不过……” “若是皇上有诏,我必回来。”李青保证。 他知道朱祁钰的人品,说给他放假,不会再言而无信,除非真遇到了什么大事。 真要那般,即便朱祁钰不说,他也会回来。 “嗯,一路顺风。”朱祁钰笑笑。 “呵呵……借皇上吉言。”李青拱手道,“臣告退。” ~ 走到殿门口时,正好遇到十位考生入殿,李青驻足让他们先过去,看着这些朝气蓬勃面孔,他心下也十分欣慰。 他不知道,这些人以后会不会成为恶龙,但至少,现在的他们,还都是屠龙少年。 … 第54章 侯府的生活日常 ‘嗯~啊~’驴子撒欢叫着,马上就要去于谦家了,它很开心。 在于谦家,它不用干活儿,更不用听人絮叨,每天都有极品草料供着,隔壁老表都馋哭了,纵享尊贵。 主打一个享受! “驴兄,我这一去,得明年才能相聚,你不要想我。”李青抚摸着它流光滑顺的毛发,轻声说。 “嗯~啊~”驴子配合着叫唤两声,急不可耐地拱着李青,让他快带自己出门。 别煽情了,快带我去于谦家吧! “这些年跟着我,你……哎哎,你拱我干甚?是不是皮痒了?”李青情绪都上来了,被这畜牲一打岔,感慨全无,并恼火起来。 于是,他揍了驴子一顿。 … 于谦已过花甲之年,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沟壑日渐加深,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好在身子骨还算硬朗。 两人相对而坐,举杯小酌。 “这一别,要明年才能相见,先生要多多保重。”于谦面露不舍,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近一年光景,已经很长了。 李青缓声道:“该保重的是你,多多保重身体,才能更好的处理政事。” 于谦苦笑:“像我这个岁数的人,很多都入土了,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别光跟差的比,你这还年轻呢。”李青安慰,“比如胡濙,他都八十五了,身体不还是硬朗强健? 你足足比他小二十多岁,以后日子长着呢。” “胡尚书身子骨也没先生以为的那般好,昨儿我们还聊过,他都准备告老还乡了。”于谦叹道,“八十多了都,不容易啊!” 李青默了一下,点头道:“是挺不容易的,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建文二年的进士,能在朝堂坚挺这么久,纵观历朝历代,也没几个人。” 顿了顿,“你可莫要有告老还乡的心思,人家八十五了,你才六十出头。” 于谦好笑道:“先生,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我想告老还乡,皇上他也不会允许啊!” 这是实话,朱祁钰现在重用且重信的就只有李青、于谦。 李青寿命漫长,歇个一年半载没什么打紧,但于谦不同,那可是用一天少一天,朱祁钰当然不会放他走。 “你也不容易。”李青吁了口气,颇为感慨,“对了,漠北草原局势近来没有发生大变化吧?” “矛盾日益加深,但争斗事态有所缓解。”于谦道,“近大半年来,投靠大明的草原部落明显减少很多,看这架势,后面还会减少。” 李青轻轻点头:“这很正常,任何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推移,或好或坏的逐渐发生变化,不可能一直保持同频次。” “那后面会不会出现,没有草原部落投靠的大明的局势?”于谦川字眉习惯性地皱起。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更认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李青抿了口酒,幽幽道,“瓦剌花费了这么多,不可能半途而废,瓦剌还在做着统一草原的美梦; 而随着他们这些年对草原本地人的打压,草原部落对他们仇视,已经到了不可调解的地步,即便瓦剌想停下来,也停不下来了。” 李青眼眸微眯,目光湛湛:“双方终究是要争出个大小王,谁也不会中途罢手,现在只是在积蓄力量罢了。” “先生以为,会在什么时候?”于谦问。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李青没好气道:“可能一年,也可能两年,但应该会在三年之内,绝不会超过五年。” 于谦:“……” ~ 李青踏上了回金陵的路。 这一次,他并未刻意赶路,假期很长,没必要那么赶,以往为了赶时间,都错过了一路来的风景,如今刚好可以欣赏一下。 李青走的不快,到饭点儿就停,有时晚上还会住店,十分放松。 到金陵时,已是四月中旬,进入了夏季。 初夏并不算太炎热,侯府种着很多树,夜晚听着虫鸣鸟叫入眠,格外舒服。 然,舒服的日子没过几天,李青就被张邋遢拉去做饭,一天做两顿的那种。 得亏小老头不吃早饭,不然他连懒觉都没法睡。 这天,李父过来做客,期间谈起李宏。 “这孩子十六了,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李父笑着说,“正好李兄你也来了,咱们做父亲的都把把关。” “有合适人家吗?”李青问。 “去年就有说亲的了,今年更是络绎不绝,倒也有几家不错。”李父捋了捋胡须,露出满意之色,接着,想起了什么,脸色被气恼代替:“不过这孩子轴得很,说什么要自己做主,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数千年来根深蒂固,李父说大逆不道,一点不为过。 当然,他也知道儿子之所以如此,多半是受了李青影响,但这话他不好明说,只能将所有过错归咎到儿子身上。 “李兄,如今你来的正好,那混小子我是管不了了,你多上上心。”李父将皮球踢给李青。 他倒也并不是故意甩锅,主要是他觉得儿子如此,都是李青惯的。 李青想了想,道:“宏儿兴许已经有了心仪女子,你可有问过他?” “这个……我的确问过。”李父平复着激动心情,缓缓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说没有。” “会不会是他不敢,亦或不好意思说?” 李父摇头:“应该不是,我都允诺他只要是正常人家闺秀,我都同意……” 说到这儿,他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惊怒道:“这小畜生该不是暗地里逛青楼,瞧上……造孽啊!” “李兄,失陪!”李父匆匆一拱手,迫不及待地回去揍儿子去了。 李青怔了怔,哑然失笑。 这时,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走进来,“李叔,我父亲邀你去品茗下棋。” “……”李青纠正道:“小婉清,我比你父亲大,你应该叫伯父。” 辈分儿什么的也就忍了,但年龄是底线,按这叫法,朱祁镇都成李青大哥了。 真是……大逆不道! 李青越想越气,也顾不上小丫头了,迫不及待去找朱祁镇算账去了。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很是机灵,见李青如此,立即意识到老子要倒霉。 她知道父亲不是李青对手,赶紧去找张邋遢。 张邋遢正在打拳,他很喜欢锻炼身体,因为多运动运动,到饭点儿能多吃些美味。 “爷爷…不好了,李叔要揍我爹。”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说,“你快去看看吧。” “那有什么好看的,他以前还捅过你爹……咳咳。”张邋遢顿住,笑呵呵道,“小丫头,要不要跟爷爷学打拳?”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俏生生道:“爷爷要是劝下李叔,我就学。” “当真?” “小孩子不骗老爷爷。”小姑娘点头。 ~ “孙贼,你挺会玩儿啊。”李青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修理朱祁镇样子,“怎么,你还想做我大哥?” 朱祁镇忙道,“哎哎哎,有话好说,你这是做甚?” 他一边后退,气道:“我好心好意让我闺女去请你过来喝茶,一个称呼而已,你至于吗?” “再说,叫叔显年轻,上岁数的人不都喜欢……不是,主要是你看着比我显年轻。”朱祁镇讪讪说。 李青才不吃这一套,哼道:“少废话,快过来领打,我可以手下留情,不打你脸。” “你,你欺人太甚。”朱祁镇破防,“你那是在意称呼吗,你就是想揍我,你无耻,你下……” “好胆!”李青给整乐了,“既然你都说我无耻了,那我也只能如你所愿,看老子不把你揍成猪头。” 朱祁镇眼睛四处乱瞄,一边规划逃跑路线,“别啊,不是说好不打脸的吗?” “我无耻啊!”李青阴恻恻地笑着上前。 朱祁镇拔腿便跑,但只迈步一步,就被提溜起来,他立马改换策略,“我有话要说,你让我说完行不?” “嗯,说吧。”李青揪着他衣领,不怕他跑。 “好吧,我承认我有占便宜的成分,但……”朱祁镇瞥眼瞧见闺女拽着老爷子赶来,腰杆顿时硬了,“但你也不能打我!” “呦呵,还挺有种。”李青气笑了,“我保证不打死你。” “老爷子快管管你徒弟!”朱祁镇忙大吼起来。 “不要打我爹。”小姑娘率先响应,接着才是张邋遢的声音,“青子,给为师个面子,这次就算了。” 李青回头,见一老一小走来,这才悻悻松了手,轻哼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小子给我等着。” “今儿十六了,你都不算日子吗?”朱祁镇知道自己躲不过,索性装起来了。 下次你最好也能这么硬气……李青撇了撇嘴,走到一旁长椅上坐下。 朱祁镇干脆也在李青旁边坐下,一脸欠揍表情:你打我啊? 且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李青冷冷一笑,懒得再搭理他。 朱祁镇难得见李青吃瘪,尾巴都翘天上去了,得意地向闺女招手,“闺女快过来。” 小丫头一蹦一跳跑过来,甜甜叫道:“爹爹,李叔。” “真是我的好闺女。”朱祁镇更开心了,一把抱起闺女想亲一下,但考虑到闺女都九岁了,又放弃了,只摸了摸她的脑袋,便又放了下来。 这时,又一道声音响起: “干爹,干爹!” 李青循声望去,便见干儿子气呼呼地走来,左脸颊通红,显然是挨嘴巴子了。 他很快走到亭下,开始告状:“干爹,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李青一乐:“谁呀?” “先别管是谁,有人欺负你儿子,你都不管吗?”李宏伸着脸,“你看看,都扇红了。” “大哥哥,你也让人揍啦?”朱婉清问。 你为什么要用也……李宏本能去瞧朱祁镇。 朱祁镇:(??へ??)老子没挨揍! 第55章 可怜的朱祁镇 见朱祁镇恼火,李宏本能一缩脖子,连忙转移视线,“干爹,你管不管?” “管!必须管!”李青怒道,“给干爹说,他儿子是谁?” “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青冷笑,“我也要让他知道知道,儿子被打的心情。” “这……其实也不用那啥,你说说他就行。”李宏赔着笑。 “那可不行,我一向都是用拳头说话。”李青撸起袖子,道:“快说那人是谁,我给你出气。” “……真不用了。”李宏讪讪道,“做人要大度,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李青撇了撇嘴,嗤笑道:“你这半张脸都肿了,要不,我帮你匀称匀称那半张?” “呃,不用……”李宏回过味儿来,干笑道,“干爹,你知道啦?” “你说呢?”李青没好气道,“我看你挨打一点儿都不冤,说吧,你到底相中谁了?” 李宏瞧了一眼朱祁镇,摇头道:“没有,孩儿不急,大丈夫何患无妻……” 巴拉巴拉…… 李青眉头逐渐皱起,这情况……不太妙啊! “就是,你急什么啊?”朱祁镇见李青黑着脸,不由大乐,贱兮兮地撞了撞李青肩膀,“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人李宏都不急,你说你急个什么劲儿? 那句话咋说来着?哦对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反正老爷子都答应帮忙了,他没什么好怕的。 朱祁镇一副欠揍嘴脸,鼓励道:“李宏啊,你说的对! 大丈夫何患无妻,是你娶媳妇儿,又不是他,不用在意他的意见。” 李青诧异地看着朱祁镇,眼神怪异,弄得朱祁镇怕怕的,“喂喂喂,你不给老爷子面子是吧?” “……”李青也是服了。 他这次倒没生气,只是……可怜朱祁镇。 姑娘还没长成,就被人给惦记上了,这可真是够倒霉的,李青甚至都懒得跟朱祁镇计较方才的不愉快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情况算不算……毕竟李家和朱家的关系,哦,对了,都出五服了。 李青顿时放下心,这回,就只剩下怜悯朱祁镇了。 对于两人的年龄差,李青倒也并不是很在意,他是个开明的家长。 再说了,朱见深那熊孩子,能喜欢比自己大十七岁的,干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比自己小七岁的?只要两厢情愿,年龄不是问题! 李宏见干爹一会儿看自己,一会儿看朱祁镇,莫名有些发虚,连忙道:“干爹、张爷爷、朱叔叔,你们叙旧,晚辈告退。”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婉清妹妹,大人说话我们小孩子就别掺和了。” “嗯,好。”朱婉清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跟着他走出凉亭。 张邋遢喝了杯茶,便又去打拳去了,亭下独留李青和朱祁镇。 “你敢不给你师父面子?” 朱祁镇见李青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发怵。 “……”李青无语道,“放心,我不揍你。” 朱祁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没有老爷子在一旁,他也不敢再嘴贱了,“离中午还早,下盘棋吧?” 闺女都快被拐跑了,你还有心情下棋?李青摸了摸鼻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是,你这是什么眼神儿?”朱祁镇被瞧得发毛,“干嘛这么看着我?” 李青幽幽叹了口气,道:“你闺女以后要嫁人,你心里有准备吧?” “……过分了啊!”朱祁镇不由难受起来,“你故意让我窝火是吧?” 还有更难受的,你闺女现在就被人惦记了……李青心说:“得亏这时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且也没有染色剂,不然李宏染上一头黄毛……那朱祁镇还不得气得原地去世?” 想到这儿,李青更觉得朱祁镇可怜了。 这时,朱祁镇也隐隐看出了李青深意,叹道:“闺女终究是要嫁人的,只要她以后过得好,我和小钱就知足了,没什么的。” 顿了顿,又道:“这不还早着的吗?” 李青怜悯笑笑:“啊对对对!” ~ “婉清妹妹,之前我给你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李宏小声问。 “记得。”小丫头笑嘻嘻道,“大哥哥说以后我长大了会……唔唔。” 李宏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道:“别说出来,不然你爹和我干爹听到,会影响我身高。” “啊?”她推开他的手,山葡萄般的瞳仁气鼓鼓地瞪着他。 李宏也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连忙作揖,赔礼道:“为兄孟浪了。” “嗯……原谅你了。”小丫头不高兴的说。 这时代,大户人家对子女的教育都很早,小姑娘都九岁了,自然明白男女授受不亲。 当然,再深奥的就不知道了,那些都是成亲前才教的。 她不理解,“为啥会影响你身高?” “因为他们肯定会把我腿打断!”李宏苦笑着说。 朱婉清哼道:“才不会呢,爹爹说以后我长大嫁人,会给我准备好多嫁妆,爹爹对我可好了。” “你爹是对你好,可不是……哎呀,反正就是不能说。”李宏神情严肃。 “为什么啊?” “因为……” “李叔好。” 李宏一呆,继而头发都蓬松起来,满脸惊恐,全身僵硬。 他一寸寸地艰难扭过头,那一口洁白牙齿,在阳光的映衬下,格外晃眼。 “干,干、干……干爹,你不是在和朱叔叔下棋吗?”李宏牙关打颤,笑容难看。 “跟我来。”李青说完便走。 李宏咽了咽唾沫,如丧考妣的说,“婉清妹妹,如果我瘸了,你会嫌弃吗?” “快点儿!” 声音再次传来,李宏一哆嗦,没等婉清妹妹给出答案,便急急跟上去。 小丫头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小嘴巴撅着,嘟哝:“真是的……李叔怎么这么暴力啊!” —— “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也没想,我就是单纯的不想这么早成亲。”李宏在赌,赌干爹并不知道详情。 然而,他输得很惨。 “好了,这下匀称了。”李青满意地收回手,沉声道:“你小子敢有不轨之举,腿给你打断! 听好了,我这可不是形容词!” “知道了干爹。”李宏硬着头皮说。 李青哼道:“滚蛋。” “……是。”李宏难受坏了,脸上的疼,远不及心中的伤。 这一刻,他和朱见深共情! 但共情到一半,他忽的醒悟,干爹说的是有不轨之举,并不是不同意。 他心情一下好了起来,忍不住傻乐起来,算了算时间,那时自己不过二十三,且年轻的很呢。 笑容牵动红肿脸颊,他不禁抽了口凉气,但很快又咧嘴笑了起来,痛并快乐着。 ~ “李叔,你揍大哥哥了?”午饭后,小丫头特意跑过来问。 李青不置可否,道:“李叔……李伯伯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你会揍我吗?”小丫头有些怕怕的。 李青板着脸,“不说实话,我就揍你,连你爹我都敢揍,何况是你?” “……我找张爷爷去。” “不准去。”李青眼一瞪,给小丫头吓哭了。 “不准哭,”李青语气软了下来,“你老实回答我问题,我保证不揍你。” 小丫头止住抽泣,“李叔问吧。” “是李伯……算了。”李青想了想,问:“你觉得大哥哥好吗?” “嗯。”小丫头点头。 “哪好?” “大哥哥会讲故事。”她说。 “还有呢?” “大哥哥英俊潇洒。” “还有呢?” 小姑娘想了片刻,摇头道:“没了。” 李青:“……” 转念一想,这理由已经够了啊! 人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要啥自行车? 李青大致清楚了小姑娘的想法,“行了,没事儿了。” “那我走啦?”朱婉清试探着问。 “走吧走吧。” 李青摆摆手,心道:“看来那混账胜算很大啊!” 他倒不担心什么,干儿子虽然鸡贼,但三观很正,不会有逾矩行为,他那样说,也只是额外上道保险罢了。 将来两人到了适婚年龄,两情相许,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只是……这时代,男人二十三岁娶妻,多少晚了点儿。 “想什么呢?”朱祁镇走来,吓李青一激灵。 “你走路没声啊?”李青没好气道,“一惊一乍的,是不是皮痒了?” “明明都很大声了好不?”朱祁镇哼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找我算什么账?”李青纳闷儿。 朱祁镇气道:“一个称呼而已,你至于吗?我闺女都被你吓着了。” “她给你说的?” “呃…这我倒没问。”朱祁镇诧异道,“难道你叫她过来,不是说这事儿?” 李青咂吧咂吧嘴。“啊对对对,就是这事儿。” 还是先不告诉朱祁镇真相了,不然可能会影响干儿子身高……李青心中有愧,不想面对朱祁镇,道: “我出门转转,你想下棋找老爷子去,回见。” 说罢,快速走了出去。 朱祁镇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见闺女跟进来,又装上了,霸气道:“闺女,爹爹已经给你出气了,你是没看到,我刚才把他那一通臭骂!” “爹爹真好。”小丫头心情一下好了,气哼哼道:“李叔好凶。” “他再敢凶你,跟爹爹说。”朱祁镇拍着胸脯说,“爹爹揍他。” 小丫头狐疑:“打得过吗?” “……我可以骂他!” “嗯!”小丫头重重点头,更开心了,“爹爹,女儿以后长大嫁人,你准备多少嫁妆啊?” 朱祁镇:“……” ~ ps:两章,但长,宝轻喷…… 第56章 不能陷岳丈不义 “闺女啊,你现在还小,嫁人还早着呢。”朱祁镇的一颗老父亲心稀碎。 一想到未来闺女嫁人,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他就难受。 朱婉清掰着指头算了算,“也就七八年了啊!” “……”朱祁镇捂着胸口,“总之……暂时别提了。” “爹爹不想我嫁人吗?” “不是……”朱祁镇无奈苦笑,温声道:“爹爹只是想着你以后嫁出去,就以后不能经常见面了,所以心里难受。” 朱婉清莞尔一笑,拉着朱祁镇衣袖撒娇,“才不会呢,就对门儿,很近的,女儿可以天天看爹爹。” “对门啊,那还好。”朱祁镇心里顿时好受多了,忍不住傻乐,然,笑容刚绽放便又僵住,“什么?对门儿?” … 金陵城,繁华依旧。 李青走在大街上,看着密密匝匝的店铺,来往逗留的人群,满脸欣然。 这是经济繁荣的体现,百姓能挣钱了,自然也舍得花钱,金钱的快速流动,将各行各业都带动了起来。 同时,还带动了金陵周边城镇。 人有钱了,需求便会增加,加上人口密集,以及大量的外贸生意,导致金陵本土的资源,已经无法满足金陵人的需求,这无疑给周边城镇带来了商机。 举个例子,有人吃水果,才会有人种植水果。 眼下就是这种情况,经济高度发达的金陵城,拉动了百姓内需,内需的提高,给金陵周边地区,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 这是个良性循环! 市场经济就像一条大河,流动才有生机,不然就成了一潭死水。 人人攥着钱不肯花,即便百姓家家富得流油,那大明也会是一穷二白。 一路走,一路逛…… 逛着逛着,李青肚子有些饿了,便去附近酒楼点了几样小菜。 江南菜系主打一精致,味道自也是不差,偏清淡更契合李青的口味,唯一不足就是没北方菜实惠,价格还死贵死贵。 四菜一汤,一壶好酒,就花了近二两银子,属实不便宜。 ‘嗝儿~’李青打了个饱嗝儿,心满意足地出了酒楼,满脸享受之色。 突然,他脸色一变,“坏了,我是吃饱了,师父可还没吃呢。” 记得上次吃独食,小老头一套组合拳下来,差点儿没让他给吐出来,李青不由惴惴不安。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过饭点儿了,这时候回去也晚了,这可怎么办? ~ 怡红楼。 桌上摆着新鲜果盘,冰镇美酒,四个衣着清凉,腰肢款款的姑娘,抚琴弄曲儿,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李青倚在椅背上,自斟自饮,悠闲惬意。 既然要挨打,不妨在挨打之前,多享受享受。 冰凉的杨梅酒,入口绵,回味甜,沁人心脾,出气如兰,李青满心惬意溢于言表,“接着奏乐,接着舞……” 出了怡红楼,已接近申时。 李青享完了福,就开始发愁了,毕竟…他不想挨打! 小老头可不是朱元璋,小棒受大棒走那一套根本没用,因为他跑不过小老头,思来想去,也就那俏皮可爱的小丫头能帮忙了。 李青买了一串糖葫芦,准备贿赂一下小孩儿。 刚到家门口,就遇到了鼻青脸肿的干儿子,“干爹,救命,朱叔他要杀我。” “啊?”李青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怒喝打断。 “畜生啊!他娘的畜生啊……!”朱祁镇举着菜刀追出来,看那架势,真要剁了李宏。 “刀下留人。”李青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大概知道朱祁镇为何发飙,“有话好说。” “闪开!”朱祁镇红着眼说,“今儿我要让这孙子知道,花儿为何那样红。” “朱叔,我可没惹你啊!”李宏躲在干爹身后叫屈,“就算你要杀我,总得给个理由吧?” “理由?”朱祁镇冷笑,“好啊,老子给你!” 他回头吼道:“朱婉清,你给我过来!” 过了会儿,小丫头低着头走出来,拉着朱祁镇衣角,低低道:“爹爹~” “哼!”朱祁镇往日慈父形象不再,狠狠瞪了眼闺女,再次看向李宏,“还要我说明吗?” 李宏:“……不用了。” 都这会儿了,他哪里还看不明白,婉清妹子给说漏嘴了。 “那个…朱叔叔你听我……” “谁是你朱叔叔?你个畜生……!”朱祁镇大口大骂,脸都气红了。 “不叫叔叔叫……岳丈?”李宏试探的问。 朱祁镇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惊愕化作狂怒,“老子活劈了你。” 然而,刚要付之行动,手中的刀就被李青夺了去。 不过,李青夺刀后,便不再阻拦朱祁镇。 朱祁镇也顾不得这些了,‘嗷’的一声就冲了上去,照着李宏腮帮子就是一拳头。 “嘭——!” 李宏一个趔趄,身子刚立稳,朱祁镇第二拳就打了上来。 “还来?”李宏已经被暴揍过一顿了,见其没完没了,也不由生出一股怒气。 他跟张邋遢学过,拳脚功夫还是很可以的,自信揍朱祁镇没问题,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差不多行了,再来我可要还手了。”李宏轻哼。 “好小子,有种!”朱祁镇喘着气点头,“来,让老子看看你多厉害。” “那就来!” 小姑娘急得不行,跺着小脚,“不要打啦,你们不要再打啦……” 李宏一怔,忽的醒悟这可是未来老丈人,打输了丢脸,打赢了丢人,怎么都不划算。 于是,他灵机一动,“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岳丈不义。” 说罢,转身就跑。 “站住!你个小畜生给老子站住……”朱祁镇拔腿便追,二人很快在视线中消失。 李青转过身,笑眯眯地递上糖葫芦,道:“小婉清不要急,出不了事的,来,先吃串糖葫芦。” “你先管管他们吧。”小姑娘哪还有心情吃,催着李青去劝架。 “不急,你先吃糖葫芦。”李青笑呵呵,“来,拿着。”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狐疑道:“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帮叔个忙?” “……”李青摸了摸鼻子: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聪明了吗? “你帮叔的忙,叔也帮你的忙。”李青点头,“这样可好?” “真的?” “大人不骗小孩子!”李青说。 小姑娘接过糖葫芦,咬了一颗大山楂,鼓着腮帮子说:“说吧,什么忙?” “一会儿老爷爷揍我,你帮我挡着,”李青道,“完事儿我就去解救你的大哥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李青笑着点头。 … “小棒受大棒……哎呦,师父你放我下来。”李青怪叫连连,果然,老头子还是那么强悍,根本没逃脱的可能。 “老爷爷,您是那么慈祥,也会打人吗?”朱婉清天真问道,“爷爷也喜欢粗鲁吗?” 张邋遢一手攥着李青衣领,慈祥道:“爷爷不是粗鲁的人,只是…帮你李叔活络筋骨呢。“ “好吧。”小姑娘努了努嘴,嘀咕道,“原来学拳还要挨打啊,我还是不学拳了。” “哎?不用不用。”张邋遢松开李青,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不再理会他,急道:“小丫头,说好的小孩子不骗老爷爷呢?” 小姑娘给李青使了个眼色:你快去劝架啊! 接着,甜甜一笑:“可爷爷现在没空呀。” “有啊,现在就有啊。”张邋遢笑呵呵道,“回去换身练功服,爷爷教你太极拳,以后找了夫家,受欺负就揍他。” ~ 这小丫头片子太精了,以后俩人真成了,干儿子多半被吃得死死的……李青不禁感叹:朱瞻基那厮的基因真强啊! 出了门,还没走出多远,就见一群人抬着轿子,直冲侯府而去。 李青心中一动,忙拦住末尾一个,“你们去我家干嘛?” “你家?” 那人一愣,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府院,又看了看衣着华贵的李青,信了七分,解释道: “我们沈老爷,邀请李大人一叙!” “沈鑫?”李青诧异。 第57章 沈鑫后悔 李青来金陵的第一天,就去了织造局了解情况,然后才安心享受,想来沈鑫是从小六子那儿了解的情况。 他诧异的是沈鑫来找他干嘛? 上次明明都谈崩了啊! 转念一想,他明白了,沈鑫多半是遭到了反噬。 念及于此,他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嘲弄笑意:果然,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鼻涕流嘴里了才知道甩。 不过,现在想甩掉,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些个官员都不是善茬,现在即便李青想帮,也不轻松。 当然,李青本就没想帮他化解,当初给他机会了,谁让他不珍惜来着。 但李青也没想让沈鑫死,毕竟沈鑫还是很有用的,他早就料到今日,并把沈鑫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让他们回来,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李青一身贵气,那种久居上位者的气质,很容易让人信服,那人不疑有他,连忙就要去叫人。 “等一下,去给府上的人说一声。”李青补充,省得回来老头子又揍他。 李青真有事,老头子还是很宽容的,不过要是他为了自己享受,把老头子给忘了,那就得挨打。 队伍很快回来,李青踏上‘空调轿’,被人抬着赶往沈家。 … 沈家, 沈鑫是真急了,急得团团转。 当初他对李青的话不以为然,现在全应验了,一切如李青所说,他被那些官员吸的顶不住了。 摊子是越铺越大,但利润却是越来越小,若是能靠薄利多销他也认了,问题是,销是多销了,利润几乎没有。 他现在也就勉强能达到收支平衡,除了原料成本,人工成本,他几乎白干,利润都跑去了那些个大股东手里。 这些人个个笑脸相迎,但不能谈钱,一说这个立马翻脸。 甚至诉个苦都招人烦,被一通训斥。 沈鑫现在是想收,但人家不肯,当年用钱砸市场的法子,对富绅行得通,但对象换成了官员,就完全行不通了。 无他,这些人手里有大权! 沈鑫现在是看清了,可为时已晚,他也曾派人去金陵找过李青,但每次都扑个空。 今儿去织造局,给小六子送孝敬,无意间打听到李青来了金陵,于是立即命人去请。 “但愿李大人宅心仁厚,大人不记小人过……”沈鑫来回踱着步,碎碎念着,时不时还给自己一个嘴巴。 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他现在的生意,勉强保持不赚不赔,但问题是,很多官员闻风而动,加入这个他一手拉拢的团体。 然后,这些人合起伙儿来,半利诱,半逼迫,让他在自己辖区建作坊。 原因无他,官员这样做,既能为自己捞钱,又能给朝廷贡献赋税,让朝廷,让皇上开心。 两全其美的事,他们当然乐意干。 而且百姓有了活计,更安分了,那些官员整日吃吃喝喝,啥活不用干,还能得到朝廷褒奖,甚至升迁,那叫一个舒坦。 更过分的是,这些人升迁了都不忘拉沈鑫一把,不过却是把他往下拉,继续让他在自己新辖区投资建作坊。 “土匪,强盗,不,他们比土匪强盗还要无耻……”沈鑫咬牙切齿,“他们就是一群恶魔。” 但…他也只敢背地里骂上两句。 “老爷,老爷…李大人来了。”老管家人未至,声音先传了进来。 沈鑫精神一振,愤怒被惊喜替代,忙快步出了屋子,“去,快去让人准备酒菜。” “是,老爷。”老管家还没站稳,又急匆匆去了。 ~ 前院。 沈鑫卑躬屈膝地将李青请进大堂,李青坐上首座,他做次首座,半边屁股挨着椅子,满脸谄媚。 “许久不见,李大人还是那般丰神俊朗。”沈鑫拍着马屁,却也不全是拍马屁。 李青蓄了胡须,且做了些许‘修饰’,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轻大了不少,但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 可那一身精气神,看着跟年轻小伙似的,让他又显年轻,有些违和。 “沈老板请我过来,有何贵干啊?”李青没接这个话茬,放下茶杯,明知故问。 再次听到‘沈老板’这个称呼,沈鑫满心苦涩,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当初的意气风发? “李大人,我错了。”沈鑫真情流露,懊悔道:“我当初就该听你的,可现在……我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啊!” 说着,就给李青跪下了,老泪纵横。 “沈老板这是做甚,快快起来。”李青看着双鬓发白的沈鑫,有些唏嘘,这厮也不年轻了。 不过生活优渥,加上家中供养有良医,他的身子骨看起来极好,近花甲之年的人,仍是中气十足。 沈鑫踉跄起身,哭诉道:“还请大人,拉草民一把。” “有话慢慢说,莫要哭哭啼啼的。”李青抿了口茶,道,“据我所知,你沈老板现在摊子遍布苏杭,甚至江浙近半生意,都是你沈家的,可谓是财源滚滚,钱途无量啊!” 沈鑫苦涩道:“这都是表象罢了,实则赚的钱都进了那些个官儿手里,我只能勉强维持现状,且他们还不停胁迫我办新作坊; 大人啊,我是有钱,可我再有钱,也经不起他们这样啊,我这头肥羊,毛都被他们薅秃了。” 顿了顿,忙道:“大人你答应过草民,只要草民不做有违国法,伤天害民之事,会保下草民,草民……” “哎?说过的话,我自然会履行。”李青道,“我能保你不死,但也仅限于此,难不成你想让我为了你,得罪一整个利益团体?” 沈鑫一滞,将心比心,他也觉得这样太过分,换成是他,万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但…就这样拖着,他早晚会被拖入万丈深渊。 “大人,只要你能帮我,挽回的损失,五五分账。”沈鑫认真说。 这个价码已经很高了。 李青为难地皱起眉头,好一会儿,叹道:“行吧,我就帮你一次。” “多谢大人……!”沈鑫起身拜倒,‘砰砰砰’磕头。 李青上前扶起他,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已然习惯了你这个工具人,你撂挑子,他们自然是不肯的; 所以,得拉拢一个新团体进来,然后将自己摘出去。” 顿了顿:“我会让厂卫护你周全,你去苏杭,乃至整个江浙找下家,将产业乃至工人,打包卖给有能力接受的富绅,这样,不就能摆脱他们了?” 沈鑫眼睛一亮,随意又是一黯,“大人,这说来简单,可问题是未必有人敢接手啊,再者,真要那般做,事后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 李青道:“只要你价格公道,不愁没人接手,海上贸易大有赚头,那些富绅很难不意动,就如……当初的你。” 沈鑫老脸一红。 却听李青继续道,“至于那些人秋后算账,这你大可放心,我来护着你,没人敢对你动手。” 沈鑫心中一喜,却又有些狐疑:“大人真能办到?” 李青笑了:“你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我的人品?” “草民不敢。”沈鑫讪讪道,“只是……那么多人,草民怕大人难做。” 李青诧异道:“我被封侯的事,你不知道吗?” “这个草民听说了。”沈鑫点头,“不过……那些人也不好惹,他们人多。” “呵呵……”李青撇嘴笑道,“本侯能以七品官一步晋升侯爵,还保不下你一个小小商人?” 沈鑫一滞,继而大感放心,激动道:“草民谢大人再造之恩。” “别急着谢,我还有条件呢。” “呃…可是大人对五五分账…不满意?”沈鑫迟疑着问。 李青摇头:“不是,办完了这件事,你不能待在江南了,随我去北方。” “啊?”沈鑫满心抵触,“大人,能不能换个条件,我可以再让一成利。” “这不是让利的问题,你要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南方。”李青淡淡道,“我现在能保下你,以后我回了京师,你在江南,怎么保你?” 沈鑫颓然叹了口气,缓缓点头:“大人说的是,不过,我这么大的家业,一时间也难以脱手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李青笑道,“我明年出正月才回去,这么久的时间,不够你运作吗?” “这么久?”沈鑫震惊。 李青颔首:“时间够不够?” “够,够了。”沈鑫惊喜,随即又道:“不过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得让我几个儿子帮忙一起,不知大人可否……” “可以。”李青点头,“你先着手处理苏杭的事,我让织造局的兄弟先护着你,回去我跟皇上写封信,让他再派遣一个锦衣千户来。” “如此,最好不过了。”沈鑫再行大礼,满心欢喜。 李青心情也是极好,如今江南各地的产业链已经成熟,只要找好下家,沈鑫在不在这儿,并无多大关系。 北方落后南方一大截儿,沈鑫去了那儿,定能再次带动经济发展。 而这,就是李青给沈鑫安排的后路! 以沈鑫的资本,只要能站住脚跟,不出五年就能初显成效,十年就能带动经济起来。 当然,再过五十年也无法跟江南比,但至少可以把北方市场经济,带到一个新高度。 随着人口变多,大明也得做出转变,不能只执着江南,拓展生产力才是第一要素。 届时,南方外贸,北方内销,一个低成本赚差价,一个低成本拉内需。 少顷,酒菜上来。 二人相对而坐,举杯共饮,气氛融洽。 这俩货都各自达到了目的,心情大好,酒也喝的尽兴。 一场酒喝下来,天都黑了。 沈鑫挽留李青住下,并奉上了小二十一,但李青对别人小妾不感兴趣,谢绝了他的好意。 今晚的月亮好亮,夜风微凉,一路听着虫鸣鸟叫,李青优哉游哉。 到家,已经亥时了。 李青兴致很高,并没有睡意,一个人坐在亭下,吹风赏月。 过了会儿,朱祁镇拎着酒坛走来,见他也在,诧异道:“你还没睡啊?” “嗯,你这是……?” “心情不太好,要不,一起喝点儿?”朱祁镇扬了扬手中酒坛。 “不了,你自个儿喝吧。”李青摆了摆手,转过身走到亭中央桌前坐下,“还在为李宏的事生气?” 朱祁镇灌了口酒,苦笑摇头:“闺女以后定然要嫁人,那混账随你,以后闺女真跟了他,比跟别人更让我放心,不然,下午我也不会举刀不砍了。” 李青没计较他借干儿子骂自己,反而安慰道: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话说回来,是嫁了个闺女,却也是白捡一儿子; 以后李宏肯定要继承我的家业,这座侯府未来就是他们小两口的了,你闺女还在这儿,以后外孙,外孙女都在这儿,这样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朱祁镇哼道:“我闺女可不一定真看上他,她现在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那小畜生就仗着一副好皮囊,以及一张嘴皮子,啊呸,什么东西?” 岳父看女婿,就没顺眼的……李青只是觉得好笑: “行了,你姑娘随你爹,不是一般的精明,也很早慧,俩人多半能成,且她以后也受不了委屈。” 朱祁镇瓮声道:“你那干儿子,不见得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我教出来的,我有信心。”李青笑了笑,“还有,我对你闺女更有信心,这小丫头长大了,绝对能把李宏吃得死死的。” “嘿,也不看看谁闺女。”朱祁镇哼哼着说,被李青这么一开导,他心情好了许多。 又灌了口酒,他问:“如今朝局如何?” “一切欣欣向荣,有不好的地方,但好的更多。”李青说。 朱祁镇点点头,又道:“郕王…皇帝如何?” “你问的是哪方面?” 朱祁镇道:“政治才干。” “不如你,但他很努力,非常努力。”李青叹道,“他都有白头发了。” 朱祁镇怔了怔,半晌无语。 许久,又灌了口酒,叹道:“是我坑了他啊!” “谁说不是呢?” …… 次日,清早。 李青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他剑眉微微皱起,接着脸色微红,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师父,你能别这么搞怪吗?”李青扒开小老头捏着他鼻子的手,喘了几口气,脸色才恢复如常。 看了看外面的太阳,他更郁闷了:“这太阳刚升起,午饭时间还早着呢。” “有人找你。”张邋遢说,“外国人。” “啥?” ~ ps:4000+算两章吧。 第58章 朱高煦来了 李青挠了挠头:“我好像不认识什么外国人啊?” “看看不就知道了?”张邋遢道,“反正人家点名找你,还是清楚说出李都给事中,应该错不了。” 李青提上鞋子,取下木架上的衣袍,“人在哪儿呢?” “前院客堂呢。”张邋遢伸了伸懒腰,“还有小半桶冰,刚好够我睡回笼觉。” 他左脚踩右脚跟儿,鞋子一甩,舒服地躺下,哼哼道:“今儿中午再不做饭,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知道了师父。”李青摸了摸鼻子,起身出了门。 ~ 前院客堂。 李青见到了对方,但……他不认识。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李青狐疑道,“你从哪儿来?” “在下从交趾而来,找大明李青李都给事中。”对方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话,语调怪异,但能听得懂。 李青一怔,旋即猛地醒悟,“憨…你家朱老爷来大明了?” “还在路上,在下只是提前来探路,先打听李大人下落。”对方客气的说。 “嗯,大概什么时候能来?”李青问,“对了,他以什么身份过来?” 对方沉吟少顷,道:“六月中旬上下,以商人的身份。”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一切都在掌握,答应他的事我定会办到。”李青叹了口气,又问:“他现在情况如何?” “老爷身体还好。” “嗯,那就好。”李青轻轻点头,“我会在这里等他,让他直接来这儿就成。” “是,那在下告辞。” 送走来人,李青望着满院生机,怔怔出神。 “李叔,李叔……”小姑娘昂着脸喊,小脸写满了不高兴。 李青回过神,“什么事?” “你劝架了吗?”她气鼓鼓的问。 “呃……我给忘了。”李青尴尬笑笑,“下次,下次我再劝。” 朱婉清气道:“你不讲信用,收了好处不办事,没有下次了。” 李青不禁一乐:“你一小丫头片子,还有脾气了?哼哼,不怕告诉你,李叔我经常收好处不办事,咋滴?” “你……”小丫头小脸通红,“你等着。” 李青撇了撇嘴:还敢放狠话?得亏你是个姑娘,你要是个男孩儿,看我扇不扇你就完了,还让我等着?真是惯的! 不过该说不说,没这丫头帮忙,以后少不得要多挨小老头几次打。 其实李青也并非故意,只是拿好处不办事习惯了。 “这小丫头片子……”李青失笑摇头,转而又开始感慨起来,时间过得是真快,当初带朱祁镇从草原回来,好似还是昨天,转眼,朱祁镇闺女都这么大了。 而在洪武时期认识的人,如今也就剩交趾的朱高煦了。 可他……也老了。 李青掐指算了算,朱高煦都八十了,这个年龄绝对称得上高寿,如今落叶归根,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和憨憨没感情,但有交情,毕竟……憨憨那是真给。 且朱高煦并无祸乱朝纲之举,尽管他造过反,但那造反就跟过家家似的,完全没影响大明一丁点儿,却把自己坑的够惨。 李青想想都觉得好笑,同时,又觉得朱高煦可怜。 他这一辈子,算是毁老四手里了,别人是坑爹,他是被爹坑。 这找谁说理去? … 李青给朱祁钰去了一封信,写了对未来北方战略发展的想法,并让其调遣一支锦衣卫供自己使用。 同时,隐晦地提了下朱高煦的事。 本来一切李青都规划好了,并取得了朱祁镇的同意,但问题是现在朱祁镇不是皇帝了。 而朱祁钰并不清楚大哥和二爷爷的交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李青只能先提一嘴,到时候在当面说清楚。 不过,李青并不担忧,当初麓川之战,憨憨帮忙牵制,为大明出了不少力。 以朱祁钰仁厚,加上憨憨的贡献,葬入皇陵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说到底,朱高煦终究是老四这一脉,且还是和仁宗同父同母,可谓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当初老四靖难,憨憨出力也不小,如今长房一脉坐了皇位,不该那般小气。 ~ 六月初,千人锦衣卫赶至金陵。 锦衣卫的震慑力,尤其对地方官儿的震慑力,还是相当强的,毕竟这个机构,只服务于皇帝。 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办的自然也是皇差,夸张的说,这些人下地方,甚至都称得上是钦差了。 当然,和真正的钦差还是有不小差距的,可即便如此,震慑力也极强。 一些有心人就是想腐蚀,也得掂量掂量,这要是一个弄不好,让皇帝知道,那也不用活了。 拉拢皇帝身边近臣,几乎跟谋反画上等号,谁敢啊? 不过,现在的锦衣卫和洪武时期不能比,权重被东厂、司礼监取代大半,只能算是皇帝打手……之一。 饶是如此,对付地方官也是足足够用。 而现在,朱祁钰把这支锦衣卫的使用权,交给了身为侯爵的李青,朝中官员不禁为之侧目,同时对李青也更为忌惮。 为此,许多人背地里没少诅咒李青,求上天早点儿带这倒霉催的走。 在他们眼中,李青就是个搅屎棍! 沈鑫有上千锦衣卫做保镖,人身安全得到了极大保障,加上有李青这个大靠山,全然没了后顾之忧。 没有任何犹豫,沈鑫立即动员十几个儿子,七八个孙子,开始变卖家产。 经此一事,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即便李青不带他,他也得想办法粘上李青,金陵他待不下去了,留在这儿,肯定会遭到报复。 可以说,他如今除了李青,别无选择。 而李青,值得他信任,因为李青从没坑害过他,当年跟着李青干,他后来是真赚了大钱。 只是……最后野心太大,给玩儿砸了,但这是他个人的问题,跟李青没关系,人李青还提醒他来着。 在沈鑫心中,李青的人格那是相当之高,比栖霞山都高。 他这些年被江南官僚吃下不少,但即便如此,他的财富也相当惊人,比最初时多多了。 “以后还是本分点儿,尽量不招惹那些人,同时,也得着重培养出来一些读书后人。”沈鑫轻声自语,为沈家未来做规划,“北方科举录取难度要小很多,儿孙在南方考不上,在北方可就不一样了……” 他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怎么想,去北方都是最优选。 沈鑫甚至都开始计划,去了那儿以后,该如何快速发家了。 … 六月二十。 这天,李青早早起了床,洗漱过后就去了东厨。 今天有客人来,作为东道主,得尽一下地主之谊。 毕竟……当初得了人家那么多金豆子。 李青系着围裙,头戴高帽,一手拿锅铲,一手端起菜盆儿,熟练地将淘洗后的新鲜蔬菜倒入锅中。 ‘滋啦啦……’水与油碰撞,李青快速炒拌,添加作料,很快就冒出食物香气。 李宏看得叹为观止:“干爹,你这厨艺比酒楼的师傅都厉害!” “那是!”李青傲然一笑,“怎么,想学?” “婉清妹妹说干爹做的饭可好吃了,她想以后都吃这样的饭菜。”李宏不好意思的说。 李青:“……” 这才多大,就开始cpu了,以后还了得? “她想吃,她可以学啊!”李青斜睨了干儿子一眼,吐槽道:“人家一句话,你就颠颠儿来学,以后你俩真成了,你也受气的主。” “干爹误会了,婉清妹妹不是那样的人。”李宏赶忙解释,挽尊道:“现在我学,以后再教她。”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揶揄道:“你忍心她那纤纤细指,沾阳春水?” “呃…不忍心,还是我来吧。”李宏干笑道,“再说,不是还有下人吗,等到时候,我教给下人就是。” 李青笑笑不说话,这种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觉得他可怜,殊不知人家乐在其中。 ‘铛铛~李青端起锅,将炒好的蔬菜用锅铲扒进盘中,正准备炒下一道,管家走了进来。 “先生,客人来了。” 第59章 爷孙掰头 “嗯,知道了。”李青继续手上的动作,“我一会儿就过去。” 李宏好奇道:“干爹,你还有外夷朋友啊?” “昂,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李青敷衍一句,继续颠勺,也就两道菜了,耽误不了多久。 “那我能去看看吗?”李宏问。 李青瞥了他一眼,“你没见过外国人?” 由于开海通商,金陵城不乏有外国人出现,甚至还有定居在此的,外国人并不是什么稀有物种。 “这不是干爹朋友嘛,”李宏笑嘻嘻道,“外夷常见,然,身为干爹朋友的外夷,我还没见过呢。” “想看就去看,不过今儿来了客,我就不留你了。”李青道,“中午回对门儿去吃。” “啊?”李宏怏怏道,“这么一大桌子好菜,又不差我一双筷子,我想留……” “你想走。”李青沉着脸道,“你又想挨打了是吧?” 李宏:“……干爹你变了。” ~ 前院客堂。 朱高煦坐在椅上,打量着房间陈设,唏嘘不已。 这里他来过,不止一次,但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时隔半生再次回来,却已物是人非。 除了李青这个变数,其他人都已尘归尘,土归土了。 “唉……时间过得真快啊!”朱高煦感叹,面露感伤。 时至今日,说不后悔是假的,交趾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及得上大明半分,如果当初不造反,他现在还在封地乐安逍遥呢。 大侄子忒也狠辣,竟丝毫不顾亲族关系,将他给从族谱上抹了去,还勒令他有生之年不得踏入大明半步。 想到这个,朱高煦就来气:不让我回来是吧,我就来了,你能怎么着? 惹恼了我,老子在你坟头乱蹦,皇陵给你崩塌,娘的,你个小狼崽子……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想什么呢?” 朱高煦一怔,抬头看向来人,惊诧道:“你怎么老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说你憨,一点也不冤枉。 “这是你孙子?” “昂,我最小的孙子。”朱高煦突然醒悟,转头道:“我和老友有话要说,你出去玩去。” 少年年龄和李宏相仿,他诧异的看了李青一眼,心说:这人年纪也不算大啊,怎么就和爷爷是老友了? 这厮说话典型不过脑子……李青是真服了憨憨,却不好多说,只是笑笑。 少年朝李青拱了拱手,然后道:“爷爷,孙儿告退。” “去吧去吧。”朱高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李青走到他对面坐下,问:“我看你气色还好,干嘛这么急着回来?” “怎么,非得死了才能回来?”朱高煦哼哼道,“那狼崽子都死二十多年了,我还不能回来了?” “放肆!”一声断喝响起,朱祁镇黑着脸走来,“你什么身份,也敢非议宣宗?” 朱高煦愣了愣,指着朱祁镇问李青,“这就是那个被俘虏的大明皇帝?” “……是他。” “草!”朱高煦顿时一怒,“他娘的,大明的脸都他娘让你丢尽了。” 说着,拄着拐杖起身,便去敲朱祁镇。 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什么身份,老子什么身份,狗日的也敢对我狂妄?” 朱祁镇轻蔑冷笑,伸手去握拐杖,但他显然低估了二爷爷的力量。 别看憨憨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滑严重,但破船还有三千钉呢,这含愤一击,不容小觑。 “啪!” 朱祁镇接住了,但掌心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起来,只觉手都要断了。 “好胆!” “我可去你的吧。”朱高煦才不吃这套,抬脚便去踹,奈何他确实老了,腿脚不再利索,被朱祁镇轻松躲过,自己还差点摔到。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李青上前制止,沉声道:“都小点儿声,给我好好说话,你,坐下!你,也坐下!” 爷孙俩相互看了眼,给对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而后坐下。 朱高煦气哼哼道:“孙贼,爷爷我再年轻三十,不二十岁,屎给你打出来。” “呵呵。”朱祁镇鄙夷,“吹牛谁不会,就你这样式儿的,我一只手打仨都富余。” “好了,都少说两句。”李青朝朱祁镇道,“你先出去,这没你的事儿。” 朱祁镇瞪了朱高煦一眼,淡淡道:“再有大不敬之语,休怪我不讲情面!” “他娘的,你老子活着的时候,老子都叫他狼崽子,你算什么东西?”朱高煦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你顶多算个孬孙儿。” 朱祁镇气结,朝李青道:“你看着的啊,首先,我没惹他,其次……” “一边去,想撒野,午后我陪你练练。”李青没好气地将朱祁镇撵了出去。 再回头时,朱高煦却是长吁短叹,满脸懊悔:“娘的,我终是太急躁了啊! 狼崽子驾崩是一次机会,这孙子被俘又是一次机会,连续两次大好机会,都被我给错过了,他娘的,想想就难受。” 李青无语:“这孙子亲征是很拉,但论心眼儿,你不是他对手,权谋手段你也差着一截儿意思……” “我还不如他?”朱高煦又激动了,“你这是侮辱我。” “……行行行,你最棒了。”李青满脸黑线,“话说,你来大明究竟什么事?” 说到这个,朱高煦缓缓平静下来,道:“初年冬天得了一场大病,我怕大限快来了,这才着手回来。” 李青打量了他一眼,道:“可你这看起来,也蛮好的啊?” “今儿好,不代表明儿也好,再说,相距这么远,等不好的时候再来就晚了。”朱高煦哼哼道,“我时间不多了,人生最后一段时光想在大明度过,不行吗?” “……行!”李青点头:“凭麓川之战,你为大明两次牵制后方,你就有这个资格。” 朱高煦这才缓和下来,哼道:“这话还中听。” 他倚在椅背上,哼哼道:“我远道而来,你不得尽地主之谊?” “今儿我可是亲自下厨,保你满意。”李青好笑点头,“等着,我去让人上菜。” … 朱高煦老了,却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能吃一大碗饭,还能喝几杯酒。 饭后,两人又聊了许久,最后,李青让人给朱高煦收拾出两间屋子,便让他在金陵住下了。 家里多了口人,倒也热闹了不少,但更多的是鸡飞狗跳,爷孙俩不对付,一如当初朱允炆在世时那般模样。 经常掰头! 这无疑给张邋遢提供了吃瓜乐趣,家里的瓜果蜜饯,消耗速度急速飙升。 朱高煦的孙子朱祁锦,也随之住了下来,这孙子跟李宏年龄相仿,且也是仪表堂堂,风姿绰约,让李宏有些危机感。 他的婉清妹妹,似乎对这外夷很亲近。 虽然没有对他那般亲近,但李宏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干爹,你那朋友什么时候走?”李宏紧张的问,“该不会一住就不走了吧?” “瞧你那德性。”李青无语又好笑,“放心吧,你那妹妹不会被人拐走的,她只是……总之,就是不会。” “当真?” “当真!” “果然?” “你个兔崽子,皮痒了是吧?”李青没好气道,“滚滚滚,再啰嗦老子大耳刮子扇你。” “……干爹,那可是你未来的儿媳……孩儿这就滚。”李宏见干爹准备脱鞋,逃也似的蹿了。 “这小崽子……”李青笑骂一声,但接着,又有些发愁。 小丫头片子太精了,怕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李青不禁扶额。 朱祁镇两口子并对闺女说起过往事,但架不住憨憨他……憨啊! 李青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小丫头套朱高煦话,好几次朱高煦都差点说漏嘴。 “娘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李青很无奈,准备找小丫头好好谈谈。 第60章 刁蛮公主 朱婉清坐在闺房中发呆,她发现了了不得的事。 首先,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位老爷爷,和她父亲有亲戚关系,且还是很亲的那种。 其次,父亲的名字,以及那位老爷爷孙子的名字,十分相近,由此可推断出,两家来自同族,这也验证了上一条。 再有,当今天子叫朱祁钰,她还跟大哥哥打听过,前任天子是当今天子的大哥,叫朱祁镇。 而他父亲的名字,叫朱祁钱。 那位爷爷的孙子,叫朱祁锦,这名字不仅相像,且显然在某种意义上有着规律。 比如:第三个字的偏旁都是钅。 第二字相同也就罢了,第三个也存在某种意义上的相同,这就很值得深思,她当然问过父母,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 ——生意破产,投奔朋友。 当她刨根问底的时候,通常会被一通训斥。 她明白,父母这是刻意回避着什么。 朱婉清很聪明,但她终究是个小孩子,表面是个乖乖女,实则叛逆心很重。 父母越是竭力隐瞒着什么,她越是想知道真相。 于是大哥哥找她玩儿的时候,她就让其帮忙打探一下,大明历代皇帝的姓名。 李宏倒也实在,直接去找了曹国公,回来不仅告诉了她历代皇帝姓名,还把朱氏族谱说给她听。 本来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秘密,李家和朱家的关系又非同一般,知道也属正常。 当然,主要还是李青被封侯,李宏是李青干儿子,否则,曹国公也不会这般轻易说出。 朱婉清在比对后,发现那位老爷爷的名字,也和太宗一脉的名字吻合,她顿时惊为天人。 也幸亏朱瞻基把朱高煦的名字给抹了去,新任曹国公给的名单中没有这号人,不然这小丫头片子都破案了。 饶是如此,她也得出了结论,尽管她无法确信,但极有可能。 “我可能是个公主。”她那山葡萄般的瞳仁满是灵动,闪烁着智慧光芒,“太上皇后姓钱,我母亲也姓钱,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她小心肝扑通扑通狂跳:我爹是太上皇帝,我娘是太上皇后? (ps:古代有些身份的百姓,都知道皇帝名讳。) ~ 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都有虚荣心,朱婉清是聪明,但到底也才九岁多,她也有很强虚荣的心。 公主啊,那是多么高大上,且尊贵的身份。 她激动的不行,漂亮的小脸蛋儿通红,“不行,今儿我非得问个清楚,哪怕被骂,我也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呼~婉清不怕,爹爹最好了。”小丫头给自己打气,准备找父亲问个明白。 不料,刚出门没走几步,就被丫鬟喊住:“小姐,李先生找你。” “李叔?”朱婉清愣了下,狐疑道:“他找我什么事儿?” “这个李先生没说,”丫鬟摇摇头,“不过,好像是很急的事。” 朱婉清却道:“我有更急的事,先让他等着。” “朱婉清!” 一道轻喝传来,好似在耳边说的一样,朱婉清不禁一个激灵。 “长本事了是吧?”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爽,“麻溜过来,不然我可揍你了啊!” “真是的……!”小丫头跺了跺脚,很不情愿地喊道,“知道啦,这就来。” 她跑得飞快,想看看李青究竟在哪儿藏着,可一直跑出这座院子,才看到李青。 朱婉清都惊呆了:“李叔,你一直在这儿?” “不然呢?” 朱婉清回头看了看,惊诧道:“这么远的距离,你是怎么听到我说了什么的?” “因为我耳力好。”李青哼哼了句,“少废话,跟我来。” 朱婉清蹙了蹙好看的小眉头,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快点儿,不然我现在就揍你。”李青继续走着,声音充满威严。 “李叔你怎么这样呀?”小姑娘有些委屈,“我爹爹都没打过我。” 李青脚步顿住,淡淡道:“老子数到三,再不过来,大耳刮子抽你。” “你…我找我爹去。” “他来,我连他一块揍,一!” “哪有你这样的长辈啊!”朱婉清带着哭腔说。 “二,三!”李青快速数完,转过身,走向小丫头。 他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小丫头片子,实在是有些被惯坏了。 “长辈吩咐,晚辈哪有不从的道理呀?”朱婉清见李青要打人,立即多云转晴,甜甜一笑,“李叔你问。” 李青举起的手不好收回,摸了摸鼻子,“跟我来。” “是。”朱婉清乖巧地点点头。 她知道李叔的脾气,真敢揍她。 一路走到李青以前住的院子,李青在池塘边的凉亭坐下,“你也坐吧。” “晚辈不敢,”朱婉清乖巧极了,“李叔有什么吩咐?” 李青撇了撇嘴:“说吧,你这些天在查什么?” “什么查什么?”朱婉清一脸茫然,“李叔你在说什么,晚辈怎么听不懂啊?” 见识过鬼精灵变脸速度的李青,自不会再信她这一套,哼道:“女儿家家,聪明往往被聪明误,你想问你爹什么,不妨问我。” 朱婉清一怔,突然想起大哥哥之前吹嘘干爹,说他是两朝重臣,不由眸子晶亮。 “晚辈若是问了,李叔能如实回答吗?” 李青颔首:“你问。” 朱婉清强抑住心中的患得患失,问:“我爹不叫朱祁钱,对吧?” 李青暗叹:小丫头果然还是猜出来了,单凭这股聪明劲儿,就跟他爷爷有一拼。 有些事,能瞒一辈子最好,瞒不过去,索性把话说开,也省得出现什么意外。 他相信以这丫头的聪明,能听懂他的话。 李青幽幽叹了口气,道:“他叫朱祁镇,以前的正统皇帝,现在的大明太上皇! 你娘是以前的皇后,现在的太上皇后。” “真哒?”朱婉清惊喜出声,山葡萄般的瞳仁愈发晶亮,瞬间中二少女附体,她叉着小腰,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本公主……” “啪!” “好痛。”朱婉清捂住脑袋,委屈又气恼,“李叔…哼,李青你好大胆子,竟敢对本公主……” “啪!” 这次扇的是脸,小丫头都懵了,讷讷道:“我是公主诶。” “敢叫我大名,太上皇来了也得挨打。”李青没好气道,“坐好了,敢离开凉亭,把小脸蛋儿给你扇烂,让你嫁不出去。” 讲道理之前,得好好整治一顿,彻底击垮她。 “呜呜呜……我要去告诉父皇。”朱婉清哭着便走,但刚走了两步,就身子一麻,瘫软在地。 李青将她放在长椅上,揶揄道:“还父皇,你接受能力是真强啊,啧啧啧……可惜呀,你终究没那个公主命。” “李……李叔,晚辈错了,你放了晚辈吧。”朱婉清果断服软,心里却盘算事后如何找回场子。 李青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该说不说,小丫头确实讨喜,但……也确实欠管教。 这是朱祁镇的锅,把闺女宠上了天。 长此以往下去,难免不会长歪,今儿正好接着机会给捋直了。 他冷冷一笑,转身就走。 “李叔,李叔,李青……本公主不会放过你的。”朱婉清气急败坏。 李青脚步一顿,转过了头。 小丫头片子立即哑火,讪讪笑道:“李叔,您解开侄女儿吧,婉清可是把您当亲叔叔……” “老实待着,我去把你爹喊过来。” “啊?” “我把他喊过来,当着他的面揍你。”李青补充,“今儿李叔要让你分清大小王!” 说罢,不再理会小丫头,转身就走。 这丫头不治不行了,幸赖,现在还不晚……李青冷哼:“老子连你爹都敢捅,还怕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呵,天真!” 第61章 痛,太痛了! “什么?”朱祁镇震惊,“这怎么可能?我可从来没说过那些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李青淡淡道,“随我来吧。” 朱祁镇神色凝重:“我去叫上小钱。” 李青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 ~ “父皇、母后,你们快救我呀。”小丫头看到几人过来,立即大声呼救,小脸儿激动而又期待。 她已经开始向往皇宫生活了。 朱祁镇却是又惊又怒:“住口!” 钱氏也忧心忡忡,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两口子只想平静地过上安稳日子,如今这一幕,是他们不想看到的,这很可能打破他们现有生活。 “父皇~” “谁是你父皇,我可没你这样的父……闺女!”朱祁镇快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小脸都给她捏变形了,“再胡言乱语,我可打你了。” “唔唔……”小姑娘口不能言,眨了眨眼睛。 朱祁镇这才松开了她,沉声道:“这件事提都不能提,再让我听到,你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父皇,为什么呀?”朱婉清委屈的不行,“您是太上皇,我娘是太上皇后,咱们干嘛委身这小破院,皇宫才是咱们的家呀。” 好家伙,李青直呼好家伙,这就小破院了? 他走到池塘边的柳树下,折下一条青翠欲滴的柳枝,撸去柳叶甩了甩,发出‘咻咻’声,听着就疼。 “你再这样,爹爹可真打你了啊。”朱祁镇一改往日慈父形象,脸色阴沉下来。 奈何,慈父形象根深蒂固,小丫头片子根本不怕,她才不信爹爹会打自己,嘟着嘴哼道:“你打呀,父女情深,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朱祁镇巴掌扬了又扬,却始终不舍得落下。 倒是温柔的钱氏,声音清冷,说了几句重话,但效果并不是很显着,被惯了这么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压得住的。 “我来!” 李青甩着柳枝走来,“我先打,打完你俩再教育。” 得罪人的事,他干多了,整个文官集团他都敢得罪,更别说一个小姑娘了。 ‘咻咻……’看着逐渐逼近的李青,朱婉清怕了,“父皇……爹爹,救我。” 朱祁镇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他下不了手,却也明白闺女确实得打了。 “娘亲~” 钱氏看向别处,不说话。 “爹爹~你是太上皇啊,你咋就不敢跟他干一架呢?”小丫头求情不成,开始拱火。 跟他干?我也得干得过啊……朱祁镇生气的同时,又有些无语。 朱婉清见爹娘都靠不住,终于恐惧起来,求饶道:“李叔,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还小,以后会改。” 她想逃,但浑身没丁点儿力气,犹如待宰羔羊。 “李叔……” “叫爷爷也不管用。”李青冷笑:“今儿就让你看看,这座小破院里,到底谁说了算。” “你……”朱婉清气结,“你信不信我让张爷爷揍你?” 李青呵呵,小老头是喜欢小孩子,但绝不是溺爱,他才不担心这些。 “啪!”李青猛地一甩柳枝,宛若铁鞭炸响,朱婉清一颤,小脸煞白。 光是听听她就疼得厉害,这要是抽在身上,还不得疼死? “爹爹,爹爹你说句话呀。”小丫头片子怪叫起来,“李叔要杀我,他要杀我呀。” 朱祁镇:“……” 李青嘲弄笑笑,将她胳膊放在桌上,摊开她的手心。 “啪——!” 只一柳枝下去,那白嫩的手掌就肉眼可见的变红,继而升腾起一条血痕,鲜艳欲滴。 “啊呀……”朱婉清疼得眼泪狂飙,长这么大,她就没挨过这么毒的打。 痛,太痛了! 强烈的疼痛,甚至让她无法呼吸,心尖儿都在跟着颤动、抽搐,精致的娃娃脸变得扭曲,眼泪扑簌簌的掉。 “爹爹,女儿好疼,你快救救女儿呀……”她哭着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朱祁镇心更疼,他都没舍得这么打过,一颗老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他站了起来,胸膛起伏剧烈。 果然,爹爹还是爱我的……朱婉清见状,明白自己的哭诉,让爹爹心软了。 她刚要再接再厉,却见爹爹对娘亲说:“小钱,咱们去池塘边走走吧。” 诶? 她小脑瓜嗡嗡的,赶紧去看娘亲。 “嗯,好。”娘亲答应,满脸心疼,脚下却不停。 朱婉清破防:“你们根本不爱……” 话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她嘴巴一开一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朱婉清更恐惧了。 李叔不仅可恶,而且邪门儿。 能让她动弹不得,还能让她说不出话,这已经超出了朱婉清的认知:他使了什么妖法? 这一刻,她都李青的恐惧程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高于皮肉之苦。 朱婉清瞳仁都在颤栗,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但李青并未因此收手,小丫头实在太精了,不一次性把她捋直溜了,往后即便再动用武力,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小孩子不能不打,亦不能常打,天天打,都给打皮了,反而失去了震慑力。 ‘咻、啪、咻、啪……’柳枝划破空气,抽在白嫩的小手心,很快,一道道血痕将白嫩吞没,破了皮,流了血。 她张大嘴巴,想求饶,想喊疼、甚至想放狠话,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除了疼得抽搐,痛的哆嗦,唯有无声落泪。 从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别说挨打了,一丁点儿活都没干过,朱婉清哪里受得了这种罪,对她来说,这是天底下最残忍的酷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朱婉清度日如年,那揪心的疼,实在太煎熬了。 渐渐地,她实在扛不住,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别呀。”李青拍了她一下,小丫头又精神了,同时,痛感更强了。 恶魔,李叔就是个恶魔……朱婉清又疼又怕,眼泪哗哗流,桃花眼都哭成了肿眼泡儿。 李青可是下了狠手,直到将其两只小手抽得血肉模糊,他才停下。 同时,也恢复了朱婉清自由。 但小丫头却没丁点儿反应,就只有无声落泪,她实在被李青给吓坏了。 心里阴影面积,都能画金陵地图了。 李青走到对面长椅坐下,扬声喊道,“我这边好了,你俩过来吧。” 闻言,正挽手压路的两口子,挽手走了过来。 看着状若痴傻的闺女,朱祁镇心疼得想哭,但终究是忍住了,走前上将小丫头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朱婉清一抽一抽的,好一会儿,‘哇’的一声嚎啕起来。 … 一刻钟后,小丫头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接着,趴在朱祁镇怀里睡着了。 她显然被吓得不轻,睡着了,小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李青道:“能不能教好?不能的话,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不用了。”朱祁镇黑着脸拒绝:让你打,但没让你这么打啊? 确实狠,手心都打烂了! 李青点头:“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应该明白,我废了那么大劲儿,才将你弄回来,在不殃及大明根本的前提下,让你一家过上安稳日子,要是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坏了事……” 顿了下,李青目光逐渐冰冷:“你知道的!” 朱祁镇心中一凛,瓮声道:“你放心就是,这回我定然给她上一课。” 李青不置可否,道:“如何做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一下,真要传出去,你们小两口这甜蜜生活也算是到头了。” “这个我明白。”朱祁镇点头。 “嗯。”话已说尽,李青没有逗留,径直走了出去。 其实,李青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管教小丫头片子,而是管教朱祁镇。 ——你不好好管教闺女,我帮你管教! 第62章 大明公主的悲哀 朱婉清没睡多久,就又给疼醒了,看着自己血肉模糊小手,她又疼又怕。 “爹爹,我是不是残废了呀?” “……还好。”朱祁镇看着那鲜红的小手,不禁闪过浓浓心疼,但很快他又坚毅起来,“婉清,爹爹问你,你很想做公主吗?” “不敢了,我不敢了。”她摇晃着脑袋,惊惧未平。 朱祁镇温声道:“说出心中所想即可,你李叔不在。” 朱婉清举目四望,见李青真的不在,这才放心:“想,公主多威风啊,可以住好大好大的房子,谁见了不得弯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带着美好憧憬,巴拉巴拉……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朱祁镇苦笑,“别说公主了,就是皇帝也没办法如此,你太天真了。” 顿了顿,“诚然,公主身份很尊贵,但你可知这光鲜背后的代价?” “做公主还有代价?”朱婉清惊诧,“天潢贵胄诶,能有什么代价?享福的代价?” “……小钱,你告诉她。” 钱氏叹了口气,道:“公主是尊贵,有很多人卑躬屈膝,尽心伺候,但一切光鲜都在嫁人前,一旦嫁了人,苦日子才算开始!” “这是为什么呀?” “因为……”钱氏看了夫君一眼。 朱祁镇接过话,“大明公主一般到了适婚的年纪,朝廷会安排选驸马,但为防止外戚干政,公主的夫君不能考取功名,更不能步入仕途; 换句话说,除了开国那会儿,后来的大明公主,嫁的都是…寒门子弟,换言之,都是歪瓜裂枣。” 朱祁镇叹道:“闺女呀,大明公主看似珍贵,实则……说难听点儿,心中有抱负的男子,都不会看上公主,因为娶了公主,就意味着从此和仕途无缘。” “驸马那么大的官儿,都没人愿意做吗?”朱婉清不信。 “官是挺大,可有什么用呢?”朱祁镇轻叹,“没有任何实权,除了照常领朝廷发放的定额俸禄,无任何油水可捞,且还不能纳妾,更无法休妻,嫖妓都是大罪。” 钱氏补充:“这倒也罢了,公主即便嫁了人,也只能住在自己府邸,不能和公婆住一起,亦不能和驸马住一起,两口子见一面,都跟过年似的,唉……” 朱祁镇点头:“以上种种,导致有身份,有地位,有学识,有抱负的俊才,都不愿意做驸马,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煎熬。” “对驸马来说如此,对公主来说又何尝不是呢?”钱氏叹道,“皇家女子要为天下做表率,不能抛头露面,只能整日待在府邸,连夫君都不能轻易相见,那样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朱婉清不解:“为什么不能住一起?” “因为公主是高贵的。”朱祁镇说,“驸马和公主相见,要经过女官同意才行,这是规矩。” “皇帝怎么会定下如此规矩呢?”朱婉清费解:“那可是他闺女呀,他怎么忍心女儿过这么苦?” 朱祁镇笑笑:“如果爹爹还是皇帝,爹爹也忍心,对皇帝来说,莫说女儿,儿子也是可以委屈的,甚至牺牲、舍弃。” 朱婉清脸一白,她能感觉的出,爹爹并非吓唬她,“为,为什么啊?” “在皇帝眼中,只有两样东西最为重要。”朱祁镇眼睛微眯,“一个是江山,一个是皇权,除此之外皆不重要。” 小丫头不甘心:“女儿也不重要?” “不重要!”朱祁镇淡淡道,“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爹爹宠你是因为爹爹是朱老爷,若爹爹是朱皇帝,呵呵。” “爹爹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小丫头带着哭腔说,习惯了有恃无恐,突然没了仪仗,让她很慌。 “娘亲,爹爹他不会这样,对吧?”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求证。 钱氏只是苦笑,坦白说,皇后也就那回事儿,她是运气好,遇到了深情的朱祁镇,若换个人,也不过一受气包,生育工具罢了。 可即便如此,在强势的孙太后面前,她一样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甚至都被人暗中加害。 这就是皇家的无情。 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说白了,就是权力场,身在权力漩涡,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岂是一个‘难’字能够表述? 小丫头见娘亲如此,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爹爹,我不要做公主了,咱们就在这儿住吧?” 她无法想象,以后离开爹娘,且还不能见大哥哥的日子,会是怎样的煎熬。 比李叔抽她都要难受! “爹爹,你……你想回去吗?” 朱祁镇摇摇头,温声道:“爹爹只想做你的爹爹,不想做你的父皇。” 顿了下,脸色严肃起来:“这件事万不可让别人知道,谁也不能告诉,包括你那什么大哥哥,不然我们一家都要倒霉。” 钱氏认真补充:“轻则,囚禁至死,重则…意外身亡!” “啊?”朱婉清惊诧的长大嘴巴,讷讷道:“皇帝要杀我们一家?” 她果然聪明,一下就明白过来,且抓住重点,却也有些不敢置信:“爹爹,你不是皇帝大哥吗?” “同父异母的大哥而已。”朱祁镇淡淡道,“即便是亲兄弟,事关皇位,人家也不会手下留情。” “那我们岂不是……时刻都会有被人杀的可能?”她害怕极了。 朱祁镇道:“只要你不大嘴巴,我们便不会被发现,你李叔会保下我们; 还有,不要有什么优越性,咱们只是来投奔人家的,以后别再刁蛮任性了,没人有义务惯着你,切记!” “是,女儿……记住了。”小姑娘讷讷点头,强烈的落差感,以及恐惧,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伤心极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道:“小钱,你劝劝这孩子,我去走走。” “嗯,好。”钱氏点头答应,将女儿搂在怀中,“婉清,你别怪你李叔,要不是他,就没有咱们一家,是他孤身闯千军万马中,历经苦难才把你爹带回来; 娘能从深宫逃出来,和你爹相聚,也是全靠他运作。”钱氏叹道:“常人有退路,爹娘这样的人没有退路,是你李叔硬生生给咱们开辟了条后路; 你可知,这其中他冒了多大风险?” … “舒服了。”李青哼着小曲儿,手里柳条甩的啪啪响,整个人念头通达。 来到前院,朱高煦正在跟着小老头锻炼,还一口一个大兄弟,毕竟俩人看着……差不多。 看得出来,小老头已经有些烦他了,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要给他来上一下。 李青连忙上前,拉住朱高煦:“歇歇吧,走,喝一杯去。” 朱高煦有些不太情愿,但拗不过李青,被他拉着去了凉亭。 “酒呢?”朱高煦左右看看,纳闷道,“不是说好喝酒的吗?” “……你还真喝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看出刚才我师父要揍你吗?” “呃…呵呵……”朱高煦挠了挠头,不可思议道,“那小老头真是你师父?” 李青点头:“这还能有假?不是……你该不会想着长生不老吧?” “那倒不是,就是有些好奇。”朱高煦还是自知之明的,他好奇道,“瞅着他也就跟我差不多,风一刮就到的样子,真比你还猛?” 李青好笑道:“就这么说吧,昔年你最巅峰的时候,百十个你加起来都打不过他,这还是保守估计; 即便是现在,他揍我一样跟揍小孩儿似的,你可以想象一下,他多厉害!” “这大兄弟可真够牛的。”朱高煦咂了咂嘴,“我还以为你是让着他。” “……我不会还手,还不会跑吗?”李青无奈道,“可事实就是,我连跑都跑不掉。” 顿了下,“还有,以后别再叫他大兄弟了,不然你跟你爹相聚的时间,会大大缩短。” 朱高煦:“……” “对了,我那事儿你给皇帝说了吗?”朱高煦问,“现在都换皇帝了,新皇帝还认不认了?” 李青点头:“新皇帝宅心仁厚,你到底是他长辈儿,想来不会拒绝,我只是提了一嘴,但真正定下得当面说。” “用我去京师吗?” “身体条件允许的话,还是去一趟比较好,反正你早晚要去。”李青说道,“你不想在活着的时候,去拜祭一下太宗吗?” “我拜祭他?”朱高煦冷笑连连,“我这辈子被他害的还不够惨吗?” 李青默然:“其实,他也是为了大局稳定; 你爹他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父亲,但从帝王的角度来看,他很优秀,远比绝大多数帝王都优秀; 你要体谅一下他,他不仅是你父亲,他更是大明的皇帝。” 说实在的,朱棣这辈子真心不容易,如果可以,李青也想化解一下父子矛盾,尽管朱棣已经不在了,但朱高煦还活着。 这个疙瘩能解开,无论是对死去的朱棣,还是活着的朱高煦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 “老二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释怀吗?”李青轻叹,“你对皇位都释怀了,为什么不能对他……”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朱高煦有些烦躁,“我没那么大度,他把我坑这么惨,我才不会原谅他。” “随你吧。”李青无奈笑笑,“对了,到时候你希望葬哪里?” “皇陵!” “废话,我问的是离谁更近一些,太宗、仁宗、还是宣宗?”李青问。 朱高煦起身道:“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说好喝酒,却弄了我一肚子气,真是的……”他拄着拐杖,愤愤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李青轻轻笑了:憨憨终究释怀了。 太宗、仁宗、宣宗,看似多选,实则只是单选题,老子、大侄子,都不是憨憨的菜,只有仁宗可选。 但憨憨并未选仁宗,由此可见,他心里还是承认并认可父亲的。 李青辛酸又欣慰,最后化作一声长叹,好似了却了一桩夙愿。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扮演起大家长的角色,既是大明的大家长,又是朱家的大家长。 这一点,李青本人都不自知。 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大明,看问题不再以后世的眼光来看,也不再以后世的标准要求大明。 他明白,这不现实,更不可能。 这个时代的人们,上到皇帝,中到官绅,下到百姓,都被数千年来的封建思想腐蚀透了,观念被严重禁锢,形成了强有力的规则壁垒。 想打破?太难太难了! 且如果没有更好的承接方式,打破不但不会变得更好,反而会更差。 他这个后来人,也只能在现有的规则中做事,有余力时,尽量想办法做出细微改变,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潜移默化的改变。 但这,需要的时间太久,比把草原纳入大明版图的难度,要更大。 … ps:今儿两章了。 第63章 李青才是真大腿! 夏去秋来,悠闲依旧。 李青休息的同时,也在关注着江南的变化,以防沈鑫的出局,会带来不良影响。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在各产业成熟的情况下,对江南经济大局的影响并不大,一个沈鑫倒下,还会有很多个小沈鑫接上。 一鲸落,万物生! 随着沈鑫这个巨无霸的离场,也造就出了许多上升通道——商业的上升通道。 富绅没几个庸才,海商贸易的利润,大家心知肚明,有了晋升之路,他们自然上心。 何况,在李青的倡导下,沈鑫都是打包售卖,供应链、作坊、工人,统一售出,这为富绅提供了太多的便利。 同时,作坊里的工人,也不会因为沈鑫的离场而失业。 至于富绅,只要他接手,作坊立即就能运作,可以说白捡一台赚钱机器。 这种好事,没人不愿意干,以至于沈鑫资产回流的数额,比其预想要多出近四成,这可把他开心坏了。 李青得知后,亦是一脸欣然,沈鑫带去北方的钱越多,越有利于北方发展。 这一行为,既释放出了江南富绅的财富,又能解放沈鑫的资产,让其用于北方。 且从长远来看,百姓做工的选择更多,为了笼络工人,富绅压榨百姓的事情,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率不会发生。 这种百花争艳模式,远优于一家独大。 凉亭下,李青自斟自饮,悠哉悠哉。 “以市场养资本,再让资本回归民间,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又饮了一杯,李青一脸享受,不知是因为杨梅酒的回甘,还是为大好的局势而开心,亦或许两种都有,他眯着眼眸,满脸的舒心自在。 李青嘴里哼着小曲儿,摇头晃脑,美得不行。 “李叔,张爷爷喊你去做饭。”小丫头片子小跑过来,怯怯提醒道,“离饭点儿就半个时辰了,你别耽误了。” “嗯,知道了。”李青颔首,继续怡然自得。 做饭并不需花费太多时间,择菜、洗菜、烧锅,切菜都是下人完成,他就负责掌勺,半个时辰都富裕。 见她不走,李青诧异道:“还有事儿?” “没,没了。”朱婉清摇了下小脑袋,踌躇少顷,声细如蚊:“李叔,对不起,以前侄女不懂事。” “说什么呢?” 朱婉清一怔:李叔还是大度的,倒也没我想的那般…… “你大点儿声,我没听见!”李青哼哼道,“再说一遍听听。” “我……”朱婉清哪里不明白他是故意的,当初隔着那么远,他都能听见,她不由鼓起腮帮子,道:“没什么,赶快去做饭吧,不然张爷爷揍你,我可不帮忙。” 说罢,跺了跺小脚,气哼哼走了。 “还挺有脾气,”李青噗嗤一乐,自语道,“还是打得轻。” 不过李青也只是说说罢了,倒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跟一个丫头片子过不去,人总要又一个适应的过程。 刁蛮任性了那么久,哪能一下子就转性,这些天小丫头已经转变很多了。 李青不是苛刻的人,只要能改,他可以是个慈祥仁爱的长辈。 当然,死性不改的话,那就要上家法了! … 舒服日子过久了,人都是会懈怠的,于是,李青又歇了一刻钟。 直到时间快来不及了,才火急火燎地去东厨,忙得脚不沾地,可谓是卡着点儿交的作业。 今儿中午,一家人齐齐整整。 李青、张邋遢、李宏,朱高煦爷孙俩,朱祁镇一家三口,很是热闹。 “青子,下次多做些菜,让外人知道,还以为咱们吃不起呢。”张邋遢说。 “呃…好,下次多做些。”李青讪讪点头,实际上他是来不及了,这才减少了三分之一的量。 菜虽少了些,但味道没的说,一顿饭下来,盘子都不需要怎么洗,吃得那叫一个干净。 才入秋没多久,但已经不怎么热了,每次午饭后,李青都喜欢拿上一本《永乐大典》,摆上一壶茶,一坐就是一下午。 今儿自然也不例外,他拿了本关于阴阳术数的大典,开始翻阅起来。 李青对这一类书籍涉猎甚深,现在的他,已达到了堪比后世‘天气预报’的境界。 毕竟……天气预报也不准! 刚翻了几页,小丫头又跑了进来,露出半个小脑袋,“李叔,外面有人找你。” “嗯,知道了。” 就会摆谱……小姑娘悄悄翻了个白眼儿,补充道:“好像是那个沈富绅。” “是他?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李青一怔,“好,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子,晚饭我就不做了,不行让下人去酒楼打包些饭菜回来。” “喔,知道啦。”小姑娘怏怏答应,酒楼的饭菜可比不上李叔手艺。 ~ 沈府。 沈鑫春风得意,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十岁,红光满面,笑声朗朗。 “沈老板这么快就忙完了?”李青问。 “哪呀,不过投资最大的苏杭两地,已经完成了交割。”沈鑫笑道,“根本没费多大力气,只把风声放出去,他们就上赶着来了,收购价格比我预料得还要多不少。” 顿了顿,拱手道:“这都多亏了李大人,大人放心,事后账目统计好后,沈某必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鑫是个商人,深谙投资之道。 他明白,若想在北方快速站稳脚跟,必须要有李青帮助,不然人生地不熟,谁都能欺负他。 在李青身上投资多少都不多,别的不说,单是这次在李青的帮助下,带来的额外收入,就抵得上好几个金陵富绅身家总和。 当初约定的是,挽回损失的一半作为报酬,沈鑫本来计划的是不管挽回多少,哪怕全分出去,甚至倒搭点儿,都给李青三百万。 但这次实在挽回的太多了,他准备给五百万。 即便这样,他也不亏。 李青问道:“结账了吗?” “还没有,这才多久啊,只是初步达成协作。”沈鑫笑道,“我这次回来,正是为了带些人手过去,顺便给大人汇报一下。” 李青轻笑点头:“有白纸黑字,又有锦衣卫的兄弟镇场子,那些人不敢耍赖,对了,那些人威胁你了吗?” “嗯。”沈鑫点点头,接着,脸上浮现一抹敬畏,谄笑道:“我一提大人名字,他们立即老实了,虽然仍是嘴上不饶人,但气势弱了一大截儿,明显就是虚张声势。” 他现在对李青是真服气,提李青,那是真好使。 昔日那些不可一世的官员,在听到李青名号时,那狂变的脸色沈鑫一一看在眼里,他看得出来,那些人对李青不是一般的敬畏,甚至是深深的恐惧。 沈鑫感叹:这才是真大腿啊! 他觉得他足够高估李青了,但走了一趟后,他才明白李青的能量之恐怖。 想想之前舍弃李青,转而去巴结其他人,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当初早知,怎会有今日。 沈鑫感激道:“本以为资产只能贱卖,大人这一出手,给沈某挽回损失多达上千万两,当初的约定沈某不敢忘记,大人若是急用钱,沈某可以提前支付。” “不必。”李青摆摆手,“我不缺钱,不急这一时,当务之急,是先把资产聚拢起来。” 顿了顿,“北方百废待兴,可谓是处处商机,在那儿边发展,我可以保证,不会比在这儿赚的少。” “那是,那是……”沈鑫赔着笑,“有大人罩着,沈某何愁不发财。” “哦?哈哈……”李青大笑,心情大好。 首先得让资本对市场有信心,那样人才舍得花钱,才能带动经济,沈鑫去北方释放财富,所带来的良性发展,十个、百个能臣干吏都及不上。 沈鑫也陪着大笑起来:“以后就多仰仗大人了……” 第64章 憨憨,该喝药了 一番吃喝过后,李青又给沈鑫讲了北方的商业局势。 论经商,李青自然比不上沈鑫,但他对政治卓越的眼光,加上后世的先进理念,也非沈鑫可比,偶尔冒出一两句后世烂大街的理论,就能让沈鑫眼前一亮。 在李青稍显夸张的描绘下,沈鑫仿佛看到一座金山在向自己招手。 两人越聊越尽兴,喝完酒又喝茶,直到傍晚时分,李青才离开沈家。 该做都做了,接下来,就等沈鑫回笼资金,然后去北方再创辉煌。 之前那一套砸钱换市场的模板,完全可以复刻,这是经过市场检验的,以沈鑫的商业才能,根本没有玩砸的可能。 李青唯一要做的,就是坚定他的信心。 商人是逐利的,只要让他相信能赚钱,沈鑫不可能不卖力。 不过李青也并不是一味画饼,尽管朝廷什么也没付出,但……能赚钱也是真的啊! ~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老头子早早睡了,朱祁镇一家也回了自己院子,前院客堂,就剩朱高煦爷孙俩在说着什么。 见李青回来,朱高煦笑道:“来的正好,咱们杀一局。” “你还会下围棋?”李青诧异,这没想到憨憨竟也玩起了高雅。 “呃…这不是多动动脑子,以防痴傻嘛?”朱高煦讪讪道,“围棋太费脑子,咱们下象棋,锦儿,去把我象棋拿来。” “是。”朱祁锦起身,朝李青一礼,退出客堂。 李青瞅了瞅少年背影,回头道:“对了,有个事忘了问你,你这孙子知道详情吧?” “瞧你说的,他当然知道。”朱高煦无语道,“总不能到我死的时候,一个后人送行都没有吧?” “倒也是。”李青微微点头,“不过……你这一脉,在交趾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比以前好太多了,基本没有敌手。”朱高煦好笑道,“践行的是,当初你提出的理论,你都忘了?” “如此最好不过,”李青欣然,随即又道:“对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落叶归根葬皇陵没问题,但你儿子,你孙子……” “他们不会回来的。”朱高煦叹道:“他们和我不同,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子孙都在那儿,而我……我也是如此,但我执念太重了。” “明白了。”李青笑笑,“习惯吗?” 朱高煦一滞,苦笑:“最开始几天还真不习惯,不过现在好多了,于我来说,这里才家乡故土。” 顿了下,叹道:“不过,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终有一日我这一脉会被交趾同化,成为地地道道的交趾人,恐怕无法长远为大明做事。” “没关系,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李青轻笑,“这样已经很好,哪儿能什么好处都让大明得了去?” “昂,说的也是。”朱高煦闷闷道,“我就是给你提个醒,至于怎么做,我也管不着你。” ~ 象棋取来,二人对弈。 两人边聊边下,不过大多都是朱高煦在说,人上了岁数,难免喜欢缅怀过去,话也多了些。 李青只充当一个聆听者,偶尔接上一两句话,其实……他也喜欢缅怀过去。 … 轻松惬意的生活,没有记忆锚点,所以感觉过得很快。 眨眼,已是秋去冬来。 这么久的时间,李青也就记住个吃月饼。 今年的金陵稍好一些,气温下降的不是很厉害,第一场雪迟迟不下,偶尔下场小雨,大多都是大晴天。 这样的天气很舒适,午后靠在院里躺椅上,眯着眼晒晒太阳,困意来了就睡会儿,舒服得骨头都软了。 不过人是舒服了,却苦了地里的庄稼,今年的粮食产量定然会下滑不少。 好在不算太糟糕,冬至前夕下了场大雪,次日醒来,都漫过脚踝了。 大冷的天儿,李青懒得动弹,但在小老头的逼迫下,还是去准备了饺子馅儿,然后拉上大家伙儿一起包饺子。 不过,吃的时候一个赛一个能吃,干活的时候,就没几个人乐意了。 朱高煦:“让我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包饺子,这合理吗?” 朱祁镇:“先生你是知道我的,我和面都够呛,这技术活干不来。” 朱婉清:“李叔,我还是个孩子呀。” … 不得不说,姓朱的没几个好东西,尤其是眼前三个;但李青也没那么好说话,除去一个老的,再除去一个小的,逮着中间的狠揍一顿。 屋里燃着炭盆儿,暖烘烘的,一群人东歪西倒,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也就钱氏勤快,帮忙包了不少。 冬至吃饺子,但李青更想吃火锅,于是就折了个中,吃火锅饺子。 钱氏母女一桌,一群大老爷们一桌,吃吃喝喝,吹吹牛皮,又有爷孙掰头的好戏,冬至就这样过去了。 朱高煦终究是老了,随着气温逐渐走低,他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整日待在暖气房,面都很少露。 李青倒是天天去看他,给配些药,为其疗养、续命。 “憨憨,该喝药了。”李青日常送药。 年纪大的人,尤其是大限不远的人,最怕冬天,怕寒冷,不可不防。 “昨儿不是刚喝过吗?”朱高煦闷声道,“苦不拉几的,不喝。” “你还有脾气了?”李青嗤笑,反问:“你昨儿也吃饭了呢,今儿怎么还吃?少废话,快喝!” 李青哼道:“我可不想提前结束假期。” “……服了你了。”朱高煦无奈接过药碗,一手捏着鼻子,咬牙、闭眼、一口干,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然后,他开始四处翻找。 “找啥呢?” “糖。” “……给你准备好了。”李青好笑道,“多大人了,还这么娇气,喝个药还得吃糖。” “我从小就这样,每次……”他止住声,接过糖含在口中,品味甘甜。 李青知道,他应该是想起小胖了。 遥想那年,朱棣还是燕王,那年,三兄弟还是个孩子,那年,他奉旨监察朱棣,燕王一家吵闹不断,却也勉强称得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吵归吵,闹归闹,遇到事兄弟很亲。 直到朱棣做了皇帝,这一切才发生转变,同时,也改变了三兄弟的命运。 小胖命好,也命苦,早早就走了。 赵王最机灵,也最听劝,认清现实的他,后来日子过得很不错,但他也不长命,在宣德六年就过世了。 倒是朱高煦,这个脑子缺根弦儿的铁憨憨,心眼儿少,又莽的一批,活得却够久。 过了年,都八十一了。 “你什么时候回京?”朱高煦问。 “过了年,大概在二月初前后。”李青道,“可能会早些,也可能会晚些,具体得看那个沈鑫。” 朱高煦不解:“一个商人而已,值得你那么重视?” “他不是一般的商人,你也莫要小瞧商人。”李青轻叹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但他们上对国家,下对平民,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一味的抑制商人,只会适得其反。” “我又不是皇帝,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朱高煦闷闷道,“毕竟……换了个孙子,你真有把握?” “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做到。”李青笑道:“你尽管放心,无论他答应与否,我都会把你葬进皇陵。” “我……我想葬在长陵附近。”朱高煦说。 李青点头:“我会跟皇帝说,料来,他会答应,但这种事不能公开。” “这个我不在乎。”朱高煦吁了口气,道:“总之……尽快吧,你去催催那个商人,最后过了年咱们就过去。” 李青默了下,“好!” 第65章 我想再年轻一次 窗外,又下起了雪。 朱高煦走到窗前,想打开窗欣赏一下雪景,但终究没有付之行动,他的身体不允许他任性了。 “想看就看吧。” 李青伸手搭在他手腕上,渡给他精纯真气。 朱高煦感到涓涓暖流疯狂涌入体内,整个人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感觉如何?” “身体好似有股元气稳稳托着,精气神儿格外的好,”朱高煦惊叹:“这就是神仙手段吗?” “呵呵…哪里来的神仙手段?”李青苦笑,“当初那是骗你的,其实我不过是个能活的普通人罢了,比常人厉害些,却也和神仙不沾边。” 李青幽幽一叹:“我若真有神仙手段,也不会有太多遗憾发生。” ‘吱呀’李青打开窗户,望着窗外漫天大雪,久久不语。 朱高煦立在他一旁,如李青一般,静立无语。 大片雪花被朔风送进来,落在地板上化作水珠,寒气直面而来,朱高煦却不受影响,身子依旧暖烘烘的。 良久,他问:“你这法子能持续多久?” “怎么?” “我想在雪中耍次大刀,”朱高煦眼神向往,“我以前最喜欢冬天了,大冷的天儿,出上一身透汗,将严寒变成凉爽。” 朱高煦目光湛湛:“我想再年轻一次!” 李青笑笑,搭上他手腕,又给他传渡了大量真气,鼓励道:“去吧,去疯吧。” ~ 雪很大,朱高煦须发皆白,手持一把十斤重的大刀,耍得刚猛霸道,鹅毛大雪被刀锋扫过,大片大片断为两截,破空声不绝于耳。 雪中漫步的一家三口驻足观看,母女惊叹连连,朱祁镇也侧面认识到了,这位二爷爷年轻时,是何等神勇。 “爷爷好厉害。” 小丫头很捧场,小手拍得呱唧呱唧响。 “叫太爷爷。”朱祁镇拍了她一下,轻声说。 小姑娘从善如流,改口道:“太爷爷好厉害!” “哈哈哈……那是,想当年,太爷爷也是千军万马中,以一当十的好汉。”朱高煦轻喝,手下力道又加大了些,愈发霸道刚猛。 李青瞥了朱婉清一眼,道:“你少夸两句,你太爷爷不经夸。” 朱婉清:“……” 真气不是万能的,亦不能持久,约莫一刻半钟后,朱高煦就体力不支,停了下来。 “哈哈……过瘾,又出了一身透汗,真他娘过瘾啊!”朱高煦哈哈大笑,又体会了次年轻时的快感,让他极是满足。 李青赶忙上前,又为他传渡了些真气,道:“回屋歇会儿,别得意忘形,来个乐极生悲。” “嗯,好。”朱高煦闭上眼,享受了片刻风雪的爽快,这才接过李青递上拐杖,往屋里走。 朱祁镇望着那苍老的背影,沉默少顷,道:“小钱,你和婉清继续走走,我进入看看。” “好,夫君快去吧。” ~ 房间,木炭烧的很旺,表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白灰,时不时蹦出一颗火星。 李青、朱高煦相对而坐,朱祁镇打横作陪。 三人心平气和,爷孙俩也不再掰头。 “要不,喝一杯吧?”朱祁镇提议。 李青看向朱高煦,“喝吗?” “那就喝吧。”朱高煦点头,“这是我最后一次放纵了。” “我去取。”朱祁镇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带着酒走了来,笑道:“都温好了,本来想着我自己喝,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他斟满三杯,一杯推向朱高煦,一杯推向李青,举起酒杯。 李青、朱高煦也举起酒杯,相互碰了下,小口抿着。 三人喝的很慢,因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不想那么快结束。 生死面前,任何事情都显得苍白且多余,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朱高煦最终还是释怀了,彻底释怀。 他不再怪朱棣,也不再怪任何人,甚至,他也不怪自己了。 他和所有人都达成了和解,坦然面对,无所畏惧。 …… 沈鑫的动作很快,在十几个儿子,几个孙子,以及大量锦衣卫做后盾,资金回拢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上不少。 腊月中旬,便完成了一切,包括金陵本地的产业,只留了一处宅院。 巨富的名头不是吹的,沈鑫这个金陵首富,实际上早已是大明首富,尽管被江南官僚吸走了不少,但剩下的仍超级可观。 核算成白银,足有两千七百余万两! 说是富可敌国,一点也不为过,现在的大明别说两千七百万两白银,七百万也拿不出来。 这么多财富,能够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李青都不敢想,这些财富的释放能带动多少产业。 要知道,这可不是两千七百万贯宝钞,而是白花花的银子,购买力相当之强悍! “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走?”沈鑫搓着手问,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李青想了想,道:“正月初六如何?” 憨憨有些等不及了,他也歇了大半年,没必要非要把假休足。 “六六顺,极好。”沈鑫乐得合不拢嘴,“大人的那份儿,沈某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 “不急,”李青笑笑,道:“先去北方再说。” “啊?这…”沈鑫心中一突,讪讪道:“大人该不是…那什么吧?” 李青好笑道:“放心好了,皇上不会做竭泽而渔的事,你家产确实够诱人,但皇帝坐拥四海,胸中装的是天下万民。” 顿了顿,“再者,你也是皇上的子民,他要对你如此,岂不是明摆对大明所有地主富绅开战?” “呃…好像是这样哈。”沈鑫不好意思笑笑。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帮他省,他反而不放心。 不过这次数额太大了,李青爱财,但不贪财。 但既然不收沈鑫不放心,李青也只好收下:“银子准备好,到时候我上缴国库,就说是你补交的赋税。” “大人,沈某可从未少交过啊,还不如……”沈鑫试探道,“还不如说是沈某捐的呢。”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一个小民,为国捐五百万两?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经; 再者,朝廷需要体面,大明国泰民安,大明何须百姓捐赠?” 李青淡淡道:“你的心意,皇上自然知道,可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就是你的不对了。” 沈鑫怔了怔,忙赔不是:“小人知错,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这就对了嘛。”李青笑眯眯道,“你是生意人,做好你的生意也就是了,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别硬融进去,不然……呵呵,你吃亏还没吃够吗?” 沈鑫心中一凛:这要是被北方官僚集团拿捏了,那可真就没地儿可去了。 他对朝局一无所知,但不影响他明白其中利害,连他这个商人都会做下三滥的事,那些个庙堂高官,又岂是善类? 江南官僚的阴损毒辣,他已经见识过了,可不想再见识京官儿的招数了。 真要往仕途发展,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后代好好读书,走正统的科举路线,旁门左道太容易被人拿捏了。 “谢大人提点,沈某不会再有不智想法。”沈鑫认真道。 “如此最好不过,”李青微微一笑:“你且记住,只要你足额交税,不苛待工人百姓,活该你发财; 但如果你心怀鬼胎……呵呵,以商乱政,可是重罪!” “草民不敢!” “不敢就好。”李青道,“抓紧时间在梳理一下,看有无遗漏,到时候我可不会等你。” “是,草民理会的。” … 永青侯府院。 李青轻声道:“师父,年后随我一起去京师吧?这次回去,我不会再东奔西走了,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第66章 万般皆有因 张邋遢缓缓点头,道:“那成,过了年,去京师。” 李青笑了。 … 又是一年春节,贴门神、吃饺子、守岁、放烟花……合家欢乐。 ~ 景泰十二年,正月初六。 李青带着朱高煦爷孙俩,沈鑫带上大量家奴,另外还雇佣两千余名民夫,带着一箱箱外面丝绸棉花,里面却是海量财富的大马车,在千名锦衣卫的护送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赶往京师。 张邋遢没跟着一起,他准备出正月再动身,这么多人的队伍,赶路必然十分缓慢,他不想再路上磨迹。 此外,他准备再带些赝品过去。 这么多年下来,永乐大典也被偷的差不多了,小老头想着趁还干得动,把这件事给做完,彻底了却李青这一桩心愿。 他日自己故去,也好让李青少了些羁绊,去游戏一下人间。 在他看来,大明是好是坏固然重要,但不应该把所有重担强加的李青身上,李青不欠大明什么。 他不想自己徒弟过得那么累,那么苦。 … 二月初。 沈鑫在河.北保定府停下,住进了提前购买的大宅院里,这里是他选定的大本营。 保定府离京师不远,离天津卫也不远,且这里相对发达,各项基本设施勉强够用,不至于什么都要重新发展。 从这里开始,既节约了成本,又提高了效率。 李青自然不会说什么,他也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可以更快,更高效地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去。 简单做了些部署,让沈鑫放宽心,李青这才带上装有五百万两银子的马车队伍,赶往京师…… 二月中旬,京师。 阔别近一年,李青终于又回来了。 一些官场老人听说后,暗呼苦也,他们是真烦透了李青。 皇宫,中殿。 朱祁钰看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在冒光,激动地面庞通红。 穷啊!这些年国库、内帑一穷二白,除了刚登基时大哥留的家底儿之外,他再也没看到过这么多银子。 “先生,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一个富绅补交的税款。”李青笑着说。 朱祁钰狐疑:“先生莫要诓人,哪有富绅能一口气交这么多税,怕不是你把人抄家了吧?” 顿了顿,“便是抄家,一般人也抄不出这么多钱啊,先生,你是不是发现银矿了?” 李青:“……” 这些事没必要瞒朱祁钰,李青将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朱祁钰听完,这才恍然。 “原来如此,”他轻轻点头,“单凭做生意,那个沈富绅倒也是个人物,能聚拢如此财富,可见一斑。” 李青正色道:“皇上,经济就像一条大河,需要流动才有生机,而非将财富据为己有,放在国库里。” “瞧你说的,”朱祁钰无语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个沈富绅又没有触犯律法,朕怎会做出杀鸡取卵之事?” “呃呵呵……皇上圣明。”李青还真怕朱祁钰起了贪心,毕竟……钱太多了,而朝廷又实在太穷。 这些年赚的钱,基本都用来还债了,已有十几年没有盈余。 “皇上,沈鑫就是让大河流动的加速器。”李青侃侃而谈,“钱放在那儿不动,那它一文不值,但若是快速流动就不同了; 钱,是一大上升通道,有了钱,才能生活,想更好的生活,就得拥有更多钱;它是最能调动人积极性的东西。” 巴拉巴拉…… 前有五个橘子,后有火锅论道,李青的这些后世理论虽深奥,但朱祁钰大体意思还是能听明白。 “这么说来,朝廷应该帮那个富绅一把,以便让其快速成长,从而带动北方各行业了。”朱祁钰沉吟道,“朕对这个还真不在行,先生可有腹案?” “倒也不用主动帮忙,”李青笑道,“一切让沈鑫自己去做,朝廷只需要提供足够的公平,不给他小鞋穿就可以了,毕竟……朝廷也需要体面不是?” 朱祁钰脸上一热,讪讪道:“先生说的是,朝廷的确不能为了钱太掉价,省得他有恃无恐,进而以商乱政。 嗯…金钱最易腐蚀人心,朕得派些信得过人看着,省得那厮暗地里拉帮结派,影响到朝堂,同时,也能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毕竟他有大用,可别让人给弄死了。” 李青一乐:“皇上考虑的极是。” 看的出来,朱祁钰有进步了许多,李青很欣慰:他天分不够,但他肯努力,也很拼命。 “对了皇上,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前汉王的事?” 李青点头,“他想葬进皇陵。” “这个……怕是不行。”朱祁钰摇头,“他可以回大明,也可以葬在大明,但大明皇陵是皇帝的陵寝,岂能让一个被废掉的藩王进去? 即便他没被废掉,那也是万万不行的,这不合礼法。” “偷偷埋进去就成。”李青道,“不需要大操大办,也不用让人知道。” 朱祁钰眉头微皱,很是不情愿:“先生,别的事都好说,但这件事…… 念在他在麓川之战的功劳,我可以赐他一块风水宝地,甚至恢复他汉王名分,让他以大明藩王规格下葬,但入皇陵这事实在有悖纲常,历来没有这个说法。” 朱祁钰道:“这要是传出去,且不说有损皇家体面,那些个藩王只怕也要如此,那岂不是乱套了吗?” “不让人知道也就是了。”李青道,“这是他的夙愿,也是太宗的遗憾,昔年靖难……” 李青将当年的事,详细阐述了一遍,让朱祁钰明白憨憨造反的根源,也说了朱棣晚年的遗憾、后悔。 “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争夺皇位更多也是为争一口气。”李青叹道:“当初太宗以藩王身份登临大宝,且还是一路从北打到南,这其中难度之大令人绝望; 虽说当时朝廷之中,有军方大佬愿意出手帮忙,但打仗并非儿戏,更不是一个人的事,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 仁宗不善弓马,武将更倾向于汉王,加上局势危急,太宗也只有那么做,才能更好的聚拢人心。” 李青道,“后来太宗登临大宝,为抑制文官集团,这才继续将汉王留在京师,可以说,永乐一朝,汉王对朝局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朱祁钰默然不语,稍微有些动摇。 李青叹了口气:“万般皆有因,宣德朝的那事儿你不能怪他,且他也没有闹出乱子,只是…闹了个笑话,最终受伤的也是他; 真要怪,那就怪太宗吧。” 顿了顿,又道:“其实,太宗也没错,他是为了朝局平衡,从而更好的建设大明,总之……这是个糊涂账,谁都理由。” 李青认真道:“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汉王对大明,对太宗一脉,都有着很大贡献;这也是宣宗不动刀的根本原因。” “朕听于爱卿说,好似……是你求的情?”朱祁钰问。 “你父亲可不怎么听话,”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继而又说,“当然了,他很出色,基本不需要我来辅佐,他自己就能做得很好; 他放汉王去交趾,更多是因为汉王对大明有贡献,且叔侄之间……还是有些感情的。” 朱祁钰点头,沉吟不语。 李青问:“皇上是没想好,还是……?” “他想葬哪儿?”朱祁钰说。 “长陵!” “他还能活多久?” 李青挠了挠头,颇感无语:我又不会算命,哪能断人生死? 想了想,给个模糊数字:“大概半年到两年吧。” 朱祁钰思索良久,叹道:“嗯…行吧,朕答应了,不过,进皇陵他汉王的身份就没了,你回头告诉他, 进皇陵;和恢复藩王身份,且以藩王规格入葬,只能选一个。” “话我会带到。”李青含笑点头,“对了,他人就在我家,皇上要不要见他?” 朱祁钰想了想,道:“这两日有些忙,等忙完,我亲自去一趟。” “嗯,好。” … 第67章 昔日冤家 “他答应了吗?”朱高煦紧张的问。 “答应了。”李青道:“他给了你两个选择,一是葬入皇陵,二是……” “一,我选一。” 李青哑然失笑,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道: “好好保养身体,你身子骨还不算太糟糕,弄好了再活个一两年并不难,后事基本安排妥当,你不会再有遗憾,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莫要辜负。” 朱高煦点头:“明白,不过你这小院着实有些小,大兄弟…咳咳,你师父来了住哪儿?”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李青想了想,道:“回头我找些泥瓦匠来,再扩张两间屋子出来。 对了,过两天皇上会来看你。” “他看我?”朱高煦诧异,“他看我做甚?” “……怎么说,你们也是一家人,人家来看你这个二爷爷,你还不乐意了?”李青无语道,“放心吧,当今皇帝很有人情味儿,这方面比金陵那位强多了。” 朱高煦并未怀疑,道:“这倒是,最差也就他那样了。” 李青一乐:“行了,房间都收拾好了,你爷俩先住着,想吃什么去街上买,我暂时不做饭。” “对了,来时带钱了吧?” “有的。”朱祁锦取出怀中的大号钱袋子,颠了颠,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李青从声音判断出,这是金豆子。 “有钱就成。”李青点点头,“没事儿不用喊我,也不用给我带饭,我想吃自个儿会去买。” 说罢,便出门去找泥瓦匠去了。 … 李青回来时,已夜幕降临,客堂燃起了蜡烛,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他不禁一凛: “于谦来了?” 这俩人可是见过的,当初于谦骂憨憨,好玄没把憨憨给活活气死。 昔日冤家相遇,会发生什么? 他不担心于谦,可他担心憨憨,这厮可是个暴脾气,昔日被骂那么惨,以他的性格,不得找回场子? 李青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向客堂。 进了屋,他这才松了口气,憨憨很好,于谦也很好,俩人没干起来,面上都心平气和,气氛勉强算是融洽。 “聊什么呢?”李青故作轻松的问了句。 憨憨没说话。 于谦起身:“先生,借一步说话。” 李青瞥了眼朱高煦,后者脸昂的老高,拽拽的样子。 “好。” 李青瞪了他一眼,随于谦来到院里,“什么事?” “皇上知道吗?”于谦神情严肃。 “知道。”李青点头,打趣道:“没料到这都数十年过去了,你竟还能认出他。” 于谦神色放松下来,继而苦笑:“我没认出他,倒是他认出了我,他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得都要上演全武行了。” “真要那般,那你可得倒霉了。”李青哈哈笑道,“同年龄段儿,他能吊打你,再说,谁让你当初骂那么凶来着。” “……”于谦没心情说笑,“先生,你把他带来干嘛?” “不用紧张,他都八十一了,还能翻起什么浪花不成?”李青失笑,“对了,胡濙还在吗?” 于谦摇摇头:“去年入冬前,他告老还乡了,但这…朝局中还是有认识他的,比如王直王尚书。” “你都认不出来,他能认出来?”李青不以为意,“再说,真就认出来那又如何? 宣宗都没杀他,谁敢跳出来指手画脚?他再不济,那也是朱氏子孙! 还有,他现在没跟任何人有利益牵扯,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于谦缓缓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可这样做,于先生又有何好处?” “对我没好处的事,我做的多了。”李青道,“你头一天认识我?” 于谦:“……” “本来是想找先生喝酒的,不过…下酒菜已经让他吃了。”于谦苦笑,“改天先生不妨去我家,近一年不见,咱们好好叙叙。” “成,”李青笑道,“明儿傍晚吧,到时候你也下班了,咱们喝一杯。” “那好。”于谦笑了笑,拱手告辞。 李青送他出门,顺便把门拴好,回到客堂,朱高煦也吃完了最后一根乳鸽腿儿。 他咂吧着嘴,啧啧道:“别说,京师这烤乳鸽还挺不错的。” “晚上吃这些,就不怕积食?”李青最讨厌吃独食的人了,他自己除外。 “瞅他就来气,我没骂娘就够给他面子了。”朱高煦哼哼道,“吃他点儿东西咋了?” “……行了,你现在不比年轻时候,去院里走走去,别真积食了。”李青摆了摆手,“我去睡了,有事言语一声。” ~ 次日。 一大早,房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是十多个泥瓦匠,李青连忙将这些人请进来,问道:“我这儿啥都没有,你们准备材料的话,需要多久?” “老爷要盖几间?”工头问。 “两间…人住,一间畜牲住。”李青想给毛驴也弄一间,毕竟……他的驴兄岁数也不小了。 “我可以加钱,如果可以,尽量快一些。” 工头掰着指头算了算,道:“老爷要是急的话,小的可以多叫些人,不过工钱……” “钱不是问题。”李青说。 钱不是问题的话,那就没问题了,工头保证道,“差不多一个月就能完工,不过,老爷得先把材料钱预付一下。” “这个没问题。”李青不差钱,更不会占底层百姓的便宜,额外多付了三成。 有钱好办事,在任何时代都适用,工头根据小院面积,简单画了张构造图,获得李青同意后,便回去叫人了。 半晌午,就开始挖地基了。 或许无聊,李青很喜欢看泥瓦匠挖地基,搬张小马扎,往那儿一坐,一坐就是小半天。 朱高煦爷孙俩也爱看,明明很无聊的事,但三人津津有味。 … 申时末。 李青伸了个懒腰,起身道:“我出门一趟。” “回来的时候带点儿饭菜。”朱高煦舍不得抬眼,还在津津有味看着挖基地,这玩意儿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就…很上头。 “我是去于谦家喝酒,不是去酒楼。”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除非你吃剩下的。” 朱高煦‘嘁’了声,撇嘴道:“瞧瞧,让你帮忙干点儿事,比登天还难。” 李青好笑地摇摇头,眸中满是欣然,“走了!” ~ 今日有局,于谦早早就忙完了公事,李青到时,酒菜已经备齐。 都是认识数十年的老友了,二人没什么寒暄,直接就喝上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然而然就谈起了国事,这是两人的共同话题。 官场依旧是那个官场,水依然浑浊,但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内耗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明争暗斗还是有,但没那么激烈了。 如之前所说,闹了这么久,大家都挺累的了,现在的大明官场,佛系了很多。 了解完当前朝局,李青又问起草原局势,这个他一直很上心,将草原纳入大明版图,不仅功在当代,更是利在千秋。 于谦叹道:“草原局势很紧张,但并未发生大规模战斗,如今的瓦剌、鞑靼,都十分克制,只是尽量收拢小部落; 怕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再争斗了,而去年来投奔大明的草原小部落,只有两个,加起来也就六千余人。” 李青轻轻点头,道:“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肯定会搞一次大的。” “这个可以基本确定,但……”于谦担忧道,“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他们不断争斗,我们暗中得利,而不是他们搞大的,这种情况,并不利于我大明啊!” 李青好笑道:“哪能事事顺遂,这样已经很好了,人家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坐视人口大量外流,双方克制,多半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做人不能太贪心。” 于谦见他还有心情说笑,问道:“先生可有腹案?” 第68章 清苦的幸福 李青抿了口酒,沉吟道: “这事,本就不能一蹴而就,需要长时间的积累,运作;那么大的草原,历朝历代都无法解决的问题,甚至还被元人入主中原,又岂是说收服就能收服的?” 放下酒杯,李青夹了一筷子菜,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其实,倒也不用一下子就整个收服草原,这不现实。 我们可以一点点辐射,比如,关外有很大一片地域都是大明的,元人踏过界碑就算犯边,到时候正好可以利用起来。” 于谦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建个牧场?” “不,正确的打开方式是,开荒,种地!”李青笑着说道,“游牧收益远远不如农耕,一亩地的庄稼轻松能养活一个青壮年,而一亩地的草…能出多少肉? 农耕,才是吸引草原部落靠拢大明的不二法门。” 李青道:“草原部落视劫掠为天经地义,究其根本,就是因为放牧不足以支撑生存; 他们彪悍、凶残,并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嗜血,而是为了生存。” 于谦怔了怔,大点其头:“先生高见,确实如此,不过…辽东方面刚刚稳定,再让人去关外开荒,难免会给人一种被大明抛弃的感觉,这样怕是不太好啊!” “路还长,现在没必要纠结这个。”李青笑道,“这不是一代人能解决的事,不能急,也急不得。” 于谦苦笑点头,轻叹道:“是啊,不管如何,我是看不到那天了。” “呃…不说这些了。”于谦见李青沉默,赶紧转移话题,仿佛他比李青还要忌讳这些,“太子茁壮成长,如今已颇具明君风范,虽年少,却已相当成熟。” 能不成熟嘛,小小年纪就喜欢上比自己大十七岁的宫女,这已经不能说是成熟了,而是早熟。 李青想到这儿,不禁好奇道:“对了,他是不是对我恨之入骨?” “呃……”于谦尬住,“太子的确对先生……有些怨言,不过还好。” 还好个锤子呀,那熊孩子怕不是弄死我的心都有了……李青没拆穿于谦,恶趣味道:“若是再听到他说我坏话,你就说,我也是为了他好。” “……”于谦无语:杀人还要诛心?你是还嫌他恼你恼的不够吗? “先生,我认为……你还是别和太子闹这么僵为好。”于谦劝道:“太子是国之储君,将来要接过大宝,你这样……” 李青无所谓道:“没关系的,到时候我会离开朝堂一段时间,也不会再用这个身份了。” 他叹了口气,道:“大明这座巨轮,航向已经发生了偏转,正在朝着好的方向,更正确的方向发展,未来用到我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少; 我也不会再那么迫切,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歇歇,也该歇歇了。” 于谦默了下,轻叹:“先生为大明鞠躬尽瘁,大明能有今日之气象,先生居功至伟,只是……未免太苦。” “这话还用不着你说,真要说,那也是大明皇帝,是他们欠我。”李青哼哼道,“朱家欠我的,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于谦轻笑点头,他已经习惯李青目无君上了,且也觉得李青并非自大。 他入朝时,李青就已是风云人物,功绩耀眼无比。 入朝后,他更是深刻领悟了李青的能力,和对大明的贡献。 真要论功行赏,李青绝对能封王,活着的异姓王。 …… 李青回到家,夜已深。 朱高煦爷孙俩都睡下了,李青洗了个澡,靠在躺椅上欣赏夜景,享受夜风的爽快。 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大门就被敲响了,李青起身去开门,看着拿着家伙事儿的工匠们,诧异道: “来这么早?都吃饭了吗?” “回老爷,小的们都吃过了。”工头赔着笑,“这不是老爷急嘛,没打扰老爷休息吧?” 李青摇头轻笑:“没有,都进来吧。” 一群人鱼贯而入,接着,开始卖力工作。 这时代,靠手艺吃饭的人,都十分注意名声,从不搞虚头巴脑那些东西。 他们能接的活儿,只有十里八村这么大,名声要是臭了,饭碗也就没了,工程质量根本不用担心。 李青闲着无聊,便跟工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们这一年下来,能建多少房子?” “嗨~这哪说的好?主要还是看运气,运气好,怎么着也能建他个五六十间房子。”工头笑道,“老爷这是没准备,其实要是有材料的话,还是挺快的; 建房子,主要是打基地、和泥、上梁……” 他侃侃而谈,说着专业知识,炫耀的同时,也在变相打广告,以便让主顾相信他的能力,后面再有建房意愿时,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做泥瓦匠不是有力气就行,李青也跟着涨了不少知识,尽管大概率用不到,却也颇为得趣儿。 挖地基是个很累的活儿,二月中旬的天儿,清早还是很冷的,但他们却是个个满头大汗,甚至衣衫都湿了。 “都歇歇,我倒也没那么急。”李青说。 一汉子咧嘴笑道,“俺们都习惯了,不怕累,就怕没活儿干,老孙,别光顾着和老爷聊天,过来搭把手,把石碾子挪过来,马上该打夯了。” “来了。”工头笑骂道,“你是看不得我闲一会儿啊!” 不怕累,就怕没活干……李青唏嘘,感触良多。 这才是大明底层百姓的真实写照,尽管纵向对比,现阶段的大明已经很好,但百姓依然疾苦。 当然,这只是李青认为。 事实上,百姓并不这样觉得,他们觉得很幸福,有饱饭吃,有衣穿,偶尔还能吃顿肉,他们很满足。 至于累……这并不算什么。 正如那汉子所说,都习惯了! 是啊,数千年下来,他们都习惯了……李青叹了口气,颇为感伤。 那个极尽璀璨的盛世,这些人并未品味过,他们也没那个机会了。 “先生,我买了包子,您尝尝。”朱祁锦客气地递上纸袋,“还热乎着呢。”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李青轻轻摆手,“你陪你爷爷吃吧。” ~ 李青在连家屯逛游,看小孩子玩撒尿和泥,看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看百姓蹲在自家门口吃着早饭,一边和对面邻居侃大山,吃粥时都还习惯性地舔碗沿。 这要搁百年前,吃粥可不敢在门口吃。 早饭后,成年人扛着锄头去往田间,老人照看小孩儿…… 李青低语:“或许,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幸福吧。” 很清苦,却很满足。 他们祖祖辈辈,追求的,不过就是这样的生活。 李青望向皇宫奉天殿的方向,眸光幽冷,轻声自语:“要是这样的生活,都不让他们过,那么……你们也别过了。” 第69章 又热闹起来了 连家屯不大,只有两百来户人家,不到半个时辰李青便逛了个遍,但就这短短的时间,他已经看清楚了底层百姓的生活百态。 清苦,亦清欢。 知足常乐,是百姓的生活态度。 如此淳朴,不应被辜负……李青吁了口气,继而去了城里。 相距不过十里,却又是一番光景,大街上,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成衣铺、古玩店、药草堂、珠宝首饰、青楼……半数以上都服务于上层人士,和百姓没多大关系。 也就粮油铺子、布坊等生活必需且实惠的店铺,百姓才消费的起。 有钱人横行霸道,穷苦人唯唯诺诺,两种人混在一起,割裂感很强,却并不违和。 数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都习惯了。 同样的一条大街,各自的生活却是天差地别,那咫尺的距离,仿若天涯海角,不可逾越。 … 小院。 “嗨呦嗨呦……” 两条扁担,四个汉子,扛起超大号的石碾子,一下下锤击地面,夯实地基。 半晌午,气温逐渐上来,他们大汗淋漓,每一次起伏,都有汗水洒下。 这时代没有机械,靠的都是纯人力,比后世的建筑工人还要辛苦许多。 朱高煦爷俩看得津津有味儿,见他回来,朱祁锦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朱高煦却是头也不抬,且蠢蠢欲动; 看那架势,好似也想上去体验一把! 李青走上前,道:“别光坐着,没事起来走两步。” “你是看中我马扎了吧?”朱高煦那憨憨的眼睛,闪烁着智慧光芒,哼道:“还想套路我呢,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青:“……” 艹,看人真准! 朱祁锦起身道:“先生请坐,离饭点儿没多久了,中午想吃什么?” “你看人家多懂事?”李青瞪了憨憨一眼,慢悠悠坐下,这才道:“不用了,我买好了饭,中午有人送来。” “让先生破费了。”朱祁锦点点头,静立一旁,失去了小马扎。 朱高煦瞥了李青一眼,没好气道:“你好歹也算是长辈,哪有这么欺负小辈的?” “欺负了吗?”李青好笑道,“小锦,你过来坐。” 你都不起来,我上哪儿坐去……朱祁锦客气道:“晚辈坐久了,想活动活动。” “嗯,”李青嘿嘿笑道,“你看人家多懂事!” 朱高煦:“……” 家里椅子有好几把,还有石凳子,但几人都钟情于小马扎,就好比…细粮吃多了,都想尝尝杂面口味, 但……偶尔吃杂面和顿顿吃杂面,还是有区别的,就像有很多人,只能吃杂面。 ~ 中午。 饭馆儿小厮送来两大桶米饭,半桶红烧肉,以及碗筷,那浓郁的香气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么多饭食,显然不是李青三人能吃完的,但,这些工匠却不敢相信主顾会这么慷慨。 毕竟……看起来,李青并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李青拿着勺子,一副食堂大爷模样,“开饭开饭,都过来领饭。” 闻言,这些泥瓦匠才相信,主顾的确是要犒劳他们,当即不再犹豫,涌上前自觉排队。 要说做他们这一行,主家都会管顿像样的饭菜,但都是在上梁亦或封顶时,才会管上一顿,可眼下这地基还没打好,就如此丰盛,实在令他们意外。 香喷喷的大米饭,舀上一大勺肉,再浇上肉汤,馋得人狂咽口水,他们都不敢想会有多好吃。 “谢老爷。”汉子接过盖浇饭,走到一旁往地上一蹲,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香,感觉舌头都要化了。 他们偶尔也会改善生活吃顿肉,但大多都是掺很多菜来包饺子,这种大白米饭加纯肉的奢侈吃法,一般家庭可吃不起。 “谢老爷。” “谢老爷。” … 不多时,所有人都吃上了香喷喷的盖浇饭。 香,太香了。 饭馆做的菜,可比他们自己用盐巴煮的好吃多了,这些工匠还是平生头一次,吃这么美味的饭。 一碗简单的盖浇饭,竟吃出了幸福模样。 “慢慢吃,这里还有好多,只要不浪费就成。”李青知道这些人都是大胃王,特意多买了一些。 这种强度的劳作,肚子里必须得有油水,不然对身体的损耗太大了。 其实古人寿命普遍较短,更多原因是营养跟不上,却要不停劳作,说直白点儿,大多都是累的。 而官绅这些有钱有势的群体,还是挺能活的,七八十岁并不稀有,像三杨、胡濙、王直这些,都是越活越精; 沈鑫那厮快六十了,还纳了小二十一,身体可谓是杠杠的。 底层百姓寿命普遍相对较短,半数以上原因是身体透支厉害,再有就是请不起郎中,而非体质原因。 说白了,就是穷! 他们吃的太香了,李青受其影响,也食欲大开,干了两大碗;连憨憨都多吃了些。 饭馆儿小厮也跟着混了一顿饭,一脸满足。 —— 午饭后,工匠们休息了小半时辰,继续挖地基、打夯;力气更足了。 李青看了一会儿,便去午睡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仿佛有人在床边立着,李青缓缓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他一下就精神了。 “小丫头片子,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我带她来的。”张邋遢走了进来。 “师父……”李青怔了下,继而苦笑:“你把她带来干啥呀?” 张邋遢道:“别大惊小怪,又没人认识她,你怕什么?” “这倒也是。”李青轻轻点头,转而看向小丫头,眼神危险,“怎么,又改变想法了?” “不不不,李叔你别误会,是爹爹让我来的。”朱婉清真是怕了李青,连忙解释,“爹爹说,让我来京城体验一下,好让我不再有……遗憾。” 张邋遢附和:“这点我也赞成,不然她多少会有些不甘心。” “好吧。”李青无奈。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赶回去,一个小姑娘也回不去,除非他亲自送,但他没那么闲。 “李宏来了吗?” “那必须滴呀。”李宏嘿嘿笑着走进来,“干爹好。” 李青好笑摇头,嘟哝道:“这可真够热闹的。” 往常小院冷清的厉害,他觉得孤寂无聊,可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反而又不习惯了。 一共就两间厢房,怎么住?李青有些头疼。 看了看小丫头片子,李青无奈道:“东厨、库房,你选一个。” “如果可以,侄女儿想……”朱婉清硬着头皮说,“李叔,有没有其他选项?” “有啊!”李青笑道,“驴棚还空着呢。” “……”朱婉清讪讪道,“侄女儿选库房。” 李青点点头:“宏儿,你对京师比较熟悉,带她出去逛逛,顺便买些生活用品。” “好嘞。” 两个小辈离去,李青这才起身道:“师父,现在市场没菜了,明儿我再去赶集,晚上去饭馆儿打包些饭菜回来可好?” “这个没事儿,为师不差这一顿,”张邋遢摆摆手,道,“还是不让那丫头住库房了吧。” “师父你就是太宠小孩子了,这样对她并不好。”李青说,“在这儿多受些罪,她才更喜欢金陵。” 张邋遢摇摇头:“你误会为师了,库房现在存放着赝品,她住那儿咱们晚上怎么行动?还是让她住东厨吧!” “呃…还是师父想得周到。”李青表示赞同,“回头我让她换一下。” 顿了顿,“对了师父,你这次带了多少回来?” “六百本儿,家里还能八百,完事儿就没了。”张邋遢道,“今年就给他全换了,省得以后跑来跑去。” 李青愧然道:“倒是辛苦了师父。” “嗨,谈不上辛苦,都是捎带手的事。”张邋遢随意笑笑,道:“你该忙就去忙,家里这么多口人,我又不是没人陪。” “现在还真不忙,也就沈鑫那边需要操些心,但不用我亲自出马。”李青道,“这是天子脚下,保定府又不远,皇上可用之人很多,我出个主意就成。” 李青扶师父坐下,认真道:“这次,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给师父做好吃的。” “那敢情好啊。”张邋遢笑着点头,“青子你也该歇歇了,即便不为老头子,也得为自己着想一下,尽力而为即可,莫要有那么强的使命感,你又不欠谁!” “嗯,弟子明白。” ~ 傍晚,李宏和小丫头一起回来,两手空空。 李青奇怪问:“没买东西吗?” “要买的太多了,带不回来,索性就让人明儿送到家门口了。”李宏笑言,“这都是跟干爹学的。” “学的好,下次别学了。”李青哼哼道,“小丫头,你以后睡东厨。” “啊?不是说好睡库房的嘛。”朱婉清怏怏道,刚欲撒娇,就被打断施法。 “要住住,不住滚!” 朱婉清:“……知道了李叔。” ~ 次日。 朱祁钰下了早朝,带着百十号锦衣卫赶来连家屯儿,为免扰民,他特意换了件玄色常服。 没到门口,就听到‘嗨呦嗨呦’不断,还伴随着地面震动声,朱祁钰诧异道: “里面这是在干什么?” 锦衣百户拱手道:“回皇…黄爷,永青侯这两天在建房子。” “建房子?”朱祁钰怔了怔,好笑摇头:“给他又不要,这么大点地儿,能建什么啊? 走,进去看看。” 第70章 像,太像了 “嗨呦嗨呦……”工匠们正扛着石碾子打夯,突然看到一伙人冲进来,个个手里持着刀,不由都是一愣。 这时代,能拿刀的只有官差、军士,以及土匪强盗。 但,这是天子脚下。 一群人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聚在一起下跪磕头。 “你们继续忙,不用紧张。”朱祁钰温和笑笑,朝百户道,“在外面候着就成,别吓着他们。” “黄爷,这……” “在这里还能有危险?”朱祁钰嗤笑,淡淡道,“去外面候着。” “是。”百户领命,一扬手,“都出去,去外面候着。” 小恒子连忙小跑到树荫下,搬来一张椅子,用袖子擦了擦,“黄爷您坐。” 然后转过身,尖声道:“永青侯,永青侯在家吗?” “永青侯出门了,”朱祁锦从客堂出来,朝朱祁钰拱了拱手,道:“官爷若不急,我可代为转告;若是机密,也可在此等候。” “锦儿,让他们进来。” 朱祁锦回头望了眼,转过头,做个请的手势,“官爷请。” “嗯。”朱祁钰恋恋不舍地瞥了眼打夯,迈步走进客堂。 一进来,朱祁钰就看到了满头白发,身材魁梧的老人,他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尽管上了岁数,却仍能想象出,年轻时是何等英姿勃发。 朱高煦没见过朱祁钰,但李青之前说过,加上那习惯性弯着腰,脸上带着谄媚,还没胡子的小恒子,自然看得出其身份。 但他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尽管爷爷辈儿的藩王,见了天子仍要行礼,但憨憨有自己的骄傲。 当年太宗靖难,他也没少出力气,自觉有功在身,且对这孙子辈儿的皇帝也没什么信服感。 “坐吧。”朱高煦指了指对面椅子,逼格十足。 小恒子眉头一拧,想说些什么,却被朱祁钰抬手制止。 他走到对面坐下,也不知该如何开场,冷场了好一会儿,才道:“身体可还好?” “不太好,”朱高煦淡淡道,“年纪大了,年轻时纵马驰骋留下的暗疾也一股脑袭来,有些扛不住了。” 到底是有求于人,朱高煦技巧性的透露一下功绩,以表明自己有些葬进皇陵的资格。 朱祁钰轻轻颔首,道:“还是要多注意保养身体,如今大明国泰民安,繁荣昌盛,不妨多走走,多看看,看看这祖宗打下的江山。” 朱高煦怔了怔,脸色缓和许多:“嗯,会去看的。” “过几天,是太宗忌日,身体允许的话,一起去吧。”朱祁钰说,“不过若是吃力,也莫要勉强。” “好好,”朱高煦不再自持,“不勉强,我去。” 朱祁钰温和一笑:“那成,到时候叫上你一起。” “嗯。” 爷孙俩在此之前都没见过,自然没什么感情,气氛多少有些僵硬。 朱祁锦提议道:“屋里有些闷,不如去院子里透透气吧。” “也好。”朱祁钰正有此意,确实挺尴尬的,另,他也想看看打夯。 两个小马扎,朱高煦坐一个,朱祁钰坐一个,看着挥汗如雨的工匠们,津津有味。 “百姓生活还是……有些苦啊!”朱祁钰轻声感叹。 朱高煦斜睨了他一眼,道:“已经很好了,莫要太理想化,历来就是如此,有活儿干,有饱饭吃,他们已是极大满足; 过犹不及,太追求理想化,反而不美。”朱高煦难得说上几句有水平的话,“利益是有数的,想再好,就要损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你不是太宗,没那么强的震慑力; 别跟那个谁一样,能力不强,志向不小,结果把自己给玩儿进去了。” 朱祁钰怔了下,苦笑点头:“有道理。” 小恒子眉头越拧越紧,他已经看出来不对劲儿了,但他不敢说,皇帝都打哑谜,他自不会多嘴。 太监和臣子不同,他们的政治生涯只有一任皇帝,自不会做出让皇帝不喜,提前被淘汰的事情。 朱祁钰转头看向朱祁锦,问:“可是叫……祁锦?” “是。”朱祁锦这会儿才猜出朱祁钰身份,拱手称是。 “嗯……”朱祁钰呼出一口气,露出和善笑容,“都是一家人,莫生分了。” “一家人……”朱祁锦重复了一句,心中的柔软被触动,微微点头。 他生在交趾,长在交趾,对大明并没有什么感情,但这简单的一句,却让他有种浓浓的归属感。 朱祁钰也不会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又给大明多延长了数十年的利益。 朱高煦带朱祁锦过来,是有深意的,这可是第三代的交趾接班人。 受感动的不只是朱祁锦,朱高煦也颇受触动,再次尝到了亲情滋味儿,令他眼睛模糊。 在朱祁钰身上,他看到了大哥的影子。 “太爷爷,我们回来啦!”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三人注意力。 朱高煦擦了擦眼角,笑骂道:“咋咋呼呼,哪有半点儿女孩子样子,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他对朱祁镇相当不待见,但对这小丫头却格外宠爱,隔辈儿亲,把朱祁镇隔过去了。 “不会啦。”朱婉清吐了吐小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待看到朱祁钰,她不禁一愣。 这人,跟爹爹好像啊,和爹爹一样温和……朱婉清心道:“这该不会就是…皇帝吧?” 其实兄弟俩并不十分相像,又不是双胞胎,更不是一个娘生的,朱婉清感觉的像,更多是神似。 朱婉清盯朱祁钰的同时,朱祁钰也在打量朱婉清。 好像,太像了……朱祁钰心绪激荡,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皇兄和皇嫂的女儿。 因为小丫头完美继承了两人的优点,形似且神似。 这一瞬间,朱祁钰忽然想通了很多。 ‘他不回来的,他也回不来’ ‘你大可放心,皇位已定,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让你好好治理大明江山’ …… 李青的话在脑海回荡,朱祁钰全想明白了,心道: “大哥压根儿不在草原,早就回了大明,而皇嫂的失踪,也是先生的运作,嗯…如此这般,再好不过。” 他心里的愧疚感极大程度上减轻,大哥无意皇位,朝局不会动荡,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 女儿都这么大了,想来大哥过得也很好,是了,有先生在,他又怎会差了……朱祁钰笑了,笑容释然。 他招了招手,嗓音温和:“丫头,过来。” 朱婉清却是小脸一白,在她看来,一旦暴露不仅自己小命玩完,还会连累爹爹和娘亲,她都要哭了,但她又不敢哭。 这一刻,小丫头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打死她都不来。 但现在…… 朱婉清求助地望了眼朱高煦:太爷爷,救救我。 朱高煦轻咳一声,道:“小婉清,过来给太爷爷捶捶背。” “是,”小丫头忙小跑到他身后,垂着小脑袋,小手一下下轻捶着,不敢抬头。 李宏却跟个二傻子似的,看都没看朱祁钰,颠颠儿去给他的婉清妹妹整理房间去了,根本没意识到不对劲儿。 朱高煦解释道:“这是我三孙子的闺女,这次她非吵着要来,就把她带来了。” 他太知道皇位的诱惑力了,不想这娇俏可爱的重孙女,受到伤害。 朱祁钰好笑摇头,他又不傻,朱祁锦甚至连朱高煦,语调都有些变形,这是常年不在大明,受了影响的缘故。 但小丫头却不一样,京师口语夹杂着江南口音,一看就是在大明长大的。 不过,朱祁钰并未戳破。 “丫头,跟太爷爷捶完背,也跟叔叔捶捶好不好?”朱祁钰温笑道:“叔叔我呀,整天可累了呢。” “嗯,好。”朱婉清声音有些发颤,强忍着恐惧,挤出一个笑脸。 她都快吓屎了。 这一刻,她真想来个神仙,将她‘咻’一下,变回金陵。 也不知李叔做不做的到,他能让我不能言语、无法动弹,差不多也能把我变回去吧……小丫头胡思乱想:李叔,你快回来,侄女儿一人承受不来…… ~ “阿嚏~” “怎么了青子,你还会生病?”张邋遢面露惊诧。 李青揉了揉鼻子,摇头道:“没,就是鼻子有些痒;师父,这一家的包子还行吧?” “确实还行,个头还挺大。”张邋遢咬了一口,又将咸鸭蛋剥开一个口子,用筷子一点点扒拉进粥碗,搅拌搅拌,吸溜上一口,露出满足神色。 “别说,青子你这种吃法,还挺不赖。” “那是。”李青嘿嘿笑道,“所以啊,以后还是得吃早饭,师父常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却连早饭都不吃,这可不行。” 张邋遢好笑点头:“你还管教起师父来了。” “师父若懒得出门,以后弟子可以帮你打包带回去。”李青笑着说。 “嗯,也行。” 张邋遢快速喝完粥,抹了抹嘴,道:“都快辰时末了,咱们回去吧,别误了午饭时间。” “……也好。”李青强忍住笑,起身去付了钱。 大街上,李青提着一大篮子菜,小老头背着手,悠闲惬意。 “青子啊,你那头驴呢?”张邋遢问。 李青说:“家里这不是没空嘛,它暂时在于谦家养着,等驴棚建好了,再带它回来。” “嗯,赶集还是骑着驴舒服。” “弟子也这么觉得。”李青笑着说。 师徒俩一路说说笑笑,悠哉悠哉地往家走,李青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 ~ ps:其实吧……青红两章也差不多有三章字数,(*^▽^*) 第71章 李叔,我恨你! 众所周知,大明的叔侄关系……一向比较魔幻。 侄子对叔叔有着天然恐惧,不说朱允炆,就是昔年的太孙朱瞻基,面对憨憨也是腿肚子打哆嗦,如今换成侄女儿,也一样没能打破魔咒。 小院。 朱祁钰蹲坐在小马扎上,一手托腮,津津有味儿看着工匠打夯,舒服轻哼:“重一点儿,叔吃劲儿。” 立在他身后的朱婉清僵了一下,旋即顺从的加大了几分力道,小拳头尽职尽责地捶着,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天呐!谁来救救我? 李叔,李叔你在哪儿呀? 你快把我变回去吧,京师好阔怕,我想回家…… ~ 此时,李青和张邋遢悠哉悠哉,还在回家的路上。 … 李宏收拾完房间,见婉清妹妹还在帮人捶肩,都累了也不敢停,他不禁有些恼火:好啊!欺负人,欺负到俺们家头上了? 门外那些锦衣卫都穿着便服,李宏并没认出其身份,自然也联想不到皇帝头上,他只当是京中的高官儿,亦或勋贵。 不过李宏并不怵,谁祖上还没富裕过? 虽然他这一支不是嫡系,但好歹也是开国功臣曹国公一脉,干爹又是永青侯,怕球啊? 李宏在李青的熏陶下成长,自然不是什么胆小鬼。 他快步上前,绕至朱祁钰身后,一把捉住朱婉清小手,“别捶了,你歇歇。” “啊?这…”朱婉清神情呆滞,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歇着。”李宏不容置疑。 朱祁钰转过头,眉头微蹙:“你是……永青侯的干儿子?” “是我!”李宏挺了挺腰杆,淡淡道:“你是哪个?” “忒~”小恒子沉不住气,怎么来个人就对皇上大不敬?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他刚要发难,就被朱祁钰眼神制止了。 朱祁钰看向朱婉清,轻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实诚,累了就说啊,叔叔还能累着你不成?” 少假惺惺了,你个猥琐大叔……李宏气不打一处来,左手捏右手,指关节‘嘎嘎’响:“这位大人,要不我帮捏捏?” “那倒不用。”朱祁钰淡然转过头,幽幽道:“还轮不到你。” “你……”李宏打人的心都有了,揶揄道:“怎么,怕我捏坏了你?” “大哥哥……”朱婉清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副要哭了的表情。 李宏见状,更是怒火中烧,哼道:“妹妹你甭怕,干爹说过,咱们家不惹事,也不怕事!” “真不是……” “不用说了。”李宏逼格满满,“交给大哥哥便是。” 朱祁钰怔了一下,缓缓站起来,转身失笑道:“年轻小伙就是气盛,随你怎么想吧。” 接着,他看向朱婉清,伸出手:“丫头,过来。” “有什么事冲我来。”李宏挡在小丫头身前,开启战斗模式。 朱祁钰深深看了眼李宏,道:“这没你的事,看在李先生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一般计较了,莫再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你欺负我婉清妹妹,还说我无理取闹?李宏气笑了,甚至都想撸起袖子揍他丫的。 却在这时,虚掩的大门被推开,李青师徒俩走进来。 “呦,今儿挺热闹的啊!” 李青脸上在笑,心中却不由一凛:咋把朱祁钰过来看憨憨这事儿给忘了,小丫头片子可还在呢。 朱高煦身份可以暴露,因为这件事不能瞒,但朱婉清不同。 她背后的朱祁镇,可是对朝局有着非常严重的影响。 诚然,朱祁钰够大度了,大度到可以把皇位留给大侄子,可要是得知朱祁镇在金陵,作何感想就尚未可知了。 “干爹,你回来的正好。”李宏上前道,“这厮欺负人……” 巴拉巴拉…… “知道了。”李青点点头,“去,把这些菜洗了去,顺便择一下。” 李宏接过菜篮子,讷讷道:“干爹,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的什么啊?” 李青颔首:“听清了,去淘洗菜去。” “我……” “快去吧。”朱婉清推着李宏,急切催促,“快去快去。” 李宏被推着一路往前走,嘴里还嚷嚷着:“干爹,那厮欺人太甚,你莫……” “哎呀,快干活儿吧。”小丫头赶紧打断,使出洪荒之力推着他去了东厨。 李青松了口气,道:“教子无方,见笑了。” 朱祁钰笑笑:“率性而为,倒也没什么不好。” 顿了下,“我想带那丫头去宫中小住两日。” 李青一怔,叹道:“都知道了?” “嗯,先生无须忧虑,如此结局对谁都好,我没有那种心思,只是……”朱祁钰笑道,“怎么说我也是长辈,晚辈大老远来一趟,自然要表示一番。” 朱祁钰眸正神清,温文尔雅,十分坦诚的看着李青。 李青略一沉吟,点头答应。 大明这糟糕的叔侄关系,也是该缓和一下了。 ~ “李叔,我走了喔~”小丫头一步三回头,“李叔,我真走了喔~” “李叔……”小丫头最后一次希冀回头,却见李叔压根儿不看她,正津津有味儿看打夯,一边跟张爷爷讨论着中午吃什么。 李叔,我恨你! … “干爹我……”李宏看着干爹扬起的巴掌,悻悻咽下后半句。 李青沉着脸,哼道:“再啰里吧嗦,我大耳刮子抽你。” “不是…干爹,那厮一看就不是好人,你怎么放心把婉清妹妹交给他呢。”李宏气坏了,“不行,我要去救……” “闭嘴!”李青一把揪住他耳朵,“你跟我过来。” ~ “什么?他是皇上?”李宏震惊,继而更急,“我就知道……他是看上婉清妹妹了,她才十来岁,他娘……” “别骂了,要骂也是骂你自己才对,你才是真畜生。”李青揶揄。 李宏:“……” “干爹,我是你干儿子,婉清妹妹是你未来的干儿媳,咱们是一家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李宏悲愤极了。 “你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李宏吼道。 ‘砰!’李宏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都说不让你激动了,你还激动,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李青扶他靠在躺椅上,头疼的厉害,果然,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个谎,要用无数谎来圆。 而现在,已经快圆不下去了。 李宏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告诉他真相的话,即便他能忍住不做疯狂之举,也很难保证自身不会出问题。 告诉吧,多一个人知道朱祁镇身份,又多一分风险。 李青很纠结,思索良久,他还是决定把话说开。 要因为这事儿把孩子给整神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反正以后两人结亲就成了一家人,李宏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会做出坑害岳父的混账事……李青摇头苦笑:“真是不让我省心。” 不过话说回来,朱祁钰都知道了,倒也没必要太小题大做。 午后。 李宏幽幽醒来,看到李青守在床边,眼睛当即就红了,忍不住流出泪来:“干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那可是……” “行了,挺大一男人还哭上了,也不害臊。”李青没好气道,“告诉你吧,你那婉清妹妹是公主,当今皇上是她亲叔叔。” “什、什么?”李宏刚刚释放的情绪太猛烈,一时间收不回来,带着哭腔,“公,公、公……” “不是公公,是公主。”李青无语道,“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还结巴上了,什么时候的毛病?” 李宏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收住情绪,震惊道:“干爹,你,你是说…朱叔是正统皇帝,朱祁镇!?” “昂,这件事牵扯甚大,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没想到你这么不争气。”李青哼道,“现在心里舒服了吧?” 李宏讷讷点头,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我滴个乖乖嘞,我的岳父是正统?” 第72章 他是个很好的人 柔软的轿子四平八稳,小婉清却是七上八下,时不时瞅上一眼传说中的皇帝二叔,小心肝怦怦直跳。 “这位……大老爷,您要带小民女去哪儿呀?” 朱祁钰眯着的眼眸睁开,温笑道:“丫头,你可知我是谁?” “小民女不知。”她天真地摇摇头,茫然中带着些许好奇,但又强压了下去,垂眉低目十分乖巧; 同时,还隐隐带着惶恐不安。 这一波,演技滴水不漏,完美将应该表现的情绪,很协调表现出来,可谓妙到毫巅。 “我是大明的皇帝。”朱祁钰说。 “啊?”朱婉清惊愕地张大嘴巴,“你,你你……你是皇帝?” 朱祁钰含笑点头,“怎么,你难道觉得在这儿京师还有人冒充天子不成?” “小民女不敢。”朱婉清忙摇晃小手,接着跪下‘砰砰砰’磕头,“小民女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皇上恕罪。” “这孩子,快快起来,”朱祁钰连忙扶起她,看着那略微红肿的莹白额头,满脸心疼,“以后可莫如此了,莫磕坏了脑袋。” 朱婉清讪讪点头:“小民女谨遵圣旨。” 朱祁钰噗嗤一乐,这大侄女可真够可爱的,“别这么生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 他忽的顿住,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 朱婉清:(⊙o⊙)… 小丫头随他哥,早熟,想的也多。 她一下就急了,讷讷道:“皇上,您要带小民女进宫?” “嗯。”朱祁钰丝毫没有避讳,笑问:“想不想知道皇宫是什么模样?” “不想不想,”朱婉清小脑袋都快摇掉了,“我想回家。” 朱祁钰饶有兴趣道:“你家在哪儿?” “在金……交趾。”小丫头脑袋瓜灵活,猛地想起太爷爷的话,连忙改口,“大明很好,但小民女住不惯。” “别一口一个小民女了,你可知……”朱祁钰想了想,问:“丫头,你父母可有跟你说过往事?” “皇上这话,小民女有些听不懂。”朱婉清谨慎的说。 朱祁钰叹道:“既然他们没说,那朕也就不多嘴了。” 顿了下,“永青侯府太小,你一女孩子家家也不甚方便,宫里闲置的宫殿有很多,不会委屈了你。” “皇上,小民女还小……”朱婉清泫然欲泣。 朱祁钰怔了怔,随即抬手赏了她一个脑瓜崩,笑骂道:“你这小脑袋都装的什么啊?真的是……让你去宫里住,是因为永青侯家里没地儿住,懂了吗?” “是,”朱婉清低眉顺眼,小声道,“那小民女能不能晚上住宫里,白天回永青侯家?” “当然可以。”朱祁钰含笑点头,“你开心就好。” 见皇帝二叔如此好说话,朱婉清轻松不少,同时,她也不安起来,隐隐察觉出,这皇帝二叔怕是看出端倪了。 该不是故意要用宫里的奢靡腐蚀我,继而顺藤摸瓜,揪出爹爹娘亲吧……朱婉清悄悄打量了朱祁钰一眼,心道: “我才不上当呢,哼哼,我可以学李叔,拿了好处不办事,吃完喝完我就走,看他能如何。” 朱祁钰哪里知道外表乖巧可爱的大侄女,竟有如此花花肠子,不过纵然知道,也只会一乐,或许还会补上一句:侄女儿真聪明。 轿子自午门进入,过金水桥,直入后宫。 小丫头不敢明目张胆地四处张望,只从轿帘缝隙处,打量皇宫的构造,但这冰山一角,就令她震惊: 这就是皇宫么,真的好气派呀。 若是以前,她可能会生出一种向往之情,但自从知道了大明公主的悲哀,她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好了。 再好有什么用,又住不多久,嫁人后一点自由都没有,哪里有在金陵做个富家小姐舒服? 爹爹疼,娘亲爱,还有大哥哥护着,多幸福啊,才不要做公主呢……朱婉清悄悄撇了撇嘴,不经意间露出傲娇神色。 朱祁钰瞧见,好笑不已。 一刻钟后,轿子停下,朱祁钰牵着她走下轿子,朝小恒子道:“给她安排一个好住处,另派二十宫女伺候,万不可让其受丁点儿委屈。” “是,奴婢遵旨。”小恒子忙俯首称是,“小姐,请随咱家来。” 朱婉清有些惶恐,硬着头皮道:“皇上,我还是…还是想回……永青侯的家。” 尽管只能住东厨,房间里有油烟,甚至还有小老鼠,但至少她心安,在这儿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还是住这儿吧。”朱祁钰温声道,“你都十岁了,多少要避讳一些,在那儿卫生都是个问题,你想身上臭臭的?” “emmm……好吧。”小丫头怏怏点头,跟着小恒子走了两步,又转头道:“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万一……怎么找你?” 朱祁钰一指小恒子,“他叫小恒子,你让伺候的人去找他,然后就能找到朕了。” 真麻烦……朱婉清点点头:“知道了。” …… 小院。 “干爹,对不起。”李宏低着头,“孩儿孟浪了,辜负了您平日的教诲。” 李青‘嗯’了声:“下不为例。” “以后婉清妹妹都住皇宫吗?”李宏小声问。 “皇宫可比咱这小家强多了,再者,一个小姑娘家家,住在这儿多少有些欠妥当。”李青打趣道,“你也不想她一直住东厨吧?” 李宏讪讪点头:“干爹考虑的是,不过…孩儿听说皇宫内外勾心斗角,婉清妹妹她……” “想多了,勾心斗角是建立在利益的驱使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根本影响不到任何人的利益,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人愿意做。”李青摇头,旋即表情严肃: “关于小婉清家世的事,务必保密,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孩儿明白。”李宏重重点头,直到现在,他仍有些不敢置信,苦笑道,“朱叔居然就是大明太上皇,我……压力山大啊!” 李青好笑道:“不用有什么压力,把他当普通人看就是,他就只是你朱叔而已。” “孩儿明白。”李宏叹道,“不过…终究是我高攀了呢,还以为婉清妹妹只是普通身份,谁曾想……孩儿这也算是驸马了吧?” “……” ~ 申时末,皇宫。 朱祁钰忙完公务,领着朱婉清在御花园逛,一边给她介绍。 渐渐地,小丫头不再那般排斥,戒备心依旧强烈,却也亲近了不少。 “皇帝真舒服啊,住这么大的宅院,每天都有那么多人伺候,没人敢说不……”小丫头嘀咕着,不自觉为爹爹鸣不平。 “你错了,皇帝并不舒服。”朱祁钰轻声说,“如果当初不是国难临头,叔叔我呀,还是个逍遥王爷呢。” 小丫头这话完全是下意识说的,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忙道:“皇上息怒,小民女……” “别小民女了,自称‘我’即可,也别叫皇上了。”朱祁钰温笑道,“不用拘礼,率性而为就挺好。” “小……我不敢。”小丫头试探着说,“那我叫你什么呀?” “叫二叔。” 朱婉清一凛,不自然笑道:“这……这哪敢高攀,我家要有这么个亲戚,还不得起飞?” “哈哈哈……”朱祁钰乐不可支,“你可真会说。” 朱婉清陪着笑笑,问:“那我明儿想去永青侯家玩,可以吗?” “叫二叔,就让你去。” “……二叔。”朱婉清脱口而出,随即小脸一苦:完蛋了,被他诈出来了。 “好,明儿回头二叔安排一下。”朱祁钰笑道,“不过晚上还是得回宫,在那儿住着太不方便了,你要是男孩子,二叔倒也不会多管,但你是女孩子。” “是,听二叔的。”朱婉清鬼使神差又叫了一句,继而,忧心忡忡。 她怕说多错多,忙道:“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下,可以吗?” “嗯,去吧。”朱祁钰颔首,看着夕阳余晖下小丫头背影,嘴角牵起一抹笑。 最后,笑容逐渐发苦,轻叹:“做皇帝是真不舒服啊……” … 次日,辰时末。 朱婉清走下轿子,朝小恒子道,“公公回去吧,申时再来接我就成。” “哎,那咱家就回去了。”小恒子很客气,一点不敢怠慢,尽管参详不透,但皇上能让他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带人护送,足以证明皇上的重视。 “小姐再见。” “再见~”朱婉清挥了挥小手,接着,转身推开小院大门,叉着小腰:“我,朱婉清,又回来啦!” 李青抬头瞥了一眼,道:“回来就回来呗,瞎吵吵什么。” 朱婉清:???“李叔,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找我算账?”李青嗤笑,“怎么,皮又痒了?” “……粗鲁!”小丫头扮了鬼脸,小凶了一下,继而颠颠儿小跑到张邋遢身后,殷切按着肩,“张爷爷,你看李叔他,跟我一点都不亲……” “嗯,回头我说他。”张邋遢乐呵呵点头,“丫头,宫里饭食好吃不?” “好吃。”朱婉清挑了挑小眉头,朝李青做个示威的动作,“可比李叔手艺强多了,明儿婉清给您带些回来。” 这丫头鬼精的很,知道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偶尔小傲娇一把李叔并不会生气。 昨儿李青见死不救,她心里有些情绪,借此抒发。 李青可不惯着,道:“去,去东厨。” “我晚上不住这儿。”小丫头昂着小脸。 “没让你住,让你去干活儿。”李青道,“帮你大哥哥洗菜、择菜。” 朱婉清:-_-||“李叔,借一步说话。” 她认真起来:“侄女儿没胡闹,真有事!” “嗯…”李青站起身,往一旁院墙走去,小丫头赶快跟上。 李青在墙角驻足,转身看向跟上来的小丫头,“什么事?” “李叔,皇帝知道我的身份吗?”她问,小脸写满紧张。 “知道了。”李青没有隐瞒,“都知道了。” 朱婉清身子一颤,急道:“你告诉他的?你怎么可以……” “他猜到的,不过没什么关系。”李青道,“他若真有坏心思,就不会让你回来了。” 顿了顿,认真道:“小丫头你且记住,皇位不是他抢的,而是你爹弄丢的,他只是迫不得已被逼上来的,做皇帝非他本意,说起来,不是他对不起你爹爹,而是你爹爹对不起他; 他不是洪水猛兽,他是你二叔,知道了吗?” 朱婉清忧惧道:“可…爹爹说,要是暴露,我们一家都会玩完。” “吓你的,不过换成一般的皇帝,确是那般,可他不一样,”李青温声道,“他就只是你的二叔,他没什么坏心思,他是个很好的人。” “真的么……爹爹娘亲真不会有事?” 李青含笑点头:“有李叔呢,没什么可怕的。” “李叔…您真好。”朱婉清感动的眼泪汪汪,“其实……宫里的饭菜是好吃,但比不上您做的,这次是实话。” “嗯,下次再撒谎,我大耳刮子抽你。” 朱婉清:“……” ~ 五日后。 午夜刚过朱高煦起了,洗漱后,对着镜子梳理头发、胡须,还特意换了身玄色新衣。 今儿是祭祖的日子。 “先生,李先生,李青……”朱高煦扯着嗓门大喊。 “干什么?” “今儿祭祖你不知道吗?”朱高煦瓮声道,“快起来,真的是,太宗忌日你都能忘。” “……这就起。” 李青快速穿戴好走出小院儿,看繁星满天,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这才什么时辰,你急个锤子啊?” “不早了,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就会出发。”朱高煦说,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李青理解憨憨心情,没多说什么,洗漱后,陪憨憨一起坐在客堂候着。 等啊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直到天蒙蒙亮,都还没人过来敲门。 朱高煦有些坐不住了:“这孙子该不是跟你一样,也忘了太宗忌日了吧?” “绝不可能。”李青示意他稍安勿躁,“你身份敏感,咱们去太早会引人注意,等他们快到了,咱们再出发也来得及。” “昂,好吧。”朱高煦患得患失,“要是他敢忘了,我非揍他一顿不可,下次我可不定能赶上。” 李青拍拍他的肩,“放平心态,可以的。” ‘铛铛铛……’房门被敲响,一道尖细声音传来:“永青侯醒了吗?” “这就来。”李青扬声回了句,起身道,“我们走吧。” 朱高煦跟着起身,一向佝偻的身子,今天挺直了许多…… 第73章 祭祖 长陵。 祭祖仪式完毕,众官员退下,在外围等候,同僚之间小声交谈。 于谦见王直时不时咳嗽,拄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连忙上前扶住他,关心道:“王尚书,你这是……身体抱恙了?” “咳咳…老了啊。”王直叹道,“都八十三了,也没两年好活了,是该给人腾地儿了啊。” 此话一出,周围一众尚书、侍郎尽皆眼睛一亮,吏部尚书这个职位,可太招人稀罕了。 于谦眉头微蹙,可以预见,王直一退,平静许久的朝堂又要激荡一下,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但…王直确实干不动了,不能为了这个,不让人休息。 “王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好。”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二人走远,心里百爪挠心,恨不得冲上去一闻究竟,但终究是忍住了。 两人走到很长一段距离才停下,于谦轻声道:“王尚书真要请辞?” 王直苦笑:“站这一会儿就已精力不济,强留着也只会给人诟病; 唉……半生庙堂也厌倦了,年龄最大的胡尚书都已经退了,我这年龄第二大的再不走,难免给人一种恋权不放的感觉,走吧,也是该歇歇了。” “唉……”于谦惋惜地叹了口气,问:“王尚书……可有推荐人选?” 王直德高望重,请辞后推荐人选,很大概率会被皇帝采纳,如此一来,也少了许多争斗,但前提是所选良人。 吏部尚书这个职位非同一般,于谦不得不重视。 王直却会错了意,道:“于尚书,你不是想让我推荐永青侯吧? 恕我直言,咳咳……勋贵执掌吏部,此例绝不可开,不然这平静的朝局,立时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王尚书误会了,于谦并无此意。” “那就好。”王直又咳嗽了几声,气喘匀了,这才道:“你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我相中了内阁大学士,李贤。” “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于谦眉头深深皱起,“王尚书,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王直却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你还没看透吗?官场就是这样,一直如此! 圣人书中所言根本没可能发生,缝缝补补,大家都勉为其难,尽量把事情做下去,才是正经; 如今大明欣欣向荣,官场风气也有所缓和,现在的局势跟当初太上皇八岁登基时,完全不一样,有太多事要做了,得找个能干事的,而非一味制衡。” 王直吁了口气,道,“如今的大明,并非主弱臣强,十余年下来,皇上至尊之威已成,加之永青侯手段刚猛,反而有些主强臣弱; 当然了,也不是说这样就不好,但你没发现皇上非常疲倦吗? 这种模式并不健康,找一个领头人,领着百官回归本职,才是最优解,我一辈子和稀泥,临了,也想为大明做些实事。” “咳咳咳……”王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咳意压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于谦赶忙扶住他,轻拍着他的背,王直咳嗽了好一会儿,微微摆手,继续道:“如今朝官虽不再争权夺势,却也少了冲劲儿,这并非好事; 朝官没了上进心,能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地方官儿,还是得找个领头羊。” 王直无奈道:“本来是想举荐你的,但兵部也很重要,现在大明正在向关外发力,贸然换人弊端不小,思来想去也就李贤最为合适。” 于谦缓缓点头:“我和他接触不算多,但听其言,观其行,确是个谦谦君子,只是能力方面……还不太了解。” “试试不就知道了嘛。”王直笑道,“你还年轻,真若不行你来顶,无非就是辛苦些罢了,以你和皇上的关系,只要你想,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于谦苦涩一笑,他都过了花甲之年,哪里就年轻了? 可面对八十多的王直,他还就是年轻人。 “驾~” 一辆马车急速赶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王直诧异自语:“祭祖都过了,这是……?” “谁知道呢,可能是皇上还有安排吧。”于谦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直也没多想,点头道:“走吧,省得有些人臆测什么,这人呐,还是得合群点儿,你别学那个永青侯,他学上一个永青侯,但未必有上一个永青侯那么好命。” 于谦笑笑,不置可否。 … 马车转了个弯儿,刚脱离群臣视线便停了下来。 “侯爷,这位老爷,下车吧。”小太监转过头,解释道,“马车不能再前行了,两位自行过去吧。” “知道了。”李青答应一声,起身道,“到了,我们下去吧。” “嗯……好。”朱高煦点头,年迈的身体有些颤抖,数次起身却都未能成功。 他太激动了。 李青扶着他,悄悄渡了股真气过去,朱高煦缓缓平静下来,身体涌出几分力气。 下了马车,他驻足观望,沧桑的眸子愈发浑浊,一股风来,迷了眼…… 良久,他缓缓呼了口气,哑声道:“走吧。” 一路来到祠堂口,两人这才驻足。 小恒子见到二人,转过身向里面禀告,得到回应后,立即驱散锦衣卫,然后快步上前, 谄笑道:“侯爷,汉王爷,皇上让你们进去。” 朱高煦一怔。 李青也颇觉诧异,没想到朱祁钰竟捅破了窗户纸,尽管小恒子是其绝对心腹,但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总归是好的,除非…… “两位爷,皇上已经等了好一阵儿了,莫让皇上久等。”小恒子提醒。 “好。”李青停下思绪,朝朱高煦道,“我们进去吧。” “嗯……” 朱高煦情绪很激动,走路有些不稳,李青想扶他一下,却被朱高煦摆手拒绝。 见状,李青没有再坚持,与他平行,踏进祠堂。 朱祁钰跪坐在蒲团上,面向灵牌,并未因二人进来而改换动作,也没有说话。 他指了指供桌上的香,又指了指一旁的两个蒲团。 二人也没说话,上前取过香点燃,插在灵牌香炉中。 正墙上悬挂着朱棣的画像,很威严,却也因太过注重描绘帝王威势,从而少了几分写实,和本人并不十分相像。 一股微风吹进来,画像小幅度摆动,朱高煦怔怔望着,红了眼眶。 “老头儿,我回来了……” 朱棣也说不了话,更不会打骂他,只是威严的看着他。 风停了,威严的画像还在小幅度晃动,或许……他在为儿子回来而欣喜、激动、慰藉…… 李青拍了拍朱高煦肩膀,转过身,轻声道:“皇上,我们先出去吧。” 朱祁钰略带迟疑地看了眼朱高煦,李青轻点下巴,示意无事。 朱祁钰不再犹豫,缓缓站起身,与李青一起,走出祠堂。 “老头儿啊,你当初真选了我,大明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朱高煦痴痴说着,“我在交趾,还不是干得有模有样? 没让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你怎又知道我干不好? 你呀,你错了,你选错人了,那小狼崽子干得不错,可他儿子实在差劲儿,哪里及得上我,换我打那一仗……” “老头儿,你知道吗,麓川之战能大胜,我起着很大作用,才不是那孙子的功劳呢。”他很是得意。 接着,又抱怨道:“老头儿,我这辈子算是被你给坑惨了,别人都是儿坑爹,你可倒好……” “你说说,哪有你这么当爹的?”他还有些许怨气。 “老头儿……”望着那逐渐静止的画像,他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再说不出抱怨的话。 情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再也绷不住,全面溃堤…… “爹……” 第74章 试错 “他没事吧?”朱祁钰听着里面的嚎啕,略有些担心。 一大把年纪了,情绪一上来,很容易…… “让他哭吧。”李青幽幽叹道,“他压抑了一辈子,就让他好好发泄一下,他……也不容易。” 朱祁钰轻轻点头,不再多言。 李青问道:“汉王之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朕不是答应过了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李青道,“你并未把汉王之事绝对隐瞒,可是有什么深意?” 朱祁钰颔首:“确实有些想法,朕觉着…还是恢复汉王一脉的皇室宗亲身份为好; 交趾对海上贸易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有了这层身份,他们对大明更为亲近! 这样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朝廷基本没有什么付出,却会有很大收获,稳赚不赔。” 顿了下,道:“再一个,汉王对大明还是有贡献的,昔年虽做错了事,然并无太大影响,发配交趾也算是受了惩罚,倒也不用那么苛刻。” 李青对此赞同,笑道:“皇上越来越老道了,当年之事并未记录在册,宣宗皇帝也未公开,即便有知晓内情之人不服,也无法拿出来说事。” “嗯。”朱祁钰轻叹道:“不过汉王本人,却不能恢复身份,藩王葬进皇陵,实在过于荒诞,传出去有失朝廷体面,也会让其他藩王蠢蠢欲动。” “这个没关系,”李青不以为意笑笑,“他也不在乎这个。” …… ~ 午时末,饥肠辘辘群臣,总算是等到了皇帝龙辇,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寅时三刻就动身了,数个时辰过去,他们已是前胸贴后背,尤其是像王直这样的耄耋老人,好悬没要了他的命。 回去的路上,朱祁钰让上岁数的官员,乘来时装贡品的马车,返程快了不少。 饶是如此,进皇城时也快申时末了,李青、朱高煦回到小院,天都要黑了。 刚到家,李青还没缓口气,大门就被敲响了。 “先生,是我。”于谦声音响起。 “来了,”李青上前开门,“什么事这么急?” “先生,吏部王尚书要请辞。”于谦神色略显凝重。 李青缓缓点头:“去客堂说。” 两人走进客堂坐下,李青道:“王直八十多了,请辞也在情理之中,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吧?” “他想举荐李贤接位。”于谦补充道,“内阁大学士,李贤。” “李贤……”李青蹙眉想了想,“是那个景泰二年上正本十策,被皇上破格提拔,从文选郎中,升为兵部右侍郎的那个李贤?” “是他,”于谦点头,“此人文章出众,风评也不错,在翰林、言官群体中有着不小声望,不过他对兵事不太在行,后又被皇上改任为户部侍郎。” 于谦皱眉道:“内阁大学士从未有担任吏部尚书的先例,为的就是防止一人独大,同时兼任的话,其权柄……实在骇人,甚至不亚于历朝宰相之职。” 顿了顿,于谦又将王直的话复述一遍。 最后道:“老实说,我对王尚书的观点也持肯定意见,不过……” “又怕此例一开,皇权旁落,如昔日三杨当道,假公济私,是吧?”李青替他说了出来。 于谦点头:“其实三杨也是想把事情办好的,只是后来被架了起来,我怕以后李贤也会遇到这种情况,进而将大好局面葬送; 先生,你怎么看?”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正如王直所言,现在的官场风气好了很多,但官员们干劲儿也少了许多。”李青沉吟道,“其实,我也有过这种想法,但那是建立在我离场前的布置,至于现在……” 略作犹豫,李青道:“不妨一试,若不对再挽救也不迟,就当是一次试错吧。” “试错……”于谦品味着这次新鲜词儿,缓缓点头,“嗯,也好,不过……要以内阁为主导。” “不,要以吏部为主导。”李青说道。 于谦不解:“先生,内阁势头太弱了,内阁是办实事的,要是……” “有个办实事的由头就成,但不能交由内阁主导,这点没商量。”李青不容置疑。 “为什么啊?” “……”李青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道:“县官加现管,能量太过庞大,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于谦反驳道:“可反之一样如此啊?” “这个以后再说,都说了,这是试错嘛。”李青笑道,“倒也不必在眼下纠结,时间还长,我短时间也不会离开朝局,无需担忧。” 李青也认为这样做很有必要,官场有些佛系了,再不做出应对以后可能会更佛系,而现在大明,需要做实事的。 于谦怔了怔,索性也不再杠下去。 “别的倒也没什么,那我就先回去了。”于谦起身道,“王尚书准备明日朝会请辞,顺便举荐李贤,先生可否上朝?” “不上。”李青摇头,“上朝难免要站队,现在局势不明朗,那个李贤可否能堪大用,尚且未知,我还是不去了。” “……”于谦苦笑:先生你怕是…偷懒成习惯了。 李青没有留于谦在家吃饭,主要是憨憨跟他不对付,他怕吃个饭也不安生。 于谦走后,朱高煦才冒出头,好奇道:“那厮找你什么事儿?” “朝局上的事少打听。”李青斜睨了他一眼,“身体可还支撑的住?” “还行吧。”朱高煦道,“感觉还能活一阵儿。”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就多活一阵儿。”李青道,“偶尔也出去走走,反正你现在模样,也没几人认得出,经此一事后,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吗?” 朱高煦摇摇头:“放心吧,我又不憨,才不会一心求死呢。” “嗯,那便好。” …… 次日,皇宫。 朱婉清从床上坐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真舒坦,回去后也要让爹爹买一张这么大,这么软的床。” 外面人听到动静,立即涌进来,帮她穿衣、梳辫子;丝瓜瓤子蘸上盐,温水、洁净毛巾摆放整齐,尽享尊贵。 “咕噜噜……”朱婉清漱口水吐出,擦了擦小嘴,外面阳光正好,她本就不错的心情,愈发美丽。 “去,找小恒子去,本小姐要出宫。”朱婉清道,“今儿本小姐起晚了,让他快些。” 不得不说,小丫头适应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这才几天,就完全融入进了公主的身份中,那是一点也不客气。 “是,奴婢这就去。”宫女强忍着吐槽冲动,微微一礼,退了出去。 房间待着无聊,她走出门,寻思着先去御花园逛逛,反正二叔都说了,皇宫除了奉天殿外,都可去得。 在御花园逛了小半时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这才动身返回寝殿。 不料,走到半路一拐角,就迎面撞上了一位老奶奶。 “忒,大胆。”内务府总管,尖声骂道,“哪儿来的野丫……” 他忽的顿住,因为小丫头片子衣着华贵,根本不似宫女。 但旋即,他又胆气一壮,管她是谁,冲撞了太后也要重罚,反正又不是公主,怕球啊? 他刚欲开口,又一道尖声传来:“忒,你大胆!” 小恒子快步走来,满脸盛气凌人,在宫中,只要是太监,就没比他大的,怕球啊? 但当小恒子走到近前,看到人群中的老太太,顿时脸都绿了。 我滴个乖乖嘞,这真是要了命了……他连忙跪地磕头:“奴婢拜见皇太后。” 孙氏年纪大了,被小丫头撞了个满怀,差点儿一屁股蹲在地上,此时,还未喘过来气儿,也顾不上搭理他。 小恒子吓得瑟瑟发抖,心里叫苦不迭:这位可真是姑奶奶,小祖宗诶…… 小祖宗也吓坏了,连忙学着小恒子下跪磕头:“小民女拜见皇太后,太后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你,你……”孙氏呼哧呼哧又喘了两下,惊诧道:“你是民女?” 第75章 雪白而耀眼 朱婉清吓得不行,她并不知道这位皇太后,到底是二叔的亲娘,还是她爹爹的亲娘。 但无论是谁的亲娘,她都不能暴露身份。 小丫头精得很,知道爹爹的事不能再让人知道了,不然肯定会大祸临头。 她觉得,二叔念及亲情,是因为爹爹不要皇位了,可要是都知道爹爹的存在,那二叔皇位势必不稳。 爹爹都说了,在皇位面前,任何事都要让路。 小丫头是真被吓着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小恒子心里憋着气:你丫不挺能耐的嘛,使唤咱家跟使唤狗似的,咋遇上皇太后就不行了,你那嘚瑟劲儿呢? 这会儿,孙氏已经喘匀了气儿,恢复了皇太后的威仪,她淡淡道:“起身,回话!” “是,是。”朱婉清缓缓爬起来,咽了咽唾沫,道:“回太后娘娘话,小民女是永青侯的女儿。” 孙氏眉头一拧,哼道:“据本宫所知,永青侯可没有成家。” “干的,干女儿。”朱婉清忙补充,“永青侯一心为国,两袖清风,至今还住着小破院儿,正值家中扩建,小民女没有落脚处,就被如天之德的皇上给接到宫里了。” 她现在已经缓了过来,小脑瓜飞速运转,巴巴说着好听话,配上那甜美笑容,自信能拿下这位老奶奶。 可她却不知,一句‘两袖清风’戳中了孙氏的肺管子。 当初去草原接儿子,人还没去就先要钱,这也就罢了,最后事没办成,钱也不退。 更可气的是,让他瞧个病还要钱,最后吃了药也没好,多亏她命硬,硬是挺了过来;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料,到了小丫头的口中,却成了两袖清风。 咋又喘上了,该不是快不行了吧,我命也太惨了……小丫头脸都绿了,连忙上前,伸出小手帮她顺气儿。 却被内务总管一声尖喝:“忒,大胆,竟敢对太皇后不敬。” 朱婉清连忙后退,跪下,磕头,一气呵成。 孙氏也被惊了一下,不禁恼火,但想到这奴婢是为她出头,确不好打击进取心,便没再计较。 “行了,不必磕了。”孙氏不耐烦地摆摆手,轻哼道:“跟你那干爹一样虚伪。” 朱婉清:o( ̄ヘ ̄o#) 她低着头,不敢让人瞧见自己表情,恭顺道:“是是是,太后大慈大悲,小民女谢谢您了。” 过了会儿,等一行人走远,她这才心有余悸地爬起来,拍着小胸脯连声道:“好险好险……” “是啊,好险。”小恒子深有同感。 “你险个屁呀。”朱婉清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愣着干嘛,快带我去永青侯家啊!” 得,嘚瑟劲儿又上来了,你可真是祖宗……小恒子忍着气道,“小姐,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觉得有必要让小丫头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太监。 “掌印太监也是太监吧?” “……是,但不是一般……” “婉清。”朱祁钰的声音传来。 小恒子连忙住口,继续保持恭敬:算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皇上这么偏爱她,咱家可不能得罪了,况且还有永青侯,就…让让她吧。 为了身份地位,小恒子决定暂且抛弃掌印太监的颜面。 “二……皇上,”小丫头发现有人跟着,便改了口,并行了个大礼。 朱祁钰上前扶起她,摆手道:“都退下吧,不用伺候了。” “是,皇上。”奴婢们行了一礼,各自退去。 “二叔,我闯祸了。”小丫头怯怯的说,“我冲撞了皇太后。” 相处几日下来,她对朱祁钰更加亲近了,这是知道自己身世,还一样对自己好的皇帝二叔。 朱婉清这么聪明,当然分得清好人和坏人,加之李青嘱咐,现在的她,是真把二叔当二叔了。 “你可有说出身份?”朱祁钰眉头微蹙。 “没有,”小丫头摇晃着脑袋,“我可不敢,二叔你不也说了嘛,不可暴露身份,不然对大明不利。” “真聪明,”朱祁钰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儿,温声道:“无事,以后注意点儿也就是了。” “二叔真好。”小丫头卖了个萌,让朱祁钰糟糕的心情好了不少。 但很快,那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 朱婉清聪慧,看出他有烦心事,问道:“二叔为什么不开心啊?” “朝堂有些事……”朱祁钰笑笑,道:“陪二叔走走?” “嗯,好。”朱婉清看都半晌午了,去连家屯儿属实有些晚,二叔又有烦心事,便打消了去小院的想法。 见只有小恒子跟着,她便也没了顾忌,问道:“二叔你是皇上,难道还有人跟你对着干?” “呵呵……你真当皇帝一言九鼎,臣子绝对服从啊?”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朱祁钰苦笑,“可累了呢。” 朱婉清看着他双鬓的雪白发丝,有些难过,替爹爹而自责,“二叔,对不起……” “哎?都过去了。”朱祁钰温笑道,“这不关你的事,你能如此懂事,二叔就很开心了。” 他看了眼小恒子,后者心领神会,微微一礼,退了出去。 朱祁钰走到花园挡土墙前,俯身用衣袖擦了擦石阶,“过来坐。” 小丫头跑过来,坐在他身边,极是乖巧。 “二叔这两天忙,也没时间陪你,在宫里还习惯吧?” “习惯,”朱婉清笑嘻嘻道,“每天都有人伺候,晚上饿了还有美味夜宵,哪能不习惯呢。” 朱祁钰笑着点头:“习惯就多住段时间,有李先生在,你爹娘不会担心的。” “嗯,好。”朱婉清点点头,二叔的好让她很窝心,这是自爹娘以外的亲情,她小声道:“二叔你要保重身体,你……你都老了。” “二叔也想啊,但坐在那个位置上,不能保重身体。” “那,那保重什么呀?”小丫头不解的问。 “江山社稷。”朱祁钰声音不大,却语气坚定。 阳光洒在他头上,几缕雪白发丝格外耀眼,光彩夺目。 朱婉清想劝两句,却又觉得自己一个小姑娘家家,还是晚辈,不能太无礼放肆,便只得说:“江山社稷重要,二叔的身体也重要。” “嗯嗯,都重要。”朱祁钰笑弯了眼。 少顷,他迟疑着开口:“你爹他……还好吧?” “嗯,很好。”朱婉清点头,“爹爹很好,娘亲也很好,都很好。” 她有种愧疚情绪,在刚得知真相时,她很为爹爹鸣不平,觉得爹爹是受害者,皇帝二叔是大坏蛋,可现在…… 她真心觉得李叔没错,是爹爹坑了二叔。 “都很好,嗯……如此最好了。”朱祁钰满脸欣然,接着,见侄女儿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诧异道:“怎么瘪着嘴,是有不开心的事吗?” 朱婉清摇摇头,又点点头:“二叔,你打我一顿吧,就像李叔那样。” “……我打你干嘛?”朱祁钰忍不住笑出声,“你又没犯错,还这么可爱孝顺,二叔可舍不得。” “可我……我难受。” “好了,别哭,这不关你的事,二叔也不怪你爹爹。”朱祁钰道,“其实你爹爹也是为了大明,只是出了事故,单论做皇帝,你爹爹比二叔要强不少呢。” “二叔也很棒。”小丫头认真说。 “是吗?” “当然啦,”她伸出四根葱白手指,“我发四!” “哈哈哈……”朱祁钰笑声郎朗。 ~ 嗯?好像哪里不对?孙氏眉头微皱。 她突然觉得,刚那小妮子好似有些眼熟,就好像……以前见过,可她又实在想不起来。 “停一下。”孙氏叫住凤舆,道:“不去东宫了,回宫。” 第76章 打不过就找家长 御花园,鸟语花香,叔侄俩相谈融洽,一阵风来,花海摇晃,沁人心脾。 如此大好风景,又有可爱侄女陪着聊天解闷儿,朱祁钰糟糕的心情,极大程度上得到缓解。 然,总有煞风景之人。 “皇上,皇上……”小恒子去而复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皇太后…皇太后她……” “她死……薨了?”朱婉清一下子跳起来,小脸煞白,嘴唇颤抖。 小恒子:(⊙o⊙)… 朱祁钰也惊诧地皱起眉:“怎么说?” “啊?哦,不是不是……”小恒子连忙摆手,“皇太后过来了,奔着小姐过来了,刚奴婢和皇太后打了个照面……” 他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下,小声道:“看太后那样子,貌似……来者不善。” 真小气,不就冲撞了她一下嘛,多大人了还跟我一个孩子过不去……朱婉清有些气恼,但畏惧更甚。 “二叔……” “无事。”朱祁钰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转头道:“朕知道了,你且忙你的去吧。” “是,奴婢告退。”小恒子退了几步,返身离开。 ~ 不对劲儿,真的不对劲儿,实在是太像了……孙氏蹙着眉头,细密的皱纹快速聚拢,“快点儿,再快点儿……” 小太监们恭敬应了声,吭哧着加快步伐…… … 来了来了……朱婉清望着越来越近的凤舆,小脸满是紧张,再不复使唤小恒子时的嘚瑟劲儿。 遗憾的是小恒子没能看到这一幕,不然肯定被爽到:让你嘚瑟,遭报应了吧? “二叔,侄女儿有些怕。”朱婉清向来识时务,更是深谙‘打不过就找家长’之道,她才不会自己扛,“二叔,您得救救侄女儿呀。” “不用怕,有二叔在,你绝不会受到丁点伤害。”朱祁钰面色温和,镇定从容。 见状,朱婉清提着的心,缓缓平复下来。 少顷,凤舆抬至近前停下,接着,孙氏走了出来。 “小民女参见皇太后娘娘。”朱婉清执礼甚恭,挑不出半点毛病。 与此同时,小太监们也行礼参见皇帝,本来清静的御花园,变得有些吵闹,鸟儿‘扑腾腾’翅膀飞远,蝴蝶也飞向花丛深处。 “平身。” 声音一前一后响起,朱婉清和小太监们谢礼,起身,恭敬立在一旁,垂首不语。 朱祁钰走上前,道:“太后有事,让人通禀一声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如今的朱祁钰,再不复当初登基时的模样,十余年下来,他的皇帝之位坚如磐石,无人可撼动。 反倒是孙氏,早已没了当初的声望权势,甚至连后宫中的奴婢们,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死心追随。 围绕在这座皇宫的人,不管大人物还是小虾米,个个都是势利眼,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保障,他们就跟谁。 莫说这些个宫女太监,便是朝中百官也是如此,在朱祁镇彻底不回来的时候,孙氏的政治生命就结束了。 因为跟着她,非但不会延长自己的政治生涯,还可能会提前结束,在这个人均人精的权力场,几乎没有人情可言。 孙氏已是花甲之年,还能活多久? 出于自身利益考量,谁也不会傻到跟她一条道走到黑! 权力场最大的依仗就是‘势’,势强,根本不用费劲儿,就会有大量人汇集到你门下,为你效力;势弱,你就是再说破天,也会人人避之不及。 眼下,孙氏便是如此。 她这个太后,早就没了昔日威风,同时,她也老了。 儿子不回来,孙氏的权势地位一落千丈,她的心气儿也消弭殆尽,如同没了牙的老虎。 她现在就是想使坏,也没了能力,以往那些忠于她的人,早就改换了阵营,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孙氏胆敢有一丁点儿不智想法,等不到实施就会被人告发。 唉…大势已去啊……孙氏暗叹一声,挤出一丝笑容:“皇上日理万机,本宫哪好烦扰皇上,只是……” 她看了眼朱婉清,道:“本宫对这小丫头很有眼缘,想……” “太后,她并非宫女。”朱祁钰打断道,“这是永青侯的干女儿,太后若真有什么想法,不妨去和永青侯商量。” 孙氏恼李青不是一天两天了,闻言,忍不住轻哼:“他一臣子,本宫何须跟他商量?” 朱祁钰淡淡说道:“朕也是受人之托,还请太后体谅。” 孙氏一滞,悻悻道:“那本宫跟这丫头说说话,总可以吧?” “嗯……可以。”朱祁钰不好太过让其难堪,点头道:“太后请说。” “……”孙氏无语,“皇上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是…和她单独谈谈。” “这恐怕……”朱祁钰一脸为难,“这丫头被惯坏了,对宫中规矩也不甚熟悉,方才都冲撞了太后……” “没关系,小孩子嘛,调皮点儿正常。”孙氏笑着说,“本宫还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况且,她这么可爱。” 呃呀……朱婉清起了身鸡皮疙瘩,小眉头微微一蹙,退至二叔身后。 她才不信呢,刚刚冲撞到孙氏,对方恨不得吃了她,眼下这番模样,自然是骗不过朱婉清。 小丫头能被李青夸聪明,又岂是浪得虚名,什么是表演,什么是真情流露,她看得明白。 方才老婆婆那下意识的举动才是真的,现在只是刻意为之……朱婉清心道:“这老婆婆坏得很,我可得防着点儿。” 朱祁钰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太后何苦……” “皇上~”小恒子再次去而复返,迈着小碎步快速行至近前,朝朱祁钰低语,“皇上,王尚书求见。” 朱祁钰一怔,旋即明白,王直这是来向他辞行的,不由纠结起来。 总不能带着个小姑娘去接见大臣,这太不合规矩了,可不见又不成。 王直是数朝元老,功劳苦劳都非一般人能比,为大明操劳了大半辈子,于公于私他都要见上一面,不然未免显得太薄情寡义。 朱婉清看出二叔纠结,内心挣扎了片刻,道:“既是太后所请,小民女怎好拒绝,皇上日理万机,可别因为小民女给耽误了。” “真懂事。”孙氏笑着附和,“皇上,丫头说的是呢,你快去忙吧,本宫还能吃了她不成?” 朱祁钰俯下身,捏掉小丫头肩膀上的花瓣儿,趁机耳语了句:“不用怕,她不敢。” 朱婉清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下小下巴,继而下拜:“小民女恭送皇上。” “恭送皇上……”小太监们跟着下拜。 其实宫中规矩虽多,倒也不必如此频繁行大礼,但人一外来户都如此执礼甚恭,他们这些奴婢自不能让人给比下去。 “呵呵……平身吧。”朱祁钰笑笑,转身离开。 朱祁钰刚走,孙氏就走上前,一把抓住朱婉清小手,亲热道:“可真招人稀罕,叫什么名字啊?” 好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朱婉清强忍着不适,恭敬道,“回太皇太后娘娘,小民女叫朱婉清。” 果然姓朱……孙氏强抑住激动,问:“你父亲是谁,叫什么,哪儿的人?” “我爹爹叫朱钱,”朱婉清没敢说出‘祁’这个代表辈分的字,“他是个生意人,现在金陵。” 孙氏激动的心情一落千丈,却又实在不死心,沉声道:“你撒谎!” 她直勾勾注视着小丫头,想从朱婉清表情看出端倪。 然而,她失望了。 朱婉清后退,下跪,磕头,瑟瑟发抖:“小民女句句属实,不敢隐瞒皇太后娘娘分毫,娘娘饶命,饶命呀……” “你……你别喊了。”孙氏气道,“本宫有说要罚你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呢,起来,起来吧。” “谢娘娘。”朱婉清起身,瑟缩不敢和她对视,显然被吓着了。 孙氏蹙着眉,沉吟道:“你从小就在金陵长大,没出过远门?” “是。” “你爹娘也没出过远门?” “是。” “那你说话怎么有些许京师味道?”孙氏沧桑的眼睛,死死盯着朱婉清,“抬起头,看着本宫。” 朱婉清小身体颤了下,抬起头,看向孙氏,“回娘娘,我这都是受干爹影响,跟他学的。” 二叔推不了,就推李叔,朱婉清主打一个审时度势。 这点,倒是和孙氏不谋而合。 “娘娘,小民女冲撞了您,您要打要罚都冲着小民女好了,可千万别怪罪我干爹呀。”她带着哭腔说。 这一招祸水东引很是丝滑,还突出了她很孝顺。 那楚楚可怜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了,孙氏一时间也没看出端倪,但她还是不死心,直觉太过强烈,令她没办法理智。 太像了,形似且神似! 不仅像儿子,而且和那失踪的倒霉儿媳也很像。 但理智告诉她,这的确不太可能,要真是孙女儿,朱祁钰绝不会如此淡定。 会不会朱祁钰并不知道真相?孙氏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起身道:“跟本宫来。” “我不……去,去哪儿呀?”朱婉清怯怯后退几步,小脸惊慌。 孙氏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慈祥的笑容,柔声道:“去带你见一个大哥哥。” 朱婉清:(?`?Д?′)!! 她居然还知道大哥哥? 第77章 滴血认亲 凤舆上,小丫头迷迷糊糊的,既紧张,又害怕。 李叔啊李叔,侄女儿这回可真是守口如瓶,几乎没露出破绽,这老婆婆太难缠了,你可不能揍我了……朱婉清惴惴不安。 直到凤舆出了宫门,走上去连家屯儿截然相反的路,她才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 朱婉清整个人放松下来:太好了,不用挨李叔毒打了。 同时,她不禁好奇,这老婆婆口中的大哥哥到底是谁。 小丫头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猜破脑袋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直接用了最简单的方法——问。 “太后娘娘,小民女在京师,除干爹外没什么亲人,不知您说的大哥哥……?” 孙氏也不做隐瞒,笑道:“太子。” “啊?”小丫头惊诧地张大嘴巴,赔笑道,“这…太子怎么会是小民女大哥哥呢,太后娘娘真会……说笑。” “是与不是,届时一看便知。”孙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朱婉清瞧见,不由打了个冷颤,犹如白雪公主,看到了恶毒皇后。 太吓人咧! 凤舆宽敞且柔软,四平八稳,一点儿也不颠簸,朱婉清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想试探下孙氏,但孙氏都精明了大半辈子,段位之高,又岂是一十岁小姑娘能比的,压根儿不搭理她。 尝试无果后,朱婉清也不敢做试探,以免说多错多。 她只能在脑海里回想二叔的话,用来自我安慰。 … 东宫。 朱见深直勾勾盯着于谦一开一合的嘴巴,双目无神,神游太虚。 “太子,太子……”于谦喊了好几声,始终不见回应,“太子!!” “啊~”朱见深应了声,总算是回过神儿来,“怎么了啊?” 于谦张了张嘴,又忍住了,改口道:“太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啊,不适,太不适了。”朱见深顺坡下驴,“这都晌午了,孤就不留先生吃饭了。” 于谦:“……” 他倒不贪这顿饭,只是觉得太子这学习态度,越来越敷衍了,一点也不端正。 “太子,你这个岁数,正是学习的年纪,你怎么……”于谦苦笑道,“怎么老想着玩儿呢。” “昂,孤明白,谨记先生教诲。”朱见深敷衍了一句,一点也不在意。 于谦眉头一皱,正欲长篇大论,却听一道尖细声音传来: “皇太后驾到……!” 闻言,他只能暂且打消劝诫之语,匆匆一拱手,转身出了学堂。 朱见深垂头丧气起身,跟着往外走,丝毫没有孙子见奶奶的快乐。 ~ “臣,于谦,参见皇太后。” “孙儿见过奶奶。” “平身。”孙氏摆了摆手,上前扶起孙子,一脸慈祥,“见深长大了呢,个子都这么高了。” 听到这话,朱见深怏怏不乐的心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但随即,他又难过起来。 长大有什么用?贞儿姐都不在了! 永青侯,咱们走着瞧……朱见深恨的牙痒痒,心里日常问候李青祖宗八辈儿。 这是必修课! 吾日三省吾身,有没有骂永青侯?骂的够不够狠?是不是有所遗漏? 于谦见都晌午了,也不好再待下去,正欲告退回家吃饭,却忽的瞥见人群中,有一道熟悉身影。 她怎么在这儿?于谦一脸纳闷儿。 他见过朱婉清,但只匆匆一眼之缘,他并不知道其身份。 于谦只当这是李青干儿子的养媳,他倒是没多想。 不过,随着朱婉清的到来,他也不禁多想了些。 ——难道,太后也看上了这小丫头了,带她来……不对啊,太子年岁渐长,却并未到…… 嗯?等等,这小丫头…有些眼熟啊? “于卿家,太子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吧?”孙氏想赶人。 于谦却不想走,不是他爱听八卦,而是……他觉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大事。 “回太后,太子今日功课还有待巩固,臣先去备下午的课。”于谦拱了拱手,往学堂方向走去。 刚一离开众人视线,他就停了下来,躲在一棵树后,暗中观察。 距离尚远,他听不到声音,只能用眼睛看…… 一个小太监端上来一盆水,接着孙氏说了什么,然后一众奴婢各自散开,退去,最后只剩下两个小的,一个老的。 孙氏对两个小家伙儿说了一些话,但两个小家伙儿都很抗拒,尤其是小丫头,摇晃着脑袋,一边往后退,貌似十分惊恐。 再然后……孙氏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刀,明晃晃的,迎着阳光,格外刺眼。 于谦再也坐不住了,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腾腾腾……’于谦狂奔,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此时全力爆发,竟不比年轻时差太多。 “太后!”于谦沉声喝道,人未到,声先至。 孙氏一个哆嗦,手里的小刀掉落在地,旋即,她怒不可遏,“你吼什么?” “呃…没什么。”于谦快步上前,一边解释,“臣只是想告诉太后,太子最近学习功课很不认真,还望太后能劝诫一下太子。” 毕竟还没搞清楚状况,贸然翻脸,十分不明智。 且再怎么说,孙氏也是大明的皇太后,他一个臣子,不能太过无礼。 朱见深:(¬_¬)告状都不背人的吗? 孙氏皱了皱眉:“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 “是。”于谦拱了拱手,退后两步。 “本宫是让你回去。”孙氏补充,很是恼火。 于谦却道:“太子学业不可不重视,臣现在不能回去。” “你……”孙氏气结,“于谦,你也学李青不守规矩是吧?” 于谦低头不语,但也不退。 孙氏哼道:“成,见本宫势力弱了,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是吧?好,这个账,本宫记下了。” 接着,她转过头,索性无视于谦,“你俩快点儿。” “不,不要。”朱婉清拼命摇头,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老婆婆带她来见太子,并要二人滴血认亲,也就是说,俩人很可能是兄妹关系,进而得出老婆婆并非是二叔亲娘。 无他,亲娘干不出这事儿。 要是二叔亲娘,直接问二叔就好了,没必要多此一举,且二叔一直在京师,不存在私生女这一说,即便真有,坐拥天下的皇帝何须遮遮掩掩? 不是二叔亲娘,那只能是爹爹的亲娘了,也就自己的亲奶奶。 同时,也说明大明的太子,并非二叔的儿子,而是爹爹的儿子。 老婆婆如此做,就是为了验证爹爹还活着,并通过自己找到他,然后让爹爹上位,把二叔赶下去。 但问题是爹爹不想做皇帝,她也不想做公主。 合理了,都合理了……朱婉清抽丝剥茧,总算弄明白了真相,但她更加心惊胆战。 无他,心虚! 一验就露馅儿了啊! “就一下,不疼的。”孙氏谆谆善诱,“过后,你想要什么,本宫……奶奶都满足你。” 朱婉清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 朱见深倒没那么害怕,不过他也不想平白无故在手上割道口子,“皇奶奶,你说她是我妹妹,这怎么可能呢?” “可不可能一试便知!”孙氏道,“见深,你先来,跟你妹妹打个样。” 朱见深微微摇头:“孙儿以为,这不合理。” 他提出自己观点:“即便真有那万一,向来也都是长辈和晚辈进行,哪有同辈之间滴血认亲的? 再者,我们又不是一个娘,又能验出什么? 皇奶奶您是父皇生母,这事儿……” 巴拉巴拉…… 朱见深一顿输出,成功把自己摘了出去,一句话:你要验就验,别用我的血。 孙氏咂摸咂摸嘴,也觉得很有道理,当下也不再犹豫,持刀划过指肚,往水盆儿里滴了几滴血,然后道: “丫头,该你了。” 该我什么啊?朱婉清气坏了,“太子不验,我也不验!” “你算什么东西,这是你说了算的?”孙氏冷笑,“别逼本宫动粗!” 不管朱婉清是不是公主,她都不在意,是又如何? 一个小女孩儿,算得了什么? 朱见深是太子,大明储君,孙氏即便自持身份,也不敢与之闹僵,但朱婉清不同,公主嫁了人什么也不是。 于谦意识到自己得站出来了,于是跨前一步,沉声道:“太后……” “你闭嘴!” 孙氏彻底豁出去了,最坏结果不过是弄错了,丢次人,但若搏成功了,那她失去的都可以拿回来。 她脸皮厚,不怕丢人,且也就于谦一外臣知道,她自信于谦不会乱说。 “臣不吐不快!” “憋着。”孙氏丝毫不顾太后威仪,直接去捉朱婉清。 于谦面对泼妇般的孙氏,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皇帝还好,大不了拉下老脸学着言官抱大腿,可这是太后,总不能也抱大腿吧? 就这一愣神儿的功夫,朱婉清便被捉住了。 要说小丫头十来岁,真要撒开腿跑,六十出头的孙氏是追不上的,但她太恐惧了,双腿像是灌了铅,根本挪不动步子。 ‘呲!’朱婉清手掌心被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皮肉外翻,鲜血喷溅而出。 孙氏连忙接住少许,然后走到水盆儿边上,将血液滴进去,整个过程中,从未考虑过朱婉清。 事后,也丝毫不顾疼得死去活来的小丫头,只是紧张地盯着水盆儿。 好一会儿,她苍老的面容荡漾起猖狂的笑: “融了,融了……!” 第78章 恶有恶报 激动、狂喜、扬眉吐气……各种情绪在孙氏脸上闪过,显得有些滑稽,甚至病态。 朱婉清疼得死去活来,但孙氏根本不在意,她依旧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喜悦中。 在她看来,儿子并不是不想做皇帝,而是被人控制了,至于控制他的人……显而易见。 ——李青! 也只有这个人,才有能力,有胆子控制儿子! “李青……”孙氏低语,“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疼,呜呜呜……李叔你快来救我呀……朱婉清疼得梨花带雨,失血过多之下,嘴唇都有些发白。 “先包扎一下。”朱见深上前,取出手帕,“来,把手给我。” “啊啊啊~嘶嘶嘶~”朱婉清疼到抽搐,哭着把手递给他。 朱见深摊开手帕对折,在她小手上缠了一圈儿,然后打个活扣儿系紧,疼得朱婉清乱蹦。 “老实点儿,失血过多可是很危险的。”朱见深皱着眉,“你自己摁着伤口。” 朱婉清哭着点头,但她怕疼不敢用力,那手帕很快殷红,血液依旧往外渗出。 不多时,白色手帕就被红色浸染。 这时,孙氏从狂喜中平静下来,看到小丫头如此,难得涌出一抹心疼。 知道了是自己孙女,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情分的,她上前两步,正欲说两句关心话,却忽的脸色一变。 “于谦呢?于谦去哪儿了?” 朱见深瞥了她一眼,道:“于先生刚就走了,皇奶奶您没看到?” 孙氏一僵,她光顾着高兴了,哪里注意到于谦走没走。 … 此时,于谦正在去连家屯儿的路上。 他没乘马车,嫌太慢,直接骑马,一路驰骋,颇有年轻时的冲劲儿。 原来先生一直在骗我,太上皇根本不在草原,而是被他接回了金陵……于谦既开心,又纠结。 太上皇回来了,于谦很开心,但若接太上皇回来,又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朝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 不能等了,必须得尽快捅出去……孙氏明白时间宝贵,也顾不上小丫头片子了,径直往外走,“来人,摆驾回宫。” “恭送皇奶奶!” 朱见深望着走远的孙氏,脸上的表情逐渐敛去,又看了朱婉清一眼,奇怪道:“你不回去吗?” “我,嘶嘶嘶……”朱婉清抽泣道,“我跟谁回去呀?” “跟谁来的,跟谁回去。”朱见深淡淡道,“这里是东宫,即便你真是公主,也没资格留在这儿。” “你……”朱婉清又疼又气,破防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朱见深不为所动,眼神带着惊诧:“你凭什么以为,孤凭要对你有同情心?” “……”朱婉清气道:“那你凭什么以为,本小姐要留在你这儿,呵呵,鸟不拉屎的地儿,本小姐才不稀罕。” 说罢,转身便走。 刚走了两步,朱婉清就恢复了理智,这么远的距离,就是好好的,走回去也够呛,何况自己都这样了。 她转过头:“你能不能……” “不送。”朱见深目光平淡,提醒道:“走快点儿,应该还能赶上凤舆,再磨蹭你只能两条腿走回去了。” “……不送就不送!”朱婉清不再自讨没趣儿,愤愤离去。 不过,她根本没有和孙氏同乘的打算! 小丫头娇气,却也有傲气,老妖婆都拿刀弄她了,她可不会舔着脸上赶着,死路边也不会坐她的轿子。 快到门口时,她故意放慢脚步,确定凤舆走远了,她这才走出大门。 … 小院。 地基已经打好,工匠们正在垒墙,用的是最简朴土坯。 别看是土坯墙,但还是很结实的,一般情况下,顶个数十年都不成问题;当然,主要是李青在这里待不了太久,没必要浪费。 李青还是很会精打细算的,尤其是在小钱上。 吃过午饭,几个大老爷们儿排排坐,津津有味地看着土坯一层层垒高。 ‘哐当!’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几人同时扭头,齐刷刷看向门口。 于谦对上几人目光,尤其是张邋遢,不自禁有些发憷,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由来。 但很快,他就驱散了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快步走进院子,急道:“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青很少见于谦如此,连忙起身上前,拉着他走到一边,轻声问:“什么事?” “你那个干女儿……” 于谦言简意赅,将所见所闻叙述一遍,然后低声道:“先生,她真是太上皇的女儿?” “嗯……别声张。”李青摆摆手,“这件事回头我再给你解释。” 说罢,不等于谦反应,甚至都没和师父说,他就匆匆出了门。 于谦叹了口气,驻足片刻也转身出了门…… 嗯?我马呢? “驾~!”李青挥舞马鞭,直奔东宫。 ~ “好累呀~”朱婉清走了没多久,就走不动了,中午饭没吃,又流了那么多血,双腿犹如灌了铅,饥肠辘辘。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多亏这是皇城,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加之朱婉清一身衣服格外华贵,一看就是有钱有势家的小姐, 没人敢起什么歹心! 朱婉清艰难抬起胳膊,掀开袖口,伤口还是流血,袖口都染红了一片,幸运的是,有了那层手帕包着,出血量并不算大,只是缓慢地往外渗。 可即便如此,朱婉清也不好受,她才十来岁,哪里受得了这罪。 这可比上次李青揍她狠多了,朱婉清这一路,一直在诅咒孙氏。 她本就对孙氏没什么感情,而现在,有的只是恼恨,捅死对方的心都有了。 “可恶,你给我等着,我让李叔收拾你。”朱婉清洁白的小牙齿,咬的咯咯响,好看却苍白的小脸蛋儿满是恨意。 可望着看不到尽头的路,她脸上的恨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无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呀……”朱婉清苦叹,挣扎着想起身,却悲哀的发现做不到。 一向聪明的她,这下是真慌了,哭得哞哞叫。 “好心人,谁来救救我呀?”朱婉清昂着脸,闭着眼,张着嘴大哭。 ‘唏律律……’ 马嘶在耳边响起,朱婉清惊了一下,睁开眼,就看到马儿直立而起,碗口大的马蹄落下来。 “啊!呀!!”小丫头脸都绿了。 “别喊了,没踩着你。”李青翻身下马,道:“我看看你的伤。” “李叔……李叔你怎么才来啊!”朱婉清看清是李青,先是狂喜,继而无尽委屈涌上来,扑在他怀里哇哇大哭。 李青又心疼,又好笑,看着周围不远处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只好道:“先回家吧。” 朱婉清带着哭腔,颤声说:“嗯,好~” … 坤宁宫。 孙氏一回来,就重金诱惑,让身边的太监宫女散布消息——太上皇已经回大明了,就在金陵。 消息时午时末发的,未时初,就传到了朱祁钰耳朵里。 朱祁钰也是一惊:不应该啊,这大侄女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应变极快,立即让小恒子带人,全面封锁消息,不得传播谣言,同时,他亲自去坤宁宫见孙太后。 两人再度见面,孙氏却没了上午的唯唯诺诺,一副意气风发模样。 “皇上没想到吧?太上皇已经回来了,就在金陵。”孙氏笑着说,“宫里的那个小丫头,就是太上皇之女。” 之前势不如你,我忍气吞声,现在不一样了……孙氏带着一丝嘲弄看向朱祁钰,“若太皇上回来,皇上打算怎么做?” 朱祁钰好笑道:“太后,你这都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本宫自己查出来的!”孙氏微微一笑,“本宫已和那丫头滴血认亲,她就是镇儿的闺女,绝不会错。” 原来是这样,倒是朕冤枉了小婉清……朱祁钰道:“非朕不信太后,而是…这么大的事,空口白牙,总不能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再表演一下滴血认亲吧?” “有何不可?”孙氏反问。 朱祁钰皱眉:“这着实有损皇家体面!” 孙氏却道:“本宫为了太上皇,不怕有损颜面,皇上就不能为了太上皇,委屈一下?” 顿了顿,阴阳怪气道:“亦或说,皇上是怕太上皇回来,威胁到你的地位?” 她现在有恃无恐,只要把这件事闹大,坐实,根本不愁想飞黄腾达的人,聚拢在她这儿。 到时候再把儿子接回来,那么大事就成了一半。 孙氏并不怕,她知道朱祁钰的为人,吃准了朱祁钰不敢对她动手。 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镇儿、见深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哼哼……孙氏美美的想着,说道:“皇上还未回答本宫问题呢。” ~ 小院。 朱婉清声泪俱下的控诉孙氏的暴行,李宏听得火气直冲天灵盖,恨不得抄起家伙,去后宫剁了孙氏。 但终究也只是想想,冲进皇宫杀太后,纯属茅房打灯笼——找(照)死(屎)! 自己死不说,还会连累全家。 李宏强抑住愤怒,皱眉问道:“干爹……现在咋办?” 张邋遢也看向李青,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出手。 只是,他没去过后宫,也不知道孙氏长啥样儿:“青子,你说句话。” 李青笑了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张邋遢听出了话中意思,便也打消了出手的想法,“丫头过来,让张爷爷看看伤势。” “爷爷,婉清可疼了……”小丫头哭着说,她惯会撒娇,加上伤口深可见骨,实在骇人,小老头的火气蹭蹭往上窜…… 李青怕小老头冲动,连忙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师父放心,我会出手! 第79章 看我扎不扎你就完了 说实话,李青本不想对孙氏动手,因为没必要。 但现在……有必要了。 都一把岁数了还作妖,既然你不肯安享晚年,那么,就让你安详吧……李青打定主意。 暗杀是不可能暗杀的,不是李青嫌掉价,而是孙氏的身份原因,大明皇太后要是都能被人暗杀,传出去,朝廷体面何在? 恐怕将成为天大的笑话! 下毒,那也是不行的,太医院那么多人才,岂能瞒得住人。 虽说这些太医瞧病水平不咋地,但不代表人家真的水平不行,只是他们顾虑太多,这才显得跟庸医似的,事实上,太医院的人,医术都还挺好。 思来想去,李青只想到了一种办法,让孙氏合理生病,合理病情加重,合理病死。 李青歪嘴一笑:看我扎不扎你就完了! ~ 申时末,小恒子过来传达御令。 让李青明日上朝,带上小丫头,皇太后要当众表演滴血认亲。 李青颇觉好笑,没想到滴血认亲这种影视剧戏码,竟活真要在大庭广众上演,旋即,想到这是封建时代的大明,又释然了。 “嗯,我知道了。”李青点头答应,“明日准时到场。” 小恒子见李青如此爽快利落,不禁有些担忧:“侯爷,您可知道这背后的……道道儿?” 他的政治生涯全在朱祁钰身上,小恒子并不希望朱祁镇回来。 李青嗤笑:“你都能看明白的事,本侯自然明白,回去告诉皇上,无需忧虑,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小恒子迟疑着点点头:“是,那咱家就先走了。” “嗯,不送。” 人一走,小丫头就走上前来,紧张道:“李叔,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呀?” “什么处理?”李青不解。 “就是……”朱婉清急道,“哎呀,就是你打算怎么过这一关?” 李青笑道:“没事儿,她要验,验就是了。” “这怎么可以?”小丫头急道,“已经验过了,能融在一起,毕竟这是真的呀。” “你承认了没?” “这哪能承认?”朱婉清摇头。 李青颔首:“这就没事了,今儿能融在一起,不代表明儿也能融在一起。” “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不懂。”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再看会儿盖房子,小丫头却不依,缠着他不放。 李青无奈,只好道出其中奥义。 “血能不能融在一起,不是取决血缘关系,而是取决于水的温度。”李青道,“如果水的温度低,血液滴进去就会凝结不散,即便是亲生父子,也不会相融; 反之,水的温度高,血液就会快速消散,不是亲生的照样能融在一起; 你和她的血能融在一起,是因为你们是晌午头试的,而早朝则是天蒙蒙亮就开始了,那时试,结果会截然相反。” “真的假的?”朱婉清狐疑。 这个理论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莫说是她,就连张邋遢都为之诧异。 “青子,这个我好像没教过你啊,你在哪儿学的?” 以前在电视剧看到这种桥段,在网上查的……李青腹诽了一句,解释道:“永乐大典上看的,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李宏跃跃欲试:“干爹,咱俩试试吧?” “……我不来。”李青无语道,“你想试,找别人去。” 李宏挠了挠头,瞅了一圈儿,把主意打在朱祁锦身上,“老表,咱俩试试?” 朱祁锦无奈,想了想,道:“按辈分,我是你表叔。” “……表叔,咱俩试试?”李宏道,“都过五服了,想来应该不会融,若是能融在一起,就证明干爹说的没错。” “……好吧。” 李宏特意取来一小盆儿工匠和泥用的水,在太阳下晒大半天了,水温挺高的,两滴血滴入,不到半刻钟就融在一起。 接着,李宏又打开井盖,重新打了一盆儿,试试水温,很是清凉。 再次测试,却迟迟融不在一起,直到最后,两滴血液收拢,各自为阵,井水不犯河水。 “真的诶,”朱婉清惊喜道,“竟还有这回事儿,李叔你真博学。” “呵呵,那是。”李青一脸骄傲,怎么说,他也是拿过大学毕业证的人。 呃…好像也没什么可骄傲的,毕竟后世的大学生换算到这时代,顶天算个秀才。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时代的秀才,所接触的知识,远远比不上后世。 “行了,这下总放心了吧?”李青好笑道。 “嗯嗯,我都迫不及待了。”朱婉清嘿嘿笑着,“好想看她明日出丑呀。” 李青暗暗冷笑:何止是出丑? …… 次日。 天不亮,叔侄俩就出了门。 俩人共乘一骑,一路不疾不徐,小丫头昂着脸,看着淡青色天空稀疏的星辰,叹道: “李叔,我还以为你很爽呢,不想……上朝竟如此辛苦。” “不不不,我是真的很爽,我一般不上朝。”李青笑道,“你来这儿也有段时间了,可有见过我上朝?” “这…难道不是因为我来,二叔特意放你假?” 李青嗤笑:“你可真能自作多情,你来与不来,我都是如此,想上上,不想上不上,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你这样,就不怕皇上扣你俸禄吗?”朱婉清小脸受伤,气鼓鼓的问。 “嗯…也分人,你二叔不会,”李青哼道,“不过你那抠门的爹,可是没少扣。” 说到这儿,他不禁恼火起来,又补了一句:“真不是东西。” “……李叔你好讨厌,我爹爹才不抠门呢。”朱婉清为爹爹鸣不平,“他可大方了。” “那是对你,”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继而又道,“再说了,他花的是我的钱,当然不抠门啊!” “我爹爹也赚了好多,赚的比花的多多了,”小丫头噘着嘴道,“李叔你就偷着乐吧。” 李青抬手敲了下她脑袋,笑骂道:“弄得还跟我占了你爹便宜一样。” “本来……呃,”看着李青扬起的巴掌,朱婉清果断从心,“双赢,嘻嘻……双赢。” “你这丫头……”李青好笑摇头,“我真怕你长歪了。” “才不会呢,以前那是不懂事,”朱婉清努着嘴说,“其实啦,上次李叔你揍我时,我可恼你了,但听了爹爹和娘亲说了隐情后,我难过了好几天,觉得自己就是只白眼狼……” “李叔……” “嗯?” 小丫头转过头,小脸写满了认真:“等你老了,侄女一定常伴榻前侍奉,不离左右。” 李青心中一暖,又一酸,最后一笑:“好啊…” ~ 奉天殿广场。 叔侄俩一到,就成了全场焦点。 昨日傍晚,群臣就收到了皇上消息,称今日皇太后要和李青干女儿滴血认亲。 当然,对此群臣是不太相信的,只觉得皇太后是思子心切,且老糊涂了。 太上皇在草原,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不过,能吃个瓜也是不错的,这段时间争吏部尚书之位,打得不可开交,看个热闹调节一下心情,也挺好。 顺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恶心一下李青。 光明正大的硬怼,他们是不敢的,也就阴阳怪气一下,背地里使使绊子,出出气的样子。 这些人也明白,以李青如今的地位,他们根本扳不倒。 “李…干爹,女儿怕。”朱婉清小脸惶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人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 群臣都是人精,但还不至于对一个十来岁小丫头上心,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小丫头本能表现。 同时,他们‘城里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 “不用怕,这些个大人都是好人。”李青忍着笑说。 “喔~女儿知道了。”朱婉清垂着脑袋,紧贴着李青,很怕生的样子。 半刻钟后,朱祁钰率先到来,紧接着,孙氏也赶了来。 群臣下拜行礼,一番礼节过后,分文武站成两排,独留李青、朱婉清站在中间。 孙氏扫了群臣一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今日过后,铁板一块的朝局,势必两极分化。 只要能接回儿子,那自己失去的东西都可以拿回来,兴许,还能执掌…… “敢问皇太后,何时进行滴血认亲?”李青忍不住要扎人,催促起来。 比本宫还急?成,本宫就成全你……孙氏笑了,朝贴身侍女扬了扬下巴,后者微施一礼,盈盈退去。 一刻钟后,宫女迈着小碎步急急返回,娇声道:“这是内务府,刚刚运来的山泉水。” 说着,用木勺舀了半勺,‘吨吨吨……’给喝了,以证明水无问题。 (ps:宫中皇室成员,不喝皇宫内的井中水。) 孙氏走到水盆儿钱,笑吟吟道:“丫头,过来。” “干爹,我怕。”朱婉清不全是装的,她是真的恐惧孙氏。 李青温声道:“不怕,干爹陪你一起。” 见李青上前,孙氏想了想,道:“诸位卿家,也不妨一观。” “臣遵旨。” 群臣应是,但水盆儿并不大,围不了几个人,只有六部的尚书,才有资格上前吃瓜,其他人只是象征性地挪动了下步子。 李青牵着朱婉清走上前,而后鼓励道:“就一下,不疼的。” “……好吧。”朱婉清不情愿地递上手,那宫女捏起银针,扎了一下她的指肚,很快一滴殷红汇集而成。 ‘嘟~’ 鲜血滴入冰凉的山泉水中。 孙氏没有犹豫,接过宫女递上来的银针,在指肚上扎了一下。 ‘嘟~’ 两滴血落在不同地方,然后迅速凝结,一众尚书眼巴巴瞅着,瞅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融合的迹象,不由暗暗苦笑: 我在期待什么,皇太后老糊涂了,我也老糊涂了不成? 孙氏睁大的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明明昨儿很快就融合了,今儿怎么回事儿? 半刻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群臣早已不耐,却不好离开,但眼神都不时瞥向别处,显然失去了耐心。 “不可能,怎会这样?”孙氏无法接受。 这种一下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她承受不住。 “融啊,给本宫融啊……!”她摇晃着水盆儿失心疯的大吼,水花四溅。 机会来了……李青宽大的袍袖一震,三根银针在手。 他连忙上前,大袖掩护,背对着众人,给人一种怕孙氏跌倒,虚扶着的感觉,嘴上说道:“太后您别这样,太后您冷静点儿……” 一针,两针,三针…… 第80章 孙氏疯了 孙氏没察觉出不适,那纤细的银针扎人并不疼,即便她心平气和之下,用心感受,也只能察觉出细微麻痒。 何况……现在的孙氏是那么激动。 “明明可以融的,可以的……”孙氏情绪极度激动,甚至癫狂,一盆山泉水被摇晃出大半…… ‘哐当’水盆掉在地上,滚了数米后,打着转儿缓缓停下,孙氏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扶着桌子的手,再也无法支撑,一屁股蹲在地上,双目空洞,呆滞无神。 这一蹲,本就发懵的脑袋更懵了,一个人能看成仨,就跟醉了酒似的,思维也陷入僵化,大脑一片空白。 “太后,太后……” 孙氏无神地望着,感觉有好多李青在耳边盘旋,吵的她头都要炸了,“啊!呀……!” 这一声太过尖锐,李青连同几位尚书都吓了一大跳,不自禁后退几步。 “烦死了,烦死了……!”孙氏抱着头,沧老的面容扭曲,显得狰狞且恶毒,“都滚,全都给本宫滚蛋。” 众官员脸色大变,不是生气,而是震惊。 大明皇太后……疯了! 堂堂皇太后,若不是疯了,万不会说出如此有违威仪的粗痞之语。 朱祁钰见状,沉声道:“散朝,都散了……” “散了,都散了……”小恒子忙尖着嗓子喊道,“散了……” “臣等告退。”群臣匆匆一礼,麻溜儿离开。 吃个瓜,还吃出皇室丑闻了,事关皇家体面,他们可不敢拿前途开玩笑。 李青也没有逗留,他对自己的手法很有信心,孙氏必废无疑,死不死且不说,总之不会再作恶了,最不济也会一直疯下去。 坦白说,以孙氏的身体状况,再活个两年应该没问题,毕竟……上次风寒那么严重,她都挺过来了。 但被李青这么一搞,撑死大半年。 人一旦精神出现了状况,也会作用在身体上,孙氏毕竟六十多了,太过养尊处优的她,身体自然比不上日日上朝的官员。 整日待着后宫,几乎不活动,孙氏的健康状况算不上太好。 … 回家的路上,朱婉清忍不住问:“李叔,她怎么突然就疯了?” “受打击太大,心理承受能力不够,疯不是很正常吗?”李青很自然的说。 “是吗?”小丫头大眼睛满是狐疑,“我怎么觉着……” ‘啪!’ “你又打我脑袋…”小丫头双腮鼓鼓,“打傻了怎么办?” “你这么聪明,蠢笨点儿中和一下也挺好。”李青坏笑道,“反正也不愁嫁不出去。” “才不要呢。”朱婉清嘟着嘴,脑袋撇向一旁,却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 回到小院,李宏第一个涌上来,急问道:“干爹,过关了吗?” “嗯…”李青轻轻点头,“菜择好了吗?” “呃,还没呢,这就去。”李宏放下心,颠颠儿地去了。 小丫头跟在屁股后,“大哥哥,我帮你。” “你可不能碰水,当心伤口恶化。” “那我看着……” 朱高煦轻笑感慨:“如此朝气蓬勃,真招人稀罕。” “朝气蓬勃的多了,这小小的连家屯儿,就有数不尽的朝气蓬勃,可以多看看。”李青走到他跟前坐下,“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嗯…”朱高煦抬起胳膊…… “暂时没太大问题,不过酒……一顿饮一杯即可,多喝无益。”李青知道让憨憨戒酒太过困难,且也没太大意义,“改天我让人给你做个轮椅,让祁锦推着你四处看看,光闷在家里也不好。” 朱高煦能走,但身体机能太差了,走不了多远。 “好。”朱高煦笑着答应,叮嘱道:“快进入夏季了,到时候你多弄点儿冰,我最怕热了。” “放心,热不着你。”李青点头。 憨憨贿赂他的那些金豆子,就是造座冰别墅,那也是绰绰有余,李青自不会对他吝啬。 … 坤宁宫。 太医院十三科齐聚一堂,什么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用着的,用不着的一股脑儿全来了,看着胡言乱语的孙氏,个个头大如斗。 只因……命运的转折点来了! 太医最怕的就是帝后级别的人物生病,一个不慎,轻则罢官免职,重则人头落地。 说来好笑,他们就是皇室供养,用以诊病的医术高手,每次用他们的时候,却都个个推诿,不肯用心诊治。 倒也不是他们拿钱不办事,而是不敢办,牵扯太大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苦涩。 “太后如何?”朱祁钰朝一人问。 “回皇上,臣负责的是妇人科,太后的病情不在臣专科之内。”这人摇头道,“太后所得之病症,应该是……” 看着同僚一个个吃人的目光,他赶紧住口,讪讪道:“臣无能。” “你呢?” “臣负责的正骨,太后病症也不在臣的专科范围。” 朱祁钰眉头一皱,“非要朕一个一个问是吧?太后之病症,在哪一科?” 他也搞不懂孙氏究竟是咋了,疯的太突然了,虽看似情有可缘,但总觉着突兀,嗯……不排除是隐疾爆发。 其实朱祁钰也不怎么待见这位大娘,但没办法,谁让孙氏是太后呢。 大明以孝治天下,他身为皇帝,必须要拿出态度来。 “臣负责咽喉。” “臣负责口齿。” “臣负责眼睛。” …… 一个两个都往后稍,很快就剩下大方脉、针灸了。 十三科中,大方脉负责的是内科;针灸…是万金油,通常用以辅助其他科,这俩实在躲不过去。 “快快诊治!务必治好!!”朱祁钰沉着脸道,“治不好,朕饶不了你们!”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两人都吓麻爪了,针灸科那人,拿针的手都在哆嗦,哪里还能施针? 一根银针晃了又晃,迟迟不敢下手。 孙氏的自我意识沦陷,本我意识占据主导,见人拿着长长的银针在面前瞎晃,在本我意识的保护下,她一把夺过银针,对着那太医一顿戳。 “想谋害本宫,看本宫扎不扎就完了……” “呃…啊……”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疼,这人就势一倒,满地打滚,很快四肢抽搐,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朱祁钰:“……” 大方脉:(?`?Д?′)!! “快快诊治!!”朱祁钰催促,治不治的好另说,他这个皇帝的态度要端正。 大方脉满头冷汗,后背都湿了,只觉自家太爷爷在跟自己招手。 假若上天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那他绝不进太医院,如果可以,他甚至都不想学医。 “臣……遵旨。” 他硬着头皮上前,希望孙氏能揍他一顿,哪怕多扎几针也是好的,但事与愿违,他手里没拿家伙事儿,孙氏本我认为没受到威胁,并未再动手打人。 … 一番望闻问切,当然,问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毕竟孙氏已经丧失了自我意识,大方脉最后得出结论——皇太后失了智。 这不废话吗?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朱祁钰没好气道,“什么时候能治好?” “这个,这个这个……”大方脉头大如斗,莫说孙氏是皇太后,他不敢胡乱诊治,即便是个小民,他也没把握治好。 涉及到脑神经的病症,即便放在后世也是相当棘手,莫说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几乎称得上是不治之症。 当然,治不好的话他不敢说,只得道:“还请皇上容臣和诸位同僚探讨一番,制定一个诊治方案。” 十二科:莫挨老子! 大方脉:一个也别想跑,要死一起死! … 朱祁钰公务缠身,说了些场面话后,也不管孙氏听不听得懂,便去忙公务了,留一群太医大眼瞪小眼。 他们这个愁啊,胡子都要揪掉了。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 三日后,太医院给出诊断结果:太后患了相思之疾,导致神志不清,需要静养! 有的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 对此,朱祁钰表示悲痛,然后让太医继续诊治,自己继续忙于公务。 群臣也表达了悲痛,流了些眼泪后,又对吏部尚书之位进行探讨、角逐。 孙氏这个皇太后彻底没了价值,谁也不会把精力放在无用之人身上,没人真的为她的疯,感到伤心、难过。 哪怕是朱见深,也只是停了三天课,进宫看望孙氏,过后又回了东宫,继续自己的太子生活。 感情都是相互的,不付出,自然得不到回报。 孙氏的政治生涯,彻底宣告结束,她再也没机会作妖,也淡出了人们视野。 对她来说,这也不算一件太糟糕的事。 虽然她失去了自我,但她也失去了烦恼,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勉强也算是安详晚年了。 ~ 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实权过于庞大,谁也不想朝堂上诞生出这么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出来。 不过,朱祁钰却倾向这么一个人出来,因为他实在是……太疲倦了,甚至时常感到力有不逮。 他没有卓越的政治才能,靠的是勤奋,但大明太大了,他的精力终究有限。 李贤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人人羡慕……不,人人眼红的存在,对他的攻讦如雪片一般。 小作文满天飞…… 第81章 李贤的为官之道 这一日,于谦家,客堂。 李青、李贤相对而坐,于谦打横作陪。 三人举杯饮茶,气氛融洽。 李贤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激动不已,他太清楚二人的分量和话语权了,只要这两人支持自己,那么吏部尚书之位,非他莫属。 而今日,两人同时见他,其深意不言而喻。 尽管搞不懂二人为何要帮他,但总归是好的,进取心强烈的李贤并不在意。 “永青侯家在金陵,下官家在河.南,相距并不远,兴许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李贤含笑说道。 这种套近乎方式虽老套,但很实际,能充分表明态度、立场。 官场是个充满人情世故,拉帮结派的地方,人家投资,自然要看回报,这一点,李贤门儿清。 李青好笑地摸了摸鼻子,“或许吧。” 见他没否定,李贤信心更足,进一步试探:“最近弹劾下官的人不少,永青侯和于大人如此礼遇,下官实在是……” 他满脸感动,哽咽着说不出话。 李青放下茶杯,直言道:“李大学士,我明说了吧,我可以帮你,但我想听你说实话。” “大人请讲!”李贤一秒收回情绪,神情认真。 “你觉得为官之道是什么?亦或说……应该怎么做官?”李青目光灼灼,“机会只有一次,莫要自误。” 李贤心中一凛,在李青的注视下,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再想想李青的事迹,李贤明白人家段位远在自己之上,耍心眼儿什么的,只会弄巧成拙,还不如敞亮一些呢,但实话……它太难听。 “十成十的实话,怕是……难登大雅啊!”李贤迟疑着说。 李青微微一笑,道:“李大学士是信不过本侯,还是信不过于大人?” “下官不敢。”李贤连连摆手,深吸一口气,“那下官就说了,若是不对,还请二位指正。” 于谦颔首:“李大学士但说无妨,出的你口,入得我……我们耳,万不会再让别人听了去。” 李贤不再犹豫,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身姿,道:“下官以为,为官之道,无非以下这些; 事要做,稀泥要和,阴招要耍,政敌要打击,同僚要拉拢,马…龙屁要拍……” 巴拉巴拉…… 确实上不了台面,但这就是为官之道,至少是大明的为官之道,想做大官,做大事,注定做不了谦谦君子。 做权臣,做能臣,门槛太高了。 光明正大?呵呵。 于谦嘴角苦涩,但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他不认同这样的价值观,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他自己能身居高位,是因为很早就进入了皇帝视野,当然,主要也是他有能力。 可有能力的多了,有机会的不多。 官场如战场,很多有能力的人,还未出头便已折戟沉沙,在官场之上,‘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生存下来,才有机会成为将军! 李青却不以为耻,颔首道:“果然是十成十的实话,不过,凡事总有主次,你认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这情况,就好比求职面试。 李青、于谦是面试官,李贤是求职人员。 大明公司面试官李青,对求职李贤的初印象很好,因为李贤具备了升职加薪的潜质,且有狼性属性,但……这也仅是初印象。 作为面试官,李青更在意的是,李贤能否给大明公司提供价值,他的价值观,是否和企业高度相同。 毕竟,这不是普通岗位,而是……ceo! 李贤沉吟片刻,道:“不知永青侯问的是于公,还是于私?” 副面试官于谦还没发言,趁机道:“先说于公!” 李青白了副手一眼,这和他想说的截然相反。 李贤道:“其实于公于私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真正的核心只有一个,做事!” “嗯哼~”李青抿了口茶,“继续。” “于皇上而言,需要的是能为他分忧解难,能为大明做事的人,不能做事,便失去了价值; 于个人而言,当官无非名利二字,但这个名利,也是要通过做事来堆砌的, 官做再大,一件实事不做,皇上不会用你,百官不会服你,百姓不会感念你,史书也不会在一个无用人身上浪费笔墨; 想要名利双收,唯有做事! 想要皇帝重用,唯有做事! 想要地位稳固,唯有做事!” 李贤说罢,端起茶杯轻轻抿着,不再多言。 他已经交了卷儿,剩下的就是等待面试官的审核、打分。 见两个面试官想说些悄悄话,李贤主动起身,借尿遁给二人创造探讨机会。 … 李贤站在院里,眼神时不时瞟向客堂交头接耳的两人,既紧张,又期待。 当年媳妇儿生产,他在屋外等结果,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这一刻,他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面试官总算是发话了:“李大学士请进!” “呼~”李贤长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这才迈步上前。 “李大学士请坐。”李青端起茶杯,一手指了指对面椅子。 “哎。”李贤点点头,坐了下来,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却又不好主动开口。 那个急啊! 幸赖,李青并未让他多等,喝完茶便公布了结果。 “本侯和于尚书,会支持你升任吏部尚书一职!” 李贤身子一震,尽管有了几分把握,可真听到这话,他仍是激动得不能自已,甚至差点失态。 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认真道:“多谢二位大人提携,李贤没齿不忘。” “倒也不用如此。”李青笑道,“我们扶持你,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朝廷需要有这么个人,来担任这么个职位。” 顿了顿,“但职位和人是不能画等号的,你可以,别人也可以。” 最后,李青伸出右手,微笑道:“望你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李贤从未见过如此礼节,但混朝堂且能混出样的人,自然不是什么草包,他也伸出了手。 两人……握了握手。 李青道:“明日,本侯会上早朝。” “哎,有劳了。” … 出了于谦家大门,李贤都还是晕陶陶的,犹如喝了半斤烧酒,身子轻得像二两棉花。 ~ “先生,他真的可以胜任?”于谦蹙眉,这个职位太重要了,他患得患失。 李青微微一笑:“至少现在看,他很合适。” 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他未尝不可。” 于谦缓缓点头,叹道:“我是怕他走三杨老路啊!” “如今的朝局,跟三杨他们那时不同,且三杨本就立场不坚定,除了杨溥稍好些之外,杨士奇、杨荣皆私德甚差,个人私心过重,才弄成那般结果。” 李青对三杨,尤其是对杨士奇和杨荣,感观极差。 当年朱棣打进金陵城,杨荣是最早投诚的,甚至在朱棣去奉天殿的必经之路等着,还说什么‘殿下是先拜谒祖陵呢,还是先即位呢?’ 事后朱棣跟他说起时,李青都感觉好笑。 这还用他说?不过是投机,搏善缘罢了。 杨士奇更绝,自己没功名,被方孝孺拉了一把才得以做官,结果朱棣一进城,立马反戈相向,这样的人品……实在令人不齿。 李青并不是为方孝孺抱不平,只是单纯的反感这种恩将仇报之人。 当初朱棣刚进城,不能一下子得罪所有人,二杨听话又识时务,加上确有能力,朱棣这才委以重用。 不过,朱棣打心里挺瞧不上他们的,无他……帝王都不喜欢不忠的臣子。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行了,别瞎操心了,他真不行我来兜底。” “呃呵呵……如此最好。”于谦干笑点头,道:“今日无事,先生若是有闲,不妨小酌几杯?” “改天吧。”李青道:“我去武清侯家一趟,赶紧把这事定了,我也好继续咸鱼。” 于谦:“……” ~ 武清侯府。 李青说明来意。 石亨没二话:“明上朝是吧,成,没问题。” “来都来了,喝顿酒再走,”石亨埋怨道,“这是你回京之后,第一次来吧?” “主要是忙。”李青看了看时间,都快晌午了,他还得回去做饭呢。 但人家这么够意思,不留下喝顿酒聊表谢意,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李青含笑点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先生太客气了,先生屋里请。”石亨嘿嘿一笑,“来人,快去准备酒菜。” ~ 酒菜上齐,二人对饮。 石亨也不年轻了,同于谦一样,过了花甲之年,身子骨也还行,但带兵打仗就有些勉强了。 年轻时对身体的透支,如今也显现出来,已经是半退休状态。 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依旧在,基于此,朱祁钰并未让他彻底退休,但也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厚爱。 一个月上两次朝即可! 李青道:“我教石彪的那养气功夫,你多练练,对你身体有帮助。” “练着呢,”石亨点点头,苦笑道:“不过……岁月不饶人啊,人一旦上了岁数,一年一个样儿,去年还搬得动石碾子呢,今年就不行了,唉……。” 李青默了下,安慰道:“好日子还长着呢,多注意养生。” “那是自然,谁不想多活两天儿啊。”石亨笑了笑,“倒是先生你,都快五十了吧,瞅着也就不到四十的样子,真令人羡慕。” 李青笑了笑,笑容略微发苦:看来…妆容有待改进。 第82章 大明首辅 次日,早朝。 奉天殿上,群臣看着立在前面的李青,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近些年来,每次李青上朝都会有事情发生,或大或小;联想到这段时间吏部尚书之位的角逐,他们不禁微微变色。 尤其是,今日石亨也来了,这个每逢初一、十五才来上朝的武清侯,此时正站在李青一侧,看那架势,皇帝一到他就要谏言。 这要是让李青担任吏部尚书,那以后他们还能好吗? 不怪他们如此,实在是……李青的人品差强人意,说难听点儿,都快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各部尚书、侍郎面面相觑,皆是满脸苦涩,同时暗暗决定,今儿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让李青担任吏部尚书。 永青侯+吏部尚书,简直……无解! 不多时,朱祁钰踏入大殿,群臣行礼,高呼万岁。 君臣之礼过后,各自回班站好,但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青身上,生怕他来个毛遂自荐。 “众卿可有本奏?”朱祁钰疲倦的说,眼中血丝明显,显然昨夜没休息好。 “臣有本奏!”石亨瓮声出班。 果然…… 群臣暗暗咬牙,石亨也是侯爵,且还是掌着京营的武清侯,实权远非一般侯爵可比,便是公爵也得给其三分面子。 单从纸面数据,石亨比李青还要牛些,但……李青的‘势’更足,石亨、石彪、于谦,甚至连皇帝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 这就导致了,李青明明并无什么实权,但就是能量超大,且还是个滚刀肉,一副土匪做派。 ——详情可见反杀事件! 对李青,大多数人都不禁生出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准奏!” 朱祁钰颔首。 群臣心中一凛,cpu疯狂运转,开始酝酿反驳之语。 石亨大嘴一张,瓮声说道:“这段时间,皇上和百官都为吏部尚书人选而烦恼,臣倒是有合适人选举荐。” 石亨你真敢?群臣怒目而视! 但石亨根本不在意,他是武清侯,提督总兵官,上过战场,砍过鞑子;从心理上看不起这些拿笔杆子的人。 朱祁钰瞥了李青一眼,笑道:“不知石爱卿口中合适人选,是谁啊?” “臣以为,有两个人有能力担任吏部尚书一职,一个是永青侯,一个是李贤李侍郎。”石亨道。 “嗯……确是合适人选。”朱祁钰微微点头,他不给群臣发言机会,当即道,“两位李爱卿,上前来。” 李青、李贤出班,上前几步。 朱祁钰道:“你们谁愿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李贤瞥了李青一眼,见后者微不可察颔首,当即道:“臣愿意。” 这种时候可容不得谦让,况且,人永青侯都允诺过了,李贤没有任何迟疑。 “李卿,你呢?”朱祁钰看向李青。 李青拱了拱手,“臣以为……李侍郎资历尚浅,这吏部尚书之位,臣来担任更为合适。” 他一副列位都是渣渣,舍我其谁的嘴脸,别提多遭人恨了。 李贤眼眸微动,旋即明白其中深意,立即配合演出,淡淡道:“永青侯此言,下官不敢苟同。” “哦?李侍郎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下官只是不认同永青侯的观点。”李贤说,“为官之道,靠的是能力,而非资历,难道大明的尚书,是靠谁做官久,谁年龄大,谁牙齿少?” 顿了顿,他一脸傲然:“即便那般,那下官也比永青侯资历深,永青侯正统五年入朝,而下官是宣德八年的进士。” 朱祁钰哪里看不明白两人剧本儿,立即顺坡下驴:“众卿以为谁更合适?” 群臣自然也看得明白,这分明就是一个局。 李青设的局! 把好好的一个答辩题,硬生生给弄成了选择题。 但明白归明白,他们却不敢赌,真让李青成了吏部尚书,那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庙堂没有蠢人,阴谋诡计大多很难奏效,阳谋才是王道。 明知是计,你却不能不按照对方的节奏走,这就很难受。 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不肯这么轻易上套,于是纷纷缄口不言。 可有人敢言,要言。 于谦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臣举荐永青侯!” “臣也举荐永青侯。”石彪出班,紧随其后。 石亨略一停顿,也跟着道:“二李之中,臣也觉得永青侯更为合适。” 朱祁钰含笑点头:“既如此,那……” “皇上三思……!” 有人坐不住了,再不阻止可就要弄巧成拙了,他们知道李青不是很想担任吏部尚书,所以才设下这个局,但……这不代表李青做不了吏部尚书。 有于谦、石亨这些实权人物支持,加上皇帝偏爱,李青担任吏部尚书,并不算困难,甚至轻轻松松。 真要这么‘互相伤害’下去,让李青阴差阳错成为吏部尚书,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三万。 对李青来说,无非就是辛苦点儿,但对他们来说……可就不是辛苦点儿那么简单了。 吏部之所以是六部之首,是因为这个部门掌有官员升迁之权,当然,这不是吏部一言而定,需要获得皇帝的批准; 但这个建议、拟定人选名单,可是由吏部来提的,也只有吏部能提。 大明公司人事部的头把交椅,是所有高管的追求…… 这场心理博弈,最终还是李青赢了,原因很简单,吏部尚书可以不是他们任何一人,但绝不能是李青。 “皇上,臣举荐李贤,李大学士。”内阁大学士,彭时出班。 “臣附议,李贤李侍郎担任吏部尚书更为合适。”刑部尚书,陆瑜附议。 紧跟着,内阁大学士,吕原出班:“臣附议,李大学士德才兼备,适合担任吏部尚书。” 户部尚书,年富出班,“臣也举荐李贤李侍郎。” ……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默许下,李贤成功上位,坐上了吏部尚书这个所有官员梦寐以求的位子。 也就是这一天,大明内阁有了‘首辅’这个概念。 在此以前,无论是最初的解缙、黄淮、胡广;还是后来的三杨,都没有首辅这个说法,无非就是大家搭个班子,商量着来; 顶多就是看谁跟皇帝关系好,亦或谁名望高,谁的话语权更重些。 但从今天起,首辅被定性了。 吏部天官做内阁大学士,他不是首辅,谁是首辅? 李贤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位极人臣,一跃成为纸面数据第一人! 以后的内阁,就不是商量着来了,而是在李贤的带领下……商量着来。 这两者,区别很大! 不过,李青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内阁自永乐朝建立,历经数十载,时至如今景泰一朝,扮演的仍是秘书角色。 其影响力有,但不大! 他不知道,内阁具体是从什么时候成为庞然大物的,但就目前而言,内阁还是一个良性部门,很有必要存在。 相比六部,内阁仍旧是个弟弟,提鞋的弟弟。 就先这样吧,不能因噎废食,事总要有人来说……李青暗暗想着。 … ~ 小院工程已到了收尾阶段,封完顶就能住人了,驴棚已经竣工。 李青将驴子带了回来,让它住进了新家。 驴子是李青正统七年买的,至今都快20岁了,这个年龄对它来说,已是晚年。 不过它吃的好,住的好,基本没出过大力,看起来还很有精气神儿,只是那一身毛发,没以前溜光顺滑了。 李青搬来小马扎,一边喂它草料,一边絮叨。 驴子也不觉得烦了,吃得很香,不知不觉间,干了小半捆儿。 “能吃就好,能吃是福。”李青笑眯眯地说,“驴兄,家里菜没了,明儿陪我去赶集。” “嗯~啊~”驴子呲着牙:吃你半捆草料,还使唤起驴了? 李青笑骂:“多活动一下,对你有好处。” “嗯~啊~”驴子呲了呲牙,这次是善意的呲牙。 … 时光涓涓流淌,岁月静好。 新房子彻底竣工,两个晚辈一人一间。 李宏也不用跟朱高煦爷孙俩挤了,朱婉清也不用去皇宫住了,但她还是经常进宫,陪二叔聊天解闷儿。 进入夏季,天儿又开始热了起来,还好有冰块在,不至于太过难熬。 四月下旬,大典替换完成,张邋遢准备回家一趟,顺道儿把家里那些带来,一次性给全换了。 李青劝他不急一时,张邋遢却说自己憋闷久了,想走动走动。 李青知道,小老头是想帮他做些事,便也没再坚持。 孝顺孝顺,不仅要孝,还要顺着,小老头的脾气李青知道,劝也劝不住。 人到了晚年,总想为后辈做些什么,留些什么,作为晚辈受着也就是了,推辞反而不美。 欠长辈的……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张邋遢走了,朱婉清进宫和二叔告了个别,也跟着回金陵了,李宏也想跟着,但想到都走了,没人陪干爹,便留了下来。 毕竟……金陵的父母不止他一个孩子,而干爹就他一个干儿子。 而且他发现,干爹很喜欢一个人静静靠在树下躺椅上,经常走神儿。 不知怎地,干爹那平静的脸上,总有种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悲伤…… 第83章 没有遗憾了 “干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李宏搬来小马扎,坐在他跟前,轻声问,“你最近……很不对劲儿。” 李青偏过头,轻笑道:“世人皆有烦恼,只是各不相同罢了。” “那干爹的烦恼是什么?” “干爹的烦恼……”李青轻声重复,双眸失去聚焦。 李宏想再问,但终究没说出口,陪着干爹一起沉默。 许久,李青幽幽吐出一口气,“时间过得太快了啊……” 李宏愣了下,缓缓点头,附和道:“是啊,不过……干爹还年轻着呢,并不算老。” “是啊,干爹还年轻着呢……”李青笑笑,笑容更苦。 “干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干爹有些累了,睡一会儿。”李青靠回躺椅上,身体略微蜷缩。 这大暑的天,他却好似很冷。 李宏看着双眸闭合的干爹,看到了浓浓的疲惫和孤寂,仿佛他不属于这方天地,超然而又孤独…… 时间继续流淌,朱高煦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李青以真气为其温养,但效果并不显着。 憨憨是真老了,器官的衰竭,身体系统的紊乱,非药石能医,真气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其实…他要一直待在交趾不回来,兴许还能多活个半载,八十的年纪长途跋涉,对他的损伤太大了。 但…这是憨憨的选择,也是他的执念。 树荫下,二人喝茶聊天。 李青轻叹:“本以为你能扛过今年呢,如今看来……怕是够呛。” 朱高煦哂然一笑:“都说长命百岁,可又有几人能活百岁,在世人中,我这个岁数就已是佼佼者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顿了顿,“皇帝具体打算怎么安排?” 大限将至,朱高煦对身后事极为上心,他回来,就是为了落叶归根。 “入葬长陵,生平、身份什么的……该有的都有。”李青道,“不过……墓碑没办法立,这是没办法的事。” “理解。”朱高煦轻轻点头,叹道:“这样就很好了。” 吁了口气,他那沧桑的眸子更加浑浊,轻声道:“过不久,我就要去见老头儿了,还有母后,老大,老三……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欢迎我。” “都是一家人,他们哪能不欢迎呢。”李青微笑,“那儿比这儿可热闹多了。” “是啊,那儿肯定更热闹。”朱高煦轻笑点头,旋即又道:“先生,我这辈子…是不是很失败啊?” “挺好的啊,别这么说。”李青认真道,“你没做过危害大明之事,且还为大明立过功,不欠大明什么。” “可……很可笑啊。”朱高煦苦笑道,“后世人看我,只怕会把我当笑话看,不过……我辈子还真就是个笑话。” 李青无言,只好道:“有你出气的时候,比如…揍朱棣一顿。” 时至今日,也只有李青敢连名带姓,直呼太宗皇帝名讳了。 朱高煦却不以为意,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必须得给老头儿点颜色看看,还有狼崽子…看他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行,反正离得也不远,捎带手把他也揍一顿。”李青笑道,“不过那厮功夫不赖,你小心点儿。” “就他?”朱高煦不屑,“我上马砍人的时候,他还喝奶呢,让他一只手都能吊打他。” “这倒是……”李青附和,难得夸道,“单论打架,他不如你。” … 六月底,朱高煦病倒了,缠绵病榻起不得身。 李青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尽可能地为他减轻病痛折磨。 紧跟着,孙氏也病情加重了,太医们愁的胡子都快揪掉了,却只能用温和汤药维持,孙氏年纪大了,他们怕一剂猛药,把她送走了。 李青听说了这事,心情颇为不错,倒不是他和孙氏有深仇大恨,而是孙氏这一出事,憨憨这边儿就好运作多了。 顺便也能为其多争取一些隐形福利,到时候有孙氏吸引注意力,事情并不难办。 … 七月中旬,张邋遢又来了,小丫头也来了。 平静小院,添了个活泼好动的小丫头,热闹了许多,李青抑郁的心情,也随之有所减缓。 但福无双至,朱高煦的身体却到了极限,经常陷入昏睡,萎靡到了极点。 这天,朱祁钰下了早朝,过来小院。 看着病床上的朱高煦,尽管没什么感情,却也不禁生出几分酸楚。 “汉王爷放心,朕绝不会食言。”朱祁钰轻声说,“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谢,谢谢了。”病榻上的朱高煦,苍老脸上满是激动,苍白面色带着潮红,“你是个…好孩子。” 朱祁钰笑了笑,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这才带着朱婉清回了宫。 或许是心结彻底解开,朱高煦的身体显然好了许多,在经过李青传渡真气后,竟能下地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李青并不觉得开心,这种例子他见多了,所谓的好……不过即将别离罢了。 但……终归是好的。 朱高煦吃了肉,喝了酒,解了心结,了了遗憾。 这天下午,他躺在树荫下,看着孙子和李宏下棋,看着重孙女儿在一边叽叽喳喳,又看了看陪在一旁先生,他含笑闭上了双眼…… 李青没有过多悲伤,他习惯了,憨憨也没遗憾…… 就这样吧…… 三日后,孙氏薨了,皇帝戴孝,群臣大恸,李青带上了最辣的生姜…… 或许是天见可怜,这段时间流逝的很快,眨眼功夫,在孙氏的掩护下,李青亲自出马,憨憨成功入葬了长陵。 … 九月,朱祁锦带上爷爷的灵牌,衣物,向李青辞行。 他在金陵有所谓的商队接应,李青没什么不放心的,临别前,给了他一大把金豆子。 十月,最后一部分大典也被整个替换,唯有奉天殿,御案上的那两本儿,还一直静静躺着。 但李青不准备动了,做事哪有十全十美,他仿照字迹誊抄一遍,收录正本大典也就是了,总得给人留点儿。 进入冬季,天儿冷的厉害。 张邋遢说:“青子,为师想回金陵了。” 李青点头:“好,咱们回金陵。” 他进了宫,向朱祁钰辞行。 “先生要请多久的假?”朱祁钰问。 “很久,”李青眼神黯然,“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需要我。” “多久?” “我不知道,我现在好累……” 朱祁钰黯然,沉默许久,才道:“还会回来吗?” 李青沉默,良久,“会。” “先生慢行……” ~ “嗯~啊~”驴子叫唤着,这一次,它似乎没那么想去于谦家了,有些抗拒。 “好好的,啊~”李青贴着它的脑袋,低声说,“等我回来。” 驴子已经上了岁数,不宜再长途跋涉了,且它是北方的驴,也难以适应南方气候,更重要的是……他想带师父去领略大好山河。 最终,驴子还是去了于谦家。 李青跟于谦辞行,两人喝半夜,喝红了眼…… 再相聚,又是重启,亦或许…… 李青又去跟石亨叔侄辞行,三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知道李青要走,叔侄俩很是不舍,最后酩酊大醉一场。 再然后,李青去见了李贤,有意识地传授了些经验之道,让李贤获益匪浅。 同时,李青给了李贤一份名单,让其提拔、培养,为大明注入新鲜血液。 李贤受其恩惠,自然不会拒绝,表示一定会为大明培养人才。 忙完了这些,李青才算是放了心,带着师父,干儿子,小丫头,乘马车赶往金陵。 …… 到达金陵时,已是十月底。 冷清了近一年,如今又热闹起来了,朱祁镇很开心,稀罕了一阵儿闺女,便拉着李青喝酒。 朱祁镇还不到四十岁,精气神儿极好,瞅着年富力强,和朱祁钰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青瞅着就来气,当下也没个好脸色,弄得朱祁镇一头雾水。 “呃呵呵……先生这次回来,怎么也得过了年再走。”朱祁镇举杯劝酒。 李青没跟他碰杯,自顾自地抿了口酒,道:“我请了长假,很长很长的假。” 朱祁镇一怔,诧异道:“他就这么大方……咳咳,先生为何如此啊?” “累了,倦了……”李青说,“想歇歇了。” 朱祁镇笑容逐渐敛去,沉默下来,轻声附和:“是啊,先生是挺劳累的,也该休息一下了。” 顿了顿,“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还没,看老爷子。” 朱祁镇心中一凛,脸色也是一变,他明白这话的含义。 “老爷子不是仙人么……” “仙人也是人啊……” 朱祁镇沉默。 ~ 刚进入冬月,就下雪了,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次日醒来,院里厚厚一层,没过脚踝。 朱婉清和李宏打雪仗,年轻人火力旺,一点也不惧冷,那朝气蓬勃的模样,惹人喜爱。 “李叔李叔,一起玩呀~”小丫头招了招红彤彤的小手,“可好玩儿了。” “好玩你们多玩会儿,”李青叮嘱,“别太疯了,当心着凉。” “知道啦!”小丫头笑嘻嘻的说。 李青摇头笑笑,转身去了那座即便回来,也不常踏足的小院。 这么大的雪,不堆雪人实在太浪费了…… 第84章 孤儿 朱婉清看着那远去的孤寂背影,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歪头道: “大哥哥,李叔他…好像很不对劲儿,他……不是病了吧?” 李宏微微摇头:“自我记事起,干爹从未生过病。” “那他这是……?” “或许是心病吧。”李宏黯然道,“干爹平日总一副乐天派,可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悲凉,你和干爹接触还不够多,你不会明白,仅仅是些许共情,就令人……唉!”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道:“咱们去逗他开心?” “还是不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李宏轻叹,“咱们做晚辈的,很难体会到上一辈的心情。” 朱婉清努了努嘴,沉默下来…… ~ 院里,白雪皑皑,李青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三个曼妙雪人栩栩如生,在阳光折射下绚丽晶莹; 李青双眸亦晶莹,一股朔风袭来,他眨了下眼,晶莹滚落…… 历史长河奔流不息,他在某个节点刻下印记,想找回丢失的美好,可是……他凄然发现,自己却是那刻舟求剑之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到头来不过是在一叶小舟徘徊; 那段河流早已过去,不可追寻…… … 时光不会怜悯任何人,它依旧我行我素。 过年了… 侯府很热闹,红色灯笼高高挂,春联门神门上贴,烟花爆竹庆新春,欢欢喜喜过大年…… 李青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丰盛菜肴,一家人吃喝说笑,辞旧迎新。 这是小丫头最快乐的一年,她收了好多红包,爹爹一个,娘亲一个,李叔一个,张爷爷一个,她的口袋塞满了压岁钱,都装不下了。 这一夜,放了半宿烟花,夜空绚烂,她烂漫。 景泰十三年, 元宵节,吃汤圆儿,赏花灯,李叔颇为大方,要什么给什么,无有不允。 然,快乐时光太过短暂,她还没够,就结束了。 “李叔,你要去哪儿呀?”朱婉清不舍,“张爷爷都一把年纪了,咱们在一起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不好吗?” 这段时间她被宠的厉害,索性壮着胆子撒泼起来:“我不管,反正李叔你不能走。” 李宏在一旁附和:“干爹,婉清妹妹颜之有理,张爷爷年纪大了,不宜再长途跋涉。” 朱祁镇也想跟着劝两句,但终究没付之行动,他知道李青的脾性。 “要走了,该走了。”李青只是笑笑,说:“有缘会再见的。” “什么叫有缘再见呀,弄得跟诀别似的。”朱婉清气鼓鼓道,“难道李叔你不打算回来吗?” “丫头住口,莫要放肆!”朱祁镇狠狠瞪了闺女一眼,上前道:“这边就不要操心了,好好歇歇,带老爷子四处转转。” 李青颔首:“保重,都保重,走了。” ~ 书阁,张邋遢见李青走来,合上书,问:“都安排妥当了?” “嗯。”李青点头:“师父,我们走吧。” 张邋遢呵呵一乐,起身道:“好,出发!” …… 李青背上行囊,小老头两手空空。 师徒俩没有骑马,没有乘轿,没有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 李青抛下了所有,不问时间,不问地点,陪着师父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品尝百媚千红。 两人住过客栈,吃过酒楼,也露宿过荒野,品过野味儿,随心所欲。 有时他们衣着光鲜,有时他们邋里邋遢。 他们曾踏过山巅,也曾趟过河流,见过山河美景,也体会过人间疾苦……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 这一年,李青尤为放松,身心空灵,积攒数十载的抑郁,得到了最大程度释放。 最终,师徒二人回到了最初——那个破败小道观。 好多年没住人了,道观已然倒塌,完全没法住了。 李青跟泥瓦匠学过些皮毛,在道观原有的基础上进行重建,倒也勉强算是得心应手,阳光下,他光着膀子打土坯,干的热火朝天,不知疲倦。 小老头悠哉悠哉,一张书桌,一卷纸,书写他的武、道;书写他的一生。 张邋遢是武道双修,医术也是顶尖,他想留下些什么。 人活一世,总要留下些什么,不能白走这一遭。 数月后,倒塌的道观再次重启,比最初时还要好上不少,张邋遢看着崭新的道观,欣然朝李青笑道: “老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李青黯然,酸楚…… 他不喜欢新的,再好也不喜欢。 师徒俩住进了新道观,张邋遢日常打拳,写书,李青负责打野味儿,做饭;仿佛又回到洪武十五年之前的日子。 那时,师徒俩过得很清苦,如今重新体会,却倍感温馨,弥足珍贵…… 昔年,师弟开辟的菜园已经荒了,李青重新开垦,种上了永乐米。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 李青在夏末种的永乐米结出棒子,一掐一股水儿,最适合拿来烧烤了。 烤玉米很香,比水煮的要香多了,师徒俩蹲在地上,啃得津津有味儿。 张邋遢丢掉啃完的棒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咂吧咂吧嘴,一脸满足。 他双手撑着地,眺望远方,轻声道:“青子啊……” “嗯…” “为师走后,你就回去吧。”张邋遢平静说道,“你不是清心寡欲之人,需要待在人多的地方。” “师父……” “听师父的,这人呐,总得有个念想,有个羁绊,幸运的是…你有。”张邋遢欣慰道,“也多亏你有这些,为师不至于担心你; 记着,莫把自己的过得太苦,要开心一些,幸福一些。” “幸福……”李青咀嚼着这个词,满脸茫然,“师父……什么是幸福啊?” 张邋遢微微一笑:“人之一生,各个年龄阶段的幸福是不同的; 幼年时,幸福可能只是一件东西,得到即幸福;青年时,幸福或许是一个目标,达到即幸福;老年时,幸福应该是一种心态,领悟即幸福。” 李青眼睑低垂,失落道:“可弟子……无法领悟。” “这是因为你还年轻。”张邋遢温声道,“幸福没有高低贵贱,做什么让你感到幸福,就做什么。” 李青默然点头:“弟子……谨受教。” 张邋遢呵呵一笑,继而又觉心疼,抬手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青子啊,这都快百年了,还不习惯吗?” “弟子……” “该习惯了啊…”张邋遢说。 “嗯嗯……”李青嗓音哽咽,视线模糊。 尽管早有准备,尽管知道这一天必然会来,但真当要来临之时,他仍是难以承受。 “师父,你身体……挺好的啊!” “当然挺好。”张邋遢坐直了身体,笑道,“不好我能活这么大岁数吗?” “弟子的意思是……” 张邋遢却道:“师父是谁?堂堂仙人岂会受病痛折磨?” 他一脸傲然,随即,又是苦涩一笑:“但为师也跳脱不出这光阴长河,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师父……不能再突破了吗?” 张邋遢摇头失笑:“一次便已是泼天的机缘,要是次次突破,那就是真神仙了。” 李青垂首无言。 “好了,别再这副死气沉沉模样,开心点儿。”张邋遢逗他。 李青努力咧了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张邋遢笑骂:“枉你修了百年道,竟连生死都无法释怀,师父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忘了?” “没,”李青哑声道,“弟子不敢忘。” “你…唉……”张邋遢苦叹,眸光透着心疼,温声道:“民间年逾八旬长者辞世,便是喜丧,为师两百余岁,都快顶三个喜丧了,又有什么可悲的呢?” “弟子……明白。”李青低着头,轻声说。 张邋遢拍拍他的肩,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屋聊。” “好……” …… 这一夜,师徒俩促膝长谈,然,这长达百年的师徒情,又岂是一夜能说完的,或许……人生总要有些遗憾吧。 次日清晨。 晨曦穿过门窗洒进来,给房间染上一抹暖色调,李青那冰冷的心,也稍稍有了丝暖意。 张邋遢面色平和,眸光欣然:“青子,你看…那朝霞多美……” 李青抬头去看,红彤彤的赤霞连成一片,宛若火烧一般,美的壮观,美的震撼…… 他轻声呢喃:“是呢,真美……” 再回头时,师父依旧面色平和,却…失去了生机。 李青抱起师父,将他放在柔软的褥子上,垫上枕头,静静凝望着…… ‘快百年了,该习惯了’ 师父的话在脑海回荡,李青轻声自语,“是啊,该习惯了。” 可是……真能习惯吗? ‘嚓嚓嚓……’李青分割着木材,颗颗晶莹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擦之不尽…… 他刻意避开,怕腐蚀了木材。 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木材,却也只是普通楠木,好在,他做过棺材,很有经验。 这口棺材经他打磨、抛光,十分精致。 … 最后,李青葬了师父。 摆贡品,烧纸钱,李青跪在坟前,望着墓碑,恸哭不止。 哭出了声,哭出了泪,哭弯了腰…… 打这日起,他成了孤儿…… 第85章 忠孝不两全 李青孤零零地守在道观,不吃不喝,不眠不语…… 庆幸又可悲的是,即便如此,他仍无事,甚至连个小病症都没有。 他懒惰,他颓废,他邋遢…… 太阳自东窗升起,自西窗落下,他就那么躺着,不动弹一下。 空, 极致的空,失去了五感,失去了颜色,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数月,又似乎只是一瞬,失去时间观念的李青,从迷迷糊糊中略微清醒。 下雪了…… 李青走出门,地面已是厚厚一层,目之所及,银装素裹,冰天雪地。 雪地上留下错落的脚印,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 他太久没走路了,似乎忘了路该怎么走…… 他就那么走着,孤独地走着,步履蹒跚着向前,在皑皑白雪中逐渐远去,最终和白色融为一体…… 许久许久,白色人形状物体停下,他怔怔望着远处搭讪,轻声呢喃:“师父你看,好大的雪……” 说罢,两行温热流下…… “嘶~好冷啊,嘶……”他哆嗦着身子,整个人蜷缩着,不停地哈着气,但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熬啊熬,日日难熬日日熬…… “师父,弟子来看您了。” “师父,过年了。” “师父,立春了。” “师父,花开了。” “师父,弟子想你了……” …… 盛夏到来,青山绿意葱葱,虫鸣鸟叫,好不热闹。 李青凝望着墓碑,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师父,弟子要走了。” … ~ 他洗去了污渍,换上了新衣,一如当年那个被锦衣卫胁迫下山,入仕为官的小道士。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俊朗,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诚惶诚恐。 六月,金陵。 ‘铛铛铛……’李青叩响大门。 ‘吱呀~’下人打扮的小伙儿探出头,诧异道,“您找谁?” “找朱祁钱,朱老爷。”李青说。 小伙儿见他神采不凡,又道出老爷姓名,不敢怠慢,“公子里面请。” “我就不进去了,让他出来见我。”李青道,“你就说一个姓李的年轻人找他,他会来见我的。” “呃…是,公子稍等。”小伙儿点点头,匆匆去了。 不多时,朱祁镇便走了出来,当再次看到如此模样的李青,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李青撂下一句,率先向前走去。 朱祁镇压抑着激动,快步跟上。 李青不疾不徐地走着,朱祁镇不知他要去哪儿,几欲开口询问,但最终都忍住了,默默在后面跟着。 直到小半时辰后,李青在醉仙楼前停下,想了想,走了进去。 朱祁镇咬了咬牙,也跟着走了进去。 醉仙楼几经易手,在宣德朝一度改做其他生意,然,时至今日,兜兜转转,依旧做回了老本行。 雅间里,李青付了姑娘钱,让其退下,专心吃着酒菜。 老板都不知换了多少,口味自然也变了,完全不能和当初比。 不过,李青许久没吃东西了,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朱祁镇没打扰,只是静静看着李青吃东西,他知道现在的李青很悲苦。 原因很简单,老爷子没回来。 一刻钟后,李青酒饱饭足,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说道:“给我弄一个身份,这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不难,”朱祁镇缓缓点头,“叫什么?还叫李青吗?” 李青默了下,轻轻点头:“嗯…不过,别和侯府有关了。” “都到家了,不准备回去住几天?”朱祁镇道,“还是回家吧。” “不了,我只要一个身份即可。”李青摇头,“身份要弄干净,总之,别跟任何人有所瓜葛,包括你。” “这个不难,但要花不少时间。”朱祁镇道,“单纯弄个身份简单,但从无到有,且还不跟任何人有关,这就有些复杂了,需要用无数谎来圆,以防被人查到根源。” “大致多久。” “最快也要一个月。”朱祁镇道。 李青点头:“成,你去做吧,一个月后我来取。” “先生……” “怎么?” 朱祁镇认真道:“金陵不比其他地方,没有身份,住宿都是个问题,你不想暴露我能理解,但……总不能让你露宿街头吧? 这样,回去我收拾间房子出来,不让人靠近就是,以你的身手,晚上住,白天走,完全没有问题。” “不了。”李青依旧拒绝,“我有去处。” “去哪儿?”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做好你的事即可。”李青笑笑,起身走了出去。 朱祁镇呆愣了许久,最后苦叹一声,走出包厢。 … 栖霞山。 夕阳依旧美。 李青摆上贡品,静静烧纸,烧的很认真。 夜晚,星河璀璨,微风徐徐,他一遍遍讲着故事,直到沉沉睡去。 他好久没陪丫头们了…… ~ 时间如不息之长江,一个月的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了。 李青又和丫头们欣赏了一次夕阳,讲完了故事结尾,这才下山。 再次见到朱祁镇,却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欲言又止。 “怎么,没办下来?” “办好了,可是……”朱祁镇叹了口气,道,“去醉仙楼说吧。” “嗯,好。”李青知道这孙子不敢套路他。 醉仙楼,雅间。 清走姑娘,李青问:“出了什么事?” “先生……你好像不能用新身份了。”朱祁镇遗憾的说,面露悲伤。 “为何?” 朱祁镇黯然一叹:“丫头从京师回来了。” “她从京师……”李青目光一凝,惊诧道:“皇上出事了?” “嗯,他积劳成疾,已…命不久矣。”朱祁镇愧然点头,“他,他想让我回京,接替大位。” 李青眉头深深皱起,既惊讶,又觉在情理之中,叹道:“究竟是什么病?” “听婉清说,大概体内长了瘿瘤,”朱祁镇叹道,“病症发现时大错已成……已是回天乏术。” 李青苦涩一笑,自语道:“这就是常言说的,自古忠孝不两全么,我走了,他倒了。” “先生莫要自责,该自责的是我。”朱祁镇苦涩道,“是我坑了他,瘿瘤只是果,积劳才是因,即便有先生在,恐也难以挽回,他早就有白发了,不是吗? 除非……很早之前就不让他做皇帝; 但问题是,皇帝不是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啊,难道让他做个混吃等死的昏君?” 朱祁镇吁了口气,道:“且在先生心里,无疑是大明更重要,对吧?” 李青默然,许久,问:“你还想做皇帝?” “不想了,我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皇帝于我而言,没有任何诱惑,反而是个包袱。”朱祁镇摇头,“且我也没脸,亦没有资格做皇帝了。” 李青缓缓点头:“你若有那个心思,我必杀你!” “……先生,我想求你个事儿。”朱祁镇目光诚挚,“带我回京,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当面…跟他道歉,认错。” “你这算什么?”李青有些震怒。 “就算是……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朱祁镇惭愧的说,“我想…他也想见我一面。” “先生不在的这段时间,婉清去了京师三次,她很讨喜,但……”朱祁镇叹道,“但这其中,未尝没有兄弟情分。” 李青沉默,“好,我带你去。” “谢谢了。” … 最终,李青戴上了发套,化了妆容,又住进了侯府。 他不再年轻,只是个年约六旬的老人。 朱婉清却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个头几乎和钱氏持平,少了些稚嫩,活脱脱的小美人。 看到李青回来,她既开心,又酸楚。 “李叔你老了,这才多久啊,你怎么……”她没有说下去,知道是因为张爷爷的缘故。 李青只是笑笑,道:“上了岁数,老不很正常吗?” 朱婉清轻轻点头,劝慰道:“李叔,节哀顺便。” “嗯…”李青道,“收拾一下,咱们一会儿就走。” “好。”朱婉清点点头,“带爹爹吗?二叔也想见他。” “嗯,一起。” 朱婉清舒了口气,感激道:“谢谢李叔。” “快去吧。”李青挥了挥手,打发小丫头离开。 接着,听到消息的李宏也赶了来,看到干爹如此模样,不禁潸然泪下。 “干爹……” “好了好了,多大一男人了,也不害臊。”李青好笑说着,欣慰又心酸。 当初的小娃娃,如今都到了及冠年纪,时间过得太快了。 “干爹,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李宏说,“给孩儿一个孝敬你的机会。” 李青笑了笑,温声道:“干爹还有事要做,以后再说吧。” “干爹要返京?” “嗯,今儿就走。” “让我也去吧。”李宏祈求道。 李青面露难色,但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成吧,赶紧去收拾去。” ~ 皇宫。 朱祁钰倚在龙椅上,才近四十的年纪,头发却白了大半。 他脸色灰败,形如枯槁,跟人到中年却体态强健的朱祁镇,相差十万八千里。 朱见深随小恒子走进来,看到如此模样的二叔,也不禁心中酸楚:“侄儿臣朱见深……” “免礼,”朱祁钰轻轻招了招手,“见深,过来坐。” 第86章 不能再折腾了 朱见深走上前,却忽的发现,龙椅旁边没有椅子可坐。 “坐这儿。”朱祁钰往一边挪了挪。 正欲去搬椅子的小恒子身体一僵,脸上变了颜色,旋即,面露悲伤。 不仅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还掺杂了个人感情,他伺候了朱祁钰数十载,眼下如此……他焉能不悲。 朱见深一震,拱手道:“见深不敢。” “当初朕也不敢……”朱祁钰面带追忆,随即轻轻一笑,“一把椅子而已,有何不敢?” “过来坐。” “……是。”朱见深上前,小心翼翼坐下。 “小恒子,你且退下,朕要和太子谈些事。”朱祁钰说。 “是,奴婢告退。”小恒子衣袖遮面,抹了抹眼泪,退出大殿。 朱祁钰打量着大侄子,朱见深也在小心打量着二叔,大明这一代的叔叔和侄子,关系有所改善。 “长大了啊,今年17岁了吧?” “是,皇上。”朱见深不至于如坐针毡,却也谨小慎微。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别叫皇上了,叫二叔吧。” “是,二叔。” “嗯……”朱祁钰沉吟道:“见深啊,你觉得二叔是个怎样的人?” 朱见深想了想,认真说:“戡难保邦,奠安宗社,明君也。” “这么高的评价?” “真心话,也是事实。”朱见深说。 朱祁钰笑了,不管侄子是否真心,这话都让他感到慰藉,不枉他这十数年的辛苦。 吁了口气,朱祁钰严肃起来:“这皇位终将由你来继承,有一点,你要牢记,切记。” “请二叔明示。”朱见深认真请教。 “凡事莫急!”朱祁钰道,“皇帝一言一行,牵扯甚大,要慢下来,不可操切。” 顿了顿,叹道:“你父皇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不然,单凭麓川之战的功绩,他便足以称得上明君……唉,他也是想做好皇帝,但就是过于心急了; 二叔呢,半路出家,论做皇帝,远比不上你父皇,幸赖贤臣辅佐,这才得有今日; 而你,你不一样!” 朱祁钰道:“你从小接受的就是正统的储君教育,于谦也是少有的贤臣、能臣,现在又多了个李贤,未来只要你稳扎稳打,大明定能更上层楼。” “要学前人的经验,总结前人的不足,取精华、去糟粕,学以致用。”朱祁钰轻叹,“二叔做了这些年的皇帝,越做越觉得皇帝难做啊! 你记着,不要一把抓,亦不要过于放权。” 朱见深微微点头:“见深谨记二叔教诲。” 朱祁钰笑了笑,望着远处愣怔出神,其实他内心真实想法,还是希望大哥来接任。 因为朱祁镇更有经验,且他失败过,更会谨小慎微,戒骄戒躁。 但问题是……他似乎不想做皇帝了。 “唉……”朱祁钰长长一叹,五味杂陈。 … “李叔,要不歇歇吧?”朱婉清小脸发白,实在是李叔这赶路强度过于……变态,除了睡觉时间,几乎都在赶路,吃饭都是在马上吃的。 她会骑马,但马术很一般,这些时日下来,两条腿仿佛都不是自己了。 “李叔,我都快吐了。” “再赶一会儿路,等天黑了再歇。”李青很是绝情,“嫌累的话,你和李宏回去。” “驾!” “驾!”朱祁镇紧跟着驾马前行。 李宏拨转马头,上前关心道:“婉清妹妹你……还能坚持住吗?” “……走吧。”朱婉清苦着脸说,“一会儿该跟不上了。” … 半月后,一行人进入京师。 李青道:“你们先回连家屯儿小院,我进宫去看看。” “先生请等一下。”朱祁镇拍马上前,道:“我只是想见见他,如果可以,还是不进宫为好。” “嗯……我先看看他身体情况,允许的话,让他来见你也未尝不可。”李青微微点头,顿了下,又问:“你是咋想的,见一面就走,还是…小住一段时日?” 朱祁镇怔了怔,摇头道:“我…暂时还没想好,先见他一面再说吧,如果他不喜,我立马就走,如果他想留我小住,那……小住一些时日也好。” 见李青面色有异,他连忙补充:“先生放心,我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不会暴露自己的。” 李青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驾马直奔皇宫。 ~ “皇上,皇上……” 听到呼唤,朱祁钰缓缓睁开眼,疲倦道,“怎么了小恒子?” “皇上,永青侯回来了。”小恒子说。 朱祁钰怔了一下,疲态快速消退,惊问道:“先生回来了?快宣快宣……” “是,奴婢遵旨。”小恒子关切道,“皇上您莫激动,当心身子。” “嗯,快宣永青侯入殿。”朱祁钰摆了摆手,苍白的面庞涌上一抹血色,精气神好了许多。 一刻钟后,李青踏入大殿。 “皇上,我回来了。”李青轻声说,看着这样的朱祁钰,他不免心酸。 朱祁钰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指了指一旁椅子,“先生请坐,坐下说。” 李青没有坐下,上前拉起他的胳膊,为其诊脉,片刻后,他神色黯然。 朱祁钰很豁达,轻笑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用费心了。” 下一刻,他精神一振! 一股元气涌进身体,病痛得到极大程度缓解,精气神足了,力气也有了,久违的健康感觉袭来,是那么美妙。 “先生,这是什么手段?”朱祁钰震惊。 “嗯……算是内家功夫的升级版吧。”李青解释了下,问:“现在感觉如何?” “比之前好多了。”朱祁钰活动了下身体,笑道:“先生请坐。” 李青点点头,走到一旁椅子坐下。 朱祁钰感叹道:“先生,这才三年不见,你怎么……哦,是了。” 他明悟过来,好笑道:“可你这也未免过于夸张了吧?” “事急从权,没考虑那么多。”李青笑笑,叹道:“我这模样,才符合我这个年龄不是?” “倒也是。”朱祁钰释然,“先生,朕时间不多了,能不能帮朕个忙?” 李青颔首:“你说。” “朕还是想……让太上皇回京接位。”朱祁钰道,“诚然,太子也很优秀,但大哥更为成熟,如今大明很稳定,少主终究不如……” “皇上此言差矣。”李青摇头道,“正因为大明现在稳定,所以才不能让他接位。” “这又是为何?” “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好拿捏,太上皇不好拿捏。”李青道,“真让太上皇接位,百官势必群情汹涌。” 朱祁钰道:“朕相信,以他的能力,加上先生的本事,足以压下去。” “能,但要流血,也会打破现有的稳定。”李青叹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两年随着皇上龙体每况愈下,太子身边聚拢了不少能人吧?” 朱祁钰一滞,苦笑点头:“是啊,包括李贤他们几个都是如此,唉…人之常情嘛,谁还没有点私心呢,不过是为了延长政治生涯而已,可以理解。” “但如果接位的是太上皇,那他们的投资就白费了。”李青道,“届时,不但现有的平稳局势会被打破,群臣那本就脆弱的心,也将会受到严重创伤; 他们肯定不死心,保不齐会裹挟着太子,跟太上皇对峙,你让我如何做?全都杀了? 父子相争,你以为谁的胜算大?”李青自问自答,“答案不言而喻,肯定是太上皇! 而那般…太子也得被废,这么多年的培养,付之东流。” 李青叹道:“闹腾了数朝,眼下的君臣关系最是和谐,不能再折腾了。” 朱祁钰默然良久,点头道:“还是先生考虑的周到,朕终究浅薄了点儿。” 顿了顿,朱祁钰犹豫着说:“朕……想见他一面。” 李青点头:“可以,他人已经来了。” “他来了?” “嗯,现在连家屯儿。”李青说道,“他也想见见你,小丫头也来了。” “好好……”朱祁钰嘴角牵起笑容,欣喜中带着期待,“明儿朕过去一趟,这一别就是十余载,是该见见了。” …… 从皇宫出来,李青去了于谦家。 于谦还在衙门办公,接待的是于冕,他见李青如此模样,不禁惊诧失色:“李先生,您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啊?” “没什么,上了岁数,很正常嘛。”李青不以为意笑笑。 他左右看了看,笑容僵住,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驴兄……不在了。 “它还在。”于冕解释道,“它很老了,我给它换了个住处。” 听到这话,李青长舒了口气,“有劳了。” “先生客气,先生请……” ~ 毛驴确是很老了,它那早已不再光亮的毛发,如今更是掉了很多,卖相极差,精气神也不在了。 “驴兄,我回来了。”李青上前,抚着它的脑袋,轻声说,“走吧,咱们回家。” “嗯~啊~”毛驴叫唤了声,挣扎着站了起来,扭了扭脖子,抖了抖身子,又抖掉了许多毛。 一人一驴出了于府,不疾不徐地往家走着,夕阳余晖将他们染成橘红色,人说着,驴听着…… 有时,驴也会‘嗯~啊~’两声,表达情绪…… 第87章 兄弟相聚 小院,李青将毛驴安顿好,搬来小马扎,和它聊了起来…… 朱祁镇不懂跟一头驴有什么可聊的,却也不敢打扰。 直到天色大黑,毛驴睡下,他这才上前,问,“先生,他……怎么说?” “谁?” “……皇上。” 李青吁了口气,道,“他明儿来见你。” “好,”朱祁镇松了口气,又问:“他…皇上情况如何?” “很不好,”李青叹道,“且珍惜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去了厢房,留朱祁镇一人发呆。 夜空璀璨,他仰脸望着,望着那最闪耀几颗,苦涩羞愧,黯然伤神…… 次日,清早。 李青推门走出房间,小院石桌上,摆着各式样的早餐,包子、馒头、小咸菜;鸡蛋、米粥、炸秦桧……不丰盛,却很丰富。 朱婉清歪头笑道:“就等李叔你呢,我和大哥哥天不亮就起……” 见爹爹一张老脸黑如锅底,她红着脸解释道:“爹爹,是我先起床喊的隔壁大哥哥,不是……” “行了行了。”朱祁镇气道:“你可闭嘴吧,你是多怕自己嫁不出去,女儿家家竟还上赶着,你羞不羞啊?” “咳咳……朱叔,婉清妹妹也是为了让我干爹吃好点儿,你别这么说她。”李宏看不过眼,替小丫头解释。 朱祁镇:“我教训自家闺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老几?” 若非在李青主场,他都想撸袖子了,辛辛苦苦养的花还未绽放,却已经被人整日惦记,搁谁也不好受。 尤其是朱祁镇这种宠女儿的老父亲,捅死李宏的心都有了。 “老子警告你,你小子最好守规矩,若是敢有不轨之举,我不介意帮你在宫里寻个差事。”朱祁镇眼中喷火。 李宏苦笑:“朱叔,都这么些年了,你还看不透贤侄为人嘛,我都及冠了,仍未娶妻……” “谁又没不让你娶。”朱祁镇冷笑,“还有,贤侄是长辈对晚辈称呼,可不是自称,读过书吗?要点儿脸吧!”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对啊,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朱祁镇冷哼,“你奈我何?” 李宏:“……” “爹爹……” “住口!”朱祁镇恨其不争,“你也才十三岁,你这个年龄,你怎么……你是有多恨嫁?” “穷苦人家百姓,十三四岁都有嫁女的呢。”小丫头小声咕哝。 她根本没在怕,当然,这都是朱祁镇给宠的,怪不着旁人。 朱祁镇呆了呆,继而气得身子直哆嗦:“好好好,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你是笃定老子不会生二胎是吧?” “呃……爹爹莫气,女儿不是急着嫁人,”朱婉清红着脸,嗫嚅道:“只是……给您解释一下。” 朱祁镇拍桌而起:“不吃了!” “朱叔,你看你……” 朱祁镇蓦然转头,那黑红的脸实在骇人,吓得李宏后半句给咽了下去。 “你小子睡觉最好别闭眼。”朱祁镇咬着牙说。 说罢,拂袖离去。 李宏咽了咽唾沫,朝洗漱后走来的李青求助,“干爹,你可得看着点儿朱叔啊。” “瞧你那点儿胆子。”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上前坐下,“他不吃,还正好省了呢。” 朱婉清站着起身,拿起小碗一样扒拉一点儿,讪笑道:“李叔,你和大哥哥吃,不用管我。” 她还是爱爹爹的…… “别看了,吃饭。”李青拿起包子啃了一口,“他说归说,倒也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也就是揍你一顿。” “呃呵呵……”李宏干笑应是,“对了干爹,我买了草料,怕它不知饥饱给撑着了,便放在了驴棚门口。” “嗯,一会儿我去喂它。” ~ 辰时末,在李青给驴子唠了小半捆草料的时候,朱祁钰来了。 李青跟朱祁钰在小院唠了一阵儿,清空跟进来的小恒子及锦衣卫千户后,这才走进客堂。 坐在客堂焦灼等待的朱祁镇,见二人进来快速站起身,望着形若枯槁的朱祁钰,他嘴唇开合半晌,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朱祁钰却是一笑,道:“一别十余载,大哥别来无恙啊!” 确是无恙,人到中年的朱祁镇红光满面,且还有些富态,日子一直很滋润。 倒是朱祁钰,头发白了小半,整个人也就百来斤样子,又瘦又干巴,两人站在一起,都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甚至都不是一辈人。 差别太大了。 朱祁镇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眼前这位,就是他弟弟。 一时间,朱祁镇都不知该说什么,呆愣好一会儿,才愧然说道:“二弟,是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朱祁钰笑笑,走到一旁坐下,“我命不久矣,大哥可有意接替大位?” 朱祁镇微微摇头:“我不适合做皇帝了,大位还是传给太子吧。” 朱祁钰轻轻点头,叹道:“见深是个好孩子,也很优秀,相信他会比我更好。” “见深?”朱祁镇震惊:“太子是见深?” 他惊诧地望向李青,向他求证。 “是他。”李青道。 朱祁镇怔怔愣着,心中的愧疚更甚,无地自容。 朱婉清在一旁补充:“爹爹,是李叔不让我告诉你的,怕你多想。” “你也知道?” “嗯,那次老妖…皇太后滴血认亲,我就猜到了。”朱婉清说。 朱祁镇叹了口气,苦笑道:“二弟,你完全可以改立太子,或许起初不行,但后面……你有机会的,没必要如此。” “起初,我也动过这样的念头。”朱祁钰笑道,“但见深做太子更能服众,也更有利朝局。” “后来也想通了,见济、见深谁当都一样,都是朱家人,有何打紧?”朱祁钰笑问,“不是吗?” 朱祁镇怔怔望着他,泪光莹然,心疼而又自责:“如果没有那一战,该多好啊!” “是啊,可惜……没有如果。”朱祁钰苦涩说。 “二弟。” “嗯…” “对不起,是大哥害苦了你。” “我来这儿,可不是听大哥道歉的,”朱祁钰轻轻摇头,“我是朱家人,只是扛起应该扛的责任罢了,这是应该的。” 朱祁镇摇头道:“你本无需如此,是我的过错,才让你走到今天,如若不然,你现在已然就藩,在藩地逍遥乐无边。” “嗨~都过去了。”朱祁钰道,“起初,我曾抱怨过,后来,也曾欢喜过,但最后,我悟透了,无论是抱怨还是欢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在这个位置的人,不能庸碌无为。” “我是个无用之人啊。”朱祁镇苦笑说道。 “大哥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我始终相信,大哥若非操切了些,定能成为一代明君。”朱祁钰始终对大哥保有一丝敬意,“那一仗幸赖有先生、于谦,我们大明的损失并不算很大,鞑靼也没落着好,且还推动了收服草原的策略。” 朱祁钰安慰道:“结局总归是好的。” “我……”朱祁镇哑然,落下泪来。 见状,朱婉清连忙退出客堂,找她大哥哥去了,为爹爹保留颜面。 李青看着这副兄弟情深画面,心中感到一丝慰藉,二人不再如历史上那般相爱相杀,如今局面不枉他辛苦一场。 “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 李青在院外逛悠了一圈儿,又搬来小马扎跟驴兄聊天。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很快到了中午,客堂两人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小恒子几次来催,都被李青给挡了回去。 直到午时过半,朱祁钰才走出客堂。 李青放下手中草料,上前道:“皇上,这下总能决定了吧?” “嗯,就依先生所言,朕驾崩后由太子继位。”朱祁钰轻声道,“太子继位更利于朝局,且大哥也不愿做皇帝,朕倒没必要强求什么。” 李青放松下来,点头道:“皇上圣明。” “非朕圣明,而是先生英明。”朱祁钰笑笑,真诚道:“先生,别急着走,且辅佐见深一段儿,朕知道这强人所难,但……大明仍需要你。” “嗯,好。”李青答应。 朱祁钰笑意更浓,说道:“让大哥在这儿多住些时日吧,朕时日无多,想有个人聊聊。” “好。”李青依旧答应。 ~ 望着远去的龙辇,李青轻轻一叹,转身关上了门。 朱祁镇走上前,问道:“先生,你应该有办法让他多逗留一阵儿吧?” “有,但不长久。”李青吁了口气,“总之我会努力的。” “如此…多谢了。”朱祁镇道,“我想在这儿住下,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李青‘昂’了一声:“在小院儿待好,别瞎鸡儿跑。” “……知道。”朱祁镇不敢有脾气。 回身见李宏瞧着他,面露异色,朱祁镇火气‘噌噌’往上窜,“小崽子,皮痒了是吧?” “我又咋了?” “你瞅啥?” “……”李宏无语,“不是…你这也太霸道了,我不就瞅你一眼吗?” “少废话,决斗吧!”朱祁镇胸中憋着一股抑郁之气,急于释放。 他也不管李宏答应与否,撸起袖子,上来就是下狠手。 我招谁惹谁了啊……李宏悲愤的不行。 “嗯~啊~”驴子兴致勃勃,歪头看戏,也不知是为谁助威…… 第88章 爱美人,更爱江山 小院。 李青钻研着医书,小丫头在一旁跺着脚,喊着:“你们不要再打啦。”朱祁镇手上不停,李宏叫苦连天,驴子‘嗯~啊~’叫着,跟唱大戏似的,别提多热闹了。 这一刻,无限美好…… 生活又开始规律起来,李青宫里、小院儿两头跑,有时去于谦家做客,要么在家跟驴子唠唠嗑,生活节奏不算慢,却也不快。 朱祁钰也常来,跟朱祁镇谈心,跟李青谈大明。 夏日炎炎,冰酒鲜果,有干儿子作陪,又有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插科打诨,倒也得趣儿。 渐渐地,李青不再那般沉默了,有时也会笑出声,在不刻意追忆的情况下,时间真的是一味良药。 时间就这么过着,盛开的花瓣却在一点点凋零…… ~ 中秋这天,朱祁钰又来了,他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尽管有李青施以妙手,却仍无法完全遏制病情恶化。 幸赖,在真气的作用下,病痛折磨得到了极大减轻。 中午,李青下厨做了些菜,摆上冰镇果酒,三人说说笑笑,同桌共饮。 自这日后,朱祁钰便没再来了。 李青去往皇宫的次数也频繁起来,有时干脆就没回来。 与此同时,朝局也在发生着微妙变化,在数次试探之后,见皇帝仍没有什么表示,他们胆子大了起来,去往东宫的频次明显加多了,甚至都不背人了。 这波属实有些恶心,老董事长还没退休,员工都跑去新董事拜码头。 这要换个脾气暴躁的,全都得死! 至少在朱元璋、朱棣执政晚期,没一个官员敢如此。 不过朱祁钰并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太子提前熟悉一下大臣,并没什么不好,他连皇位都可以给大侄子,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 … 深秋,朱祁钰病重,缠绵病榻,精气神儿一泻千里。 在李青在极力挽救下,他勉强挺了过来,却也临近大限。 乾清宫。 李青施完针灸,道:“皇上别再操心国事了,好好养护龙体才是正经。” “嗯…也好。”朱祁钰没有逞强,他的确没有那个精力了,身心俱疲的他已经无法处理朝政,“让太子监国吧。” 李青轻轻点头,接过小恒子递上的药尝了一口,没察觉出异常,这才递给朱祁钰。 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李青还是觉得有必要把把关,事关皇位……多离谱都不稀奇。 朱祁钰一口气喝完药,又漱了漱口,精神好了一些。 李青扶他坐起,问道:“皇上可还有…未了心愿?” “个人倒没什么了,儿子已就藩,女儿也提前选了驸马,都远离了政治漩涡,没什么不放心的。”朱祁钰轻叹一声,微笑道:“朝局方面有先生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嗯…都挺好。” 都挺好……李青轻叹,问道:“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朱祁钰沉吟良久,苦笑摇头,自嘲道:“还真没有,不想临到头来,我竟连想做的事都没有。” 李青不禁默然。 朱祁钰很快调整了心态,道:“先生,我觉得有必要让他们父子相认! 大哥终究是要回来的,汉王有落叶归根之心,他也会有,即便现在他不想回来,不想做皇帝,等他老了,也一定要回来。” 李青叹道:“这个不急,即便让他们相认,眼下也不是时机,至少要等到太子登基,并彻底掌控朝局之后。” “嗯……也行。”朱祁钰道,“还望先生在走之前,将这件事落实下去。” “这个我答应你。”李青问:“你呢,就……一点也没有?” “嗯……”朱祁钰想了许久,道:“庙号方面,帮我把把关吧。” “好!”李青点头答应,“身后名方面你放心,绝不会委屈了你。” 朱祁钰舒了口气,轻笑道:“如此,多谢先生了。” 见他有些疲倦,李青拱手告退,前往东宫。 ~ 东宫好不热闹。 尚书、侍郎、大学士,林林总总十余人,围着朱见深转,于谦授课都受到了极大干扰。 “诸位同僚,你们不办公吗?”于谦有些恼火,这些人的行为,实令他不齿。 “于尚书,我们已经忙完公务了,过来拜见下储君,不逾矩吧?”一侍郎说。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对这位兵部尚书也没了往日的客气。 虽说于谦是太子老师,但依旧没什么用,因为于谦是景泰皇帝的绝对心腹,他们自信太子登基后,于谦地位肯定受影响。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皆因太子和皇帝不是亲父子。 “你们……”于谦气结。 却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皇上还没驾崩呢,这就急着拜码头了?” 众人勃然大怒,待回头看清来人,神色又不禁为之一僵。 李青走上前,淡淡道:“赶紧滚回衙门去,不然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讨到好,不信可以试试。” 这煞星可真够膈应人……一群人敢怒不敢言,还真不敢跟李青叫板。 如李青所说,皇帝还健在呢,真要惹恼了,临驾崩前搞他们一下子,完全能够做到。 且李青匪气也令他们感到恐惧,他们可不想跟这个煞星硬刚。 反正太子登基后,李青这个皇帝头号心腹,定然受影响更大,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找不痛快。 一群人屁也不敢放,悻悻离去。 李青撇了撇嘴,转头看了不远处的朱见深一眼,道:“太子,你过来一下。” 朱见深眉头一皱,淡淡道:“这就是你跟孤说话的态度?” “?”李青愣了下,随即笑了,“成,那我过来。” 李青一边走,一边撸袖子,看那架势,好似要大耳瓜子抽他。 朱见深咽了咽唾沫,不知怎地,他竟真的害怕了:“好了好了,有事儿说事儿。”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丢脸,自己可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怎能被一个臣子吓到? 想到李青干的那件事儿,他不禁怒火中烧,连带着胆气为之一壮:“永青侯,你见了本太子,是不是该行个礼啊?” 吾日三省吾身……朱见深思及旧恨,目欲喷火:“你眼里还有本太子吗?混账!” 好小子……李青左右瞅了瞅,除了于谦外,也没外人,索性也懒得装了:“你再说一遍!” “我……”朱见深哼道,“你让我说我就说啊,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先生……算了算了,就当给我面子。”于谦赶忙挡在前面,扭头道,“太子你也少说两句。” 朱见深哼道:“你不用拦他,孤倒要看看……” 话没说完,突然身子一轻,接着才发现,自己被硬生生提了起来,他甚至都不知道李青是咋过来的,根本来不及反应。 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李青那幽冷的眼眸。 仿佛在说:直视我,崽种! “你……你想干什么?”朱见深色厉内荏,“来……” 嘴巴开合,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都惊呆了,同时,也不免恐惧起来。 这厮,他真敢…… 李青揪着朱见深进了学堂,于谦赶紧跟上,不料刚跟到门口就吃了个闭门羹。 ‘哐当……’于谦一缩脖子,不禁苦笑连连。 李青一脚踹上门,随手将朱见深丢在椅上,转过头,身子前倾:“你可知,他们为何怕我?” “嗬嗬嗬……”朱见深怒目而视:我也得能说话啊! “因为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李青淡淡道,“不管是做太子,还是做皇帝,都不是逞威风来的,你若只想逞威风,只念着做皇帝的好,那你也没必要做这个皇帝了。” 朱见深恨恨瞪着他:有种你让我说话! 李青抬手,恢复了他说话的能力。 “李青你好胆……!”朱见深都快气炸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凭这个,孤就能治你的大罪。” “你大可试试。”李青平静的说。 朱见深一滞,旋即又有些泄气,他还不是皇帝呢。 李青有多受宠信,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他,还真不敢拿李青如何。 “你就不怕孤将来登基,报复你?”朱见深不忿。 “你大可试试。”李青依旧是这句,顿了下,道:“不管有没有你,是不是你,我都会做我认为该做的事。” 李青气场太强了,强得朱见深不敢直视,他撇过头,哼哼道:“我是太子,你是臣子,你跟我行礼不应该吗?” “这是行礼的事吗?”李青反问,“你对我有意见,既不是我礼仪有失,也不是我德行有亏,而是因为一个女人是吧?” “我……” “你心太小了,装不下大明!”李青难掩失望。 朱见深一滞,俊脸潮红,但他仍是忘不了:“她在哪儿?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我可以告诉你,但……做人不能太贪心。”李青道,“选江山,还是选美人,你可要想好了。” “我要是都要呢?” “没这个选项。”李青摇头道,“只能选一个。” 朱见深气得不行,却又奈何不了李青,“告诉我她生活得如何总行了吧?” 李青放松下来,抚了抚他的领口,笑道:“这么说来,太子是选江山了?” 一国之君岂能沉迷美人?要是朱见深真选了万贞儿,那李青真要考虑让朱祁镇接位了! 幸赖,朱见深还是理性的,没为了一个女人不管不顾。 朱见深满脸痛苦,最后化作平静:“她现在……幸福吗?” “具体不知道,但应该幸福吧。”李青耸了耸肩,“估计孩子都好几个了。” “李青……你真混账!”朱见深咬碎了牙。 李青微微一笑,拱手作揖:“皇上命太子来监国,话已带到,臣告退。” … 第89章 景泰大行 奉天殿。 朱见深站在龙椅一侧,看着下面参拜的臣子,内心升腾起一股豪迈。 这里,是权力的巅峰! “臣等参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群臣拜完龙椅,又拜朱见深,嗓门洪亮,一点不弱于方才喊万岁。 朱见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激荡:“平身!” 他脸色潮红,不光是他,这是历任帝王的必经之路,谁刚来这里接受参拜的时候,都激动。 ‘我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他如此想着…… 乾清宫。 朱祁钰针灸过后,喝完汤药,脸色好了些,却仍是有气无力。 “先生对太子可还满意?” 李青接过药碗放在一旁托盘上,点头道:“姑且满意,不过还有待调教。” “满意就好,以后时间多的是呢。”朱祁钰挣扎着想坐起来。 李青起身扶着他,顺便帮他垫了个枕头。 朱祁钰躺久了,这么坐着感觉舒服多了,问:“先生,我大概还能坚持多久?” “一个半月左右吧。”李青斟酌着说。 “能……不用这么躺着吗?”朱祁钰道,“我实在不想这么躺下去了,挺难受的,我想走走。” “那样的话……可能时间更短。” “没关系,总比躺着好。”朱祁钰面带渴望,“麻烦先生了。” 李青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 次日。 朱祁钰精气神儿好了一大截儿,甚至都能上朝了,但他没有去,而是乘坐龙辇逛起了京城。 既然都让人监国了,他不想出尔反尔,最后的时光了,他也想为自己活几天。 京师大街上,熙熙攘攘,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朱祁钰看了很欣慰。 随后他又去了连家屯儿,看到百姓依旧清苦,不禁又感到遗憾。 … 接下来的日子,朱祁钰几乎每天都要出来逛逛,有时来到小院和大哥聊聊天儿,顺带着跟侄女儿唠唠,过得很舒心。 时光就这样流淌,眨眼,二十余日过去,朱祁钰又躺回了病榻之上。 这一次,李青也没了办法。 … 这一日,五更天。 乾清宫灯火通明。 李青、朱见深跪坐在床前,其他大臣跪在二人身后,朱祁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他已到了极限。 该做的交代都交代了,他平静地等待着大限来临。 良久,朱祁钰苦涩自语:“终是未能……收服草原啊。” “二叔的遗憾,见深会帮您完成。”朱见深声音不大,口气不小。 朱祁钰欣慰的同时,又感到一丝担忧,“见深啊,万事不可……不可急,要缓,事…缓则圆,莫要被情绪左右,不可冲动行事……要牢记。” “见深谨记。”朱见深认真点头。 朱祁钰嘴角浮现一抹笑,又看了看李青,愈加放心,他缓缓转过头,望着梁上的雕刻,眼神逐渐迷离…… 他太疲倦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歇歇,好好歇一歇,做些没用的事。 他就这么发着呆,这样很放松,一刻钟,两刻钟…… 朱祁钰一直保持一个动作,一个神情,宛若雕塑。 一缕晨曦洒进来,朱祁钰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嘴角微微牵起,笑容释然:“天亮了……”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但大明的这颗太阳却坠落了…… “皇上,皇上……”小恒子轻唤两声,但…朱祁钰的神情已然定格…… 小恒子表情悲怆,尖声哭道:“皇上……驾崩了!” “皇上呐……!” 群臣悲恸,嚎啕不止,大殿被哭声淹没。 … 小院。 朱祁镇怔怔望着天空太阳,它是那么耀眼,他看不清,越看越模糊…… 李宏提着早饭回来,黯然道:“朱叔,我路过宫门时……” 顿了下,道:“皇上驾崩了。” “我知道,我知道……”朱祁镇依旧看着天空,天空更模糊了…… 朱婉清哭出了声…… ~ “哭~” 随着小恒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乾清宫前的哭声骤然加大,震耳欲聋…… “停~” 哭声减小,改为抽泣…… ~ 皇帝驾崩的消息,最先在京师传开,百姓系上白绫,为天子守孝,但生活并未受到影响。 朱祁钰交代过,不许影响百姓生活,让百姓守孝七日即可,七日过后,一切照旧,更不可限制百姓婚嫁。 … ~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朱见深在朱祁钰驾崩的那一刻,就自动成为了皇帝。 天子当以国事为重,民间守孝要三年,但皇帝不行,只能以一天代替一年,朱见深为二叔守灵三日后,继皇帝位,成为了大明第八位皇帝。 但前一任皇帝没入葬前,他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尽管他已经能行使皇帝的权利了。 唯有先帝入葬,登基大典过后,朱见深才是真正的皇帝。 这几日他很忙,忙得睡觉时间都很欠缺,一边守孝,一边忙着适应做皇帝,紧凑的快节奏生活让他很不适应。 守灵已过,但朱见深每天仍要来到灵堂,早中晚各哭上一场。 这是礼制,天子也要遵守,且还要严格遵守。 大明以孝治天下,天子更要做好表率。 这个十七岁少年,这段时日苦不堪言,却也只能咬牙坚持。 这是做皇帝要付出的代价,每一任皇帝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是当初抢皇位造反的朱棣,都哭了一场大侄子。 更别提顺位继承的了。 皇宫一片缟素,京师大街也冷清许多…… 这次的权力交接,过渡的很丝滑,太子确定了这么多年,加上群臣或多或少亲近过新帝,自问不太可能会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牵连,所以都很老实。 甚至为了在新帝面前露脸,工作态度更是积极,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十日后,经翰林院、礼部、内阁共同商讨,拟定了朱祁钰的谥号: 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 谥号在最初时只有一个字,但后来随着时间变化逐渐加长,自唐太宗之后,谥号如脱缰野马,一朝比一朝长,发展到大明,已经长达十七个字。 越长越不好记,很少有人记得全,所以自唐开始,人们不再像称呼汉朝皇帝那般,称呼高帝、文帝、武帝……而是干脆用庙号来称呼,称太祖、太宗…… 这个短,好记! 这也是朱祁钰为何不在意谥号,而看重庙号的原因,因为这玩意儿除了史官,一般人也不记。 不过由于朱元璋终其一朝,都以洪武为年号,未曾改动过,后面朱棣等人亦不敢更改,一个年号用一辈子,因此,民间称呼皇帝,大多以年号相称。 但庙堂官场上,还都是以庙号相称。 总之……皇帝的称呼有几种,哪个耳熟能详,人们称呼哪个。 李青对此并不在意,这谥号也不算差,犯不着唱反调。 但几日后,群臣递交的庙号,他就看不过去了,代宗什么鬼? 欺负人家儿子没继位? 其实,他这次倒冤枉了这群人,事实上,他们也不想拟定这个,主要是怕起个好的惹新帝不喜,毕竟又不是同一支。 但起个差的,他们自己良心又过去,干脆以这个不含褒贬,却又契合实际情况的庙号交差。 李青找到源头——朱见深。 “你咋想的,就这给他安这么个名分?” “孤可没这般小气。”朱见深否认,“这是他们揣度孤的心思所致,孤已经驳回了。” 李青怒色减缓,道:“驳回后,他们依旧会揣度你的心思,不如我来拟一个如何?” 朱见深瞥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中宗!” “中宗……”朱见深咀嚼着这个庙号,眉头微皱,中宗寓意着中兴之主,是个品质尤为高的庙号。 但同时,也意味着在此之前,国家陷入过低迷,这严重影响他父皇的声誉,他不喜。 尽管父皇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淡去,但朱见深还是要维护,不仅是父子感情,也是政治正确。 “不太妥当。”朱见深道,“显宗吧!” 显宗也是个不错的庙号,朱见深不算刻薄。 李青却道:“就中宗,你父皇知道,也不会生气。” “显宗,就这么定了。”朱见深寸步不让。 “中宗!” “显宗!” “中宗,听我的,你吃不了亏。”李青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帮你打探一下万贞儿的近况。” “……二叔功绩可堪中宗。”朱见深如是说。 李青笑了。 …… 停棺二十七日后,朱祁钰灵柩出了皇宫,前往天寿山寿陵。 (说一下,寿陵,其实就是现在的庆陵,它最初就是景泰帝的帝陵,后来朱祁钰被废除帝号,没能入葬明皇陵,再后来,因明光宗实在太短命了,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根本来不及修建帝陵,加上万历丧事也要办,朝廷没办法,便将明光宗葬进了闲置的寿陵,并改名,庆陵。) 朱见深头前扶灵,后面李青、于谦等一众臣子相随,恭送这位仁厚的景泰皇帝最后一程。 … 随着帝陵最后一块土封上,属于景泰皇帝的时代,也宣告了结束。 李青望着帝陵,愣怔许久,轻声道:“一路好走……” 第1章 苦闷的朱见深 三日后,登基大典。 新帝登基,拟定年号,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按部就班。 一切都很顺利,朝局平稳运转,朱见深住进了皇宫,坐上了龙椅,不过他并没有什么主张,也就日常上朝,处理一下公务的样子。 新帝登基初期,一般都不会搞大动作,以表对先帝执政的尊重,同时,也是为了安抚百官。 总之,大家都挺满意的,一切照常运转…… 如此,三个月后。 平静的朝局终于迎来了大事件,不过这大事件对李青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选皇后! 朱见深已经十七岁了,一般这个年纪都成亲了,由于朱祁钰并不是朱见深的亲爹,怕给其选正妻,引起后者逆反心理,索性就没选。 但眼下朱见深是皇帝,且已成年,大明岂能没有皇后? 皇后这个名额,可太招人稀罕了,要是能被选上,那可谓是一步登天,不仅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且以后的大明皇帝都有自家血脉。 这个诱惑力太大了,因此,所有人都很上心。 京师立时就热闹起来了,一些小官小将,家中有适龄闺女的,直接成了香饽饽,朝中大员经常走动。 因为朝廷大员的闺女是没资格竞选皇后的,主要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 再者,即便不为这个,皇帝上朝,下面站着老丈人,皇帝多少也有些膈应。 但,大明皇后又不能是大字不识的底层百姓子女,基于此,正常情况下,皇后人选多出于小官宦家庭, 既有文化素养,又不至于外戚做大,也算是一种折中方式。 一时间,大家广撒网,提前结个善缘,选不上也没多大损失,要是选上,那可就赚大了。 在任何时候,雪中送炭都远胜锦上添花。 等选上再巴结,付出的成本和得到回报,远不如提前打好关系。 … 相较于京师的热闹,小院却是清闲惬意。 朱祁镇已经走了,他不忍心长时间把小钱留在金陵,回去陪她了。 李宏没走,小丫头也没走。 二人留在这儿孝敬李青,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李青已经上了岁数。 驴棚,李青坐在小马扎上,拿着草料喂驴子。 朱婉清立在李青身后,给他捶肩。 “李叔,这毛驴多大岁数了?” “你爹娘成亲那年,我买的它。”李青拍了拍手,叹道:“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朱婉清好奇道:“李叔,我爹娘成亲那天是不是很热闹呀?” “那当然了。”李青笑着说,“大明历史上第一位皇帝大婚,能不热闹吗?还是我去迎的亲呢。” “李叔是迎亲使?”朱婉清惊诧,“李叔,那会儿你刚入朝没多久吧?” “这你都知道?” “呃呵呵……”朱婉清道,“我之前听二叔说的,李叔正统五年入朝,起初只是个博士,很快被提拔为都给事中……” 她有些好奇:“李叔,你是怎么在短短时日,就从人才济济的京官中杀出来,又是怎么以一个七品都给事中,搅动风云的呀?” “自然是李叔能力强,人品好,做事稳重……” 朱婉清翻了个白眼儿:“都是自家人,李叔你能不能来点实话啊?” 李青尬住,实话……不光彩,总不能说,他是读了存档,外加宣宗布局,这才得以快速杀出重围的吧? “女孩儿家家问这个做甚?”李青哼道,“咋,你还想做官儿啊?” “我一女儿家,哪能做官啊?”朱婉清好笑解释,“我就是好奇,论心眼儿,李叔你一直碾压我。” “说我心眼儿多?”李青笑了,“怎么,皮又痒了?” 朱婉清欲哭无泪,“侄女儿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李叔你是怎么快速崛起的,没挖苦你呀?” “知道这个对你有什么好处?” “跟聪明人学,自然可以变得更聪明。”朱婉清嘻嘻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李青淡淡道:“首先,你已经够聪明了,其次,李叔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别跟我学。” 顿了顿,“以后少看些兵法阴谋算计类的书,人生一世难得糊涂,知道越多烦恼也就越多,李叔更希望你天真烂漫,而非精于算计,再者,你想算计谁呀?” 朱婉清噘着嘴:“就是爱好嘛。” “你少跟我撒娇。”李青可不吃她这套,哼道:“多亏你是个姑娘,你要是个小子,我可能会弄死你。” “……李叔你怎么这样?” 李青转过头,幽幽道:“我可没开玩笑。” 朱婉清又被吓着了,她看得出,李叔真没开玩笑,她委屈道:“李叔,你为我们一家做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帮帮您。” “帮我?做我的智囊?” “嗯呐。” “用不着,根本用不着。”李青摇头,“你这聪明劲儿根本不适用于庙堂,且,李叔还没到让小丫头帮忙的地步,真要那般,那李叔也不用混了。” “你现在不用,不代表以后不用,等你……老糊涂了呢?”小丫头不服。 李青笑笑:“还早呢,你真想帮李叔的话,李叔倒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是什么?” “金陵的家业终究是要落在你和李宏手里,好好打理,多赚些钱来。”李青说。 “就这?” 李青眉间一挑:“你觉得很容易?” “嗯,确实不难。”朱婉清点头,“我给爹爹出过主意,并得到了不小回报呢。” 说到这儿,她不又好奇起来了:“李叔,你是不是跟上一个永青侯有什么关系? 你看,你俩名字一样,爵位也一样,那侯府就是上任永青侯的,还有,你从政时间并不算太长,却有这么厚实的家业……” 别逼我动杀心行不……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就是……” “干爹,婉清妹妹,吃饭了。”李宏走出东厨,朝二人喊道。 “来了。”李青应了声,又瞥了小丫头一眼,“啰里吧嗦,吃了这顿饭,赶紧滚蛋!” 朱婉清哭丧着脸:“李叔,这都快过年了呀,已经不赶趟儿了,这天寒地冻的……” “不想走就少说两句,你现在这叫寄人篱下。”李青沉着脸说。 朱婉清:“……” 其实李青也知道,自己的秘密还是要有人知道的,不然以后真遇着事,想拨乱反正,难度会超极大。 他再有能力,也需要一个跳板。 正统前期,朝局一团乱麻,他能快速稳定,靠的就是读档,以及朱瞻基的后手。 到了朱祁钰,他选择了自曝,这才是他受重用的资本。 当然,李青自信,再往后即便不跟皇帝摊牌,走正统科举路线,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拨乱反正,但前提是他也得有迹可循。 朝廷不会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必须得有生活痕迹,哪怕编一个,甚至还得有关联的人。 所以,早晚有一天,他要告诉干儿子、小丫头,这是必然,但不是现在。 尤其是小丫头年纪小,又自负,现在告诉她这些,只会起反作用,且现在根本没必要。 现在他还是永青侯,有现成的强大能量。 ~ 皇宫。 朱见深忙碌了一上午,总算是清闲下来了,这些时日可把他累得不轻,不过,他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皇上,请用茶。”小恒子殷勤地奉上茶,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新主子。 新帝登基后,并没动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但小恒子丝毫不敢大意。 他明白,皇帝想动他也就一句话的事,之所以不动,不是因为动不了,而是想先稳定下来。 这段时间,就是他的表现期,表现的好,兴许还能继续做他的掌印太监,表现不好,那就要跟掌印太监之位说拜拜了。 朱见深接过茶,抿了一口,又放下,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在为什么事烦忧。 小恒子察言观色,连忙捡好听的说:“皇上大喜在即,可喜可贺呀。”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见深脸色更难看了:“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小恒子一脸懵逼,他没想到这万无一失的马屁,竟都能拍错地方,不由忐忑起来。 难道新帝这是看他不顺眼,想弄掉他? “奴婢……奴婢说错了话,请皇上责罚。” “算了算了。”朱见深烦躁地摆摆手,“朕问你,皇后的人选确定没?” “还没,不过也快了。”小恒子嗫嚅着说,“也就这十来天儿的事,太后说了,大婚要赶在年前,喜上加喜。” 他有些搞不懂,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么对娶媳妇儿一点都不开心呢。 这要是年轻时候的他……要是他还有条件的话,肯定乐得睡不着觉。 “嗯…朕知道了。”朱见深苦闷地叹了口气,起身道:“陪朕走走吧。” “是,奴婢遵旨。”小恒子忐忑的心放松下来,皇帝还让他陪着,说明并未厌烦他。 但这也说明,新帝确实不太想娶媳妇儿。 这就奇怪了,年轻小伙儿怎么不喜欢娶媳妇儿呢……小恒子百思不得其解。 第2章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朱见深确实苦闷,尽管他是皇帝,可仍无法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甚至他连挑媳妇的权利都没有。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皇后人选,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朱见深,而是在他母亲,周氏,刚晋升的周太后手上。 说起这位周太后,那也是历经磨难,外加运气使然,这才熬出了头,着实不容易。 如今成为太后,自然是要耍一下太后威风。 大明以孝治国,皇后虽尊贵,但没太大权力,真要说,还得是太后。 因此,这次选皇后,在她的主张下,弄得十分隆重。 但她越是如此,朱见深就越难受,并对此产生了极大的排斥心理,可偏偏又无法说出内心所想。 这让他怎么说? 难道让他跟亲娘说:娘啊,我喜欢跟你同岁的万贞儿? 再者说了,万贞儿在李混账的运作下,都嫁人了,堂堂天子娶个二婚的做皇后?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真要这么做了,那他绝对会成为大明历史上的第一人。 倒数第一! 朱见深长叹口气,自暴自弃的想着:反正也不是她,爱谁谁吧! 对了,李混账可是答应过……朱见深突然忆起这茬,立即道:“摆驾,去永青侯家。”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小恒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皇上让干啥就干呗,这总不会出错。 ~ 连家屯儿。 李青一家三口,吃着火锅唠着嗑,大冷的天儿,他就好这口。 “干爹,孩儿敬你。” “嗯。”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道:“下次做火锅,多放些辣椒。” “哎,”李宏讪笑道,“主要是婉清妹妹不太能吃辣,改天孩儿去街上,看不能定制个鸳鸯锅来。” 李青揶揄道:“成吧,还挺会疼人。” 朱婉清小脸蛋一红,不好意思道:“我其实还是能吃辣的,大哥哥是为李叔着想,怕您上火。” 李青瞥了小丫头一眼,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小丫头心眼是多,但并非蛮横无礼的那种人,李宏也不是一味付出,得不到回报,小丫头也付出,喜欢并真心维护。 以后俩人成亲,有这小丫头在,李宏吃不了亏。 李青道:“还有大半个月就过年了,提前多买些年货,天儿冷也不会坏,到时候菜就涨价了。” “知道了干爹。”李宏点头。 李叔你可真会过日子……朱婉清强忍着吐槽的冲动,道:“李叔,咱家不差这点儿钱吧。” “屁话,你以为金陵那偌大的家业,是怎么来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都是我一分一厘省出来的。” 朱婉清哪里肯信,咕哝道:“就你那七品俸禄,攒到驴年也攒不下那么大家业。” “你什么意思?”李青撂了脸子。 朱婉清一个激灵,连忙摇着小手:“没什么,李叔你喝菜,不,李叔你吃茶。” “注意点儿,说话的方式注意点儿。”李青喝了口菜。 “是。”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声问:“李叔,能问问你是怎么攒下那么大家业的啊?” “嗨,干爹哪有什么家业啊?”李宏无语道,“干爹两袖清风,挣得刚好够花,节省习惯了。” “那金陵……?” “那是朱爷爷留给干爹的。”李宏解释,“他还抱过你呢,只是那时的你刚出生,还不记事……” 李宏巴拉巴拉解释了一通…… “这样么?”朱婉清一脸懵,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就是这样。”李青点头,“赶紧吃你的菜。” “呃…是。”朱婉清讪讪点头,心里却诞生了更大的疑问:爹爹怎么从未提起过这位朱爷爷,他明确说,钱财都是李叔的家产呀? 她蹙着小眉头,偷偷瞟了眼李青,却不料,李青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不由心中一凛。 “啊哈哈……李叔您吃菜。” 李青意味深长的说:“李叔早告诉过你,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做你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 “是,李叔。”朱婉清怕了,低着头继续吃菜。 李宏有些心疼准媳妇儿,但说话的是干爹,他无法打抱不平。 抽空得给婉清妹妹说说,别老是惹干爹……李宏如此想着,笑着招呼:“吃菜吃菜,羊肉熟了。” ‘砰砰砰……’拍门声响起的同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进来,“永青侯,永青侯在家吗?” 李宏放下碗筷,起身道:“干爹,您先吃着,我去开门。” “嗯。”李青继续吃喝,他虽不上朝,但朝中的事一直有所关注,近期并没什么大事发生。 但很快,干儿子惊诧的声音响起: “草民参见吾皇万岁。” 小皇帝怎么来了……李青蹙眉起身,“你先吃着,我去看看。” “李叔,”朱婉清紧张道,“他知道我,该不会……” “你不大嘴巴,就没事。”李青轻声道,“再者,滴血认亲谣言已破,不碍事的。” 李青转身走出客堂,还未出门口就开始拿腔作势,“臣李青,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朱见深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但随即发现,人李青还没行礼呢。 “谢皇上!”李青谢完礼,这才堪堪走上前来,笑道:“皇上有事派人来招呼一声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昂,在宫里憋闷久了,出来散散心。”朱见深故作随意,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总不好说,大老远来一趟,就为问万姐姐过得好不好吧? 他摆了摆手,“都退下吧,朕和永青侯聊聊。” “是。” 一群人退了出去,李宏也回了客堂。 朱见深拉不下脸上来就点题,清了清嗓子,道:“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李青点头:“寒酸了点儿,让皇上见笑了。” 倒是个清官……朱见深在心里评价,对李青的感观稍稍好了些。 “爱卿还是有功于社稷的,住在这里倒显得皇家薄情寡义了。”朱见深笑道,“回头朕赏爱卿一座宅院。” 李青摇头笑道:“臣都这把岁数了,用不上那些,先帝已经将金陵侯府赏赐给臣了,岂敢再让朝廷破费?” 朱见深:“……” 对方不要赏赐,他便也不好意思提那事。 “君王赐,不……” “皇上来此,可是为万贞儿?”李青直接问。 朱见深一滞,轻咳道:“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这茬了。” 李青:“……” “臣已打探过,她现在过得极好。” “你亲眼看到了?”朱见深不死心的问。 李青干脆把话说死:“两儿一女,家庭美满。” 朱见深身子一颤,险些跌倒。 “皇上,您没事儿吧?”李青连忙扶住他。 朱见深气血上涌,面庞通红,悲愤道:“李青,你……” “皇上,外面可还有人呢。”李青提醒。 “……她在哪儿?”朱见深咬着牙说。 “这就无可奉告了,”李青道,“之前皇上你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 朱见深目欲喷火,却不敢大声嚷嚷,他也要脸。 “朕只是想知道她的下落,并非想做什么。” “天子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李青拒绝。 朱见深恨恨道:“那你凭什么证明,你说的话就是事实?” “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李青耸了耸肩。 朱见深气得肝疼。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样,你让她给朕写封信……” “皇上,你理智一点行吗?”李青无奈道,“人家都已嫁人了,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你这又是何苦呢? 难道非要弄得她家庭破裂?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巴拉巴拉…… 朱见深心揪着疼,不自禁泪光莹然,那少年情愫在心里埋藏了这些年,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老酒一般,愈发醇厚。 “朕就想见见她,哪怕一眼。”朱见深哑声说。 李青问道:“若让你重选一次,你会选她吗?” “朕……”朱见深一滞,默然无言,再选一次,他依旧会这么选。 李青知道他心情不好,道:“天儿这么冷,皇上不妨进屋喝一杯,暖暖身子。” 朱见深沉默良久,红着眼点头:“好。” ~ 朱婉清吃的正嗨,小嘴还噙着一片菜叶,见皇帝大哥进来,连忙一个吸溜,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道: “民女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宏也跟着再次行礼。 “免礼,退下。”朱见深很有逼格的说。 “……是。”朱婉清心疼的厉害,鱼片刚下锅,她一口还没吃上呢。 “婉清妹妹……”李宏给她使了个眼色,强行把她拽了出去。 李青客气道:“皇上请。” 朱见深沉着脸坐下,嗅了嗅鼻子,还挺香。 没吃午饭的他,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李青拿起公筷递给他,“皇上尝尝味道。” “昂。”朱见深接过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麻辣鲜香,很是过瘾。 一刻钟后,朱见深吃了七成饱,道:“不是说喝一杯吗?酒呢?” “这就给你满上。”李青笑眯眯的说。 … 朱见深到底还是更爱江山一点,虽难受,却并未借酒消愁,饮了七八杯后,便就此打住,倒让李青颇为欣然。 这个年龄段,能不被情绪左右,实属难能可贵。 “下午朕还有公务要忙。”朱见深起身道,“走了。” 李青也跟着起身:“恭送皇上。” 朱见深脚步一顿,回头道:“从明日起,一天不上朝,罚一个月俸禄。” 你可真是你爹的儿子……李青道:“皇上,我是勋贵,不是朝官。” “勋贵也要上朝。” “但我是没有具体职务的勋贵啊。”李青道,“我又不像武清侯那种,还兼任着提督总兵官,你让我上朝做什么啊?” “呃……”朱见深尬住,随即哼道:“先上朝再说。” 你让我难受,你也别想好受……朱见深恨恨瞪了眼李青,拂袖离去。 ~ 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不是滋味,憋闷的厉害。 ‘李青这厮真够混账的,你可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嗯?把柄?’ 朱见深突然抓到了重点,悲伤的心情瞬间好转。 ‘李青这几个月都没出过远门,这么说来……’ 第3章 我是皇帝,谁敢笑话我 霎时间,朱见深心潮澎湃,俊秀的面庞因过度激动变得通红,呼吸都急促起来。 但很快,他脸上的激动又渐渐敛去。 只因…这些都是他的推理,是建立在李青没骗他的前提下,并不一定是事实。 很可能李青压根儿就没去探查,只是信口胡诌,用来诳骗他的谎言。 且根据他对李青的认知,这厮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朱见深刚升腾起的希望,逐渐熄灭,眼中的神采也渐渐消散。 幸福来的太快,去的太急,让他很不适应。 可恶,可恨,李青这厮欺人太甚……朱见深暗暗咬牙,他从未见过如此目无君上之人。 ‘明儿你敢不来上朝,看我扣不扣你俸禄就完了……!’ 朱见深暗暗发狠,他是真真的被李青给气着了,能不气嘛,初恋被人生生弄走,且已经是娃他娘,搁谁不生气? 简直是……深仇大恨! 发完了狠,他又不免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找呢? 不找吧,实在不甘心,找吧,李青那厮多半是骗他的,做无用功不说,万一传出去,自己面子往哪儿搁? 朱见深纠结了一路,直到龙辇进皇宫时,他才下定决心。 找! 我是皇帝,谁敢笑话我……朱见深给自己打气。 ~ 朱见深走下龙辇,瞥了眼小恒子,道:“随朕来,无关人等,在外面候着。” “是。” 小恒子忐忑起来:瞧皇上这脸色…该不是要换了咱家吧? 在这皇宫里,太监是没有人权的,哪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同样如此。 皇帝说换你就换你,完全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大明的太监,和汉唐的太监,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小恒子跟着走进大殿,待朱见深一落座,他‘噗通’就给跪了:“皇上呐,奴婢……” “朕还没说什么事,你就干不了?”朱见深震怒:“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小恒子懵了下,随即回过味儿来,惊吓立即换成惊喜,连忙道:“能干能干,请皇上吩咐!”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给他下达任务呢,他当然惊喜,让他干活,就证明暂时没换他的意思。 只要活干得漂亮,万事大吉! “这件事情,对朕来说非常具有……意义。”朱见深沉声说。 “皇上放心,奴婢绝不让您失望。”小恒子拍着胸脯,一副很专业的样子。 见状,朱见深心中的安全感足了些,招了招手:“上前来。” “是。”小恒子心情愈发激动,皇帝让他做的事越机密,他能继续担任掌印太监的可能性越大。 朱见深瞧了眼外面,这才低声说:“帮朕找一个人,一个……女人。” 小恒子:(⊙o⊙)… 呆滞神情一闪而逝,小恒子严肃而认真:“皇上可否……具体一点儿。” “你等一下。”朱见深走到御案前,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一幅画展开,“就是她,可能真人年纪大些,嗯…三十多岁了,一笑俩梨涡,右眼角下有颗泪痣,应该就住在京师附近。” 小恒子仔细瞅了眼,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皇上,能不能将这画……呵呵…奴婢不会绘画,没有原画找起来比较困难。”小恒子试探的说。 朱见深想了想,点头道:“事后送还回来,不过…万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件事。” 小恒子心领神会,道:“皇上放心,奴婢就说是自家亲戚来投奔走丢……呃…这样成吗?” 他有些拿不准,皇帝对这画中女子是什么个意思。 毕竟……女子都三十多岁了。 但不管什么意思,都不是他能亵渎的,哪怕是言语上的丁点不敬。 “嗯…也好。”朱见深点头:“总之,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奴婢明白。”小恒子接过画,小心翼翼收起,“皇上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嗯,快去办吧。”朱见深颔首,“事情办妥,朕有赏赐。” 小恒子心花怒放,他倒不是因为赏赐而兴奋,而是因为赏赐代表的意义。 “奴婢遵旨。”小恒子一礼,正欲转身去办,忽的想起还有一点没问,“皇上,人找到后是直接带来,还是……?” 朱见深一怔,一时间竟接不上话。 是啊,找到了又能如何,难道真要强迫她进宫? 儿女都有了,即便让她住进皇宫,她会开心吗? 她待自己那般好,自己却要……伤害她吗? 朱见深痛苦又纠结,李青巴拉巴拉又在耳边环绕。 ‘皇上,爱她就要为她着想。’ ‘皇上,你难道想让她家庭破裂?’ ‘皇上,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皇上,不打扰,是最大的尊重。’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要不要传御医?”小恒子关心的问。 朱见深回过神儿,幽幽吐了口气:“要是找到的话,万不能打扰其生活,一丁点儿都不能,只需回来告诉朕即可。” 顿了顿,道:“还有,不能为了找她从而影响百姓生活,在街上查便是,可不能跑到百姓家里,挨家挨户的搜。” 二叔才驾崩不久,他的叮嘱朱见深不敢忘,且也明白下面人为了取悦自己,可能会做些极端的事情出来。 朱见深严肃道:“记着,找不到人不罪,但扰民就有罪了!” “是,奴婢遵旨。”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临近年关,家家百姓赶年集,这段时间是一年之中,妇人出户频次最多的时候,你着人用心寻找。” 想了想,又加了个期限:“截止到除夕前,若还无进展,就……放弃吧。” 小恒子压力陡增,迟疑道:“皇上,这么短的时间,怕是……” “朕说了,找不到也不罪。”朱见深道,“只要肯用心,朕不会怪罪。” 小恒子松了口气:“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 朱见深倚在椅上,两眼望着梁上雕花,轻声自语:“找不找得到,就看天意了。” 其实,他早已认命了。 找到又如何?他一皇帝,还能强行霸占民妇不成? 即便他真豁出去不要脸了,怕也只会换来贞儿姐的憎恨。 毕竟……当年她都稀罕。 朱见深苦涩一笑,他现在没什么想法了,只是想给懵懂少年时的情愫,画上一个句号。 … 次日,天还没亮,李青睡得正香。 ‘砰砰砰……’ “李叔,李叔该上朝了。” 恼人的拍门声将李青震醒,他起床气一下就上来了,吼道:“谁跟你说老子要上朝了?” “昨儿我都听见了,皇帝说,不上朝就扣你俸禄。”门外,小丫头声音继续响起,“快起来吧,侯爵一个月俸禄不老少,咱们过年都绰绰有余。” “你耳朵是真尖啊!”李青咬着牙说。 “哎呀,李叔你快起吧,不然要迟到了。”小丫头继续说,一边还拍着门,“别睡了,早朝回来再睡吧。” 李青气得牙根儿疼:“小妮子,你再拍门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李叔你怎么可以这样?”朱婉清委屈到破防。 为了叫李青起床,她自己都没睡好,结果却换来一通臭骂。 天可怜见,她也是好心呀。 一颗心操稀碎,没得到夸奖也就算了,还一通埋怨,哪有这样的长辈? “老子数到三!” “……不管了不管了,皇帝把你俸禄扣光光我也不管了。”朱婉清带着哭腔说,接着,脚步声远去。 李青也气得不行,哼哼了两声重新躺下,结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大冷的天儿,美梦被扰,实在令人糟心。 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的抽泣,李青苦笑着坐起身,穿上鞋子推开门。 “喂!” “呀!” 朱婉清一个激灵,也顾不上委屈了,忙道:“李叔,你刚可没数数啊?” “……你这一吵,我也睡不着了。”李青无奈道,“走,去客堂陪李叔聊会儿。” “喔~” 客堂,李青燃起炭盆儿,不多时,寒意便消退了许多。 朱婉清闷闷道:“李叔,你觉得皇帝不敢扣你俸禄吗?” “那倒不是,我倒还没牛到那种地步。”李青微微摇头,一边挑动木炭,让其燃得更旺些。 “那你干嘛不上朝呀?”她不解又委屈,咕哝道:“买个菜都斤斤计较,一个月俸禄说不要就不要,真是……简直了。” 李青微微一笑,这次倒没跟她置气。 虽然被吵醒很不爽,但小丫头确实是好心,刚只是在气头上,“他扣我的,迟早有一天会加倍奉还。” “这么自信?”小丫头撇嘴。 “当然!” “凭什么?” “凭你爹爹当年也扣我俸禄,结果事后还不是乖乖加倍补上。”李青笑道,“因为他需要我,同理,现在的皇帝也需要我; 只是新帝刚登基,对朝政还不太熟悉,加上之前结下了梁子,这才如此。” “你跟新皇帝结了梁子?”朱婉清好奇道,“啥梁子?” “……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过了年我都十四岁了。”朱婉清不服。 “十四岁也是个孩子!” “李叔,你欺负人。”小丫头自诩聪明,却老是被李青当小孩儿,加上刚才好心还挨骂,委屈一下就上来了,哭着说:“你就是讨厌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讨厌。” 李青多少有些理亏,讪笑道:“哪能呢,李叔宝贝你还来不及呢,哪会讨厌啊?” “就是就是……!”朱婉清瘪着嘴,大颗大颗眼泪落下,“你都很少凶大哥哥,每次都凶我,呜呜呜……我要回家。” 李青:“……” 我睡得好好的被叫醒,招谁惹谁了?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第4章 李青老贼,你果然诳朕 这时,李宏惺忪着睡眼推门进来,打着哈欠说:“干爹,婉清妹妹,早上吃什么啊我去买。” “呃……干爹,你又凶婉清妹妹啦?” “什么叫又?”李青皱眉,“我经常凶她吗?” “呐呐呐……大哥哥的眼睛是雪亮的。”小丫头来了劲儿,“大哥哥你来评评理。” 李宏:“……” 这让他怎么评? 简直是世纪难题: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可把李宏难为坏了,一个是他敬爱的人,一个是他心爱的人,这咋选? “啊哈哈……睡迷糊了,我再去睡会儿。” “行了,我吃肉包子(我吃炸秦桧)。”李青、朱婉清同时开口。 李宏如蒙大赦:“我这就去买。” 说罢,落荒而逃…… 朱婉清望着他的背影,嘟了嘟嘴,又噗嗤一乐,接着偏过头,睨了李青一眼,闷闷道: “李叔,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明说,我会改的,但能不能别老是凶我?” “嗯…” “那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有,大早上的被吵醒,起床气使然。” “真的吗?我不信!” 李青揶揄道:“怎么,非得让我道个歉?” “那倒是不敢的,哪有长辈给晚辈道歉的道理?”小丫头噘着嘴说,“那样多冒犯,还显得晚辈小肚鸡肠,打扰李叔休息,却是晚辈的不是了。” 李青摸了摸鼻子:你是懂阴阳的。 “行了,少一副受气包模样,真不想留在这儿,吃了早饭我就送你们回去。” “那倒是也不用的,侄女儿不可敢生李叔的气,只是心里不好受罢了。”小丫头低着头,抹着眼泪,肩膀一抖一抖的。 要不是知道这小妮子的脾性,李青还真会生出愧疚感。 李青没好气道:“差不多得了,明说吧。” “那如果…李叔的过年红包能大些,侄女儿会很开心呢。”朱婉清试探着说。 就知道你搁这儿等着我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少不了你的。” “谢谢李叔,嘻嘻……”小丫头顿时就不哭了,笑得很甜。 李青也不禁一乐,笑出了声。 这小妮子就是喜欢抖机灵,却也正因如此,让李青这颗古井无波且逐渐冰冷的心,多了丝涟漪和温暖。 其实…调皮些的晚辈,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 大街上,熙熙攘攘,来往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不热闹。 忙碌了一整年,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东西,过年怎么也要奢侈一把。 百姓对过年十分重视,这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 (ps:莫被一些言论误导,其实明朝女子是可以出门的,金.瓶梅一书,描写的就是明朝中期的社会现象,从书中可以看出,那时百姓家女子可以自由逛街,不过,大户人家女子有些限制。) 小恒子一双小眼睛不停乱瞄,瞅得眼都快花了,却仍一无所获。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叫上了最忠心的锦衣千户。 一群人穿着百姓衣服,混在大街上,观察着来赶年集的妇人们。 三十多岁在这时代,都是半老徐娘了,小恒子苦苦寻找的同时,也不由感到纳闷儿。 莫非,皇上真就喜欢比自己大的? “公公……”一声轻唤让小恒子回过了神儿,他问道,“有进展了没?” “暂时还没。”千户讪笑道,“这都晌午了,弟兄们这肚子也瘪了……” “行了,咱家请客,吃完好好找。”小恒子做了这么久的掌印太监,颇有家私。 事实上,帝王对身边人都是很宽容的,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一般都不会处罚,大臣都贪,何况是太监。 … 如此,五日后。 小恒子光请客吃饭都花了千余两,却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这可把他愁坏了。 虽然皇上说了找不到也不罪,但这可是自己接下的第一件差事,且还是皇上的私密事。 只要干得好,绝对加大分。 可这些天,城东、城西、城南、城北的逛荡,这千把人都快把京师的集市给逛遍了,仍是没找到皇上要找的女人,这令他大失所望。 离年关越来越近了,赶年集的人也越来越少,无他,越逼近年关,物价越贵,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则,百姓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是提前采买。 小恒子见此情况,不由脸色发苦,到底还是没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事。 离皇上大婚也没几天了,他这个司礼监太监还有得忙,小恒子尽管无奈,却也不得不鸣金收兵,让人继续寻找,他自己回司礼监部署皇帝大婚去了。 这可是件大事,容不得马虎。 司礼监这个部门,还是朱元璋设立的,它的本职就是掌管、监督皇宫礼仪,皇帝大婚之日忙的可不只是礼部,司礼监更忙。 ~ 浣衣局。 贞儿忙完日常工作,守着一堆洗涤干净,码放整齐的衣服,一个人静静发呆。 她虽远离政治旋涡,但景泰皇帝驾崩,新帝登基这种大事还是知道的,她知道登基的是她从小伺候的太子。 她很开心,却也只能偷偷开心,开心之余不免又有些自怜自伤。 要是一直待在太子身边,现在怎么着也得是个女官吧? 贞儿如此想着,嘴角不由浮现一丝苦涩。 “这就是命啊!”她叹了口气,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 天儿太冷了,她没有木炭取暖,衣服御寒效果又差,日子过得并不好。 不过,比起洗衣服,手长冻疮的宫女要好太多了,这么一想,她心里稍稍好受些。 正想的入神,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衣服呢,太后娘娘在皇上大婚时,要穿的那件后冠服,洗好了没?” 贞儿一个激灵,见是常年不见一次的浣衣局一把手亲自过来,连忙起身,恭敬道: “好了好了,公公稍等。” “快点儿~”大太监哼哼道,“咱家时间金贵着呢。” “是是。”贞儿陪着小心,微微一礼连忙去了。 少顷,双手拖着木盘走来,“请公公查验。” 大太监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这才小心拿起衣服展开,足足检查了半刻钟,这才放回托盘,“叠好喽。” “是。”贞儿熟练地叠放,仔细、认真。 “好了公公。”她双手奉上。 大太监双手接过,不经意间看到贞儿眼角的泪痣,忽的想起了什么,道:“抬起头来。” 贞儿抬头,嗫嚅道:“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这小娘子跟干爹要的找人好像啊,该不会就是她吧……这太监平时一年难得来上两次,来了也是走个过场,基本都是让干儿子干活,并未留意过低调的贞儿。 今儿来也是干爹交代,他才亲自跑一趟,以表重视。 再仔细看,还是像,却又没那么像了,干爹要找的亲戚怎么可能在宫里……他摇头失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不过这小娘子年纪虽长了些,却是姿容不俗,结个对食也不错,以前咋就没发现呢?’ 念及于此,大太监也不急这一时片刻了,笑咪咪道:“来,给咱家笑一个。” “……”贞儿哪里看不出这老太监的心思,宫中结对食的宫女、太监比比皆是,她自然听得懂潜台词。 贞儿心中气恼,却不敢表现出来,强挤出笑意。 一笑俩梨涡。 本来还觉得不怎么像,但这一笑可就太像了。 大太监笑容一僵,凝神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越看越像。 他不敢怠慢,结不结对食且不说,万一真是干爹要找的人呢?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二话没说便端着衣服急急去了。 “呼~”贞儿稍稍放松,心里想着:真要逼急了我,只能祭出永青侯了。 … 司礼监。 “干爹,干爹……” “嚷嚷什么……哎呦哎,你手里端着的后冠服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小恒子上前接过衣服,骂道,“这要是掉在地上,最轻也得把你屁股打开花。” “呃…是是,干爹教训的是。”浣衣局太监连忙赔不是,接着,他又看到了摊在书桌上的画像。 讷讷道:“像,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 “干爹,儿子好像找你家亲戚了。” 小恒子一怔,旋即大喜,急吼吼道:“在哪儿,在哪儿……?” “在,在浣衣局。”见干爹如此,他反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这要是空欢喜一场,他又得挨骂! “只是长得像,并不确定。”他补充道。 小恒子哪里顾得上这些,“快带咱家过去。” “是。” … “像,确实像,哦……咱家想起来了,那大致不会错了。”小恒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但他还牢记着皇上嘱咐,并未上前打扰,只是远远看了几眼。 “干爹,你不上去认亲吗?” “认你大……算了,没你事儿了。”小恒子激动满脸潮红,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了。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掌印太监之位,大概率是保住了。 他兴奋的不行,嘱咐道:“万不可打扰她,一切照旧。” “呃……是。”大太监望着干爹狂奔的背影,他一头雾水,想了想,终究是没敢再上前打扰。 ~ 乾清宫。 小恒子一头冲进来,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皇上,奴婢找着了,找着了。” “什么找着……”朱见深猛地一怔,连忙挥了挥手,“都退下!” “是。”几个小太监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见深疾步上前,急问道:“确定吗?” 小恒子问:“皇上要找的,可是之前在东宫伺候过皇上的……女子?” “对对,”朱见深激动坏了,“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小恒子不敢卖关子,言简意赅:“就在皇城,德胜门以西的浣衣局。” “浣衣局……”朱见深喃喃了句,突然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说,她现在还是宫女?” “是的皇上。”小恒子点头。 啊~李青老贼,你果然诳朕……朱见深又气又喜,但很快,狂喜就占据了主导,一发不可收拾:“摆驾摆驾快摆驾……!” 第5章 朕找到你了 朱见深迫不及待,欣喜若狂。 不料,他刚走出大殿,就迎面撞上了太后周氏。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啊?” “儿臣见过母后。”朱见深驻足,按捺住心思,道:“草原局势有些变化,朕去兵部一趟。” “让于卿家来一趟就是了,皇上何必亲自过去?”周氏笑道,“母后这儿倒有一件急事。” 朱见深百爪挠心,却不得不耐下心,询问:“母后有何事?” “还能有何事,这不是选后进入尾声了嘛,”周氏笑着上前,低声道,“择优选了十二美人,皇上不妨先去看看。” 周氏还是疼儿子的,怕自己选的儿子不喜,索性让儿子做决定。 朱见深急着见美人,却不急着见十二美人,“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皇后人选母后定下便是。” “让…母后定?” “嗯,辛苦母后了。”朱见深轻轻颔首。 “好好……”儿子如此尊重她,周氏更是心花怒放,熬了半辈子,总算是熬出了头,她眉开眼笑道,“皇上放心,母后定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皇后出来。” “嗯…” 周氏见儿子眉宇间透着急切,便道:“皇上既然有公务,就先去忙吧,母后再去把把关。” “嗯,母后慢走。” 目送周太后走远,朱见深立即朝领着仪仗走来的小恒子,道,“走,去浣衣局。” …… 浣衣局。 贞儿担惊受怕了小半天,见那老太监并未再骚扰自己,她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 离过年没几天了,提前多干些活儿,过年那两天就能轻松些了。 贞儿自小就跟着孙氏,识文断字,这个统计做得如鱼得水,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有多少衣服要洗,洗后放在哪个区域,什么时候来人取,她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这个活看似轻松,却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她正做着盘点,突然听到外面嘈杂起来,接着,参拜声此起彼伏。 “奴婢参见皇上……!” ‘啪嗒!’毛笔掉落,模糊了刚算出的数字,她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哗啦!’算盘也被打翻在地。 贞儿顾不上惋惜,连忙躲在衣服堆后,心肝狂跳。 他怎么来了,他为什么会来浣衣局……贞儿心慌的厉害,紧张到了极点。 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心慌。 是因为李青吗? 显然不是! 她的秘密唯有李青、景泰皇帝知道,当今皇上能找来,极大可能是李青说了实情,她没必要惊慌。 ‘或许只是他在宫中憋闷,散心散到这儿来了,并非我想得那般。’ 念及于此,她缓缓放松下来,随即,又遏制不住地涌起失落感。 她从怀里取出小铜镜,看到铜镜映着的脸,心中失落更甚,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抱着膝盖,下巴枕在膝盖上,寂寞无言。 ~ “她人在哪儿?”朱见深驱散大院儿里的宫女离开,朝小恒子问。 “在那儿。”小恒子指了指不远处,类似仓库的大房子。 朱见深微微颔首,道:“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朱见深吁了口气,强忍着激动,迈步上前… ‘吱呀~’房门被推开。 ‘朕来了。’ ‘他来了。’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心情都紧张的厉害。 库房不小,顶得上几间大房子总和,错落有致的码放着洗涤干净的衣服。 朱见深扫视一周,没看到人影,但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贞儿姐就在这儿。 “朕来找你了。”他说。 这不大的声音,落在贞儿耳中,却如惊雷一般,让她心肝狂颤。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她捂着嘴巴,身子哆嗦,满脸惊惧。 她在害怕,害怕面对。 她……已经老了,年华不复,如何比得二八芳华女子。 “朕知道你就在这儿。”朱见深道,“出来见朕。” 贞儿没有回应,但身子颤抖得厉害,有害怕,却也有惊喜,这么多年过去,太子竟还记得她。 ‘我在欢喜什么?’ 贞儿扪心自问,冥思苦想,终于得出了结果。 原来,他从不曾离去,起初是可爱的小孩儿,后来是讨喜的弟弟,如今…… 明白了自己心意,她更不愿面对了,她现在是什么?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而已! 即便他不是皇帝,甚至只是个平民,她也万万配不上。 别过来,求你了……她埋着头,身子颤抖,泪水无声滑落。 “莫哭~” 温淳的声音响起。 贞儿颤抖的身子一僵,接着,头埋得更低了,恨不能原地去世,她实在没勇气面对。 朱见深轻轻一叹,索性不顾形象地坐在她身边,去牵她的手。 贞儿想挣扎,却没什么力气,小手很轻易被他握住。 他的手好暖…… 她埋头侧脸,始终不敢面对。 朱见深也不强求,只是轻抚着那只手,感受着小手的粗糙,他心疼得厉害。 “贞儿……跟朕回宫吧。”朱见深头一次这么唤她。 尽管她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此时,那双炙热渴望的眸子带着祈求。 她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贞儿平复下来,恢复了冷静。 她抽回手,起身走到朱见深对面下拜行礼,“奴婢拜见吾皇万岁。” 朱见深苦笑,缓缓起身:“平身。” “谢皇上。”贞儿起身,垂首不语。 朱见深上前,去搂她,她退了几步,无声拒绝。 见状,朱见深便也不再强来,轻声说:“这么多年不见,你……瘦了。” 瘦了,是…老了吗?还是变丑了……贞儿不可遏制地迸发出这些念头。 却听朱见深继续说:“可还那个贞儿,那般的好看,那般可爱。” 贞儿大脑一荡,瞬间失去理智,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朱见深上前,将她搂入怀中,轻声说:“朕终于找到你了,随朕回宫吧……” ~ 龙辇驶出浣衣局,冰冷的声音自里面传来: “今日之事若传扬出去,所有人,杖毙!” “是。” 随行二十余人恭声应是,噤若寒蝉。 “小恒子,回宫布置一下,驱散乾清宫侍候着的奴婢们。” “是。”小恒子朝龙辇行了个礼,急急去了。 龙辇里。 贞儿低着头,手指捻着素衣裙角,既欢喜,又紧张。 那座皇宫可不只有美好,还有黑暗,可现在,她却不想退却。 “太…皇上,你要把奴婢安排在乾清宫吗?” “嗯。” 朱见深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轻吻了手背,惹得贞儿头埋得更低。 脑袋晕陶陶的,都不知在想什么…… … 乾清宫,金碧辉煌,温暖如春。 炭盆儿火红,散发松香气味,比之浣衣局,简直就是天堂。 贞儿整个人一直处于懵懵状态,就跟做梦一样。 不多时,小恒子走上前,道:“皇上,内殿热水已备好,奴婢找了两个乖巧懂事的婢女,要不要让她们服侍……娘娘?” 听到娘娘一词,贞儿变了脸色,忙道:“皇上,这可使不得,奴婢……” “无妨。”朱见深不以为意,朝小恒子道:“让人过来服侍。” “是。” 不多时,两个小宫女走进来,她们已经得到授意,一口一个娘娘,贞儿半推半就地被拉进了内殿…… 朱见深心情大好,拍着小恒子肩膀:“干得不错,以后再接再厉,只要肯为朕踏实办事,这掌印太监之位,不做第二人选。” “是,奴婢明白。”小恒子心花怒放,忙碌这么久,为的就是这句话。 朱见深道:“朕大婚在即,贞儿的事不宜外露……” 想了想,终是有些不放心,又道:“嗯…没有朕的授意,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你看着点儿。” “奴婢遵旨。” 见皇上没有别的吩咐,小恒子行了一礼,退出大殿,去召集知情人员,放狠话威胁去了。 —— 沐浴后,贞儿换上了华美的新衣,在水汽的蒸腾下,她肌肤白里透红,看着年轻了不少。 铜镜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强烈的自卑感减轻少许。 她不年轻了,却还算漂亮。 两个小宫女为她梳妆,这种做梦都想过上的奢靡生活,让她极致满足,却又患得患失。 她不知自己还能漂亮多久,但显而易见,并不长久,这种刚得到又快要失去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若能再年轻二十岁,哪怕十岁,那该多好啊’ 她如此想着…… “娘娘,好了。”小宫女轻声提醒。 “嗯…”贞儿轻轻点头。 另一小宫女道,“娘娘,请随奴婢来。” “做、做什么?”贞儿结巴着说。 她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因为知道,她才紧张…… 小宫女正欲回答,却见皇上进来,连忙俯身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嗯,退下吧。” “是。” 朱见深微笑上前,满眼喜爱,只是他终究太年轻,还是少年。 少年的喜爱,往往掺杂了许多情爱。 他搂住她的腰,吻上了唇…… 贞儿懵懵的,飘飘的,忽觉身子一轻,她已被朱见深打横抱起。 “去、去哪儿呀?” 朱见深只是笑,笑得很坏…… … 炭盆儿烧的很旺,偶尔蹦出火星,涟漪了画面。 嘤咛低转,春影摇曳声更缓; 千般呢喃,花间滴露情已绽…… 第6章 眼光独到 殿中,三个少女亭亭玉立。 这是周氏精挑细选,最终,从十二美人中挑选出学识、涵养、模样皆是上上之选的三人。 儿子年龄还小,不能选太多,不然亏空龙体总是不好。 不过选到这儿,她就犯了难。 因为三人实在是难分上下,都是如花般的年纪,身段、模样也都是个顶个的好,至于身份地位……皇家并不看中这个。 选谁呢? 她蹙着眉,眼前三位少女她是都喜欢,都要?当然可以! 但总要分个大小王吧? 毕竟皇后,可只能有一个。 吴氏是武将家庭出身,脾气性格稍稍有些强势,不过皇后嘛,就得有点架子,才能撑得起皇后威仪; 王氏是文官家庭出身,性格更柔,更内敛,倒也挺不错; 柏氏出身稍差,受家庭影响,性子过于柔弱了,但身段最好,该胖的胖,该瘦的瘦,一看就好生养……周太后挑花了眼,难以抉择。 纱帐后,周氏提笔放下,放下又提笔,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秉笔太监牛玉见状,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可是……犯了难?” “嗯…确实有些难选啊。”周太后又放下了笔,望着纱帐外面的三位女子,眉头紧锁。 牛玉陪着小心,说:“奴婢倒是觉得,那吴氏最是合适……啊,奴婢多嘴了。” 周太后倒没生气,她这会儿正犯难呢,问道:“你为何以为她更合适?” “奴婢不敢多嘴。” “但说无妨。” “那…奴婢就冒昧了。”牛玉斟酌着说,“吴氏是武将家庭出身,皇上对兵事很重视,若是……呵呵…奴婢就一说,太后娘娘听听也就是了。” 周氏还真听进去了,下午还听儿子说要忙草原兵事呢。 嗯…那就她吧……周氏提笔,写下一个‘吴’字。 牛玉瞧见,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问道:“娘娘,另外两位……?” 周氏想了想,“进了宫,让皇上自己定吧。” 她实在不是做决定的料子,干脆不给封号了。 “呦,这可不太行呀。”牛玉为难道,“太后娘娘,两位随嫁的娘娘,还是提前定下较好。” “那就一个贵妃,一个贤妃吧。”周太后随口说,“天色不早了,本宫先先回去了,这边你让人好好伺候,再过几日皇上就要大婚了。” 牛玉刚要细问,哪个是贤妃,哪个是贵妃,却见周氏已经起身走了。 想叫住,却又觉得今儿自己话已经多了些,再说难免加深太后印象,反正目的达到了,其他事不急一时。 “奴婢恭送娘娘……” ~ 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穿着衣服,一边说:“贞儿,你就先在这儿住下吧,你放心,身份问题朕会给你安排妥当的,但现在……有点棘手,给朕一点儿时间。” “嗯…”贞儿乖巧点头。 心理上的满足,以及生理上的愉悦,荒唐且刺激,她还处于情迷之中。 “皇上要去哪儿呀?” “还有些公务要忙。”朱见深温声道,“你且先休息吧,晚膳陪朕一起吃。” “好…” 贞儿拉了拉被子,盖住大片雪白。 … 朱见深看了看圭表,已快到申时末了。 估摸着兵部衙门快关门了,索性就命人去于谦家传谕,刚从暖被窝出来,他不想跑趟儿了。 于谦家离皇宫并不远,但冬天黑的早,他接到旨意时,已是天色渐黑,距离宫门上锁只剩半个时辰。 他也不顾上冷不冷了,轿子都没坐,骑上马就往皇宫赶。 这寒冬腊月的天儿,不是一般的冷,对一个66岁的老头子来说,是个巨大考验。 宫门前下马时,他遏制不住地打哆嗦,鼻息都凝结成霜粘在胡子上,显得有些……邋遢。 但时间紧急,他也没法兼顾形象了,随意抹了抹,便匆匆进宫。 于谦腿脚还算利索,半刻钟的时间就赶到了乾清宫。 “不必行礼了,快过来坐。”朱见深良心未泯,见于谦如此模样,多少有些不落忍。 他走上前,请于谦坐下,还把炉子往他身边挪了挪。 这也就是于谦了,要换成李青,即便能忍住嘴上不说,心里也得骂这厮一顿。 “皇上召臣来,所为何事?”于谦并未埋怨什么,开门见山。 “昂,是这样。”朱见深道,“今日早朝,老师说草原局势诡谲,可能会爆发大规模战争,有几分把握?” 于谦想了想,道:“其实他们早就该打了,但一直隐忍不发,不过这次……臣不敢说十成十,却也有七成把握。” 顿了下,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皇上,打与不打都是他们的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于谦是真的怕了,“臣在朝堂说出此事,也只是想让皇上心中有数,并无其他意思。” 朱见深却不这么想,他道:“常言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趁着他们大战,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不美哉?” “皇上,万不可亲征啊!”于谦直接给跪了。 朱见深一头雾水:“老师快快请起,朕什么时候说要亲征了?朕有精兵强将,何须亲自出马?” 呃…跪早了……于谦忍不住老脸一红,尴尬着起身坐下。 这也不怪他,主要是被那次皇帝亲征给整怕了。 “皇上,我们大明不能出手。”于谦认真说,“我们不出手,那就是草原内战,可我们一旦出手,反而会让他们停止内战,甚至联手抵抗大明; 皇上,打一个,拉一个,里挑外撅,才是上上之策啊!” 朱见深蹙眉不语。 于谦连忙补充:“皇上,即便大明能刚好赶上他们激战疲惫,从而一举歼灭鞑靼、瓦剌主力,也效果不大; 草原人口足有五百万以上,再进一步讲,大明真就消灭了瓦剌和鞑靼,也一样会有其他部落崛起,那么大的草原,那么多的人口,单靠打仗是真不行; 况且,这对外用兵其中的花销…过于庞大,国库存银并不多……” 巴拉巴拉…… 朱见深听得脑仁疼,无奈道:“成吧,朕再考虑考虑,天色不早了,老师快回去吧。” “呃…是,臣告退。” 出了宫,于谦摸了摸鼻子,苦笑不已。 什么事儿都没做,这一趟算是白跑了,这大冷的天儿…… 于谦无奈骑上马,顶着朔风往家赶,走到一半时,他终究是不放心,转而去了连家屯儿。 小院。 一家人吃过晚饭,日常进行茶话会。 炭盆儿燃着,房里温暖如春,过年氛围一下就上来了。 李青讲着名着,俩人听得津津有味儿,时不时插科打诨,颇为得趣儿。 朱婉清趁着李青喝茶的间隙,问道:“李叔,你不想当年一下子吗?” 她带着憧憬和崇拜:“李叔的故事肯定更精彩。”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说也罢。”李青知道这妮子多少察觉出了什么,自然不上套,没好气道:“红楼梦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李叔继续。”朱婉清也不强求,主要是她强求不了。 李青气沉丹田,悠然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朱婉清:(⊙o⊙)… “李叔你怎么这样?”小丫头又破防了,她最烦断章了。 李青懒懒道:“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跟你们年轻人不能比啊。” “那我来讲吧!”李宏自告奋勇,“婉清妹妹,我跟你讲个三英战吕布。” “……打打杀杀,有什么可听的呀。”朱婉清嘟了嘟嘴,“那书我都看过了。” 李宏:“……” 却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于谦的声音传来:“先生,在家吗?” “在!”李青扬声回了一句,神情有些诧异:天都黑了…… “可能有些公事,你俩回各自房间休息吧。” “好吧。”朱婉清怏怏点头,起身往外走。 李宏赶忙跟上,“天黑路滑,婉清妹妹我扶你。” “少来,你就是想摸本小姐的手。” “你咋能这么想呢。”李宏受伤的说。 但朱婉清根本不上当,哼哼着回了自己小屋,留李宏一人在风中无语。 李青好笑地摇摇头,干儿子终究是差了个段位。 李青走到门口,打开院门,见于谦浑身直哆嗦,连忙请他进屋。 于谦是真冻坏了,也顾不上仪态,一屁股坐在炭盆儿前,烤着火,牙齿还在打颤。 “怎么冻成这样?” “刚骑马进了一趟宫,接着又骑马来先生这儿了,刮了一路,可冻死我了。”于谦苦笑着说。 李青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于谦沉声道:“皇上有出兵草原的心思。” “亲征?” “不是。” “那就没事了。”李青笑着说,“他有出兵草原的心理很正常,这才是一个合格帝王该有的心理。” 于谦急道:“先生,草原局势你是再清楚不过,不能出兵啊!” “他这不没出兵吗,你急个什么劲儿啊?”李青好笑,“真是服你了,大冷的天儿,你也不怕染上风寒,什么岁数心里没点儿数吗?” “……”于谦无奈道,“这不重要,重点是皇上想出兵,我已经劝过了,但并未打消他的心思。”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枉你做了这么多年兵部尚书,我问你,他想出兵是为了什么?” “少年天子,年轻气盛,难免好大喜功……” “错了。”李青打断道:“前面他爹都给他打过样儿了,你觉得他还会那般冲动?再说,他理政好几个月了,又岂会不知国库不富裕?” 于谦愣了下,道:“先生的意思是……?” “他这是在打军权的主意呢。”李青笑着说,眼底闪过一抹满意之色:这小子还真是随他爹,随他爷,政治眼光独到,上来就抓住了精髓。 第7章 来自皇帝的贿赂 “真是这样?”于谦有些狐疑。 李青反问:“你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你都分辨不出来?” “呃……即便如此,出兵总归是个昏招啊。” “他根本就没出兵心思,就是想试探试探,不然就不是单独召见你了。”李青笑道,“打仗直接找武清侯岂不更好,你就是一管后勤的,跟你有什么可讨论的。” 于谦:“……” 不过经李青这么一分析,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 “但愿如先生所言吧,可要是……” “我来劝阻。”李青说。 于谦点点头,彻底放下心。 “话说,皇上大婚在即,也就这几天了,先生可知道?” “这么快?”李青惊诧:好家伙,快吃席了竟然都不通知我。 “皇后人选定下了?” 于谦微微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离过年没几天了,太后不是说要赶在年前,喜上加喜嘛。” “嗯…倒忘了这茬……”李青自语,他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说道,“皇后人选定下了,跟我说一声。” “好。”于谦玩笑道:“怎么,先生还想担任迎亲使?” “……我闲的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大冷的天儿,哪有躺被窝里舒服?我只是怕错过吃席。” “……” ~ 乾清宫。 晚膳后,朱见深开始着眼于朝局。 过了年,就要用他的年号了,身为皇帝,尤其是他这个年龄段,自然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不光是他,半数以上的皇帝在登基之初,都抱有大志向,尽管有很多平庸一生,甚至成了昏君,但在最初时,他们的那颗心还是红色的。 朱见深快十八岁了,自小接受的就是储君教育,熟读经史,也精于算计,比八岁就登基的朱祁镇,强的不是一点两点。 他更成熟,也懂得隐忍,耐得住性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 搞笑呢! 在没有得到大多数臣子认可,稳定朝局之前,引火只会烧身。 御案前,朱见深提笔蘸墨,眉头微蹙,良久,写下‘李贤’二字。 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这可不是盖的,在朝堂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大,他代表着文治。 接着,又先后写下,‘于谦’、‘石亨’,这两个人能量也不小,他们代表的是武功。 朱见深吁了口气,最终,又写下一个名字。 ‘李青!’ 从纸面数据来看,李青的能量最小,甚至都没什么实权,就一个勋爵而已,可谓是文武两不沾。 但问题在于,李青的‘势’太强了。 无论是代表文治的李贤,还是代表武功的石亨、于谦,都是他的坚定支持者,以至于就连那些个讨厌他,且能量不小的官员,都拿他没有任何办法,甚至都绕着他走。 ‘这样的人物得好好拉拢,话说,他喜欢什么来着……’ 朱见深揉了揉眉心,苦笑出声。 之前他对李青的恶意太深了,导致他本能排斥李青,所以根本就没尝试过了解他。 但现在不同了,他的贞儿姐已经回来了,怨恨自然也随之消散,加上李青的重要性,拉拢李青成了第一要务。 “皇上,在为国事烦忧吗?”贞儿盈盈上前,眸子带着柔媚,少.妇的年纪却夹杂着少女风情,毫无违和感,令人怦然心动。 朱见深情难自禁,伸手揽过她的腰,微一用力,贞儿‘呀~’的一声,跌入他怀里,小脸绯红。 “皇上…唔……” 许久,朱见深才放开她,轻笑道:“有你在,朕又岂会烦忧?” 贞儿有些难为情:这还是我记忆中的太子吗?他……好会呀。 她也好喜欢…… 或许由于年龄过于悬殊,她竟生出一种异样的刺激感,在这种情感的催化下,让她那压抑感情呈几何倍数暴涨、宣泄。 这一刻,她眼中的朱见深,形象一下子伟岸起来,而昔年被叫姐姐的她……却满是小女人的情绪。 那羞喜中带着撒娇的微表情,实在戳人xp。 “皇上…就会哄奴婢开心。” “称臣妾。”朱见深纠正。 贞儿怔了怔,逐渐从情爱滋味儿中清醒过来,“皇上真要封……我做妃子?” “不然呢?” “这不太好吧?”她迟疑着说,“奴婢年龄…太大了,传扬出去实在有损皇上龙威。” 可以预见,百官要是知道此事,绝对会炸锅。 八十岁男人娶二十岁女子都没人会说什么,顶多也就调侃两句罢了,但反过来,女子嫁比自己小的,哪怕五岁以上,都会被人拿来说事。 何况大了十七岁,何况朱见深是皇帝。 她几乎可以肯定,但凡自己被册封妃子,定会招来海量的弹劾。 士大夫口中的礼制,向来都是服务于他们自己的,甚至为了让自己更光明正大的风流,还会给女子套上重重禁锢。 她的年纪,正好跟周太后同岁,当年但凡朱祁镇点头,她就是朱见深小妈,这其中的差距…… 贞儿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皇上,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贞儿带着祈求。 经历了这么多,她也看开了,名分不名分的并不重要,只要能维持这样的生活就极好了。 要什么自行车? “朕不想委屈你。”朱见深却是微微摇头,见她满脸惶恐,轻笑道:“放心吧,朕不会胡来的,会和平解决。” “皇上……”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朕言出必践。”朱见深很男人的说。 贞儿欲言又止,终是不忍打击他,瞥眼瞧见宣纸上的四个名字,她惊诧道:“皇上,你是要…对付他们?” “……”朱见深无语:我也得有那个能力啊,这登基还没半年,就对元老们下手,不是作死吗? 朱见深清了清嗓子,道:“这些人都是肱股之臣,能力出众,朕对付他们做甚?” 那就好……贞儿松了口气,讪笑道:“是奴婢多心了。” 看到李青名字,她心里突然一凛,求证道:“皇上,你是怎么找着奴婢的啊,是永青侯告诉你的吗?” “那倒不是,”朱见深哼哼道,“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一直不肯说,还是朕让小恒子着人秘密寻找,这才阴差阳错寻到你。” “不是他说的?”贞儿呆了下,脸上浮现惊惧之色,“皇上,那就更不能给奴婢名分了,不然……” “你就那么怕他?”朱见深皱眉,哼道:“朕是皇帝,他能奈朕何?” 贞儿正色道:“皇上,若是一般人倒也没什么,但永青侯不同。” “他不也是一个俩肩膀扛一颗脑袋,有什么不同的?”朱见深不忿,“都说了你不用管,去歇着去,朕要忙公务了。” 贞儿一滞,怯怯道:“是,奴婢告退。” 见她如此,朱见深有些后悔,却又拉不下脸赔不是,只好借着公务的名义,转移心中愧疚。 ‘先拉拢谁呢?’ 本来都要决定拉拢李青的朱见深,再听到心上人一番话后,又对其产生了排斥。 但终究,他理性占据了上风,还是在‘李青’二字上画了个圈。 他想快速收拢属于他的权利,没有权利的皇帝,即便穿上龙袍,也只是个吉祥物。 朱见深自然是不甘心做吉祥物,而他想拿回权利,就绕不开李青。 “算了,就让让他吧。”朱见深轻声自语,“正统、景泰两朝他出力甚大,天子气量不该如此小,美人是美人,江山是江山,不可混为一谈。” 敲定了方向,朱见深整个人轻松许多,靠在椅背上喝了杯茶,自语道:“时间不早了,还是早些歇了吧,明儿还得早朝呢……” 朱见深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刚尝试过美好滋味儿的他,自然贪吃了些。 贞儿也是如虎的年纪……。 从这方面来说,两人倒是般配…… ~ 次日,小院儿。 “李叔李叔,快起来啦,家里来人了。”小丫头门拍的‘哐哐’响,许是有来人撑腰的缘故,这次她格外放肆。 “快起来,钦差……钦差大人来了李叔。” “别吵了,这就起。”李青无奈撑起身子,暗道:这大清早的,该不是专门通知我扣俸禄的事吧?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朱见深貌似没这么狗,不会纯纯恶心人。 穿上衣服,蹬上鞋子,李青推门而出,见来人竟是小恒子,惊诧更甚。 “公公这么早来此,所为何事?” 小恒子满脸堆笑道:“皇上感念侯爷对大明的贡献,这不过年了嘛,侯爷两袖清风是出了名的,皇上特意命咱家送来些钱财,不能让侯爷委屈了。” “哎呀,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应该的。”李青笑眯眯的说,一边往外瞅着。 小恒子忙一挥手,“来呀,快将赏赐送进来。” 十来个锦衣卫拖着木盘进来,红布一掀,金光四射,不下五百两。 黄色,李青最喜欢的颜色。 朱婉清瞠目结舌,心道:这皇帝大哥也忒大方了吧?出手就是侯爵好几年的俸禄,这钱真好赚啊,难怪他能攒下那么大基业。 她看了都眼馋,这来钱速度,可真不是一般的快。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何李叔对俸禄一点也不在意。 确实,与这相比,那仨瓜俩枣……的确没必要在意。 “劳公公跑一趟。”李青出手就是两大锭金元宝,朱婉清看着都心疼:这也太奢侈了吧? 小恒子笑眯眯地收下,道:“侯爷,后日皇上大婚,皇后娘娘是羽林前卫指挥使吴俊之女,皇上命你做迎亲使。” “嗯…成吧。”李青答应下来。 出工一天,换五百两黄金,着实不少了。 … 一行人走后,两个后生挤上来,都是一脸兴奋。 李宏喜道:“干爹,看来当今皇上,依旧对您青睐有加啊!” 小丫头却道:“没听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皇帝明显别有所图!” “不就是迎个亲嘛,辛苦一天也就是了,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李宏说。 “大哥哥,这你就错了。”小丫头摇头道,“显然,做迎亲使也是恩遇,皇帝所求还没搬到台面上呢。” 说着,她有些担忧:“李叔,常言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黄金你收下了,若是皇帝……要做的事,跟你的观念有冲突,你怎么办?” 李青皱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强盗土匪的理论,不受律法保护!” “?” 第8章 问题不大 朱婉清呆呆地说:“李叔,这不是人最起码的道德吗?” 李青脸色一沉:“你骂我不是人?” “没有呀。” “你说我没有道德?” “……”朱婉清无语又气愤,哼道:“李叔你这样做,皇帝肯定要整你。” 李青撇嘴道:“你懂个啥,跟你说了多少次,少拿你的小聪明来看待庙堂,还有,你把李叔看得也太软弱了。” 朱婉清不服气:“别忘了,人家是君,你是臣。” “回金陵后,你把这话跟你爹说一遍,看他有何反应。”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老子可不惯着谁。” “吹吧你就……”朱婉清才不信,但也不敢再杠下去了,至少……李叔没惯着她。 再抬杠,大哥哥都保不住她。 她小脑瓜转了转,甜笑道:“李叔,这都要过年了,是不是快该发红包了呀。” “除夕夜再发。”李青将金子收拢在一起,哼着小曲儿带回了自己房间。 朱婉清怏怏道:“大哥哥,你说李叔咋就这么小气呢?” “呃……”李宏挠了挠头,道:“或许,这就是干爹有钱的原因。” “……没毛病。”朱婉清无语的说。 ~ 两日一晃而过。 腊月二十八,午夜刚过不到一个时辰,李青就被敲门声惊醒了。 “李叔,该起床了。” “嗯…。”李青回了句,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青色长袍推门走出房间,“天儿冷,快回去睡吧。” 该说不说,这便宜侄女儿比干儿子靠谱,昨儿他定了两个人形闹钟,结果另一个…… 听着隔壁厢房的呼噜声,他气不打一处来。 “李叔,热水温好了,快去洗漱吧,皇上大婚的日子容不得半分马虎。”朱婉清说。 “嗯……”李青强忍着揍儿子的冲动,转而去了东厨。 锁上门,简单洗漱了下,又重新修饰了下伪装,李青这才出来,听着干儿子的呼噜声还响个不停,他越想越气,走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哐——!” “谁,是哪个……干、干爹你……”李宏结结巴巴的说,“孩儿正要去叫您呢。” 嗯…念头通达了……李青淡淡道:“你准备一下,我忙完回来,帮你温习一下你师公的太极拳。” “干爹你听孩儿狡辩……不,听我解释…干爹、干爹……” 李宏欲哭无泪,朝小丫头道,“婉清妹妹,下次再有类似的事儿,你先叫我。” “嗯…好,不过……”朱婉清撒娇道,“大哥哥,我饿了。” … 寅时,宫门便开了。 奉天殿广场,太监宫女们正在忙碌着准备,小恒子亲自监督。 李青没有逗留,直接去了朝房。 他很少来朝房,因为上朝他都是掐着点儿,直接去奉天殿。 朝房人不多,今儿皇帝大婚,不上早朝,只有去迎亲的几位大臣在此候着。 李青的到来,打破了几人热络的氛围,朝房为之一静。 接着,起身上前行礼。 礼部尚书姚夔略带揶揄,“侯爷一向准时,不想今日竟来得这般早。” “嗯,”李青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压根儿不搭理他,朝李贤道,“一会儿到地方,谁来宣读册文?” 李贤拱了拱手,这才说道:“皇上要永青侯担任迎亲正使,自然是永青侯宣读。” 接着,朝姚夔道:“姚尚书,快把册文交给永青侯。” 姚夔气苦,这册文可是他点灯熬油,费尽心血写就而成,不想却便宜了李青。 会昌侯孙继宗帮腔道:“姚尚书,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快把册文交给永青侯。” 他也算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当年差点儿没被大外甥给玩死在大牢里,如今外甥孙做了皇帝,看似长了一辈儿,实则,大势已去。 孙太后已故,如今后宫周氏掌权,下面还有新皇后,孙家已经翻不起风浪了。 当今朝局上的几位大佬,都和李青关系密切,能跟李青打好关系,他自然要为之努力。 姚夔无奈,满不情愿地取出册文,递给李青,道:“文章深奥了些,侯爷有不懂之处,询问本官便是。” 李青无所谓道:“懂不懂有何打紧,我宣读一遍也就是了。” “……”姚夔更难受了,自己视若珍宝的佳作,竟被李青如此小瞧,可偏偏……又是事实。 孙继宗捧哏:“有道理!” 姚夔:“……” 李青走到一边坐下,展开册文默读,以防到时候卡壳。 不过,看册文的同时,他也在寻思如今朝局。 可以预见,过了年,这平稳的朝局会发生些动荡,原因很简单,新帝肯定是要扶持些自己的势力。 而这样,就会和老旧势力产生冲突。 动荡大小,取决于朱见深培养自己势力的力度,力度越大,动荡就越大。 从朱见深上来就想控制军队来看,他的心很大。 不过……我现在有绝对话语权,那小子浪不起来,嗯…问题不大。 其实,李青也是想让朱见深掌权的,皇帝不掌权,那就是个空架子,不过…他对朱见深的了解并不深,还有待考察,并不想一股脑地帮朱见深争权。 按他现在的‘年龄’来算,也就五十多岁,还有一二十年的政治生涯,没必要着急。 ‘吱呀~’小恒子推门而入,笑着拱手道:“诸位大人,吉时已到,我们该出发了。” 李青醒过神儿,收起册文站起身。 会昌侯孙继宗,忙走到李青跟前,道:“永青侯是迎亲正使,永青侯先请。” 面对这赤裸裸的套近乎,李青表现的很平淡,拽拽的当先走出朝房。 孙继宗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状态,颠颠儿地跟上…… 队伍如长龙一般,自皇宫而出,直奔指挥使吴俊府邸。 吴俊是顺天本地人,加上在京做官,家离皇宫并不远。 卯时三刻,迎亲队伍就到了。 吴俊显然比当初的钱贵沉得住气,鞭炮放的正是时候,接待也是有条不紊。 李青下马上前,清了清嗓子,宣读册文: “吴家有女,咨尔吴氏,毓秀勋门,赋质纯粹;有端庄静一之德,有温和慈惠之仁……” 巴拉巴拉…… 而后,又取出圣旨,这个就简单了。 封吴俊为都督同知! 这是历代皇帝老丈人的待遇,算是皇家真正的聘礼。 一番冗长礼节过后,新皇后乘銮驾前往她一辈子的栖息之所——皇宫。 准确说,是后宫…… 乾清宫。 朱见深从温柔乡醒来,见天色已然大亮,他一下就急了,今儿可是跟皇后大婚的日子,这要是迟到……实在说不过去。 “贞儿,我昨儿夜的衣服呢?”朱见深急吼吼道。 贞儿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那不是嘛,在地上呢。” 朱见深也不顾上了,跳下床就开始往身上套,差点儿绊一跟头。 “皇上何事焦急?” “今儿朕大婚,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嘛。”朱见深一边说着,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你快来帮帮朕,时间有些不赶趟儿了。” 贞儿不敢怠慢,也顾不上走光什么了,反正也没外人。 她快速穿上小衣,帮朱见深穿戴。 皇帝大婚的事她当然知道,回来第一天朱见深就告诉她了,不过由于昨夜过于和谐,她就给忘了这茬。 贞儿倒没有心生不满,莫说她一大把年纪了,就算她是二八芳华,也万没有霸占皇帝的道理。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只有一个女人? 不过,终究是有些失落的,她知道自己不年轻了,患得患失。 朱见深却没注意到她的心理,快迟到的他正急着去坤宁宫赶婚礼呢。 “差不多就行了。”朱见深瞅着差不多了,便道:“贞儿你先在这内殿待着,不要暴露,朕明儿就来看你。” “是,奴婢遵旨。” 朱见深一滞,旋即苦笑:“放心,朕不是那喜新厌旧之人,今日之事实在耽搁不得,回头好好弥补你。” 见他如此,贞儿心中好受多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忙催促道:“皇上快去吧。” “嗯…” 朱见深急急出了内殿…… ~ 贞儿回到床前坐下,拾起床上散乱的衣物,一件件穿在身上,接着,取出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幽幽叹了口气。 终是……年华不复了。 她轻声自语:“莫贪心了,你能有今日,已经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至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而且,皇上也是真心宠爱,虽然可能并不长久,但总算是享受过美好,即便梦醒,也足够回味了。” 贞儿调整好心态,重新坐回床上,愣怔出神。 她知道,她就是一金丝雀儿,一只被圈养,且见不得光的金丝雀。 但她并不自怜自伤,也没埋怨什么,相比其他宫女,她这已经是很幸运了。 只是……不知这幸运又能维持多久。 贞儿自语道:“妃子就不想了,趁着皇上对我心有愧疚,明儿给他要个宫中女官的职位吧,还是得有个事做。” 按道理来说,只要不是先帝的女人,宫中的所有宫女,皇帝都可以临幸。 我年龄是大了些,但只要不被册封,不摆到明面儿上,私下里背着点儿人,问题应该不大……贞儿如此想着。 第9章 崽花爷钱不心疼 大宴在午门进行,由尚宝司负责。 皇帝大婚,不亚于过寿,更有甚之。 教坊司设九奏乐歌,光禄寺设酒在御座西,设膳在御座东,另设珍羞美味亭,食材皆是四方奇珍; 这其中,不少新鲜食材,都是通过驿站加急运来的,经由御膳房精心烹调,称舌尖上的大明也毫不为过。 这还只是婚宴,若是大婚整个流程所有花销加在一起,至少也得两百万两开外,可谓是排场到了极点。 但没有人觉得奢侈,皇帝嘛,理应如此。 为帝者,常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不外如是。 皇帝希望臣子听话,廉洁,实心做事;自己却时常铺张浪费,极致奢靡,甚至为了皇家体面,仅是不必要的花费,每年就数以百万两。 但问题是,没有人觉得不对,无论是官僚,还是百姓,都觉得理所当然,没人有意见,也不觉得不公平。 对此,李青是有意见的,可有意见归有意见,他没能力改变。 以一人之思想,改变天下万万人之观念,无异于天方夜谭,根本不现实。 且他也不敢! 真若掀起阶级斗争,立时就会天下大乱,甚至会酿造成比五代十国时期,还要混乱的局面。 毕竟……即便到了后现代时期,老袁头还称帝呢,何况是在这时代。 李青也只能使尽浑身解数,尽可能的维持稳定,争取将利益最大化,而不是走极端。 太超前的先进思想,只会酿成悲剧、惨剧。 这次大婚,朱祁钰走前给侄子留的内帑家底儿,被花得七七八八。 倒应了那句老话,崽花爷钱不心疼。 ~ 皇帝还没来,菜自然是不上的,群臣矜持的品茗,与同僚谈天。 李青这桌都重量级人物,如于谦、李贤、石亨,以及户、礼、刑、工,四位尚书,阵容豪华到了极点。 都是大佬,心中对李青再不爽,也不会拿到台面上,表面上对李青都很客气。 “于尚书,草原那边有新消息没?”李青问。 在座都是朝堂大佬,没什么好隐瞒的,朝廷真要做什么决定,他们也有话语权。 “暂时还没有,不过…大战是基本确定了。”于谦放下茶杯,道:“即便年前不打,年后也会打。” 户部尚书一怔,插话道:“大明薄税养民,皇上登基又减免了一部分,为期两年,暂时户部能提供的军饷并不多。” “兵者,凶器也……”姚夔紧跟着发表观点,继而长篇大论。 李青实在烦得慌,也懒得继续下去了,只是道:“他们也过年,若大战不可避免,基本就在这一小段时间进行。” 顿了顿,“这一战过后,不论谁胜谁败,草原格局都会发巨大变化,我们也要做好应变措施。” “不知永青侯有何高见?”姚夔问。 有高见也不跟你说啊……李青淡淡道:“情况不明,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本侯也只是顺嘴一问。” 姚夔捋须,摇头晃脑道:“本官倒有一计。” “哦?你也有计?” “怎么,永青侯以为,本官不能有?”姚夔不满。 “没什么。”李青端起茶杯抿着,这副轻视姿态,让姚夔火大。 大喜的日子,于谦不想再闹幺蛾子,连忙打圆场,“不知姚尚书有何高见?” 姚夔斜睨了李青一眼,却也真不敢拿他如何,于是顺坡下驴,道:“高见不敢当,一些浅薄看法罢了; 本官以为,与其耗资弥巨,且让我大明将士流血牺牲,倒不如用以恩赏。” 他轻蔑道:“草原蛮子不习教化,给点儿好处,不愁他们不按照大明意愿做事,在这个过程中,我大明再加以教化,如此便可长治久安。” “姚尚书高见。”刑部尚书陆瑜高度赞同,“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才是对付草原的不二之选。” 其实他们是想做事的,不过在做事的同时,也会以自己利益为出发点。 战事一起,武将就会发展壮大,这才是他们反对战事的根本原因。 大明立国百年,文官支棱起来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们实在不想再被武将骑在脖子上了。 基于此,无限削弱武将的作用、影响力,成了绝大数文官的政治立场。 对他们来说,除非如上次京师保卫战,敌人打到家门口了,不然能不动兵,还是不用兵的好。 动兵,就给了武将政治土壤! 石亨虽憨,却也听出了这俩人没憋好屁,哼道:“打与不打皇上说了算,现在说这个是不是为时尚早了?再者,草原蛮子就得打,一味恩赏只会让其有恃无恐; 永青侯,你以为呢?” 李青只是笑笑:“情况还不明朗,现在说这个意义不大,话说,快该开席了吧?” 众人:“……” 俺们正讨论国家大事,你却一心吃席? 其实,李青也是不想打的,让草原自己的乱起来,大明获益才最大,不然很可能被拖入战争泥潭,且也会让草原的内乱趋于平和。 出兵的代价极大! 但也不是说,大明就一定不能出兵,还是得看这一战的结果。 瓦剌大胜就不打,鞑靼大胜必须打!不然草原就统一了! 还有一点,自麓川之战、京师保卫战之后,明军就没有再打过仗,距今已有十五年,再平静个十几年,一旦军中出现断层,那明军的战斗力不知会下滑成什么样子呢。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李青还是想保持住明军战力,当然,也不能为了保证战力,就故意发动无谓的战争。 这其中的度,要平衡好。 李青忍不住抬头望了北方一眼,眉头微皱:但愿瓦剌不会让我失望。 … 临近午时,帝后联袂而来,群臣大礼参拜,朝这对年轻帝后行礼。 接着,教坊司奏乐,大宴开席。 大宴丰盛到了极点,根本不存在不够吃,吃不饱的情况,各种珍奇佳肴不断,极致奢华。 反正不吃也是浪费,李青可不管那些,宴席一开,即便是于谦,那也是不能让的,只可惜……不能兜菜。 帝后并未久留,只走个过场便离去了,留群臣自由发挥。 两人一走,酒宴气氛也到了顶点,同僚相互敬酒,下级官员奉承上级官员,将官场风气演绎的淋漓尽致。 李青这桌都是大佬,自然是被敬酒的重灾区,连带着李青也多喝了不少。 身处庙堂,不能太过不近人情,这种场合多少还是得相互给些面子的,且几杯酒水也影响不到他。 … 李青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官僚场合,吃饱喝足后,抹抹嘴就出了宫。 半夜就起了,一直忙碌到现在,他得回去补个觉。 到家后,李青没忘记早上的诺言,为干儿子温习了一遍太极拳,这才心满意足往厢房走。 “李叔李叔,皇后长什么样儿啊?”朱婉清跟在屁股后,叭叭的问。 “没注意,进宫前看不到真容,也就大宴露了一面。”李青想了想,说,“不过貌似挺漂亮的,皇后哪有难看的啊!” “席好吃吗?” “嗯,味儿不赖。”李青摆摆手,“行了,李叔这一通忙下来,挺累的了,要休息会儿。” 朱婉清怏怏道:“李叔你每天都在休息诶。” 李青脚步一顿,回头挑了挑眉:“你有意见?” “哪敢呀?”朱婉清讪笑。 “不敢就好。”李青淡淡道:“皇家的事跟你没关系,即便恢复你公主称号,也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朱婉清一脸受伤:“李叔你还是讨厌我。” “少来这套。” “这次我真的生气了。”朱婉清气道,“侄女儿是担心你长久不问朝政,权势地位下滑,进而被政敌钻了空子。” 李宏一瘸一拐上前,讪讪道:“干爹,你对婉清妹妹确实过于严苛了。” “行吧,这次李叔错怪你。” “一句错怪就行了?”朱婉清哼哼道,“你知道我这弱小的心灵……” “别蹬鼻子上脸。” “……红包得厚实些。”朱婉清说。 李青好笑点头:“少不了你的,真的是…未来那么大家业都要交给你俩打理,这点蝇头小利却死抱着不放。” “那么大的家业都是李叔的,红包才是自己的嘛。”朱婉清笑嘻嘻的说,继而又担忧的问,“李叔,你这么懒怠下去,真没事吗?” 李宏也道:“庙堂凶险,一朝失势,就可能被政敌逮着机会,进而疯狂打击,新帝对干爹依旧青睐,您也得给予正向回应才是。” 李青笑了:“你俩小辈儿倒还教育起我来了,老子做了这么久官儿,还用不着你们教。” “李叔,我跟大哥哥也是为了您着想。”朱婉清咕哝道,“未来…都是一家人嘛。” 李青笑笑,一颗心柔软下来,这种被后辈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放心吧,他们没那个胆子,暂时也没那个能力,而且……”李青吁了口气,“我也清闲不了多久了; 年后就改元了,新帝有了新年号,自然要做些事情出来,且关外局势也到最关键时刻,到时候,我可有的忙呢。” 李青舒展了下四肢,懒懒的说:“这些天是我最后的清闲时光了,都别吵我。” … 第10章 当媳妇熬成婆 夜, 贞儿一个人度过,久久难以入眠。 ‘皇后应该很年轻吧?嗯…一定年轻!’ “皇后应该很漂亮吧?嗯…当然漂亮。’ 各种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她精神内耗严重,辗转反侧。 … 次日,贞儿早早就起了床,心念念等着朱见深过来,但朱见深一直没来找她,她甚至都听到外面有人向皇帝行礼了, 但就是没能等来朱见深! 直到晚上,朱见深也还是没来。 贞儿失落感浓郁,陷入极度自卑中,她明白,有些东西她比不了。 比如年轻的身体,细腻的肌肤…… 吃过细粮后,谁还会吃糠咽菜? 她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皇帝变心竟如此快,贞儿多少有些接受不了,却也不能不接受。 ~ 朱见深很忙,新婚燕尔,自然是要做该做的事。 人们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皇后的身上,却忽略了陪着进宫的还有贵妃王氏、贤妃柏氏。 朱见深自然要雨露均沾,且闺房滋味儿也着实美妙,令人沉迷,难以自拔。 年轻、漂亮、身材好,搁谁不迷糊? 朱见深也是人,年轻的男人,生理上自然更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且还是刚尝试,贪玩儿了些也属正常。 不过,该批阅的奏疏,他并未落下,事业心还是有的,只不过…却是忽略了贞儿姐的感受。 直到除夕这天,他这才真正闲下来,来内殿看望贞儿。 “这些天朕比较忙,你……还好吧?”朱见深多少有些愧疚。 贞儿幽幽道:“不知皇上忙什么呢?” 话一出口,她忽觉太放肆了,忙又补充道:“奴婢无事,过得很好。” 顿了顿,又道:“皇上,奴婢有一事相求。” 朱见深自觉冷落了她,爽快道:“贞儿尽管开口,朕无有不允。” “奴婢想做个……女官。”贞儿说。 朱见深笑容一僵,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怕是不行。” 到底是老朱家的人,无有不允跟放屁似的。 贞儿心凉半截儿,她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绝情,明明前几日还……唉! 她说:“奴婢不要尚官,做一个女史就成。” (明朝宫女中不止有嫔妃体系,也有官职体系,尚宫局、尚服局、尚仪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尚官二人,六尚相同,官职正五品,六尚下辖四司,又称六尚二十四司;每司十至二十四人不等,都是正经官职,有权利的那种。 注:女官权力在皇宫内部,非政治权力。) 朱见深摇头。 “这都不行?”贞儿气苦:当初贞儿姐叫的那么欢,一个最底层的女官都舍不得给? 朱见深依旧摇头:“朕说了,要给你名分,册封你,自不会食言。” 贞儿呆了呆,委屈转为感动,“皇上……” 吸了吸鼻子,她冷静说道:“妃子还是算了,奴婢不想那些,做个女官就挺好,真做了妃子,于皇上,于奴婢来说,都不是好事。” “朕是皇帝,朕说了算。”朱见深相当霸气,道:“你先委屈段时间,待过了元宵节,朕会想办法运作。” “皇上三思。”贞儿正色道:“这实在有损龙威,且奴婢也会遭受攻讦,奴婢……” “不用说了,朕会平衡好各方面事宜。”朱见深摆摆手,“好了,朕一会儿还要忙公务,一起吃个饭吧。” 贞儿乖巧点头:“嗯…今儿除夕,皇上也要忙吗?” “是啊,皇帝可不轻松。”朱见深叹了口气,“大婚这几日,稍稍懈怠了些,积压了些奏疏,得尽快处理了。” 顿了下,又道:“晚上守岁,你也一起吧,先…扮做婢女。” “嗯…听皇上的。”贞儿像是吃了蜜似的,再不复方才自怜自伤。 尽管对册封之事仍不看好,却也没再反驳了,男人都好面子,何况还是皇帝。 ~ 除夕夜,坤宁宫。 太后周氏,皇后吴氏、贵妃王氏、贤妃柏氏,集聚一堂。 不过,王氏和柏氏地位终究是差了一大截儿,神色带着讨好,小脸满是恭敬。 周氏终于媳妇熬成婆,威风自然要耍一耍,孜孜不倦的讲着大道理,昔日从孙氏那儿受到的待遇,如今转嫁给了几个儿媳。 这所谓大道理,其实也就一个宗旨:万事顺着皇帝,不可忤逆丝毫,皇上是天……云云。 刚进门的几个小媳妇儿可不敢顶嘴,连抵触神色都不敢表露,一个个听得认真,用心记下。 嘴上说着:“谨遵母后教诲……” 周氏扬眉吐气,心情美美哒…… 说的正起兴,听到门外禀报:“皇上驾到……” 她住了口,三个小媳妇儿起身站立,准备行礼。 很快,朱见深走进殿,贞儿低着头,亦步亦趋也跟了进来。 朱见深心情极好,不待三个小媳妇儿行礼,便主动道:“不必多礼,都坐吧。” “是,谢皇上。” 周太后白了儿子一眼,略有些不悦,道:“皇上仁厚,但你们也莫要恃宠而骄。” “是,母后。” 朱见深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适应母后这般,他走到正位坐下,笑道:“儿臣祝母后身体康泰,越活越年轻。” “没个正形。”周太后瞪了儿子一眼,却终是没忍住,笑弯了眼。 贞儿上前,论资排辈儿一一为其斟水酒,而后恭敬立于一旁。 接着,皇后领头,王氏、柏氏跟上,敬太后,敬皇上,明明是一家人,却好一番客套。 朱见深对这样的家宴并不喜欢,但周太后却沉迷其中,乐此不疲。 当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不同的是,当初敬酒都陪着小心,如今却是被敬酒的那个。 … 一场家宴直到过了子时,才宣告结束。 朱见深本想回乾清宫内殿,跟他的宫女姐姐共度良宵。 周太后却催促他与皇后要多努力,为皇室开枝散叶。 面对当着急当奶奶的老娘,朱见深也没有正当理由拒绝,便半推半就地拉着皇后去了。 这下可害苦了万贞儿,她都没有正经去处,没有朱见深,乾清宫内殿她进不去。 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个背风的花圃将就一宿,这一夜下来,好悬没把她给冻死。 ~ … “干爹,干爹起床了。”李宏打着哈欠拍着门,跟梦游似的,“今儿皇上发红包,不能错过啊……” ‘吱呀~’李青打开门,“行了,回去接着睡吧,让你早起一次跟要你命似的。” “哎,那孩儿去睡了。”李宏如蒙大赦,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房间。 随即,朱婉清端着一盆水走来,小肩膀上搭着毛巾,“李叔,刚温好的水。” 还是小丫头懂事……李青笑道:“嗯,快去睡吧,今儿中午李叔下厨,做好吃的。” “好嘞,”朱婉清笑嘻嘻递上毛巾,道,“李叔你快洗脸,我去拿丝瓜瓤子。” “我自己去拿,大冷的天儿,你赶快去睡吧。” “没事儿,昨儿我睡得早,不困。”朱婉清摆了摆小手,“李叔你快洗脸吧。” 李青:(¬_¬)“我咋觉着你不怀好意呢?” “孝敬您也不怀好意?”小丫头嘟着嘴。 “别装可爱,这对李叔没用。”李青瞪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李叔跟你说过,不要尝试着探索未知,你很聪明,却不足以弥补差着一辈儿的智慧; 你是不是以为,你爹弄丢了皇位,是因为不够聪明? 实话告诉你,你爹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聪明。” 李青哼道,“莫以为你爹现在整日乐呵呵的,跟个憨子似的,是傻,那是因为他是朱老爷; 而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自以为的聪明,实际上不过是小聪明罢了,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你?道行差得远呢。” “李叔……” “好了,回去睡吧。”李青淡淡道,“李叔可以是李叔,也可以是李某。” “?”朱婉清没听懂李青的俏皮话。 不过,她读懂了李青的意思:再作死老子真弄死你! “知道啦。” 她怏怏回了厢房。 “门关好!” “……好哒。” ~ 奉天殿广场。 李青掐着点儿到,不多时,朱见深就赶了来。 新老板第一次年会,不免要慷慨激昂一番,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大明公司更上一个台阶,再创辉煌……朱见深都把自己说嗨了。 老员工倒也给面子,心里如何想不知,但脸上都是惊喜中带着感动,一副很认同的样子。 领个红包可真费劲儿,你搁这儿放空炮有屁用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只叹朱见深还太天真,或许过上一两年,他就不会如此了。 朱见深巴拉巴拉了半个多时辰,直到说的嘴唇起沫,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开始发红包。 新帝登基,又赶上大婚,今年的红包格外厚实,李青领了五十两纹银,揣进两只大袖中,走路时都‘哗啦哗啦’的,尤为动听。 只是还没等出宫门,就被小恒子给叫住了:“侯爷留步,皇上命你去乾清宫见驾。” 李青皱眉:“今儿是大年初一啊!” “呃…皇上是这样说的。”小恒子讪讪道,“还请侯爷……” “这种情况,得加钱。” 小恒子:“……” 第11章 正宫上门 乾清宫,御书房。 朱见深倚在椅上,小口抿着茶,透着溢于言表的喜悦,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天他格外舒心。 “皇上唤臣来,所为何事?”李青开门见山。 “啊,李卿坐,上茶。”朱见深放下茶杯,笑眯眯的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李卿聊聊,今日是成化元年的第一天,李卿又是正统、景泰两朝的元老,这么有意义的一天,很值得咱们君臣纪念一下,不是吗?” 李青:“……” 这话说的…咋跟结婚纪念日似的……李青无力吐槽,接过小恒子递上来的茶,细细品味起来,也不接话茬。 他知道,朱见深绝不是找他絮叨的,没人会这么无聊。 果然,一杯茶没喝完,朱见深就忍不住了,忧虑道:“李卿,大明军队已有十五年不曾打过仗了啊。” “四海承平,社稷幸甚。”李青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见深噎了一下,道:“常言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眼下确是如此,但长远来看,终究是有隐患,朕还是想……重振武备!” “皇上有这个想法,自是好的,重振武备有很多方式,并非就要打仗才行。”李青道,“操练也是可以的,皇上闲暇之余,可以亲自操练。” 朱见深:“……” 他是想快速掌军权,通过打仗提拔年轻将领,培养自己人。 李青自然知道,但这事儿急不得,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的,需要一定时间,用以皇帝和武将之间的磨合。 且,李青也不想这么快就让他掌权。 越容易得到就越不珍惜,当初朱祁镇就是太顺了,李青火力全开,拨乱反正只用了数年时间,这也导致朱祁镇的自信心爆棚,盲目自大。 同样的错误,李青不想再犯第二次。 他更想让朱见深自己争取,他来辅助,在关键时候施以援手,亦或在即将玩砸时兜底儿,而非冲在第一线。 通过朝堂斗争,让皇帝一步步成长起来,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还是要给朱见深一些磨难,不能让其过于顺遂……李青如此想着。 朱见深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想当初,李卿敢言、敢行,敢为天下先,如今却……唉。” 他难掩失望,“终是朕福薄德浅啊!” “皇上多心了,臣始终都是站在大明这一边,从未改变。”李青认真道,“这一点,请皇上不要怀疑。” “那可否……” “皇上!”李青打断,问:“皇上站在哪一边?” 朱见深懵了好一会儿,才道:“朕是大明皇帝,自然是以大明江山为重。” 李青微微一笑:“这么看来,咱们君臣目标一致,乃同道中人啊!” “……”朱见深索性不装了,直接摊牌:“朕初掌大宝,需要贤臣辅佐,李卿可愿为朕之肱骨。”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本就是臣子本分,皇上何出此言?”李青一脸诧异,“满朝文武皆可为皇上之肱骨啊!” 朱见深:-_-|| “李卿,这个年过得舒服吧?” 他技巧性地提点一下,希望李青记起之前送金子的事情,奈何李青没get到点,诚实道: “还可以吧,就是这大年初一……呵呵,也没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嘛。” “……走走走,去过年去吧。”朱见深到底年轻,被李青给整破防了。 ~ “可恶,李青这厮欺人太甚。”朱见深无能狂怒,胸膛起伏剧烈。 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权力收拢,比预料得还要难不少,刚开始就阻碍重重…… 小恒子察言观色,曲意讨好:“皇上英明神武,年富力强,往后时间长着呢,何须急这一时?大过年的,开心最重要。” “嗯…”朱见深吁了口气,轻轻摆手。 小恒子见状,微微一礼,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刚走没几步,却又被叫住。 “等等,贞儿呢?” 小恒子一懵:“呃…奴婢不知,娘娘昨夜貌似是跟皇上一起……” “嘶~坏了。”朱见深猛地回过味儿来,忙道:“你快去找找,赶紧的,快去。”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 半晌午,贞儿被小恒子找到,带回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见她脸色很难看,关心道:“贞儿你怎么了?” 冻了一晚上,你说怎么了……贞儿气抖冷。 除夕夜,老阿姨差点去世。 朱见深看她瑟瑟发抖,大致也猜到了,歉意更浓:“是朕的疏忽,贞儿你快去歇歇,小恒子!让那俩宫女烧些热水,对了,再去弄副治疗、预防风寒的药。” “是,奴婢这就去。”小恒子忙不迭去了。 朱见深这紧张的表现,犹如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贞儿感动的同时,仿佛也没那么冷了。 “皇上…奴婢无碍的。” “哎?这可不能马虎,还是保险点为好。”朱见深温声说道,“快去歇着吧。” “嗯……”贞儿倍感窝心,所有的委屈烟消云散。 她刚准备去躺会儿,却见小恒子去而复返,一脸紧张,“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过来了。” 小恒子紧张的不行,那模样……就跟他偷吃被媳妇堵了似的。 朱见深也是本能心虚,但随即他就调整了心态,淡淡道:“嗯…知道了,你继续忙你的。” 不愧是皇上……小恒子敬佩的看了眼朱见深,再次去了。 贞儿却满脸紧张,“皇上,这可怎么办,要不奴婢先躲躲吧?” “不用,迟早是要让她知道的,没什么打紧。”朱见深温声道,“皇后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不用怕,况且还有朕在呢。” 想了想,朱见深索性道:“你就在这儿待着,一会儿把话说开也就是了。” “皇上…这,这……” “什么这那的,听朕的。”朱见深很男人的说道,“这宫里,朕说了算。” 贞儿还是想躲,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羞耻。 两人年龄如此悬殊,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她勾引皇帝,一旦传扬出去,那些个言官岂会轻饶了她? 一张嘴也是能杀人的,天下间,又有几位女子顶得住言语暴力? “皇上……求您了,就先让奴婢躲躲吧。”贞儿一脸祈求。 朱见深却是铁了心,且还有些生气:“你在怕什么,是觉得朕护不住你?” “奴婢……” “就在这儿待着。”朱见深强势打断,拉着她不松手。 很快,一身凤袍,头戴凤冠的吴皇后盈盈走来,这一身华美正装,将她原本就姣好的小脸,映衬得更加美艳高贵,年龄不大,气场却是十足。 “臣妾见过皇上。”吴皇后执礼甚恭。 她父亲虽在武将体系,却也是顺天有名的儒生,爱好文学,母亲是有名的才女,吴氏耳濡目染之下,又岂会差了。 那一身书香门第的气质,可不是伺候人出身的万贞儿能比的。 年龄、出身、样貌、气质……两相对比,贞儿全方位完败。 她都不敢抬头。 “皇后无需多礼。”朱见深对吴氏也很满意,加上多少有些歉疚心理,语气更是温柔,“怎么来这儿了。” 吴氏小脸一红,小女子身子给了人,心自然也是一样。 “臣妾…随便走走,走着走着……就来了乾清宫。”吴氏声细如蚊。 朱见深笑笑,也不戳破:“先坐吧,朕有件事要与皇后说。” “嗯…”吴氏走到一边椅前坐下,这才打量起贞儿。 女人的第六感尤为准,她一眼就看出这老阿姨似乎不一般。 朱见深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摊牌:“她叫万贞儿,是朕的贴身宫女,嗯……” 说到这儿,他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道:“那什么,朕想让她继续伺候朕。” 吴氏眨了眨眼眸,道:“皇上想让哪个宫女伺候是皇上自由,臣妾哪有权力干涉,皇上不用跟臣妾商量的。” “啊,是这样。”朱见深悻悻道,“皇后你可能没明白,朕是说……朕喜欢她。” 吴氏当然明白! 她不是妒妇,关键是贞儿这年龄……跟她婆婆差不多,她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但身为皇后的她,深刻明白,自己必须要大度,皇帝不可能就她一个女人。 真要拦着不让皇帝纳妃,莫说太后,就是外臣也得说上两句。 这时代就是如此,男人对女人的要求苛刻,但女人却要对男人大度。 可问题是……夫君找年轻女子倒也罢了,偏偏找个跟她婆婆、娘亲年龄差不多的女子,她实在是……说难听点儿,膈应! “母后可知道?”吴氏不好拒绝,便把婆婆拉了出来。 以她对严苛婆婆的了解,对方不会让儿子找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 朱见深脸上一热:“母后还不知道,这不是先跟你说说嘛。” 夫君的尊重,让吴氏很感动,但夫君的品味……她实在无法理解。 吴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脑瓜子嗡嗡的…… 朱见深问道:“皇后没意见吧?” 吴氏:“……” 她能有什么意见,即便她是皇后,也没有不许皇帝纳妃的道理。 “臣妾……并无意见。”她苦涩说道。 “嗯……”朱见深愈发开心,笑道:“你们先相处一下,朕去找母后说说。” 言罢,也不顾俩人作何感想,径直出了内殿…… 第12章 儿啊,你这是病,得治!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贞儿下跪磕头,恭敬到了极点。 她挺怕的,什么都有保鲜期,她还没自信到皇上一直宠爱她的地步。 就算皇上一直宠爱不减,那也不能放肆,毕竟……皇上又不能把她绑身上,走哪儿带哪儿。 这后宫,终究还是太后、皇后的天下。 在宫里待了三十年,这点儿她门清,更何况……她也心虚啊! 虽说她认识朱见深更早,但这并不是什么资本,相反,人吴氏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宫,即便放在普通家庭,自己也只是妾室,对正妻要恭敬有加。 在这时代,若妾室放浪无礼,正妻便是弄死,也不会受到很严厉的处罚。 更别提后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了。 贞儿以头抢地,大气都不敢喘。 “起来吧。”吴氏淡淡开口,她心里是有情绪的,但碍于皇后身份,不好发作。 吃一个老宫女的醋,实在太过掉价。 “谢娘娘。”贞儿起身,恭敬地立在一旁,垂首不语。 吴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实话,她也挺无语的,直到现在都还难以置信。 许久,她才问道:“你和皇上……什么时候的事?” “回娘娘…也就这几天的事。”贞儿讪讪的说,时刻准备着迎接吴氏的发难。 然吴氏并未发难,只是点了点头,道:“皇上尚且年轻,正是贪欢的年纪,莫要为了得宠以色侍人,皇上身上可系着天下万民呢。” “是,娘娘,奴婢谨记。”贞儿言听计从,十分乖巧。 吴氏轻叹口气,道:“看你脸色难看,可是病了?” “娘娘慧眼如炬,奴婢…确实有些不舒服。”贞儿低着头说。 “那就歇着吧。”吴氏起身道:“你无需忧惧,本宫还不至于跟你一般见识,能被皇上看中是你的福分,不过……你若恃宠而骄,放浪无形,本宫也定不会饶你。” “是,奴婢不敢。” 贞儿头又低了几分。 吴氏请‘嗯’一声,走出内殿。 “奴婢恭送皇后娘娘……”贞儿再次下拜,直到确认皇后走远,她这才敢抬起头。 经这么一吓,她出了一身汗,也没那么冷了。 只是想到未来要面对的困难,她就惴惴不安,小皇后还好,话语权不算大,难缠的是太后,以及外廷的文武百官。 贞儿都不敢想,要是这些人知道后,会如何攻讦她。 “唉…走一步说一步吧。”贞儿自语,“但愿……一切顺遂。” 这时,两个宫女提着热水进来,恭敬道:“娘娘,该沐浴了。” “嗯…”贞儿回过神儿,心情陡然好了许多,一直伺候人,如今被人伺候,这感觉十分美妙。 ~ “不行,坚决不行,这不是胡闹吗?”周氏罕见发怒:“昨夜我就觉着那婢女有些眼熟,不想竟是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母后,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朱见深苦笑,“就一个妃子而已,用得着如此上纲上线吗?” “当然!”周氏立场坚定,甚至有些破防:“她都多大了,这要是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在?” 周太后哼道:“想立她为妃,除非本宫死了。” “母后……可儿臣真的喜欢她啊。”朱见深打感情牌。 但没用! 周太后气道:“没出息,你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有,朕就是喜欢她。”朱见深道,“母后,皇奶奶曾经也是宫女,这点你是知道的。” “咋?你还想让她做皇后?” “那倒是没有的,就是想给她个名分。”朱见深摇头,“朕是喜欢她,但也不会失了智,爱美人,更爱江山。” “……”周氏一整个给无语住了,烦躁道:“本宫不管这些,反正就是不许。” “儿臣喜欢她!” “你那是喜欢吗?”周太后扶额,“儿啊,你这是病,得治!” “母后……” “这次真不行!”周太后依旧不松口,苦口婆心:“见深,你刚登基不久,百官还未归心,要是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你让百官怎么想?” 朱见深不以为然:“不就纳个宫女为妃嘛,有何打紧?” “纳宫女为妃不打紧,但纳一个跟你娘亲一样大的宫女,可就太打紧了。”周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你呀你,你让母后说你什么好……” “母后问你,一个女人有江山重要,有百官拥立重要?” 朱见深沉默下来,良久,轻轻点头:“那就先不册封,待局势彻底稳固,百官归心再册立,这样可好?” 周太后:“……就必须得册立呗?” “母后,儿臣喜欢她,真的很喜欢。”朱见深认真说。 周氏气苦,但更多的是不忿。 昔年,朱祁镇也深情,奈何对象不是她;如今,儿子又是如此,且不惜屡屡顶撞她。 她……很难受! “随你吧,反正你是皇帝,本宫也劝不住你。”她落寞的说。 “母后……儿臣知错了。”朱见深忙说好听话,拉着周氏坐下,给她捏肩捶腿,一副大孝子模样,倒是抚平了些许老母亲受伤的心。 … 小院,李青到家时,李宏正在剁饺子馅儿。 这么多年下来,李青的手艺他学了不老少。 小丫头被李青一通训斥之后,也老实下来,在一旁擀着饺子皮儿,见到李青也只是乖巧叫了声:“李叔。” 连红包都不敢要了。 李青叫停二人,“今儿过年,干爹说过给你们做好吃的,说话算数,都去玩儿吧。” 说着,从两只衣袖中取出纹银:“皇帝发的,我都还没捂热乎,拿去。” “谢谢李叔。” “谢干爹。” 两人接过压岁钱,跪下磕头,给李青拜年。 “好了好了,都去玩儿吧。”李青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洗手,“等着吃好吃的就成。” “干爹,我帮忙烧锅吧。” “用不着,去吧。” 李青打发他们离开,挽起袖子忙碌起来。 前些年,每逢年节都是他最忙碌的日子,如今再回味,唯有唏嘘…… 过年总是幸福的,连家屯儿家家户户弥漫着米肉香气,过年嘛,总要吃顿好的。 午饭后,李青又炸了些丸子、蒸了笼包子,然后牵着驴子出了门。 驴子愈发年迈,但精神头还算好,蹄脚也利索,跟着李青散步,听着唠叨,不时‘嗯~啊~’两声…… 现如今,李青的碎碎念也只有跟驴子倾诉了,毕竟……它又不会说话。 可它又似乎能听懂,李青黯然时,它会拱一拱李青手心,喷出温热鼻息…… ~ 眨眼,年假过去,又到了上朝的日子,不过李青并未受到影响,依旧过着自己的舒心生活。 但他知道,舒心不了太久了。 草原上的局势元宵节前后,大概就能送回来,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能赋闲在家了。 草原双方憋了这些年,如今集中爆发,对未来格局必然有着深远影响,大明不可不重视。 李青有些忧虑,算算时间,那位憨厚的绰罗斯·伯颜帖木儿,也已年迈,估摸着就这两年的事了。 这位重情义的瓦剌首领若是没了,那大明对瓦剌的控制,也会深受影响,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可以预见,大战震荡过后,定会有不少部落来投靠大明,原因很简单,受到严重波及的他们,已经没能力在草原立足,投靠大明是他们最优的选择。 但这是有时限的,简而言之,就只能吃这一波。 “还是得提前做些规划……”李青自语。 ~ 皇宫,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认真道:“贞儿你放心,待朕稳定了朝局,摆平了百官,就册封你为妃。” 贞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皇上,其实这样就挺好,奴婢……” 朱见深伸出食指,按在她唇上,“称臣妾。” “臣…臣妾现在就很知足了。”贞儿道:“无非就是个身份而已,臣妾不在乎这个,且真公开的话……” “朕在乎。”朱见深说,“总之你不用担心什么,合适的时候,朕会给你名分的。” 贞儿还欲再说,唇瓣却已被堵住…… … 自打住进内殿后,贞儿就备受独宠,她也劝朱见深要雨露均沾,可朱见深不听,就宠她,就宠她…… 贞儿幸福的同时,也有些忐忑,毕竟……皇后、太后都知道她的存在,再这么下去,她没好果子吃。 “皇上,皇后娘娘以及贵妃、贤妃两位娘娘都是难得的美人。”贞儿劝道,“龙子若能早些诞下,百官也更能归心,奴…臣妾终是……年龄大了,莫过于在臣妾身上浪费精力。” 她眸子湿润:“皇上心里念着臣妾,臣妾就很开心了,但你也是皇后娘娘她们的夫君,太后还急着抱孙子呢。” “朕心里有数。”朱见深笑笑:“母后着急抱孙子,但若是你先给朕生个龙子呢?” “我…我生……” “怎么,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朕没信心?” “我……”贞儿怦然心动,憧憬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顺其自然就好,皇上莫冷落了皇后娘娘,还是先让她……”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皇帝不急,太监急了,“皇上,时间到了。” 贞儿羞红了脸,推了推他,“皇上,快起来吧。” 朱见深无奈起身穿衣服,刚出内殿,小恒子就迎上前,低声补充道:“皇上,太后娘娘找您,貌似……对皇上很不满。” “嗯…朕知道了。”朱见深叹了口气,“太后在坤宁宫吧?” 小恒子恭声称是。 “真是头疼……”朱见深嘀咕一句,动身赶往坤宁宫,准备着迎接暴风雨…… 第13章 干劲儿满满 坤宁宫。 周氏坐于正座,吴皇后坐下首座,贵妃、贤妃依次次之。 朱见深坐在另一边下首座,一对四,他被对面压得透不上来气。 “不知母后唤朕来,所为何事啊?”朱见深抿了口茶,故作轻松。 “为什么叫你来,你心里没数?”周太后冷笑,“真要本宫挑明?” “……可是关于这几日,朕常在前殿留宿?”朱见深明知故问,试探性的说道。 周太后淡淡道:“知道就好,本宫问你,那狐媚子究竟给你施了什么妖法?” “母后误会了,这几日朕实在忙得紧。”朱见深解释,“朕初掌大宝,有很多事都不熟悉,也有很多事要做……” “少来这套!”周太后哼道:“再忙,还能忙得睡觉时间都没有?”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朕以后会注意的。” “不是注意,是必须得宿在后宫。”周太后直接下死令:“你心里要还有本宫这个母后,就赶紧给本宫生个大孙子出来,不然……” 顿了下,哼道:“不然本宫不会原谅你。” “……儿臣遵命。”朱见深苦笑点头。 “那好,你和小吴回房吧。” 朱见深:“……母后,这大白天的,朕还有公务要忙呢。” “你在前殿真就一直在忙公务?”周太后讥讽:“少拿公务压本宫,为皇家开枝散叶,就是最大的公务。” 吴氏不禁小脸一红,王氏、柏氏也不禁小手摸向肚皮。 母凭子贵,这话在皇家最是适用,要是生个龙子出来,做不做得成储君且不说,待遇直线上升是没跑了。 王氏、柏氏怦然心动,毕竟……大明的储君,如皇上,太上皇……总得来说,可不是只有嫡长子才能做。 机会虽渺茫,但并非没可能。 奈何,她们只是妃,可不敢明面上争宠,皇上宠幸这种事,自然是要让人皇后优先。 但她们并未气馁,这事儿可说不好,不见得受宠幸多就一定能怀,先怀…… 朱见深年轻,尽管刚云雨不久,但依然不耽误再显神威,然,他对这种任务式的同房,还是很排斥的,于是道: “母后,朕是真有公务,中宗实录还没找人修呢。” 周太后眉毛一拧:“现在修?” “呃……按规矩,就应该现在修啊!”朱见深不解,“难道母后以为不妥?” “当然不妥,”周太后皱眉道,“你把你父皇放哪儿去了?” 朱见深一滞,忽的眸泛异彩,心道:“出兵的理由这不有了吗? 救……接太皇上回来,谁敢公然反对?!” “皇上!” “啊?哦,”朱见深清了清嗓子,道:“中宗实录还是要修的,这是祖制,不可违背,至于父皇……母后放心,朕会想办法,尽量争取接父皇回来。” 军不军权无所谓,主要是孝顺! 周太后听到这话,倒也无话可说,只是道:“你有这个心总归是好的,朝政的事本宫不过问,但也不能耽误本宫抱大孙子。” “儿臣明白。”朱见深保证道,“明日起,朕晚上宿在后宫。” “今日!” “……听母后的。” 周氏立即眉开眼笑,点头道:“嗯…皇上既然有公务,那便去忙吧,天子一言九鼎,你莫要食言,不然……” “不然母后不会原谅朕。”朱见深好笑的说。 周太后斜睨了他一眼,笑骂道:“都做皇帝了,还没个正形,也不怕人笑话。” “都是一家人,笑话个甚啊。”朱见深起身道,“那……儿臣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 朱见深松了口气,朝吴氏颔首示意,这才走出坤宁宫。 ~ 其实他并未说谎,年假过后,他是真的很忙。 来到御书房,朱见深立即翻阅翰林院在册官员,准备把中宗实录提上日程。 他对二叔感情不算深,在他十五岁前,几乎是被半囚禁状态,但从后来二叔病重,百官汇集到东宫来看,二叔这么做无可厚非。 如今以皇帝眼光看待问题,他挺能理解二叔的无奈。 朱见深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二叔但凡有一点私心,这皇位根本轮不到他,甚至……心狠一点儿,他都够呛能活。 但这皇位,却是传给了自己。 想想父皇留下的烂摊子,又想想二叔兢兢业业十数年,最终落得一个英年早逝的下场,朱见深也是唏嘘不已。 坦白说,朱见深是感恩朱祁钰的,不管如何,人家没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而是留给了他。 至于之前的那点儿委屈……相比皇位来说,算不上什么。 且,朱祁钰是真的有功于社稷! 这一点,所有人都承认、认可,朱见深不想否认,也没办法否认。 抛开良心不谈,否认了朱祁钰,也就否认了景泰一朝,所有人的政绩。 在没有培养出自己人之前,朱见深不敢跟老牌势力翻脸。 朱见深一个个过着翰林名字,最终在看到‘刘健’二字时,停了下来。 他隐约记起,李贤好似说起过这个名字,且还不止一次。 “景泰十一年的状元,倒也可堪大任……”朱见深自语,接着,扬声道:“来人!” 小太监上前,“奴婢在。” “传谕,升翰林刘健为编撰,总领中宗实录编修。” “奴婢遵旨。” 小太监行了一礼,便要去传谕。 “等一下。”朱见深叫住,提笔匆匆写下一道圣旨,“拿上这个。” “是。”小太监上前,双手捧起圣旨,转身去了。 朱见深吁了口气,暗道:“还是得提拔一些自己人,只是……提拔谁呢?” “李贤……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身子骨已经不太行了,得找个能顶的来……于谦年纪也大了……李青…算了,这厮路子太野,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臣子……刘健这个状元太嫩了……状元……” 朱见深碎碎念着,突然,他眼睛一亮,想起一人。 商辂! 这可是连中三元,曾一时间风光无两的人物,不过,却因犯了错,被打发去南直隶了,听说…这人跟李贤不对付……朱见深轻声说:“这个人得弄回来。” 他现在急需提拔一些人进入政治中心,以取代老旧势力。 朱见深心很大,不仅要抓军权,文治方面他也要弄些自己人出来。 “来人……” … 忙碌了一下午,朱见深林林总总,选定了十余人,开始为掌权做准备。 他已经十八岁了,和当初八岁登基,一直做不了主的朱祁镇不同,朱见深心智更为成熟,且没有受到群臣压迫的他,心中并不憋闷,做事自然更为冷静。 “这十余人不能一下就提拔高位,得一步步慢慢来,不然那伙儿老人可就坐不住了……”朱见深暗暗盘算着…… 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大刀阔斧的改革,而是培养自己势力,从而掌权,成为一个有实权的皇帝。 不然,即便想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是有心无力。 当然,这是老生常谈的事了,不然也不会流传着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百官心里也清楚这点,所以一般权力交接前,他们都会极力讨好太子,延长自己的政治生命,然,新帝大多都喜欢新人。 老人是好用,但却没新人容易掌控。 不管老臣多好,有能力的皇帝,都会选择培养自己的班底。 “小孩子才做选择,朕乃天子,文治武功全都要!”朱见深目光湛湛,信心满满。 他自信,他能做到。 少年人,总是那么自信…… ~ 结束了一日忙碌,当然要跟贞儿姐放松一下,奖励自己。 但朱见深还是守诺的,奖励完后,便去了后宫。 … 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刘健拿着任命圣谕,翻来覆去的看,神情颇为激动。 在翰林院待了这几年,他对官场规则也有了一定了解,编撰先帝实录可是个肥差,通常来说,只要不出岔子,修好书后,必定升迁! 本以为还要混好几年,才能捞个外放知县的官儿,不曾想突然这么大个馅饼砸下来,刘健整个人晕陶陶的…… 许久,他珍而又珍的收起圣旨,开始琢磨人选。 首先,排除比自己资历老,背景大的人,不然这头功有被抢风险,其次,也得找学识出众之人,活儿得干得漂亮。 但功劳还是要分出一部分的,吃独食往往没有好下场,得找个能撑得住场子,且又让人信服的副手……刘健苦思冥想。 他在翰林混了这么久,对官场一些道道门儿清,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读圣贤书的青年了,官场可没那么干净。 “嗯…庶吉士李东阳倒是个不错人选,八岁入顺天府学,景泰十三年中举,十五年中二甲进士,家族世代行伍,属金吾左卫籍,他既是神童,家族又有些小势力,还是刚进的翰林院……” 刘健思来想去,就这么一个符合他的利益,且对方人品、学识,都让他心生好感。 这次修撰中宗实录,对他未来的仕途,有着深远影响。 毕竟……机会可不是一直都有的,京中饱学之士太多了,有时候机会错过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来。 “嗯……就他了。” 第14章 惊喜?惊吓! 次日,翰林院。 明朝的翰林院相对来说,算是比较轻松的机构了,大家读读书,写写文章,修修国史什么的,还能接一些私活,补贴家用。 比如:跟显贵人家的子女讲课。 家教酬劳,再加上俸禄,生活倒也挺滋润的,但入仕为官,都是为了出人头地,谁也看不上这些东西。 也正因如此,翰林院是个表面上道德水准极高,实则却戾气极重的地方。 文人相轻,这里的人又大多自命不凡,对自身处境不满,难免会发些牢骚,甚至朝堂大官在他们口中,也是不过尔尔。 都是一副:我上我也行,只是没机会的心理。 这也不怪他们如此,八股文够难了,但他们披荆斩棘,一路过关斩将,到头来……不过是换个地方读书,虽然有官职,但更像是一种施舍,他们自然不满。 刘健一路走,一路听,一路看…… 同僚们日常讨论着国家大事,说着对朝廷政策的各种不满,表述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偶尔会爆发出惊叹、恭维,也有人意见相左,争得面红耳赤。 所见所闻,都让他颇觉幼稚…… 起初,他也是这里面的一员,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的就不再往里凑了,说白了,就是一群郁郁不得志的人,在侃侃而谈自己得势后,会做出怎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政绩来。 再说得难听点儿,这跟说东家、骂西家的长舌妇,并无本质区别。 如今刘健得遇机会,自然对此更是不屑一顾。 他现在追求的不再是口嗨,而是真正的仕途,一展自己的抱负,实现最初吹的牛。 巡了一圈儿,总算是在一处角落,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李东阳抱着一卷书,对周围的嘈杂毫不理会,一个人静静坐着,显得卓尔不群。 十八岁的他还未蓄胡须,唇角上只有一圈儿略微发黑的绒毛,看起来有些稚嫩,但眉宇间的从容不迫,却给人一种成熟稳健之感。 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跟前坐下,李东阳也只是欠了欠身,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东神童,好生好学啊!” 李东阳一怔,缓缓抬起头,见是刘健,合上书,拱手笑道:“原来是希贤兄。” 刘健大着李东阳十几岁,如今已是三十出头,叫上一句李神童,也不算托大,且这个外号在翰林院都传开了,李东阳并无不适情绪。 “没打扰吧?”刘健客气说道。 “无妨。”李东阳笑道,“这本《三国志》学生已读了无数次,内容早已熟记于心。” “不愧是李神童。”刘健赞了一句,他知道,李东阳说的熟记于心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的能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 不过,他对此多少有些费解,“东阳兄似乎对三国志情有独钟啊?” 李东阳还未取表字,刘健只能如此称呼。 “嗯…这段历史有着独特魅力,每次读,都有新收获。”李东阳含笑点头。 刘健赞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东阳兄大才,未来定是国之栋梁。” “不敢当,希贤兄谬赞了。”李东阳客气的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希贤兄可是……有事?” “嗯……”刘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皇上命我总领中宗实录修撰。” “哦?中宗实录……”李东阳眼睛一亮,立即捕捉到了话中深意,但碍于文人骨子里的清高,又不好显得迫切,只好笑着拱手:“恭喜希贤兄了,皇上慧眼识人,希贤兄这颗金子,总算是到了发光的时候了。” 刘健笑了笑,道:“我缺个副手,东阳兄可愿委屈?” 这哪里是委屈,分明就是拉他一把。 两人平日关系是不错,但李东阳也没想到,刘健竟如此……够意思。 “这……学生才疏学浅,怕误了希贤兄大事啊。”李东阳矜持的说。 刘健呵呵一笑:“翰林院谁人不知李神童学问,你若不行,那为兄实在想不到别人了。” 刘健再次邀请:“不知东阳兄可愿屈就?” 自谦一次也就成了,再自谦就显得矫情,且不免给人一种过于清高之感,李东阳自然看得出这是升迁的好机会,当即道: “承蒙希贤兄抬爱,那学生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就该如此。”刘健笑道,“为兄还要仰仗东阳兄呢。” “哪里那里……” 两人商业互吹间,有翰林注意到刘健,立即涌了上来。 昨日太监传旨,他们虽没听到具体内容,却也知道刘健大抵是要发达了,提前结个善缘很有必要。 很快,二人就被同僚包围了…… … 御书房。 李青、朱见深相对而坐,气氛融洽。 “李卿为国鞠躬尽瘁,乃国之栋梁,朕少不经事,有时候说话重些,爱卿莫要放在心上。”朱见深姿态摆的很低,一副礼贤下士模样。 李青身心舒坦,倒不是因为好听话,而是朱见深比之朱祁镇,要沉稳的多,更懂得忍而不发。 皇帝就得具备这种品质。 “皇上客气,微臣已垂垂老矣,如今不过一残躯罢了,怕是有心无力啊!”李青轻叹。 我看你且活呢……朱见深腹诽,脸上依旧春风满面,含笑道: “年前辽东进贡了几支长白山百年老参,这人参最是养人,回头朕命人给你送去。” “那就多谢皇上了。”李青笑眯眯道。 朱见深也笑了:“爱卿为大明贡献良多,区区几支人参算得了什么?” 顿了顿,“朕有件大事,要于爱卿商议。” 李青点了点下巴:“皇上请说。” “那朕就直说了。”朱见深道,“朕是天子,也是人子,太上皇在草原已有十数年,身为人子,岂能坐视父亲漂泊在外?” 事实上,在朱见深的心里,老爹多半已经挂了。 毕竟……这些年草原那么乱。 不只是他,绝大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朱见深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借着由头出兵,通过运作,进而掌军权。 “这不行。”李青拒绝的很干脆。 朱见深一呆,继而有些恼怒:“朕身为人子,难道迎回太上皇错了?大明以孝治国……” “皇上,太上皇就在大明,根本用不着出兵。”李青道,“他人就在金陵,你若想迎回他,也就一句话的事。” 不说实话不行了,不然朱见深搬到台面上,谁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说了实情,朱见深反而难以自处,因为他这个皇帝,才做了半年,屁股还没热乎呢。 真要迎回太上皇,那他的处境……十分尴尬。 毕竟……他还没掌权呢。 “你在胡说什么?”朱见深豁的起身,既恼怒,又怕李青说的是事实。 李青却是风淡云轻,道:“臣可没有胡说,太上皇早就回来了,太上皇后……现在应该称钱太后,她也在金陵陪着太上皇呢,之前那个小丫头就是太上皇嫡女,也就是皇上的妹妹。” “你放屁!” 朱见深惊怒道:“太上皇明明在草原上,怎么可能在金陵?” “事实就是如此,皇上不信,尽可派遣仪仗队伍去迎。”李青耸了耸肩,道:“他就在永青侯府,待接回来皇上就知道了。” “你……当真?” “若有假话,臣甘愿赴死。”李青道。 朱见深:(⊙o⊙)… ‘扑通!’他一屁股跌坐在椅上,死死的盯着李青,却看不出丝毫破绽,许久,他颓然一叹,相信了李青所言。 这事太容易被戳破了,李青没必要撒这个谎。 “什么时候的事,二叔他知道吗?”朱见深问。 李青点头:“很早很早了,你二叔起初不知道,直到你那妹妹来京,他才知道详情。” 朱见深脸色惨然,这可就太尴尬了,他……是庶子啊,钱氏才是正儿八经的正宫,若是老爹带着正宫、嫡子回来,那他如何自处。 朝局他还没稳定,百官也还未归心,要是老子回来…… 那他这个皇帝……怕是也到了头! 朱祁镇宠爱钱氏的程度,比他宠爱贞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点,朱见深是知道的,他都不知听过多少次,娘亲抱怨这个,也知道父皇对自己并没什么感情。 毕竟……都分开了这么多年。 朱见深骑虎难下,他很想问问,老爹有没有再生儿子,但又不敢问,怕知道了真相,更难以接受。 “那个……父皇他…他为什么不早些回来啊?” 李青笑着解释:“他现在无意皇位,不想来京师影响朝局。” 顿了顿,“皇上仁孝,臣以为若皇上执意邀请,太上皇还是愿意回来的。” 朱见深咽了咽唾沫,又问:“太上皇的事,都有谁知道?” “顺天这儿,就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了。”李青说。 “呼~”朱见深不自禁松了口气,他清了清嗓子,表情不自然笑笑,道:“金陵富庶繁华,气候宜人,父皇既然不愿回京,那朕自然不能勉强。” “孝顺孝顺,不仅要孝,还要顺着,”朱见深结结巴巴的说,“李卿…以为然否啊?” 李青含笑点头:“所以说……皇上还要出兵吗?” “……太上皇既不在草原,那便没有出兵的必要了。”朱见深讪讪说道。 他一阵头大,这实在不是什么惊喜,而是惊吓! “皇上可还有别的事?” “没,没了。” “那臣告退。”李青拱了拱手,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问:“皇上答允的长白山人参……?” “昂,随后就给爱卿送去。”朱见深客气的说。 “嗯……”李青满意一笑,这才继续往殿外走。 刚到殿门口,就见小恒子进来,嘴上说着:“皇上,翰林编撰刘健求见,称是选定了编修中宗实录人选,请皇上过目呢。” 李青脚步一顿,索性也不急着走了。 事关朱祁钰身后名,他可得把把关,景泰不容被辜负…… 第15章 老贼欺朕太甚! “宣……”朱见深瞥了眼李青,诧异道,“李卿不是要回去吗?” 李青笑了笑:“倒也没那么急,臣有些日子没做事了,自问对景泰一朝还算熟悉,嗯……” 顿了下,继续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虽年迈,却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发挥余热。” 朱见深:“……” 他是真无语:你一个权势滔天的永青侯,修的什么史? 这不是闹嘛!有这精力,你就不能帮朕做些实事吗? 吐槽归吐槽,但朱见深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李青捏着他的软肋呢。 谁曾想,太皇上竟然在大明! 也是我嘴贱……朱见深懊恼不已。 以他对李青的了解,这混账能吃他一辈子。 “昂,李卿既有这个心,朕便也成全了你。”朱见深无奈道,“宣刘爱卿进来吧。” “奴婢遵旨。”小恒子转而又走了出去。 李青也回到先前位置坐下,悠哉悠哉地品着茶。 少顷,刘健踏进大殿,待瞥见身穿龙袍的朱见深,立即俯身拜倒:“臣,刘健,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出来,他很激动,声音都在发颤。 “平身。”朱见深嗓音温和,“刘爱卿找好合适人选了?” “是。”刘健起身,从袖筒取出名单,双手奉上。 小恒子接过,转呈给朱见深。 朱见深只大致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笑道:“爱卿可知,朕明明可以指定人选,却偏偏让你自己找?” 李青腹诽:还不是你自己懒? “臣愚钝。”刘健恭敬道,“还请皇上明示。” “哈哈哈……”朱见深爽朗大笑,却并不解释,只是说道:“回去好好想想。” 他扬了扬手,小恒子忙上前双手接过名单,继而转交给刘健。 刘健愣愣接过,旋即,他好似明白了什么,面庞激动的通红:这分明是皇上在考验自己的能力,说明……皇上要重用自己啊! 幸福来的太快,让他心怀激荡。 刘健强抑住激动心情,谨慎问道:“皇上,这名单……” “允了。” “是…臣遵旨。”刘健因太过激动,嗓音都有些变形:皇上果然是要重用我…… 李青诧异的看了眼朱见深,心道:“你小子可以啊,这饼画的……嗯…无形画饼,最为致命!” 朱见深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这就……很高级。 果然,老朱家这画饼手艺,终究是传承了下来。 想当初,李青可没少吃老朱的大饼,噎的他直翻白眼儿。 但显然,这一套一直很有市场,尤其对官场新人。 朱见深画完大饼,这才说道:“永青侯是景泰一朝的元老,你若有什么不懂、不明之处,可请教他,中宗实录由他来审核。” “是,微臣遵旨。”刘健拱手称是,继而朝李青一礼,“还望永青侯多多指教。” “嗯…”李青微微颔首,笑了笑。 他对刘健有些印象,之前殿试时,他就对其很有好感,这人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只是不知这几年翰林生涯,有无被磨平‘棱角’。 李青不可能一直待在朝局,自然做些准备,为大明留些人才。 真正做事的人才! ~ 皇宫外。 李青道:“我会不定时去翰林院查看修撰进度,实录内容,但你也不要太有压力,皇上对先帝尊敬,亦很推崇;务必务实,莫要被一些外界因素干扰。” “是,下……学生谨记。”刘健拱手。 他虽有官职在身,但还未真正踏入官场,翰林自称一般都是以‘学生’为主,以表自谦。 但这是对外,背地里有很多翰林,可都是重拳出击的。 李青笑笑:“行,你去忙吧。” “哎,永青侯慢走。”刘健驻足目送…… 直到李青远去,他这才强抑住激动心情,快速赶往翰林院…… ~ 御书房。 朱见深心绪不宁,坐立难安,这个惊天大秘密,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偏偏又很无解! 虽说顺天这儿知道的只有李青,但并不是说只有李青知道,直接对付李青根本没用,对付老爹……算了吧。 不对付还好,一对付可真就天下皆知了。 且那是他爹,亲爹!朱见深不敢,也生不出那种心思,抛开亲情不谈,大明以孝治国深入人心,他这个皇帝真要做出那等事,那立时就要群起而攻之了。 “唉……又被李混账拿捏了……”朱见深愤懑,跟李青对线几次,每次都是输,且每次都吃大亏。 随即,他也意识到,册封贞儿为妃,阻力更大了。 毕竟……当初他选了江山。 “这厮可真够混账的!老贼欺朕太甚!!”朱见深气急败坏,面庞通红,咬牙道:“小恒子!” “呃……奴婢在。”小恒子硬着头皮上前,心说:对不住了永青侯,咱家只能忠于一个人,那便是皇上。 “去,去把那几支老参给李青送去。” “哈?”小恒子差点儿咬到舌头:你骂那么难听,还跟他送老参? “你聋啦?!” “啊是是是……”小恒子的忙不迭答应,“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呼!”朱见深蹲坐回椅上,擂了下御案,发狠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作吧,等你死了,朕把墓碑给你砸了。” 话说的狠,但也仅限于放狠话,他还真拿李青没办法。 他已经不是意气用事的小孩儿了,不会再‘吾日三省吾身’,因为他需要李青,且软肋也被对方拿捏。 朱见深根本硬气不起来! “看在他为大明贡献颇大,且上了岁数,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朱见深自我调节情绪,充分展现出了阿q精神…… ~ … 一晃,到了吃元宵的日子,也预示着年节真正过去,所有人都回归正常生活状态。 李青吸溜了颗芝麻馅儿汤圆,道:“新帝登基第一个年头,各种各样的小事大事会急剧增加,我大概要忙起来了,你俩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想家的话就回去吧。” 李青笑道:“我这腿脚都挺利索,还用不着你们伺候。” 朱婉清问:“李叔,这是要……赶我们走? 还是接下来,会发生大事,李叔怕牵连到我们?” “都不是,你们没必要为了照顾我,特意留在这儿,且无论大事小事,李叔都能应付。”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好笑道,“别煽情了,在这里待了半年,你不想回去?” “呃…想的,但也想孝顺李叔嘛。”朱婉清被戳破心思,脸色讪讪。 李宏问道:“干爹,你什么时候忙?” “说不准,可能就这几天,也可能出正月吧。”李青快速扒拉汤圆,放下碗筷,口齿不清道,“不用非要等我忙起来再走,你们都有自己的父母要孝顺,明儿就走吧。” 李宏、朱婉清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干爹,我们还会回来看您的。” “嗯嗯。”小丫头附和。 李青笑笑:“有这个心就好,过些年我做完要做的事就回去。” “干爹,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完要做的事啊?” 李青笑容一僵,微微敛去…… 次日。 李宏、朱婉清告别李青,返回金陵,如李青所说,他们在顺天的住了半年,确实想家了。 俩小辈儿走后,李青轻松不少,不过,轻松之余也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嗯~啊~” 驴子和适宜地叫了声,让李青低落的心情好转许多。 还好,还有驴兄…… 三日后。 于谦登门,面容严肃:“先生,草原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情况?” “还在打,但最激烈的阶段已经过去,结局几乎可以断定。”于谦说。 李青眸光一凝,紧张道:“谁赢了?” 这关乎大明后续应对走向,李青不得不重视。 “不出意外的话,基本确定是瓦剌。”于谦皱眉道,“经此一役,瓦剌在草原的势力定会再上层楼,甚至…会有失控风险啊!” “呼~总算是没让我失望。”李青长长松了口气,这对大明来说,无疑是个好的结果。 瓦剌赢,大明便可不用出兵了。 至于于谦的说风险,李青并不是很在意。 他轻笑道:“是有失控风险,但不是瓦剌做大,进而统一蒙古的风险;而是瓦剌做大后,又失去了鞑靼强敌,从而被反噬的风险。” 于谦怔了怔,皱眉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持续援助瓦剌?” “不错。” “这太冒险了啊,且百官必定阻挠。”于谦眉头皱的更深了,“现在的瓦剌,已经有尾大之势,再持续援助……皇上都未必同意。” 李青却道:“这些年双方争斗不断,但几乎都是瓦剌赢,鞑靼输,可瓦剌统一草原了吗?” “这……”于谦语塞。 李青继续道:“鞑靼屡次被瓦剌重创,但用不几年就能卷土重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鞑靼可以失败无数次,但瓦剌只能失败一次,一次就能要了瓦剌的命。”李青道,“瓦剌终究是外来户,本地人天然排斥,即便是已经投靠瓦剌的草原部落,也不过是为了口饭吃,毫无忠诚可言。” 李青语气坚决:“瓦剌还得扶,必须得扶!” 第16章 心花怒放 于谦轻叹:“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先生又如何能保证……唉,关键是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中,瓦剌已不可再扶持了啊!” 李青却道:“真理往往被少数人掌握!” 于谦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反驳之语,这么多年了,李青每次决策,都没有出现过失误。 “皇上知道这件事了吗?”李青问。 “啊,早朝时,我已向皇上报备。” “他怎么说?” 于谦苦笑:“皇上是想出兵,趁着双方大战,来个黄雀在后,但除了石亨等少数武将,尽皆反对,皇上便也没再强求,只是说静观其变。” “不能静观其变了,瓦剌大胜之后,便是大乱。”李青道,“瓦剌的体量太大,内部失控的风险太大,朝廷必须要给予帮助。” “可问题是……” “有问题解决便是,援助瓦剌的宗旨不能变。”李青道,“走,我们进宫。” ~ 御书房。 朱见深正在审阅奏疏,其实每本奏疏上都有批注意见,他的工作强度并不算很大,比当年的朱元璋、朱标,要轻松太多了。 坦白说,内阁还是有很强的正向作用的,至少目前来说如此。 朱见深也习惯了生活节奏,公务虽然繁杂,却并不算十分繁重,闲暇之余还能跟贞儿腻歪一下; 晚上在后宫留宿,吴氏、王氏、柏氏她们也是可人的紧,小日子挺滋润,又有权力加持,每天心情都很好。 前提情况是,不想那些糟心事。 这时,站殿小太监走上前,“皇上,永青侯、于尚书求见。” “嗯…宣。”朱见深提起朱笔,写下‘照准’二字,拿起另一本奏疏,继续忙碌,可没看几眼,眉头就拧了起来,在批注意见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嘴上骂骂咧咧:“还想着涨俸禄呢,现在你们俸禄早已超越太祖定的数额,且明里暗里那么多灰色收入,还不知足……” “臣李青,拜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见深随口说着,放下奏疏抬起头,这才发现李青二人才刚进大殿。 于谦有些无语,不过沾了李青的光,他倒也不用行礼了。 朱见深已经习惯了,且他现在对李青比较忌惮,倒是没怎么生气:“两位爱卿联袂而来,所为何事啊?” “皇上,草原局势急转直下,当此时也,需尽快援助瓦剌。”李青开门见山。 朱见深愣了愣,诧异道:“李卿,于卿没告诉你详情吗?” “臣已知详情,但援助瓦剌很有必要。”李青认真道,“一直以来,瓦剌内部都矛盾不断,之所以没崩,是因为大明的援助,以及鞑靼的虎视眈眈; 如今瓦剌虽占尽优势,然,战胜之后的内部矛盾,也会接踵而至。” 朱见深放下朱笔,皱眉道:“万一瓦剌趁机做大,继而一统草原,又该当如何?” 不让朕出兵,还要朕花钱援助……朱见深火大,这也就是李青了,换个人他都要骂人了。 李青却道:“瓦剌统一不了草原,大明从宣宗时期,就对他们进行援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统一草原了吗? 一次都没有! 他们打赢了许多次,但始终统一不了草原,皇上可知为何?” 朱见深哼道:“烂泥扶不上墙,那就更没援助必要了。” “……”李青苦笑:“瓦剌不是草原本地人,这才是关键。” 顿了顿,搬出朱见深爷爷,“昔年宣宗皇帝可是把前元的玉玺都给了瓦剌,皇上以为,若瓦剌真有可能成事,宣宗皇帝会这么做?” 朱见深一滞,且不说对不对,那是他爷爷,他还能反驳不成? “内帑没钱了,国库也空虚……”朱见深突然想起了什么,“宣德朝的事儿,你怎么知道?” “听太上皇说的。”李青说道,接着,又把朱见深老爹搬出来:“正统年间,太上皇也一直在贯彻扶持瓦剌的宗旨,通过帮弱对强的策略,让草原始终处于内战,从而间接使得我大明不受侵扰。” 李青发出灵魂拷问:“皇上以为,宣宗、太上皇,他们都做错了?” “……朕可没这么说。”朱见深黑着脸道,“但现在的问题是,咱大明也不富裕,且以前他们做不大,不代表以后他们也是一样; 万一他们做大,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会的,肯定不会。”李青笃定。 “为何?” 李青道:“一来,瓦剌手里拿着元廷玉玺,这物件对草原大部落有着致命吸引力; 二来,瓦剌不是成吉思汗后裔,且连草原本地人都不是,人数也远远逊色草原部落; 在这种种条件限制下,瓦剌永远统一不了草原。” 朱见深皱了皱眉,狐疑道:“那若是瓦剌将玉玺交出去呢?” “不会!”李青摇头,“瓦剌一旦交出去,不管落在谁手里,都能立即拉起一支庞大队伍,草原一盘散沙,瓦剌都疲于应对,要是拧成一股绳,那他们离灭亡也没多远了。” 朱见深笑笑,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只是想捉弄一下李青,小小出口恶气。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朱见深一摊手:“没钱啊!” 李青:“……” 朱见深道:“若是用贸易援助,朕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他们这一打仗,物资全都自己消耗了,大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不能白给他们吧?” 不待李青说话,朱见深连忙补充道:“借,也是不行的,他们所需太多了,大概率还不起。” 说一千,道一万,朱见深还是不想援助,因为这其中的确有风险,哪怕李青说的很有道理。 就目前而言,瓦剌的纸面数据太夸张了! 李青说的很透彻,朱见深也明白其中利害,但他不能不考虑决策失误后,给大明带来的损失。 谁也不能保证,事态会按李青的剧本发展。 未知的事,总是充满不确定性。 朱见深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朕知道,爱卿也是一心为国,并无私心,但朕身为一国之君,要权衡利弊啊! 朕体谅你,你也得体谅朕啊!” 朱见深说的真心,李青也并没有生气。 李青知道朱见深并不是在针对他,而是真的出于权衡利弊。 无奈,李青只好提出折中之法。 “那若是不用钱呢?” 朱见深苦笑:“这其实并不只是钱的事,而是如今瓦剌真的太强了,爱卿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这终究不是事实; 你又如何断定,昔日统一不了草原的瓦剌,如今依旧不能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过了这么多年? 这…终究只是你一人之猜想,并不能证明什么,至少在朕看来,事情的两面性都有可能发生,那朕何以耗资弥巨呢?” 李青哑然失笑,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不小看对手,乃上位者必备品质。” 顿了顿,又道:“那如果……这个援助,也有利于大明呢?” “哦?怎么说?” 李青吁了口气,道:“战后,瓦剌内部矛盾必然爆发,这点毋庸置疑,大明可以帮他们减轻矛盾,比如:去接收瓦剌难以管控的草原部落。” 于谦眼前一亮,立即明白李青深意,赞道:“妙啊!甚妙!皇上,此策可行。” 朱见深迟疑道:“这的确是个不错办法,可问题是……瓦剌愿意吗?” “肯定愿意。”李青道,“随着壮大,瓦剌已经支撑不起那么多人的口粮了,留着那些不稳定因素,反而是个祸害。” “嗯……”朱见深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那如果是这样……还是得往草原出兵,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带回来?” 李青点头:“是得出兵,但不是打仗。” 不打仗也行,朕只要出兵……朱见深呵呵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早朝爱卿也来,这么大的事,朕也不好一言而定。” 终于,可以借着由头培养自己势力了。 朱见深心花怒放! 头一次,看李青这么顺眼…… ~ 出了宫,于谦欣然道:“先生这个法子,比直接援助要更好,也更能获得百官支持。” 李青却是摇头:“并不然,其实最优解,依然是财力物力援助瓦剌,非我小看瓦剌,他们是真把握不住,这只是折中之法罢了。” 于谦却不这么认为,他不好反驳,只是安慰道:“这样已是极好,既能一定程度上减轻瓦剌负担,还能利好大明,可谓是一举两得; 先生若真执着于大力援助,皇上不会同意,百官也不会同意,便是李贤也要唱反调了,且国库的确不富裕, 难以施行的策略,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李青轻叹:“暂时先这样吧,不过…后续若瓦剌真顶不住,那我可不管谁同意不同意了。” 于谦听他这么说,立即紧张起来:“先生还是稳妥一些为好,当今皇上威势未成,百官也还未归心,而且……” 李青轻轻摆手,说道:“大明利益高于一切!” “那也不能胡来啊!”于谦急了。 “放心,我不会胡来。”李青笑着说。 只是,这笑容落在于谦眼里,却觉得头皮发麻。 第17章 博弈 次日,李青上朝。 不止是他,不常上朝的石亨也来了。 大殿之上,李青掰开揉碎阐述利害,又表示可以只出兵,不打仗;极大程度上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石亨、于谦没的说,自然是站队李青,李贤在听到不打仗之语后,压力顿减,也站李青一边。 文官集团难受,但并非不能接受,毕竟……又不打仗。 军功是实实在在的,他们无法昧着良心说瞎话,但去草原接人可算不得军功,可转还的余地极大。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大明无法置之不理,他们也不傻,真要是不管不顾,让草原统一了,那大明边关将永无宁日。 到了那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武将起势都再无法遏制。 敌人犯边,总不能不让军队出击吧? 综合考虑,如今这种做法,对他们的损失最小。 这一次,没有再激烈争论,几乎没有怎么商讨,就彻底定了下来。 朱见深也头一次,觉得下面这些人,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 御书房。 朱见深是乐嗨了,这次总算能名正言顺的培养自己势力了,至少开了这个口子,就有了运作空间。 石亨老了,石彪也不年轻了,且二人都是先帝的功臣,朱见深无论出于哪种心思,都不想培养二人。 他要培养的是年轻一代,忠于自己的年轻将领。 至此,朱见深总算是打响了收拢权力的第一战。 但很快,他就又陷入了纠结。 培养谁呢? 军中关系盘根错节,复杂程度比之朝堂不遑多让,有多少人沾亲带故,又有多少人有能力,值得培养……实在有待商榷。 查,也能查出来,但耗费的时间太久了,现实情况根本不支持。 朱见深也怕拖久了,后面再想做,群臣又会以其他理由推诿拒绝,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不想就这么错过。 有什么人,是可以绝对信任,并且一心忠于朕呢……朱见深陷入沉思。 突然,朱见深眼睛一亮:“有了。” 他老丈人,吴俊! 这人肯定会忠于他,因为吴俊是国丈,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太子就是吴俊大外孙,这种关系最值得信任,不然古往今来,联姻也不会这么有市场。 当然,防止外戚做大也很有必要。 但朱见深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还年轻,且也足够自信,在自己成长起来后,有能力驾驭,甚至寻找平替。 当务之急,是先掌权! 没有实权在手,朱见深心里总不踏实,何况金陵还有个太上皇。 老爹的存在,让他危机感愈发浓郁。 朱见深吁了口气,自语道:“属于皇帝的权力,朕早晚要一点点拿回来,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来人……!” ~ 次日,吴俊领将军印,全面负责后续接引草原部落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群臣哗然,反对声无数。 有眼红的,也有真心怕外戚做大的,总之,反对者不胜凡举,言官更是找存在感,直接开喷。 称皇帝假公济私,让一个小小的前指挥使,来做这样的大事,实在儿戏。 内阁、六部,甚至连于谦在内,都不赞成朱见深的做法。 吴俊在没成为国丈之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很多人的认知中,他难堪大任,也没资格。 当然,若对象换成他们自己,会作何感想就尚未可知了。 但朱见深却是铁了心,他能信任的人不多,老丈人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 一群人精自然看得出朱见深的算计,于是乎,也撕下了和善伪装。 就如新婚蜜月刚过完的两口子,开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朱见深是皇帝,他要绝对话语权,这没错! 群臣费尽心力,经营多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结果新帝一改元,就开始培养新势力,利益受到威胁的他们自然抵触,这是人之常情。 于是乎,这场维持了半年的君明臣贤关系,彻底撕破了脸。 朱见深也头一次见识到了,这伙人变脸后,是有多么可恶、可恨…… 简直……人均李青老贼! 但朱见深并未一莽到底,而是祭出渣男招数:不反对、不拒绝、不接受…… ‘小媳妇’一见这架势,哪里能忍? 这不是错付良人嘛? 当初真是瞎了眼…… 浓情蜜意后,一过日子才知道,一个是徒有虚表,一个垫了硅胶…… 君臣矛盾,不可避免的爆发开来。 朱见深要用吴俊,群臣驳回,并建议用石亨;朱见深亦不允,并坚持用吴俊,群臣驳回…… 双方谁都不肯接受对方意见,但相对来说都还冷静,在规则中博弈。 朱见深没用中旨,群臣也没有逼宫,君臣虽不和,却也没彻底对立,公务也没受多少影响,总得来说,都很克制。 李青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让朱见深下旨,命关外斥候密切关注草原战斗。 双方战斗的结果才是重中之重,大明具体如何安排,取决于谁赢了,瓦剌胜算是很大,但毕竟还没盖棺定论呢。 他的建议立时就得到了允准,群臣亦没有阻止,因为这个建议对他们并无什么影响。 李青达到了目的,便也没再上朝了,只是常去兵部,了解草原最新动态。 偶尔也去翰林院,跟进中宗实录的修撰进度,有时也会说出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秘闻,以便让中宗实录更为丰满; 同时,也丰富了朱祁钰的形象,使其更加立体。 至于朝堂上的争权夺势,李青并不在意,反正最终的结果导向,仍是大明得利。 而且,经过这几日的观察,李青对朱见深政治才能,也有了一定了解。 至少就目前而言,朱见深所展露出来的手段,完全符合,甚至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用外戚是有诟病,却也的确是个快速掌权的办法,且外戚也并非如狼似虎,等到真正掌权后,反过来削弱外戚找平替,对实权皇帝来说,十分轻松。 朱见深的这步棋,并未下错。 更让李青欣赏的是,朱见深懂规矩,这种品质在朱家皇帝中太稀有了。 朱元璋不讲规矩,朱棣不讲规矩,朱瞻基不讲规矩,朱祁镇亦不讲规矩;但事实证明,不讲规矩终究是会付出代价的,有的体现在明面上,更多的体现在暗地里。 庙堂这个权力场,更多还是要靠博弈,平衡好对方勉强能接受的底线,才是重中之重。 可以说,朱见深核心思路非常正确,懂得隐忍。 迄今为止,除了万贞儿之事外,其他方面都没的挑,李青都觉得有些小瞧了他。 不过总归是好事,李青也想有一个不用他帮忙,自己就能做很好的皇帝。 李青有种预感,朱见深或许是继朱瞻基之后,最有作为的皇帝,甚至能超越朱瞻基,成为太祖、太宗之后的第一人。 当然,前提条件是继续保持,后面不走歪。 这一点,李青就不敢保证了,只能交给时间。 … 回到小院,李青喂养驴子,完事后自己也有些饿了。 自俩小辈儿走后,李青就没再赶集,家里没食材,他又懒得出门,大部分情况都是忍一忍,反正他也饿不死,都不影响身体机能。 跟驴兄唠了会儿嗑,李青无所事事,便准备去睡会儿。 不料,刚起身,院门就被敲响了。 “先生,在家吧?”于谦声音传来。 “来了。” 李青打开门,见于谦神色匆匆,表情凝重,不由心中一沉:“草原那边来消息了……瓦剌败了?” 于谦摇头:“都不是。” “都不是你拉老脸干甚?”李青气道:“刚吓我一大跳。” “但也是大事!” 李青目光一凝,“先进来。” 拴上门,李青回身问道:“到底是何事?” “皇上……要废后!” “啊?”李青都惊呆了,“不是,他不是坚持要用自己老丈人嘛,怎么突然搞这一出?即便用不成,也不至于废后啊!” 这的确是件大事,皇后母仪天下,岂可轻易废除? 当初朱瞻基废胡氏,那可是处心积虑,预谋了许久许久,又有三杨帮忙,这才废了皇后。 朱见深这操作……李青实在搞不懂,惊诧道:“是何缘由啊?” “说来话长……嗯…简单说,内外勾结。” “内外勾结……”李青诧异道,“可是选后的时候,宫中有人收了吴家贿赂,暗箱操作,从而影响到最终选定?” 顿了顿,“可即便是这样,也犯不上废后啊,说实话,冲到最终那十二人,有几个没打点的?” 李青实在搞不懂,朱见深这么做的理由。 难道说,想借此展现龙威,继而威慑群臣? 不应该啊,这么低级的招数,朱见深没道理用啊。 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其中一个人落于下风,结果对着媳妇‘啪啪’两巴掌,道:“你看我牛逼吗?” 完全就是二逼行为! 接触这么长时间,李青觉得朱见深并不是这种憨货。 选后本就不存在绝对公平,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且废后的影响力极大,几乎堪比废立太子,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会掀起一场风波。 第18章 龙颜大怒 于谦解释道:“并不只是简单的行贿、受贿,往深处想,吴家……吴家相关人员,在下一盘大棋。” 李青皱眉:“吴俊一个小小的前指挥使,在闺女没成为皇后之前,完全就是个小人物……嗯?相关人员?” “怀宁侯,现在的三千营总兵官,是皇后的舅舅,亲的。”于谦道,“而怀宁侯又跟司礼监的太监牛玉家有姻亲……” 于谦将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条理清晰的跟李青解释。 “三方联姻很隐晦,明面上并无人知晓,但皇上执意用外戚,导致很多人不满,于是就开始私下调查吴俊黑料…… 结果还真给查出来了,三家联姻的事,知道的人本来极少,但架不住有人真金白银的往里砸,消息是从吴家管家嘴里撬出来的,后来顺藤摸瓜,一股脑给全抖落出来了……” 于谦叹道,“若非遇上这事,这个秘密可能都不会公之于众。” 李青愣愣道:“这还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一届的官员,不比后世网友的人肉能力差,个个都是大侦探啊!” 于谦没听懂李青新鲜词儿,凝重道:“内廷、后宫、三千营,强强联合,能量实在太过庞大,甚至以后太子定下,皇宫内外串联,军队开赴皇宫……不可不防啊! 皇上得知内情,震怒!” “等一下!”李青诧异道:“一个太监,没必要这么拼吧?他图什么啊?” “牛家有人在朝为官。”于谦说。 李青目光一凝:“嗯…这就合理了。” 走到桌前坐下,李青沉吟道:“皇上如何处理的?” 于谦在他对面坐下,说道:“怀宁侯孙家以及吴家、牛家,所有人都被禁足在家,由东厂番子、锦衣卫日夜坚守,不过具体如何处理,皇上并未给出回应。” “百官呢?” “多数人抱着看热闹、幸灾乐祸心理,也有人觉得废后不祥,但终究是少数人。”于谦道:“这三家所为,明显触犯了真龙逆鳞; 百官也不傻,都知道阻拦起不到效果,且会逼得皇上掀桌子,所以基本对废后没意见。” 于谦叹了口气,道:“此外,多数人对这种恶性事件,都有着强烈愤怒情绪,这简直……狼子野心,太过逾矩了。” “所以……你本人也支持废后?”李青问。 于谦点头,反问:“先生觉得不宜废后?” “那倒不是,我就随口一问。”李青感慨道:“这才大婚多久啊,吴皇后都没有二十岁……可惜了了。” 于谦也不禁唏嘘:“女子大多时候决定不了自己命运,她只是吴、孙、牛三家的筹码,这种事情她肯定不知道,至少在龙子诞生,被封为太子前,不会告诉她这些,唉…挺无辜的……” 顿了顿,“不过废后基本没有意外了,换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对这样的事坐视不理,否则,效仿者必定无数。” “嗯…”李青吁了口气,“草原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来新消息?” “暂时还没,鞑靼且战且退,落败之势趋于明显,应该是没有意外了。”于谦叹道:“我们这边也要抓紧了,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儿……” 李青想了想,问:“百官还是推石亨?” “是啊!”于谦苦笑道:“石亨是景泰朝的功臣,从这方面来说,跟绝大数人立场一致,且他上了岁数了,几乎是全歇养状态,没有威胁; 除了武清侯的爵位,石亨的军权,并不能让子嗣继承,这是不成文规矩,军权历来没有让一家世袭罔替的先例; 石家后辈最多也就是受些福荫,皇上绝不会让其接替石亨的军权。”于谦道,“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石亨都是最合适人选。” 于谦吁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是倾向于石亨出马的,毕竟…… 这些草原部落……都是实在迫于无奈,才投向大明,且刚经历大战的他们,那股野性也是正旺之时,很容易发生暴乱; 必须得有个有能力,有资历的老将看着,石亨能镇得住场子。” 李青微微颔首:“你担心皇上不用石亨?” “是啊。”于谦苦笑道,“经此一事后,皇上猜忌心必定加重,甚至生出一种……” “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感觉?”李青替他说了出来。 “……是。”于谦皱眉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君臣互相猜忌,对朝局的不良影响甚大啊!” 李青笑笑,轻声道:“你都这把岁数了,别啥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多放松放松,这不还有我的吗?” 于谦怔了怔,哑然失笑:“先生说的是,倒是我杞人忧天了,不过……” 他心疼道:“先生挺累了,我想帮你分担一些,毕竟……我时间有限。” 李青默然,随即强笑笑:“就是因为你时间有限,所以才更不能辜负,人嘛,总得有为自己而活的时候。” 顿了下,笑道:“反正我时间多的是,不怕浪费,你这时间不多的就别跟我抢了,有我兜底,你怕甚?” “不是怕,只是有些忧虑。”于谦说。 “无须忧虑,根本没必要。”李青伸了个懒腰,道:“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发愁、忧虑,又不能解决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是啊!”于谦深表赞同:“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只是,又有几人遇事不忧、不愁? 先生这般境界,我们这些个俗人,可达不到。” 李青好笑道:“你还会恭维人了?” “实话,先生非常人嘛。”于谦也笑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心中的忧愁减轻大半。 因为他知道……李青可以解决。 ~ 坤宁宫。 吴氏跪在地上,小脸煞白,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昨晚两人还……宿在一起,今日吴家被禁足,她也将要被废,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吴氏大脑一片空白。 夫君说的什么贿赂、勾连、篡夺皇权……她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当然,听进去也听不懂,因为她压根儿就不知情。 朱见深还在处于出奇愤怒中,说话十分恶毒,什么:言动轻浮,习为邪荡,将何以共承宗祀,表正六宫……云云。 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朱见深全然抛到了脑后,他有理由暴怒。 搁谁被这么算计也会震怒,何况朱见深都要培养吴家了,若非君臣不合,他还傻愣愣扶持老丈人呢。 结果……脸打得啪啪响啊! 朱见深被戏耍了,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头一次如此失态,甚至失去了情绪管理。 吴氏却是委屈、不解、恐惧、悲痛……她的天塌了,讽刺的是她根本不知哪儿错了。 她小脸煞白,一双灵动的眸子彻底失去神采…… 朱见深还在骂,周太后有些看不下去了。 “见深……错不在小吴,这种事吴家肯定不会这么快告诉她,别骂了,她都不知情。”周太后有些不忍,杀人不过头点地,儿子这话…实在太过分了。 她也是女人,能体会到吴氏的心情。 坦白说,她对吴氏十分满意,小姑娘知书达理,性子温和又听话,发生了这档子事儿,她心里也可惜的慌。 朱见深舒了口气,平复了好一会儿,道:“朕要废后,母后可有异议?” “……废后就废后,但不能伤害她。” “母后同意就好。”朱见深冷冷瞥了吴氏一眼,拂袖离去。 周太后看着儿子愤恨离去,又低头看了看瘫软在地上吴氏,昔年不受皇帝夫君待见的她,这一刻和吴氏共情。 她俯下身,理了理吴氏额前发丝,轻声安慰:“莫怕,皇上不会伤害你。” 吴氏愣愣的呢喃:“为什么呀,母后,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周氏默然无语,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 午朝,紧急召开。 朱见深就一句话:废后! 斩钉截铁,不容商量。 群臣不敢有意见,这是原则性问题,谁也不敢反对。 且,皇帝废后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完全不受影响。 这一次,就连一向喜欢打嘴炮,找存在感的御史言官,也没了声音。 就这样,废后在群臣的默许下,彻底敲定。 搞定太后、群臣,朱见深开始着手处理吴家、孙家、牛家。 不过真到了处理的时候,他反而有些犹豫,不是狠不下心,而是怕搞得太大,不利于稳定。 这三家代表的可是三方势力! 外戚、武将、内臣……一股脑剁了固然爽快解恨,但同时,也会让这三个群体心生芥蒂。 朱见深没有急着做决定,而是先让自己冷静下来,以防被愤怒驱使,做出不合理的决策。 … 他冷静一天,直到次日,才下达旨意。 吴家家产查抄,国丈吴俊、国舅吴雄,戍边;大明外戚影响力并不大,不杀头就很够意思了。 怀宁侯革职,驱离京师;这是武将,不得处理太狠。 牛玉发配金陵,没抄家,这是内臣,身边的人还是要予以安抚,毕竟内臣有着制衡外臣的作用。 朱见深只是将在朝为官的牛家人,一同革职,驱离京师。 朱见深很克制了,没杀一人…… 第19章 这皇权朕收定了 李青在得知处理结果后,不禁露出欣慰神色。 这是继朱瞻基之后,唯一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皇帝! 且单从行事风格来看,朱见深明显要优于朱瞻基,当然,这也和朱见深实力太弱有关。 朱瞻基可是长子长孙,两任帝王手把手教,资源倾斜,各种扶持不断,朱瞻基还没登基,就逐渐掌军权了。 可以说,朱瞻基一登基,就是实权皇帝! 因为朱瞻基的‘势’非常恐怖,朱棣还在位的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将来太孙必定接位,在这种‘势’的加持下,朱瞻基省去了大量的收拢权力所浪费的时间。 这也是他在位十年,却做了很多事的根本原因。 宣德一朝,虽然没有轰轰烈烈,但毫不夸张的说,大明王朝就是朱瞻基的形状。 无论是放权内阁,还是教太监读书,亦或是设巡抚、言官御史监察地方……大明的权力架构,就是朱瞻基制定的,且这种权力架构,会一直延续下去。 但朱见深比不了,拍马难及。 不是他没朱瞻基的能力,而是他没朱瞻基的命好。 人家是嫡长子、嫡长孙,他呢?庶子,且母亲还不受待见。 人家没登基就开始掌军权,他呢?登基了想掌权,都要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就这,还得看人脸色。 人家皇帝爷爷疼,太子父亲宠,他呢?还没记事儿父亲就肉包打狗,二叔虽没害他,但也没让他提前接触朝政; 现在好不容易登基了吧,肉包又回来了,这这这……这他娘的是什么运气? ~ “他娘的……朕这也太惨了吧?”朱见深捶了御案,骂道,“原生家庭问题也就算了,娶个媳妇儿都被算计,喜欢的女人连个名分都不能有,这又是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 “呼……” 朱见深长长呼出一口抑郁之气,平静下来后,整理了下思绪,开始为后续做打算。 首先,就是皇后人选。 堂堂一国之君,没有皇后是不行的,且皇后位置不可久悬,不然鬼知道又会上演一出什么戏码? 重新选秀太浪费时间,且朱见深短期内也不想选秀了,于是便把目光放在了王氏、柏氏二人身上。 朱见深喜欢万贞儿,但也只是想给她个名分而已,大明的皇后不能是万贞儿,抛开身份不谈,单是年纪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喜欢比他大十七岁的女人,是他的事;但册封比他大十七岁的女人为皇后,那可就是大明的事了。 朱见深拎得清轻重。 他可以,也愿意给万贞儿最多的宠爱,却不能给其最尊贵的身份,因为他是皇帝。 他爱美人,更爱江山! 王氏还是柏氏呢……朱见深有些举棋不定。 王氏出身更好,气质也可堪大任,温柔婉约,腹有才气,且她本就是贵妃,更进一步也是理所应当。 相对来说,柏氏就差了一截儿,无论是出身还是气质,当然,这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 不过柏氏有一点王氏比不了,她更…丰盈,床笫之欢…… “咳咳咳,想什么呢?”朱见深摇头苦笑,随即又是一叹:“且先询问下母后意见吧,嗯……估计百官也会插嘴;唉……真难啊,正妻都做不了主。” 他内心苦涩,同时,也更加坚定了收拢权力的决心。 “这也做不了主,那也做不了主,皇帝还是皇帝吗?即便有再多治国良策,又如何能施展胸中所藏?”朱见深恨恨道,“这皇权朕收定了,李青也挡不住……” ~ 坤宁宫。 同情吴氏的周太后,也不得不考虑册封皇后之事,这关乎皇家体面,天子颜面,她自然要维护。 “还是小王更合适。”周太后沉吟道,“撇开出身,她更符合皇后气质,小柏太过内敛仁弱,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还是小王好。” 朱见深皱眉道:“可她是南直隶人,那也是政治权力中心,仅次于京师的存在……” “嗨~那又有何打紧?”周太后持不同看法,“南直隶又影响不到京师,即便有些牵扯也没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本身才是最重要的,莫要因噎废食。” 顿了顿,补充道:“皇后刚废,再册立新后,本就会引起讨论,明明小王更合适,你偏立小柏,百官会让你痛快吗? 你刚登基,收拢人心才是重中之重,你喜欢漂亮女人,以后多的是……” 巴拉巴拉…… 朱见深有些抵触,现在的他,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王氏他也信不过。 南直隶可是有着小朝廷之称,朱见深不得不防。 但话说回来,母后所言也并无不对,这段时间因吴家的事,已经和百官撕破脸了,眼下对方正挑毛病呢,且草原决战也快到了尾声…… 朱见深无奈叹了口气,道:“那就听母后的吧。” 接着,又试探性的说道:“母后,朕想给贞儿她…个名分……” “不行。”周太后摇头,“这个没商量。” 终有一天,朕不会再跟谁商量,亦不会看谁脸色……朱见深默然点头,起身道:“朕还有公务要忙,先去御书房了,对了,册封之事,就定在这几日吧。” “嗯,皇上慢走。”周太后颔首。 … 三日后,大明再次册立皇后。 不过相较于上次朱见深大婚,排场明显小了很多,但也挺繁琐的,李青听说没席吃,干脆就没参加。 新皇后的册立,很大程度上削减了废后风波,没两天,就没人再谈论废后的事了。 毕竟,大多数人关注的都是自身利益,至于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是个娱乐,终究是要回归正常生活节奏。 石亨这段时间很郁闷,他属实老了,现在只想在家颐养天年,真要是打仗,他咬咬牙勉强还能顶,但又不打仗…… 他不想去! 可有人希望他去,很多人都希望。 因为石亨去了,对他们的利益影响最小。 石亨不想去,却又无法明面上拒绝,只好找来李青帮忙,“先生,你可得帮帮我啊,那群龟孙儿可没安好心。” “你不想去?” “肯定不想啊!”石亨苦笑,“若是打仗还行,这跑腿儿……我可不想干。” 石亨骂骂咧咧:“我这一把老骨头,死在战场上也能落个美名,要是死在往返草原途中,那多丢人啊。” “……你这身体没那么差。”李青好笑道,“折腾一趟,累不死你。” “先生……你也想让我去?”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说是不打仗,却也不能保证一定就打不起来,还是有风险的,不过……我可以帮你。” “那要是你做监军的话,我想我是可以的。”石亨态度明显不一样了,甚至开始憧憬…… 多少年了,石亨一直心心念念,做梦都想让李青做回他的监军。 无他,太有排面了! 尽管李青近些年足够低调,但有正统、景泰之积累,隐形权势无与伦比。 群臣虽然看不惯,甚至妒恨李青,但从没人小瞧李青,其他不说,单是正统一朝的拨乱反正的手笔,就足以让人忌惮。 三杨那种庞然大物,都被李青间接给搞垮了,这战绩……着实斐然! 基于此,朝堂大佬们是能不惹李青,就不惹,主要惹恼了,他们搂不住。 李青没有权,却有着堪称恐怖的‘势’,所有人都清楚他的厉害,并认可他的能力,且没信心能赢他,久而久之,自然不想亦不敢跟他对着干。 让李青做副手,那多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啊! “干不干?”石亨搓着手问。 “……我给你找个副手如何?”李青道,“保证能帮到你。” “我就认可你。”石亨说。 李青摇头:“我不能大老远去草原,现在的朝局并不平稳,我得在京师看着。” “得了吧。”石亨揶揄道,“也没见你都干啥了,整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老姑娘似的。” 李青失笑:“那是因为我还在这儿呢,我要去了草原,某些人未必会有这么老实。” “……好吧。”石亨失望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本还想让你帮忙说和说和,能不去我就不去了,结果…你也跟他们一样。” “对了,帮手是谁啊?” “和勇!”李青说。 “他?嗯…确实合适,可他不是在辽东吗?”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年前我就让皇上紧急召他回京了,估摸着最多十来天,他就能赶回来。” “好吧。”石亨无奈,“连你都这么说,看来我这次不去是不行了啊,真的是……新帝明明想培养自己势力,一个两个的都推我出来做挡箭牌,唉,我也是服了。” “一次就好。”李青道,“回来后,你便可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第一次没出大问题,后面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石亨缓缓点头,问:“先生,你觉得接引草原部落,可以持续几年?” “顶天两年,甚至一年亦或两三次。”李青叹道,“也就吃这一波儿,随着大战平息,只要能活下去,更多的人还是不愿背井离乡,想彻底促成关内外大统一,需要的时间太久了啊!” … 第20章 是不是看不起朕? 乾清宫,内殿。 贞儿小心翼翼地给朱见深按着肩,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数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朱见深眯着眼道,“怎么,你也对朕生分了?” “不是的皇上……”贞儿摇摇头,轻声说:“奴…臣妾只是觉得……皇上这些日子太疲倦了,嗯…心疼。” 说到最后,她不自禁红了脸。 朱见深睁开眼,疲倦神情减轻不少,轻笑道:“是挺疲倦的,但没办法啊,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唉!” “皇上可以找能臣辅佐呀。”贞儿说道,“你是皇帝,他们是臣子,辅佐你是他们的本分。” 朱见深嗤笑,抬手亲昵地在她鼻尖儿上刮了一下,“你想的太简单了,那群人可不是省油的灯,皇帝也没你以为的说一不二。” 贞儿想了想,道:“臣妾以为,还是会有人愿意辅佐皇上的,比如……永青侯。” 这是她所知道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没有之一。 昔年她在孙氏身边做奴婢的时候,对李青这个名字就如雷贯耳,后来朝廷每每发生大事,总有李青影子。 她觉得,李青绝对能给予朱见深很大帮助。 “李青?”朱见深眉头微皱,诧异道:“他把你害那么惨,你还要举荐他?” “不是举荐,臣妾哪敢举荐,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贞儿努了努嘴,小手继续捶着,说道,“这是臣妾能想到,唯一一个可以帮助皇上的人了。” 朱见深哑然失笑:“这李青真够可以的嘛,连你都知道他的厉害。” “他是真厉害。”贞儿知道朱见深对李青有意见,柔声劝道,“皇上若是为了臣妾迁怒永青侯,那可就是臣妾的罪过了,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再说,咱们终是在一起了不是吗? 其实,要不是他,臣妾都未必看清自己内心呢。”贞儿说,“以前臣妾都是把皇上当小弟……也正是因为这些年的分开,才让臣妾……还望皇上三思。” “嗯…朕是看他不顺眼,却也没有小气到公私不分。”朱见深幽幽叹了口气,“不是朕不用他,而是他不想帮朕。” “这怎么可能?”贞儿秀眉一蹙,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永青侯他喜欢钱,尤其是黄金。” 朱见深呵呵:“给他也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这厮是个能臣,但人品实在太差,且他骨子里并非贪财之人,有着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并无忠君之心。” “皇上为何不试试呢?” “朕尝试过,数次示好他都视而不见。”朱见深苦笑,“随他吧,他为大明立过功,且也没有与朕对着干,那颗心是好的,就是……算了,不说这个了。” 朱见深摁住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扯,接着,大手一揽。 ‘呀~’贞儿惊呼,一个趔趄跌坐在朱见深腿上,扑进他怀里,刚一抬头,就唇瓣便被堵住。 短暂呆愣后,她眸子逐渐迷离,随即,双手环上了他脖子…… … “皇上,臣妾还是觉得可以再尝试尝试。”贞儿枕着朱见深臂膀,绵软身子紧贴着他,柔声说着。 朱见深感受着绵软,眯着眼说:“朕容后再考虑考虑,现在朕没法冷静下来思考。” “嗯?唔……” —— 次日,御书房。 朱见深单独召见李青,做最后拉拢。 “李爱卿乃两朝重臣,居功至伟,朕继位不久,对朝政也不熟悉,急需爱卿这样的能臣辅佐啊!”朱见深没有弯弯绕,直接点明主题。 李青沉吟少顷,叹道:“皇上,非臣不愿,实在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顿了下,又说:“打铁还需自身硬,皇上还很年轻,时间多的是,何须急于一时?” 朱见深蹙眉无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拒绝之语,他仍是生出一股愤懑。 正统朝你殚精竭虑,景泰朝你全力以赴,怎么到了我成化朝就不行了? 是不是看不起朕? 李青却道:“历来帝王都是孤家寡人,皇上终究还是要一个人面对,臣咬咬牙是可以挺一些年,但以后呢?” 朱见深怔了怔,继续沉默,但心里的愤懑少了许多。 他知道,李青说的是实话,也认同这个观点。 李青继续道:“臣也相信,即便没臣的辅佐,皇上依然是一个明君,依然大有作为。” “呵呵……”朱见深忍不住一乐,“原来你会说好听话啊?” “……” “行了,你说你老了,朕体谅你,不过……”朱见深说道,“你推荐一些人才,朕现在……看不清啊。” 李青揶揄道:“这么说来,皇上还是很信任微臣喽?” “昂,就你这人品,除了于谦、石亨,都没什么朋友,且也不与人联姻。”朱见深哼道,“就凭你这人见人厌的风评,就值得朕信任。” 李青:“……” “具体人选,皇上自己决定才是,你要相信你自己的眼光,若这点自信都没有,整日抱着‘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想法,如何能做出一番伟业?” 朱见深:“你可真……你就那么烦朕?” “非也。”李青摇头,“事实上,皇上在我心中,犹胜先帝、太上皇,且我也相信,皇上的成就会超越他们。” “你这话,朕都不敢信。”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 李青轻笑:“信不信由皇上,但我说的都是实话。” 沉吟片刻,道:“诚然,皇上掌权的阻力会很大,却也不是难如登天,至于办法嘛,无非就那两招; 勋贵、内臣!” 想了想,李青又补充道,“此外就是分化了,就像宣宗、太上皇分化草原那般,打一个,拉一个,久而久之自然会有愿意上进的人出现,但具体怎么做,还是要因时因势而定。” 李青认真道:“我帮着你掌权,跟你靠自己能力掌权,完全不一样。” “嗯…这倒是。”朱见深微微颔首,斜睨了李青一眼,咕哝道:“你貌似也没那么讨厌嘛。” 李青笑笑:“懂我的人,都不会讨厌我。” “你就是太狂了,”朱见深哼道,“一点做臣子的觉悟都没有,若换个心胸狭隘,脾气暴躁的皇帝,你铁定倒霉,甚至没命。” “也说不定哦。”李青呵呵笑了起来。 朱见深也乐出了声,经这一番谈论,他对李青的固有印象改变了许多,尽管李青并未答应帮助他。 不过,李青也给他提供一个思路。 分化群臣,用内臣、勋贵……朱见深轻叹:“任重而道远,做皇帝比朕预想的还要艰难啊!” “后悔吗?” “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啊!”朱见深自信且自豪的说道,“朕是皇帝,奉天承运皇帝,朕乃天命!” 这一次,李青没吐槽他吹牛逼,年轻人嘛,自信并不是坏事,中二点也没关系。 怕只怕,失去了信心,自暴自弃。 君臣二人头一次这么心平气和,气氛融洽。 朱见深趁机试探道:“李卿,你为何那般反对朕和贞儿在一起呢?” 之前他选了江山,所以并不想说出实情,且也不愿伤了李青的心。 李青可以不帮他,但人必须得在京师! 朱见深是个明白人,知道有李青在,能压住许多人。 可以说,李青只要在这儿,就能在无形之中帮他掌权,只是效果不太明显而已。 “据朕所知,李卿并非那种,偏执且顽固不化的腐儒,她是比朕大了许多,但…年龄真的那般重要吗?”朱见深不解,“亦或说,你以为朕会因为一个女人,从而置朝政于不顾?” 李青沉默良久,皱眉道:“皇上真就这么在意她?” “嗯…”朱见深点头,“很喜欢。” “爱情往往让人沉沦,失去理性。”李青说。 朱见深却持反对意见,“朕已过了年少懵懂年纪,岂会分不清公私?” 他无奈道:“你堂堂永青侯,竟对一个女人如临大敌,不觉得好笑吗? 说真的,朕都不明白你在怕什么?怕她祸乱朝纲?” 李青微微摇头,在他的记忆里,万贞儿并未祸乱朝纲,堕胎狂魔也很有争议。 且周太后尚在,万贞儿一个大龄妇女,能折腾起什么浪花? 但他担心的是,朱见深对其太过用情至深,进而会影响到朝政。 “自古红颜祸水……” “她都多大了,还祸水?”朱见深笑了,“皇后、贤妃她们个顶个漂亮,朕可有被迷了眼?” 李青忍不住揶揄道:“谁让皇上你喜欢年龄大的呢?” “不,你错了。”朱见深正色道:“朕也喜欢年轻的,漂亮的,身段好的;朕喜欢贞儿,可不是她年龄大,而是……朕也形容不出来,总之,朕喜欢她,却并未到昏头的地步。”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已经找到她了是吧?” “没有啊!”朱见深茫然摇摇头,道,“朕正想问你她在哪儿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别装了,你要没找到她,会对我这么心平气和?” “朕一向大度。” “敢不敢说实话?”李青鄙夷,“别忘了,我早前可是说她成了家,生了娃。” “……好吧,朕承认,朕找到了她。” 第21章 眼前的,才是事实! “她人呢?” “你想干嘛?”朱见深警惕起来,“朕告诉你,她现在是朕的女人。”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瞧把你吓的,我还能吃了她不成?一个大龄妇女而已,我犯不上跟她过不去。” “你……”朱见深噎了一下,大龄妇女一词,着实有些伤他自尊了,偏偏又是事实。 “这可是你说的!”朱见深起身道,“等着,朕叫她来。” ~ 一刻钟后,贞儿跟在朱见深身后,亦步亦趋走来,头不敢抬。 她理亏,她食言了…… 贞儿还是怕李青的,她知道李青的能力,也清楚李青和传统臣子不同,这人要是恼了,可是会杀人的。 “奴婢…见过永青侯。”贞儿正欲行礼,却又被朱见深强行拉直了身子。 “你不是奴婢,是朕的女人,没有跟他行礼的道理。”朱见深很男人的说。 接着,看向李青,“人来了,你能咋滴?” 小伙子,你这态度…有问题啊……李青抿了口茶,表情玩味起来。 朱见深强行装了一波后,也隐隐有些后悔,到底是有求于人,态度得端正些才是。 “咳咳……”清了清嗓子,朱见深挽救道,“李卿想问什么,问便是了。” “嗯…”李青放下茶杯,问:“皇上可否回避一下?” “嗯?”朱见深眉头一皱,“什么问题还得背着朕?” 李青笑笑,没说什么,继续抿着茶。 贞儿劝道:“不妨就依永青侯所言,皇上龙威盖世,您在这儿,永青侯难免……紧张。” 李青:“……” 朱见深:-_-|| “一刻钟,要问什么赶紧问。”朱见深哼道,“先说好,你不能再反对朕和贞儿的事。” 说罢,拂袖离去。 李青放下茶杯,道:“坐吧。” “哎。”贞儿讪讪在李青对面坐下,身子微微躬着,心肝扑通跳,很是紧张。 “那什么……是皇上找到我的,可不是我故意暴露。”贞儿率先解释,“进宫后我一直在内殿,几乎没出去过,也不曾影响皇上处理公务……” 她清楚,李青若不反对,那她很大可能不用再遮遮掩掩,可以光明正大,甚至可以有名分。 虽说周太后的态度也很重要,但皇上已经成年,先帝又无遗诏,周太后并不能干预朝政。 朱见深真正忌惮的是百官,而非母后,只要群臣不闹,她和朱见深就能修成正果。 万贞儿嘴上说着不在意名分,但……又有哪个女人不在意这个呢? 说不在意是因为知道行不通,有条件的话,她当然想争取一下。 “好了。”李青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问道:“什么时候来宫里的?” “临过年前几天。”贞儿说。 李青微微颔首,着重看了下万贞儿的眉眼五官,又大致看了下她的体态,立即判断出,两人已经暗通款曲,有了夫妻之实。 在这种情况下,朱见深已不可能再放弃,真要棒打鸳鸯,只怕会适得其反! 对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失去挚爱,不可承受。 朱见深心智成熟,却也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李青不得不考虑强行拆散二人的后果,毕竟……事关一国之君的心理健康。 话说回来,朱见深若真为了权力,放弃睡过后的万贞儿,那未免……太过冷血。 相比之下,李青还是更希望,一国之君是个有温度的人。 “永青侯……奴婢真再没做过恶事呀。”贞儿心里发毛,“那年你说让奴婢做个好人,自那以后,奴婢真的恪守本分,一次都没有。” “嗯……”李青问:“如果你真有了名分,成为了娘娘,而皇上却移情别恋,喜欢了别人,和别人有了孩子,且不止一个,你会如何?” 贞儿一脸懵:“我能如何?” “……你会不会吃醋?”李青换了问法,“因此心生嫉妒?” “这不是很正常吗?”贞儿一脸怪异,“历来天子不都是如此吗,皇家宗室繁盛是大明之福,便是皇后,也无权干涉这个呀? 我,我还能吃醋?” 李青挠了挠头,他也觉得自己问的多余,从心理上来说,他并不相信万贞儿能做到后世描述的那般。 原因很简单,朱见深不是傻子,宫里无数奴婢不是瞎子、聋子、哑巴,且后宫真正说了算的是周太后。 一个大龄妇女,且还只是个妃子,连皇后都不是,根本做不到那种地步。 同理,万贞儿也不是傻子,且不说她能不能做到,即便真能也不敢,因为一定会暴露。 朱见深就是再宠爱她,也绝不会容忍一个杀自己骨肉的女人。 李青真正担心的是,朱见深因为万贞儿,耽误了正事。 可从结果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年前万贞儿就住进宫了,但朱见深并未耽误政事,除了大婚停了一次朝会,可那次跟万贞儿没关系。 再联想到朱见深处理废后之事的冷静、克制,以及废后之后册立王贵妃为皇后,足以可见朱见深并未被爱情冲昏头脑,没有册立万贞儿为皇后的想法。 李青忽的摇头一笑,自嘲道:“活生生的事实在眼前,何必信那些真相不明的事。” 贞儿听不懂他话中意思,小声问:“永青侯可是担忧奴婢祸国?” “那倒不是。”李青好笑地摆摆手,“你没那么能力,尽管你很聪明。” 李青不是小瞧万贞儿,而是女子的聪明,大多不适用庙堂,且万贞儿的底子太干净了,根本不存在吴氏那种情况。 更重要的是,她年龄太大了,不被世俗接受。 朱见深不会册立她为皇后,群臣也不会跟她,亦或她的家庭有交集,因为他们都要脸面,所以万贞儿没可能祸乱朝纲。 算了,自己可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三好青年,怎能跟那些腐儒一样……李青摇头失笑。 “永青侯可是不信?”贞儿见他摇头,有些急了。 李青摆摆手,“倒也不是,嗯……总之,你好自为之。” 他语气冷了下来:“你若真敢有坏心思,我有办法杀你。” “奴婢明白。”贞儿点头。 接着,希冀的问:“这么说,永青侯是不反对了?” 我又不是你爹,貌似不用非让我点头吧……李青好笑地点点头。 贞儿狂喜,在她看来,搞定了李青,就成功了一半。 少顷,朱见深踏进大殿,哼道:“问完了吧?” “完了,”李青起身,“臣告辞。” “等一下!”朱见深叫住他,“以后跟石亨一样,每月来上两次朝。” 李青想了想,两次的确不算多,便道:“可以,不过……俸禄方面,能不能…呵呵……” “国库不富裕,你得体谅朕。”朱见深正色道,“草原局势还未最终确定下来,弄不好要打仗,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再说,你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要那么多钱做甚?你花得了吗?” 朱见深揶揄道:“你可知,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 “人活着,钱没了!” “不不不……”朱见深反驳:“是人死了钱没花掉。” … 出了皇宫,李青转而去了兵部衙门。 “那边儿来信儿了没?” “有了。”于谦点头。 李青身子前倾,紧张道:“瓦剌大胜了?” “差不多吧,”于谦说道,“鞑靼已经在撤了,丢弃大营,大规模撤退,瓦剌得胜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存在意外了。” 大规模作战,很少有能做出示敌以弱战术的,因为人太多了,控制起来特别难,很多时候退着退着就成真的了,绝大数情况都难以做到说退就退,说战就战。 尤其是草原上的战斗! 他们拼的都是勇猛,并不执着于战术,且都是马站,回头十分困难。 李青吁了口气,神色放松下来,笑道:“不枉大明这些年来的扶持,瓦剌还是可以的,没让我失望。” 于谦也笑着说:“是啊,这样一来大明就不用打了,不仅能减少许多开支,也避免了拖入战争泥潭。 不过…石亨那边……” “他同意了。”李青道。 “这就没问题了。”于谦欣然道,“有他出马,倒不用担心出什么纰漏,这一关,总算得到了完美解决。” “别高兴太早,这还没开始呢。”李青摇头道,“且后续安排也要做好规划,这么多人投奔,是福,也不定完全是福,若是闹起动乱,反而会成为祸事。” “嗯……先生可有高见?” 李青蹙眉想了想,道:“这次不能再让那些人去辽东了,不能让草原部落的人赶平,甚至超过汉人。” 于谦缓缓点头:“那让他们在哪儿落脚?” “关外有很大一部分区域,是大明的疆土,就让他们生活在那儿吧。”李青说。 “这…怕是不妥吧?”于谦皱眉道,“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样是来投奔大明的,之前那些人有房、有地; 轮到他们来投靠,大明却都不让他们入关,这…实在说不过去,很容易激起他们抵触情绪。” 李青呵呵冷笑:“有情绪给我憋着!” “先生……” “不必说了。”李青认真道:“你记着,是他们求着大明,可不是大明求着他们,没必要惯着他们!” 第22章 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李青淡然道:“上赶着不是买卖,有个词要得寸进尺。” 顿了顿,“还有,这一次的输入人口太多,又是同一批次,他们聚在一起不安因素太大了,虽然辽东广袤,但没有配套基础设施,大明无法将其快速打散,只能让他们在关外待着。” 于谦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怕这么做,导致他们疏远大明,以至于后续招揽……阻力会加大啊!” “还是那句话,上赶着不是买卖。”李青持不同看法,“越是优待,越会让人产生优越感,且那样良莠不齐,虽然能更好招揽,可也会伴生更多麻烦。” 想了想,李青又补充道:“不过可以跟他们开道口子,附上条件,比如服从朝廷安排,老实本分的人,过些年可以允许带着家眷入住大明。” “嗯…这样会好很多。”于谦缓缓点头,问:“先生可有了腹案?” “还没有,”李青伸了个懒腰,“这些事可以拿到朝堂商议,我就不操这心了,我提供个思路你们忙。” 于谦好笑点头:“成,明儿朝会我跟皇上说。” “嗯。”李青起身道,“顺便催一催皇上,大战即将落幕,宜早不宜迟。” “明白。” … 回到家,李青喂了驴子,期间唠了好一会儿,才回房休息。 一晃,十余日过去。 将士集结完成,补给落实到位,主帅石亨,副帅和勇,五万余将士整装待发。 临行前,朱见深特意安插进一个不起眼的勋贵,抚宁伯朱永。 然后,亲自为大军送行,以表对武将的重视。 朱见深对军权极其看重,自然要向军队示好,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打上几仗,那样就能够名正言顺的提拔一些年轻将领,忠于自己。 只是…条件不允许,百官不支持,国库也不富裕,远征漠北的花费太大了,作战线太长,仅是补给花费,就让他有心无力。 朱祁钰并未留下多少钱,因为钱都用来还贷款了,就这,他临驾崩前也只还了六成半。 朱见深上位后,李青本想让他接着还,但深思熟虑后又放弃了,市面上的宝钞太少的话,会严重影响宝钞的信用价值,久而久之,大明宝钞会被人所遗忘。 李青可不想大明宝钞真的作废,这是一道保险,真若有一日大明陷入危机,可以用来搏一搏。 ~ 李青又清闲下来,不过朝堂并不平静。 这次的出兵漠北,很多人都不乐意,尽管不打仗,所以……当然要让皇帝小小不痛快一下。 但李青并未插手,而是充作一个看客,看朱见深如何应对。 朱见深应对方法很简单,能忍则忍,忍不了,也会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进行打击报复,不过力度并不大。 不至于让人急眼,却也没有一味退让,君臣斗争控制在一个较为合理的范围之内,并未影响到朝政。 见此情况,李青更放心了,整日悠哉悠哉…… … 三月,春暖花开。 这日,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朱见深,拖着疲惫身体来到内殿,准备在贞儿姐这儿寻找一下安慰。 不料,口舌之欲过后,刚欲进入正题,却遭到了拒绝。 “皇上,臣妾……” “怎么,不方便吗?” “不是……”贞儿红着脸,支吾着说,“臣妾,臣妾可能…可能是有了。” “啊?”朱见深怔了一下,继而狂喜。 “不过也有可能是臣妾感觉错了。”贞儿连忙补充,她拿不准,怕空欢喜一场。 朱见深哈哈大笑,“这又有何打紧,没有再努力就是,你不必紧张。” 话是这么说,但朱见深还是急不可耐,迫不及待地想验证一番。 “等着,朕去让人唤太医来。”朱见深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贞儿连忙叫住他,道:“皇上,这样就暴露了呀,你现在正和百官闹不愉快,要是……” “在意他们做甚!”朱见深哼道,“你都怀了朕的骨肉,要是还不能公之于众,那朕这个皇帝也不要当了,朕够克制了,没哪个男人会这么窝囊。” 贞儿本想再劝,但考虑到朱见深的自尊心,只好说道:“还不一定呢,万一没怀呢?” “那也没关系,”朱见深温声道,“别人做皇帝的女人都是风光无限,你却要遮遮掩掩,这数月来委屈你了; 不管有无怀孕,朕都要给你个名分。” “皇上……”贞儿鼻尖发酸,双眸莹然,眼泪滑落…… 朱见深上前,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温柔道:“这是你应得的。” ~ 十三科之妇人科的太医受诏进宫,待看到万贞儿,整个人都惊呆了。 诚然,万贞儿依旧美丽,却终是上了岁数,瞧着跟周太后并无差别,这么一个大龄女子怀孕,实在令人震惊。 一旁的皇帝满脸焦急,他哪里还不明白,这女子竟是皇上的女人。 消息太过劲爆,冲击力实在太强,他整个脑袋都是空的。 “怎么样?是不是有喜了?” “啊哦哦,臣再确认一下。”太医回过神,再次切脉,强压下震惊情绪,认真起来。 半刻钟后,他收回手,拱手道:“恭喜……恭喜皇上,娘娘她的确有喜了。” 这话他说得别扭,神情也不自然。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宫中的娘娘他基本都知道,却从未听说过这么个人。 太劲爆了! 回去可得好好曝光一下……这太医心里想着,一想到同僚震惊的模样,他不禁期待起来。 这种事算不得秘密,都怀孕了,皇帝肯定不会隐瞒,他并无心理负担。 “不会有错吧?” 贞儿不放心的问。 太医清了清嗓子,谄笑道:“娘娘放心,微臣可以肯定。” 在不涉及重要皇室人员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太医的水平还是在线的,当然,主要是这么大的喜事,有赏钱。 他不说,后面同僚来确诊,赏钱可就飞了。 朱见深大喜,欣喜若狂,高兴地原地转圈儿。 太医见他只顾着开心了,都不提打赏的事,忙舔着脸恭维起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是宗室之福,社稷之福……” “哈哈……嗯,当赏!”朱见深笑容逐渐放肆。 “谢皇上赏赐。”太医得到了想要的,也跟着谄媚笑了起来。 ~ 消息传播迅速,很快就在京官圈子里传播开来。 群臣表示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可这事儿他们还真不好说什么,皇帝有了子嗣,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不管对象是谁。 毕竟……皇嗣可是实打实的,尽管是个卑贱的老宫女生的,一样无法改变,天潢贵胄的身份。 但一想到皇帝品味如此独特,他们就不免一阵恶寒。 正所谓,男人至死是少年,人人都喜欢二八芳华女子,可皇帝……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坤宁宫。 周太后听说万贞儿怀孕之事,既震惊,又欣喜,同时也有些愠怒。 要抱孙子了,她很开心,但万贞儿生的……她就没那么开心了。 “母后,朕要做父亲了,你要抱孙子了呢。”朱见深开心的说。 周太后蹙着眉,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别高兴的太早,是不是皇子还不一定呢,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恨恨的说:“皇后还没怀呢,小柏瞧着那么好生养,都不见怀孕,你在一个老女人身上浪费那么大精力做甚?” “母后,她不老。”朱见深说。 “她老。” 朱见深咕哝:“您都还年轻着呢,她哪里就老了呢。” ‘噔噔噔’周太后连退数步,一手扶着茶桌,表示受伤,并想打人。 两人年龄一边大,她刚那么说,颇有指着和尚骂秃子的嫌疑。 “你…你就这么气本宫是吧?” “儿臣不敢,”朱见深忙嬉皮笑脸的说,“母后,按照规矩,诞下子嗣的妃子都要晋级,这没错吧?” “她还不是妃子呢。”周太后幽幽道。 “即便是宫女,生了皇子也要晋升妃子,不是吗?”朱见深反问。 周太后无言以对,哼道,“成吧,到底是有功于宗室,本宫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多谢母后,母后真好。”朱见深殷勤地拉着周太后坐下,蹲下身给她捶腿,那谄媚模样,不输小恒子。 “母后,朕想册封她为贵妃。”朱见深一边捶着腿,一边说,“这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她居功至伟。” 周太后摇头道:“不行!她不配!” 她对万贞儿很有意见,意见很大! 这就好比……一个老父亲,看到女儿嫁给跟自己年龄一样大的男人,并生了娃,虽然有自己血脉,但依然对大女婿抱有敌意。 “母后,她可是你大孙的母亲啊!” “大孙是大孙,她是她。”周太后哼道,“都说了,是不是皇子还不一定呢。” 朱见深无奈:“那母后说,给个什么封号合适?” “宁妃吧。” “太差了些,要不……淑妃?”朱见深说。 “这是本宫的底线,你不愿意,那不封也就是了。”周太后淡淡道:“还有,给她名分可以,但本宫有条件,三个月后,必须要让皇后、贤妃怀孕。” 朱见深有些愤懑,谄媚嘴脸一收,也淡淡说:“母后也欲效仿百官,让朕老老实实听话,照本宣科?” 第23章 都习惯了 周太后也有些恼怒:“本宫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早些抱孙子,有什么错?” “这不是已经有了吗?” “你能确定是孙子?”周太后哼道,“即便是,那也不是嫡孙,皇帝没有嫡子,千秋万世之后谁继承大统?” “朕也不是嫡子,先帝也不是,太皇上亦不是。”朱见深说。 周太后气结:“那能一样吗?先帝是临危受命,太上皇开始不是嫡子,后来就是了……怎么?你还想让那老女人做皇后?” “那倒没有,朕想说的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只要你愿意,怎么可能没有嫡?”周太后气道。 朱见深吁了口气,淡淡道:“母后,朕给你明说了吧,皇后不可能怀孕,因为朕信不过她。” 周太后气笑了:“就信得过那个大龄妇女呗?” “嗯,因为她底子最干净。”朱见深反问道,“你又如何保证,今日之皇后,不会如昨日之皇后那般?” “好好好!”周太后气得直哆嗦,“你现在长大了,母后的话也不听……” “朕谁的话也不听!!”朱见深大吼,多日积攒的怨气轰然爆发,他面目狰狞,“群臣以所谓圣人之言压朕,以江山社稷压朕,但凡朕有点自己的想法,他们就急眼,呵呵…… 说到底,不就是想让朕按照他们意愿做事吗? 如今,母后亦是如此,以孝道压朕,让朕听话,呵呵……听话……分明就是意欲架空皇权,以满足私欲!” 朱见深幽幽叹道:“朕已经足够克制了,可你们却丝毫不知收敛,你们站在道德制高点,用冠冕堂皇的条条框框束缚朕,可你们别忘了,谁才是大明皇帝!?” “你……” “母后,还请你想清楚,不是有你这个太后,朕才做的皇帝,而是朕做了皇帝,你才是太后。”朱见深淡淡说。 言罢,不管周太后作何反应,径直拂袖离去。 周太后呆若木鸡…… … 次日,早朝。 君臣之礼过后,户部尚书姚夔率先出班,先是恭喜皇帝喜得龙子,而后便以皇后无子为由,让龙子诞下后,认皇后为母亲。 这一条建议很有市场,立即获得许多人的支持。 朱见深震怒,他毫不理会群臣的聒噪,只是冷冷的看着姚夔,那眼神……犀利且富有杀意。 姚夔有些顶不住,讪讪找补:“臣也是一心为了大明,他日若皇后娘娘诞下嫡子,再改回去也就是了。” 朱见深依旧眸光冰冷。 姚夔硬着头皮又说:“当然,若不是龙子,是公主,那自然没必要…呵,呵呵……” 刑部尚书陆瑜附和,工部尚书白圭声援,以及一些侍郎、主事、员外郎,都十分赞同。 朱见深依旧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这些人,御案随时有掀飞的风险…… 渐渐地,声援声越来越小,最后整个大殿寂静下来,谁也不说了。 他们知道这么做很过分,毫无疑问,第一个怀龙种的女人,多半是皇帝最爱,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有必要逼迫皇帝妥协。 若是这种事皇帝都可以妥协,那以后,皇帝可妥协的余地会更大。 所谓君臣斗争,说白了就是针对权力的拉锯战,你强我退,你退我骑脸…… 朱见深自然也明白,所以即便不为万贞儿,他也不会妥协,因为只要妥协,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妥协。 可他现在又实在没能力翻脸,扶着御案的手哆嗦了许久,却终是没有掀。 朱见深知道说狠话没用,干脆就不说了,看他们说…… 就这么看着……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朱见深一个字都没说,不管群臣汇报什么,他始终都是沉默。 群臣不怕朱见深发飙,更不怕他骂人什么的,哪怕是受处罚,也无甚打紧,他们习惯利用自己的‘弱势’,来博取同情,制造舆论。 下大狱,打廷杖,反而证明他们直言、敢言,不仅能换来好名声,还能给皇帝施压,最后照样继续做官。 大明的官员,九成九是不怕挨打的,甚至有人求着挨打,不是骨头贱,而是这一招真的好用。 除了朱元璋、朱棣不讲武德之外,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并不会受到严惩; 甚至有不少人,被打一顿板子后,立时声名鹊起,被仕林人士夸赞,崇敬…… 在这种风气的演化下,皇帝挨骂是常有的事,除非皇帝彻底奴役臣子,臣子骂一个,皇帝杀一个, 将百官乃至天下官员视作家奴,才能杜绝此类事件! 可那样的话,就真的没人敢言,敢说真话了,处处充斥着阿谀奉承,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不可估量的灾难。 且历朝也没这种先例,哪个汉人皇帝不挨骂? 都习惯了。 挨骂的习惯了,骂人的也习惯了…… 尤其是言官,隔三差五不骂骂皇帝,总觉着对不起自己俸禄。 他们不怕皇帝发火,不怕皇帝暴躁,因为这些都是懦弱的表现,但朱见深偏偏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冷冷注视着他们。 这眼神……实在令人发毛。 朱见深到底年轻,才十八岁,谁也不敢保证,这年轻气盛的小皇帝真要是急眼了,会做出什么疯狂事来。 利用规则压制,甚至控制皇帝,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真逼得皇帝掀桌子,皇帝倒不倒霉且不说,他们铁定先倒霉。 … “散朝!”朱见深起身道,“众卿有本奏,留折待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行礼,气焰明显弱了一截儿。 这次,也没人嚷嚷皇上留步,进而死谏到底了。 因为……真可能会死。 ~ 李青从翰林院回来,听于谦说了朝会上的事,也只是付之一笑。 “没什么打紧,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李青悠然道,“先帝对百官终是仁慈了些,这个箍是得紧紧了,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不外如是!” 于谦:“……” “好了,你也歇歇吧。”李青拍拍他的肩,“你又不是第一天做官,这多年了,这种事何曾断过?” 于谦怔了怔,苦笑点头:“是啊,是该习惯了。” 李青闻言默了下,挤出一个笑容,“行了,我回家了。” “先生,中午去我家吃吧,咱们小酌两杯。”于谦邀请,他知道,李青平时懒得要命,甚至懒得吃饭。 “不了。”李青摆摆手,“家里也有些事。” 家里能有什么事……于谦挠了挠头,刚欲再作挽留,李青却已转身离去。 于谦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黯然下来,最后长长叹息一声,满心苦涩。 … 小院儿。 “嗯~啊~”毛驴叫唤了声,脑袋别向一旁。 “好了,吃点东西吧。”李青抚摸着驴子脑袋,轻声说,“别闹脾气了,吃点儿。” 上等草料喂到嘴边,驴子却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点便不再吃了,趴在地上大眼无神。 它的状态很不好,昔日那溜光顺滑的皮毛,此时黯淡无光,都快成秃驴了,看起来有气无力,且憔悴。 驴子上了岁数,按照人的年龄来算,它现在都八十多了。 “驴兄,再吃一点,就一点儿。”李青再次递上草料。 驴子倒也给面子,又吃了一点点,只不过,状态依旧出奇差。 李青没再勉强,拍了拍手,在它跟前坐下,唠叨起来。 驴子眯着眼,晒着太阳,听着絮叨,安静的享受着…… 它仿佛也知道自己要死了,大眼满是留恋,脑袋蹭着李青衣角,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儿,好似要把这味道永远记住。 阳春三月,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驴子渐渐睡去,打着轻微鼻鼾,大耳朵不时扑腾一下,驱赶讨厌的蚊蝇。 李青端来一盆温水,帮驴子驱虫,让它更舒服些。 遥想当年,它还只有半岁多,在集市上被原主人叫卖,大眼睛炯炯有神,瞅着来往人群充满好奇。 眨眼这么多年过去,那个驴子也到了暮年,大眼睛不再有神,黑亮的毛发也七零八落,李青除了感慨时间过得快,没有任何办法。 是的,他一直没办法…… 驴子一天不如一天,兴许大限到了,仅数日功夫,它就再吃不下东西了。 它变得暴躁,似乎不想这么快离开,它想……留下来。 却,终是无力改变……状态越来越差。 李青一直安慰着它,伴在左右,不曾离开。 又过了三日,驴子彻底到了极限,大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几乎都睁不开了,但它仍是隔一会儿就吃力地睁开眼,看看李青在不在。 “在呢,我一直都在。”李青抚摸它脑袋,轻声说:“莫怕,我不走。” “嗯~啊~”驴子放心了,眼皮逐渐耷拉,最后闭上眼安详睡了过去。 只是……这次睡下,它再也没能醒来。 李青枯坐在驴棚,坐了许久…… 最后,他清理了驴棚,清理地很干净,也给驴子洗了个澡,然后挖了个深坑,把驴子葬了进去。 最后的最后,一切恢复原样…… …… 第24章 武举的必要性 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李贤因身体不佳三次请辞后,告老还乡。 连中三元的商辂补充进来,内阁一把手由陈文担任,不过吏部尚书却悬而未决,没了吏部天官加持,内阁首辅也就成了有名无实。 内阁跟六部的联系,再次被掐断,泾渭分明。 小恒子出了皇宫,不过朱见深对其很优待,在中官村给其购买了一片地,并建了宅院,还赏赐了不少钱财。 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改换成了一个叫怀恩的人。 与此同时,万贞儿也封了贵妃,百官却出奇的没有打闹,朝局短暂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如此。 四月初,朱见深下达了登基以来,第一次正式诏书,加征商税。 准确来说,此诏书并未下达,因为到了礼部就卡那儿了,继而百官闹腾起来。 大骂皇帝不体恤黎民百姓,称加征商税最终损害的是百姓利益,而非商贾。 这一点,他们倒也不是胡说,加征商税,确实会一定程度上损害百姓利益,只不过…商贾受损更重。 但这就是大明的官场,在庙堂上,百姓是最重要的,但在民间……呵呵。 百姓往往只是他们的筹码,用以对抗皇权,为自己谋私的筹码。 非但如此,他们还善于在民间制造舆论,百姓愚昧,往往会觉得满朝忠臣,皇帝昏庸,残暴,不顾及他们死活。 到头来,百姓只得到一丁点实惠,甚至都没得到实惠,但都会感念谁谁谁的好。 而皇帝……却永远是挨骂的那个。 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地方官员可操作性太强了,加之他们和朝中官员关系密切,到头来妥协的大多是皇帝。 除非……如朱元璋那般,根本不逼逼,说砍你头没商量。 但朱见深不是朱元璋,即便他想那么做,也没那个政治土壤,如今的大明,已经不是洪武年间的大明了。 诚然,它变得更好了,更强大,更富足;然,它也变得更坏了,更腐败,更黑暗;大明依然是那个大明,却又发生了巨大转变。 称不上坏,但也算不上太好。 可就是这样,它依然可称作盛世,因为新作物的引进,百姓不用饿肚子了,因为海商的开启,百姓也有了活计。 在封建王朝时代,对生活在这时代的百姓来说,它就是盛世,即便它有很多阴暗,但它依然是。 没办法,历朝历代都是这样……都习惯了。 这样,已是极好。 … 朱见深妥协了,最后只象征性加征了一成商税,百官也没有过于得寸进尺,诏书很快颁布下去,得以实行。 就这样,朱见深又成了好皇帝,体恤黎民百姓的好皇帝。 事实上,现在的大明虽然富足,但朝廷却很穷,因为随着生活改善,劳动成本也提高了。 最直观的体现就军队,以前有饭吃,再随便给俩小钱,就能让人卖命,但现在行不通了,有了更好的选择,谁也不想再过脑袋别裤腰带的日子了。 以前他们没得选,现在他们想过安逸的生活。 这没错,但问题是都想过舒坦日子,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谁都过不上舒坦日子。 李青也在思索对策,却毫无头绪,从表面看,最理想的策略就是废除军户制度,改募兵制。 但募兵制也有个重大缺陷,那就是太烧钱了,真要那么做,仅是额外支出的白银,每年都多达数百万两。 打仗是会死人的,当然要比做工要高许多,这是没办法的事。 一年数百万短期咬咬牙,还是能支撑的,但长此以往下去,财政赤字太大了,搞不好就会崩溃。 这还只是客观因素,更可怕的是,一旦废除军户制度,大明军队立时就会分崩离析! 从局部开始搞? 别开玩笑了,不患寡患不均在哪儿都适用,在军队这么弄,属实是茅坑打灯笼。 思索再三,唯有一法——搞武举! 开启武将的上升通道,抬高武将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提高人们从戎热情,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大明军队的实力,才能跟日益壮大文官体系抗衡。 这个权力场,不能只有一种声音,但随着文治发展,战事的减少,文官的话语权越来越大了。 其实武举自洪武朝,朱元璋就开始搞了,但一直没什么成效,无他,大明不缺武将,且过剩。 到了永乐朝也是如此,朱棣的班底很强,武举同样没得到发展,仁宣时期着重文治,而到了正统时期,朝局岌岌可危,也没顾得不上,景泰朝主打一稳定。 因此,大明的武举从未得到应有的发展。 但现在,重开武举的必要性,已经迫在眉睫。 … 乾清宫。 李青、朱见深相对而坐,气氛较之以往,和谐了太多。 朱见深看李青更顺眼了,随着时间推移,他愈发觉得绝大数文官比李青更讨厌,且不是一点两点。 “李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有谏言吧?”朱见深希冀的问。 他现在实在疲于应付,心情就没好过,只希望李青能有好计策,帮他减轻一下压力。 李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皇上,你现在能行使的权力有多大?” “哪有什么权力啊,朕登基还不满一年,百官……你都也看到了。”朱见深苦笑,“真要说使得动的人,也就太监了。” “确定使得动?” “当然!”朱见深有些下不来台,哼道:“朕对宦官向来厚道,之前牛玉那般混账,朕也只是发配他去南直隶; 小恒子下台后,朕又是赏宅院,又是赏钱,恩赏无以复加,宫里的这些太监,自然会感念朕的好。” 李青微微颔首:“除了太监呢?” “……还有你。”朱见深煽情道,“李卿一心为国,天地可鉴……” “好了好了。”李青赶紧打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毫不客气道:“皇上你这也不行啊。” 朱见深:“……” 你以为我不想,可这才大半年光景,哪有那么好掌权……朱见深哼道:“永青侯来,不会是消遣朕的吧?” “我没那么无聊。”李青好笑摇头,“这次,我是真的给你献策来的?” “哦?”朱见深精神一振,“你又有计?” “武举!” “好啊!”朱见深一击掌,大笑道:“朕也有这个想法,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李爱卿不愧是三朝元老,嗯……甚好。” 顿了顿,道:“不过计策是好,却也得能施行才是,百官可没那么好说话……” 随即又是一笑:“但朕有李爱卿,想来他们也不敢跟你对着干。”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他们都敢跟你对着干,怎么就不敢跟我对着干? 当然,若我软硬兼施,是能帮着皇上在一定程度上推行下去,但效果定然大打折扣! 真正的大决策,还是要在规则中运作,强来是行不通的。” 朱见深颔首:“朕洗耳恭听。” “太监要用!”李青沉声道:“至少他们听话,心在你这儿,司礼监的权柄并不小,却一直得不到开发,其实当初宣宗设内书堂,就是为了预防今日之朝局。” “这你都知道?”朱见深诧异。 “……这不重要。”李青岔开话题,继续道:“用司礼监来牵扯群臣,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迫使他们妥协; 当然,单是这样并不足以让他们低头,所以,皇上你也得适当妥协。” “比如……?” “先帝为了稳定朝局,让提拔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人……” “李贤?” “嗯。”李青没计较他的打断,接着说道:“现在李贤离任,内阁首辅也就有名无实了; 当初李贤在任时,在吏部天官兼内阁大学士的加持下,可是有着秉笔之权,如今吏部、内阁并无关联,这个秉笔之权也就没了,不妨下放给陈文,让他这个首辅,变得名副其实。” 李青道:“这样并不会让内阁失控,最后的批红仍有司礼监,由皇上你来决定。” “只给首辅……这诱饵是不是太小了?” “不小了,这一来,首辅就会炙手可热,不仅内阁成员都会欢喜,且还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甚至……内讧。”李青阴恻恻笑道: “别忘了,陈文可不是吏部尚书,想把他拉下来,难度并不是很大,而阁员想坐上首辅位置,最终还是得看皇上,你说……嗯?” 李青挑了挑眉。 朱见深哈哈大笑:“嗯,不错,还得是你啊,真阴……咳咳,还有呢?” “……” “吏部尚书悬而未决,但早晚要定下人选,不妨为武举铺路,”李青沉吟道,“那个姚夔在官场人脉广,名气大,不如…便宜他了。” 李青继续说道:“这样还不够保险,差些火候,所以……” “但说无妨。”朱见深已经嗨起来了,他觉着这么搞的话,武举多半能成,且往深处想,他并没什么损失。 “裁撤军队。”李青道,“当然,这并不是为了讨好文官,从而削弱大明军备;相反,这是为了精炼大明军队,减少一定的财政开支,同时为注入新鲜血液做铺垫。” 斟酌了一下,李青建议道:“年满四十五岁的士兵,可允许归田养老,并发放一定的恩赏,这样既获得了军心,又能让大明士兵有了奔头。” 其实他想把年龄放在四十,但又怕人一下走太多,从而影响到军心,这才又加了五岁。 朱见深略一沉吟,便大点其头:“成,就这么办!” 他欣然赞叹:“先生这一计,甚妙,绝妙啊!” 先生……再次听到大明皇帝这么称呼,李青心绪复杂。 有感慨,亦有怀念…… 第25章 有舍,才有得 朱见深欣喜不胜,经李青这么一说,他豁然开朗,郁闷心情轻快许多,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来人,准备酒菜!”朱见深回头喊了一句,转过头,笑道:“咱们君臣许久不曾聚过了,今儿可得好好喝一杯。” 李青含笑点点头。 朱见深问:“先生,你可还有什么建议?” “没了。”李青摇头,“皇上你现在做的就挺好,收拢权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沉得住气,一直保持住现有的节奏就可,莫心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是朱见深最可贵的品质,李青可不想因为自己,让他变得毛躁。 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又出个潜力极强的皇帝,李青更想让朱见深凭借自己本事掌权,而不是如他当初帮朱祁镇那般,什么事都操心,从结果看,那样不见得正确。 打铁还需自身硬。 且太容易得到,不是不珍惜,就是太膨胀,无论哪个结果,李青都不乐意看到。 … 酒菜上齐,君臣二人相对而坐,举杯共饮。 “喝了这杯酒,昔日的不愉快就都过去了。”朱见深举杯笑道,“先生,朕敬你一杯。” “嗯…敬皇上。”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一下,亦是欣然。 他对朱见深很满意,犹胜当年朱瞻基,只要朱见深一直稳住心态,未来掌权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他也可以放心退休了。 离开,不全是长生因素,李青也想休息一下,此外,他还有事情要做,很重要的事情。 但在此之前,必须要保证朝局稳定、健康。 朱见深今日算是真正了解这位两朝重臣的实力,不禁感慨:盛名之下无虚士,能让群臣那般忌惮、痛恨,还能安然无恙,果然不白给。 他虚心请教:“先生,你觉得朕哪里还需要改进,亦或说,有什么毛病要改?” 李青想了想,除了万贞儿之事稍稍有些冲动外,朱见深真的没什么毛病可挑,不骄不躁,亦不妥协。 虽然没多大建树,却也没失去阵地,最起码没有失去皇帝尊严,权力也没失控。 不可否认,大明皇帝的权力自朱瞻基后,出现了系统性风险,其根本原因,就是朱瞻基死的太早,朱祁镇上位时年龄太小。 从宣德十年到正统五年这段时间,表面上是太皇太后张氏主持大局,实际上,朝政已被三杨把持,进而使得文官迅速做大。 无论是保举制度,还是往军队派镇守大臣,都使得文官集团野蛮生长,多亏只有五年,弊病没有根深蒂固,不然,李青还真不一定能那么快拨乱反正。 饶是如此,皇权也遭受到了一定削弱,比如……现在的朱见深。 不可否认,这跟朱见深刚登基有关系,但文官壮大也是事实。 李青吁了口气,道:“皇上并无什么缺点,眼下这个节奏就很对,越急,越容易出错,同理,越刚猛,他们反抗越激烈; 最好的办法就是…温水煮青蛙! 潜移默化的一点点改变,让他们感到不痛不痒,待到他们回过神儿来时,却是大势已去。” “温水煮青蛙……”朱见深咀嚼着这个新鲜词,欣然颔首,“先生这话甚有道理,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怕是难以实现啊!” “这就要考验皇上的功底了,诚然,他们很精明,然,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谋私利罢了。”李青笑着说,“打一个,拉一个,分而治之,使其患不均也就是了。” 朱见深一怔,继而大点其头:“先生金玉良言,实令朕醍醐灌顶啊!” 李青傲然一笑:“可称得上一字千金?” “当……”朱见深刚欲点头,忽的醒悟李青是个财迷,讪讪道,“先生,朕也不富裕啊!” 真抠门,不愧是你爹的崽儿……李青哼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贪财的人嘛。” “当然不是,先生高风亮节……” 巴拉巴拉…… 李青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行了,菜我吃了,酒也喝了,主意也出给你了,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说罢,起身便要走。 “先生留步。” “还有事儿?” 朱见深说道:“要不明儿你上朝吧,他们还挺怕你的,由你来提出,想来效果更好。” “我就不掺和了。”李青微微摆手,“他们对我忌惮心很重,由我说出来,他们天然排斥,也定会做深度解读,效果反而会打折扣,远不如你来做。” “嗯……那行吧。” 朱见深有些无奈:这厮可真够懒的。 不过李青终是帮了他大忙,朱见深自觉不能太小气了,于是道:“这都进入夏季了,一天比一天热,以后朕让人每天给先生送去些冰块消暑。” “那就谢皇上了。” 朱见深笑笑:“先生若是想谢,以后常来上朝就是。” “……臣告退。” 朱见深:“……” ~ 回到家,李青躺在树荫下,抱上一本小说无聊翻着,不多时,沉沉睡去。 驴兄走后,家里更安静了,李青不用每天喂养,变得更懒了,生活也愈发无趣。 无欲无求并不是件好事,会令人颓废,丧失斗志。 一晃十余日过去,初夏过去后,天气变得炎热起来,李青虽寒暑不侵,不过有丝丝凉气吹着,还是挺舒服的,偶尔静极思动,做个冰糕吃,小日子优哉游哉…… 五月初,在朱见深的运作下,武举重开! 内阁同意,新任吏部尚书姚夔同意,司礼监支持; 同时,军队的裁撤,让文官对重开武举不再那么排斥,又有皇帝涨俸禄的允诺,便也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这个利好大明的重要国策,总算是在所有人的支持下,推行了出去。 武举参照科举,分乡试、会试、殿试,只不过考的内容不一样而已。 一切都在按李青的预想发展,朱见深智商一直在线,并未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对臣下依旧宽容仁厚,依然……柔中带刚。 但态度还是很值得肯定的,最起码,朱见深做到了表面光亮! 而察觉到皇帝不太好欺负的群臣,渐渐的,也收敛了许多放肆,且由于吏部尚书,跟内阁首辅不是同一人,阁部之争又有掀起的苗头。 这下,朱见深压力减轻不少。 受李青启发,朱见深将朱瞻基、朱祁镇两父子针对草原的策略,给复制到了朝堂之上。 采取里挑外撅的打法,有时偏帮六部,但更多的时候在偏帮内阁,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文官集团的凝聚力。 庙堂之上,个个是人精,自然看得出这年轻人不讲武德,可看出来归看出来,这一招依然好用。 无他,人都是自私的,既然阁部之争不可避免,那何不借皇帝之势,打击政敌? 尤其是内阁,迄今为止,内阁依旧是弟弟,他们想抵抗住六部冲击,只能依附于皇权。 内阁办的是实事,他们自问比六部贡献更大,且他们和皇帝更近,自然应当有更高的话语权。 但六部可不这么想,在他们眼里,内阁就是皇帝的秘书,不过是太宗皇帝临时加的部门而已,老老实实做事也就是了,玩儿什么高端局? 六部可是自隋唐起,就存在的高级官僚机构,可谓是根正苗红,上千年的底蕴使得他们有着很强的优越感,骨子里瞧不起内阁。 无论是存在的时间,还是品级,六部都吊打内阁,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偏偏阁臣日常和皇帝一起办公,这点,六部的尚书可比不了。 少了李贤这个枢纽,六部和内阁的关系,瞬间破裂。 … 小院儿。 李青、于谦相对而坐,小酌谈天。 于谦经常带着酒肉过来,他知道李青懒,很多时候都不吃饭。 “这烧鸡味道不错,你也吃点儿。”李青吐出鸡骨头,笑道,“别整日一副苦瓜脸,乐呵点儿。” 于谦:“……” “先生,朝局的事你知道吧?” “你每次来都会唠叨两句,我不想知道也不行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好笑的说,“这不是挺平静的嘛,你发愁什么啊?” 于谦叹了口气,“眼下虽然君臣矛盾得到了缓解,但内斗势头又起,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啊! 当初李贤在时,政务处理的效率,远比现在高效的多,之前部阁相互协同,如今……唉!” 他苦笑自语:“这便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吗?” 李青擦了擦手,道:“总要有舍,才有得;即便李贤不走,情况也不会好太多,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是数朝老臣了,这点还看不明白?” 于谦苦叹:“是啊,每次新帝登基,朝局总要或多或少发生动荡,其实我也不求什么,只期望像宣宗登基时那样就成。”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想屁吃呢,朱瞻基那孙……宣宗可那是太宗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有仁宗言传身教,你让下面三个皇帝怎么比?” “……先生,你也没办法?” “你真当我是神仙啊。”李青无语,哼道:“眼下这局势,就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局面。” “那就一直这样?”于谦不甘心。 “当然不会。”李青微微一笑,欣然道:“你要对咱们的新皇帝有信心,其实他真的挺不错,给他点儿时间,我相信他能做的很好。” 第26章 于谦请辞 多少年了,于谦还是头一次听李青夸皇帝,且还饱含期待。 “怎么,你没信心?” “不,不是……”于谦神色怪异,“只是有些……奇怪。” 李青笑了笑:“好就是好,有什么好奇怪的,行了,你不用发愁,眼下只是过渡期,待皇上有了实权,后面就好运作多了。” 顿了顿,“我现在在意的是,草原上的局势。” 于谦却很乐观,“瓦剌已然大胜,只要大明持续对其展开贸易,瓦剌便可无忧,进而一心一意为大明做事。” 李青叹了口气,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以后瓦剌换首领了呢?” “这……”于谦一滞。 “大明新帝登基都如此,瓦剌新首领上位,会一帆风顺吗?”李青忧虑道,“我就怕瓦剌权力交接时,出现大变故,继而让鞑靼钻了空子。” 于谦皱起眉头,沉吟良久,道:“的确不排除这种情况,不过,鞑靼已然大败,尤其这次是憋了几年的大招,打的十分惨烈,没个五年以上的修养,鞑靼难以恢复; 即便瓦剌真出现动荡,短时间内鞑靼也未必能成什么事。” “你不能光看鞑靼,你也得看瓦剌内部的草原本地人。”李青说道:“瓦剌内部祸患不比外部小,且少了外部压力,内部反而更容易出乱子。” 于谦沉默。 “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情况都还不清楚,能有什么好办法啊?”李青苦笑道,“但愿是我多心了吧,嗯…等石亨他们回来,到时候一问便知; 大军出发前夕,我特意嘱咐石亨,让其顺带打探一下瓦剌情况,以便接下来的应对。” 于谦问:“若真出现那种情况呢?” 李青沉吟道:“如你所说,鞑靼暂时支棱不起来,真要那般,也无甚打紧,且让他们先乱起来,待局势平稳,再进行扶持、支援; 不过,那样的话,融合草原之路,也会变得艰难许多。” 于谦缓缓点头,叹道:“但愿不会发生那种局面吧。” 李青狐疑道:“你今儿有些不对劲儿啊,怎么如此瞻前顾后?” 于谦笑笑,提杯饮了口酒,说:“先生,自今年起,我愈发觉得力有不逮,准备…明儿跟皇上递交辞呈,告老还乡了。” 李青目光一凝,快速探上于谦手腕。 于谦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李青便已皱眉开口:“你没病,不过……是该好好调养一番了。” 李青没开口挽留,于谦辛苦了这么久,自永乐朝就开始奔波,李青想让他过几天舒坦日子。 “具体什么时候走?” “这个得看皇上。”于谦苦笑,“说不定皇上不放我走呢。” 李青道:“他若不放你走,我去帮你说。” “嗯…”于谦举杯道,“我这副残躯也陪不了先生多久了,敬先生。” “别这么说,好好保养,还有挺长时间呢。”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辞官后,就别操心了,这里有我在,没什么可担心的,过好自己生活便是。” “嗯,于谦明白。”于谦轻声说,“就是苦了先生了。” “没什么苦不苦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已经习惯了。”李青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两人又聊了许久,临近傍晚,于谦才起身告辞。 李青重新躺回躺椅,愈发落寞了,于谦这一走,以后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 他不舍,但他更不舍于谦继续操劳,于谦苦了大半生,也是该歇歇了。 … 次日,乾清宫。 于谦请辞,朱见深不允。 于谦再请,朱见深依旧不允。 于谦三请,仍是没得到允准。 “于老师,你是上了岁数,但……你身子骨明明很好啊。”朱见深一脸不舍,“廉颇六十尚有余力,朕也不要老师上战场,你干嘛非要走呢?” “皇上,臣真的老了,再待下去怕只会拖累朝廷。”于谦苦涩道,“朝中不乏精明强干者,臣近些日子愈发疲倦,处理政务颇为吃力,老臣……真的该退了啊!” 朱见深皱眉:“这样吧,朕放你一个月假,好好休养,养好的身体再处理公务。” “皇上……” “就这样说定了。”朱见深不给于谦再请的机会,道,“若是一个月不够,朕还会宽限的,你不必有压力。” 请辞是不可能让请辞的,能用且信得过,又忠心耿耿的人没几个,朱见深当然不愿放人。 于谦在朝中的影响力极大,替朱见深分摊了不少压力,朱见深感激他,却也不得不狠心留下他。 “来人,传御医!”朱见深喊了一嗓子,继而关心道,“老师稍安勿躁,待会儿让太医给你瞧瞧,兴许吃两剂药也就好了呢?” “……臣谢皇上。”于谦婉拒道,“臣并无患病,倒不劳烦了。” 有李先生在,哪里用得上御医啊……于谦有些无奈,他知道皇帝这是铁了心不让他走。 尽管早有预料,却仍是不免失落。 落叶归根,到了他这个岁数,是真的想回家乡颐养天年,何况还有李青兜底儿,他对朝政很放心,因为他对李青有信心。 但……皇命难违啊! 朱见深为表重视,硬是拉着于谦没让走,直到太医给瞧完病,并开了药,这才说道: “老师好生休养,就先别操心公务了,改天朕去看你。” 于谦忙道:“不敢劳皇上挂念,臣无妨的。” “应该的,你可是朕的老师……”朱见深打起感情牌。 ~ 目送于谦走出大殿,朱见深长长松了口气,走是不可能让于谦走的,就算于谦什么都不干,都不能走。 但他这口气,并没松多久。 下午,李青就来了,开门见山。 “为什么不让于谦告老还乡?” “朕需要他。”朱见深如实说。 “可他已经老了。”李青眉头皱起,道:“他为大明做的还不够多吗,你非逮着一个人用到死是吧?” 朱见深大呼冤枉:“朕都放他假了,你还想怎样,一个月不行,就俩月,俩月不行,再商量,朕何曾说要用他到死了,你讲不讲理?” 听听,这是什么渣男语录……李青耐着性子道:“皇上若是心疼他,那就让他还乡,过几天舒服日子。” “在这儿也很舒服啊,京师繁华程度,远超他家乡,此外,朕也能让御医给他看病、调养,还不好吗?”朱见深反问。 李青冷着脸:“少偷换概念,人上了岁数,都想落叶归根,这是人之常情,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无情吗?” 朱见深有些气恼:“朕要处处有情,那这皇帝也当不下去了,朝局艰难如此,你让朕怎么办? 是,朕知道他难,可朕又如何不难,朕的苦又该跟谁诉说?” 跟你的万贞儿诉说去……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让他回去吧,这样吧,我勤快点儿。” “你勤快点……”朱见深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你先勤快点儿,要是达到朕满意,朕……”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李青的眼神太可怕了。 “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朕?”朱见深不自觉后退两步。 这一刻,他有种荒唐的念头,觉得李青要揍他。 “让他走吧。”李青呼出一口气,道:“他很对得起你们老朱家了。” 朱见深见他冷静下来,皇帝气势再次袭满全身,喷薄而出。 “李青,你放肆了!” “嗯?”李青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就燃了起来,“你再说一次?” “朕……”朱见深又怕了,没来由的怕,“朕说……李爱卿,你似乎不该这么冒犯吧?” 李青眸光危险,淡淡道:“批准于谦告老还乡,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威胁朕?” “那你要这么想,就算是吧。” “你……”朱见深噎了一下,继而又是一笑:“先生,咱们都消消气,愤怒使人失去理智,这样不好。” 金陵还有个太上皇,朱见深真是怕了李青,怕李青搞一出太上皇告老还乡的戏码。 他可还没掌权呢。 李青也挺无语的,好好说话你不听,非得让人发火,贱不贱啊! “于爱卿操劳半生,居功至伟,朕又岂会不体谅他?”朱见深笑道,“这样吧,待于爱卿养好身体,朕就允准他告老还乡,这样可好?” 李青无奈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他根本就没病,只是想拖着残躯回到故乡生活,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时光; 这么朴素的愿望,为什么就不能予以恩准呢?” “他……他是个忠臣,也是个能臣。”朱见深苦着脸说:“朕不想失去他。” 李青恼火:“忠臣、能臣就得被用到死?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你看你,咋又恼了呢?”朱见深主打一个‘敌强我弱’,立时说话就好听起来,“朕也是怕长途跋涉,于爱卿身子骨扛不住啊。” 李青面色冷淡:“别再挑拨我情绪了,不然我真的可能忍不住,痛快点儿,你就说批不批吧?” “朕不想批……但,但是……”朱见深嗓音变形。 因为李青身子前倾,已一把揪住了他衣领,额头紧紧贴着他,那眼神……仿若锋锐利剑,要将他贯穿。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批了,批了……” 李青手一松,笑眯眯地拱手:“皇上如天之德,臣替于谦谢皇上隆恩了。” “嗯……”朱见深大口呼吸,轻轻点头。 “臣告退。” ~ “呼呼……”朱见深气血翻涌,足足一刻钟才平复下来,继而勃然大怒: “李青老贼,欺朕太甚!他娘的混账!混账……!!!” 第27章 别离 … 小院儿,炊烟袅袅。 东厨叮铃咣当,李青系着围裙,熟练地翻炒肉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香气,令人口齿生津。 “先生,差不多了。” “没事儿,我饭量大,一会儿就好了。”李青将炒好的菜铲进盘中,舀半瓢水刷了下锅,熟练地起锅烧油,少顷,将一旁淘洗干净的菜倒入锅里。 ‘滋啦啦……’周围充斥着水和油的碰撞声,混合着佐料的烟气升腾,菜香中夹杂着呛人的气味。 “别在这儿闻烟味儿了,去客堂吧。”李青笑道,“今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可比御厨强多了。” 于谦迟疑了下,轻轻点头,转身去了。 有时候谦让反而不美,要接受别人的好。 … 明儿于谦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相见。 又或许……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今儿必须要丰盛一些。 两个人,李青却足足炒了八道菜两汤,好不丰盛。 饭菜上桌,李青取出珍藏佳酿,给于谦倒了一杯,笑道:“这还是当年太上皇赏的,埋了二十多年了,今日用它为你饯行。” “先生这可太折煞于谦了。”于谦连忙扶着酒杯,说,“以后我是享福了,不过……” “不说这些。”李青大大咧咧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照样好好的嘛,你用不着操心。” “我不是担心朝局。”于谦轻轻摇头,“我对先生的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唉!待朝局稳定,先生不妨也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懂李青,懂李青的苦楚,他是真怕李青熬不住这……漫漫长生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些年吧,”李青点头,“等到朝局彻底稳定,我就下野,去做些想做的事。” “先生想做什么啊?”于谦好奇。 李青笑笑:“别忘了,我还是个道士啊。” 于谦一怔,他倒忘了这茬。 一直以来,李青都在搅动庙堂风云,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权谋大佬,就连熟悉李青的于谦,也忘了李青还有这层身份。 嗯…听起来似乎也不错……于谦含笑点头,举杯道:“敬先生。” “干杯。”李青笑呵呵地举起杯。 ‘叮!’两人一饮而尽,笑意愈发浓郁。 李青笑着招呼:“吃菜吃菜,尝尝味道如何。” “嗯。”于谦夹了一筷子,咀嚼片刻,赞道:“好极,御厨犹不及也。”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李青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儿。” “嗯…先生也吃啊。” …… 这顿饭吃了许久,说是吃饭,更多的是谈天,追忆…… 直到申时末,于谦才起身,道:“先生,于谦告辞了。” “明儿什么时候走?” “不用送了。”于谦笑言,“相熟这么多年,何必在意这些虚的?” 李青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睡个好觉,便也没有追问下去。 “路上慢点儿。” “嗯,好。” ~ 次日,天刚蒙蒙亮。 于谦家门口就围满了人,大大小小好几辆马车,还有百余名带刀锦衣卫。 朱见深还是挺够意思的,特意派锦衣卫护送。 很快,所有行李装进马车。 于冕望着这住了十多年的家,心中颇感不舍,他打小在顺天长大,对这里有着深厚感情,而且……世间又有哪个男人能抵抗的了庙堂诱惑。 父亲的身份、地位皆是顶尖,只需一句话,相信皇上看在父亲劳苦功高的份儿上,定会给他开个方便之门。 且朝堂百官也不会说什么,因为父亲有这个资格。 可是…… “怎么,你想留下?”于谦看出了儿子想法。 于冕默然少顷,微微点头:“父亲,儿也想为国尽忠。” “呵呵……”于谦笑了笑,轻叹道:“做官,尤其是做在朝为官,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你也不是做官的料子,为父不让你做官,是为了你好。” 顿了下,“或许你觉得为父心狠,亦或为了自身清誉,这才委屈了你,但事实……唉,等你真做官了,你便会后悔。” 于冕认真道:“父亲,孩儿不会辱没于家。” “人在庙堂,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啊!”于谦苦笑,“为父做了这么多年官,深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为父不想你和光同尘,亦不想你处处被排挤。” “孩儿未必有那般不堪。”于冕有些不服气,“李先生能做到,父亲能做到,孩儿为何不能?” 于谦好笑摇头:“世间又有几个李先生?为父之所以能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占了运气成分,但你就没这么好的命了; 其实吧,于谦之子这个身份对你帮助并不大,甚至还会有反作用,你应该也明白,为父得罪的人可不少; 父亲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实不想你趟这浑水。” 顿了顿,于谦对儿子给予肯定,“你很优秀,父亲对你也满意,但……你不是做官的材料,诗词文章更适合你。” 于冕心中失落,轻轻点头:“一切听父亲安排。” “嗯…走吧。”于谦笑了笑,笑容轻松。 他轻声自语:“终于要离开这个权力场了,唉…放眼朝堂,又有几人是真心为国为民呢?大多人不过是被贪欲驱使,沦为权力的奴隶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疲倦了,今残躯一副,已不能再为国尽忠,他迫切想回乡颐养天年。 只不过……终是有些不舍与心疼。 他可以颐养天年,但李青却…… “参见永青侯!” 于谦回过神,望向门口。 少顷,李青跨过门槛,走进院子。 于冕忙上前行礼,“见过李先生。” “呵呵……少礼少礼。”李青摆摆手,快速走到于谦跟前,上下打量了一圈,打趣道:“这一说走,气色明显好一大圈儿啊!” 于谦含笑点头:“打扰先生美梦了。” “哎?无妨。”李青从袖筒取出一副方子,“这个是我根据你身体调配的,你好好保养身体,等这儿清净了,我去找你喝酒。” 于谦接过方子,笑着说:“我尽量。” 终于卸下了包袱,于谦整个人轻松下来,不过眉间那深深的沟壑,却是笑容也无法抚平。 李青欣然,为于谦感到开心,“东西收拾好了?” “嗯。” “那就走吧。”李青道,“我就不耽误你了,回到家,来封信报平安。” “嗯,好。”于谦收起方子,后退两步长长一揖。 李青作揖还礼。 再抬头,李青温笑:“珍重。” 于谦点头:“先生珍重。” ~ 马车逐渐远去,消失在巷尾。 李青轻叹一声,心中愈发落寞、孤寂…… 怡情楼, 听清倌人弹曲儿,看花魁扭腰……然,李青悲哀的发现,他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的提不起兴致了。 最后,只喝了一肚子酒…… 更悲哀的是,即便不用真气,他也喝不醉。 ~ … 树荫下,李青靠在躺椅上,右手垂着,手里的书已掉落在地,他明明睡得很熟,却依旧透着浓浓的疲倦。 朱见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李青对面石桌前坐下,看着这样的李青,他满腹的怨气消散,竟有种说不出心疼。 锦衣卫神色怪异,却也不敢说什么,见皇上示意,无声行了个礼,退出小院。 朱见深很有耐心,就那么坐着,观察熟睡的李青。 ‘真是怪哉,这厮整日啥都不干,怎么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 朱见深心里纳闷儿,恶趣味的想着:莫不是在青楼累的? “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啊?”李青冷不防开口,正在心里编排他的朱见深一个激灵,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李青打了个哈欠,“皇上来找我什么事儿?” 一说这个,朱见深可就来了气,哼道:“永青侯,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哪里过分?” “几天了,都几天了?”朱见深气道:“于谦都走半个月了,你上朝了吗?一次都没有!” “都这么久了吗?”李青蹙眉自语,坐起来问,“朝政可有大事发生?” “没有。” “那没事了。”李青又躺了回去,慵懒道:“没事儿让我上朝做甚?” 朱见深气结:“好啊,你这么玩儿是吧?” “你看,又急。”李青撇了撇嘴,“草原那边儿来信了吗?” “昂,前天来信说,大致八月中旬或九月初赶回来。”朱见深道,“这次收获颇丰,预计投靠大明的人口在五万人以上,朕已让兵部又拨了一批粮食,以防饿着人。” 李青微微颔首,又问:“瓦剌情况如何?” “你……你先起来。”朱见深看不惯李青这副姿态,往那儿一瘫,跟大爷似的。 这场面,倒像是他在汇报工作,听李青吩咐。 真的是……分不清大小王是吧?朱见深气得不行。 李青坐起身,道:“说说吧。” “……瓦剌赢了,鞑靼输了。” “就这么简单?”李青皱眉,“信件呢?” “在宫里,你若想知道详情,明儿早朝后朕给你看。”朱见深无奈中带着央求,“差不多行了,该上朝干活儿了。” “你让我干什么?”李青好笑道,“你真遇到事,我肯定帮忙,不过……就别那么在意仪式感了。” “于谦没走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朕在兵部给你寻摸了个差事。” “兵部尚书?” 第28章 感动 “不错!”朱见深点头:“这样,你就可以领两份俸禄了,怎么样,朕够意思吧?” 李青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是靠俸禄吃饭吧?” “不,不然呢?” “……实话告诉你,我不缺钱。”李青语气淡淡,逼格极高,“我上朝纯粹是为国为民,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朱见深:“……” 你看我信不? “两份儿俸禄,年底红包也是双份。”朱见深加码。 李青叹了口气,道:“皇上,真不是我懒,而是我担任兵部尚书,就等同于直接和文官集团开战。” “你怕了?”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李青摇头,“我问你,兵部尚书是不是文官体系?你有没有想过,我赢了,受益的也将是文官?” 朱见深一滞,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可他又实在不甘心。 “那你就这么一直躺着?”朱见深愤懑道,“当初你说朕同意于谦还乡,就多做些事,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干啊,我没说不干啊!”李青好笑道,“干不干活,和上不上朝并无绝对关系,就比如……武举,我一个计策,就帮皇上减轻了多少压力?” “……好,那你再来一计,朕就不追究你言而无信的事了。”朱见深说。 李青想了想,道:“倒还真有,我的建议是,将投靠草原部落全部在关外住下,让他们给咱大明养马。” “这么敷衍是吧?”朱见深自问涵养极好,但每次遇到李青,总是冷静不下来。 “先帝临终时,朕放出豪言,他做不到的事,朕帮他完成,可按你这么搞,以后还会有草原部落来投靠大明吗?”朱见深气道,“朕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厮就是个混子。” 李青没有生气,却很是无语。 “皇上,我问你,这么多人涌进大明,你如何安排?” “辽东!” “辽东是大,但能住人的地方却有限,你如何分配?亦或说,就让他们住在一个区域?”李青道,“你有无想过,这么多人,又这么集中,一旦他们为恶,会造成多么大的祸患?” 朱见深闷声道:“可按你的方法,那大明也不要收编草原了。” “将草原纳入大明版图,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青吁了口气,道:“历代中原王朝祸患多来自北方,你觉得那么多君王,就没想过将北方纳入版图?” 朱见深无力反驳,沉默下来。 李青见他冷静下来,这才继续道:“草原人口太多了,大明的财力也有限,没办法养得起那么多人,真要所有人都来,你如何办?” “朕……”朱见深说不出来了。 “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力更生。”李青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待遇太好,只会让他们有恃无恐,当然,也不能过于苛待,朝廷可以附加一些条件……对了,这些于谦没给你说吗?” 朱见深想了想,道:“好像说了,但朕……没听进去。” 他还是想收草原,问:“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能有什么办法?”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双方积怨这么久,没有足够的时间积累,根本做不到同化。” 顿了顿,“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草原生活条件恶劣,只要大明给予他们一定的保护,不让他们遭受劫掠,就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他们也不至于进不来大明,就怨恨大明,他们养马,大明出钱买也就是了。” 李青笑了笑,“就算真闹出了乱子,也无甚打紧,皇上不是想重整武备吗?” 朱见深眼前一亮,“对啊,他们闹起来也不怕,正好可以拿来练手,且距离又不远,打起来花费也会小很多。” “嗯…”李青说教,“凡事谋而后动,遇事不慌,且先三思,你是皇帝,不应该如此急躁。” 朱见深心中不忿,却也接受。 其实他平时不这样,主要是李青说话太遭人恨了,一个控制不住,就容易急躁。 “朕到底是君,你多少给点儿面子。”朱见深哼哼着说。 李青笑笑:“臣遵旨。” 难得李青说好听话,朱见深脸色缓和许多。 他走到李青对面坐下,看着有些欠揍的李青,不自禁又想起方才李青睡着时的模样。 “朕对你的往事知道一些,你在金陵认了个干儿子是吧?” “嗯。” 朱见深不解:“你怎么……不成个家啊!” 李青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道:“其实……我是个道士。” “……道士去怡情楼?”朱见深满脸黑线,“且,道士也不全都是出家人,娶妻生子也是有的,比如龙虎山。” 李青轻叹:“我这样的人,不适合成家。” 朱见深呆了呆,旋即,双眸流露出浓浓感动:唉…也是,他做了那么多讨人厌的事,很难保证不被人报复,终究是为了大明啊! 他对李青的怨气极大程度消弭,这样一个人,根本讨厌不起来。 李青则是一脸怪异:不是,你感动个什么劲儿,我不成家,貌似跟你没啥关系吧? “皇上,你这是……?” “没什么。”朱见深摇了摇头,问道:“你那干儿子还孝顺吗?” “挺孝顺的。”李青有些纳闷儿,“皇上你问这干嘛?” “……没看出来吗,朕这是在关心你。” “……谢谢了。” 两人各自无语了一阵儿,朱见深问:“太上皇可还好?” “挺好的。”李青道,“金陵富庶繁华,气候也比顺天好许多,他都胖了不少。” “他真不想回来吗?” 李青笑着点头:“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回来,不过等他老了还是会回来的,落叶归根嘛。” “嗯……”朱见深微微点头,放松的同时,也不免一阵唏嘘,“其实…朕也挺想念父皇的,他日你若回金陵,替朕向他问好。” “首先,你得放我假才行。”李青想了想,道:“要不这样,等石亨回来,忙完草原部落的事后,你给我放个假?” 朱见深不答应,不拒绝,只是说:“到时候看情况。” … 接下来,两人聊起朝局,期间,李青说了不少干货,朱见深受益良多。 同时,他信心也更足了。 “先生,如今大明处处勃勃生机,你以为…想更上一个台阶,应该从何处下手?”朱见深请教。 李青毫不犹豫的说:“商!” 朱见深皱了皱眉:“商贾好利奸诈,只怕……” “哎?皇上着相了,士农工商那一套早就不适用了。”李青道,“直白的说,国家想要繁荣,靠的是什么?” “钱?” “对,却也不全对。”李青解释道,“准确说,是钱的流动性,倘若皇上有一座金山,但就是放着不花,那这座金山没有任何价值,但若花出去,就能做很多很多的事……” 老朱家的人不懂经济,李青费了好大劲儿,才让朱见深稍微理解了些。 “钱能产生巨大的源动力,有了钱,便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民间生产力。”李青道,“海上通商没开启前,大明各行业并不出色,物价普遍较贵; 但随着海商兴起,大明物价……看似上涨了,但那是因为宝钞超发的缘故,实际上,百姓都买的起了。” 李青说道:“但商业的发达,有让农业停滞吗? 并没有! 大明没有因此荒废土地,商业对农业的冲击很小,诚然,不少地主富户改稻为桑,但在永乐米、永乐豆、宣德薯这些高产作物的加持下,也没有出现食物危机。” “所以……皇上明白了吗?” “明白了,”朱见深沉声道:“商贾很有钱,得宰他们一顿。” 李青:“……” “好啦,给你说笑呢。”朱见深点点头,“你的意思是,经济就好比一条大河,必须要流动起来才能造就繁荣, 而商贾的存在,能将流动的速度加快,是这么个意思吧?” “皇上英明。”李青微笑颔首。 朱见深沉吟道:“这个朕后续会着重发展,但前提是,得先掌握实权,有话语权才能办事。” “嗯,我相信皇上能做到。”李青笑着说。 朱见深见李青不上套,只好打明牌:“所以,你还是不上朝是吗?” 李青反问:“皇上靠自己的手段掌权,才更能让人信服,不是吗?” “……行吧。”朱见深知道勉强不得,索性也不计较了,直接道出底线:“朕体谅你,但你也得体谅朕,待石亨回来,安置草原部落的事,你来做。” “嗯,好。”李青爽快答应。 朱见深起身道:“也别整日闷在家里,出去走走,你这样容易闷出毛病, 要不……朕赐你俩美人,省得你一个人久了,患上痴傻症。” 李青哭笑不得:“皇上美意心领了,不过真不用。” “是不用,还是没用?” 朱见深说了句俏皮话,扭头就走,步履极快,生怕李青追上去揍他。 他被李青呛了好多次,今儿也算是小小报了仇,心情一下就美丽起来了。 朱见深哼着小曲儿,走路带风。 李青懒得跟这兔崽子计较,不过经他那么一说,李青也觉得是该走动一下了,有些日子没去看,中宗实录修撰进度了呢。 第29章 编撰,可不是胡编 翰林院。 李东阳下笔如飞,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铺满整个书案,错落有致,看起来赏心悦目。 突然察觉光线变暗,李东阳疑惑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忙放下笔,起身行礼: “学生见过永青侯。” “少礼少礼。”李青笑呵呵道,“有些日子没来了,写到哪儿了啊?” “回侯爷,现在编撰到景泰三年了。”李东阳道,“书案上这些,都是刚写下的手稿,还未精炼提纯,侯爷不妨先过目,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嗯…好。”李青走上前,扶着御案,逐字逐句审阅…… 一刻钟后,他抬起头,问:“你这些信息都是从哪儿得来的,出处呢?” “一部分来自先帝起居官,更多的是从景泰年间的奏疏,以及先帝施政举措的存档,还有……” 李青抬手打断,“我的意思是……你的原文在哪儿?” “在隔壁,由刘编撰他们负责查找,然后学生归纳汇总。”李东阳解释。 “你都不用……照着抄吗?” “这只是初稿,还要反复确认,然后再一步步精炼。”李东阳解释道,“之前侯爷看到的都是最终定稿,书案这些只能算是草稿,还有很多道查验步骤呢; 对了,景泰二年已定稿,侯爷要不要过目?” “这个不急。”李青道,“你先去把出处原文拿过来我看看。” “是,永青侯稍等。” 李东阳一揖,匆匆去了。 不多时,他便抱着一大摞书进来,足有三十余本。 李东阳将书放在一旁茶桌上,打开一本翻到某一页,走上前道:“侯爷请看,手稿第27~38行,就来自这里。” 李青接过书,与手稿一一比对,一字不差。 “你都背诵下来了?” “看过一遍,也就记住了。”李东阳很自然的说。 “……”李青道,“你把手稿出处原文都找出来,我来比对。” 他就还不信了。 李东阳拱手称是,一一找出原文,让李青比对。 … 小半时辰后,李青舒了口气,五千余字的手稿,竟没找出一个错别字,实属罕见。 这记性,简直无敌了……李青惊叹,却也有些不解,“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为何不比对着照抄呢?” “永青侯有所不知,这些书籍很多都是秘而不宣的,借阅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其中有很多都是孤本,除非遭到损坏,内务府才会刊印新的……”李东阳迟疑着说,“毕竟这是……不能大范围传播。” “刘修撰他们先找出重点,而后学生看一遍熟记于心,他们再继续找……最后再进行排版、归纳、汇总;这样可以节省大量时间。”李东阳道出缘由。 “这样啊!”李青恍然。 一直以来,他关注的都是国家大事,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还真不了解。 听李东阳这么一说,才明白编撰实录还真没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不过这次来,倒让他又寻到了个人才。 李东阳拱手道:“永青侯若无异议,学生先失陪一下,将这些书送还给刘编撰他们。” “嗯…去吧。” 李青颔首,他也不急着看实录了,对这个年轻后生产生了极大兴趣。 这样的人才若是得不到重用,实在是大明的损失,不过,也得多考察考察,别是个读死书的书生……李青暗暗寻思。 过了会儿,李东阳从隔壁回来,问:“永青侯是否要审阅,归纳、汇总好的定稿?” 李青是审核官,具体能不能定下,要看李青的意见。 “拿来吧。” 李东阳点点头,走到书柜前,取出钥匙打开锁,拿出定稿交给李青,“这是景泰二年的定稿,请侯爷过目。” “嗯。”李青接过,道,“你继续忙你的,不用管我。” “是。”李东阳拱了拱手,走到书案前坐下,继续默写。 起初,他还有些拘谨,但见李青只是安静看稿,渐渐也放松下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李青第一次参与明实录的编撰工作,他十分认真,怕辜负了朱祁钰。 实录记载着皇帝的一生,实在太长了,所以追求言简意赅,用最简短的文字,以便书写更多的内容。 不是心疼纸张,而是若都用大白话,至少得上千万字,谁也看不完。 饶是如此,明实录也基本没多少人通读,包括李青,因为涵盖的内容实在太庞杂了。 除了仁宗实录,其他…包括太祖、太宗实录,他都没看全。 就说眼下这景泰二年的内容,林林总总足有六七万字,这还都是以文言叙事记载,且只记载事实,不记前因后果。 幸亏李青大多都经历过,不然他都看不懂,即便如此,他看得也很吃力。 足足看了一个半时辰,李青才总算看完,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走到李东阳对面坐下。 提笔蘸墨,在纸张上写下大事件的因果关系,以及中宗朱祁钰的应对态度,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 “这些,在最终版加进去。” 李东阳接过,大致看了一遍,迟疑道:“恕学生斗胆,侯爷能保证这些都是……真实的?” “当然,这都是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 李东阳讪讪道:“学生的意思是……可有出处?” “有啊,我写的啊!”李青很自然的说。 “……” 李东阳纠结,作为一个有节操的史官,编撰实录要秉承着认真、严谨的态度,而不是……李青写什么,他就都编进去。 编撰,可不是胡编。 尽管李青身居高位,但他的话,并不足以代表绝对事实。 “你不必怀疑,我写的都是真的。”李青说。 李东阳很想来一句:你怎么证明? 但这话他又不好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道:“侯爷,这些除您之外,可还有人能证实?” “这个……”李青尬住。 还真没有! 见李东阳一脸为难,李青也不想强迫于他,毕竟这是史书,人家这态度是值得肯定的,于是道: “这样吧,这稿子我拿去让皇上过目,他若同意,你再加进去,如何?” 李东阳缓缓点头:“如此……就麻烦侯爷了。” 其实,他更想记载有文献佐证的东西,那样才有公信力,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情需要一定妥协。 李青收起自己写下的手稿,问:“听你口音,也是顺天本地人吧?” “学生祖籍胡广茶陵,因家族世代行伍,故在顺天生活。”李东阳解释说。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位侯爷问这个干嘛? 李青微微颔首,感兴趣道:“听刘健叫你神童,不仅是因为你记性好吧?” “呃…是。”李东阳隐隐察觉出,这位老侯爷似是有意栽培,当下也不在藏拙,矜持的说,“学生自幼好读书,多少有些名气,八岁时被特招入顺天府学,说来惭愧,景泰十三年才中举,景泰十五年才中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 李青:“……” 你这要还惭愧,别人还活不活了。 多少人胡子都白了,还在为中举发愁,你这还没及冠呢,就中进士,授庶吉士;简直是学霸中的学霸好不好? 太凡尔赛了……李青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点头道:“不愧是神童,李神童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李东阳尴尬笑笑,似是不太适应李青这么称呼他,回道:“学生涉猎庞杂,历朝历代的书都有看过,嗯…最喜欢三国。” “这么巧?”李青笑道,“本侯也喜欢看三国,你对……” 他忽的住口,醒悟他喜欢看的三国,跟人家喜欢看的不是一码事。 一个是演义,一个是史料,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若是来一句:你对关羽温酒斩华雄怎么看? 估计李东阳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青岔开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大方向往朝政上引导。 他丝毫不掩饰欣赏之意。 李东阳被冠以神童,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立即拿出不亚于当初科考的态度,成题破题…… 一番畅聊,李青对李东阳愈发中意。 尽管李东阳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但这是因为他还没踏入庙堂,且李青也喜欢这种有理想主义的人。 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毕竟……大明从来不缺官僚主义的人。 看实录用了太久,没聊多大一会儿,便已临近傍晚,李青起身道:“就不耽误你忙了,至于实录内容……我回去先皇上过目。” 李东阳起身,拱手道:“永青侯慢走。” 待李青身影消失在视线,他才回到书案前坐下,自语道:“莫不是…因为我也姓李,永青侯才另眼相待?” 两人并无交集,李东阳也只能这么想了,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不过他却忽略了,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运气。 且也有伯乐,但前提是,得是千里马。 ~ “刘健、李东阳……这俩人都还不错。”李青轻声自语,“李东阳要更好些,但他年龄太小,还得熬一下资历,嗯…刘健已三十多岁,待实录编撰好,倒是可以跟皇帝说说,借此提拔一下。” 李青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自语道:“还是得多发现一些人才,虽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但提前发现,也能提前发光。” 第30章 宰肥羊 … 次日,乾清宫。 李青看过石亨的信件,蹙眉沉思。 朱见深问:“有何不妥之处?” “信件上说……瓦剌首领伯颜帖木儿,已然老迈不堪,身体状态也不好,怕是难以持久……”李青皱眉道,“不太妙啊!” 朱见深放下茶杯,身子前倾,说:“你是担忧伯颜帖木儿死后,瓦剌内部会闹乱子?” “不是担忧,这几乎必然发生。”李青沉声道。 “嗯…朕也想过这个问题。”朱见深抿了口茶,道:“就目前而言,瓦剌真乱起来了,鞑靼也成不了事,倒也不必如临大敌。” “话是这样说,然,终究不是件好事。”李青问道:“皇上可是抱着打的打算?” 朱见深脸上一热,讪讪道:“真要发展到不打不行的地步,朕自然是要发兵。” 李青叹了口气,道:“若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我知道你是想通过战事提高威望,执掌权柄,可若是为了掌权,就不计后果的发起战事……非明君所为。” “那你有什么好计策?”朱见深反问。 “一旦瓦剌动荡,立即停止贸易。”李青说,“然后寻找一支最强大的,继续扶持。” 顿了顿,“当然,若是能帮着瓦剌不让其崩盘,最好不过。” 朱见深微微摇头:“这个就难了,以瓦剌目前的局势来看,崩盘与否皆在一念间,距离这么远,根本无法实时掌控他们的信息,即便掌控了,也无法立时应对,需要很多时间; 且就算朕提前下圣旨来调和,只怕也没多大用,要乱怎么都会乱的。” 李青无法反驳,这是事实。 “总之,还是尽量往好的方向走,别破罐破摔。” “昂,朕是皇帝,自然不会那般。”朱见深闷闷道,“话说,你今儿上朝为何不发一言,为何不声援朕?” “臣不善言辞!” “你放……”朱见深恨声道:“你又不是武将,怎么就不善言辞了,朕戏台都搭好了,你却不唱,你知不知道朕当时多尴尬?” 李青微微摇头:“不知道。” “你…你…那你上朝干嘛?”朱见深吼道。 “不是你让我上的吗?”李青无语,“那你要不喜,我不上朝就是了。” “你……” “好了,别生气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事?” 李青取出昨日写下的手稿,“这些都是真实事件,我亲眼见证,你看一下,没异议的话就编进中宗实录。” “就这?” “你先看看。”李青递给他。 朱见深接过大致看了下,点头道:“编进去吧。” “你盖个印。” “……”朱见深‘咔咔’盖了两下,问:“还有呢?” “臣在翰林院发现两个人才,一个是刘健,一个叫李东阳,这二人才华出众,且品性极佳,皇上可重用。”李青说。 朱见深沉吟道:“刘健朕本就准备重用,不过…朕对李东阳没什么印象,回头看看他的履历。” “嗯。”李青也不勉强,只是说:“皇上你莫只想着争权,同时也得兼顾社稷,万不可本末倒置。” 朱见深黑着脸点头:“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置身于道德制高点,真是混……服了你了。” 李青笑了笑,不跟他一般见识。 起身道:“别的就没什么了,待石亨他们回来,我会干活的。” ~ “这混账偷懒真是偷习惯了,都是先帝给惯的……”朱见深骂骂咧咧,日常口嗨。 没办法,憋着太难受,当面又不敢骂,也就背后骂骂人,出出气的样子。 发完了火,朱见深又有些发愁,现在的大明繁荣昌盛,可尴尬的是国帑很穷,一直存不住钱。 他倒是想印宝钞来着,可李青死命拦着不让,且还让他搞置换。 本就穷得叮当响,朱见深当然不愿意,且也做不到,最终,二人各退一步。 不印宝钞,也不置换宝钞。 但国库无银的窘境仍是没能打破,朝廷和日本的贸易往来并未停止,然,各种花销也是不断。 朱祁钰一直在置换宝钞,本就没留下多少钱。 朱见深上位后,先是葬先帝,后又登基,然后遍赏群臣,大赦天下,还有大婚……这一通下来,花费弥巨,国库加内帑,一股脑全给掏空了。 “上哪儿搞点钱花呢?”朱见深蹙眉自语。 没办法,皇帝没钱,腰杆也挺不起来。 ‘加征商税? 试过了,暂时行不通啊,得掌权后才行,那些个江南……嗯?’ 朱见深突然眼前一亮:“南方不行,北方未必不行,据闻那个沈老财主,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嗯,就这么定了,那厮这么肥,宰一顿也没什么打紧。”朱见深歪嘴一笑,“姓沈的,你最好别让朕抓着你的把柄。” “来人!” … 李青上了次朝,了解完草原局势后,又开始了咸鱼生活。 不过,他没那么颓废了,经常出去转转,去翰林院看看中宗实录编撰进度,要么去戏园听戏,亦或去茶馆听说书,倒也自在。 期间,他又在翰林院寻摸了一圈儿,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跟李东阳比肩的人了。 要么是一身书生义气,要么是还未进入庙堂,便已被磨平棱角,总之,难让李青满意。 不过,退而求其次,只注重才干的话,倒还是有的,李青只是暗暗记下,并未跟朱见深提及。 反正科举三年一次,人才还会有,没必要为了数量,降低质量。 眨眼,夏去秋来。 小院里的柿子由青变红,桂花树也开了花,一股风来,花香浓郁,沁人心脾。 李青倚在躺椅上,呼吸着花香,睡得香甜…… ‘铛铛铛……’敲门声响起,接着一道陌生的苍老声音响起:“永青侯在家吗?” 李青缓缓睁开眼,坐起身癔症了下,这才开口:“谁啊?” “草民是沈鑫啊。” 沈鑫? 李青懵了一下,扬声道:“来了。” 打开门,沈鑫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数年不见,这厮也老了。 李青扫了眼后面,道:“进来吧,让他们回去。” “是,”沈鑫不敢丝毫忤逆,忙转头道:“回去,都回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李青等那些人走了,这才关上门,回头指了指石桌,“先坐。” “哎。”沈鑫点点头,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扑通’就给跪了,“大人,侯爷,草民这回摊上事儿了,你救救我吧。” “你惹着谁了?” “我,我……我惹着皇上了。”沈鑫都哭了。 李青满脸诧异,走上前道:“你怎么……算了,先起来吧,坐下说。” “是……” 沈鑫颤颤巍巍起身,扶着石桌坐下,这才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惹着皇上了,明明都是足额交税……” “直接说事。” “哎,锦衣卫接到举报,称我偷漏税款,苛待工人,拖欠工钱,皇上罚了我三百万两白银,且还说我结交权贵,意欲以商乱政,要我自己看着办。” 李青眉头微蹙:“属实吗?” “当然不属实啊。”沈鑫叫屈,“天可怜见,自来了北方,草民一直遵纪守法,不曾有过丝毫逾矩,当然了,地方官府那边……草民是有些孝敬,但草民并未有让他们做什么啊!” “不必紧张,皇上没抓你,就证明没想办你。”李青安慰。 沈鑫苦笑:“这个我也知道,但……怕只怕,我无法交出满意答卷啊!” “草民来北方还不满五年,前面都在花钱,今年年初才勉强收回成本,刚欲加大规模,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沈鑫不敢说皇帝不是,只是哭丧着脸,“定是有宵小之辈眼红草民,恶人告状,还请侯爷为草民说情啊!” “先不急。”李青问:“现在各产业供应都跟得上了吗?” 沈鑫急,但有求于人,只能先紧着李青。 “初具规模,但肯定没办法跟金陵比,毕竟……满打满算我也才来五年,侯爷,我的钱大都体现在产业上,手里真没多少钱了啊。” 他说的是实话,这几年净花钱了,去年才开始见回头钱,结果今年就被罚了三百万两,老沈死的心都有了。 “侯爷,你是知道我的,我真只是想做生意,没别的坏心思啊!”沈鑫哭着说,“我给你跪下了。” “起来,别哭了。”李青没好气道,“多大人了,也不害臊。” “……是。”沈鑫强憋住了,带着哭腔说,“侯爷,你能不能帮忙给皇上说说清楚啊?草民真是…冤枉啊!” “嗯…要不我让皇上过来,你们好好聊聊?” “啊?”沈鑫脸都绿了,“可不敢,可不敢……” 李青却道:“没什么敢不敢的,就这么定了。” 他想借着机会,顺带让朱见深了解一下商业,给其补补课。 “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宫一趟!” “侯爷,你听我说……” “砰!” ‘咔咔……’ 沈鑫疾步扑上前,从门缝里望着大锁,以及李青远去的身影,肠子都悔青了。 “我命休矣!”沈鑫忍不住嚎啕起来。 他不傻,知道自己被罚,就是皇帝授意的,故意宰他。 本来是想让李青帮忙说情,结果李青却直接去叫当事人,这让他怎么说? 当着皇帝的面,告皇帝的状,这不是纯纯找死吗? 第31章 商业的重要性 沈鑫背靠大门,仰脸望天,一寸寸下滑,瘫软在地上,无语凝噎。 他万没想到,这次来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置身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怕是……活不长了啊!”沈鑫满脸苦涩,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永青侯误我……!” 他只是想发财,他有什么罪…… ~ 乾清宫。 “什么,那姓沈的来京师了?”朱见深大为惊诧,旋即,又是一怒,道:“来的正好,这个无良富绅……”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李青打断他,哼道:“白得了三百万两,还不知足,非要做杀鸡取卵之事?” 朱见深不满:“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朕杀鸡取卵,他若没有不法之举,朕又岂会……嗯?” 他回过味儿来,惊讶道:“他跟你告状了?” “算不上告状吧,人家又没说谎。”李青揶揄:“谁理亏谁心里有数。” 朱见深:“……”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多丢人啊! “朕是接到举报……” “好了好了,跟我走一趟吧!”李青说,“顺便让你了解一下商业,以便你掌权后,更高效的治理国家。” 朱见深狐疑:“你莫不是收了人好处,让朕把钱退给他吧?” “……你猜!”李青眯着眼,眸光危险。 “呃呵呵……永青侯两袖清风,万不会做出那等事,朕也就一说。”朱见深气势弱了下来,“嗯…成,朕对商贾的确不太了解。” 顿了顿,朱见深闷闷道:“呐,丑话说在前头,钱是不可能退的,他偷逃税款,结交权贵,虽无以商乱政之实,却有以商乱政之迹象,朕只是罚了他一点小钱,够宽宏大量了。” 开玩笑,吃进嘴的东西,哪可能吐出来? 再说,退钱不就等于承认自己错了嘛,皇帝怎么可能有错? 何况,还是对商贾认错。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这些,道:“走吧。” “昂。” ~ “哎呦……”沈鑫一个屁股墩儿,摔在地上,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是他第七次试图跳院墙,逃之夭夭了,然,上了岁数的他,身体已经不再支持完成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天要亡我沈家啊……!”沈鑫悲呼,老泪纵横。 ‘咔咔……吱呀~’ 沈鑫一个哆嗦,脑袋一寸寸转向门口方向,待看到身穿明黄色常服的年轻人,他胡子都吓撅了。 接着,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 “喂,醒醒……” 沈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低低笑了:“还好,只是梦……” 话没说完,就听一道声音响起: “就你叫沈鑫啊?!” 沈鑫一呆,艰难回过头,这才醒悟过刚才不是梦。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又连忙跪下,“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鑫并未见过朱见深,却也不需要见,这明黄色,且袖口绣着五爪金龙的袍服,只有一个人能穿, 大明皇帝! 朱见深淡然道:“听说,你是来京师喊冤的,说说吧,有何冤屈,朕为你做主。” “草民…草民……”沈鑫浑身直哆嗦,一句囫囵话也说出来,吭哧良久,才勉强颤声说道:“草民并无冤屈。”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嗯…平身吧。” “是是,草民遵旨。”沈鑫艰难地爬起来,两条腿直打颤,站都站不稳。 心中的恐惧太过剧烈,他整个人犹如拧紧的发条,随时有爆发的可能,只不过这个爆发不是对外,而是对他自己。 就沈鑫这个状态,一口气上不来,就得猝死。 李青可不想他就这么死了,北方经济还指望这厮呢。 “沈老板你不用紧张,皇上是为你主持公道来的,并非要治你的罪,放轻松点儿。” “是是,轻松,放轻松……”沈鑫嘴唇哆嗦着应和着,然,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本能附和李青。 这可是大明的皇帝啊! 弄他也就一句话的事,不仅是他自己,整个沈家都在皇帝一念间。 一念生,一念死! 沈鑫想求饶,可悲哀的是,他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 李青见沈鑫都快崩溃了,心中的那根弦随时有断裂风险,不得已,只好给他来上一下。 沈鑫两眼一翻,再次晕厥过去。 李青无奈道:“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子民,你就不能温和点儿吗?” 朱见深一脸无辜:“朕可是什么也没说啊,明明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我知道你缺钱,但缺钱也不能这么搞,这个人不能动。”李青没好气道,“上次我跟你说的经济大河,你都忘了?” “朕也没说动他啊。”朱见深耸了耸肩,继而意有所指的说,“这厮对朕还是心存敬畏的,不像某些人,分不清自己定位……” “内涵谁呢?” “一些不听话的臣子,不提也罢。”朱见深见好就收,转移话题:“你让朕来,就是看他晕厥啊?” 李青懒得跟他掰扯,把了下沈鑫脉搏,然后道:“别再吓他了,真死了是大明的损失。” “一个商贾而已,至于吗?” “至于。”李青认真道:“单论贡献的话,那些个朝堂大佬,没一个能跟他相比,你知道他的产业有多大,让多少人有了活计吗?” 朱见深撇了撇嘴:“他死了,那些产业就倒啦?” “倒…可能不会倒,但少了他这个老家主,他的那些个家眷子嗣,怕只会想着争遗产,谁还有心思经营产业?”李青哼道,“至少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朱见深无言以对,闷声道:“行吧,这次朕不吓他了。” “嗯…” 李青扶着沈鑫后背,悄悄给他渡了股真气过去。 不多时,沈鑫幽幽醒来,尽管还是怕的厉害,却没那么激动了。 “草民叩见吾皇万岁。”沈鑫再拜,赶紧解释:“草民并无冤屈,来京师只为生意上的事,正好遇到了永青侯,便聊了几句,其他……别无其他。” “嗯,如此最好。”朱见深点点头,“起来吧。” “谢皇上。”沈鑫起身,硬着头皮道:“既然皇上和永青侯要谈国事,那草民就先告退了。” “不急着走。”朱见深笑了笑,问道:“朕对商业很感兴趣,想跟你了解一下。” “草民不敢,请皇上吩咐。”沈鑫暗暗叫苦,求助似的望了李青一眼。 李青笑道:“你不用你紧张,皇上对你并无恶意,如实回答即可。” 没恶意还罚了我三百万两银子……沈鑫哪里肯信,但皇帝不让走,他能怎么办。 “不知……皇上想了解什么?” 朱见深问:“你名下都有什么产业?” 沈鑫心里一突:果然,到底逃不开这一刀。 “皇上,草民真的没什么银子了,草民……” “明白回话!” “是……草民名下作坊、店铺共有十八个,其中丝绸占五个,家具占三个,胭脂水粉三个,古玩三个,皮货两个,草药两个。” 沈鑫不敢撒谎,这些作坊、店铺瞒不了人,锦衣卫一查便知。 朱见深没见过这些作坊、店铺,自然没有直观感受。 李青插话道:“共有少伙计?” “这个……”沈鑫也不知具体多少,只能估摸个大概,“应该……有三千多人吧。” “这么多?”朱见深面露诧异,心道:这厮果然有钱。 李青却道:“怕是不止吧,那些给你供应原料,以及运送物品往来的算了没?” “呃……如果都算的话,那草民也不清楚了。”沈鑫如实道,“别的不说,单是合作的车马行,镖局的人加起来,就不少于两千,若是再算上供应原料的人……” “大概多少?”李青追问。 沈鑫实在算不出来,只好道:“应该在万人左右。” “什么?”朱见深震惊。 经李青教导,他现在对经济有了一定认知,深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上万工人,就意味着上万……至少也有大几千户百姓,从沈鑫这儿挣了钱,改善生计。 一个人影响着这么多家庭,这实在……不可想象。 朱见深沉声道:“你可知欺君是何下场?” “草民不敢,草民句句属实啊!”沈鑫又给跪了,紧张解释:“其实真要算的话,远远超过一万; 复杂的丝绸工序就不说了,拿胭脂举例,仅是给我供应胭脂主要原料蓝红花百姓,就有数百户,任何一件商品,从无到有,再到售卖,中间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沈鑫为自己辩白:“草民谨遵永青侯吩咐,尽量给更多百姓提供活计,草民来了北方后,没有兼并一亩地,都是让百姓自己种,草民出钱收购……” …… 朱见深听完他的解释,脸色好看了许多,同时,他真正认识到了商业的重要性。 “说说你那些产业,细说。” “是,草民遵旨。”沈鑫见皇帝不再板着脸,心下放松许多,开始一一讲解。 丝绸业、家具业、胭脂水粉……沈鑫如数家珍,或许是涉足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他越说越是顺畅,甚至有些小兴奋…… 巴拉巴拉个不停…… 朱见深则是越听越心惊,这商业实在是……强国富民的不二之选啊! 第32章 商贾存在的价值 朱见深惊叹的同时,也有些隐忧,若是任其发展下去,那么威胁也会与日俱增。 甚至有朝一日,将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倒逼皇权! 朱见深心中杀意迸发,但很快又消弭无形,他知道,现在的商贾根本威胁不到皇权,没必要这么着急,且国库现在不富裕,商税可是个大头儿,不能自废武功。 先让其成长一段时间,却也不能让其成了气候……朱见深寻思。 这时,沈鑫叭叭讲完,从亢奋中清醒过来,再次俯首,心中忐忑。 他隐隐察觉出皇帝不会严惩,却也怕再罚他个几百万两,他是真的快没钱了。 再罚,资金都周转不过来了。 沈鑫嗫嚅着说:“皇上,草民的钱都体现在产业上,余钱并……不多。” 朱见深嗤笑,问:“你是说,偷逃税款的事朕冤枉你了?” “呃…草民并无……”沈鑫讪讪道,“草民并无故意偷逃税款之举,估摸着是下面伙计擅自为之,回去后,草民定将严查。” 皇上是不可能有错的,但沈鑫也不敢揽下这大罪过,只好找了个蹩脚托词。 理由虽然蹩脚,但至少表面光亮,既没辱没皇上,又将自己摘了出去。 朱见深也不想逮着一个往死里整,如李青所说,现在的沈鑫对大明有大用,可以薅羊毛,但不能直接宰了。 “嗯…去忙你的生意吧。” “是是,草民遵旨。”沈鑫大喜,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太过美妙,以至于连被罚三百万两银子的事,也不在意了。 与身家性命相比,任何东西都是可以退让的,况且,三百万两还不至于让他活不下去。 “草民告退!” 沈鑫‘砰砰’磕了俩响头,颤巍巍起身,后退几步,转身退出小院儿。 一出门,就看到了门口两旁的锦衣卫,个个膀大腰圆,煞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一个哆嗦,一边走,一边点头哈腰。 心里暗暗发誓:打死也不能惹朝廷! ~ “皇上,如何?” “商业确实重要。”朱见深点头,“朕倒是小瞧商贾对大明的重要性了。” 李青笑道:“刚才皇上可是起了杀心呢。” “有吗?你看错了吧!”朱见深心中一突,嘴上却不承认。 李青撇了撇嘴,倒也没跟他抬杠,只是说:“诚然,商贾做大,对大明并非全是好事,难保不会尾大不掉; 不过就目前而言,商贾远远没有那么强的能量,还请皇上莫要因噎废食。” 朱见深默了下,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未雨绸缪很有必要,若以后商贾做大,又当如何? 当财富大的一定程度,只怕多数大明官员也要拿钱办事了,且他们完全可以进一步往仕途转型!” “嗯……是这么个理儿。”李青点头,道,“但这是建立在,皇上做不了主的情况下,只要皇上掌权,一切都将不是问题, 且皇上也需要钱,不是吗?” 朱见深叹了口气,说:“朕不会急着动他们,可若他们有威胁皇权的迹象,朕也不会手软。” “嗯,可以。”李青对此没有意见。 朱见深见他这次如此好说话,脸色好看不少,道:“石亨他们快回来了,你也准备一下,拿出个章程来。” 顿了顿,又道:“关于商业…短期内,朕会给那个沈鑫给予一定方便,使其快速拉动……” 见他忘词儿,李青补充:“内需。” “对,拉动起内需后,朕要对其严加管控了。”朱见深哼道,“包括江南的商贾、官绅,朕也不会让他们野蛮生长; 沈鑫有没有偷逃税款且不说,江南那些个地主老财,九成九都偷逃税款了。” 这个倒是事实,从景泰年间他们就开始了,这点朱祁钰也知道,但他更希望先稳定下来,同时,也怕压得太紧,生出乱子。 不过,朱祁钰驾崩后,商税进一步缩水了,且不是一点两点。 李青自然也知道,但相比之下,李青更想维持一段时间的君臣良好关系,大明官员足有五万有余,不能一直压,得有松懈的时候,不然会把人逼急。 但也不能松懈太久,这些年,大明官员明里暗里获得了不少好处,这口子也是得紧紧了。 “现在的你,可有把握?”李青问。 “朕自是有的。”朱见深自信一笑,“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要处理好即将返回的草原部落即可。” 李青叮嘱:“还未树立威望,手段别太刚猛。” “放心吧,朕心里有数。”朱见深反问道,“你何曾见过朕操切鲁莽?” “当初也不知是谁满京师的找心上人,那个急呀。” “……那次例外。”朱见深黑着脸说,“对朝局,朕一向秉承着谨慎态度,总之你放心就是,朕不会意气用事。” 李青微微颔首,他对朱见深挺放心的,这厮确实足够沉稳。 “那沈鑫晚上估计还会来,你有话要我带给他不?” “暗示他一下,让他放心做生意,但也别太给他脸。”朱见深哼哼道,“朕还是讨厌商贾。” 李青好笑点头:“行,今儿让你来,主要就是让你明白一下商业的重要性,别的倒也没什么,皇上若别的事,就先回吧。” “……你可真行,人都端茶送客,你连一杯水都不舍得拿出来。”朱见深揶揄道:“敢不敢再小气点儿?” 李青无语:“行,我去东厨给你舀一瓢。” 朱见深满脸黑线:“算了,免了吧。” “不,不免。”李青豪爽道,“必须得喝。” ~ 李青端着水瓢出来时,朱见深已经逃之夭夭。 李青摇头笑笑,自己‘吨吨吨’给喝了,“嗯…比起御用山泉水,是差不少。” 他回房拿上一本《水浒传》,倚在躺椅上打发无聊时光。 傍晚时分,沈鑫再次登门。 这次,他没敢再让李青帮忙,钱是要不回来了,他也没打算要了,只是想赶紧翻篇,别让皇上逮着他一个人薅。 “侯爷,你是知道的,这做生意赚钱,它需要一个过程。”沈鑫大吐苦水,“从投资、建作坊,再到招工人、培养工人、培养产业供应,以及生产、售卖……回本哪有那么快啊,我现在…是没啥钱了。” 说着,从袖筒里取出一大沓银票,都是面额一千两的银票,目测不少于五万两。 “侯爷对草民的恩情,草民一直铭记于心。”沈鑫谄笑道,“小小敬意,还望侯爷莫要嫌弃。” 李青迟疑了下,接受了他的心意,道:“商不与官斗的道理,想来沈老板应该明白。” “草民明白。”沈鑫点头。 他当然明白,当初要不是膨胀,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李青道:“让更多的百姓获得实惠,才是你存在的价值,也是所有商贾存在的价值;有个词叫和气生财,嗯…只需本本分分做生意,就够你赚的了,别太贪心。” “是,草民谨遵侯爷吩咐。”沈鑫郑重点头,接着讪笑道:“侯爷,皇上那边儿……?” “我会帮你说下情。”李青允诺,想了想,又道,“还有一点你牢记。” “侯爷请讲。” “莫把生意做到京师。”李青淡淡道,“天子脚下,庙堂所在,你在这儿冒头,即便你不找别人,别人也会盯上你,上次的教训要牢记,被这里的大佬盯上,够你喝一壶的。” 沈鑫心中一凛,忙拱手道:“草民铭记。” “嗯…”李青吁了口气,“去吧,好好做你的生意去吧,政治上的事少掺和,若实在逃不过,可以给我写信,能帮忙我会帮忙。” 顿了下,“但你且记住,我帮你,是因为你能给百姓带来利益。” “草民记住了。” … 李青继续看着《水浒传》,但心思却飞到了大明的未来发展。 现在的大明,商业已经非常发达,各个行业也完全带动了起来,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大好,然,这大好的背后,也有隐患。 繁荣在商,隐患也在商。 这时代,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力度并不大,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信息传达太慢了,加上地方上的官、绅、民,关系也是错综复杂,根本做不到如臂使指的有效管理。 随着商业高速发展,商贾的话语权,也将越来越大,势必影响朝政,甚至威胁皇权。 这也是李青不反驳朱见深的原因。 但商业发达,又十分利好百姓,且也能提供高额赋税,要是因为这个,就放弃发展商业,却又实在可惜。 这似乎是个死结,无论怎么做,都有弊端……李青冥思苦想,却始终找不到破解之法。 “人性啊……”李青轻叹:“且再看看吧,若实在不行,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了。” 这是李青无数次酝酿,却又无数次推翻的想法。 暗中培养一支隶属于自己的势力,用物理之法拨乱反正! 这样做无异于谋反,不过李青并没有忠君思想,他担心的是,这么做的话,长此以往下去,会不会让大明的后继之君躺平。 亦或,他成了大的反派,朝廷不计一切代价的围剿他,最终演变成相爱相杀的局面! 第33章 你当朕是什么,暴发户吗? 李青认真推演,又衡量了利弊得失,最终还是觉得很有必要。 大明太庞大了,且发展迅猛,以后的的以后,必须要有外力干预才行。 可以预见,商业的高度发达,定也会滋生出极致的奢靡,当人有了太多财富后,往往会走向堕落,甚至病态…… 这是人性,在巨量财富的冲击下,没多少人能坚守的住本心。 “就先这样计划吧……”李青幽幽叹了口气,暂时不再想这些。 眼下还不是时候,大明远远没到那一步,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草原部落的问题。 细想想,他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过李青也没觉得有什么,有事做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不然,漫漫长生路,太过无聊。 李青伸了个懒腰,开始认真思索如何处理这些草原部落。 对于这些部落,李青的理念是可以善待,但不能优待。 一来,大明也不富裕;二来,过于优待,反而会让他们产生优越感,那样不仅会滋生傲慢,还会严重阻碍融合之路。 且,他也不想一股脑儿地收编元人,让其入住大明内部。 草原有草原的资源,弃而不用太过可惜。 思来想去,李青觉得让这些人去河套,是最优的选择。 草原因地理原因,受季风气候影响,每年的降雨量远无法跟中原相比,再加上寒冷,耕作条件极为苛刻,几乎产不出庄稼。 不过,河套情况要稍微好些,却也只好了那么一点点,事实上,仍然不太适合种植庄稼。 河套地区真正的优势是,它处于黄河流域,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早在汉唐时期,这里就有了灌溉区域,如汉渠、唐徕渠等。 此外,河套周边地区,还有湟水流域、洮水流域、洛水流域、渭水流域…… 可以说,只要花费些功夫,完全可以达到耕作条件。 话又说回来,眼下的大明和汉唐时期还不一样,不是政治关系,而是气候原因。 气候变冷,对农耕有着很大的影响。 但种桑、种永乐豆,还是可以做到的,尤其是种永乐豆,严寒地区无霜期比较短,种永乐豆再适合不过。 想到这儿,李青突然想到一个梗。 ——西伯利亚挖土豆! 虽然受气候影响,一年只能种一季,但好在地广人稀,倒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 李青舒了口气,蹙眉道:“症结在于……那些部落来投靠大明,是奔着好日子来的,让他们去河套发展,怕是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收编了这么多人,李青可不想再把人逼走。 “擒贼擒王,获得了部落首领的拥戴,政策推行就会轻松许多……嗯…还是得撒钱。”李青苦笑,“看来小崽子坑沈鑫的那些钱,得吐出来了。” 他可以想象到,到时候要钱,朱见深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过分了啊,朕还没捂热,你就要花出去? …… 李青摇了摇发昏的脑袋,才发现天色已然暗淡下来。 “这一天天的,事没做多少,心却没少操。”发了句牢骚,李青起身去了京师大街。 这个点儿,饭馆儿酒楼基本打烊,但青楼则是刚刚开场。 李青要了个雅间儿,点了俩姑娘,酒杯在手,赏舞听曲儿,一直喝到后半夜,才兴尽而归…… ~ 次日,乾清宫。 “没钱,朕没钱。”朱见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想个不花钱的办法。” “……皇上你别激动,这是投资啊,河套地区若开发得当,成本收回来只是时间问题。”李青道,“开了这个好头,后面来投奔的草原部落,就有了去处,也不用再为此操心了。” 朱见深平复了下心情,闷闷道:“说吧,要用多少?” “大概……三百万两。”李青讪笑。 “什么?你咋不去抢?”朱见深破防大吼,“李青你过分了啊,朕还没捂热呢。” 李青问:“江山社稷重要,还是钱重要?” “但也用不了这么多吧?”朱见深哼道,“赏赐那些部落首领朕可以理解,可没这么赏赐的,你当朕是什么,暴发户吗?” “难道不是?” “……朕是发了笔横财,但这些钱朕也有用处。”朱见深哼道,“滥赏,则臣不知恩重!何况只是些刚投奔的外臣。” 李青解释:“当然不是赏他们三百万,而是大小事宜全部加起来,比如修整灌溉区域,以及前期的供给……” 朱见深听后,脸色稍稍好看些,“国帑真不富裕,你看看能不能……少一些。” “这样吧,到时候我尽量悠着点儿,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呐,这可是你说的啊。”朱见深蹬鼻子上脸,“到时候花超预算,你自己添。” 李青:(¬_¬)“你说啥?” “朕说……做人要守信。” 李青嗤笑点头:这崽子主打一个‘敌强我退,敌退我骑脸’,还是不能给好脸儿。 李青沉着脸,道:“有一点还请你记住,这国帑不是你一人的私财,你是皇帝没错,你也有权处理这些钱财,但……钱是大明的! 当然,你也可以极致奢靡,予取予求,无非落个不管大明死活,弃祖宗社稷于不顾的昏君名号罢了。” 朱见深脸上一热,悻悻道:“瞧你说的,朕是那样的人嘛,大明这么大,国帑没钱朕心里没底儿啊!” “皇上分得清主次就好。”李青淡然道,“马上就中秋了,估摸着石亨他们也离回来不远了,我回去准备一下,后天的早朝就不上了啊!” 一个月上两次朝你都不来……朱见深心头震怒:“没事儿,快忙起来了,是该歇歇。” “那臣告退。” “嗯,先生慢走。” 朱见深含笑点头,稍后,他走到御案前坐下,脸上笑意肉眼可见的消失。 他越想越气,最后猛地一拍桌子:“老贼,欺朕太甚!” “呼~还是得尽快掌权,朕可不想再看他脸色了,娘的,他咋就那么讨人嫌呢……”朱见深骂骂咧咧。 不过,他多少也习惯了,嘴上骂的凶,骂过之后也就过去了。 朱见深心智成熟,谁表面放肆,内心忠国;谁表面恭敬,暗藏祸心,大致还是能分得清的,何况李青不仅能震慑百官,而且有真才实学。 这样的人,朱见深自然不会上纲上线。 当然,他也有些不敢。 这糟老头子……怪吓人嘞。 ~ “皇上,又在生百官气呀。”贞儿款款走来。 “嗯……”朱见深抬起头,心中愤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宠溺,“怎么来这儿了?” “太医说,多走动走动,对宝宝好。”贞儿柔声说,“臣妾走着走着,就来这儿了。” 她抚摸着已经略微隆起的小腹,脸上流露出母性光辉,满心满脸的幸福。 朱见深上前牵起她的手,笑着说:“走,朕陪你走走。” “皇上政务忙完啦?” “这些天没多少事。”朱见深笑笑,“走吧,去御花园转转。” “嗯,好。”贞儿笑眼弯弯。 或许是万事顺遂,整日浸泡在幸福中,三十多岁的她,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宫里的优渥生活也让她愈发美艳,宛若熟透了的葡萄。 “贞儿,你真好看。”朱见深痴痴说。 “哪有,臣妾都……”贞儿轻轻摇头,“皇后,贤妃都比臣妾年轻漂亮呢。” 话是这样说,但她依然受用。 “呵呵……在朕眼里,你比她们漂亮多了。”朱见深含情脉脉,深情款款。 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皇上,外面呢。”贞儿难为情地退半步,避开他的亲吻。 朱见深略感失望,不过也没勉强,牵着她继续散步。 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太后和皇后,两口子只得放开彼此,上前见礼。 “儿臣(儿臣妾)见过母后。” “贞儿见过皇后娘娘。” “都免礼吧。”周太后轻轻摆手,她瞥了贞儿一眼,眼神难掩嫌弃。 周氏不是瞧不起万贞儿,而是厌恶,浓浓的厌恶。 厌恶这个跟自己一样大,却被儿子独宠的女人。 毕竟在这时代,朱见深这品味……着实超前了些,周氏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李宏只比朱婉清大七岁,朱祁镇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朱见深足足比万贞儿小了十七岁,且女大男小,本就更难被世俗认可。 周氏淡然道:“皇上日理万机,别仗着自己怀了身孕,就一味邀宠,大明的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耽误了国家政务,你担待的起吗?” “母后说的是,儿臣妾知错了。”万贞儿乖巧的说。 然而,她的乖巧并未得到周氏的好脸色,一张脸反而愈发阴沉。 被跟自己同龄的人叫母后,实在不是件美妙的事,这情况即便放到后世,也难以被接受。 “知错就要改,宫里那么奴婢,你非要缠着皇上是吧?”周太后阴沉着脸,“你一个人不会走路?” “母后,贞儿她……”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妾……刚好有些乏了,儿臣妾告退。”贞儿扯了扯朱见深衣袖,又朝王皇后微微一礼,转身退去。 朱见深眉头皱起,强忍着心头火气,道:“母后,你就那么讨厌贞儿?” “不错。”周太后直言不讳,“本宫就是讨厌她。” “为什么?”朱见深瓮声道:“就因为她年龄大?” 周太后呵呵:“本宫还想问你呢,你图她什么,图她年龄大?” 扎心了…… 第34章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母后你不懂。” 周太后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本宫怎么就不懂了?”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 周太后破大防,昔年备受的冷落的她,最是见不得这种事,尤其对象还是万贞儿这种大龄妇女。 “你是大明皇帝,不想着社稷黎民,整日想着什么情爱,这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吗?” 朱见深淡然道,“母后这是在教朕做皇帝?” “本宫……”周太后一滞,这话她还真没法接,后宫干政素来是帝王大忌。 事关皇权,亲娘也不行! 上次她就被敲打了,只不过时间一长,她渐渐没那么在意了,如今儿子又说出这种话,她不禁气恼又伤心。 之前做妃子的时候就不受待见,如今做了太后……依旧如此。 罢了,随他吧……周太后默默起身,落寞道:“皇上英明神武,自然用不到本宫来教。” 说着,转身离去。 “母后慢走。”朱见深语气淡淡。 待周太后走远,他这才把眸光看向王皇后。 “皇上,臣妾可是什么都没说呀。”王皇后赶紧解释,前任下场历历在目,她可不想步其后尘。 皇帝夫君不好惹,废后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朕明白。”朱见深笑了笑,“走吧,陪朕走会儿。” “啊?”王皇后一愣,继而心中狂喜,她连忙移步,陪在朱见深一侧,温驯乖巧。 自打被册封皇后,皇帝夫君还是头一次这么亲近她呢。 说来挺悲催的,她做贵妃时她还被临幸过几次,做了皇后却夜夜守空房。 更可悲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惹着皇帝夫君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朱见深不说话,王皇后也不敢轻易开口,但机会难得,她决定冒险尝试一下。 她忍羞去牵朱见深手。 朱见深怔了下,没拒绝,却也没主动。 王皇后稍稍有些失落,却依旧牵着,软声细语道:“皇上…可是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没有啊,你很好。”朱见深说。 “那皇上为何…为何不理睬臣妾呀?”王皇后垂首低低问,略显委屈。 不是你的问题,是你的家庭问题……朱见深笑了笑:“朕初登大宝,有太多事要忙,不想,冷落了皇后。” “嗯…皇上也要保重龙体,莫时常熬夜。”王皇后技巧性地点了一下。 朱见深点点头:“嗯,朕会注意的。” “……”王皇后感伤。 朱见深终是觉得过意不去,反过手牵着她,说了些体己话。 他倒不是讨厌王皇后,只是上次被吴俊那档子事给整怕了,怕再来一次。 朱见深到底也才十八岁,家事国事天下事,猛地一下全压在他身上,他压力山大。 百官闹心,母后多事,媳妇娘家套路他……朱见深心力交瘁,同时,也敏感起来。 这皇宫里,也就那个照顾他长大的贞儿姐,他能完全信任,别的……都有待商榷。 哪怕是亲娘! 做皇帝…难啊……朱见深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 ~ 中秋夜。 月亮早早升起。 李青举杯邀明月,低头思故人…… 夜风习习,充满秋凉爽快,李青却没什么享受心思,皎洁月光下,他自饮自酌,孤寂而又悲凉。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团圆的日子,身边却没一个亲人。 他…还是不习惯。 事实上,他从未习惯过。 李青抑郁难消,借酒浇愁愁更愁,最后大骂贼老天。 正骂的起劲儿,门突然被敲响,李青眸中闪过诧异:“谁啊?” “干爹,是孩儿。” “李宏……”李青心中一暖,走上前开门,见只有他一人,且风尘仆仆,不禁心中一沉,“金陵那边出事了?” “没,都挺好的。”李宏嘿嘿笑道,“想着干爹一个人在京师,想来陪陪您。” 李青松了口气,笑着点头:“那小丫头这次怎么没跟着你?” “还不是那个谁,本来婉清妹妹是想来的,他非拦着不让,还说什么姑娘大了,得知道避讳……”李宏满脸怨念。 李青好笑道:“确实得避讳一下,你急个什么劲儿。” 顿了顿,“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我过几天要忙了。” “没事儿,孩儿在家给干爹做饭,不耽误您忙。” 李青微微摇头:“我要出远门。” “出远门?”李宏怔了一下,问道,“孩儿能跟着一起去吗?” “这个……”李青蹙眉,“进来说。” 李宏牵着马,走进小院儿拴好,而后走到李青对面坐下,“干爹是要忙公务是吧?” “嗯。”李青问道,“你想走仕途吗?” 干儿子已经成年,得帮他规划未来了。 李宏想了想,反问:“干爹想不想孩儿走仕途啊?” “问你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孩儿……想。”李宏讪讪道,“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轰轰烈烈一把?” 见干爹眉头紧皱,李宏又问:“干爹,你怎么想?” “其实…我是不想你走这条路,好好继承永青侯爵位,不好吗?”李青道,“仕途之路没那么好走。” “庙堂凶险,孩儿也知道,但干爹曾说过……男人的极致浪漫,便是庙堂权谋,战场运筹帷幄。”李宏满脸向往。 李青无语:“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年纪轻轻还想着权谋……真是不知所谓。” “干爹若不想,那我就不走这条路了。”李宏说。 李青笑笑:“那样怕是你一辈子都不甘心。” “干爹不想让我走仕途,肯定也是为了我好。”李宏道,“我都听干爹的,您又不会害我。” “可你心里还是会想,会不甘心!”李青叹了口气,想了想,道:“也罢,过些日子跟我走一趟,回来后你再做选择。” 李宏怦然心动:“这……可以吗?” “我跟皇上说一下也就是了,你是勋贵之后,出去见见世面不算逾矩。”李青点头,“你现在也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若你真想走仕途,干爹也不拦着你。” “真的吗?”李宏惊喜。 “……你就那么喜欢做官?” “嘿嘿……策马奔腾,战场杀敌,谁不想啊?”李宏今年刚及冠,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勋贵之后,走的都是武将之路,李宏自幼便听三国,对战场有着浓厚的兴趣,心向往之。 且有干爹做背书,他的仕途会好走许多。 “战场可不是书上描写的那般,你所看到的辉煌,是用无数鲜血铸就的,没有什么浪漫,只有血腥和残忍。”李青幽幽道,“你若战死沙场,你那婉清妹子可就要守活寡了。” 李宏:“……” “干爹,我还是想试试。”李宏认真说。 “嗯,给你机会。”李青叹道,“不试试你也不甘心。” “谢干爹成全。”李宏大喜,没想到这次来,还有意外收获。 李青摇头失笑:“行了,陪我喝两杯。” “哎,好嘞。” 李青暗叹:还是希望你能做个逍遥侯。 这是自己干儿子,也是故人之后,李青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愉快的过一生。 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李宏不用庸碌一生,并无什么不对。 李青不想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李宏身上,让他怀着不甘过一辈子。 …… 次日,李青进宫,跟朱见深说了此事。 朱见深满口答应,能把李青干儿子跟朝廷深度捆绑,他当然乐意。 “朕正是用人之际,这次历练回来,朕给他个武官。” “倒也不必,兴许他回来后,就不想做官了。”李青轻轻摇头,问道,“石亨那边来信了吗?” “嗯,现在大军已经驻扎下来。”朱见深轻笑道:“约莫七日后,石亨率众部落首领归来,届时,你得忙起来了。” 李青微微颔首,道:“这没问题,但我需要经费。” “你要多少?” “二百万两。”李青道,“多退少补。” “……一口气带那么银子不太安全,这样吧,先带走一百万,后续朕再让人送。”朱见深道,“多退少补。” 李青好笑道:“随你吧,不过这次河套建设挺重要的,弄好了,以后来投靠大明的草原部落,都可以往那儿安排; 那里水草丰美,除耕作外,更是天然牧场,可以充作大明的马场,不要心疼钱。” “昂,放心吧,朕心里有数。”朱见深点头,“朕再穷,也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抠门儿,不过…如果能节省不必要的花费,还是省一点儿为好,国帑是真不富裕。” “嗯,放心吧。” “对了,朕有件事要给你说一下。”朱见深道,“去的时候带上朱永,回来功劳分他一半,这个人朕要重用。” 李青没有拒绝,只是道:“可以带他去,但我得考察考察他。” “也行,那你就再替朕把把关。”朱见深问道,“你那干儿子,你想给他讨个什么官儿?” 李青笑道:“到时候再说吧,其实我并不想他走仕途。” “你这思想可不对,朕得批评你两句。”朱见深可算是逮着了,“为国尽忠有什么不好?大明给你封侯,是激励,而不是让拿着长期饭票躺平,你对得起大明吗……” 巴拉巴拉…… 第35章 智者独行 “咳咳……!”李青握拳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唾沫横飞的朱见深,立时戛然而止,讪讪道:“爱之深,责之切;你那干儿子既有为国效忠之心,理应鼓励才是;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 巴拉巴拉…… 又是一通软输出。 李青好笑道:“行了,就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走了。” “嗯?”朱见深不满,“现在场面话都不说了吗?” “……对了,银子你确定拿的出来吧?” 朱见深傲然道:“那是自然,钱可都在内帑呢,无需看户部脸色。” 说罢,他看向李青,等着那三个字。 “……臣告退!”李青满足了他。 “嗯,先生慢走。”朱见深舒服了,这三个字是他最后的尊严。 ~ 小院儿。 李宏正在择菜,见他回来立即拍拍手,挤上前,“干爹,皇上同意了吗?” “瞧把你急的……”李青好笑点头,“同意了。” “太好了。”李宏欣喜不胜,激动道,“干爹,现在可以说去干嘛了吧?” 李青走到石桌前坐下,“嗯…这次要出远门,去河套,草原诸多部落投靠大明,给他们找一个栖身之所。” 李宏跟上来,坐在李青对面,问:“那会打仗吗?” “你就那么喜欢打仗?”李青黑着脸,“就你这样的去了战场,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干爹莫要小瞧孩儿。”李宏自信道,“这些年我可是一直苦练功夫,不是吹,三五人近不得我身。” 李青嗤笑:“战场不是打架,那是拼命,还三五人近不得你身,一刀下去就让你魂归黄泉。” “……孩儿有那么差劲儿吗?” “等你真正见识到战场的残酷,你就知道了。”李青淡淡道,“还有啊,莫想着干爹在庙堂搅动风云,会有助于你以后的仕途之路,恰恰相反,干爹得罪的人太多了,他日你若涉足庙堂,只怕会举步维艰。” “啊?”李宏大感惊诧,“干爹,你就……没有朋友吗?” “呃……”李青尬住,眼下好像…还真没什么朋友。 于谦已经告老还乡,石亨也是半退休状态,石彪倒是稍稍年轻些,但也快五十了,估摸着等到李宏崭露头角,他也到了退休的状态。 武将的政治生涯,普遍比不上文官,因为武将要带兵打仗,而文官……更多是耍心眼子。 两者对身体的消耗,不在一个级别。 “真没有啊?”李宏难掩失望。 李青没好气道:“年纪轻轻,却一心想着仰仗父荫,没出息。” “你是我干爹,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啊?”李宏倒是跟李青学了个厚脸皮,一点也不觉得害臊。 李青臭着脸,骂道:“你还没踏入庙堂呢,就想着托关系,走后门,我看你也难有什么成就!” “孩儿只是觉得起点高一些,有助于快速崛起。”李宏讪笑道,“有关系,干嘛不用啊!” “……你这都跟谁学的?” “干爹!” “……下次别学了。” 李宏干笑点头,问:“所以……干爹你真没朋友?” 李青淡淡道:“弱者合群,强者交际,智者独行!还有……” “还有什么?” “你很欠揍。” … “干爹,我还要做饭呢……”李宏顶着俩熊猫眼儿,一脸欲哭无泪。 李青:“到点儿吃不上饭,你还有一顿。” “……知道了。” ~ 午饭后,爷俩闲谈。 李宏很激动,对未来充满憧憬:“干爹,这次去河套可能会打仗吗?” “大概率不会,不过还是要做战的准备。”李青懒洋洋道,“草原来了这么多人,必须要杜绝一切不稳定因素。” “那就是说,咱们大明要出兵?” “嗯,是这样。”李青笑问,“你是不是想着打起来,然后杀敌建功啊?” 李宏一滞,尴尬道:“不瞒干爹,确实有这个念头,但这也不是我想什么,就会发生什么,您说是吧?” 李青摇头失笑:“干爹理解你的心情,年轻嘛,有理想,有干劲儿,很正常; 不过,干爹更希望你能在有干劲儿的同时,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 过于追求某些东西,往往会失去本心,变的浮躁,亦或走上歧途。” 他轻声说:“这世上啊,没多少人能顶得住诱惑。” “孩儿顶得住。”李宏认真说,“真的,我保证。” 李青轻笑:“很多人在最初都能顶住,但随着时间推移,接触的东西越来越多,那颗心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金钱,权力,性资源……是每个人刻在骨子里的追求,也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或许,有人可以靠意志力坚持下来,但在坚持的过程中会很痛苦,所以绝大数人最终都走向了堕落。” 李宏默了下,轻轻点头:“干爹说的是,但孩儿绝不会丢你的脸。” “我不是怕你丢我的脸,只要你不害人,哪怕奢靡点儿,堕落点儿也没什么,人生一世,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李青温声说,“作为长辈,我并不要你有多高成就,起跑线我已经给你拉的很高了,混吃等死没什么不好。” “可是干爹……我还年轻,我想做一番事业。”李宏说。 李青颔首:“你有这个想法没错,干爹不拦着你,也支持你。” 李宏放松下来,笑着说:“谢干爹。” …… 获得支持后,李宏整日都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除了日常给干爹做饭,其他时间,不是在练武,就是向李青讨教官场,亦或兵法。 李青对干儿子自然没必要藏私,却也没有一股脑儿地将所学整个灌输给他,更多时候都在引导。 讲的再好,不如思考。 鸡汤,终究还是自己熬的才有用。 一晃,数日过去…… 这天午饭后,钦差来传旨,皇帝召见。 李宏激动得飞起,拉着李青衣袖,低声问:“干爹,这是要出发了吧?” “应该是吧。”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放平心态。” “哎,好好。”李宏讪讪点头,搓着手道:“干爹你快去吧,孩儿去买些酒,回来咱爷俩喝一杯。” 李青嗤笑:“德性……” ~ 皇宫,中殿。 李青随传旨太监走进来,见石亨也在,明白自己要忙起来了。 朱见深心情不错,笑着指了指一旁椅子:“先生请坐。” “谢皇上。”李青敷衍地拱拱手,走到石亨一旁椅子坐下,问:“人都回来了?” 石亨点头,言简意赅:“那些个首领礼部在接待,大军在边关外两百里处驻扎,情绪稳定。” 顿了顿,他皱眉道:“具体安排我已听皇上说了,这样做,他们的情绪可就未必稳定了,毕竟……” “无妨,稳定住那些个部落首领,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那些小人物……其实也没什么。”李青说道,“他们来投靠大明,最主要的原因,是想过安稳日子,不再受人劫掠; 只要大明做到这点,他们的抵触情绪就不会强烈。” “话是这么说,不过……” “咳咳……!”朱见深有些不悦:你俩把朕当空气啊? 两人住口,同时看向朱见深,拱手道:“皇上有何高见?” “朕……”朱见深脸上一热,他还没想好呢,“咳咳,朕以为,不过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蛮子,给点儿好处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了,不用惯着。” 李青撇了撇嘴,没说话。 石亨倒是奉承了两句,接着道:“皇上,要是去河套的话,那得做好战的准备了,尽管可能性不太大,但就怕万一,所以……” “但说无妨。” “臣想申请一笔……军饷。” 咋又要钱……朱见深抓了抓腮帮子,道:“军饷带着也是累赘,真要打,那便打,永青侯会带一大批银两,可以充作军饷。” 他看向李青,笑道:“真若打起仗来,那些钱也用不到建设上了,你说是不?” “……皇上英明。”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问:“皇上,钱没有,粮食总有吧?” “永乐豆,宣德薯管够。”朱见深豪气道。 国帑缺的是银子,粮食并不缺,尤其是像永乐豆、宣德薯这样的粗粮,堆积如山。 “朕稍后就下达诏书,让户部筹措调粮。”朱见深笑着说。 石亨想了想,问:“皇上,户部会不会……拖后腿?” “不会!” 李青、朱见深同时开口。 你是皇上啊?朱见深瞪了李青一眼,淡淡道:“这件事要是办砸了,那就只能打仗,户部非但不会拖后腿,反而会积极配合,鼎力相助。” 石亨挠了挠头,不再忧虑。 他转而看向李青,“永青侯这次也要去,是吧?” “嗯。” 石亨咧嘴一笑,朝朱见深道:“皇上,让永青侯做我的监军吧?” 他想这个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青却道:“我要做主帅!” “你打过仗吗?”石亨不忿。 “你说呢?” “我的意思是……你有指挥经验吗?” 李青呵呵:“我上战场的时候,你还……” 他转过头,认真道:“皇上,石亨岁数大了,还是我做主帅为好,信我!” 这么多人,万一真干起来……李青不认为石亨这个冲锋型大帅,能顶得住变故。 石亨大怒:“你…你放屁!” “好了,别吵了。”朱见深道,“这样,不打仗的话武清侯做主帅,打仗的话永青侯做主帅,行了吧?” 那我要这主帅有何用……石亨满脸黑线。 第36章 年轻真好 石亨幽怨的看了眼李青,满心不服。 “皇上,怎么说我曾经也是戍边大将,自问论打仗,还是要优于永青侯的,请皇上信我!” 朱见深有些迟疑,从表面数据来看,石亨确实比李青要好。 见状,石亨得意地向李青挑了挑眉:监军你当定了! 李青耸了耸肩,道:“皇上你可想好了,他可是进攻型武将,让他指挥个万八千人还行,真要打起来……五六万大军,你觉得他能全盘指挥?” “过分了啊!”石亨恼火,“我就那么不堪是吧?” 李青笑了笑:“打仗你可以,指挥打仗,你真差点儿意思。” 朱见深权衡利弊之后,还是维持原判,只因李青更让他放心,虽然李青人品不咋滴,还懒;但办事儿一向稳妥,从未出过岔子。 “咳咳…好了,天子一言九鼎,岂能出尔反尔?”朱见深打断欲要再发言的石亨,道,“就这么定了,稍后朕就让户部那边着手准备,嗯…石爱卿这次居功至伟……” 一番体己话,外加赏赐,让石亨的怨气极大程度上缓解。 … 出了宫。 石亨沉着脸道:“你非跟我抢这个干嘛?” “自然是为以防万一。”李青笑道,“好了,反正大概率打不起来,再说了,真打起来冲锋陷阵岂不更爽?” “嗯…这倒是。”石亨脸色缓和许多,闷声道:“可你也没有指挥大规模战斗的经验啊,打仗不比其他,真遇上事儿你不一定比得上我。”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李青笑道,“你啥时候见过我逞能?好了,这次算我不对,请你去我家喝酒。” “这还差不多。”石亨闷闷道:“其实我倒也没生气,到了咱们这种地位,想再进一步难上加难,顶多也就死后追封国公,功劳不功劳的无所谓; 只是你说话太气人了,怎么说,我也是戍边大将,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哈哈……我的错,一会儿我自罚三杯。”李青含笑点头。 石亨咧嘴一乐,随即又猛地收住,哼道:“还有啊,你到底没指挥大军的经验,到时候真遇到那情况,还是我来吧,功劳给你。” “这不行。”李青摇头拒绝。 “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但……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却不能怀疑我的能力。”李青道,“没有金刚钻,我不会揽下这瓷器活儿。” 石亨挠了挠头,没听懂金刚钻是啥玩意儿,不过细想想,李青还真没逞强过。 “行吧,那我就不跟你抢了。” “嗯,走,喝酒去。” … 小院儿。 李宏做了一桌子菜,还准备了好酒,本想着跟干爹喝,不料却来了客人。 身为晚辈,自然没资格跟长辈同桌共饮,他只能在一旁钻研兵书,临阵磨枪。 “这就是你那干儿子?” 李青点头:“怎么样?” 李宏忙放下兵书,再次上前见礼:“晚辈见过武清侯。” “不必多礼。”石亨微微点头,“我和你干爹是多年好友,坐下喝两杯。” “晚辈哪能逾矩。”李宏婉拒,笑着退下,在院里耍拳。 石亨喝了杯酒,问:“先生,你确定要带上他?” “年轻人嘛,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李青也不避讳,“他有上进心,身为长辈,自不好打击。” 石亨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说道: “恕我直言,还是不让他来官场为好,就你在官场的人品……你在什么都好说,你不在了,少不得有人拿他出气。” 李青颔首:“进不进官场另说,但若拦着不让,他一辈子都有疙瘩,你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应该能体会年轻人的心理。” 石亨怔了怔,不再多言。 李青给他倒了一杯,问道:“你之前说瓦拉首领,绰罗斯·伯颜帖木儿老迈不堪,具体情况如何?” “估摸着是撑不了多久了。”石亨皱眉道,“瓦剌内部不太稳定,他一死,估计要乱起来,如今的瓦剌部强大是强大,却也极不稳定。” 石亨一仰脖,喝完杯中酒,继续道:“说是瓦剌部,但现在草原本地人,比瓦剌人要多多了; 尽管高级将领全由瓦剌人担任,但伯颜帖木儿一死,仍难保证不会有人起异心。” 李青放下筷子,问:“你去过瓦剌,对其情况也有一定了解,你觉得……一旦起乱子,会不会动摇瓦剌根基?” “这个…可能性不太大,至少短时间内如此。”石亨分析道,“瓦剌的问题,他们自己也清楚,也做了许多被反噬的防范措施; 这次带回来的人,许多都是瓦剌挑选出的不安分部落,极大程度上减轻了他们内部矛盾。” 石亨沉吟道:“我认为,伯颜帖木儿死后,瓦剌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动荡,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团结,却也远不止于分崩离析。” 顿了下,又道:“我在瓦剌大营住了几日,发现无论是瓦剌人,还是草原本地人,对大明都不仇视。” “因为贸易的缘故?” “嗯。”石亨点头,“其实他们也不傻,打仗可是会死人的,他们更想跟大明做生意。” 李青缓缓点头,道:“鞑靼的消息有没有?” “这个倒不清楚。”石亨摇头,“草原广袤,想赶尽杀绝根本不可能,加上瓦剌内部不稳,并未追击太深,我只听那伯颜帖木儿说,十年之内,鞑靼缓不过来气儿。” “那便好。”李青略感轻松,笑道:“这次咱们去河套主要是建设,预计要花费不少时间,至少今年过年是回不来了。” 石亨苦笑:“这个我心里有数,唉……之前我还想着今年就退下来,在家颐养天年呢,现在看,得往后拖喽。” 他确实老了,身体老了,心也老了,这次从草原回来,状态明显又下滑了不少。 石亨有功于社稷,李青也不想他晚年过于奔波,想了想,道: “等那边按部就班后,你就回来,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石亨意动,却又有些迟疑:“你也不年轻了啊。” “没事儿,我身体好。”李青含笑举杯,“来,喝。” “那倒是,你这人体格确实好,真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石亨咕哝,跟他碰杯,一饮而尽。 两人边喝边聊,直到申时末,石亨才告辞离开。 期间,李宏一直在院里打拳。 人一走,他就挤了上来,喜滋滋道:“干爹,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李青伸了个懒腰:“估计还得几天,待皇上召见那些部落首领,并给予好处使其归心后,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顿了顿,“你可想好了,这一去,至少要一年见不到你那婉清妹妹,甚至更久。” 李宏略一迟疑,很男人的说:“大丈夫岂能只想着儿女情长?” 李青嗤笑,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 ~ 十日后,李青一行人出发,去跟关外大部队汇合。 临走这天,朱见深率群臣送至城外,以表重视,只是脸一直黑着,估计是大出血了。 那些个部落首领,却是个个喜笑颜开,看样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具体情况李青不得而知,他也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又三日后,一行人出关,继续向北挺进…… 出了城,李宏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踏出中原,见识到大明关外的风景。 荒凉,广袤,一眼望不到边……这种视觉冲击感很强烈,令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异样的兴奋中。 有种想策马狂奔的冲动…… 且这种感觉愈演愈烈,让他难以自制。 “干爹,我能不能……去撒欢啊?”李宏蠢蠢欲动。 李青诧异:“怎么个撒欢法?” “去跑,去驰骋……”李宏兴致勃勃,“这太壮观了,不驰骋一下,实在可惜!” “噗……”李青忍不住大乐,“行吧,跟大部队还远着呢,想疯就去疯,别离开队伍视线。” “哎,好嘞。”李宏大喜。 他拨转马头,踢踏着马腹走出队伍,而后策马奔腾…… “驾~” 马儿疾驰,李宏随着马儿的动作,上下小幅度起伏,深秋的风吹在脸上,凉爽快意,心情愉悦到了极点。 “哈哈哈…快哉快哉……!” 这一刻,他意气风发,狷狂不羁…… 石亨看着这一幕,感慨道:“还是年轻好啊!” 李青笑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他毛躁呢。” “哎?年轻人就当如此,去跑,去跳,去策马狂奔……”石亨爽朗笑道,“年轻人就要轻狂,就得有戾气,有冲劲儿。” 李青含笑点头,欣然看向驰骋的干儿子,轻声自语:“是啊,年轻人就得有年轻人的样儿,当初我也是这般…… 年轻真好啊。” “是啊,年轻真好。”石亨深有同感,“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非得……唉,终是年龄大了啊。” 他看向李青,揶揄道:“你这身子骨挺硬朗的,不去撒欢一下,放松放松心情?” “还是算了吧。”李青摇头。 石亨不解,“我看你身体还行啊!” 李青幽幽吁了口气,轻声说:“身未老,心已老。” … 第37章 李青‘吹牛\’ 夜。 星河璀璨。 李青倚在帐篷口,仰望星空,静默无言。 “干爹…吃饭了。”李宏端着碗筷兴冲冲走来。 疯了半天的他,还未从亢奋中清醒过来,但见干爹心情似乎不好,便压了压情绪,在李青身边坐下。 李青接过碗筷,扒拉了口米饭,问:“行军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 “挺习惯的,累是累了点儿,但睡一觉也就好了。”李宏挠挠头,小声问:“干爹你是……想张爷爷了吗?” 李青强笑笑:“也不是很想,人啊,总要往前看,一直沉浸在过去,会把自己逼疯的,但有时候总是情难自禁。” “嗯,”李宏安慰道,“张爷爷在天有灵,也希望干爹能开心快乐。” “呵呵……干爹你比想象的坚强,用不着安慰。”李青低头,继续扒拉着米饭,“行了,疯一天了早点去休息,这才是开始,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干爹,孩儿不累,陪您一会儿。” “都说了用不着,快去休息吧。”李青语气不耐,“麻溜儿的。” 李宏无奈,“那好吧,干爹也早些休息。” 脚步远去,李青抬头,望了眼朦胧的星光,继续吃饭…… ~ 次日,日常行军。 李宏收敛了许多,不过还是保持欣然,兴奋,这关外风光真是百看不厌,尽管没有姹紫嫣红,甚至草都开始枯萎了,但这种苍凉的无垠大地,充满豪迈,却是中原难得一见。 不过,随着不断行军,李宏这种亢奋的心情逐渐淡化,最后无聊起来。 行军本就是枯燥的,之前有新鲜感保持,审美疲劳后,终是要回归现实。 渐渐地,李宏感觉到了疲惫,一夜过后,仍是缓不过来,身体像是散了架。 这时,李青才开始说教:“这只是打仗的第一步,也是最轻松的一步,且你还有马骑,当战斗真正打响时,那才叫艰苦…… 书上的,终是书上的,你所以为的挥一挥衣袖,敌人灰飞烟灭,根本不存在。” 李宏垮着脸点头:“干爹,你带兵打过仗吧?” “嗯…打过,不止一次。”李青点头,“不过,做主帅还是头一次。” “你紧张不?” “紧张什么?”李青没好气道,“干爹我啥场面没见过,这才哪跟哪儿,想当初……我也是很辉煌的。” 李宏来了兴致,道:“说说呗。”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李青摆摆手,一脸高深莫测。 “……哪有说话说一半的啊。”李宏郁闷坏了,他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婉清妹妹他爹,就是干爹你救的,说说当时情况呗。” 他没敢说‘太上皇’三个字,打哑谜道:“你当说书,这也挺无聊的。” “那次没什么技术含量。”李青淡淡道,“我一把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横推,势如破竹……” 李宏:-_-||“干爹,可以夸大,但不能夸张。” “你懂个锤子,老子这都保守了。”李青瞪了他一眼,“当初鞑子兵围京师,我手持百余斤大刀,杀的鞑子胆寒,所到之处,杀的鞑子溃不成军……” “……你这也太假了吧?”李宏无语。 他知道干爹厉害,但不信干爹这么厉害,这简直超出了人类范畴。 “小子,你干爹可没吹牛。”不远处的石亨拨马上前,“你是没见,当初你干爹那叫一个猛,跟牲口似的……” 石亨眉飞色舞,巴拉巴拉…… 就好似……牛逼轰轰的人是他。 李宏仍是不太相信,不过也有些动摇了,因为石亨说的就跟真的一样。 石亨叹道:“岁月如刀,这才多久……” 他忽然顿住,转而道:“眨眼,都过去十六年了啊,记得那时,老子还是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高手,他娘的……” 石亨骂骂咧咧,“老子经常觉得自己还是少年呢,他娘的,转眼就老了。” “就你还少年呢,你孙子少年还差不多。”李青忍着笑说,“也不嫌臊得慌。” 石亨:“……过分了啊!” 李宏见俩人又要拌嘴,心下好笑,他放缓速度,让二人并驾齐驱,自己静静欣赏关外风景,憧憬若跟鞑子对战,能杀几个。 … 又行十余日,一行人总算是跟明军、草原部落会师。 粮草补给还未到齐,大军便暂且驻扎下来。 李青忙碌起来,忙着整顿军纪,忙着分配任务,忙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干爹,李宏还是头一次见,他都惊呆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干爹这么懒的人,简直世间少有,就是干活儿也会是慢条斯理,井然有序的那种。 不想,干爹这一忙起来,直叫他这个年轻人都觉得雷厉风行。 似乎都不用思考,不用规划,一条条帅令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使了出来,令他目不暇接。 李宏忍耐着好奇,按着干爹的吩咐:少说,多看,多学! 很快他就发现,在干爹的一系列操作下,原本对去河套不满的草原部众,没多久就接受了现实,似乎…还是愉快的接受。 且,经过干爹调度下,双方林林总总超十万人的大队伍,变得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显得松散。 此外,在干爹的运作下,无形之中,将草原部众中的妇孺,整个给集中在明军的眼皮下,俨然成了人质。 更离谱的是,这些个草原部众,竟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相当配合。 李宏大为震惊:这些人都是傻子吗? 是夜。 见干爹终得清闲,李宏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干爹,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这么听话的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李青扭了扭脖子,“干爹是个讲道理的人。” “……真诚点儿,说话的方式真诚点儿。”李宏苦笑道,“干爹你这…说点儿我听得懂的。” 李青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给点钱,画画饼,亮亮拳……最后,心平气和的跟他们讲道理,顺便打一下感情牌。” 李青举例:“就拿把妇孺安排到中军来说,表面看,这对草原部众来说是受制于人,但妇孺在大军中央也能得到帮助、扶持,且杜绝了行军路上被抛弃的命运; 而且,在此之前,我已通过其他手段,充分获得草原部众的信任, 他们相信大明不会坑害他们,还能保障家小不会被抛弃,自然也就不排斥这样的安排了。” 李宏咂了咂嘴,道:“干爹,你这…都是打明牌啊?” “没错!”李青颔首,“宏儿你记着,阴谋诡计是走不远的,因为阴谋一旦被人识破,就变得毫无用处,甚至被反噬; 除非你能碾压对方的智商,但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这世上,傻子没那么多。” 顿了顿,“尤其是庙堂之上,更多都是在用阳谋,让人知道你的意图,却不得不按照你的意图去做,才是上上之策。” 李宏追问:“那怎样才能让人知道我的意图,还按我的意图做呢?” “让他们权衡利弊后,发现按照你的意图做,对他们最为有利,亦或损失最小。”李青说。 “啊?这……”李宏苦着脸说,“这也太难了吧?” 李青哼道:“你真以为,看看兵法,看看资治通鉴之类的典籍,就能在庙堂屹立不倒,呼风唤雨了?” “你也不想想,能在朝为官的人,又有哪个不是熟读经史?”李青没好气道,“在任何时候,小聪明都是走不远的,唯有大智慧。” 李宏讪讪点头,又道:“干爹……你能不能具体化一点儿,比如遇到某一件事,怎么应对,如何解决?” “不能!” 李青抬手敲了他一下,“你应该学的是方式方法,而不是抄作业,若抱着这样的心理,你还是别进庙堂的好,不然迟早被玩废。” “干爹……” “少来!”李青又敲了一下,骂道:“庙堂争斗不是过家家,也不存在什么复制性,最终利益导向,受益人群,参与斗争的势力……复杂因素理不清,光想着抄作业,除了让你一败涂地,不会有其他结果。” 李宏不敢反驳,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同时,对干爹也更崇拜了。 “干爹,你真厉害,那么多人都斗不过你。” 李青微微摇头:“干爹在庙堂搅动风云,倒也不全靠着智慧,还有帝王的支持、信任。” 停顿了下,又补充道:“有时恼了,也会用些非常规手段。” “比如……?” “惹恼了我,给他埋了。”李青阴恻恻道。 李宏:“……” “干爹,你,你杀过官员?” “昂,不止一个。”李青摊了摊手,道:“没办法啊,人家都把脖子伸到我跟前了,我不杀,那不成孬种了?” 李宏震惊:“干爹…你在京师杀官?” “骗你干嘛,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不信去问武清侯。”李青说,“这事儿在京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你杀了官,皇上都不治你罪?”李宏人都要傻了,这简直……离谱! 李青点点头,很自然的说:“谁让他们惹我的。” “……可你,也不能杀同僚啊!”李宏怀疑干爹吹牛,但他没证据。 李青嗤笑,不过,随即又认真起来:“你记着,别想着学我,没有人可以学我!” 第38章 建设河套 … 这日后,李宏内敛了许多。 他明白,自己所向往的庙堂权谋并不浪漫,相反,各方势力博弈、角逐,往往充斥着恐怖危机。 一个不慎就有失势,甚至全家倒霉的风险。 越是了解,他越觉得干爹能做到这一步,实在太了不起了。 ~ 小半月后,后续补给到齐,大军再次出发,前往河套地区。 行军是枯燥的,李宏那股子热情,渐渐被无聊的行军消弭,他不再策马狂奔了,反而整日研究,干爹是怎么做到躺着骑马。 无奈,尝试了十数次,始终没能成功,还差点儿被马蹄踩到大腿根儿。 自此,李宏才真正接受现实。 ——干爹,不是他可以模仿的! 或许,也没人可以模仿干爹……李宏如此想着,心里稍稍感到一丝慰藉。 大军日复一日地行进,无聊且苦闷,连这关外特有的风景,也变得没那么壮观了。 李宏垂着头,塌着肩,哀叹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到头了。”李青眸光晶亮,神色欣然。 李宏精神一振,连忙举目四望,怔怔道:“干爹,这河套未免也太荒凉了,这地儿真能住人吗?” “废话,眼下都进入冬季了,当然荒凉。”李青没好气道,“别看这里天寒地冻,且降雨量少,但这里靠近黄河的支流、岔流;地势相对平坦,土壤也勉强称得上肥沃,完全具备耕作条件。” 顿了顿,“你可知它为何叫河套?” “这个……”李宏尴尬道,“孩儿读的都是经史子集,兵法战策,对这些还真不了解。” “废物!”李青骂了句,指着极远处说:“你看那些支流、岔流,汇集在一起,像不像套马的绳索?” 李宏坐直身子,极目远眺,“哪呢?干爹,我看不见啊!” “……找个地势高的地方看!”李青说完,顺带着踹了他两脚,心情这才好了些。 熊孩子,还是得打! 以前多可爱讨喜,现在长大了,越来越讨嫌。 李宏挨了顿打,满脸无奈。 其实他是想来上一句:“小棒受大棒走。”然,他根本没那个条件,还没开跑,就被干爹拎了起来。 跑又跑不过,且还会挨更狠的揍。 李宏只能打感情牌:“干爹,你以前都很少揍我,说话好听还讲道理,你现在……你变了。” “这话怎么茶里茶气……”李青皱眉,“不会是跟你那婉清妹妹学的吧?” “实话啊,你确实没以前……”李宏看着干爹扬起的巴掌,声音逐渐小了下来,继而改口:“打是亲,棍棒底下出孝子,干爹用心良苦,孩儿懂,呵呵……都懂。” 李青沉着脸,哼道:“少给我耍嘴皮子,这一路来也教了你不少,你不是想进军官场吗,别老围着我转,自己多去看,多去了解。” “记着,别人讲的再好,都不如你亲身体会,自己感悟。”李青道,“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排他性,极少有全面普适性的存在,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懂吗?” “是,那孩儿去了。” “去吧。” 李青伸了个懒腰,也开始忙碌起来…… 河套这个地方是大明向往延伸、扩张的一个跳板,早在洪武年间,朱元璋就对这里做了规划,但太过简陋,根本没得到实质性开发。 这么多年下来,河套除了提供一些战马之外,并未给大明带来可观收益,不是河套不给力,而是大明开发不到位。 之前李青一直着眼于海上通商,大明手工业发展,以及庙堂朝局,顾不上这个,如今正好赶上大量草原部落投奔,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里。 如果将河套建设好,能在一定程度上,让草原部落自发聚集在这里,甚至都不用里挑外撅。 这里有着草原的风土气候,又有具备了中原的耕作条件,可谓是得天独厚,用来当做融合场所,简直再适合不过。 不仅如此,还能将这里充作试验场,表现的好,才允许他们进入大明生活……李青嘴角渐渐歪起。 … 双方人数太多了,想整个动员起来并不容易,加上天寒地冻,对人也是极强的考验。 尤其是晚上,朔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不抓紧时间准备,等到三九天冻死人都有可能。 为了更高效的建设,李青只得先将双方分开,明军分营,草原分部落,然后划出一片片地方,充作以后村落; 在明军将领,以及部落首领的号召下,人们的积极性被极大程度的调动起来,干的热火朝天。 所有人都知道,不赶在寒冬腊月前建好住所,没好果子吃。 帐篷数量有限,只能将就,一大堆人挤在一起,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煎熬,谁也不愿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在人们的观念里,和亲人住一起,才能称之为家! 建造自己的家,大伙儿自然卖力。 李青看着这一幕,亦是一脸欣然,他就是要留住这些人,让他们在这里扎根。 有人,才能创造价值! 不然即便大明版图再扩大一倍,也只不过是个纸面数字罢了。 连续跟进十余日,李青见一切步入正轨,且按部就班地执行,他便也不再东奔西走,放松下来。 … 现在的石亨,十分庆幸自己没揽下一把手的位置,这些天,他基本上啥活都没干,净享受了。 不是懒,而是这方面他真不在行。 帅营。 石亨拎来酒肉,找李青喝酒。 “先生,我真是服了,没想到你不仅跟文臣干仗厉害,处理事务也是一把好手。”石亨心悦诚服,举杯道:“活该你当大帅。” 李青摇头失笑,举杯就唇,刚喝半杯便停了下来,道: “你也别真做甩手掌柜,多去看看,你在军中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督促他们一下,离三九天可不远了。” “成,这都不叫事儿。”石亨笑着点头,“明儿我就去转转,让那群兔崽子麻溜点儿,娘的,可别被蛮子比了下去。” 李青蹙了蹙眉,纠正道:“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说为好,他们已经投靠大明了,虽然不是汉人,却也是大明人,不利于融合的话,别再说了。” 石亨撇了撇嘴,没反驳,却也不以为然。 李青不禁苦笑。 关内关外大融合,是一个很长的过程,除却地理因素,人心也是一道天堑。 这时代,华夏民族自豪感、优越感,不是一般的强,简直……刻入骨髓! 上到皇帝,下到庶民,皆是如此。 大明以外,尽皆蛮夷! 哪怕是太监,都一口一个蛮夷。 这并不只有文人才如此,而是……大明所有人。 华夏,有礼仪之大故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 这骄傲发自内心,并非刻意为之。 不过话说回来,文人常称:四海之夷,不习教化;倒也不全是为了贬损而贬损。 确有好多小国,还未开化,甚至…还处于原始野蛮阶段。 这种偏见并非毫无依据,尤其是对元人,这个入主中原百年,且对汉人造成了很大伤害群体; 尽管过去了百年,仍有许多人不待见他们,这也对真正融合带来了极大阻力。 这可不是皇帝说一句,“以后都是一家人。”就能解决的,人心里的成见,可没那么轻易消失。 当然,有民族自豪感,是件大好事;记得历史,尊重历史,也很有必要。 不能扼杀!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多看着些将士们,人家来投奔大明,咱们至少不能冷眼相对,这一步棋十分关键,不容出错。” “昂,放心吧。”石亨点头,“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轻重,不会误了国策。” 李青轻轻点头,将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道: “对了,这次来的时候皇上特意嘱咐,让我多关照一下抚宁伯朱永;这个人我不熟悉,你和他打过交道,觉得此人如何?” 石亨一仰脖,又是一杯酒下肚,他喝得有些急,咳了好一会儿,才道: “还不错,在打仗方面有一定天赋,为人也比较低调,个性不张扬,比较谦虚,颇有…姑且算是儒将风范吧。” 石亨又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他应该是得到了皇上的暗示,做事很有积极性。” “嗯…”李青缓缓点头,“改日我观察观察,真如你说那般,倒是可以培养。” 顿了顿,“你上岁数了,这酒啊……解解馋也就是了,莫贪杯。” “昂,我知道。”石亨叹道:“他娘的,这不服老是真不行啊。” 李青好笑点头,“你也算是一路爬上来的,眼下到了享福的时候,理应多注意保养身体才是。” “你看,又开始了。”石亨无奈摊了摊手,随即,眉间一挑,“听你刚才那话意思,莫不是也想跟于尚书那般……急流勇退?” 李青没有避讳,坦然道:“不错,待朝局稳定,我也想退下来,做些想做的事。” 石亨不解:“没记错的话,你也才五十出头,身体又这么好,干嘛急着退下来?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新帝也明显对你颇为信任,加上你的手段……那些人奈何不得你。” 李青轻笑道:“我退下来,只是我想退下来,跟那些人无关。” “别呀,”石亨急了,“你要走了,以后我找谁喝酒?” 李青哈哈一笑:“放心吧,朝局未彻底安定前,我不会走。” 他悠然一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那么快。” 第39章 有失公允 石亨怔怔看着李青,举起的酒杯就那么悬在半空,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累的。”石亨放下酒杯,瓮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大明如何跟你又有多大关系?” 李青笑笑,说道:“这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但……既然来了这个世界,总要做些什么,不能白来一遭,是吧?” “大丈夫在世间走一遭,是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石亨点头,“不过,你这做的已经够多了,正统、景泰两朝你的贡献已是极大,足以史册留名! 没必要,非把所有担子往身上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少了你一个李青,还会有其他李青。” 李青笑笑:“但李青只有一个,不是吗?” 他抿了口酒,道:“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我只是个苦哈哈,自然不会如此,可是啊……自当初下山那一刻,我便已不再是个道士了。” “道士?” “呃呵呵……”李青自知失言,找补道:“以前家里穷,实在没得吃,只好去做道士了。” 石亨不疑有他,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苦难经历,不过,你路子选的不太对啊,去寺庙当和尚……” 他忽然住口,意识到这话政治成分极高,有贬低太祖之嫌。 李青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牵扯过深,权当没听见,继而将话题引向当下。 “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冷了,你多注意保暖,督促将士们的时候别太过严苛。”李青道,“都是爹生娘养的,他们不远千里而来,是为国尽忠。” 石亨点头,示意放心。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石亨意犹未尽地去休息了,大半坛酒,全便宜了李青。 李青倒不是贪酒,谁让石亨岁数大了呢,这也是为了他好。 … 建设河套不曾懈怠,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说是建造家园,其实,也不过是挖窑洞罢了,来时就入冬了,没那个时间建造房屋,只能先住窑洞过渡,待来年开春,才能正式建造。 先活下来,才能继续后面的事。 李青安排得当,又有明军将领,部落首领敦促,进度相当快。 于是乎,他又显得游手好闲起来,整日这逛逛,那逛逛。 李宏算是知道,干爹为什么总给人一种不干活的状态了,因为部署能力实在太强,对大局的把控,妙到毫巅;在他看来无比复杂的事,经干爹一规划,立即变得简单起来。 且效率变得极高,根本不需要多操心。 这些天下来,他对干爹的崇拜日益加深,干爹似乎总有办法,再难的事情,遇到他都会迎刃而解。 “干爹,你能教教我不?”李宏十分眼馋。 “这个没法教。”李青淡淡道,“能力是锻炼出来,唯有实践才能有所得,不要老想着走捷径,世间哪有那么多捷径可走?” 顿了顿,“其实吧,干爹也不是万能的,有很多事都解决不了。” 李宏惊讶道:“眼下这情况都这么棘手了,双方人数超十万,还有老弱妇孺,干爹都能如臂使指的掌控全局,还能有什么事难得倒你?” “当然有啊。”李青苦笑道,“比如……人心。” “啊?”李宏不理解。 李青也没解释,只是道:“这些日子下来,有什么感触?” “建功立业不容易啊!”李宏讪讪自嘲,“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也太天真了。” 他蹲下身子清理出一片干净地儿,扶李青坐下,而后在李青边上也坐了下来。 望着土丘下劳碌的众人,感慨道:“干爹,我还是挺幸运的,跟他们相比,我简直不要太好命。” “确实如此,”李青欣然笑道,“你打小就在金陵那样的富庶之地生活,锦衣玉食,生活优渥到了极点,这很容易让你产生误判,认为自己不凡,保持优越感; 但其实吧……”李青指了指下面的那些人,“真若和他们角色互换,你未必及得上他们,他们也未必不如你; 你能有如此感悟,倒也不枉此行了。” 李宏塌着肩,怏怏道:“干爹,这庙堂……真就那么难吗?” “难的事多了,不只是庙堂,他们又容易了?”李青反问。 李宏无言以对,心中那股子傲气消弭大半,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是个凡人。 现在的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主角。 他挪了挪身子,挨着干爹,“干爹,你一个人跟那么多人斗,一定很辛苦吧?” “也算不上辛苦,都习惯了。”李青轻笑笑,抬头拍了拍他脑袋,轻声说:“习惯便不苦,但若不习惯,就会痛苦无比。” 李宏缓缓点头,问:“干爹,你打心里不想我步入庙堂,对吧?” “嗯,因为干爹太了解这里面的黑暗了,不想你苦。”李青不否认,“但若你真想来,干爹也不拦着你,你的人生,理应你来做主。” 吁了口气,李青又道:“你若真踏足庙堂,干爹自然会帮衬你,然,干爹也不能一直护着你,待大事了却,干爹也就下野了。” “下野?” 李宏惊诧,“干爹,你还不老呢,好不容易达成如此成就,干嘛要放弃啊?” “你觉得可惜?” “太可惜了!”李宏点头。 李青哈哈一笑:“你真以为干爹很在意名利?” 李宏想了想,道:“名的话孩儿不知,不过…利,干爹还是挺在意的,不然咱家那么多钱哪儿来的? 听朱叔说,那些并不是朱爷爷的,而是你交给朱爷爷打理……干爹,你冷静下,孩儿不是那个意思。” @#¥%…… 一刻钟后。 李宏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望着灰色天空,双眼空洞无神…… 突然,一抹寒意飘落脸颊,他抬手一摸,掌心湿了一片。 “干爹,下雪了。” “嗯…”李青眉头微皱,“得加大工程进度了。” “眼下已经够快了,再快……干爹,你去哪儿?”李宏连忙起身,“等等我。” 李青才懒得等他,很快,就把李宏甩开了。 …… 帅营。 李青召集所有明军将领,草原部落首领,帅营不下百人。 李青询问各部进度。 结果就是,草原部落完成度在七成以上,而明军只有六成半,这不是明军不卖力,而是草原部落更有经验。 石亨很尴尬,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被蛮子比下去,却被狠狠打脸。 他刚要发火,李青却抢在了他前头。 “所有干完活的人,立即去帮助没干完的人。”李青不等众人说话,继续道,“帮忙的人,每人赏赐一两银子,没干完的人,每人赏赐半两,十日内,务必全部竣工,否则,奖赏取消!” 沉吟少顷,李青补充道:“明军帮明军,部落帮部落,速去传达指令,立即执行!” 说完,李青又用蒙语,重新下达了一次指令,又加了一条:妇孺优先入住! 李宏都惊呆了:干爹竟还会说蒙语? 那叽里咕噜的话他听不懂,但从众部落首领的反应来看,干爹说的很标准,人家都听懂了。 干爹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本事啊……李宏惊叹。 待众人离去,他挤上前,道:“干爹,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一边儿去,老子没时间跟你聊天。” “……” 李宏见干爹眉头微皱,手搭在书案上,食指中指一下下有节奏地敲击,整个人沉浸在自己世界。 当下他大气儿都不敢出,他知道,这个状态下的干爹,万不能打扰,不然……很可能会影响他身高。 许久, 李青幽幽舒了口气,自语道:“问题不大。” 接着,又闭上眼推演了一阵儿,觉得没有纰漏后,这才看向李宏,“你刚说什么?” “呃…没什么。”李宏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说没营养的话,转而道,“干爹,你这样…是否有失公允呢?” 李青一脸诧异:“有失什么公允?” “你看呐,抢先干完活的人,还要帮别人干,得到一两银子赏赐无可厚非,而自己活没干完,还迎来帮手的都有半两。”李宏分析道,“这样,对提前干完活的人太不公平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且政治上的事,不能用做生意那一套理论; 唯有将差距拉小,才能让更多人接受,作为一个合格的政客,要考虑的从不是公平,而是更好解决事情。” 李宏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却还是替那些勤劳的人感到不公,悻悻道: “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李青‘噗嗤’一乐,颔首道:“你这样说倒也不错,事实却是如此。” “不过,这样安排,能让所有人都接受不是吗?”李青笑道,“真要追求公平,那便是帮忙的一两,被帮忙的一文没有,你觉得,那些没领到钱的人,会是怎样心情?” “……好吧。”李宏总结道,“就…人情世故呗?” “这次你说的很对。”李青头一次这么肯定他,点头道:“政治场,就是个充满人情世故的地方。” 李宏沉默下来,咕哝道:“孩儿不喜这样的人情世故。” 李青默了下,“其实,干爹也不喜。” 第40章 干爹,孩儿太想进步了 … 在银子的加持,以及生存危机下,人的积极性全部激发出来,效率又提高了一大截。 幸运的是雪并未下多久,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便没了下文。 一切如李青所料那般,问题不大! 李宏陪着干爹,一路走一路看,欣然的同时,也有些落寞,这和他想象的出关之旅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宏挠了挠头,道,“本来还以为这一次会轰轰烈烈,孩儿能表现一番呢,不想竟如此顺遂……” 他苦笑道:“孩儿就是来做陪衬的,一点用都没有。” “你还没踏入庙堂上呢,自然用不着你,且现在的你也没什么本事。”李青毫不客气,打击道,“想表现的前提,是你得有表现的能力。” 李宏:“……” 默了会儿,他问:“干爹,这次确定打不起来了是吧?” “你小子……”李青眼神危险,但这次克制住了,他能理解李宏的心情,“嗯…九成九是打不起来了,不过…也不绝对,内部稳定不代表没有外部危机。” “外部?” 李宏怔了一下,惊诧道:“干爹是说……可能会有草原部落来攻打河套?” “攻打?呵,他们绝不敢!不说眼下这些部落,单是咱明军就有五万开外,拿命打?”李青嗤笑,“估摸着也就偷摸些东西,速来速回,讨个生活的样子。” 李宏问:“这……可能性大吗?” “不大,但不排除。”李青活动着双臂,道,“无论鞑靼还是瓦剌,甚至就连一些大部落,都会在关外布下探子,密切关注大明动向,以便提前做出应对。” “那大明岂不是很被动?” “倒也没什么打紧,一切阴谋阳谋,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如纸老虎一般,不堪一击。”李青淡然道,“别说明军动向,明军的战法,他们都一清二楚,然,那又如何?” “他们依旧打不过,即便对明军了如指掌,一样不是明军对手。”李青笑道,“只要足够强大,无需害怕被对手了解; 当然,足够强大的情况下,也很难不被对手了解。” 李青悠然道:“他狂由他狂,明月照大江!” 李宏听得心驰神往,冷却的心再次激动起来,“干爹,若真有敌来犯,让我出战如何?” “你?” “不、不行吗?” 李青好笑道,“你觉得你能上阵杀敌?” “嗯。” “……干爹,我可以的。” “不,你不可以。” “可以的。”李宏语气坚定,“这些年,我一直有习武,几乎不曾断过,三五人近不的身。” 李青失笑道:“不可否认,打仗和个人武力关系很大,但……更重要的是勇气,以及杀敌的决心。” “我有决心,也不懦弱。”李宏连忙保证。 李青却只是笑笑,“你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人了,真到了战场你便会发现,你这身功夫一成都发挥不出来,甚至…腿脚发软。” 他不怀疑干儿子的品性,但战场……不是干儿子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自幼锦衣玉食的人能承受的,这不是勇不勇敢的问题,而是心理承受能力。 别的不说,单是战场特有的肃杀之气,一般人都承受不住,更别说极致血腥场面,以及生死危机感了。 那场面,根本不是一个打小生活优渥的公子哥,能够承受的,真不是李青小看干儿子。 李宏却激起了好胜心,道:“干爹,你给孩儿一次机会好不好?” “打仗不是儿戏,你连演武都不曾有过,还欠缺磨砺。”李青摇头。 “干爹,你就成全我一次吧。”李宏苦求道,“孩儿太想进步了。” 李青看着满脸渴望的干儿子,轻叹一声:“你若真想打仗,先去熟悉军队,嗯…现在没时间演武,就帮着他们挖窑洞吧。” “这……”李宏狐疑:“对打仗有帮助吗?” “谈不上帮助,不过能让你从侧面了解一下将士们。”李青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人不了解,自己人总要了解才是。” 李宏轻轻点头:“那……孩儿这就去。” “嗯,去吧。” 李青摆了摆手,一个人继续漫步。 大地苍凉,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边,枯草稀疏杂乱,挂着薄纱般的雪丝,一不小心踢弯了腰,雪丝横飞…… 李青脚底踩着柔软的鞋垫,脚很暖…… 雪下的不多,不过由于气温低,并未融化,显得十分荒凉。 李青轻声自语:“待来年开春,这里定然又是一番新气象。” 他有信心,以后的河套定是生机勃勃。 细想想,大明现在除了糟心的庙堂权力场,其他方面都还挺不错,有灰暗,但光明更多。 不过李青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能到这一步,已是极为难得,他很满足了。 有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他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至少……现在不能。 我还能做些什么……李青扪心自问,一时间找不到答案。 海上通商不仅使百姓富裕,手工业发达,同时还让大明不再闭塞,跟海外诸国保持交流; 摊丁入亩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土地兼并,减轻了百姓负担,大明人口迎来了暴涨; 新作物的引进,也完全养得起大明百姓,且还有剩余; 藩王除了嫡长子外,其他子嗣都是降级继承爵位,这极大减轻了朝廷财政支出; 户籍制度…除军户外,基本上已全面放开,让百姓有了更多的选择,也使得他们更有干劲儿…… 大明还是大明,却和历史上的大明,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就目前而言,大方向上没有出现明显错误。 然,单看庙堂权力场,大明却和历史上的大明没太大区别。 文官势大,武将势微,内阁的权柄得到了部分加强,太监参与了权力斗争…… 这方面,李青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何况权力场? 哪怕一个小地方的县衙,知县手下一群人都还讲圈子,县丞、主簿……拉帮结派,勾心斗角。 “等到河套建设好,并彻底步入正轨,再待上些年……朱见深掌权后,就退了吧。”李青自语…… ~ 今夜,没有璀璨星辰,李青早早便躺下了,就着蜡烛看《水浒传》。 刚翻阅数页,李宏便垂着头,弯着腰,有气无力地走进来,唤了声:“干爹。” “嗯…”李青合上书,打量了干儿子一眼,笑道,“怎么,只半天功夫就受不了了?” “呃…确实挺累的,但还不至于受不了。”李宏坐下,逮着干爹吃剩的下酒菜大快朵颐,口齿不清道,“干爹,有…有水吗?” “想洗澡?” “昂,出了一身汗,难受死了。” “没有。”李青淡淡道,“眼下忙着建造窑洞,腾不出精力去弄太多水,真想洗澡去外面弄些雪,擦擦也就是了。” 李宏咂吧咂吧嘴,叹道:“那我还是不洗了,干爹你别嫌我臭。” 李青嗅了嗅鼻子,道:“你不说还没什么,这一说还真挺臭,你去住窑洞吧。” “干爹,你怎么这样?”李宏气结,“你就不心疼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这才哪跟哪儿?嫌遭罪麻溜儿滚蛋!” “今儿累一天了,要不明天?”李宏尝试讨价还价。 李青却道:“想成为将军,和兵士们打成一片很有必要。” “好吧,我吃完就走。” “成,不过明儿就别来了,士兵吃啥你吃啥。”李青道,“既然要走这条路,就贯彻到底。” “……知道了。” ~ 打发干儿子离开,李青又翻起《水浒传》,直到蜡烛燃尽才合衣躺下。 次日。 辰时末李青才幽幽醒来,今天没下雪,却也没出太阳,天色阴沉,朔风呼呼的刮,吹在脸上生疼。 不过还好,大家伙儿都在忙着干活儿,并不觉得多冷。 李青就更没问题了,大冷的天儿,他就穿着藏青色单薄袍子,里面仅仅套了层白色小衣,看起来很有风度。 不过,到石亨嘴里就成了骚包。 李青日常询问了下工程进度,然后跟石亨问了抚宁伯朱永所在后,便去找他了。 这个人李青并不了解,但朱见深想着重培养,自然要多加关注。 万一非良人,也好及时止损。 ~ 朱永三十多岁,身材魁梧,颇有威严,正在亲自督促部下干活…… 忽的余光一瞥,见是李青过来,连忙上前行礼,“末将朱永,参见永青侯!” “抚宁伯少礼。”李青虚扶一把,笑道:“看了一圈儿,就属你这进度最快,看样子,再有两三日就能竣工。” 顿了顿,“不过,你可别为了赶时间忽略质量,这是要住人的,万一塌了,这个冬天怎么熬过去?” “永青侯放心,末将理会的,弟兄们也理会的,没人会拿这个开玩笑。”朱永邀请道,“侯爷若有闲,不妨来参观一下。” “嗯…这个先不急,你忙不忙?” 朱永忙道:“不忙不忙,侯爷有何吩咐?” “这里太吵了,随我来。”李青转过身,向着一旁走去。 “是!”朱永立即跟上,心中欣喜,要是和永青侯打好关系,那自己仕途将更为顺遂…… 第41章 侦察任务 朱永心怀激荡,他已收到皇上的暗示,若是再获得大权在握的永青侯支持,那以后还不得飞黄腾达? 兴许,获封公爵都有可能。 李青在前面走着,朱永在后面亦步亦趋,心理活动十分精彩,却始终保持克制,不曾主动开口。 良久,李青脚步顿住,朱永也停下步子,表情恭敬。 “你父亲是叫朱谦是吧?” “回侯爷,家父是叫朱谦。”朱永应是,对李青直呼家父姓名不排斥。 一来,李青和他父亲算是同辈,二来,以李青的权柄,身份,这么称呼并没有托大成分。 即便父亲再生,面对永青侯也得陪着小心。 李青转过身,认真打量了朱永一眼,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抚宁伯仪表伟岸,将来定是国之栋梁。” “侯爷谬赞了。”朱永矜持笑笑,“侯爷若不见外,叫末将的字,景昌便是。” 此人倒也够圆滑,不似石亨、石彪那一类的莽汉,怪不得能被朱见深看重,不过,可能也有都姓朱的原因……李青心思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 笑吟吟道:“本侯也上了岁数了,要是大明多些你这样的后辈,那我也可以早些退休了。” “侯爷这是哪里话?”朱永神色认真,“大明可以少些末将这样的人,却不能没有永青侯。” “哈哈……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李青摇头失笑,心里对这人印象好了许多。 不是因为朱永会拍马屁,而是因为朱永足够世故。 这样的人,才有能力跟文官集团掰手腕,而像石亨那般……虽也能掣肘文官,却很容易被套路,甚至拿捏。 当初若不是李青,兴许石亨这会儿,坟头草都老高了。 如今和洪武永乐朝的情况不一样,没有那么多仗可打,武皇帝的标签也在淡化,武将得足够圆滑才行。 像蓝玉那般打仗生猛,却对官场一窍不通的人,在这时候可走不长远。 主要是现在的大明皇帝,权柄完全比不上那时的朱元璋,以后更是如此,所以…武将也得学会文臣那套。 但前提是,这武将不能跟文臣穿一条裤子。 李青蹲下身,清理出一片干净地儿,坐了下来,话起家常。 “景昌哪儿人啊?” 朱永连忙也坐下,让上级仰着脸问话可是很失礼的,他甚至都没清理,一屁股坐在雪上。 “回侯爷,末将祖籍河.南夏邑人,早些年跟着家父戍边宣府,偶尔也出关巡察,遇到越界的草原蛮子,上去就是一顿揍……” 朱永很懂分寸,点出自己的能力的同时,也没有过分夸大,给人一种真实感,且不用李青多问,他就将自己的家底儿一股脑说了出来。 对上级诚实,且不让上级费劲儿,就输出上级想知道的内容,朱永可谓是深谙官场。 李青对朱永的答卷很满意,不只是朱永解题方式,更重要的是他的出身。 根正苗红的武将家庭,且早年随父亲在边关磨砺,跟庙堂几乎没什么牵扯,底子相当干净,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才没得到重用。 这样的人要是得到提拔,自然会感恩戴德,且小人物的快速成长,往往会让人眼红,不说文官,就是勋贵也得有意见了。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忠于皇帝,抱皇帝大腿才能保下富贵……李青分析一番后,笑容更是温和。 同时,李青对朱见深的信心更足了些,能在这么多勋贵中挑中朱永,绝不可能是运气,不存在蒙的情况。 李青笑道:“你这边活儿干的最快,部下很快就能解放出来,本侯给你安排件事。” 朱永连忙拱手,语气恭敬:“请侯爷示下。” 上级给你指派任务,是重用你的前兆,岂能怕苦怕累。 “咱们这么大队伍来河套,根本瞒不了人,草原诸多部落定然已得悉。”李青说,“常言道: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 草原冬天最是难熬,尤其是草原大战刚落下帷幕,不少部落受到殃及,在生死存亡之际,保不齐会有人铤而走险; 他们不敢正面攻打,却很可能会趁咱们松懈之际,来抢上一波。” 李青道:“待窑洞挖好,这侦察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拍了拍他的肩,李青允诺道,“跟本侯混的人,向来没有吃亏的,无论有无敌犯,都有你的功劳。” 朱永心中喜悦,脸上却正气凛然:“御敌是武将天职,末将岂敢贪功,侯爷放心,末将定不让您失望; 那群蛮子不来也就罢了,只要敢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嗯,说的好!”李青爽朗大笑。 朱永也跟着笑了起来…… …… 帅营。 李青吃着火锅,喝着小酒,生活勉强算是滋润,不过菜品比较单一,只有土豆片、菠菜、羊肉片,这三样儿。 天寒地冻的,能吃上这些就很不错了,李青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能享福,也能吃苦,当初往返交趾时,他为了赶路连续许久都没进食,眼下还能吃火锅,已经很不错了。 突然,帐帘一挑,石亨闻着味儿来了。 “好家伙,吃好的竟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石亨揶揄道,“你可真是…鹅食盆不许鸭插嘴——吃独食!” 李青颇感无语:“你在哪儿学的这些俏皮话?再者,这也不是啥好的,你又不是吃不到。” “一个人没意思嘛。”石亨嘿嘿一笑,不客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脖就给干了。 “嘶啊~爽!” “少喝点儿,再喝一杯就成了。”李青劝道,“一大把年纪了,还是悠着点儿好。” 石亨无奈叹了口气,“我知道,可……就好这口,我再喝两杯今儿就不喝了。” “……行吧。”李青好笑点头,给他摆上碗筷。 这时,帐帘又是一挑,李宏灰头土脸地走进来,闻着味儿直咽口水。 “干爹……” “行了,过来吃吧。”李青没好气的说。 “不,我来是想求你件事。”李宏又咽了咽口水,这才说道:“我见那抚宁伯开始召集将士了,听他说是干爹要防范蛮子来偷抢东西,孩儿想……” “想跟着一起?”李青挑眉。 “昂。” 石亨插话道:“想去就去呗,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不上战场,永远是个生瓜蛋子,去吧。” 李青沉着脸,“你儿子啊?” “哎?对晚辈就不能溺爱,他既有这个心,你也有这个条件,干嘛不给人机会?”石亨道:“大丈夫当存建功立业之心,他才及冠年纪,正是打拼的时候,岂能碌碌无为。” 李宏忙附和道:“对啊干爹,武清侯说的是呢,你就给孩儿一个机会吧!” 李青犹豫片刻,点头道:“保护好自己,真遇到敌人来犯,莫逞强,战场之上必须听从主将军令!” “是,孩儿谨记。”李宏认真保证,“孩儿绝不会丢干爹的脸。” 李青呵呵道,“没事儿,干爹脸皮厚,丢不丢无所谓,你保护自己就成。” “哎,是。” 李青抿了口酒,骂道:“还愣着干嘛,去呀。” “……是,孩儿告退。” “这孩子……”李青叹了口气,见石亨还欲再喝,一把抢过酒杯,“你都到量了。” 石亨无奈,转而问:“你不像是那种溺爱晚辈的人啊,怎么如此抗拒他从军入伍?” “那你咋不培养你儿子?”李青反问。 “我倒是想,但他不争气啊!”石亨叹道:“我那儿子跟个棒槌似的,憨傻憨傻的,我怕他守不住老子的功勋。” 李青好气又好笑:“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哎,你这话就过分了啊。”石亨骂道,“儿子聪明了不起啊?” 李青却是摇头:“我倒情愿他憨傻点儿,庙堂可没那么好混。” 石亨缓缓点头:“也是,不过也别太担心,你那干儿子随你,猴精猴精的,不是吃亏的主。” ~ “参见抚宁伯。” “李公子不必多礼。”朱永客气的说,问:“李公子确定要随本侯一起,去巡视河套?” 李宏点头:“抚宁伯放心,我一定服从命令听指挥,把我当一小兵就成。” 凭你干爹是永青侯,我哪儿敢啊……朱永倍感头疼。 倒不是怕抢功劳,李宏还没走程序,进军队呢;他怕的是真遇上事儿,这公子哥儿有个好歹。 推又没法推,朱永只好道:“李公子可愿屈就,做我亲兵?” “末将遵命。”李宏拱手称是。 “哈哈……莫要客气。”朱永笑得有些苦,他不认为这公子哥儿扛得住,于是补充道:“李公子若有不适,言语一声便是。” 李宏拱了拱手,道:“属下现在是抚宁伯的亲兵,您叫我小李就成。” 还挺谦虚……朱永稍稍好受些,至少这公子哥挺好说话的。 “老刘,带小李去换上盔甲,稍后出发。” … 一刻钟后,李宏身披锁子甲,头戴铁盔,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英武不凡。 这一刻,他心怀激荡,豪情万丈! 草原的蛮子啊,你们最好别让我遇上……李宏逐渐歪嘴。 第42章 嘴开光了 人如虎,马如龙,一行千余骑风驰电掣,气势如虹…… “驾~!” 李宏抖落缰绳,身子前倾,双脚踢踏着马腹,保持和周围骑兵同样的速度。 奔腾间,锁子甲发出的那细碎碰撞声,更让他热血沸腾,朔风吹打在脸上,李宏一点也不觉得冷,心潮澎湃。 终于……离战场厮杀更进一步。 这一刻,他好想浴血奋战一场!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地上,如擂鼓一般,所过之处,身后尘土飞扬,好不威风。 昔日少年梦,在这一瞬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李宏那一双眸子,仿佛都在燃烧。 痛快,太痛快了,这就是我想象的场景……李宏神采飞扬:若是再遇到草原蛮子,那就更完美了。 李宏看了看腰间佩刀,咧嘴笑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不笑了,只因往嘴里灌风…… ~ 疾驰了一个多时辰,速度慢慢降了下来,随后停下。 朱永翻身下马,走上一处土坡极目远眺,而后蹲下身,以指为笔在地上写写画画。 “将军这是在干什么?”李宏跟上来,好奇的问。 “将军不敢当,叫我总兵就可以了。”朱永客气的回了句,解释道,“咱们的任务是侦察,了解周围地形是必须的,获取周围地形后,能判断出敌人来犯的大致方位,以便更好应对。” 朱永继续画着,一边说:“咱们这十万余人,占据的地方可不小,纵横二十余里,且永青侯还划出了好几片区域,用以后续开发; 地方太大,无法完全兼顾,必须要有侧重……” 到底是关系户,朱永不敢怠慢,况且,这关系户还没正式入伍,影响不到他。 朱永态度随和,不介意教李宏一些常识性的东西。 这公子哥儿有所进步,回去后,朱永也能获得永青侯好感,他当然不会吝啬。 李宏认真听着,一边默默记下,他并未得意忘形,不曾忘了干爹的教导——多看,多听,多学。 朱永时而画图,时而极目远眺,完善着草图,李宏也不再打扰,只在一旁默默看着。 好一会儿,朱永将草图彻底完善,接着,取出怀中的宣纸、木炭,将地形图复刻在纸上,然后珍而又珍地收起。 抬头见李宏一副闲不住、憋的辛苦模样,朱永想了想,道: “小李啊,你去通知一下,让弟兄们找个背风的地儿休息一下,先填饱肚子,给战马喂些草料。” “是,末将……属下遵命。”李宏一拱手,急急去了。 这贵公子…还挺有意思……朱永失笑,继而又开始为后续侦察做规划…… 一刻钟后,朱永规划的差不多了,自语道: “补给只够食用三天,充其量侦察两天,一天用作返回,还能……” 朱永自语到一半,忽地一抬头,只见李宏正在直勾勾盯着他看。 “小李,你有事?” “没,没事。”李宏摇了摇手,讪讪道,“属下只是想跟总兵学习学习。” 顿了下,迟疑道:“那个…朱总兵啊,你说,草原蛮子会不会来啊?” “这个……可能性不大。”朱永沉吟道,“草原蛮子并非莽汉,咱们这么多人,正常情况下他们不敢来惹,当然,也不排除实在饿急眼了,不管不顾地来啃上一口。” “这样啊……”李宏缓缓点头,多少有些失望:看来这次河套之旅,终究是打不起来。 朱永好笑道:“是不是迫切想打仗?” “呃…有点儿。”李宏也不避讳,道,“不瞒总兵,属下也想征战沙场,为国效力,呵呵……” 朱永颔首:“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如你这般年纪时,也和你有一样的心理,倒也不必不好意思。” 李宏点头:“总兵,咱们待会儿去哪儿?” “沿着支流再走一段儿,找个背风的地方,以便晚上过夜。”朱永笑着说,“不过,晚上睡觉可要委屈了,没带帐篷,你可能会不习惯。” “怎么会?” … 夜幕降临,李宏看着人挨人,人挤人的露天集体宿舍,止步不前。 抛开极度拥挤不谈,他很怀疑,这样会不会冻死人。 朱永说道:“就这一小片地方是个避风口,地势低,能在一定程度上存些热量,明儿还要赶路,早些休息吧。” 李宏有些抗拒,但信誓旦旦的话都放出去了,他不想打自己的脸,更不想给干爹丢人。 ~ 夜,李宏瞪着眼,看着满天星辰,难以入眠。 冷,但还能接受,主要是人睡的太密集了,呼出的热气汇集在一起,尽管流失大半,仍提供了一部分热量。 但, 呼噜声,磨牙放屁声,以及说梦话的……各种杂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自小生活优渥的公子哥,根本睡不着。 干爹也是这么过来的吗,难怪他不想让我进军队……李宏暗暗想着:不过,我可不会屈服,干爹能吃的苦,我也一样能吃。 其实…李宏还是想错了,他干爹可没吃过这种苦,人李青起步就是监军,住的是帅营,啃的是烤羊腿,没遭过这罪…… “我能行!”李宏低语,给自己打气,“干爹可以,我也……哎呦!” 一只大脚丫子,冷不防重重踩在他大腿上,李宏忍不住惊呼出声。 “莫怪莫怪,肚子疼,急着解决,兄弟担待。”那人匆匆道了个歉,便急急去了,路上又踩着两个,换来几声骂…… 很快,周围刚减轻的呼噜声,再次热烈起来。 李宏忍不住苦笑,许是心理作用,他还闻到了淡淡翔味…… 这一夜,他睡的并不安稳…… ~ 次日清早,别人都精神饱满,李宏却犹如霜打的茄子,塌肩、躬身、垂着头,去找他的总兵官。 朱永看着这模样的李宏,并不觉得意外,当初他第一次体验时,也没强哪儿去。 “可有不适?”朱永关心问,如果可以,他还是想把李宏送回去。 李宏强笑笑,“还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两刻钟后,你先去吃点儿东西吧。”朱永说,“军事上容不得有半分侥幸心理,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要做好战的准备,以防真遇上蛮子,状态不佳。” “总兵说的是,属下也觉得很可能会遇上。”李宏强打起精神,去吃饭去了。 … ‘嗒嗒嗒……!’密集的马蹄声如同交响乐,谱写出热血的旋律。 李宏没那么激动了,却还仍保留一丝幻想:万一遇上了呢。 然,事与愿违,直到第二日傍晚时分,仍是不见来敌,这本是意料中事,李宏却倍感失落。 现实终归没有理想丰满! 土丘上,朱永画完地形图,收入怀中,朝李宏道:“传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返程。” “是!”李宏拱了拱手,转身传达军令。 可刚走了几步,忽觉有些异样,不等他反应,朱永却面色一变,猛地俯下身子,侧耳贴在地上。 少顷,急促道:“快,告诉兄弟们,做好御敌准备!” 虽不知来人数量,但既是侦察,就得敢冒风险,没看到人就走,那还侦察个屁啊! 朱永心道:但愿来人不多…… 李宏先是呆了呆,旋即犹如打了鸡血一般,重重一拱手,“是!” 敌人真来了……李宏心脏砰砰跳,血液快速涌动,他俊面通红,终于,要打一仗了。 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李宏蓦然发现,激动更甚欣喜,甚至还伴随着一丝惶恐。 但他很快就压下所有情绪,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 … 千余名将士有条不紊地列队,然后在朱永的指挥下,汇集在地势相对较高的土坡上,以便处于有利骑兵冲锋的姿态。 仅半刻钟功夫,就看到了敌人,这是一支约莫三千人上下的队伍,尽管距离尚远,但也能看出他们衣着破烂,貌似很狼狈。 不过,那股子气势,却是无比凶猛。 朱永面色微变,立即下达最稳妥的命令:“撤!” 面对两倍以上的敌人数量,打赢的难度实在太大了,即便真能胜,也是惨胜,完全没意义。 况且,身后可是有着数万明军将士,朱永犯不着冒险。 李宏很失望,但他就是一亲兵,还是生瓜蛋子,这儿没他说话的份儿,只能服从命令,随军撤退。 “总兵,咱们能不能打赢?”战马奔腾间,李宏问出心中疑问。 “胜算最多只有两成。”朱永匆匆回道,“咱大明军虽屡次大败草原蛮子,但那是靠着三大营协同作战,若骑兵对骑兵,这些蛮子可不弱咱们分毫。” 顿了顿,“看他们这情况,显然是到了生亡存续的绝境,此时所爆发出的战力,远胜平常,这种情况下,迎战太过不智。” 李宏回头望了眼,密密麻麻的都是友军,完全看不到敌人,但听声能感觉到蛮子正在追击。 他急吼吼道:“可他们已经发现了咱,距离如此近,怕是不战不行啊!” “先撤,天快黑了,他们不一定能追上。”朱永快速说着,声音略微颤抖,他心中并不平静。 他没想到会这么点儿背,上来就遇上了三千人的骑兵队伍,一般的小部落,可集结不出这么多人。 草原部落出兵,绝大数情况都不会倾巢而出,因为他们相互之间也时常劫掠,能出兵三千,兵力至少有七千。 七千生力军,部落人口怎么也得有四五万。 这种级别,在草原上算是大部落了,而大部落一般不出兵,出兵往往会联合同级别的部落,以便达成互补劫掠的目的。 也就是说,这可能只是先锋部队,后面还有…… 朱永知道,这次摊上大的了,弄好了大功一件,弄不好,可能会被对方围歼。 他娘的,这公子哥嘴开光了是吧…… 第43章 我,永青侯干儿子,快来支援! 冬季天短夜长,天黑的极快,没多久,天色就暗下来,很快就黑了。 然,天公不作美,今夜月光皎洁,能见度极好。 距离并不远,明军想甩开对方,变得极为困难。 朱永心中叫苦不迭,却苦无办法,只能玩命撤退,明军将士也是如此,敌我悬殊太大,能不打,他们也不想打! 立功固然好,但这次风险实在太大。 整支明军,也就李宏遗憾,其他人都想着赶紧逃。 “总兵,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宏快速说着,“看这样子,他们是白天休息,夜晚行军,这都大半时辰了,他们速度未曾减缓分毫,咱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啊。” 李宏没上过战场打仗,但兵书战策经常看,基本道理还是明白的,他知道再这么下去,早晚会被追上。 因为他们并未得到充分休息! 不能这样下去了,在后背对着人家的情况下,一旦追上,就是单方面的屠戮。 李宏明白的道理,朱永自然明白,且朱永明白的更为彻底,他知道,即便战,胜算也极其渺茫,这才迟迟难以决定。 可眼下,不做决定是不行了。 “小李,你快回去找永青侯,告诉他情况,让他快速支援。” “我……”李宏望着茫茫大地,讷讷道:“我第一次出关,怕是认不清路啊!” “老刘,你跟他一起。”朱永对一旁亲兵说。 “好!”亲兵答应。 李宏不想就这么走了,好不容易遇上,他还没展示自己呢。 “总兵,我现在是你亲兵,怎可弃你而去?” 朱永都快急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他身份,“少废话,赶紧滚回去报信,贻误军令者斩无赦!” “……是!” 朱永吁了口气,道:“大约再过两刻钟,会遇到一处逐渐升高的地势,大军在那儿调头,你和老刘趁机带上数十名士兵,立即脱离大部队,速去求援。” “是!”李宏二人齐声应是,这种情况下,不容许有任何迟疑。 战马继续驰骋,但速度已经降下来许多,主要是战马还没缓过劲儿,而蒙古马却仍保持着可观速度,双方本就不远的距离,正在缓缓拉近。 这样下去,还有时间撤回去报讯吗……李宏心中忐忑,一点也不乐观。 不只是他,朱永的心也在下沉,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朱永只能按照预定计划,下达军令,让明军做好御敌的心理准备。 … 两刻钟说长长,说短也短。 明军在预定地点停下,而后拨转马头,后军变前军,与此同时,李宏、亲兵老刘,立即带上三十余名将士继续驰骋。 这时候,双方的距离仅有一里左右,大战一触即发。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朱永就下达了反攻命令,给李宏等人创造条件。 事实上,到了现在这般境地,朱永都不抱希望了,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明军示警,尽最后一份力。 要说私心,那也是有的,为了给自己留一个美名,为家小谋求一份利。 ‘本以为前途一片光明,不想,机遇刚到,自己就要战死沙场了……’ 朱永无奈叹了口气:“娘的,真是倒了血霉。” “杀……!” ~ 李宏最后望了眼冲出去的大军,眼眸通红,咬了咬牙,狠狠一抽马屁股,“驾~” 撑住啊,一定要撑住……李宏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肋生双翅。 他没打过仗,但大致情况还是能分清的,在战力差不多的情况下,一千对三千,生机渺茫。 朱永这群人,十有八九都要战死沙场了。 相处仅才两三日,可在这种集体生活,最易培养感情,这些大头兵虽很粗鲁,甚至有些粗鄙,却十分可爱。 李宏已经喜欢上了他们,若可以选择,他情愿不遇上草原蛮子。 厮杀声隐隐传来,他的心绞着疼,也不管战马疲惫与否,使劲儿挥舞马鞭。 其他人跟他一般无二,这些糙汉子很多都大字不识,但军中的袍泽之情,甚至不亚于血亲,都揪心又痛心。 同时,对草原蛮子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人有着丰富的感情色彩,但马儿没有,它们确实累了,不管李宏等人如何焦急,速度仍是逐渐放缓。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斜刺里杀出一支上百人的草原骑兵,正在追击他们,且距离越拉越近。 “娘的,咱跟他们拼了吧!” 李宏情绪激动,想背水一战。 但亲兵老刘却阻止了他,快速说道:“小李,你先退,我带着人去挡住他们。” “我怎可一人逃走?” “都这时候了,还论这个做甚?”老刘急吼吼道,“快回去告知大帅,最不济也能示警,让大帅有个准备,如果可以,为我们报仇!” 李宏红着眼:“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不比你们高贵,再说,我记不住地形,我留下,你走。” “别跟我抢了!”老刘急道,“我是抚宁伯亲兵,按大明律,主将战死,亲兵无恙者,斩亲兵!” 李宏一滞:“我也是。” “你不一样,哎呀……”老刘快速说着:“小王,你跟小李一起,其他人,随我一起挡住这群蛮子。” “是!” 小王大喊道:“李兄弟,这不是矫情的时候,快啊!” 李宏心中悲愤: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一刻他破防了,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但……他不得不接受。 “走啊!”老刘一嗓子将李宏拉回现实,李宏没说什么,当即挥舞马鞭,与小王一起再次脱离队伍。 他哭了。 自记事起,他哭的次数不多,这次尤为深刻,这辈子都不会忘。 “驾~!” 顾不上擦泪,李宏使出吃奶的力气赶路,战马仍是快不起来,却也在李宏的摧残下,达到了所能达到的极限。 这一刻,他甚至想弃马狂奔,但终究还保留一丝理智。 突然,马蹄声再次传来,听声音并算快,但数量却不少,估摸着得有大几百,亦或上千人。 李宏面色惨然,忍不住悲呼:“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小王听不懂他的话,但他也听到了马蹄声,不过,他和李宏的心情截然相反,兴奋大呼:“李兄弟,这是咱们的人,咱们的援军到了。” 李宏怔了怔,这才意识到马蹄声是从正前方传来的,草原蛮子可绕不了这么远。 悲愤的心情瞬间被狂喜取代,李宏也顾不上丢人了,大吼道:“我是永青侯干儿子,我是永青侯干儿子……我们遭遇大规模草原蛮子,快来支援!” 一边拍马前行,一边大吼…… 不到半刻钟,李宏就听到了反馈:“别喊了,老子听见了。” 很快,一骑当先,快速接近。 “干、干爹……?” 看清来人,李宏满脸震惊,继而狂喜,刚欲开口说话,眼泪却先一步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倒是小王,言简意赅地禀报了当下局势。 李青快速做出决断,气息悠扬:“列尖刀阵!” 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划破夜空,李宏很快就看到马上人头攒动,甚至都不用传令官中转。 不等他回过神,干爹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俩换匹马,头前带路。” “是!”小王匆匆拱手:“小的遵命。” “啊是!”李宏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与人换马。 换好马,李宏快速来到李青身边,惊喜道:“干爹你怎么来了?” “闲着无聊,出来消消食儿。”李青很自然的说。 李宏抿了抿嘴,视线再次模糊,干爹说的轻松,但他知道……都是为了自己。 “干爹……孩儿给你丢脸了。” “嗯…确实。”李青淡淡道,“擦干眼泪,马上出发。” “哎,是。”李宏两手在脸上抹了抹,趁着尖刀阵还未列好,问道:“干爹带了多少人马?” “一千。” 李宏紧张道,“敌人足有三千,且听朱总兵那意思,后面可能还有,得赶紧把消息带回去……” “听到你喊话时,我就让人回去传讯了。”李青瞥了他一眼,道:“越是急事,越不能急,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冷静下来。” 李宏红着脸应是。 说话功夫,尖刀阵已列好,李青命令道:“带路!” … 激战轰然爆发,明军仗着地利,携猛虎下山之势,一往无前。 ‘叮当啷…噗噗……’短兵相接,血雨纷飞,伴随着‘唏律律……’马儿嘶鸣,只片刻间,就将战斗激烈程度拉上绝巅。 明军走的下坡路,速度飞快,凝结成一把锋锐的尖刀,悍然撞上草原蛮子。 明军人数虽不及对方,但在这一刹那,杀伤力以及威势,更胜两倍于他们的敌人。 月光皎洁,宁静月夜下,却是无比的喧嚣。 厮杀声,惨叫声,伴随着黑红色的液体,上演着悲壮血腥的戏码。 短暂的优势,并未让朱永好受多少,他知道,这只是暂时。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余光望了眼皎洁的月光,他知道,这样的月光,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唉…真不甘心啊!” 第44章 战场洗礼 厮杀继续,人数不算太多,却将战场惨烈渲染到了极致。 双方都没有退路! 草原部落若不能吃下这支明军,后续的计划必将落空,那这个冬天他们家小不知要饿死多少。 明军同样没有退路,他们倒是想先回去求援,奈何敌人丝毫不给机会,撤退无望,唯有一战! “杀……!” 朱永沉声暴喝,这背水一战,没办法有丝毫保留。 人在不缺营养的前提下,三十多岁年纪,正是男人身体素质最巅峰的状态,一把斩马刀被他舞的如风车一般,神勇无匹,所向披靡。 朱永这个抚宁伯,在勋贵中并不算出名,但他是正统的武将出身,又有早年随父戍边的经历加持; 多年的积累,在这一刻,井喷式爆发! 朱永摒弃居中调遣、统筹全局的主将思维,拿出拼命三郎架势,冲在战斗的最前沿。 己方仅千余人,战法、甚至阵型都不重要了,拼的是悍不畏死的勇气,破釜沉舟的魄力! 朱永当然也怕死,但他更明白,这种情况下越是怕死,死的越快,唯有豁出命去,才有一丝生机。 在他这个‘领头羊’的带领下,明军士气高涨到了极致,个个悍不畏死。 按大明律:主将战死,而亲兵无恙者,斩! 朱永冲,他的二十余名亲兵不得不冲;跟着冲,死了朝廷还有抚恤,不冲,不死回去也得砍头。 大头兵虽然没有这种连坐规定,但抛下主将弃战而逃者也是重罪,且现在的情况是跑不了。 如此情形,加之主将如此骁勇,所有人都别无选择,兵痞气、血性气……轰然爆发! 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了。 “杀……!” 千余人对上三千人,那股子气势却丝毫不弱,更有甚之。 … ‘当啷~噗……’朱永一刀劈开砍来的兵刃,刀尖儿一挑,在敌人胸膛划开一道口子,那人惨叫落马…… 朱永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臂膀酸麻,已经有些脱力了,斩马刀也钝了,不复锋利,但他不敢丝毫停歇,依旧一往无前。 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朱永不敢停,只能尽可能的延长这股子气势。 但,状态的下滑让他倍感苦涩,他能改变战局,却改变不了结局。 再次砍翻两个草原蛮子后,他握刀的手都在颤抖,已然到了极限。 ‘天要亡我,我命休……’ 还没感慨完,忽闻马蹄踏踏,朱永忍不住转过头,斜刺里又杀出一支骑兵,犹如一把锋锐尖刀,携无匹之势,悍然冲向敌军侧翼。 援军,是援军……朱永狂喜,他不知道援军为何能如此迅速支援,但不重要了。 那明军才有的装束,进攻的方向,以及喊杀声,都在表明绝对是援军没错。 “兄弟们顶住,咱们援军来了。”朱永大吼。 事实上,用不着他吼,战场上猛然多了支上千人的骑兵,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只要不是瞎子、聋子,岂会视而不见? 一时间,明军本来已经逐渐减弱气势,再次高涨。 ~ 近了,又近了……李宏望着越来越近的战场,面庞通红,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 夜晚视线比不上白天,但漫山遍野的厮杀声、惨叫声、战马嘶鸣声……以及影影绰绰的不明液体,都在讲述着战场的残酷、血腥、惨烈。 这就是战场……李宏瞳孔地震,再一次,打破了他的想象。 畏惧、震惊、激动……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化作亢奋,极致的亢奋! 他握着刀柄的手不停哆嗦,尝试了几次,竟拔不出刀,眼见就要和敌人短兵相接,可把李宏给急坏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越是急事,越要冷静。”李青语气平淡,旋即,猛地一声喝,“抽刀!” 这一声喝,仿若直击心灵,李宏灵魂都在颤栗,接着,不由自主,自然而然抽刀! ‘锵啷!’ 大刀飒然出鞘,刀刃映着月光,更显清冷,李宏那颗激荡的心,也冷静下来。 下一刻,悍然撞上敌军。 “杀……!”李宏大喊出声,心中一直憋着的抑郁之气,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然,下一秒! “噗…”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李宏来不及反应便模糊了视线,被血浆糊了一脸。 他着急忙慌地抹了把脸,然后在身上一阵捞摸,刚回过味儿不是自己受伤,第二道血光接踵而至。 “噗哈~” 李宏抹了把脸,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看到干爹舞动的血红大刀。 高速移动下的大刀,划破空气,‘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所到之处,残肢断臂横飞。 突然,李宏瞥见两支利箭激射而来,角度极其刁钻,直奔干爹;太快了,他甚至都来不及出声提醒。 “铛啷啷……” 箭头被刀背阻挡,划出一连串火星,太极手一把抓住箭矢,随后一甩,破空声再次响起,箭矢比来时速度更胜一筹。 这一连串动作,说来话长,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李宏眼中,只看到连绵不绝的残影,视觉信息还未传递给大脑,便已尘埃落定。 李宏想惊叹,但李青却先一步向前。 “干爹小心。”李宏轻喝。 他快马跟上,想为干爹保驾护航,毕竟……干爹上了岁数,虽有余勇,然总归比不上他这个二十小伙儿。 在这等惨烈的战场,李宏的心愈发悸动,刚冷静下来的他,又处于极度亢奋中,无法平静。 不过,这时的他已经忘却恐惧,紧盯前方,挥舞大刀。 李青大杀四方,神勇无匹,但他始终保留一部分余力,用以保护干儿子。 走军武这条路,哪有不上战场的,这是个难得的实战机会,可以很好的磨砺李宏。 杀不杀敌,立不立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战争洗礼,武将成长最快的方式就是打仗,没有之一。 ‘干爹这也太生猛了吧?’ ‘这…简直非人哉……!’ “别愣着,这不正是你心心念念的战场吗?杀敌!”李青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地传入李宏耳中。 “是!”李宏匆匆应了声,持刀的手又紧了紧,目光冷冽。 刚巧,有个受伤的蛮子迎上来,李宏想也不想,使足力气反手就是一刀。 “噗!” 李宏能清晰感受到大刀砍入血肉,砍断骨头…… 下一刻,他身体一个趔趄,差点落下马去,还好有只大手及时扶住他肩膀,并一刀背拍在那蛮子身上,李宏这才得以收回卡在对方身体里的大刀。 “记着……噗!”李青反手又剁了一个蛮子,继续说,“战场厮杀,要看管好自己的兵刃,杀人不一定非要大力才行,除非……” 说话间,又有一蛮子冲至跟前,李青手起刀落,一刀将那人削首,又是一阵血雨…… 李青这才补充道:“除非你有这么大的力气。” 李宏刚要答话,却见前方草原蛮子已然有人调头,不再那么被动,连忙吼道:“干爹小心!” “都说了,遇事莫急,保持冷静。”李青说教间,解决了首当其冲的几人,继续上前厮杀,技只留下一句:“好好看,好好学。” 李宏来不及震惊,他急忙跟上,手中大刀舞动起来,砍向偶尔有逃脱干爹制裁,涌上来的敌人。 这次他学乖了,不再用蛮力,只针对敌人要害。 许是运气好,他对上的蛮子几乎都是受伤的,再不济也是那种攻击无力,显然不在巅峰状态的人。 李宏那颗悸动的心,缓缓地平静下来,渐入佳境。 一个冲锋下来,他竟然杀了六个敌人,战果颇丰。 这也极大程度上鼓舞了李宏,他变得更平静,更自信…… 尖刀阵一冲而过,硬生生将敌军撕开一道口子,接着,余势不减,继续驰骋,直到一口气跑出五六里后,才缓缓停下。 重整阵型,李青吁了口气,轻喝道:“再杀!” “杀!” 再次驰骋。 李宏已经冷静下来,急急道:“干爹,您别再冲那么靠前了,刚刚您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还是看孩儿的吧。” “凭你?”李青嗤笑,“还真把自己当根儿葱了?” “干爹……” “叫大帅!”李青语气淡淡,“杀敌即可,仗怎么打,本帅说了算。” “……是!”李宏无奈。 ~ “杀……!”朱永神情振奋,再不复先前那般绝望。 经援军这一通搅和,敌军阵脚大乱,正是杀敌立功的大好机会,这下,不仅危机解除,反而成为自己加官进爵的筹码。 再不济,凭此功绩也能获得皇帝嘉奖。 朱永兴奋异常,疲惫的身体中滋生出一股力量源泉,愈发神勇。 明军将士亦然,援军及时到来,令他们信心大增,待到援军到齐,吃下对方不需一个时辰。 这边朱永发力,那边李青也再次杀来,本就乱了阵脚的草原部落,更显慌张。 尽管现存战力并不逊色大明,他们仍不敢恋战,鬼知道什么时候再杀来一支大明援军。 在李青这边刚冲杀一半时,草原部落便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第45章 应对之法 “干爹,他们要撤了。”李宏急吼吼道,“怎么办?” “再逼逼嘴给你缝上,打仗呢,你在操心什么?”李青一刀砍翻敌人,“继续冲!” “噗噗…当啷……!”兵戈交接声还在继续,厮杀也还在继续,李宏惊醒,再次投入战斗。 不过,这回他运气似乎用光了,攻向他的敌人没之前那般不堪,甚至有一刀,差点划破他的咽喉,多亏有干爹及时出手,帮他化解了危机。 呼~好险……李宏吓出一身冷汗,庆幸心理刚滋生,却忽的脸色一变。 ‘嗖!’ 一支足有拇指粗的雕翎箭矢激射而来,直奔他眉心,箭矢未至,劲风就扑面而来,李宏根本来不及反应,且也反应不过来。 在这一刹那,他只知道自己要死了,甚至连跟婉清妹妹告别,都来不及想。 箭矢映射在他瞳孔,无限放大…… 天黑了… “醒醒,这是战场!” 李宏茫然睁开眼,却见眼前的不是箭矢,而是一只大手,大手攥着的才是那支欲要他命的雕翎箭。 “你太令我失望了。”李青有些震怒,“战场之上,你净想些什么啊?” 李宏心里委屈,他是感觉自己要死了才会那般,但眼下他没那个时间解释,只得匆匆说了句:“对不起。” 接着,挥舞大刀,继续冲杀。 李青见他虽体力不佳,却已入佳境,便也分出更多精力杀敌,斩马刀挥舞间,破空声响个不停。 但凡有敌人遇上,非伤即死,好不霸气。 李宏不敢再有分心,甚至来不及惊叹,也全身心投入战斗,随干爹一路冲杀。 … 一刻钟后,敌军有序撤退,并放出箭矢,防止明军追击。 李青也并未下令追击,而是下令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明军人数不比人家多,且激战过后,无论是将士还是战马都已近乎力竭,又是夜晚,追击太不明智。 真要逼急了对方,人来个破釜沉舟,也够明军喝一壶的了。 李宏心有不甘,但冷静下来后,这才明悟干爹为何不追,条件的确不支持。 这时,一身是血的朱永大踏步赶来,待看到是李青,震惊的同时,更是欣喜若狂。 人永青侯什么段位,自然不会抢他这份儿功劳,且能被永青侯看到自己表现,那以后…… 他快速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朱永,参见大帅!” “朱将军请起。”李青扶他起身,关心道:“可有受伤。” 尽管不知全貌,但李青也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这次遭遇战,朱永表现可谓是极为亮眼。 朱永咧嘴笑笑:“劳侯爷挂怀,末将只是受了点儿皮肉伤,不打紧。” “那就好。”李青颔首,“伤亡如何?” “末将让人统计了,估摸着…不超过三百,但敌人伤亡更大。”朱永自信说。 说着,又瞥了眼浑身被血染的李青,朱永心中震惊:这得杀多少人,才能将自己弄得跟个血人似的? 他自问自己杀的够多了,不下十五之数,然,远不及李青。 李青这一身战甲,都被鲜血泡透了,直到这时,还在往下滴血,可见其骁勇程度。 朱永心悦诚服地拱手,惊叹道:“侯爷真是不减当年,其骁勇怕是整个大明,再无人能出侯爷之右。” 经朱永这么一说,李宏这才后知后觉。 他是跟着干爹一路冲杀的,干爹杀了多少,他再清楚不过,保守估计不下五十人。 这也太……生猛了吧? 更邪门儿的是,干爹竟然跟没事儿人似的,仿佛方才的激战,只不过是热身一般,整个人云淡风轻。 昔日干爹吹的牛再次浮现,李宏有些动摇了,或许…干爹并未吹牛,一切都是真实的…… 李青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清点伤亡,撤离这里,兴许敌军还会回来。” “是。”朱永匆匆一拱手,急急去了。 “干爹……大帅。”李宏按捺不住好奇,“您放开手脚,能杀多少啊?” 他隐隐觉察出,自己杀的那些敌人,是干爹故意放进来让他练手的,这一战中,干爹并未发挥出真正实力。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道:“战场之上,个人勇武用处并不大,一个出彩的将领,靠的不是自己能杀多少敌人,而是带领部下赢得胜利。” “大帅教训的是。”李宏讪讪点头,他想解释一下刚才战场上失态原因,但李青没给他机会,径直走向一旁坐下。 “你现在是抚宁伯亲兵,去,做你的分内之事去。” 李宏暗叹一声,拱手道:“是!” ~ 两刻钟后,战场清点完毕。 明军阵亡207人,伤近500人,敌军伤亡更大,但眼下已临近午夜,冷的厉害,来不及清点了,不过单是阵亡的人数,就不少于明军伤亡人数总和。 这一战,算是大胜。 两支骑兵队伍汇集在一起,向来时之路挺进,于五更天,赶至先前朱永用来休息的避风区域。 激战加上赶路,本就没有休息的将士们,疲倦到了极点,不少人嘴里嚼着肉干,就睡了过去。 呼噜震天响…… … 李青没有睡,他双手放于脑后,躺在土坡上,欣赏璀璨星空,找寻夜空最亮的星…… 一夜过后,将士们得到了充分休息,状态恢复大半,幸运的是,敌军也并未攻来。 补给已经告罄,不再具备侦察条件,李青果断下令:“回营!” 一路相安无事,半晌午遇到了赶来支援的五千明军,短暂休整,吃些东西后,一行人再次往回赶。 回到大本营,李青得知真有草原部落来犯了,不过并未抢走什么,闹腾了一番后,见没机会,他们也不没做停留,立即扬长而去…… 帅营里。 李青召集明军将领,部落首领,对这一情况提出应对之法。 首先,侦察任务一分为三,明军占其二,各部落占其一; 但只需将方圆百里的地形,画影图形即可,无需应敌,情况不对,立即返回示警即可。 其次,过冬物资提前发放,谁的东西谁来看守。 李青这样做,就是让所有人都参与抵抗劫掠,不能只有明军背负重担,各部落坐享其成。 东西提前发放,各部落自然愿意,他们也不想过两天要一次物资,看人脸色,虽说担了一定风险,但手握过冬物资心里踏实,因为……他们穷怕了。 最后,李青根据人口分布情况,让其都集结出一定武装,用以抵挡可能会来犯的敌人;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所有人互帮互助。 李青的安排很公平,各部落并不吃亏,明军也减轻了负担,会议在一片和谐中结束。 十万余人在这里驻扎,目标实在太大了,根本无法隐匿,索性直接打明牌。 我就在这里,打与不打,你说了算,前提是,你能保证在我们这么多人手中,撬走食儿吗? 布置完这些,李青让干儿子继续跟着朱永,去统计、安葬那些战死的大明士兵,并让其接着做朱永亲兵,便不再管他。 危险基本解除,没必要太过呵护,总要让其吃些苦,经受一些磨砺才是。 三日后,窑洞全面竣工,所有人都住进了窑洞,杜绝了严冬冻病,乃至冻死的风险。 大家伙儿都不用挤帐篷了,尤其是各部落的族人,他们可以跟自己家人住在一起,个个脸上荡漾着喜气。 诚然,住窑洞并不算舒服,但至少不用挨冻了,吃的也不算好,可不用饿肚子。 这么多人汇集一起,又有大明五万将士,不用担心会被劫掠。 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不用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对各部落来说,已是好的不能再好。 其实…他们也只是想活着,包括那些来劫掠的人,也是如此。 在这时代,很多人仅是活着,就花光了所有力气。 李青不喜战争,所以他想促进关内关外融合,然,这注定耗时良久…… ~ 日子一天天过着,期间不时有敌来犯,但在明军及各部落的抵御下,来敌皆无功而返。 如此过了月余,便也没人来了。 平静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过年…… 成化二年,大年初一。 帅营。 李青、石亨相对而坐,朱永打横作陪,锅里热气腾腾,汤汁翻涌,肉片起伏,诱人的香气充盈鼻腔。 李宏苦着脸,远远站在帐口,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但李青不发话,他不敢上前,在这帅营里,无论是辈分,还是官职,都没他上桌的道理。 朱永回头望了眼,笑道:“永青侯,菜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不如…让小李也过来吃点儿?” “我饭量大。”李青不以为意,伸手去拿酒壶。 朱永连忙抢过,给他斟上一杯,然后又给石亨倒上一杯,最后才轮到自己。 倒上酒,他举杯道:“卑职敬永青侯,敬武清侯。” 朱永心情激动,他清楚两位大佬过年叫自己来喝酒,背后代表的意义。 无论是官场,还是军队,都讲一个论资排辈。 能跟侯爷喝酒的,只能是侯爷,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即便想,也融不进来。 朱永知道,自己这个抚宁伯晋升抚宁侯,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第46章 我只是想进步,我有什么罪 酒桌推杯换盏,气氛热络,帐口,李宏站的笔直,只有咽口水的份儿。 直到散场,他都没混上一口热乎饭。 完事儿,他还得负责将喝多了的朱永带回去。 … 石亨望了眼帐外,沉吟道:“你真觉得…朱永能接你的班?” “你觉得呢?” “够呛。”石亨微微摇头,“他是成熟,且深谙官场,但这不全是优点,太过世故,怕是难以坚守底线。” 李青诧异:“看不出来啊,你竟还有这等见识。” “这叫什么话?”石亨板着脸,“怎么说我也是武清侯,提督总兵官,岂是任嘛不懂的莽汉?” 李青撇了撇嘴,懒得跟他掰扯,“不用他取代我,他取代不了我! 皇上也不允许有第二个李青出现,他接的不是我的班儿,而是明军大旗之一。” 石亨怔了下,缓缓点头:“这倒也是,莫说皇上,只怕那些个官儿也不允许再有你这样的人物了。” 他还是感到惋惜,“说真的,你这才五十出头的年纪,以你的身体素质,再干个三十年都不成问题,干嘛急着退下去呢? 以你的本事,你不退,没人能奈何的了你。”石亨不解,“况且,皇上对你也相当不错,且你的存在能抑制群臣势大,他不会想着对付你的,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会。” 李青抿了口酒,笑道:“我之前就说了,我退只是因为我想退,没别的原因,这些年下来,我也疲倦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唉…可惜了。”石亨知道李青脾气,没有再劝他,转而又道:“你那干儿子,你打算怎么安排?” “暂时还没想好,待这次回去后再说吧。”李青放下酒杯,道:“在这儿生活,对现在的你来说确实难捱,待气温回暖你就回去吧,好好享受生活。” 石亨瓮声道:“什么意思?我岂是只顾自己享受,不管……” “有没有你都一样。”李青无情打断他,揶揄道:“都这把岁数了,还逞什么能,回去颐养天年就是了。” 石亨:“……” 李青本事如何,他是知道的,话是难听了点儿,但没有一点掺假,且也是为了他好。 他身体的确不太行了,想逞强条件也不太允许。 默了会儿,石亨道:“你这边儿,大概什么时候能忙完,步入正轨?” “这个说不好,再快,也得到下半年了。” “给个准话。” 李青想了想,道:“今年过年前,应该可以赶回去。” “嗯…成。”石亨不再矫情,“那我出了正月再回去,对了,用不用我帮你带话给皇上?” “用!我要粮食,银子!”李青说,“过了十五,就要大搞开荒了,从耕作到收获,需要相当长时间,眼下食物支撑不到。” 石亨迟疑道:“粮食好解决,不过银子……皇上不一定批。” “会批的,他虽然抠门儿,但大事上拎得清,你只需把话带到即可。”李青笑了笑,低头抿着酒。 石亨馋坏了,伸手去拿酒壶,结果还没碰到手背就被拍了下。 “别喝了,今儿你都超标了。” “……” —— 李青继续清闲,除了偶尔暗中观察下干儿子,其他时间都在和《水浒传》打交道。 元宵节前的这段时间,不仅是李青,所有人都过得很轻快,这是公认一年之中,最悠闲的时光。 不过,李宏却一点也不悠闲,现在的他,真就成了一个亲兵。 在李青的授意下,朱永不再优待李宏,特权不给不说,还时常给他指派一些零碎小活儿。 甚至……包括端茶倒水。 李宏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还是想做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干些类似下人的活计。 这天,给朱永端完洗脚水后,李宏实在忍不了了,跑来找李青诉苦: “干爹,我不想做亲兵了。” “可以,”李青颔首,“你这趟出门时间挺久了,过些时日武清侯返京,你和他一起,然后回金陵吧。” “啊?”李宏愕然片刻,忙道:“干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能不能给我安排个让我进步的差事?” “你想怎么进步?” “我……要不,让我去侦察吧?”李宏试探着说。 李青摇头:“用不着,方圆百里的地形图我们已摸透,敌军来犯的大致方位也确定下来,没必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那我去前方要道守着。”李宏说。 李青淡淡道:“军队是你家开的?你想干嘛就干嘛?” “干爹……”李宏讪笑道,“你是大帅,这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嘛。” 李青嗤笑摇头,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做亲兵,要么麻溜滚蛋。” “干爹……” “叫大帅!” “……知道了大帅,我继续做亲兵就是了。”李宏不忿,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知道干爹的性格,绝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更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大公无私,委屈干儿子的人。 要说磨砺……端茶倒水,能磨砺什么? 思来想去,李宏得出最终结论:干爹不愿我走仕途,就想让我做个混吃等死的勋二代,这才故意刁难。 干爹啊干爹,我才二十出点儿头,人生还长着呢,我只是想进步,我有什么罪……李宏气苦。 这一刻,几乎没有过的逆反心理,疯狂生长。 不就是亲兵吗?做就做! …… 安逸的生活过得很快,眨眼,又到了吃元宵的日子。 不过,眼下在关外,李青没能吃上汤圆。 来河套这么久,大局上几乎都在按照李青预想的发展,但也有例外之处,比如……气候。 李青本来的计划是,过了元宵节就开荒,谁料,元宵节一过,就连着下了几天大雪。 无奈,李青也只好暂缓计划,等气候回暖。 二月初,冰雪开始融化,气候有所回暖。 口嫌体正的石亨,颠颠儿跟李青告了别,便准备回去了。 他都六十多了,身体状态也算不上好,当然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久留。 李青特意叫来李宏,问他是否要一起回京。 “都大半年了,还是回家看看吧!” “不回。”李宏斩钉截铁,语气坚定。 李青笑了笑,“你就不怕,你那朱叔把你的婉清妹妹,婚配给别人?” 李宏呆了呆,哼道:“婉清妹妹还未到出阁年龄呢,大帅你少忽悠人!” “但可以先定亲啊,再说……也保不齐她喜欢上别人呢?”李青嘿嘿道:“你那朱叔什么德性,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苦你已久!” “……我相信她。” 李青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起身送石亨离开。 ~ “先生放心,返京后,我第一时间禀告皇上。”石亨道,“不过,皇上批不批我可不敢保证。” “你话带到也就是了,他会批的。”李青点点头,嘱咐道:“路上慢点儿,别只想着赶回去给累着了,回去后好好休息……” “哎,知道。”石亨拱手道:“先生保重。” “嗯,你也保重。”李青笑道,“走吧,往后好好享受生活。” “那我走啦。” “去吧。”李青颔首。 送走石亨,悠闲许久的李青再次忙碌起来。 李宏终于不用再做亲兵了,但他更惨,被李青安排,直接跟着大头兵一起去开荒去了。 这把孩子给累的,差点暴走…… … ~ 京师。 今日朱见深停了朝会,也没在御书房办公,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他要当父亲了。 永宁宫外殿,朱见深来回踱步,心中焦急到了极点,这都两个多时辰了…… 听着贞儿姐痛苦的嘶喊,他满心煎熬,既有对贞儿姐的担心,也有对自己孩子的忧虑。 长这么大,他很少有今日这样的心情,就连当初登基悲哀发现要看人脸色时,都未曾有过。 “怎么还没好……”朱见深原地转圈,恨不能冲进去,但终究是忍住了。 掌印太监怀恩想安慰,却又怕万一出个好歹殃及池鱼,只能也表现出一副焦急模样。 一刻钟,两刻钟……天都快黑了。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 朱见深脚步一顿,旋即,焦急神色被狂喜代替,他面庞通红,激动的语无伦次。 “朕要做父亲了,朕要做父亲了……” 怀恩被他揪着衣领一阵摇晃,都快喘不上来气了,却也只能陪着笑脸,欢喜的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啊~哈哈哈……” 朱见深放声大笑,开心的像个孩子。 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快步往里走…… “奴婢参见皇上……”一群奴婢行礼。 接生婆却没行礼,她正在给婴儿包衣服,少顷,她抱着婴儿转过身,恭敬道:“恭喜皇上,娘娘给皇上生了个龙子呢。” 朱见深更喜,忙伸手去抱儿子,但伸到一半却又收回,疾步走到床边坐下,温声道: “贞儿,辛苦你了。” “臣妾…不苦。”贞儿虚弱地笑了笑,她吃力张望,想看看儿子。 朱见深起身从接生婆怀里接过儿子,放在贞儿眼前,轻声说:“贞儿你看,这是咱们的孩子。” “嗯…”贞儿望着儿子笑了,笑容幸福,充盈着母性光辉…… 第47章 勇敢迈出第一步 刚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皮肤皱巴巴的,稀疏的头发黏在头皮上,看着特别丑,但两口子却不这样觉得。 他们觉得好看,笑得开心…… 婴儿闭着眼,还在哇哇哭,哭声并不大,却令二人揪心。 朱见深忙道,“快,快去找奶娘。” … 很快,孩子被奶娘接管,去一旁喂奶去了,奴婢们个个心思机巧,不留痕迹地退下,给两口子留下独处空间。 “皇上,快去看儿子,臣妾这儿不要紧。”贞儿催促。 朱见深吻了下她的唇,轻声道,“你比他重要。” “皇上……” “大喜的事,莫哭……”朱见深擦掉她的眼泪,满眼宠溺。 ~ 皇长子降世这么大的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很快就传开了。 群臣得知后,却无喜色。 在他们的观念里,嫡长子才有资格做储君,但问题是皇上独宠万妃一人,皇后能不能诞下龙子,甚至能不能怀孕都有待商榷。 只要皇后生不下龙子,那眼下这个皇长子,便最有资格做太子。 这不是群臣乐意看到的,抛开嫡子不谈,单是万贞儿的身世,他们就无法接受。 宫女也就罢了,还大着皇上十七岁,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样一个老女人的孩子,怎可做大明的太子储君? 更要命的是,这个万妃底子实在太干净了,根本不是官僚体系中的人,想巴结也做不到,即便做得到,他们也抹不开脸。 得不到怎么办? 毁掉! 当然,这个毁掉不是杀万贞儿,也不是杀皇长子,而是…扼杀皇长子成为储君的可能。 于是乎,针对皇帝冷落后宫的奏疏层出不穷,说来好笑,皇帝睡不睡女人,睡哪个女人他们都要管。 但事实就是……他们还真能管,打着‘帝王无家事’名义,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 太子是国本,关乎大明千秋万代,群臣理由正当,朱见深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更让他恼火的是,亲娘也给他上眼药,让他多宠幸皇后,同样打着‘为大明计’的名义。 都是人精,朱见深的心思谁都明白,但他们无法接受,包括周太后。 她讨厌万贞儿犹胜百官! 这个跟自己一样大,却受儿子独宠的老女人,她一直看不顺眼,更难以接受让万贞儿生的儿子做大明太子。 孙子的确是她孙子,但她可以有很多孙子,只要儿子够勤奋,生一群孙子都不算难事,她才不在意这一个呢。 这么多人施压,说没有压力是假的,朱见深根基太浅,不敢贸然翻脸,这是他的优点——识时务。 于是,他听纳了众人意见,还真去了皇后寝宫住了几日,不过……具体办不办事,外人就不知道了。 谁还敢听帝后墙根儿不成? 皇后总不能到处宣扬,说皇帝都是睡的素觉吧? 待事态平息,朱见深的反击也开始了。 自登基起,他表现的都很‘贤明’,广纳谏言,礼贤下士,然,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性格,也不是他的意愿。 他要做的,是煌煌史册中的好皇帝,而非臣子口中的好皇帝。 朱见深登基已有一年半,在‘装孙子’的同时,他也在培养自己的力量。 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已经归心,此外,他还笼络了一些御史。 朱见深从御史入手,是有原因的,虽说御史没有太大权柄,但他们掌握着恐怖的舆论导向,且还有监察之权,这可是个很有能量的机构。 笼络内阁、六部,这些实权部门的人固然更好,但付出的代价也更大,且一个不慎就会弄巧成拙,一旦让其起了警觉,后面就不好运作了。 朱见深深刻明白,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要有所得,否则,之前的隐忍将变得毫无意义。 军权已经在运作了,短时间看不到成效,只能另辟蹊径。 朱见深瞄准了财权! 登基以来,国帑一直处于拮据状态,说来丢人,那三百万两银子,还是他拉下面皮讹诈富商所得。 但这不是长远之计,清楚了商贾作用后,朱见深也熄灭了杀鸡取卵的想法。 至少在商贾没威胁到皇权前,他不打算对其下手。 不过,他可以不打压商贾,但商税必须要整顿。 其实吧,说是商贾,但这所谓的商贾,七成以上都是官绅,不是家中有人做官,就是家中曾经有人做官。 就是在这种官商关系盘根错节的情况下,商税才屡屡缩水。 因为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事实上,以大明现有的商业规模,商税定额,每年的商税至少在六百万两银子以上,甚至更多。 然,成化元年一整年的商税,不足两百万,这其中偷漏税额可见一斑。 属于朕的,朕终将一点点拿回来……朱见深神色凛然。 … 这一日,早朝。 朱见深如往常一样上朝,群臣亦如往常一样行礼、高呼万岁。 他们总体上,对这位新君还是满意的,一来,朱见深一直遵循规则;二来,朱见深并没有太过强硬,也没大力剥削他们利益。 虽有‘荒唐’之举,然,更多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比如,前些天谏言皇上不应冷落后宫,朱见深还真就听进去了。 纵观历代大明皇帝,这样的朱见深,已经很可以了。 君臣之礼过后,群臣各自回班,然后轮番上奏,朱见深也针对性地做出决策,一切如常…… 只不过,临散朝时,兵部都给事中递上了一本奏疏。 群臣本来都准备下班了,却不料,朱见深看过奏疏后,惊为天人,还让站班太监当众朗读。 群臣起初不以为意,但当听到严查商税时,却有不少变了脸色。 立时便有人跳出来,高举百姓大旗,谏言皇上应当爱惜子民,赋税过重太过伤民,有损皇上圣誉云云…… 这一次,朱见深却没有往常那般好说话,且严词拒绝: “百姓固然重要,然,大明江山就不重要了吗?” 朱见深酝酿已久,岂会半途而废,甚至连说词都打了腹稿,他淡然道: “朕何曾说过,要加重赋税了?” 他扫视群臣,一脸道貌岸然:“朕乃天子,又岂会不爱惜子民?眼下只是严查大明早就定下的商税而已,众卿何故如此激动?” “……” “皇上……” “切莫再言。”朱见深拂袖道,“宣德、正统、景泰,取平均年赋税,都要高于成化元年,明明大明日益昌盛,为何会出现如此局面,你们可有想过?”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次,朱见深不能让步! 这一幕,太过出乎预料,群臣压根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他们可以反驳皇帝,甚至可以骂皇帝,但这是建立在有正当理由的前提下,至少表面上得冠冕堂皇。 这些人没有准备,朱见深却是模拟了无数遍。 他一脸正气,“朕不会伤民,但也不会让刁民放肆,商税不加,但要严查!” 接着,朱见深朗声道:“朕欲吏治清明,做一个贤明的帝王,众卿可有异议?” 朱见深这一套组合拳,着实高明,硬生生将严查商税跟吏治清明画等号。 反对查商税,就意味着反对皇帝吏治清明,反对皇上做一个明君。 这实在……无解。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事发突然,群臣完全没有准备,且也没事先通过气。 无法众口一词,就没办法形成有效杀伤力。 朱见深乘胜追击,沉声道:“众卿……谁反对?” 众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没人当出头鸟。 倒霉是大家的事,凭什么我出头? 这是所有人的心理。 当然,他们并不是很慌,政令从下达,到执行,并非一朝一夕,他们有充裕的时间从容布置。 严查商税? 呵呵! 你也得查得动才行,就不说这朝堂了,地方上多少官员和富绅穿一条裤子? 只要俺们暗授机宜,即便查出些什么,也无关痛痒。 不过,下一刻,他们的脸就变了颜色。 朱见深道:“朕准备将此事交由厂卫去办,众卿以为如何?” “皇上三思!” “皇上,万万不可啊!” “厂卫如狼似虎,只怕会搅得百姓不得安生,皇上万不可让厂卫彻查此事啊!” 反对声不绝于耳,厂卫可都是只服务于皇帝,完全失控,让他们查……想想都可怕。 呼呼啦啦…… 一多半臣子都跪了下来,还有一部分人事不关己,但权衡一番利弊后,也跪了下来。 无他,目前而言,皇帝还是太弱,不足以让他们‘脱离群众’,在这个讲究和光同尘的官场,都是走一步,看三步。 正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得罪皇帝不一定出事,但得罪大臣,可就说不好了。 反正……得罪皇帝的人都这么多了。 朱见深大怒:“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若心中无鬼,又岂会视厂卫如狼似虎?” “皇上,臣等是为百姓,厂卫凶名远扬,他们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一旦下放地方,必将民不聊生啊!” “是啊皇上,且按制,这也不应让厂卫来办!” “不错,宣宗设巡察御史,就是为了监察地方民政,军备……诸多事宜。” “难道皇上不认同宣宗的理念?” … 朱见深震怒,却无法反驳,几乎都要破防,掀桌子了。 然,愤怒的外表下,却掩藏着得逞的兴奋。 朕酝酿了大半年,又岂会只有这点儿东西?呵呵! 你们所看到的,只是朕想让你们看到的…… 第48章 这个年轻人,面善腹黑 朱见深强忍怒气,恨声道:“若朕非要厂卫去查呢?” “皇上三思……!” 群臣训练有素,长跪不起。 ‘嘭!’玉石纸镇粉碎,碎屑横飞,如弹珠一般在金砖上起跳。 群臣默然无语,脸上满是惶恐,心中却乐开了花。 他急了,他急了…… 庙堂之上,发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除了无能狂怒,没有任何作用。 当然,若是朱元璋亦或朱棣那样的狠角色,另算! 至少近几任大明皇帝,完全做不到太祖、太宗那般。 朱见深胸膛起伏剧烈,扶着御案的手都在颤抖,不过心情却和表情截然相反。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场面……可谓是人均影帝级别! 就连一旁伺候着的站班太监,都能秒杀后世一众‘演技派’,那焦急、惶恐、以及对皇上龙体的担忧……各种微表情拿捏的相当到位。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皇上息怒……”站班太监带着哭腔,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谄媚地弯着腰,轻抚皇帝胸膛。 朱见深愤懑难消,赌气似的推开小太监,起身俯视群臣,眸光冷冽…… 然,在群臣看来,这不过是黔驴技穷,色厉内荏的懦弱表现,不足为惧。 大殿沉寂,良久… 朱见深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怫然道:“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再拜,恭送皇帝离开,心里乐开了花。 这次的博弈,他们又赢了。 长此以往下去……前途无量。 ~ 乾清宫。 朱见深一回来,就命怀恩传谕,召之前暗中笼络的御史进宫见驾。 … 中午,朱见深亲自起草,拟定人选,命礼部颁发诏书。 礼部见皇帝果然退了一步,便也不再做刁难,痛快颁布下去。 规则还是要遵守的,可以得寸进尺,但总得给人缓口气的时间,不然给人逼急了,真掀了桌子,他们也不好受。 不过很快,他们又收到了朱见深的中旨。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中旨! ——查出的商税空额,其中一成用作官员福利,以慰劳众公忠体国的官员,立功者,根据功劳大小,酌情晋升! 这一招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小皇帝会冷不防来这一手,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事情,再次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中旨和诏书不同,它不经内阁拟定,翰林起草,礼部颁发……这些流程,皇帝直接下达,然后推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不过,中旨并非无解! 事实上,大多情况下,皇帝是不愿下中旨的,因为若得不到大臣认可,即便推行,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基本起不到多大用。 甚至会因为中旨没有建树,反过来被大臣将上一军,所以中旨大多情况下,看似不容置疑,其实也就那回事儿。 群臣在意的不是中旨,而是中旨的内容。 让一成利用作官员福利,奖赏公忠体国官员,立功者酌情晋升……无疑透露着两个字:分化! 人都是逐利的,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所谓的利益联盟自然变得脆弱。 尤其是朱见深下手的角度,实在太过刁钻,不是内阁,不是六部,直接从都察院入手。 众所周知,都察院这个机构,实在是……反复无常。 之前三杨主持下的内阁势大,他们就跟内阁混,三杨走后六部得势,他们立即改换门庭,成为六部的忠实‘小老弟’。 但无论是六部,还是内阁,都明白这‘小老弟’可一点也不老实。 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有十三道反骨,独霸朝纲的心思始终未灭,其‘狼子野心’可谓是人尽皆知。 如今遇上这档子事儿,这‘小老弟’不往死里捅刀子才怪。 不仅如此,那句:“查出的商税空额,一成用作奖赏官员。”杀伤力也堪称恐怖。 诚然,京官之中一多半人都和海商有着密切联系,但并非所有人,约莫三分之一的官员,还走着地主小农思想的路子。 严查商税对他们没有影响,且还能获得利,他们会不支持? 虽说只有一成利,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成利代表了多少银子。 朱见深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队伍一下就散了…… 直到现在,这些个老家伙才回过味儿来,小皇帝一早就想好了,之前不过是演戏罢了。 这年轻人看着老实厚道,人畜无害,咋一肚子坏水呢……一群老家伙根本没想到他会搞偷袭。 明明上一刻还满面含笑,春风和煦,下一刻,突然掏出匕首,冷不防就是一刀,还直捅心窝子。 真不是他们菜,是年轻人太腹黑了。 老家伙们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打不过,就搞偷袭,玩不起是吧? 这次,他们是真没什么好办法了,在利益的驱使下,聚拢的人心已经散了,不光是都察院,在阁部之争的大背景下,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化解危机必须团结一致,但偏偏这危机中伴随着机遇。 大环境变了,你能保证对手不会趁着这次机会,将损失降到最低? 表面笑,背地刀才是常态,寄期望于对方守诺?简直可笑! ‘天真’一词,不会出现在这些老江湖字典里。 … 旨意下发后,立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自危的同时,也在寻思着如何通过拉踩政敌,以降低自己损失,甚至更进一步。 他们如此,皆因朱见深用的是阳谋,且大‘势’已成。 这也是庙堂之上,大多人都不屑于用阴谋诡计,反而阳谋大行其道的原因。 谁也不是傻子,阴谋诡计太容易被戳破了,而阳谋就不一样了,让你知道我的意图,但又让你不得不按照我的意图行事,这才是上策。 当然,还是有不死心的人企图搞圈子,拉阵营,但实际上,这只是作秀罢了。 大多人都抱着让别人‘顽抗’,自己偷偷建功,所谓的联盟,不过是满嘴跑火车。 甚至,已经有人跟朱见深告密了,连‘会议’内容都透露给了他。 朱见深心头大乐,一年半来积攒的抑郁之气得到释放,心中极是满足。 这一次,他真正意义上赢了。 不过朱见深并未骄傲自满,他知道,这次主打的是偷袭,不算光明正大,且这是他酝酿了大半年,并以一年半来的‘贤君’形象为代价,才取得的胜利。 他是赢了,但并非用常规手段,而是剑走偏锋。 憋了这么久的大招,斩获胜利在情理之中,这并不意味着他水平比对方高。 第一枪过后,猎物会一哄而散,并升起极大警觉,后面的狩猎,可没这么容易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素,最先做出决断,立即写信给家里,令家族立时补缴成化元年遗漏的商税。 这次都察院得利最大,他这个左都御史自然会水涨船高,不过是补缴一年商税,相比回报,他完全承受的起。 且不这样做,保不齐下面的人会把他拉下来。 李素擦完自己屁股后,立即站在道德制高点,开始指指点点,郑重表示要严查、彻查…… ~ 二月中旬,十三道北方出身的监察御史,在厂卫的陪同下,陆续下江南。 当然,厂卫只负责监督,不得干涉监察御史。 在这种模式下,很大程度上杜绝了有财迷心窍之人,暗中偏袒。 直到这时,朱见深才真正放松下来。 “这一次,不知能给国帑带来多少银子……”朱见深忍不住憧憬起来…… 三月中旬, 石亨返京,进宫复旨。 中殿。 朱见深得知河套建设进展的相关事宜,喜悦更甚,欣然道:“李爱卿办事一向稳妥,这次也没让朕失望,极为出彩。” 顿了顿,又补充道:“石爱卿也辛苦,爱卿年事已高,却还要为国事操劳,朕心里颇为过意不去,嗯…爱卿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石亨这些年下来,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莽汉,他听得出话中深意,拱手道: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子本分,何敢要赏赐? 皇上明鉴,微臣年事已高,常生出力有不逮之感,这次提前回来,也是身体吃不消的原因,还望皇上能允许臣辞去提督总兵官一职。” 石亨本就想退,朱见深如此,正合了他心意。 “哎?”朱见深佯装不喜,板着脸道:“廉颇六十尚有余力,爱卿虽六十有余,却也是体态康健,朕还需要你来为朕分忧呢!” 场面流程还是要走的。 石亨自然也明白,于是按着流程继续请辞…… 最后,朱见深一脸惋惜,勉强同意。 不过,为表彰石亨的功绩,朱见深仍保留了他的总兵官职衔,这是一种恩养,可以多领一份儿俸禄。 两人各自达到了自己目的,心情都很不错。 石亨见皇帝心情极好,忙趁着机将李青的要求说给他听。 “要钱?” “昂,”石亨讪讪道,“永青侯说,不光是那些部落,单是咱们大明军……之前的那些银子,确实不够用。” “多少?” “至少一百二十万两。”石亨小心翼翼的说,一边观察其脸色,随时准备告罪。 不料,一向小气的皇上并未动怒,只沉吟片刻,便痛快同意:“没问题,允了。” 第49章 用心良苦 石亨都惊呆了,本来准备好的说词,以及讨价还价的余地,都变得毫无用处。 一路上背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用不上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连夜补完课,结果第二日老师说不考试了。 是好事,却也令人不爽。 早说啊! “石爱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石亨笑笑,恭维道:“国帑拮据,皇上仍如此支持河套建设,圣明无过皇上。” “哈哈……”朱见深忍不住大乐,“没想到不善言辞的武清侯,也会拍朕马屁啊!” 石亨脸上一热,讪讪道:“微臣说的是实话。” 他心里很纳闷儿,皇上这是咋啦? 怎么一副……暴发户嘴脸,莫不是发了横财? 国帑拮据并不是什么秘密,石亨实在搞不懂皇上为何如此痛快,只能归结于皇上圣明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更钦佩李青的判断:他虽小气,但大事上拎得清。 朱见深确实拎得清,不过,若没有推行彻查商税,他还是要讨价还价一番的。 “永青侯很急吗?” “啊?哦…”石亨回过神,拱手道:“倒也不是很急,不过若能提前送达,总归是好的。” 皇帝爽快答应固然好,不过也打乱了李青的部署,石亨趁机道: “皇上,永青侯说国帑拮据,可用一小部分宝钞来代替。” “宝钞?”朱见深大感意外,“他不是最反对发行宝钞吗?” 石亨挠了挠头,解释道:“永青侯这么做,是想让宝钞这种货币不被市场淘汰,让更多人认可,说是……这样能提高宝钞的信用。” 他也不懂这些,只是按着李青原话回答。 朱见深沉吟少顷,缓缓点头:“确实,他还真是深谋远虑。” “嗯…那成。”朱见深道,“就两百万贯宝钞,一百万两银子。” 如今贯钞和白银的汇率早已不是一比一,历经数朝,宝钞贬值的速度太过猛烈,即便在李青的强势干预下,也只做到了一贯钞换一百文。 两百万贯宝钞,也就是二十万两银子而已。 石亨又道:“永青侯还说,这次只是应急,望皇上莫要大肆发行宝钞,不然……” “好了,烂印宝钞的危害朕知道,不用再复述了。”朱见深摆摆手,笑道:“石爱卿也居功至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无有不允。” “……臣身居高位,也时常得到先帝…还有皇上赏赐,算是颇有家私,皇上无需再赏。” 朱见深摇头道:“还是要赏的,石爱卿漠北、河套两头跑,如此辛苦,朕岂好没有赏赐?” 想了想,他朝不远处的小黄门道:“赏武清侯丝绸二十匹,纹银二百两,稍后你送去武清侯府。” “奴婢遵旨。” “臣谢皇上隆恩。”石亨下拜行礼。 帝王赐,不可辞;他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石亨谢完礼,又技巧性的提醒了下:“永青侯那边儿就缺钱粮,别的就没什么了,臣告退。” “嗯,”朱见深含笑点头:“朕稍后就安排,爱卿慢走。” …… 河套。 李宏是真有些顶不住了,不全是因为辛苦,也是觉得这样对他的成长没有助益,完全是在虚度光阴。 帅营。 李宏瓮声道:“干爹,你给我换个职位,我不想再开荒了。” “嫌累回家去。”李青翘着二郎腿,继续看小说,头也不抬。 “我不回,我也不开荒。” “呦呵?脾气见长啊!”李青放下书,嘿嘿笑道,“那要不,你来当大帅?” 李宏气苦:“干爹,孩儿不是怕吃苦,而是……这些事完全没有意义啊!” 李青脸色一沉,语气也严厉起来:“好一个没意义,你管开荒没意义?” “至少,对我来说没意义。”李宏有些怕,但仍执拗地顶了一句。 李青气笑了:“你可知这一句没意义,否定了多少人? 大明将士战时用命,闲时开荒、耕作,为朝廷减轻了多少负担?到你嘴里就没意义了?”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李宏心虚,嗫嚅着说:“孩儿只是想……进步。” “不管是做亲兵,还是开荒都能进步。”李青重新靠回椅上,继续翻着小说,淡淡道:“只是你眼皮子浅,看不到罢了。” 李宏闷闷道:“孩儿愚钝,还请干爹明示。” 李青合上书放在一旁,道:“让你做亲兵,是为了让你更快的了解军务,同时,也让你了解亲兵这个职位。” 前半句李宏还能理解,后半句他就不明所以了,问:“了解亲兵这个职位……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主将和谁打交道最多?”李青哼道:“不是上司,也不是士兵,而是亲兵! 无论是日常相处,还是战场之上,亲兵都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他们是主将的喉舌,军务、指令什么的,都要由他们来中转、传达; 你想做武将,若连打交道最多的部下都不了解,如何成为一代名将?” 李青吁了口气,道:“诚然,我可以直接给你安排个武官职位,但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所谓进步,不是指加官进爵,而是能力! 没有能力,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李青道:“记着,唯有了解,才能理解,唯有理解,才能共情!” “孩儿……记住了。”李宏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干爹,孩儿太急躁了,没能明白干爹用心良苦。” 李青呵呵,拿起小说继续翻看。 “干爹……你生气啦?”李宏脸色讪讪,补充道:“干爹让我跟士兵们一起开荒,也是为了让我了解他们,理解他们,对吧?” “不全是,干农活能提高你的耐力。”李青翻了一页,说道:“战场厮杀,体力很重要,光力气大可不行,还得足够持久,想想上次你才战多久,就没力气了?” 李宏一滞,认真点头:“干爹说的是,是孩儿太功利了,把进步给曲解了,对不起干爹。” 受李青影响,李宏的脸皮很厚,忙跑到李青身后给他捶肩,一副嬉皮笑脸模样。 “干爹,你就别生我气了,以后你就是让孩儿挑大粪,孩儿都不带皱眉的。” 李青眉间一挑,缓缓抬起头,回身看向他。 “不,不是……干爹你什么意思?” “去,挑大粪去。” “啊?这,这……”李宏恨不能抽自己俩大嘴巴,嘴角疯狂抽搐,“干爹,这就没必要了吧?” “我觉得很有必要。” “……干爹~” “少肉麻,麻溜儿的。” 李宏气坏了,也不给捶肩了,“你就是故意整我。” “说对了,就是整你。”李青嗤笑道,“你也可以不做,回金陵什么都不用干了,还有你的婉清妹妹……” 巴拉巴拉…… “休想腐蚀我,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嗯,加油。” “啥是加油?”李宏不理解。 李青咧嘴一笑:“就是……努力挑大粪。” “干爹你太过分了!” …… “嘶~太臭了。”李宏满脸狰狞,一张脸憋得通红,心里对干爹不满到了极点。 不过,当他看到别人习以为常的神情,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矫情,都是爹生娘养的,抛开身份不谈,大家都一样。 别人能吃的苦,凭什么他就不能? 他抱怨的情绪,渐渐消弭…… ~ 河套掀起一股开荒热,各部落在明军的引导下,也干的热火朝天。 他们也知道,有了耕地后家小就得到了保障,且也不用再冒死劫掠,亦或被劫掠。 牛羊肉固然好吃,但并不能让他们食物自由,常处于吃不饱状态,且还要整日担惊受怕。 相比之下,农耕就太安逸了,除了吃的差了点儿,其他哪哪儿都好。 当然,这里水草丰美,待稳定后,在农耕的同时,一样可以兼顾放牧。 生活有了奔头,干活自然卖力。 … 李青看着这一幕,颇为欣然,照此发展下去,不用太久这些人就将真正融入进大明,成为大明的一份子。 开荒是个非常消耗体力的活儿,比耕作还要累,干重活,肚子里要有油水。 于是,李青隔三差五,就想办法让他们吃顿肉。 除了下放带来的肥猪、肥羊,李青还派了几支明军去打猎,什么兔子、野山羊、野骆驼……此外,还让人去附近的水域捕捞鱼虾。 但这仍不能保证十万人的消耗所需,于是李青又派出去了两拨人,一波去关内买猪,一波去瓦剌买羊,用以保证后续补充这些人的营养。 开荒没有油水实在太伤人了,不说明军,就是那些部落,李青也不想亏待了他们。 现在他们可都是大明的人,累死累伤都是大明的损失,再说,河套的后续开发,这些人可是主力,必要的呵护是必须的。 李青的付出没有白费,收获了正向反馈,各部落对大明朝廷更为亲近,对明军的芥蒂也大大减轻。 接下来,李青的各种部署,他们都能积极响应,尽最大力气配合。 … 春暖花开,青草发出嫩芽,荒凉的大地生机勃勃。 李青欣然笑了,这一步迈出来,下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第50章 返京 气候变暖后,青草疯狂生长,荒凉的大地很快被绿意葱葱代替,长势喜人。 李青划出四片水草极为丰美的区域,两处用以后续放牧,两处作为马场,余下的让各部落自由选择。 开荒指标:两年内二十万亩!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只是第一阶段,先解决温饱方面的问题,后续随着人口上涨,再做规划不迟。 来之前,李青就有了大致的计划,二十万亩耕地,其中五万亩用来种棉花,两万亩种桑养蚕,数千亩种瓜果……余下皆种永乐豆,宣德薯。 由于气候影响,这些高产作物一年只能种一季,但一季也足够解决这些人的温饱了。 此外还能放牧、打猎、捕捞鱼虾……生活绝对差不了。 下达完部署,李青开始培养各产业,比如纺织、裁缝、粮食铺子、甚至酒楼……云云。 想长远的留住人,必须要有基础配套设施,最起码的生活所需得有保障才行。 这些赚钱的产业,李青全便宜了各部落首领,河套安定要靠他们出力,大明也不可能一直在河套驻扎五万大军;如此做可以将他们套牢在这里。 所有基础建设都是按照大明的标准,纺织、裁缝、酒楼……甚至过节,都是按照大明的来,此外,李青还建立了个学堂,让他们学习大明文化。 当然,不足以让所有人的孩子都上学,只针对部落高层。 人都有慕强心理,拿捏住了高层家属,下层民众自会有样学样,从而渐渐改变他们的思想、观念…… 几代人后,这些人便会养成习惯,说汉话,穿汉衣,过汉人节日……那时的他们,便是不折不扣的大明人。 这种润物无声的策略最是稳妥,所花费的代价也不算大,且后续还能带来丰厚回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需要大量时间成本。 … 四月下旬,开荒耕地近三万亩,两万亩种土豆,一万亩种棉花。 此外,地上建房也开始进行,和泥、脱土坯、砌墙……以汉人的房舍为标准,照葫芦画瓢。 舍弃了帐篷,改换房屋,游牧民族便有了‘根’。 大家伙儿干的热火朝天,尤其是各部落的人,大明帮自己建房子,完事还给补助,这等好事上哪儿找去? 生活有了奔头,还时常有大肥猪肉吃,他们自然卖力。 众人热情高涨,不怕苦累,河套一天一个样…… 六月中旬,去瓦剌买羊的队伍回来了,一共买了七千多只。 李青没有大量宰杀,而是分给了各部落让其放牧,他当然也没有厚此薄彼,给了明军白银赏赐。 不过,李青收到了个很不好的消息。 绰罗斯·伯颜帖木儿病故了! 李青得知后,除了心忧之外,也唏嘘不已,伯颜帖木儿是个厚道人,他做瓦剌首领的这些年,为大明贡献良多。 再换首领的话……怕是就没有这么好运作了。 更重要的是,新首领能稳得住局面吗? 李青心里没底…… 但他又无法阻止这些,只能给朱见深去一封信,建议他先观望一阵儿,别急着做决定。 日子一天天过着…… 中秋这天,李青下令:所有人休息一天,过中秋,吃月饼。 李青早早就开始为中秋节做准备了,在关内买好面粉、馅料,提前几天就大规模生产,中秋这天,所有人都吃上了月饼。 李宏不理解,觉得太过小题大做。 “干爹,一个中秋节,用得着如此重视吗?”李宏道,“停下一天,不知要少开垦多少亩地,少建多少间房舍呢?” 李青却道:“吃的不是月饼,是文化认同。” 李宏一头雾水,李青也没有解释。 忙碌却舒缓的日子依旧继续着,这种生机勃勃场面,仅是看着,就令人无比满足,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田积累的美妙感觉,无法自拔。 … 朝廷的拨款到手后,李青加大力度花钱,采买、发工钱、各种激励奖赏……将这些钱,转化成更高效的劳动力,以及货物,通过这些手段,将朝廷拨的钱下放给个人。 并打通了河套和关内的贸易渠道,且以河套为跳板,辐射草原部落。 李青致力于让河套成为大明、草原的中转站,进而加大民间货商贸易。 当然,堪称战略物资的茶马盐铁贸易除外,这是大明朝廷控制草原部落的砝码,不能让民间商贾参与。 李青这样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草原上各部落的生存思维。 ——生存并非劫掠一条路,还能通过草原上特有的物资来交换,比如:人参、皮草、药材……都可以换取他们所需的东西。 当然,这些还都是李青的愿景,没有成为现实。 但李青有信心,只要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顶多十年就能达到他的预想。 … 没有记忆锚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土豆的收获,棉花的收获……愈发坚定了各部落的信心。 过冬粮食够了,棉花产量有限,远达不到人人盖棉被条件,每户只分得了一双棉被。 感受过棉被柔软、暖和后,他们更加趋之若鹜,对未来更是憧憬…… 耕地已开垦出近七万亩,美中不足的是,有很多都错过了播种时间,只能等来年了。 但他们并不气馁,那么久的苦难日子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年半载。 各部落都得到了很大实惠,李青也没委屈了明军将士。 将士们终究是要回大明的,资源、土地这些对他们用处不大,所以李青提高了他们的俸禄,每人每月纹银二两。 想要资源的人得到了资源,想要钱的人得到了钱,可谓是皆大欢喜。 … 冬季。 羊群已经发展到了一万三千有余,这些曾以放牧为生的部落,早早就收集了足够多的草料,过冬物资准备得妥妥的,此外,马场也初具规模。 数量还很少,但总算是开了头儿。 大地再次荒凉,但那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的勃勃生机,反而愈发浓郁了。 ~ 帅营。 李青吃着火锅,喝着小酒,惬意无比。 帐帘一挑,李宏搓着手进来,干笑道:“干爹,吃着呢?” “坐下吃点儿。”李青今日不再横鼻子竖眼,态度温和。 “哎,谢干爹。”李宏也不客气,颠颠儿走到桌前坐下,抄起筷子大快朵颐。 一刻钟后,李宏夹菜的动作才停下,他喝了口酒送下口中食物,这才开口道: “干爹,记得你之前说,年前咱们就回去,真的假的啊?” 李青打趣道:“怎么,想家了?” “昂。”李宏不好意思笑笑,“这都一年多没回去了,确实想家了。” 李青笑着说:“过两天就回去。” “当真?” “骗你做甚!”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这里基本步入正轨了,让抚宁伯在这看着就成。” “那明军呢?” “也回去,但不能全回去,留下两万人即可。”李青想了想,道:“你去跟抚宁伯说一下,让他着手安排,嗯…留下的人每人赏五两银子。” “好嘞,”李宏连忙抹了把嘴,“那孩儿去了。” “嗯,去吧。”李青颔首。 万事开头难,如今已经步入正轨,李青自然没必要在这儿耗下去,只要朱永不胡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通过这一年来的观察,李青也相信他能做好。 离开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朝局什么模样……李青幽幽叹了口气,道:“凛冬将至,漠北草原局势又会如何……” 李青食指敲着额头,自语道:“事还有很多啊!” … ~ 十月中旬。 李青留下两万精锐,率三万明军返京。 抵达京师时,已腊月二十。 天空飘着大雪,但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李青按规制,先将士兵驻扎在城外,只身一人进宫面圣…… 乾清宫。 李青见到了朱见深,一年多不见,这少年比之前更加内敛了,眉头轻皱着,眉宇间流露着淡淡忧愁。 李青给他说了河套建设成果,然后问道:“皇上,可是漠北局势发生了大变故?” “这倒没有。”朱见深摆了摆手,并未因河套斐然的政绩而感到欣喜,只是道: “先生一路劳苦,先回去休息吧,城外军队朕稍后命人去接引。” 李青不明所以,见他不想多说,也没热脸去贴冷屁股,拱了拱手:“臣告退。” ~ 出了宫,李青去赶了个年集,到家没多久,李宏就回来了。 李青一股脑地把所有家务丢给了他,算是对年轻人的磨砺。 李宏也习惯了,麻利打扫卫生…… 申时,得知李青回来的石亨来访。 两人闲聊叙旧间,李青才明白为何朱见深一副郁郁寡欢模样。 并非朝政上的事,而是皇长子夭折了。 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时代,婴幼儿夭折太普遍了,皇家一样不能避免。 对此,李青只是象征性的叹了口气,便转移了话题。 “漠北局势你可有了解?” “只知道瓦剌首领病故,现在瓦剌部正在角逐新首领,不过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石亨道,“皇上派石彪去了,估摸着年后开春就能赶回来。” 角逐新首领……李青皱起眉头。 第51章 先生可愿入阁? 石亨见他面露忧虑之色,安慰道:“放心吧,不管谁做瓦剌首领,都不敢跟大明闹掰,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跟大明贸易,不会出大乱子的。” 他嘿嘿道:“敢不听话,都不用打仗,直接来个暂停贸易,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李青点点头,又摇摇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我担心的从来不是瓦剌,而是鞑靼。” 石亨一滞,旋即道:“即便鞑靼春风吹又生,也没什么打紧,他还敢再进犯大明?” “你可真是……乐天派。”李青好笑摇头,“真要那样的话,关内外的融合也将变得困难重重,不知又要浪费多少时间。” 石亨挠了挠头,讪笑道:“是你想的太多,太贪心,眼下这情况已是极好,融合……能融融,不能融算球,咱大明现在又不缺人。” “……” 两人不在一个维度,李青也懒得浪费口舌,转而道:“你现在退下来了?” “退了。”石亨笑得很贱,“现在啥活不用干,整日净享受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皮痒了说一声。” “别啊,”石亨笑着说,“我这把老骨头,你一拳下来,就得求我别死。” 顿了顿,“对了,你这干儿子也不小了,刚好我那孙女也到了婚配年龄,要不……?” 李青无语:“你是故意占我便宜是吧?” “哪呀,我看那小子挺不错……”石亨正经起来,“我认真的,你考虑考虑。” 李青摇头:“他已经有主了。” “这是什么话?”石亨不喜,“向来都只有女子有主,他一大男人,且还是未来的永青侯,总不能就娶一个吧?” 石亨瓮声道:“兄弟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休妻就算了,让我孙女做平妻就成。” “没开玩笑,他大概率只能娶一个。”李青认真说。 “不愿意就算了,用得着拿这样蹩脚的理由敷衍我吗?”石亨有些生气,“他娶的是公主不成?” 李青:“……” ~ 上岁数的人脾气大多都不好,李青说了些好听话,又搭了桌酒菜,才把石亨这糟老头子哄好。 快过年了,李青索性不再想那些糟心事,让自己放松下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宫里的朱见深,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是为朝政,而是为家事。 儿子夭折,心爱女人整日以泪洗面,他是既难过,又心疼,连带着查出巨额商税的喜悦也给冲淡了。 永宁宫。 贞儿泪眼婆娑,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儿子夭折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朱见深走进来,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都退下吧。”朱见深挥退奴婢,走上前坐到床边,轻声安慰:“贞儿,别再伤心了,要往前看……” “你要臣妾怎么往前看?”贞儿眼一红,又哭了。 朱见深无奈又心疼,端起床边的玉碗,劝道:“粥都快凉了,先吃点儿东西吧。” 他想安慰说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怕是会适得其反,只好道: “朕也伤心的紧,但……事情已无法挽回,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贞儿抹了抹眼,抽泣道:“皇上有公务,忙就是了,不用管臣妾。” “你这样朕如何能不管?”朱见深叹道:“朕现在是吃吃不香,睡睡不香,整日昏昏沉沉……” 他一边夸大着自己的压力,一边安慰贞儿,到最后情绪也上来了,两口子抱在一起痛哭…… 哭完之后,贞儿好受了一些,吃了些东西便躺下睡了。 朱见深放松之余,也不免感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闹心…… 别人欢欢喜喜过年,他却一肚子糟心事。 朱见深抑郁难消,出了永宁宫,本欲去御书房的他,突然脚步一顿,道:“摆驾,去连家屯儿。” … 小院儿。 李宏蹲在小马扎上择菜,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好的不行。 他已经给金陵去了封信,向父母、朱叔,以及婉清妹妹报了平安,相信元宵节后,婉清妹妹就会回来。 本来他是想回去看看的,但又放心不下京师这边,主要怕干爹摆他一道,彻底断送了他的仕途之路。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庸碌一生……李宏开心的想着:我要混出个样儿来,让干爹好好看看,也让婉清妹妹…… “永青侯在家吗?”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李宏的臆想。 “干爹……永青侯在家呢。”李宏听出是太监声音,连忙擦了擦手,上前开门。 一开门,他就愣住了。 说话的确实是太监,但皇帝竟然也在,他连忙行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朱见深斜睨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成朕的臣子了?” “……我,我在河套做了抚宁伯亲兵。”李宏红着脸说。 “亲兵可没资格对皇上称臣呢。”怀恩笑着调侃一句,然后问:“永青侯呢?” “在家呢。” 怀恩敢调侃李宏,却没胆子调侃李青,只是转头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已经习惯了李青的无礼,没表露什么不满,迈步走进院。 李宏迎着朱见深往里走,一边朝厢房喊:“干爹,快起床了,皇上来了。” “这就来。”李青声音响起,少顷,踢踏着鞋子出来,笑道:“这大冷的天儿实不想离开被窝,皇上莫怪。” 朱见深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大冷的天儿,不请朕进屋?” “……皇上请进,”李青摸了摸鼻子,朝干儿子道,“备茶。” ~ 客堂,两人落座。 李青道:“皇上亲自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倒也没什么,只是……”朱见深接过李宏呈上来的茶,道:“上次没来得及细问,想再听你说下河套的事。” 李青点点头,挑重点讲给朱见深听。 这一说,就是半个多时辰…… 眼瞅着都晌午了,李宏见皇上还没要走的意思,只得着急忙慌地加菜…… 朱见深听完李青的叙述,心情好了许多,欣然道:“先生无愧于两朝重臣,如此安排甚是巧妙,嗯…甚好,甚好……” 顿了顿,突然道:“先生可愿入阁?” 李青一怔:“皇上,我可是勋贵啊!” “那又如何?”朱见深不以为意,“朕同意,你愿意,就可以了!谁敢说个不字?” 朱见深这么有底气,不是因为他能耐,而是因为李青能耐,只要李青愿意,一切都不是问题。 “先生,朕需要你。”朱见深一脸深情,道,“先生也非墨守成规之人,何必在意这个? 亦或说,先生害怕那群文臣不成?” 李青只是笑笑,这拙劣的激将法,他如何看不出来,不过……他还真有些心动。 权力什么的无所谓,他从来不在意这个,他心动的是,若自己入阁,就可以更高效解决问题,也能更快退下来。 “这个…我考虑考虑。” 李青没有把话说死,主要是他还没想好。 “嗯,先生考虑好了,给朕一个准信就成。”朱见深没有强求,李青没有直接拒绝,便说明有戏。 真要强求,反而不美。 朱见深不再谈论此事,转而道:“如先生所言,目前河套建设如火如荼,未来前景一片大好,但……” “常言道:荒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河套虽是大明的,却不在关内,草原局势诡谲,鞑靼不显,瓦剌又有内乱趋势……”朱见深皱眉道,“怕是会有人把目光瞄向河套啊!” 李青含笑点头,却一点也不担心:“那样也没什么,正好可以借此出兵,皇上不是想整顿武备吗?” “倒也是。”朱见深也笑了,“嗯…是朕多心了,真要那般,反而更好,看谁还能阻止朕发兵。” 李青建议道:“抱着打的准备,往不打方向发展,诚然,打仗是整顿武备的最优方式,但并不是唯一,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朱见深点头:“放心,朕不会为了打仗而打仗。” “皇上英明。”李青罕见拍了记马屁,端起茶抿着,“皇上这都到饭点儿了,要不……” “也行。”朱见深点头。 “你回宫吧。” 李青的话慢了半拍,一度导致气氛相当尴尬。 怀恩瞥了李青一眼,一整个给无语住了。 咋还有人……赶皇帝走的呢? 恰好李宏赶来,打破了尴尬气氛:“皇上若不嫌弃,留下吃个便饭吧。” 朱见深瞪了李青一眼,闷闷道:“上菜吧。” “哎,皇上稍等。”李宏行了一礼,急急去了。 抛开皇帝身份不谈,这还是他大舅哥呢,可不能亏待了。 很快,饭菜上桌,六菜一汤,有荤有素,勉强算的上丰盛。 李宏跟李青学了这么多年厨艺,味道自是不差,倒令朱见深颇感意外。 打趣李青:“看不出来,你这干儿子做饭还真有一手,跟谁学的?” “都是跟干爹学的。”李宏讪笑着说。 “啊?”朱见深大感意外,哈哈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永青侯,竟还是个厨艺高手,意外,太意外了……” 怀恩看着开怀大笑的皇上,心中也极是欢喜:皇上好久没笑过了呢。 第52章 成人之美 酒桌气氛融洽,一顿饭下来,朱见深心中的郁气缓解不少。 饭后,朱见深没急着走,跟李青谈论朝政,炫耀似的将自己套路百官,取得的重大成果说给李青听。 李青亦是欣然,这一届的皇帝,没让他失望。 “皇上,这次查出了多少税银?” “近四百万两。”朱见深神采飞扬,“这还只是成化元年一年的遗漏税银。” 李青忙道:“皇上,后朝莫问前朝事,你要坚持往上查,真会闹出大乱子。” “昂,朕知道。”朱见深略感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又道,“不过,若每年都按照这个标准,那大明再不复拮据状态。” 一年仅商税一项,就有五百万两以上,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李青却道:“这只是理想情况,事实上多半行不通,割肉太凶,他们还会想其他办法来规避,以减轻损失。” “标准已经出来了,他们还敢公然少交不成?”朱见深不以为然,“那些人装也得装出个样子,不然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李青颔首:“装样子是肯定的,他们再跋扈,也不敢公然挑战皇权,但他们可以通过其他手段,以达到少缴税款; 甚至将多缴的税款,转嫁给百姓,让皇上你来担恶名。” 朱见深眉头一皱,脸上轻松渐渐消弭,凝重起来:“先生可有对策?” 李青说道:“先做出一定让步,再议定一套保护百姓的劳动律法出来。” “这…还让?”朱见深郁闷:“朕已经足够大度了,不止一次做出让步,这次好不容易占据了主动权,还要让他们?” “皇上别急,先听我说完。”李青抿了口茶,道:“海上贸易如火如荼,处处繁荣不假,商贾赚钱也是真的,但……利润却在持续走低。” “朕不信!”朱见深哼道,“朕早前让厂卫去江南调查,港口几乎每天都有商船出海,那一船船货物……你说他们利润少?” 李青好笑道:“他们确实赚钱,赚大钱,可利润在降低也是事实,他们赚大钱的基础,是建立在增量的前提下。” 顿了顿,“若商品数量一直不变,他们赚的会越来越少。” 朱见深怔了怔,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大明商品不受待见了?” “当然不是。”李青道,“这只是市场规律罢了,物以稀为贵,随着贸易持续 进行,货品不再如最初时那般稀缺,价格持续走低再正常不过……” 听完李青的解释,朱见深沉默下来。 良久,他问:“你是说,降低商税?” “嗯,不过可以利用降低商税这张大饼,增加一些必要条件。” “你刚才说保护百姓的劳动律法?” 李青点头:“不错,当利润持续走低时,压榨作坊工人是他们保障利润的不二之选,必须得设一道红线,一道让所有人都知道的红线。” 朱见深皱眉沉思片刻,道:“百姓的利益保障了,朝廷的利益呢?” “降低商税,总比偷逃商税来的实在,收益更大。”李青说。 “……好吧,朕先考虑考虑。”朱见深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起身道:“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朕先回宫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入内阁的事,望先生好好考虑一下。” 李青点点头:“皇上慢走。” ~ 李宏送走大舅哥,挤到李青跟前,问:“干爹,你真要入阁?” “还没想好呢。”李青抿了口茶,沉吟道:“入阁是把双刃剑,有利有弊,我得好好想想。” 李宏点点头,讪讪道:“那……我呢?” “你?”李青一脸奇怪,“你什么?” 李宏:-_-||“你怎么安排我?” “你是咋想的?” “我想做武将,走仕途!”李宏语气坚定。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好了,一入仕途深似海,你确定能顶得住庙堂权谋?能保证自己在战场上百战不殆,不战死沙场?” “不能,但若因这个就退缩,那和懦夫有何区别?”李宏沉声道,“我要只是个平头百姓,自不会想这些; 但我干爹是永青侯,祖上是曹国公,我有这个条件,要还选择平庸,那就是我的问题了。” 李青怔了怔,哑然失笑,笑容欣慰: “好,你既有这个心,我成全你。” 尽管和他的想法有出入,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干儿子不愿按部就班做个勋二代,他自不会勉强。 李青想了想,道:“你先别急,待石彪从草原回来,了解完漠北局势,我再安排你。” 顿了顿,“军中比官场更讲究论资排辈,别想着依仗父荫,就可以顺风顺水,想做将军还得靠自己; 即便我帮你要个总兵官,没有人信服,你也不过是个摆设。”李青沉声道,“军中更忌讳空降大将,打出来的战功,才能让人服气。” 李宏点头:“我不要什么大官儿,孩儿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展示自己的机会。” “嗯,这个你放心,别人如何且不论,至少你不会受到任何不公平待遇。”李青说。 他觉得,老李家还是有武将基因的,开国六国公之一的李文忠,可不是靠关系上位,那是实打实的战功。 李景隆虽纨绔,但也继承了他父亲一部分的军事才能,只是没有得到足够的磨砺。 加上后面一场靖难之役,彻底把名声搞臭了。 朱棣上位后,大小战役从不用他,这才显得李景隆很废物。 其实吧,真要好好培养,‘战神’未必不能成为战神! 李青思及这些,不免唏嘘,他拍了拍李宏肩膀,温声道: “你太爷爷一生怀才不遇,你是他最喜欢的玄孙,有机会的话,替他小小争口气!” 李宏挠了挠头,他很小的时候太爷爷就故去了,儿时的印象已经模糊,不过这位太爷爷的事迹,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怎么说呢…… 多少有点反面教材的样子。 “干爹放心,我不会丢你的脸,也不会辱没李家名声。”李宏认真保证,“我一定干出个样儿来。” 李青笑笑,“嗯,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凡事尽心尽力就好。” “嗯,孩儿理会的。” 李青拿起桌上的小说,道:“行了,收拾碗筷去吧。” “好嘞。”李宏颠颠儿地去忙了。 李青看他如此开心,不禁好笑摇头。 说实话,干儿子的选择,李青并不是很喜欢,他更想让其舒舒服服地享受荣华富贵, 走仕途……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 一晃,又过年了。 小院儿在李宏的装饰下,显得十分喜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连果树上都贴着‘满园春色’的字样。 尽管只有两人过年,但李宏仪式感满满,还买了好多烟花。 夜幕降临。 李宏将烟花一股脑儿搬出来,嘿嘿笑着:“终于天黑了。” 码放整齐,他回头喊道:“干爹,看烟花了。” “多大人了,有什么的好看的……”李青嘟囔着走出客堂,坐在屋檐下的椅上,哼哼道,“点上吧。” “……得嘞。” 李宏拿出火折子吹了吹,点燃引线…… “啾~啪!” “啾啾……” “啪啪啪啪……!” 烟花升空,轰然炸开,绽放出一朵朵绚烂花火,将小院儿映衬得更加火红,喜庆…… 李青怔怔望着,多少有些遗憾,今年赏烟花的人少了好多,以前…… 可是很热闹呢。 夜空绚烂,空气中弥漫着硝酸气味,仿若当年,李青吸了吸鼻子,共情当初…… 烟花易冷,不到两刻钟,夜空便归于平静,小院也暗淡下来。 李青悠然一叹,起身往客堂走,背着身说:“吃年夜饭了。” “来啦。” 李宏望着漆黑夜空傻笑两声,拍了拍手,转身跟上…… 父子俩吃年夜饭,闲聊,李宏拜年,李青发红包……最后守岁。 一样的流程,李青却总是空落落的,没什么兴致。 ~ 李青回顾过往,愈发觉得光阴似箭,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转眼,都成化三年了。 四更天,李宏敲响了房门。 “干爹,该进宫给皇上拜年了。” “听见了。”李青伸了个懒腰,起身打开房门,“回去继续睡吧。” 李宏打了个哈欠,无奈道:“干爹你没睡啊?” “嗯,有些心事睡不着。” 没睡你还让我后半夜起来提醒你……李宏也是没了脾气,郁闷道:“祝干爹领个大红包。” 李青呵呵笑道:“那必须啊,查出了那么多商税,这暴发户不出血可不行。” … 奉天殿广场。 李青到时,人已基本到齐,热闹的不行,尤其是下级官僚,个个脸上洋溢着喜色,都在盼着今年发红包呢。 查出的商税那么多,今年红包怎么也得翻上数倍吧? 不多时,东方泛起鱼肚白,一抹霞光破开云层,洒在皇宫大殿的琉璃瓦上,更显金碧辉煌。 接着,龙辇缓缓驶近…… 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做恭敬状,大年初一,且还是发红包的日子,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皇帝不痛快。 毕竟……大过年的。 第53章 乐观,悲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下拜,整齐划一。 朱见深挥一挥衣袖,逼格满满:“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起身,拍打衣袖,荡起一阵灰尘。 朱见深皱了皱鼻子,后退两步,接着,嘴角牵起一抹温笑,开始发表年终感言。 今年的他格外内敛,做皇帝已有两年半,最初的那股子‘冲劲儿’已经消弭,不再激昂,却也照旧画了大饼。 群臣被大饼支配了这么多年,几乎免疫了,但也装作一副受用模样。 双方就像早已没了激情的夫妻,明明没什么兴致,却都努力配合着对方,以维持本就不多的夫妻感情,不再淡化。 只不过……谁都不觉得爽。 ~ 朱见深讲完,群臣开始拜年,由于人数太多,都是成群结队的一起拜年。 六部先来,然后是内阁,接着是都察院……最后,武将照例,抄内阁作业。 混吃等死的勋贵,每次都在最后面,复读武将贺词。 一阵场面过后,又到了人人开心的环节,发红包…… 今年,一向小气的朱见深尤为大方,大把大把撒钱。 真不是他慷慨,而是当初话都放出去了,若是食言而肥,那以后还怎么带队伍? 只怕即便有想跟着他混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了。 该花的钱,绝不能省。 尚书200两,侍郎150两,内阁大学士150两,都察院左右都御史,150两,公爵200两,侯爵150两…… 人人红包都极为丰厚,且差距缩小了很大一截儿,七品都领了40两,几乎都快赶上一年俸禄了。 尤其是六科十三道的御史,红包更是夸张,几乎人均百两。 朱见深这么做,很大程度上获得了中下层官员的好感,不过,也不可避免得罪了高层官员。 相比钱,他们更在意的是地位超然性。 他们发100两,下面发5两,他们不会说什么,但他们发200两,下面人都发数十上百两,他们就不乐意了。 优越感荡然无存,他们很难接受。 难受归难受,谁也不会拿这个说事儿,这些高层也需要下面人做事,得罪人下属并不明智。 朱见深就更无所谓了,这些个朝堂大佬就没让他好受过,即便保持他们超然,情况也不会好哪儿去,还不如笼络一下底层官员。 其他不说,至少能少挨些骂。 朱见深没有食言,仅是京官的红包,就发了近十万两,余下的三十万两,经由户部下发给地方官儿。 当然,钱挂在户部账上! 如此操作,不可避免得罪了一众尚书、侍郎,就连内阁也颇有微词,但朱见深充耳不闻。 反正你们又不敢摆在台面上说,只要我没听见,那我就没挨骂。 … 小院儿。 东厨,李宏系着围裙,在东厨忙得脚不沾地,炸丸子、包包子、蒸馒头、炸秦桧…… 屋檐下,李青倚在躺椅上,翻阅带着插画的话本,悠哉悠哉。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群魔乱舞的鹅毛大雪,将年味儿渲染得更足,只是……终究少了丝‘烟火气’。 李青总是不自禁,对着大雪发呆…… 午饭,干儿子陪着小酌几杯,他胃里暖和了许多。 ~ 大雪下起来没完,李青睡个午觉的功夫,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地上、院墙上、屋檐上、果树上……入眼白茫茫一片,万物萧索,银装素裹。 李青哈了口气,热量迅速消失,化作白霜融于空气中,他刻意停下早已形成惯性,无时无刻不在经脉运转的真气,以普通人的角度,感受着冬天。 不多时,便感到手指僵硬,并微微疼痛,跟猫咬似的。 “真冷啊……”李青打了个哆嗦,轻蹙眉头…… 李宏忍不住说:“干爹,你穿这么单薄,能不冷吗?” 若不是面对长辈,且干爹脾气不好,他都要吐槽骚包了。 大冷的天,就里穿小衣外套长袍,一点棉不加,他这年轻小伙儿也扛不住啊。 “干爹,多穿件棉衣吧。”李宏劝道,怕他着了风寒。 李青微微摆手,“不用了,我不喜欢臃肿的感觉,放心,我身子骨没那么差。” 又望了眼冰天雪地,李青笑道:“你去加一件衣服,陪干爹走走,如此大好雪景,不欣赏一番太浪费了。” “好。”李宏连忙答应,“干爹稍等,我马上来。” 这些天干爹总是郁郁寡欢,好不容易起了兴致,他当然要顺着干爹。 李宏很快去而复返,人又臃肿了一圈儿,且还给李青拿了件貂皮大氅。 “干爹,披上这个咱们再出门,身体要紧。” “嗯…”李青不再推辞,尽管他不需要。 连家屯儿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天子脚下,人口相对密集,且还不断有人在这购地,建宅院,落脚此处。 该说不说,京师的百姓相对很幸福。 毕竟在皇帝眼皮子下,子民过得不好,一眼就能看到,自然会优先优待。 朝廷有什么惠民政策,都会先在京师推广,又是天子脚下,基本杜绝了经被念歪。 李青一路走,一路看…… 空气中弥漫着肉香气,还有油炸食物的特有气味,街巷上,孩童玩耍、吵闹,他们笑的开心,穿的很暖…… 李青欣然,他知道这并不能代表所有百姓,但……这景象总归是好的,至少,有相当一部分百姓,过上了好日子。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轻响,犹如轻快音符,十分舒缓,李青脚底暖暖,心也暖暖。 “宏儿,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李宏轻轻颔首,笑道,“干爹忘了吗?孩儿小时候就来过京师呢。” “嗯,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有发现连家屯儿的变化?” “变化么……”李宏挠了挠头,道:“确实发生了变化,那时候连家屯儿可没这么大,这些年下来,连家屯儿至少大了三分之一。” 李青苦笑,并未听到想听的答案。 这也难怪,李宏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没经历过苦难,很难跟普通百姓共情。 “不仅变大了,他们生活也变得更好了。”李青嗅了嗅鼻子,“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李宏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是挺香的,过年嘛,谁家还不得吃些好的啊!” 他有些不理解,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金陵百姓过年也是如此。 李青却道:“以前百姓可没这么好的生活,若时间线推到大明之前,百姓吃饭都是问题; 你所认为的正常生活,是很多人遥不可及的梦,你所过的生活,是你祖辈为你拼来的,可不代表所有人。” 李宏缓缓点头:“孩儿也知道百姓疾苦,但如今大明欣欣向荣,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至少现在百姓已经基本摆脱了饥饿,未来只会更好。” “倒也没你想的那么乐观。”李青微微摇头,“你只看到了结果,却没看到过程,大明有如此局面,过程并不顺遂。” 李青轻叹:“如此景象,是百姓辛苦劳作,是历代皇帝殚精竭虑,是少数贤臣努力的结果……” 顿了下,他语气傲然:“也是干爹不辞劳苦,一点点铸就的……” 李宏笑着说:“那是,谁人不知干爹两朝重臣,兢兢业业数十年……” 李宏巴拉巴拉说着好听话。 “呵呵……”李青笑了笑,叹道:“所以啊,还是不能太乐观,这种景象来之不易,顺其自然不会更好,反而可能会更坏; 任何时候都需要有逆流而上的人,你既要走这条路,那就要做好斗争准备,以对抗随波逐流,以及和光同尘的官员。” 李宏似懂非懂,点头道:“孩儿记住了。” 没经历过仕途的他,对干爹的话理解并不深刻,不过他看得出来,干爹真的很疲倦。 他试探着说:“干爹……要不你还是别入阁了,索性直接退了吧。” “怎么说?” 李宏道:“干爹忙碌了这么久,是该歇歇了,大明这么多官员,其实……也不差你一个。” “官员虽多,但能让干爹放心的却不多。”李青苦笑,“皇上还没巩固皇权,漠北草原局势不明朗,河套地区也未开发得当……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入不入阁且不说,退是退不了的。”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放心很多人。”李青说。 李宏讪笑道:“干爹,听你这么一说,咋好像满朝皆是奸臣似的?” “没这么离谱,想做实事的人还是有不少的,但有的没能力,有的人品有问题……”李青幽幽道,“二者缺其一,事情就难以做好; 甚至有很多好国策,在个人私心影响下,会向着反方向发展,官场……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李宏咕哝道:“有这么夸张吗?” “大多人都有私心,大多人都不满足现状,但资源终究有限……”李青轻叹:“等你真正踏入这个圈子,你就会明白干爹有没有夸张了。” 李宏不太相信,道:“干爹,孩儿觉得……你太悲观了。” 李青不反驳:“你这话倒没说错,我的确悲观。” 他自嘲道:“经历的多了,难免会这样……” 第54章 再起涟漪 雪一直下,朔风不止…… 一圈儿逛下来,李青大氅积了厚厚一层雪,李宏更不堪,鼻涕泡都给冻上了,如冰琉璃一般晶莹剔透。 “干爹,咱们回去吧?” 李宏都被冻透了,穿了两层棉袄的他,仍是顶不住这严寒,说话都打哆嗦。 … 回到家,李宏烤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见干爹跟没事儿人似的,不由大感惊诧: “干爹,你都不觉得冷吗?” “你体质太差,还是得练。”李青撇撇嘴,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你哪样都不合格。” “……不是我不努力,而是干爹你太离谱好不好?”李宏无语的同时,也相当震惊。 干爹这身子骨…简直无敌了! 再联想到当初河套夜战强敌,李宏更是神往,搓着手道:“干爹,我该怎么练,才能达到你这个境界?” 这还真把李青给问住了,沉吟良久,才道:“也不用刻意追求这些,做武将跟个人勇武关系并不大,再者,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 李宏哪里肯信:“对孩儿你就别留一手了吧?” “你以为你是我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道:“干爹我可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你?不过一凡人罢了。” “勤能补拙!”李宏不服。 李青点点头:“或许吧,但没有天赋,付出和回报会严重失衡,不划算。” 顿了下,“这么说吧,你从现在开始练,日夜不辍,练到你五十岁时,大概也只能有干爹十分之一的武力值,你认为值得吗?” “就……十分之一?” “就这,我都还是往多了说呢,”李青哼道,“既然要走仕途,就要纯粹一点,武力是加分项,却不是不可或缺,多长点儿脑子才是正经。” 李宏遗憾地叹了口气,想想当初学干爹躺着骑马……他熄灭了效仿干爹的念头。 有些人太过耀眼,只能望其项背,后人别说达到那般高度了,甚至连模仿都做不到。 “干爹,官场真如你说的那般浑浊不堪吗?”李宏问。 李青没再解释,只是道:“有些事只有你经历了,才能有深刻体会。” “好吧。”李宏挠了挠头,嘀咕道:“可我什么时候才能走仕途啊?” 李青笑笑:“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而肥,放心吧,有合适机会,我会给你安排的。” “嗯,谢干爹。”李宏点点头,“晚上吃什么?” “随便。” “……具体点儿好吧?”李宏谨慎的说,上次他就信了这话,结果就挨了顿胖揍。 “嗨,都行。” “……” ~ 过年生活很安逸,整日悠闲,又有美食、美酒作陪,在关外忙碌了一年有余的李青,得到了充分放松。 放松之余,李青也在考虑入阁的事。 他在衡量,勋贵入阁带来的负面影响,和入阁后要施展的国策利好,到底哪个大。 李青思量许久,仍是难以抉择。 一方面,现在的大明,已经没有太大弊端需要改制了,他入阁后也难以有颠覆性的大动作,且勋贵入阁的先河一开,难保后面不会有人有样学样。 另一方面,河套、漠北,海商……大明繁荣的同时,也滋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需要打个样,带好头。 盛世繁荣中的蛀虫,是成长最迅速,且危害更大的存在。 最终,李青决定等石彪回京,漠北草原局势若不紧张,那就不入阁,因势利导即可; 反之,那便入阁! … 大明的年假不长,就几天时间,短暂的放松后,这个庞大机器再度恢复运转。 李青依旧清闲,他在等,等石彪回来…… 元宵节前的这段时间还在年节内,朝堂十分平静,没人找事,皇帝也温和待人。 双方都在蓄力、回蓝,为后续对抗做准备。 正月初十,平静的朝堂荡起涟漪,咸鱼的李青也上了朝。 不是石彪从草原回来了,是大明内部出了些乱子。 ——广.西大腾.峡土司闹事儿! 奉天殿。 群臣各抒己见,吵的人耳朵疼。 文官对此表示愤慨,然后主张怀柔手段,以礼仪教化来消弭土司的不臣之心。 武将不善言辞,几乎都不怎么说话,这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的朱见深,颇为恼火。 可他哪里又知道,对内用兵的难度远大于对外,倒不是说,土司的作战能力高于漠北鞑子,而是地理环境所致。 这些个土司占山为王,凭险而守,且在一定程度上能做到自给自足,用强硬手段……代价太大不说,还不一定能赢。 茫茫大山,且不说补给问题,几万人丢进去也砸不出多大水花。 要知道,朱元璋那等霸道的人,以及洪武初期的明军战力,且还是名将如云,都没能彻底解决土司问题。 土司仪仗地利,虽不至于成为国中之国,却也时常跋扈,与附近百姓起摩擦,是常有的事。 朱见深想发兵,奈何连武将都不吭气,他也只得暂时忍耐下来,找李青商议对策。 ~ 乾清宫。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朱见深率先亮明自己态度:“一味怀柔,只会助长他们跋扈气焰,必须要打,打疼了他们,再来谈。” “皇上言之有理。”李青点点头。 “然后……呢?”朱见深希冀地望着他,“先生有良策不妨直说。” 李青道:“然后…还是不打为好。” “……”朱见深气恼,“成化元年他们就闹过一次,你可知道?” “呃…不知。” 朱见深更怒:“你当然不知,因为你都不上朝!” 李青战术性地后仰,避开朱见深的吐沫星子,无奈道:“皇上你先别急,对土司用兵,真的不明智……” “朕不听!”朱见深强势打断,气道:“朕找你是让你想对策的,不是让你劝朕罢手,劝人的话,朕在朝堂上就已经听够了。” 不待李青说话,他继续输出:“你可知仅是朕在位这两年半,土司就闹了多少乱子?” “朕听你的,一直着致力于稳定朝局,隐忍不发,可这些个土司再不治,他们都要上天了!” “其实……我大致还是知道的。”李青再次后仰,苦笑道:“皇上,首先你先冷静,其次,你让不让我说话?” 朱见深悻悻哼了声,闷闷道:“昂,你说。” 李青掸了掸衣袍,又擦了擦脸,这才说道:“土司闹乱子并不稀奇,不仅只有成化朝,从洪武起,到景泰,长达百年的时间段,都有土司闹事儿,你不用太过愤怒。” 顿了顿,“不过基本上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不值当出兵,除非真到了必须出兵的地步,不然历代大明皇帝都是以怀柔手段,去维持平衡。” “是懦弱吗?”李青摇头:“不,绝不是!而是代价太大了;一来,丛林作战的难度实在太大, 二来,一旦开战,必须得赢,万一输了亦或没有取得阶段性进展,会更让土司跋扈; 战必胜,可若没把握必胜,还不如不打!” 朱见深气笑了:“你觉得朝廷大军,会打不赢这些土司?” “正面打,朝廷大军绝对碾压他们,可问题是……人不跟咱正面打啊!”李青无奈道,“那些狂妄跋扈的,都是些仗着地利,笃定朝廷大军吃不下他们的土司, 朝廷大军能轻而易举拿下的,基本都很乖,也不闹事儿,这不可一概而论。” 李青说道:“丛林作战行军极为困难,对方都不用打,单是布下陷阱,就能让朝廷大军减员严重, 他们熟悉地形,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就能破坏大军补给线,这还不包括诸多天堑……无形减员太致命了。” 朱见深不服:“还真就奈何不了他们呗?” 李青微微摇头,道:“那倒也不至于,只是代价太大了而已,事实上,他们也做不到完全自给自足,嗯…… 理论上来说,只要朝廷大军把他们一围,将他们完全隔绝,时间一长,他们自会妥协。” 朱见深皱眉:兵围连绵大山,得需要多少兵力啊! “需要围多久?” “保守估计得个一两年!”李青道,“山上也是有可以种庄稼的区域,此外还有野瓜野果,以及野生动物什么的,真要死磕……国库还真不一定磕得过。” 朱见深:“……” 他咬牙道:“那照你这么说,只能对他们百依百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有办法。”李青道:“土司不服管,但生活在周围的百姓,对朝廷还是很信服的,通知地方官,让当地百姓不再和他们交易生活用品,就能让他们难受。” 顿了顿,“不过,最好再派厂卫去地方上监督,以杜绝有人为了暴利,铤而走险。” 朱见深颓然叹了口气,“也就是说,还是不能打呗?” “能不打,最好不打。”李青说。 朱见深气结:“说来说去,也还是文臣那一套,你退下吧!” 李青:“?” 不过,见小皇帝抑郁难消,又听劝,李青便也没和他一般见识。 … 元宵节这天,爷俩正有说有笑包汤圆呢,传旨太监登门,称有十万火急之事,让李青即刻进宫见驾。 李青来到乾清宫。 朱见深第一句话便是:“不打不行了!” 第55章 上纲上线 李青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事?” “那群混账抢了官府粮仓,杀了十数名官吏,顺道还抢了三个村子,杀死百姓三十多人。”朱见深愤怒道,“这已经不是起摩擦了,这他娘的就是造反。” “皇上你先别激动。” “你让朕如何不激动?”朱见深吼道:“都这样了,还让朕不作为?” “当然不是,只是……这消息一前一后,差距有些大啊!”李青说。 他怀疑这是朱见深瞎编的,这厮想发兵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认为很有可能。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朱见深哼道:“难道当地官府还敢欺君不成?” 李青斜睨着他,幽幽道:“当地官府万没有这个胆子,但不排除一些有心人……呵呵……要不还是核实一下吧?” “你什么意思?”朱见深听出弦外之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这是朕编造的?”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 “自己看!”朱见深甩出奏疏,由于用力过猛,在空中便散乱开来,差点撕裂。 李青伸手接住,重新展开,认真看了起来。 一刻钟后,他打消了疑虑,点头道:“如此目无王法,是该出兵。” 朱见深立即多云转晴,喜道:“你也支持发兵?” “当然!”李青道:“如此行径,说难听点儿就是造反,若再不发兵,朝廷颜面何存?百姓如何信服?” “说的好!” 朱见深可算是等到一句好听话,道:“明日是正月十六,正好过完节,别忘了来上朝。” “好。”李青知道文官对发兵的排斥,少不得又要一番扯皮。 朱见深看他如此痛快,心情更好,称呼上也变得了:“先生,你以为…这次发兵多少合适?” “还是那句话,战必胜!”李青道,“既然要打,就不能害怕花钱,臣建议……发兵十五万!” “十五万?” “不错!”李青认真道:“发兵少了很容易打成持久战,对土司而言,持久战对他们最有利,他们耗得起,也能从容应对。” 顿了顿,“但对大明来说,最划算的策略就是速推,让他们应接不暇,来不及布置得当,便猝死当场。” 李青严肃道:“若是兵力不足从而演变变成持久战,到头来只会钱没少花,战果却没得到,出兵多,不仅有助于明军士气,也能让土司胆寒。” 朱见深咬了咬牙,忍着肉疼:“好!十五万就十五万!” 他有底气,去年国帑盈余了一小部分,又加上查出的商税,手攥近六百万两,支撑一场战役,且还是对内用兵,太富裕了。 只要不以年为单位的打,他完全承受的起。 李青松了口气,问道:“皇上可有合适人选?” “有一些……”朱见深顿住,狐疑道:“先生想担任主帅?” 说心里话,朱见深不想让李青再立大功了。 一来,李青隐形权柄已经足够大了,尽管信得过,但对帝王来说,这很‘不健康’。 二来,李青再立功,必须封公,可大明的国公不得掌权,这是祖制。 朱见深要的是李青施展才能,帮助他治理江山,可李青一旦封公,这个计划就泡汤了。 况且,他还想着让李青入阁呢。 侯爵入阁尚且勉强,公爵入阁……根本不可能,即便过得了文官那一关,也过不了皇明祖训。 且这样做,会给埋下隐患。 李青明白朱见深的顾忌,说道:“我就一问,发兵十五万,只要主帅不使昏招,断无不胜之理。” “这样啊……”朱见深讪笑,人放松了许多,“朕还没想好,待议定完出兵事宜,咱们再做商议可好?” “也好。”李青颔首。 朱见深不好意思笑笑,问道:“先生,入阁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李青没在意朱见深的自私,帝王有此心理很正常,他不至于为这个生气,而且,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漠北局势。 “暂时还没想好,看后续吧。”李青说道,“待石彪回来,了解完漠北局势再做决定,若局势紧张,我便入阁。” “嗯…好吧。”朱见深点点头,他有些心虚,不好再得寸进尺。 “那什么,先生对大明的贡献朕是清楚的,先生放心,朕绝不负你。”朱见深拍着胸脯保证。 李青含笑点头:“那就先谢过皇上。” “呃呵呵……应该的。”朱见深笑着说。 ~ 小院儿。 李宏得知详情,简直高兴的飞起,机会可算是来了。 “干爹,你准备安排我个什么官儿?” “百户。” “哈?”李宏瞠目结舌。 尽管没抱太大期望,但也没想到官职会这么小,本以为最不济也得个千户,谁曾想…… 他可是永青侯的继承人,作为侯爵级别的勋二代,这起点……着实太低了些。 “干爹,咱就是说……能不能再往上提一丢丢?” 李青却是摇头:“一百人够多了,真给你个千人队,你能如臂使指?” “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 “……干爹,虽说兵法战策和真实战场不能一概而论,却也有很大帮助,况且,上次孩儿也经历了实战……”李宏苦笑,“您对自己干儿子有点自信好不好?”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若没经历实战,我只会让你继续做亲兵。” “干爹……” “好了!”李青不容置疑,“要么做百户,要么干脆别去了,你自己选择。” 李宏怏怏道:“百户就百户吧!” “这才对嘛。”李青笑笑,道:“一步一个脚印,才能夯实你的基础,楼阁的高度,取决于根基的牢固程度,虽只有百人,但未必不能做出成绩。” 顿了顿,“记着,作为武将,战场之上要对自己的部下负责;你若贪功冒进,导致部下折损严重,回来腿给你打断。” 李宏点头,神情严肃:“是,孩儿谨记。” “嗯…”李青温和下来,“战场危险重重,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孩儿知道。”李宏点点头,笑道:“干爹,孩儿不是柔弱的花草,孩儿明白你的心情,但……男儿一世,当轰轰烈烈!” 少年郎英姿勃发,干劲儿满满。 李青哑然失笑,颔首道:“嗯,年轻人就得有个年轻人的样儿。” 当年,他不也是愣头青,又是弄驸马,又是怼老曹国公之子,更是早早站在了百官对立面。 如今近百年过去,他依旧坚守着要守护的东西,然,心态上终究是被磨平了棱角。 如今的李宏,跟当年的他,毫无二致。 年轻人嘛,就得有初生牛犊傲气。 ~ 次日早朝。 皇帝还没来,百官就议论开了,混朝堂的个个都消息灵通,事情他们都听说了。 一个个老脸皱巴巴的,显然明白这次阻止皇帝发兵,难度会非常大。 首先,法理上就说不过去。 平时他们以百姓为大旗,拿朝廷体面说事儿,可眼下…… 百姓被杀数十人,官吏被杀十数人,大旗扯不起来,朝廷体面更是被践踏,这种情况,公然反对发兵,绝对的政治错误。 甚至,政敌会以此为把柄,秋后算账。 这次……很难办! 不过,也有一部分官员相当愤慨,认为土司太过跋扈,朝廷很有必要发兵。 尤其是六科十三道的御史言官,这些人最重视朝廷体面,一般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指点点,从不打逆风仗,更不会犯政治错误。 见局面如此,李青都觉得自己来多余了。 不多时,朱见深踏入大殿。 群臣收声,整齐划一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见深嗓音温和,待群臣起身,当即道:“想必瑶.族叛乱的事,众卿都听说了吧?” 群臣沉默。 李青无奈捧哏:“臣等都听说了。” 群臣:(¬_¬)谁让你代表我们了? 朱见深脸上的温和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愤怒,他猛的一摔纸镇,恨声道: “这些个土司官儿简直狂妄,再不惩治,朕这个皇帝也不要做了,干脆让给人家算了。” 朱见深主打一个上纲上线! 敢反对,就是反对朕做皇帝,你们掂量着办! 百官自然听得出话中深意,一个个缄口不言,跟没听见似的,纷纷做起了聋子、哑巴。 李青无奈,接着捧哏:“皇上英明!” 朱见深颔首,看得静默无言的群臣,嘴角渐渐歪起:哈哈……这次,朕可是掌握着舆论导向,啊~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滋味儿,实在太美妙了。 他索性也不装了,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朕欲发兵十五万,谁赞成,谁反对?” “皇上英明!”李青略显无奈的声音响起,继续附和朱见深。 大佬们继续沉默,但小弟们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吏部尚书姚夔,见即将盖棺定论,只得硬着头皮出班: “皇上,一个小小的瑶.族土司,出兵十五万是否太过小题大做了呢?” 没办法,他是六部之首,想保持天官的超然性,就得做好榜样,带头跟皇上唱反调。 只有这样做,他才能让人信服,追随。 你这老小子给朕等着……朱见深暗暗记下这笔账,淡淡道:“姚爱卿以为多少合适?” “这个,这个这个……”姚夔‘这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家伙也难为的够呛,不说不行,说又不对,吭哧半天只说了句:“臣以为,当从长计议。” ‘嘭!’朱见深狠狠一摔纸镇,恨声道:“百姓家破人亡,官府被劫,官吏被杀,你说从长计议? 好胆!” 擒贼擒王,李青当即捧哏:“姚尚书其心可诛!” 姚夔:(?`?Д?′)!! 第56章 金陵来客 姚夔一个没站稳,差点儿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腿肚子直打颤,这一刻,他心内恐慌到了极点。 不只是皇帝的上纲上线,还有李青的杀气腾腾,后者带给他的恐惧,更胜一筹。 怕呀,能不怕吗? 李青这混账有前科,杀官的前科。 这厮发起疯来,一刀剁了他,找谁说理儿去? 就算事后皇上顶不住压力,真严办李青,那……也救不回他的命啊! 吏部天官也是人,头掉了可长不回去。 一年俸禄也就几百两,玩什么命啊! 姚夔心中后悔。 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君臣利益大多数情况是相冲突的,几乎不可能相处融洽。 而作为百官之首,尽到‘领头羊’责任是必须的,不然,他这个天官将有名无实,更别谈什么威望了。 权力是把双刃剑,到了他这一步,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当初,三杨就是例子。 姚夔知道这次不比寻常,他原本也没想着硬刚到底,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却不想,皇帝如此上纲上线,李青……又如此混账! 无奈之下,他只得努力找补:“皇上,臣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这一招‘都是为你好’屡试不爽,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姚夔再次祭出,一时间老泪纵横: “皇上啊,臣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臣也是为了节省朝廷开支,为了大明将士啊……” 哭,在文官的观念里,从来不丢人,反而是忠心耿耿的体现。 阻止发兵,大概率是不行了,只能尽可能让皇帝少发兵,以便在一定程度上压制武将崛起。 尽管一次对内用兵,远不足以让武将翻身,可被武将压迫了数朝,尽管如今的文官们没经历过,却也知道前辈们是如何被欺负的。 三杨之前,文官真就是个弟弟。 如今好不容易占据了主导,他们自不会再给武将们机会。 姚夔这不要脸的打法很无耻,却相当有市场,很快就形成风向标……应者如云。 加上,相当一部分文官本就都赞成出兵,事情很快就定了性。 发兵! 但,为了减轻大明财政开支,尽量少发兵。 尤其是以户部为首的尚书、侍郎……可劲儿倒苦水,诉说财政如何紧张,户部有多不容易。 他们这么一搞,本来跃跃欲试的武将,出战欲望大大降低。 都清楚跟土司作战的难度,若做不到实力碾压,根本没法打。 别说功劳了,不被弹劾,受罚,就谢天谢地了,这样的苦差事,谁会干?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出兵少了,拖成持久战,你们谁负责?” “可国库实在是……没钱啊!”户部尚书马昂,苦着脸说,“皇上你是知道的,成化元年几乎入不敷出,接着建设河套,再又是出兵数万去瓦剌,打探草原局势……土司的确可恨,应该给予严惩,然,大明的财政属实拮据……” 这倒是实话,户部确实没啥钱。 朱见深就知道会有人拿这个说事,淡淡道:“若解决了钱财问题呢?” 马昂:“……” 嘈杂的大殿也为之一静,这一次,就连姚夔也不吭气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说什么。 朱见深不负众望,哼道:“所需军费,皆由内帑出,户部无需出一两银子。” “……” 还是不能让皇帝手里有钱,太被动了……群臣无奈。 … 皇帝自掏腰包,没人能再说出反对意见,就此尘埃落定。 不过,很快弹劾皇帝的奏疏就送到了御案上,主要内容就是:皇帝不应当把朝廷财政收入纳进内帑,作为私有财产; 这是不对的,当并入国库,交由户部管理……云云。 这一次较量,让他们更加认识到了财权的重要性,以及皇帝掌握财权的可怕性。 他们也给了一套方案,国家财政收入一九开,一成入内帑,九成入国库。 朱见深看到这个分配提议,气得桌子都掀了,欺人太甚! 这简直……还不如跪着要饭的呢。 他当然知道,文臣们这样做,也是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他不能接招。 按着对方的节奏来,最多也就是‘跪着要饭’的样子。 索性,朱见深直接给淹了,所有关于财权分配的弹劾奏疏,一律留中不发。 群臣一封封的送,却没溅起一点浪花儿。 没两天,他们就受不了了,直接在朝堂上当着朱见深的面儿说,个个言辞犀利,都要骂人了。 朱见深倒也没有发飙,不是因为脾气好,而是麻木了。 骂就骂呗,又不会少块肉,不管你说的多难听,财权都不可能割让,怎么分我说了算。 左耳听,右耳扔,有时实在听不下去,朱见深会以龙体有恙为由,停一次早朝,让这些个人无处发泄。 同时,他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这次出兵上。 受李青影响,他也觉得速推、碾压,才是最优选,为此,他在十五万的基础上,又额外加了一万精兵,且还是神机营。 不怪朱见深如此重视,这是他登基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意义重大,影响深远,他不想有任何变故。 李青只提了些注意事项,诸如:打到什么程度,如何处理战后事宜…… 具体战术安排,人员调度,他没有任何参与,一来,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输,二来,朱见深不太愿意他出风头。 李青也不稀得这些,且也习惯了,老朱家的皇帝,私下里没几个称他心的,包括朱元璋、朱棣。 但反过来想,这样的帝王反而更让他放心,至少……都有做孤家寡人的觉悟。 尤其自朱瞻基起,除了中间冒出的朱祁钰稍好些之外,爷仨可以说都是一路货色。 怎么说呢,站在皇帝的角度来看,这样也无可厚非。 哪个皇帝也不希望出现顶级权臣,除非皇帝完全不掌权,必须靠这位权臣稳定自己地位……但,朱见深显然不是这款。 李青无所谓,他只是在做他要做的事,坚守他想坚守的东西,至于其他……一点也不重要。 忙碌几日后,李青又回到了小院儿,整日悠哉悠哉…… 朝堂上,关于财权分配问题吵的不可开交,李青没再插手,朱见深似是不好意思,也没过来寻求帮助,一个人死扛…… ~ 二月初的一天上午,小院儿门口停了两辆豪华马车。 一辆是李宏父亲的,一辆是朱婉清的,两人一个想儿子,一个想郎君,同道而来。 李宏那个开心啊,忙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回来,准备给大家好好露一手。 客堂,李青、李宏父亲相对而坐,品茗谈天。 李父看了眼东厨方向,叹道:“李兄,这孩子都二十三了,正好那丫头也快到了出阁年龄,这次来之前,我还去府上提亲来着……” “你不想他去平叛?”李青问。 “呃…也不是。”李父讪笑道,“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不是?” 李青笑了笑,他明白李父的心理,说白了,跟他之前如出一辙,让儿子继承永青侯爵位,然后荣华富贵一生。 “他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之前我也劝过他这些,但他坚持如此。”李青道,“难得有机会,他想证明一下自己,无可厚非。” 顿了顿,“你是宏儿的父亲,当然有权利发表看法,你若不想他去,不妨去劝劝。” 兔崽子在你的影响下,早就不听话了,我说能有个屁用啊……李父苦笑:“李兄也是宏儿的父亲,要不咱们一起?” 李青摇头:“我已经劝过了,就不去了,李老弟请便。” 李父:“……” 僵持一阵儿,李父败下阵来,转而道:“李兄,要不这样吧,咱们先把俩晚辈的婚事定了,你看可好?” 李青奇怪道:“这事儿似乎不应该我做主吧?” “李兄是宏儿父亲,为何不能?” “不是……我是他干爹没错,但我不是那丫头的父亲啊!”李青无语,“这事儿,你应该跟那位朱老爷谈才是。” “李兄和朱兄情同手足,不分彼此……” “且慢情同手足!”李青连忙制止,感觉又被冒犯到,“他是他,我是我,我们没什么交情。” 李父才不信,没交情对把偌大家业交给他? 这绝对是两肋插刀的交情啊! “李兄,宏儿不能再耽搁了啊!”李父试图打感情牌。 然,李青根本不吃这套。 他是对朱祁镇无感,但朱婉清是朱祁镇的女儿,宝贝心肝儿。 李青再没品,也不会做出这种慷他人之慨的事。 何况,这不是其他,而是活生生的人。 尽管两个小家伙儿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但婚姻大事,理应征求人家父母同意才行。 搞暗箱操作?太下头了! 李青淡淡道:“男儿何患无妻?再者,宏儿也才二十出头,不急这一时片刻。” 李父无奈苦笑:“李兄,老弟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又岂会没跟那丫头父母沟通……奈何,沟通不了啊!” “人压根儿不给机会,过年时我去府上提亲,结果……”李父颇感头疼的说,“我直接被赶了出来,礼品都被隔院墙丢出来,摔稀碎啊。” 对此,李父是愤怒的,再怎么说他也是曹国公后人,尽管是庶出,却也沾了勋贵气儿。 被一个富家老爷……且还是寄人篱下的富家老爷,如此对待,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儿子铁了心非她不娶,丫头又懂事讨喜,他真想冲上去理论一番: 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第57章 总有人作死 “菜来喽!” 李宏系着围裙,笑嘻嘻地走进来,后面跟着端菜的朱婉清。 两人的话题就此结束,起身来到餐桌前坐下,等着饭菜上齐。 今日的饭菜十分丰盛,林林总总十余道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佳。 李父尝了尝,夸赞儿子手艺不错,不过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意味。 这时代,男人会做饭,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李青暗暗撇撇嘴:点谁呢? 就是……朱婉清心里也颇有微词。 这一刻,两个既得利益者共情! 李宏讪讪笑笑,给亲爹夹了两筷子菜,“父亲,您一路劳累,多吃些。” “嗯…”李父表情平淡,哼道:“辛苦的可不止我一人,你婉清妹妹才辛苦呢,你这没良心的,让人家好等。” “呃呵呵……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这也是抽不开身。”李宏连忙赔不是。 李父气苦:这孩子咋就不开窍呢? 朱婉清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女子上赶着可是很掉价的,李父这话,显然是为了让儿子有恃无恐,方便拿捏她。 该!活该你被我爹爹赶出门……朱婉清恨恨的想着,脸上却是乖巧的紧。 不过性子使然,她可没多么大度,索性撇开李父,对李青一个劲儿殷勤,整个把李父晾在那儿。 李宏对这一方面很迟钝,他只感觉气氛不够活络,于是一个劲儿鼓动,却无奈发现带不动。 三人不咋说话,全靠他一个人说,导致他跟个二傻子似的。 李宏只觉得这一顿饭,吃得相当辛苦,比做饭还累。 午饭后,都未时了。 李父待儿子忙完,起身道:“宏儿,为父还是头一次来京师呢。” “那孩儿带您去转转。”李宏笑着说。 “嗯,走吧。”李父就是找个托词,想给儿子上一课。 朱婉清撇了撇小嘴儿,咕哝道:“真是讨厌,将来跟大哥哥成亲了,也不住你家。” “嘀咕什么呢?”远处,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 朱婉清一个激灵,眼珠转了转,忙搬起小马扎,颠颠儿跑向李青,往躺椅前一坐,给李青捶着腿,比对亲爹还孝顺。 “李叔~” “嗯哼?” “大哥哥什么时候去平叛啊?” 李青想了想,道:“大概月底出发。”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打完仗?” 李青好笑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打仗又不是过家家,哪能说什么时候打完,就什么时候打完?” 朱婉清努了努嘴,道:“您说个大概就成。” “嗯……三个月左右吧。” “那还挺快嘞。”朱婉清点点头,又问:“打仗很危险吧?” “你这不废话吗?” 朱婉清顿时忧愁起来,迟疑道:“李叔你去不去?” “我有别的事。”李青摇摇头。 “那可是你干儿子,你就不担心?”小丫头似是狐疑,似是……道德绑架。 李青没什么道德,点头道:“不担心,人各有命。” “……” 李青问道:“对了小妮子,你今年多大来着?” “刚刚十六岁。”朱婉清怏怏说了句,道,“李叔你问这干嘛?” “没什么,你真想嫁给李宏?” 朱婉清精致的脸蛋儿倏地一红,却也勇敢承认:“嗯。” 李青点点头:“你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朱婉清不解。 “就是成亲啊,”李青说,“他等了你这么多年,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二十三岁是不算大,却也不小了,男子这个岁数,极少有不成亲的,你不能总吊着他。” 朱婉清红着脸说,“其实,我倒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我爹爹,他不想我太早嫁人。” “得了吧!”李青撇撇嘴,“你是不是乖乖女,李叔能不知道?” “李叔你这话就伤人了啊!” “少来!”李青坐直了身子,表情认真起来,“我不是要强求你什么,只是给你提个醒,享受着别人爱慕的同时,也得设身处地的为别人想想; 你既也中意他,那就应该给他一个时限,莫把别人的好,当成你肆意的资本。” 朱婉清停下捶腿的手,也认真起来:“李叔,侄女儿不是那样的人,我很喜欢他,不比他喜欢我少,只是……我爹爹,其实娘亲也不太希望我过早嫁人。” 顿了顿,“我会跟大哥哥说清楚的,两年,最多再过两年,我也得做好爹爹娘亲的工作,他们养育我不易,我不想一件好事,闹得他们不痛快。” 李青颔首:“嗯,说开最好,你爹娘就你一个女儿,你这么想并无不对,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不想李宏等得辛苦。” “侄女明白。” 朱婉清轻松笑了,又古灵精怪起来,“李叔,大哥哥虽功夫在身,然,战场凶险,要不您还是跟去看着吧?” 李青道:“我都一把年纪了,你别太高看我。” “有些人,活得越长越厉害呢。” 李青脸一沉:“小妮子,你皮痒了是吧?” 朱婉清本能发憷,却终是按捺不住浓郁的求知欲,哼道:“李叔,我爹爹都跟我说了,你就承认了吧?” “承认什么?”李青问。 “当然是……” 迎上那凌厉且冰冷的眼神,朱婉清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心肝狂颤。 李青幽幽道:“再抖机灵,我未必狠下心辣手摧花,却能让你遭老罪了。” “我……侄女儿不敢了。”朱婉清果断认怂,她知道李叔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不过,她再一次坚定了心中的猜测,几乎可以断定。 李青也知道这丫头多半是猜出来了,但他总不能杀人灭口,只能唬住她别瞎逼逼。 不过,李青并未信这丫头的鬼话,他知道这种大事,除非获得自己同意,不然,朱祁镇绝不可能乱说。 就是这小妮子……太聪明了果然不好。 要是将这聪明劲儿,再匀给她大哥一些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朱见深也挺精明的,抛开政治上的大智慧,也不弱于这小丫头,娘的,不愧是好圣孙,基因真强…… 李青腹诽。 “你再作死,别怪李叔不心疼晚辈!”李青幽幽道,“你爹爹我都敢捅刀子,就别说你……” “你捅我爹爹?” “咳咳,我就一说……”李青本能心虚,却很快调整过来,“捅了,咋滴?” 朱婉清既震惊,又愤怒:“你一个臣子……” “给你脸了是吧?跟我上纲上线?”李青也有些震怒,“小妮子你且记住,老子可不是你爹,惹了我,谁来也不好使。” “……”朱婉清恢复清醒,闷闷道:“那你也不能这样啊,那可是太……我爹爹啊!” “犯了错就要挨打!” “那也轮不到你打!”朱婉清悻悻顶了句。 “我有资格!” 李青声音不大,却透着无与伦比的霸气,给朱婉清一种信服的感觉。 朱婉清被这气场给镇住了,很快,她得意道:“哈哈……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你就是当年的李青,永青……” “哎哎哎,李叔你要干嘛……别,侄女儿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呀!” ~ 李宏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只是陪没见过世面的老爹,在京师逛了一圈儿,回来婉清妹妹就挨了顿毒打, 不仅手心被打烂,腿也被敲了闷棍,站都站不起来,简直……太残暴了。 李父不禁侧目:这位李兄,以前是干过土匪吗? 李宏心疼的坏了,却又不敢说李青不是,只得说: “干爹,婉清妹妹若是再犯错,你跟我说,实在不行,我来……” 你下得了手?还不是为了维护她……李青嗤笑,道:“放心吧,不会残废,也不会留下疤痕,药方我都开好了,稍后你去抓些药,过不多久就会好。” 顿了顿,“告诉她,我有一万种办法让她痛苦不堪,却又不真正伤害到她,让她老实点儿,少来气我。” “是,我会跟她说的。”李宏讪讪点头,心中纳闷儿:婉清妹妹咋老是戳干爹肺管子?她是咋做到的? ~ 事实证明,有些人就是得打,不打不长记性。 这不,挨了一顿狠的,朱婉清那叫一个乖,执礼甚恭,说话还好听。 一晃,大半月过去。 二月二十五,中军都督同知赵辅,和勇……一众武将,率十六万大军,开赴瑶.族土司, 李宏也跟着大军,前去平叛。 朱婉清依依不舍,说了好多话,才放他离开。 … 次日,李父提出辞行,儿子都走了,他也没住在这里的必要了。 不过,朱婉清却没走。 一来,大哥哥平叛用不太久,二来,在这里能得到第一手信息。 她让李父给爹娘带个话,便在京师住了下来。 只不过,她那颗心一直难以平静,生怕还没成亲,就做了寡妇。 相比之下,李青就轻松多了,整日就看看小说,还使唤她做饭、打扫什么的,惬意的不行。 朱婉清气不过,特意把饭做的很难吃,可最终,这些难吃的饭菜,都让她自己吃了。 无奈,她只好老实下来,不再跟李叔对着干。 她怕再这么作下去,她可能等不到大哥哥凯旋…… 晚辈孝顺且讨喜,李青也不介意做个慈祥的长辈,一时间,两人从针锋相对,变成了父慈女孝,十分和谐。 ~ 三月初十,在家咸鱼的李青终于动了,一大早就去了皇宫。 因为,石彪终于从草原回来了。 第58章 瓦剌分裂 乾清宫。 朱见深坐首位,李青、石彪相对而坐,掌印太监怀恩侍候在一旁,偌大的大殿再无他人。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石爱卿,将事情给永青侯说一下。” 石彪点头,开门见山:“瓦剌分裂了。” 李青眸光一凝,这个结果没让他感到意外,却令他忧心:“具体点儿。” “目前来说,大致分为三派,瓦剌嫡系为一派,瓦剌阵营的草原本地部落联盟为一派,瓦剌旁支联合部分草原本地人为一派。”石彪解释道,“其中继承瓦剌主体的嫡系派最强,草原本地部落稍次,瓦剌旁支这一派最弱。” 顿了顿,“不过,无论哪一派,对大明的态度都十分友好,至少表面上如此,三方都表示愿意继续向大明称臣,互通贸易。” 李青眉头微微皱起,沉吟道:“这话听听就得了,不能太当真,他们愿意继续向大明称臣,不过是为了贸易,以便更好发展罢了,并非真心实意。”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认为没什么打紧,做生意咱们也不吃亏……”石彪突然住口,只见两人都以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怎,怎么了?” 朱见深扬了扬下巴,一脸高深莫测,示意让李青来说。 李青懒得跟朱见深计较这些,道:“诚然,大明跟他们贸易,自己也获得了不菲利益,但,相对来说,草原获利更大; 大明得到的是钱、是马匹等牲畜,但草原获得的可是生存物资,实实在在的人口增长,长此以往下去,他们的综合实力只会越来越大,终有一天,会再次觊觎中原。” 石彪挠了挠头,问:“那咱……不跟他们做生意了?” “还是要做的,但不能全面做。”李青道,“不患寡,患不均;利益分配不均,更有利于他们内讧。” 朱见深插话道:“朕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的局势仍不明朗,不宜太早下决定,万一押错宝,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淡淡道:“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解决边关祸患,也不是贸易赚钱,而是要‘吃’下他们。” “皇上英明!”石彪拍了记马屁,但他还是不明白,皇帝怎么安排他。 “皇上,那咱们……?” 朱见深幽幽一叹:“先生,你来说吧。”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贸易暂停,并取消草原的‘王’,不管是他们原本的‘王’,还是太祖、太宗封的‘王’,大明都将不再承认。” “那叫他们什么?”石彪咂吧咂吧嘴,“总得有个称呼吧?” 朱见深也诧异的瞟了李青一眼,这决定……多少有些不尊重太祖、太宗的意味。 “就叫……小王子吧。”李青嗤笑哼道,“再往下,不管势力大小,统称酋长。” 石彪皱眉道:“这多少有些……侮辱人的意思,可能会引起他们公愤。” 李青断然道:“心中不爽是肯定的,但他们离不开大明的生活必需品,不爽也得认。” 朱见深插话道:“不错,谁先低下头颅,优先跟谁做生意,先粉碎他们心中的傲气!” “皇上英明。”石彪拍马屁,然后又问:“除此之外呢?” 朱见深抿了口茶,道:“先生,你来说吧。” 李青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无语道:“贸易暂停会极大程度上影响他们的生活,不能逼得太紧,必须得让他们始终尝到‘甜头’,吃着甜,他们才会更加怕吃苦。” “所以……?” 朱见深插话道:“贸易改为朝贡!” 石彪一怔,叹服道:“皇上英明!” 顿了顿,“那…臣再跑一趟,通知他们?” “嗯……”朱见深瞟向李青,李青低头抿着茶,假装看不见。 朱见深沉吟片刻,点头道:“你再辛苦一趟,不过,这次就别带那么多人了,他们不敢公然对抗大明,国帑也不富裕……” 顿了下,道:“朕给你三千精锐,可够?” 石彪点头:“那臣何时出发?” “爱卿一路劳苦,先休息两日吧,”朱见深道,“大后天出发!” 石彪一整个给无语住了:大后天出发,那我不得立即动员嘛?还休息两日……充其量也就两个时辰。 “……谢皇上隆恩。”石彪捏着鼻子恭维,“那…臣告退?” 朱见深颔首,温笑道:“石爱卿慢走。” ~ 石彪走后,朱见深收敛高高在上姿态,亲热道: “先生,眼下局势诡谲,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入阁之事……先生考虑的如何了?” 不待李青说话,他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先生放心,该发的俸禄,朕一分也不少。” 李青无语:俸禄才几个钱儿,我是缺钱的人? “先生,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朱见深富有情感的说,“如今大明表面看,一副盛世繁荣景象,然,这繁荣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巴拉巴拉…… 李青缓缓舒了口气,抬手制止朱见深的逼逼赖赖,点头道:“我可以入阁,但我做完要做的事,就要退了。” 还有这好事儿……朱见深忙不迭点头:“先生劳苦朕是知道的,待先生卸职之时,朕给先生封公。” 李青笑笑:“那就先谢过皇上了。” “这是先生应得的,呵呵……不用谢。”朱见深生怕李青反悔,忙道:“朕待会儿就下中旨,明日先生便可以来办公。” 李青点头:“可以,但我办公时间可不固定,皇上你是知道的,我年纪大了。” 朱见深捏着鼻子同意,“朕体谅。” “那行,臣告退。” … 李青前脚一走,后脚朱见深就下中旨召李青入阁! 在朱见深的授意下,仅一个时辰,就在官场传播开来,继而掀起惊天骇浪。 这混账入阁,那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呃…他不入阁好像也没什么好日子,但显然,这厮入阁后,受掣肘更大。 可皇帝下的是中旨,这个没办法反对,中旨不容置疑,反对就是反皇权。 只能反当事人,可弄李青……代价太大了。 正统朝一众官员闯入李青家,结果被反杀,这事也才过去二十来年,有一些亲身经历过的人,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来硬的显然不行,来软的……效果也不大。 李青脸皮那么厚,手段也够脏,尤其是那副‘舍得一身剐’的不要命打法,整就是一滚刀肉。 这可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当然,最不爽的是内阁,至于六部堂官,都察院御史这些人,有排斥心理,但不大。 甚至,他们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寄希望于李青把内阁搅得鸡犬不宁。 ~ 小院儿。 橘色夕阳照在果树枝丫,更显生机勃勃,今年回暖更晚一些,进入三月份儿,果树才发出嫩芽。 朱婉清摆好碗筷,朝果树下的李青喊道:“李叔,吃饭了。” “来了。”李青放下小说,起身来到客堂,“呦,今天不错嘛,还有红烧鱼,嗯…色香俱佳,就是不知味道如何。” 朱婉清不好意思的说:“侄女儿手艺一般,比不上您和大哥哥,李叔你别嫌弃,呵呵……也是头一次做,献丑了。” 李青夹了一筷子品尝,很快眉头蹙起:你还真是献丑了。 他默默放下筷子,转而吃起其它菜,道:“你辛苦了,这鱼赏给你吃,可不能浪费。” 朱婉清:“……” 不用尝,肯定不好吃……朱婉清哭丧着脸:“李叔,这次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青笑道:“我也没说你故意的啊!” “那你还……” “浪费可耻!” 胳膊拧不过大腿,朱婉清无奈,只好夹起一块尝尝:还好,不好吃,却也没到难以下咽地步。 她扒拉了口米饭,鼓着腮帮子小声说:“李叔,你真要入阁呀?” “钦差来传旨时,你不都听到了吗?”李青夹了块红烧肉,“嗯,这个还不错,以后做菜要用心。” “……知道了。”朱婉清点头,又问:“李叔,你在官场应该…很不受待见吧?” “嗯?你什么意思?” “不是…真不是那意思。”朱婉清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李叔你入阁会得罪很多人,侄女儿是担心你应付不过来。” 李青摇头嗤笑:“正统初年庙堂那般乌烟瘴气,我都应付得过来,眼前这虽也棘手,但比那时好多了,不算什么。” “喔~”朱婉清放下筷子,双手托腮盯着李青看,“李叔,我想知道……” “你皮又痒啦?” “……没有。”朱婉清郁闷地鼓起腮帮子,悻悻拿起碗筷扒拉米饭,用李青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 “让我知道又怎么了,我还能乱说啊,满足我一下好奇心有什么打紧?小气鬼!” 李青淡淡道:“以后吃饭时闭嘴!” “……李叔,我只是觉得…辛勤付出的人,不应默默无闻,至少应当被少数人铭记,哪怕只有一两人。”朱婉清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李青抬头瞟了她一眼,神色温和下来:“吃饭吧。” “好叭。”朱婉清泄了气,尽管几乎笃定心中所想,但没得到亲口承认,始终是不作数的,让她百爪挠心。 郁闷了阵儿,朱婉清问:“李叔,以后什么时辰叫你起床?” “不用。” 朱婉清诧异:“你早上起得来?” “起不来。”李青无所谓道:“但我可以半晌午,甚至下午去办公,我只是入阁,又不上早朝。” 朱婉清:“……” 其实,她好想解开这部大明活历史,以便了解这近百年来的大明,她太好奇了,好奇列祖列宗的传奇,好奇李青的传奇…… 然…李叔太过暴躁,她不敢再轻易试探。 但好奇心并未因此湮灭,反而愈发浓郁。 唉!什么时候才能让李叔说实话呀……朱婉清歪着脑袋,神游天外。 ‘啪!’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接着是没好气的声音:“想什么呢?吃你的鱼!” “……知道啦!” 第59章 李青:我并非针对你! 文华殿。 早朝后,几位内阁大学士便汇集在这里,但谁也没心情办公。 他们心里很不舒服,不仅是因为有人横插一脚,也有对勋贵入阁的忌惮,况且这人还是臭名昭着的李青。 陈文、彭时、刘定之,以及最后补进来的商辂,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人的名、树的影,一想到以后要跟李青成为同僚,甚至成为利益团体,他们就一阵头大。 这厮有多不讲究,可以说人尽皆知,跟他共事,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四个人静默许久,彭时率先开口,皱眉道: “陈阁老,这李青早朝不上,文华殿也不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要不禀报一下皇上?” 陈文是首辅,彭时这么说并无不妥,还给人一种尊重上级的感觉。 刘定之眼珠转了转,也附和彭时,商辂稍作迟疑,跟上节奏: “陈阁老,您是正统元年的进士,还是乡试第一,而李青入朝时都正统五年了,据说最初不过是个博士,且还是花钱运作得来的官儿,他哪能跟你比啊?” “就是,论资历,论学识,十个李青也非陈阁老对手。” “阁老,皇上是让他入阁没错,可没把这内阁首辅的位置给他,您老可是他的上司啊,他如此托大,分明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副忠心耿耿模样,表示只认陈文这个首辅,李青算个屁! 但陈文却不这么想,他如何看不出,三人就是想拿他当枪使,把他架起来对抗李青。 以达到,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老子才不上套呢,我都一把岁数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出这风头干嘛?老子还想落个善终呢……陈文腹诽。 不过,他脸上却也升起一抹愠怒,哼道:“永青侯确是有些放肆了,辜负了皇上期望。” 三人点头,期待下文。 不料,陈文却道:“好了,先不管他,我们忙,不能贻误国事。” 三人:“……” 就这? 不就这咋滴,你们能耐,你们咋不上? 一个办公室,四个人,八百个心眼子…… 内阁的工作内容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帮皇帝整理奏疏,并附上批注意见,不过采不采纳,如何实施,都要皇帝来决策。 到了成化朝,他们仍没脱下秘书这个属性。 当然,这是因为六部的压制,以及皇帝的刻意削弱,不然内阁不至于如此憋屈。 而内阁之所以被压制,是因为内阁类似于‘现管’,若不加以遏制,让其有了‘现官’之权,无论对六部,还是对皇帝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 尤其是三杨掌权时期,内阁一度差点儿没摁住,随着三杨落幕,朱祁镇对内阁明里暗里进行打压,六部也着手反击,让内阁再度回到了他们应有的位置。 朱祁钰执政期间,对内阁也是保持谨慎态度,他也明白,放权给这些往奏疏上批注建议的人,会带来什么影响。 建议权,若转变为行政权,那权力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内阁对此自然心中不爽,但不爽归不爽,他们也翻不起浪花。 六部本就势大,加之皇帝偏帮,他们只能做‘老二’,如今更是‘老二’都危险,都察院也想过来抢地位了。 眼下,李青一个勋贵也入阁,更是让内阁几人难绷: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四人暗暗一叹,开始翻阅奏疏…… 太阳升得老高,李青才姗姗迟来,笑着跟几人打招呼: “呦,几位,都忙着呢?” 四人抬头,见李青一脸笑眯眯模样,差点没忍住:你要不看看圭表,这都什么时辰了? 陈文笑着拱了拱手,道:“永青侯是勋贵,按理说呢,我等要给侯爷行礼,然,眼下侯爷也入了文官体系,大家都是同僚,您看……” “不用行什么礼,以后同僚相称就行。”李青也不喜欢那一套。 见李青如此好说话,陈文心下松了口气,对李青的坏印象稍稍好了那么一丝,其他人亦然。 要是每次见面都行礼,他们气势只会更弱,在李青面前永远没办法挺直腰杆。 简单寒暄几句,李青来到长长的书案前坐下,道:“文治方面我也不是很懂,以后,我来负责武备,诸如:漠北草原、河套地区、各地土司之类的奏疏,可好?” 顿了顿,“商业上,我也有一定造诣,一并兼顾了,也算是为诸位减轻一下负担。” 上来就抢军备、财务方面的业务,饶是陈文抱着‘让让他’的心理,也不由一阵火大。 其他三人也没好哪儿去,鼻子都要气冒烟儿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陈文当场撂了脸子:“李大人,你未免太霸道了吧?” “有吗?” 陈文气结:“怎么说,我也是内阁首辅,你虽有爵位在身,然,进了内阁就得按照内阁的规制办事!” 陈文一甩袍袖,语气淡淡:“我是内阁首辅,如何安排我说了算!” 我还得看你脸色?李青嗤笑,道:“陈大人,我来内阁是办事的,可不是受气来的,我李青什么性子想必你也知道,请收起你的傲慢!” “你……” “还有,我并非针对你!”李青扫了另外三人一眼,淡淡道:“诸位,我今儿就把话挑明了,军备、海商事宜我来负责,其他方面你们负责,咱们互不干涉! 当然,你们有权力不认同,但,你们大可一试!” “你狂妄……!”彭时等三人脸色倏地一变,连商辂也是怒目而视。 李青不以为意,只是道:“我入阁是皇上请我入阁的,其实我完全可以奏请皇上,将你们都换了,我自己搭个班子,你们猜皇上会不会同意?” “李青,你休要猖狂!”陈文胡子一撅一撅的,恨声道:“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真以为这还是正统、景泰朝了?” 彭时奋起响应:“不错,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李青笑了笑:“首先,我们之间没仇,我也没想着对付你们; 其次,还是那句话,我来内阁是做事的,不是看人脸色的,军备、海商,这两方面我来管,其他交由你们,愿意,咱们还是好同事,不愿意……那你们找皇上告状就是。” 李青往椅背上一靠,无所谓道:“若你们能说得动皇上,我立即走人。” “行,这可是你说的,咱们走着瞧!”陈文一甩袍袖,愤愤离去。 “咱们走着瞧!”彭时也放了句狠话。 接着,是刘定之、商辂: “走着瞧!” ~ “皇上呐,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四人泣涕涟涟。 这模样,仿若受气的小媳妇儿,跟老公诉苦:老公你说句话,我们被李混蛋欺负惨了。 “你们……唉,你们这又是何苦呢?”朱见深一脸为难,“永青侯在军备、海商事宜上造诣颇高,这一来你们又能减轻负担,这不是两全其美嘛,都别哭了……” 老公显然不想管,并表示:就这么办,你们别那么多屁事儿。 陈文老泪纵横,颤声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若皇上以为臣等无法为君分忧,那么……就准许臣等告老还乡吧!” 媳妇儿显然气不过,放狠话:你不管他咱就离婚! 朱见深皱眉,一股无名火起,语气生硬起来: “陈阁老这些年,为国操劳,从不爱惜身体,朕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既然阁老想颐养天年,那朕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老公:离就离! “皇上……怎可如此?”陈文涕泗横流,悲伤欲绝。 媳妇儿:呸!你个没良心的渣男! … 僵持许久,朱见深实在疲于应付,实在是这几人太能哭了,哭得他恼火之极,却又不好发作。 只好道:“几位爱卿一心为国,两袖清风,生活清苦……来人,稍后给几位大学士每人送去纹银百两。” 老公表示:拿去买个包,别没事儿找事儿了,再逼逼赖赖,老子踹了你们再找几个年轻的。 媳妇表示:“……” —— 陈文四人终究是不想离……不想告老还乡,好不容易混到这一步,换谁也不舍得放弃。 内阁大学士这个职位,不知多少人盯着呢,尽管权力受损,但也不是一般官职能比的,唉…凑合着过吧! 没办法,谁让他们碰上了李青这个煞星,皇上又铁石心肠,他们能怎么办? 只能无奈接受! 陈文说道:“皇上,若永青侯插手军备、海商之外的事,该当如何?” “是啊皇上,内阁权力集中在一人身上,着实不妥。”彭时附和,道:“纵然李青一心为公,但李青之后呢?” 该说不说,李青在官场人品差到极点,但从没人怀疑他有私心,也没在忠心与否上面做过文章。 不过,这不耽误绝大多数文官讨厌他。 “还请皇上给个准话!”四人异口同声。 总得有个底线,要是李青得了这么大权力,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那日子真就没法过了。 朱见深沉吟少顷,也觉得不能太过放权于一人,他信得过李青,但一码归一码,制度上的事,不容马虎。 “他只管军备、海商!”朱见深爽快给了四人想听的答案,“除此之外,他无权插手!” 第60章 不愧是一个爹生的 文华殿。 李青坐一边,陈文四人坐另一边,泾渭分明,就差在中间画一条三八线了。 那副很不爽却干又不掉李青的样子,着实有些……搞笑,同桌关系可以说降到了冰点。 李青无所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下笔如飞。 批阅奏疏,他还是很有经验的,想当初,他的同桌是朱标! 如今换成陈文等人,他都觉得掉价了呢。 就是不知陈文等人知道内情,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李青效率很高,数十本奏疏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处理完毕,然后封存进箱子里上锁。 这些批注好建议的奏疏,后续司礼监会带走转呈给皇帝。 他拍拍屁股正准备下班,陈文清了清嗓子,道:“李大人这就要走?” “不然呢?”李青一脸奇怪,“活儿我都干完了啊?” 陈文哼道:“国之大事,需慎之又慎,虽说内阁的建议皇上不一定全部采纳,可你如此儿戏,无形中给皇上平添了多少负担?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打住打住!”李青一脸黑线,无语道:“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太磨叽了?” “你……” “别误会,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李青说道,“陈阁老今年六十有三,精力不济在情理之中,能继续为国尽忠,已是难能可贵。” “呵呵,李大人这是在点老夫吧?” 艹!果然,野猪吃不了细糠,还是不能给好脸……李青淡淡道:“随你怎么想吧!告辞!” 说罢,径直扬长而去。 陈文老脸涨红,哆嗦着抬起手,指着李青离去方向:“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彭时瓮声道:“阁老,下官觉得他就是在暗示您退位呢?” 商辂有些迟疑:“是……这样吗?” “那必然啊!”刘定之瞪了商辂一眼,哼道,“阁老,您老还看不明白吗,即便咱们不惹他,他也会惹咱们的啊!” 商辂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 他如何看不明白,俩人就是憋着坏,想把老头子架起来,跟李青硬刚。 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之前他被皇上召进内阁,陈文还给他小鞋穿呢,如今不落井下石,不跟着坑陈文就已经很大度了。 陈文呼哧带喘,眼睛都红了,这要搁平时他不会如此失态,也不会看不出同僚的拱火行为,但,眼下他已经被愤怒蒙蔽了双眼。 没办法,李青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破防,失去理智。 “混账,辱我太甚!” “阁老消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 李青没心情在意同事间的勾心斗角,他入阁只是想解决一些潜在问题而已,其他事,不值得他关注。 小院儿。 李青倚在躺椅上,思考着如何完善商业制度,以及提高明军的战斗力。 如朱见深所说,现在的大明处处繁荣,但在繁荣景象下,也隐藏着诸多问题,甚至有些事,已经到了必须重视的地步。 最直观的问题,就是海商不规范,以及明军战力下滑! 尤其是后者,如今草原局势紊乱,更让李青觉得提升明军战力,刻不容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不用得上且不说,但要保证万一要用的时候,必须得有! 特别是三大营的协同作战,必须得提上日程了……李青蹙眉道: “从哪里开始下手呢? 打仗讲究个师出有名,且也要有一定战略意义,不能为了打仗而打仗……草原局势诡谲是真,但…老实也是真,直接发兵,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李青摇了摇头,一时间找不到头绪。 虽说通过演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战力,但在实战中杀敌、立功、奖赏,无论是战力的提升,还是士气、武备的提升,都是演武无法比拟的。 现在的大明比立国时要繁荣昌盛太多,然,明军战力却反而下滑了不少,对大明来说,这很不健康。 繁荣和武备必须在同一水准线,这才不会引起外部势力的觊觎,尽管大明仍在巅峰,但一直若不思进取,终究是会走下坡路的…… “李叔,吃饭了。”朱婉清喊了声。 “嗯,天都暖和了,在院里吃吧。”李青收回思绪,起身洗了把手,来到石桌前坐下,等着开饭。 今日的饭菜没昨日丰盛,不过味道都还说得过去。 “李叔,您下午还去宫里吗?” “不去了,今日的事处理完了。”李青回了一句,继续吃喝。 朱婉清试探道:“李叔,侄女一个女儿家,不好一个人抛头露面,要不,您带我去京师大街逛逛?” “不去!” “……上了岁数的人,多走动走动有好处。” “都上岁数了,我还走动什么?”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应当多享受享受。” 朱婉清无奈,“我就是想多看看,爹爹和娘亲生活的地方,我一妙龄少女,又倾国倾城……” “打住!”李青揶揄道,“你可真会给自己贴金,还倾国倾城,充其量也就不丑而已,别麻烦我,我可没那闲工夫。” 朱婉清气道:“家里没菜了,你看着办!” “明儿我去赶集。”李青说。 这下,朱婉清实在没借口了,只好说实话:“李叔,我整日憋在小院儿里,太闷了啊!” 李青想了想,道:“嫌闷的话我回头跟你皇帝大哥说说,不行就进宫住几天。” “啊?”朱婉清震惊:“他,他也知道了?” “嗯,知道了。”李青点头:“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不会对你不利的,当然,若你不愿意,继续在家就是。” 顿了顿,“其实你想去京师大街逛,直接去便是,没什么打紧的; 天子脚下治安很好,再说,你都快嫁出去了,不用太在意这些封建糟粕,大明也没有规定未出阁女子不得私自外出。” “封建糟粕?”朱婉清愕然。 “呃……算了,你爱去不去。”这小丫头够跳脱了,李青也怕再给她解除封印,以后干儿子会被拿捏的更死。 ~ 午饭后,朱婉清再问李青,“李叔,你真不打算出去逛逛吗?” “你想去的话,去就是了。”李青笑笑,取下一只玉牌,“这是宫中特有,稍微见过世面的人就知道,这是显赫大官家的子女专属饰品,戴上它能杜绝麻烦。” “谢李叔,”朱婉清接过,不放心的问:“那要是遇到没见过世面的人,咋办?”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见过世面的人,更不敢惹事。” “也是哈。”朱婉清讪讪点头。 她虽古灵精怪,且带有刁蛮属性,但终究是第一次一个人逛大街,还是有些惶恐,迟疑道: “李叔,要不您陪我一起吧?” “玉牌还我。” “……不还,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朱婉清恨恨跺了跺脚,转身出了门。 李青摇头失笑,走到躺椅前躺下,眯着眼,沐浴着午后春暖,不多时,便困意上涌。 就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永青侯在家吧?” 说话的是怀恩。 李青不爽地睁开眼,“什么事?” 怀恩声音再次传来:“皇上驾到,还请侯爷立即开门。” 李青忍不住吐槽:不愧是兄妹,都有一颗闲不住的心。 “来了!” 李青上前打开门,请朱见深进院,怀恩本想跟进来,但李青关门太急,没给他机会,还差点夹到他鼻子。 朱见深诧异了下,失笑道:“怎么,还在为今日跟陈文他们的愉快而气恼?” “我还不至于那般小肚鸡肠,”李青起床气未消,“皇上来可是有事?” “没事朕就不能来吗?”朱见深伸了个懒腰,叹道,“宫中太憋闷了,反而你这小院儿……每次来都颇为放松。” “你俩…可真是一个爹生的……”李青忍不住咕哝。 “先生在说什么?” “没什么,”李青岔开问题:“你来我这儿不只是为了放松吧?” 呃…怎么有种怡情楼的既视感? 朱见深点点头,自顾自走到石桌前坐下,“先生请坐,别客气。” 弄得跟你家一样……李青也是没了脾气,走到他对面坐下,“说吧!” “先生的奏疏批注,朕都看了,总得来说没什么问题,但……”朱见深道,“先生在一道江南水师递送的奏疏上批注,不仅同意了申请拨款,还额外加了一万两银子,这是否……有深意呢?” 李青知道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嫌他大手大脚。 李青斟酌了下,道:“皇上,随着海上贸易的持续进行,大明和海外诸国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嗯…… 我认为,未来大明的潜在祸患,海上力量要大于漠北!” 李青认真道:“海商利益巨大,这一点众所周知,我们看的到,人家也看的到,在利益的驱使下,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利益是最原始的驱动力,有利,就会有人为之奋斗!” 吁了口气,李青继续道:“若未来敌人自海上来,开着巨轮利炮,当如何应对?” 朱见深一滞,“这…那些蛮夷还能翻天不成?” 李青道:“若一直抱着大明天下无敌的心理,人家未必不能翻天! 早在永乐朝,三宝出海做生意……宣扬国威之时,就遇到了海外的冒险家,人家的火器并未落后咱们太多,大明在发展,人家也在发展啊!” 朱见深瞳孔微动,他被李青这一番言论给惊到了,同时,也有些不解: “永乐朝的事,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第61章 先生,你出书吧 “啊?这……”李青尬住,少顷,解释道:“我这都是在太宗实录上看的,之前我不是在翰林院审核中宗实录嘛,闲着无聊,就看了太祖、太宗……” 李青一口气将所有补丁打上,杜绝了类似的尴尬。 不料,朱见深却道,“太宗实录朕也看了,上面并未记载你说的这些。” “你漏看了。” “没有!”朱见深语气笃定,傲然道:“太宗实录朕整个看完了。” 你还真是爱学习啊……李青咬着牙腹诽,笑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好像是于谦说的。” 于谦人都回老家了,李青不信他还能再把于谦拽回来求证。 朱见深确实没这么无聊,他没怀疑李青的身份,却很怀疑李青是在诳他。 “先生口中的冒险家,是哪个小国,叫什么名字啊?” 李青想了想,道:“佛郎机!” “当真?” “我骗你做甚?”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其实有很多事,实录上都没记载,亦或记载得有出入; 当然,这都是于谦给我说的!” 万事皆可于谦,反正于谦也不在京师。 朱见深来了兴趣,“比如呢?” “比如太宗扬国威于万邦!”李青道,“其实说白了,就是奔着做生意去的,太宗那般丰功伟绩,没有庞大的财力支持,再如何雄才大略也做不到啊! 只不过,实录为了表面光亮,就写成了扬大明国威。” 顿了顿,“不然,自太宗之后,海上贸易为何如此火爆?就不说民间了,除了太上皇执政前期,海上贸易搁置了段时间,其他时候朝廷可有停过贸易?” 朱见深缓缓点头,随即道:“这么说来,你很懂喽?” “略懂!”李青颔首,一副高人模样。 朱见深瞟了他一眼,道:“既然很懂,那…先生,你出书吧!” 李青:“?” 他以为朱见深是在调侃,不料,朱见深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说的这些,朕压根儿就不清楚,如你所说,实录什么的有许多都经过了加工,并非真实原貌,如此下去再过几代人,后世大明皇帝都不知道祖宗事迹了。” 李青呆了呆,旋即点头,表示没问题。 这方面他还真没想过,如今被朱见深这么一说,他真觉得很有必要。 知道前人事,才能从前人身上学习到经验,吸取到教训,再不济,也能让后世之君认识到真正的庙堂。 毕竟……笔杆子掌握在文人手里,实录动辄百万字的文言,其中夹杂了多少私货,李青这个活历史也不甚了解。 “我可以出书,但…你如何让后世之君相信我写的,是真实存在的呢?”李青问。 朱见深也有些犯难,“也是啊!这倒是个难题……” 却在这时,外面响起朱婉清声音:“李叔,李叔你快出来一下,他们不让我进去。” 朱见深愣了下:“这是……?” “你妹!” “?” 朱见深懵了下,这才回过味儿来,“她又来京师了?” “嗯,来有一段儿时间了。”李青点头,“你去,还是我去?” “我来吧。” 朱见深起身走向大门口…… 李青却在思考,如何让他写的东西,被后世之君认可。 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但跟朱见深这么一聊,他猛然意识到,大明历史已经有扭曲的趋势,这个问题很严重,会影响后世之君对前朝的判断。 “李,李叔。”朱婉清怯怯叫了声,捻着衣角,头都不敢抬。 李青回过神儿,抬头瞥了她一眼,诧异道:“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我一个人不敢去,”朱婉清讪讪道,“就在连家屯儿逛了下。” 李青好气又好笑,笑骂道:“门里猴!” 朱婉清又羞又气,却不敢发作,除了害怕李青之外,她对这位陌生的皇帝大哥,也十分敬畏,不敢君前失礼。 “好了,我和皇上在谈国事,你先回自己房间吧。” “是。”朱婉清点点头,向朱见深微微一礼,转身跑开了。 朱见深望了自家妹子一眼,又看向李青,眉头不由皱起。 “怎么了?”李青问。 朱见深不悦道:“你对她一直这么呼来喝去吗?” 别生气,我对你爹也这样……李青摸了摸鼻子,道:“小姑娘玩心大,严厉点没什么不好。” 朱见深更是不悦,他和这便宜妹子没什么感情,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家妹子,李青这行为,可以说离经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 “她虽没有名分,但终究是大明……”他压低声音,“大明的公主,你怎能这般!?” 李青咂吧咂吧嘴,问:“那要不,我把太上皇请回来,看他怎么说?” 朱见深:“……” “咱们谈国事吧!” 李青笑眯眯点头:“嗯,刚才说到哪儿了。” “出书!” “这个先不急,上百年间的事情太多了,非一日之功,还是先谈即将面临的事吧!”李青认真道,“我建议,水师要重视起来!” 历史已经发生了偏移,这么多年下来,海商贸易如火如荼,早已和历史上的大明不在一个频道,未来海上会面临什么考验……他心里着实没谱。 朱见深道:“非朕心疼财力,而是大明国帑着实不富裕,水师的花费,就连最烧钱的神机营,都比不上!” 李青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不是让你立即全面发展,只是先做个试点,目前仍是要以防范漠北为主。” “嗯…朕也觉得当下把重点放在漠北,才是最正确的。”朱见深松了口气,道:“朕觉得,日后河套必将不安稳; 原因很简单,瓦剌分裂的三大阵营,表面上对大明恭顺,实际上也是为了贸易往来,一旦贸易口子扎紧,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把目光瞄向河套。” 朱见深吁了口气,继续道:“瓦剌在草原混了这么多年,基本和草原本地人无异,几乎都长得差不多,就是真来抢,事后大明也无法证明是他们,不可不防!” 李青欣然点头,朱见深的大局观、政治目光,都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那皇上以为,当如何做?”李青不急着发表看法。 朱见深沉吟少顷,道:“朕准备将驻守在河套的明军,抽调一批回来……” “具体抽调哪些?” “三千营!”朱见深道,“造成的空缺,让那些部落补上,同时,再补充进一批神机营将士。” 李青欣然更浓,问:“为何?” “明军的战力,主要体现在三大营协同作战,这样做有助于快速恢复军队战力,还能快速同化那些部落。”朱见深沉吟道:“后续还可以通过换防,用以磨砺大明军队,这一来,若日后要出兵草原,便能延续太宗时期的摧枯拉朽!” 李青欣慰笑了,拱手道:“皇上圣明!” 突然的客气,让朱见深很不适应,他讪讪一笑,“先生也认可朕的设想?” “如此安排,甚为妥当。”李青含笑点头,不吝赞美。 朱见深咧嘴,想笑,却又突然收敛,皱眉道:“其实,目前最重要的还不是漠北局势!” “是钱!”李青说。 “对,”朱见深重重点头,“俗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无论军备,还是文治,都离不开钱,干啥事都要钱,可……” 他苦笑道:“可朕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啊!” 顿了顿,他试探道:“要不,再印些宝钞?” 李青断然拒绝:开玩笑,没让你还贷款你就偷着乐吧,还再印宝钞呢? “钱,可以从商业税上做文章!”李青说道,“我这段时间正在酝酿此事,皇上你先别急,我尽快拿出一套章程出来,以充盈国帑。” 接着,李青讲起了五个橘子的理论。 他给朱见深补过金融课,但没有系统性的讲解过,今日正好趁着机会,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给朱见深听。 这一讲,就是一下午。 申时末,朱见深起身告辞,叹服道:“先生看待问题,果然与众不同,却又相当透彻,嗯…钱的事就有劳先生了。” 李青含笑点头:“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皇上尚且年轻,有充分的时间部署,许多事情慢下来,反而会更快!” 朱见深也笑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朕自是明白,先生放心,朕不会犯太上皇……朕有的是耐心。” “嗯…皇上慢走。” … 朱见深前脚一走,后脚朱婉清就冒出头,“李叔,皇帝走了?” “走了!”李青没好气儿道,“你平时不挺能耐的吗,怎么连出个门都不敢?” “谁说我不敢了?”朱婉清挺了挺胸脯,悻悻道:“我不在连家屯儿逛一圈儿了吗?” 李青懒得跟她掰扯:“行了,做饭去吧。” “……李叔,家里真没菜了。”朱婉清苦笑着说。 “那算了,一顿不吃也饿不死。”李青嘀咕了句,就要躺回他最爱的躺椅。 朱婉清连忙拉住他,可怜兮兮道:“李叔,您带我下次馆子吧,我做的饭…我自己都嫌难吃,这么些天下来,我都饿瘦了一大圈儿。” 李青看了看太阳,确实还来得及,今日朱见深的表现让他心情不错,便点头同意: “成吧,顺便治治你这门里猴的毛病!” 朱婉清:“……” 第62章 技高一筹 去了京师大街,李青才发现被套路了,这小丫头就是装的,不过他并未生气,反而有些唏嘘。 小丫头再如何古灵精怪、刁蛮任性,都逃脱不了时代的局限性。 她不是怕生,而是怕未出阁女子独自抛头露面,遭人非议。 尽管她的出身是那般显赫,仍是被时代背景牢牢束缚,不敢轻易违背。 有些东西他可以改变,有些东西他改变不了,真若强来,只怕会适得其反。 至少,眼前这小丫头他不准备改变,真要给她灌输后世思想,她还不得上天? “想吃什么?”李青问。 “随便。” 李青眉间一挑,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朱婉清没注意他的表情,全身心沉浸在京师大街,看着这热闹场面,啧啧道: “不愧是京师,不比金陵差,真是热闹啊……!” 在小院儿憋了这么久,此刻的她就像松了绳的狗子,那叫一个欢快。 李青失笑,忽觉自己对晚辈的关爱的确太少了,于是道:“以后,李叔不忙的话,常带你出来逛逛。” “真哒?” “前提是你别作妖,不然……” “腿给我打断?” “知道就好!”李青哼哼道,“行了,吃饭去,再磨叽天就黑了。” ~ 饭馆儿不算大,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子,朱婉清咔咔点了十多道,还不罢休…… 李青伸手拿过菜单,黑着脸去掉一多半儿,只留四菜一汤。 小气鬼,真抠门……朱婉清腹诽,小嘴儿撇了撇,然后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瞧着外面大街,嘴上嘚啵嘚个不停。 李青起初还搭上两句,随后见她小嘴儿叭叭个没完,索性也不管她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到两刻钟,菜肴陆续上桌,朱婉清惊叹:“好足的分量……” 北方菜量都足,四道菜有两道都是用小盆儿装的,就连鱼都比金陵的大一倍有余。 朱婉清这才醒悟李叔为啥去掉一多半,就这四道菜,两个人都吃不完。 “时间不早了,赶紧吃,吃完咱们早些回去。”李青抄起筷子就是造,一点也不客气。 “李叔你给我留点儿。”朱婉清连忙开动,同时,打消了吃不完的想法,看这架势,李叔一人就能清盘。 这次,她格外安静。 李叔闷头就是造,多说一句,就得少吃一口。 话说北方菜还挺好吃的,麻辣鲜香,虽重口了点儿,却十分下饭……朱婉清吃的开心。 她好久没吃过这种可口的饭菜了…… 出饭馆儿时,都打着饱嗝儿,一脸意犹未尽。 “李叔,以后咱们每天都来饭馆吃吧?”朱婉清希冀的问,“又不贵,咱家里也不差钱儿。” 李青微微摇头:“当你每天都来吃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变得不那么好吃了,所以啊,偶尔下次馆子就成。” “实在不行,侄女儿请您。” “我懒得整日跑。” “……” 离天黑还有一小段时间,朱婉清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不舍得浪费,又在街上逛了起来。 李青没催她,狗拴久了还得溜溜呢。 近两刻钟后,橘红色的夕阳逐渐远去,两人这才往家走,朱婉清买了一堆小东西,背着小包裹,一路叽叽喳喳,开心极了…… 李青忆起往事种种,神色温和许多,少了些严厉。 … 入阁并未占用李青太多时间,一天连去带回,也就不到一个半时辰,辰时末出门,晌午不耽误回来吃午饭。 他大多时间仍是在小院儿度过,不过,相比之前的清闲,现在的他忙碌许多。 忙着写书…… 有时觉得枯燥,也会出门遛狗……跟小丫头去街上转转,舒缓心情。 转眼,盛夏来临。 小院果树枝叶茂盛,知了趴在上面蝉鸣不断,有些恼人…… 树荫下,李青睁开眼睛,仰脸望了望斑驳的翠绿枝叶,郁闷的嘟哝:“你们继续叫,我走行了吧?娘的,还惹不起了。” “李叔,您要去街上吗?”朱婉清迎上来,满脸:带我一起呀。 “这大暑的天,有什么好逛的?”李青没好气道,“一圈儿逛下来,小脸给你黢黑。” “我可以打伞啊。” “别闹,我出去有事儿。” “李叔,您不会是去怡情楼吧?”朱婉清嘻嘻打趣。 李青呆了下,嗤笑道:“有些人就不能给好脸儿,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野猪吃不了细糠。” “李叔你咋骂人呢?”朱婉清气结。 “敢调侃长辈,没打你就够客气了。”李青哼哼着往外走,“你大哥哥那边战斗基本结束,很快就会踏上返程,若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你,最好恭敬点儿,没大没小……” “李叔你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朱婉清伸长脖子问。 “翰林院,晚饭前。”李青走出门,一转弯儿,背影消失。 朱婉清回头望了眼李叔忘锁的厢房门,眼珠转了转,连忙小跑到门口,扒着门框向外张望,很快,李叔背影消失在巷尾。 终于让我逮着了……朱婉清忍不住露出晶亮的小虎牙。 她拴上门,蹑手蹑脚走向李青厢房,心肝噗通噗通跳…… ‘吱呀~’门被推开,朱婉清深吸一口气,抬步迈了进去。 “呼~” 朱婉清反身关上门,背靠着门大口呼吸,内心的激动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此时的她,既紧张,又兴奋…… 好一会儿,她的心跳才放缓,朱婉清拍了拍小脸儿,勇敢走上前…… 枕头下,没有! 书橱,没有! 抽屉,还没有…… “奇怪,李叔把东西藏哪儿去了呢?”朱婉清皱着眉,苦恼地跺了跺脚:“对自己侄女儿都藏着掖着,真的是……” 不能放弃,再找找,今儿机会实在难得……嗯? 朱婉清忽的察觉到了什么,迟疑着又跺了跺脚。 “空空——!” “呀嘿嘿……”顷刻间,朱婉清懊恼的神色转为得意,坏笑道:“李叔,你藏的可真够深呀,然,终是我技高一筹!” 她俯下身,仔细观察着这块木质地板,果然,这地板的缝隙要比周围大一些。 就在这儿…… 小丫头兴奋到了极点,多年的谜底,就要揭开了。 “呼呼~” 她仰起脸,嘟着嘴喘了几下,这才开始动作。 她小拇指勉强插进缝隙,往上拨了拨,继而掀开地板,一个木箱赫然出现在眼前。 “找着了!” 更让她感到庆幸的是,木箱没上锁。 朱婉清搬出小木箱,吹了吹表面灰尘,打开箱子…… 一本已有一定厚度,却没有名字的书本映入眼帘,朱婉清小心取出,打开书皮。 《洪武十五年,夏末……》 ~ 翰林院。 李青过了一遍新鲜出炉的中宗实录,问:“这是最后一版了,是吧?” 李东阳点头:“是的,侯爷若没意见,就要进行最后汇总了。” “先不急,我在河套待了一年有余,其中相当一部分都还没来得及看呢。”李青摆了摆手,道,“你们可以先忙汇总前的准备工作,我会尽快审阅。” 李东阳拱手称是,见李青没有离开的意思,问:“侯爷可还有吩咐?” “没什么吩咐。”李青笑笑,问:“你在翰林院待有几年了,对朝政有什么看法?” “啊?这……”李东阳万没想到李青会这么问,一时间僵在那儿,但很快,他就醒悟这是一道考验。 李东阳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拱手道:“敢问侯爷所指何处?” “随便,只要在朝政范畴之内都可以。”李青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闲着无聊,这也没旁人,出的你口入得我耳。” “那…学生就斗胆了。” 李青颔首:“畅所欲言便是。” 李东阳暗暗吁了口气,再次拿出当年科考时的认真,沉吟道: “如今,大明繁荣昌盛,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较之开国之初,都强盛了太多……” 巴拉巴拉…… 都是好听话。 李青也不急,就这么听着,他知道,李东阳肯定会说但是。 “然而……”李东阳看了李青一眼,见其神色平和,一副等着下文的样子,胆气儿壮了不少。 继续道:“然,看似昌盛,实则国帑却另类变穷了,穷了好多。” 李东阳道:“太祖时期,粮食便能转化为人力,有吃的便能将人动员起来,哪怕是上战场的将士,也只需额外付出一小部分钱财便可; 但眼下行不通了,随着新作物引进,饥饿基本得到解决,军队开支持续走高,各方面的建设,花费也是如此……而国帑的财富,却并随之暴增。” 吁了口气,李东阳隐忧道,“随着海商贸易的进行,人力成本被直线拔高,当然,这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对国家……却不尽然。” 李青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得到鼓励,胆气儿更足,“其实官场也深受影响,贸易的高额利润,让太多人都看到了有利可图,或直接,或间接参与进去…… 如今大明官场的另类腐败,较之太祖那时要严重太多了。” 说到这儿,李东阳扼腕叹息:“要是如今的官场,能保持太祖时期的清廉,大明定将不止如此!” 李青托着下巴,问:“针对这一现象,你可有应对之策?” 第63章 只恨自己手贱 李东阳苦笑摇头,汗颜道:“学生只看到了问题,却无解决问题的本事。” “能看到问题也是本事。”李青笑笑,继而道:“其实官场腐败现象,在太祖朝也是有的,只是那时大明建立之初,还比较穷,加之太祖惩治贪腐力度过大,这才相对清廉。” 顿了顿,李青问:“你认为,是眼下的大明好,还是太祖时期的大明好?” “自然是现在。”李东阳想都没想。 李青含笑道:“这就是了,说明大明的路子没走错,至于你说的这些问题……确实客观存在,但若因为这个就打压商业,那就是因噎废食了。” 接着,李青又给予肯定:“你不过及冠年纪,能看到这一层,已实属难能可贵。” “侯爷谬赞了。”李东阳矜持笑笑,等待着下文。 他对自己的答卷并不满意,但看‘考官’这意思,勉强算是及格,不出意外的话…… “李神童!” “学生在。”李东阳拱手,心中期待。 李青说道:“我现在身兼内阁大学士,主要负责武备,商业方面的要务,年龄大了,多少有些力有不逮,你可愿做我的副手?” “学生愿意!”李东阳内心狂喜,几乎要溢于言表,但随即,他又有些纳闷儿,迟疑道:“侯爷,这……朝廷好像没有内阁大学士副手这个职位啊?” “没事儿,我跟皇上说一下,加上你就是了。”李青很自然的说。 李东阳:“……” 若换了旁人,他肯定忍不住翻白眼儿,但说这话的李青,这就一点儿也不突兀。 试问官场之上,谁不知李青赫赫威名? 诚然,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李青就是个……混账,滚刀肉,杀千刀的…… 但在这偏见中,嫉妒成分占比最重。 他们恼李青,他们又都想成为李青。 奈何,跟李青比,他们终究是差了下乘。 … 小院儿。 李青哼着小曲儿走进来,朱婉清正择着菜,见他进来,忙起身喊了声:“李叔。” “嗯。”李青走到躺椅前坐下,伸了个懒腰,觉得坐着不如躺着,于是向后一仰,懒洋洋道,“晚饭吃什么啊?” “红烧肉、鱼羊汤、豆角、香辣豆腐。”朱婉清擦了擦手,跑去客堂倒了杯茶,小跑上前,脆生生道,“李叔,喝茶。” 李青接过,好笑道:“怎么,又想出去溜溜了?” 朱婉清摇摇头:“菜都准备上了,今儿就算了,改明儿吧。” 李青坐起身,打量了她一眼,揶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有什么请求?” 朱婉清一脸受伤:“李叔辛苦,侄女儿心疼,就是单纯的尽孝,哪有李叔想得那般复杂,侄女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啧啧,这碧螺春…味儿真浓。” “李叔,这是龙井啊!”朱婉清一脸纳闷儿。 “……做饭去吧!” “哎,是。”朱婉清乖巧点头,忙不迭去了。 李青又嘬一口茶,抬手将茶杯放在石桌上,歪头瞟了眼厢房,露出了然神色…… 晚饭算是很丰盛了,李青挨个品尝,味道都还说的过去,可见小丫头确实下足了功夫。 “李叔,味道如何?”朱婉清紧张的问。 “还不错,再接再厉。” 李青点评了句,继续吃喝。 朱婉清却没什么胃口,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李青,欲言又止。 “看我做甚,吃饭!”李青没好气道,“别逼我在吃饭的时候扇你!” “……知道了。” 朱婉清端起碗遮挡在脸前,筷子扒拉着米饭,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只是那一双眼睛,时不时往上瞄。 吃完饭,李青拍拍肚皮,起身回房。 “李叔!” 李青回头:“什么事儿?” “我……”朱婉清粉拳紧握,紧张到了极点,她鼓足勇气,说:“我有话问您!” 李青皱眉,“问!” “我……我,我想问问,大哥哥啥时候能回来。”事到临头,朱婉清还是退缩了。 对李青,她很敬畏。 李叔好的时候真好,坏的时候也是真坏,她不觉得,李叔说打断她腿是在吓唬她。 她好奇心浓郁,却也不愿为此付出瘫痪的代价。 鼓足的勇气一下子全泄了,她显得病恹恹,无精打采,自嘲懦弱的同时,也提不起再寻根问底的勇气了。 李青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温笑道:“快了,捷报送回已有数日,想必眼下已经在做善后事宜了,估摸着…再有个把月他就能回来。” 只要不戳破,李叔还是李叔,真戳破…李叔可能就是李某了……朱婉清心下叹了口气,决定先将心思掩藏起来,待有一朝一日遇到合适机会,再开诚布公。 大哥哥快回来了,她心中欢喜,不吐不快的抑郁,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李叔,大哥哥没受伤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没有吧。”李青道,“奏疏上并未提及,不过可以肯定他没事,不然奏疏上肯定会写。” 闻言,朱婉清稍稍松了口气。 “还有事?” “没、没了。” “嗯…” 目送李叔回房,朱婉清无力瘫坐在石凳上,懊恼自己胆小。 现在,她已经确定,李青就是李青,永青侯就是永青侯! 同时,她还探究出了张爷爷就是仙人张邋遢,这也正好说明了李叔长寿的原因,仙人的徒弟,活得长很正常。 可问题是…张爷爷都故去了,李叔他又能有多少年呢?上次,李叔独自回来时,明显老了好多,是不是大限也快到了啊…… 朱婉清思绪纷飞。 有对李叔身体的担忧,也有吃到了惊天大瓜,却只能憋在心里,无法说出口的郁闷; 同时,还有浓浓的心疼…… 她好想告诉李叔,她都知道了,她想让李叔知道自己被人了解,被人理解…… 她想……若是那样,李叔的孤独感,兴许会减轻好多。 尽管那本书中记载的都是朝中之事,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孤独感,却是那么浓郁…… 她不想默默付出的人籍籍无名,但同时,她也明白,李叔努力掩藏,也有自己苦衷。 “唉…真的是,早知道就不好奇了,现在弄得……我都难受死了。”朱婉清悲苦不已,只恨自己手贱,非要打开那木匣子。 … 次日,乾清宫。 李青说明来意。 朱见深沉吟道:“给你配个副手可以,但这个副手不能有官职,否则将又是一番扯皮,朕也不想让内阁壮大。” “可以。”李青点头。 朱见深道:“那成,稍后先生去说便是,反正也不是任免,你以传朕口谕之名,让他做你副手吧。” 顿了顿,“上次你说了之后,朕就对这个李神童展开了调查,嗯…确实是个人才,又是行伍家庭出身,值得培养,不过……” “皇上有什么打算?” “朕不想他过早踏入官场,他太年轻,没有经历过足够的磨砺。”朱见深叹道,“尤其是像他这种天才,太早踏足官场,要么走向膨胀,要么心气儿全无,总之……还是在压压为好。” 李青颔首:“皇上忧虑的是,见识大于能力并非好事,所以我才想着培养他的能力。” 他欣然道:“皇上年龄也不大,却有如此见识,真乃社稷之幸啊!” 朱见深呵呵道:“那是因为,朕自小就经历得足够多,受过磨砺了。” 李青听出话中意味,眼睑低垂,幽幽道:“皇上,你不应该怪先帝,他已经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善良; 将心比心,若换成你,你又会如何? 就当初那情况,太上皇、太子、太后俱在,若不防范群臣和太子接触,那他那个皇帝可做的下去? 退一步说,真就是他下来让你上,幼年的你,掌控的了大局?” 朱见深被说的抬不起头,悻悻道:“朕有说怪他吗,好了,不说这个了,广.西瑶.族大捷,趁着这个机会,朕准备提拔一些中层武将,你那干儿子……你有什么想法?” “皇上自己看着办吧。”李青淡淡说,想了想,又道,“他还年轻,进入军队时间也不长,不宜升迁过猛。” 朱见深轻轻点头,笑道:“你还真是大公无私啊!” “其实我都不想让他踏入仕途。” “你这思想就不对了,朕得说你两句……”朱见深可算是逮着李青犯错了。 … 李青没给朱见深说他的机会,很快就去了翰林院…… 李东阳欣喜不胜,并未因没有得到升迁遗憾,他深刻明白这是个提高自己能力的机会。 他不急,他才二十岁,未来有着大把光阴,只要基础夯实,终会有出头之日。 而且,这本就是个在大佬面前露脸的机会,甚至,他已经给皇帝留下印象了,根本无需担忧未来前途。 李东阳压抑着激动,拱手道:“侯爷,具体什么时候开始?” “从明日起,”李青笑道,“不用太早,辰时末到文华殿就成,工作量不大,一天也就一个半时辰。” “是,学生记住了。” 李青‘嗯’了声,又道:“之前没看过的中宗实录,取来我看。” 李东阳解释道:“刘修撰他们正在做汇总准备,都在那儿呢,侯爷请随学生来。” … 小院儿,朱婉清没忍住,手又贱了…… 第64章 各怀鬼胎 《洪武十五年,十五万大军征讨北元王廷,深入漠北之后,却苦苦找寻不到敌人,本应撤军,主帅蓝玉却坚持己见,抛下副帅李景隆、监军李青,趁夜挺进……》 朱婉清秀眉微蹙:这大帅竟如此孟浪,简直魔怔了…… 她腹诽一阵儿,继续往下看。 《事实证明蓝玉是对的,尽管大军几度濒临崩溃,历经千辛万苦,险些葬身荒漠,但在找到元廷主力的这一刻,蓝玉的所有罪过尽数消弭,这是属于他的辉煌……》 朱婉清看到这儿,小脸儿发烫,悻悻道:“不愧是太祖钦点的大帅,果然……厉害!” 她伸出食指,轻轻翻页,醒目的六个正楷大字映入眼帘。 《决战捕鱼儿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显然,李叔只写到这儿,下文还没开始写呢。 朱婉清傻眼,几乎快抓狂了,这简直……比茶馆说书人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还要遭人恨! “可恶啊,怎么断在这儿!”朱婉清气得想摔东西,“就不能一口气写完吗?” 不怪她暴躁,如此断章行为,换谁都忍不住。 这一刻,她好想拉李叔回来,让他麻溜儿往下写,不写不给饭吃。 不过终究只是想想,她有这个心,可没这个胆子。 “让你手贱,你就不能等他写完这段再看吗?真的是……”朱婉清满腹牢骚。 最后,合上书小心翼翼放进木箱,继而一切回归原样…… ~ 今儿李青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些,午时末才到家,不过,朱婉清今儿做饭也有些晚,显得很凑巧。 “李叔,您下午还忙吗?” “忙,这几天都挺忙的,翰林院那边儿有些事,估计得个十余日。”李青伸了个懒腰,“饭做好了?” “马上就好,李叔先坐会儿。”朱婉清怏怏回了句,转身去了东厨…… 今日饭菜……出奇的难吃,咸的咸淡的淡,就没有一道菜正常的。 “小妮子,你故意的是吧?”李青一摔筷子,“不吃了。” 朱婉清:“……” 饭菜确实难吃,她无可辩驳,但她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做饭时心不在焉。 “李叔,咱下馆子去吧?”朱婉清试探着说,今日饭菜几乎快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她也不想吃。 李青起身道:“你将这些回回锅,看能不能拯救一下。” “好叭,李叔你去哪儿?” “我去街上吃。”李青头也不回。 “你……你怎么这样?”朱婉清破防…… 李青还是爱护晚辈的,回来时,给朱婉清捎了只烧鸡,小丫头啃得很香,觉得李叔好好。 主要是李青‘坏人’做久了,偶尔好一下,小丫头就感动的不行。 “李叔,之前见你在房间写写画画的,都写的什么呀?”朱婉清鼓着腮帮子问,一脸人畜无害。 “练习书法。”李青光明正大撒谎。 但朱婉清不敢揭穿他,“能让侄女看看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李青失笑摇头,突然问:“你说呢?” “啊?我…呃嗬嗬嗬……”朱婉清被李青打了个措手不及,紧张之下,给噎的直翻白眼儿。 “来来来,快就着你煲的汤送送……” 李青连忙舀了一碗,往她嘴里灌…… “咳咳咳…呕……!” 好一会儿,朱婉清才恢复正常,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但她不敢埋怨什么,反而心惊胆战,生怕李叔发现真相,腿给她打断,大哥哥可是快回来了呢。 “李叔真是……太谦虚了。”朱婉清摸了摸嘴角的汤汁,讪讪道,“李叔书法定是极好,鲜有人能及呢。” “是吗?” “是……吧?”朱婉清不确定的说。 “哈哈……”李青忍不住大乐,也不忍再逗她了,走到椅前躺下,“吃完东西,收拾一下。” “哎,是。”朱婉清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打消了催更的想法。 心痒难挠的滋味是难受,但总比腿被打断要来的好! … 自朱婉清看过正经人写的日记后,对其更孝顺……准确说,更是尊敬、崇拜。 厨艺突飞猛进,饭菜味道一天比一天好,多了分乖巧,少了分顽劣。 这样的后辈自然招人喜欢,所以空闲之余,李青也常带她出去逛逛,吃京师有名小吃,还隔三差五给零花钱。 如此一来,朱婉清反而更不敢戳破,她怕慈祥有爱的李叔消失,转而化作凶神恶煞的‘魔鬼’。 她将自己发现的秘密,深深掩藏在心底…… ~ 这天,文华殿。 李东阳如往常一样,早早便来了,向陈文四人一一见礼。 四人也只是用鼻音轻哼了下,将傲慢演绎到了极致。 恨屋及乌,作为李青的副手,李东阳自然不受待见,尤其他还是个没有正经官职的翰林,且刚刚及冠。 这种小人物,都不值得他们正眼瞧。 李东阳已经习惯了,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能做到情绪不形于色。 过了会儿,李青走进来。 “呦,小李来挺早啊!” 李东阳强笑笑,拱手道:“学生见过李大学士。” 在内阁不称爵位,称官职。 “呵呵……少礼,”李青笑道,“干嘛傻站着,坐啊。” “呃…是。”李东阳点点头,拉开椅子让李青先坐。 接着,自己也随之坐下。 李青瞟了眼正在审阅奏疏的陈文几人,撇了撇嘴,拿起奏疏投入到工作中。 今日,李青格外偷懒,看过奏疏后,让李东阳代为执笔。 李青口述,李东阳着笔书写……两人协作融洽,李青更轻松了,李东阳也多了历练机会。 然,这种模式并未持续多久,就有人不满意了。 陈文放下笔,皱眉道:“李大学士,你能不能小声点儿,没看到别人还在办公吗?” “就是,一点也不顾忌别人,内阁你家开的?”彭时跟进,并用肩膀撞了撞商辂。 商辂迟疑了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刘定之则是盯着手中奏疏,眉头紧皱,一副沉浸在工作之中的样子,双耳不闻窗外事。 跟李青明里暗里斗了这些天,两人也皮了,反正也讨不到好,何必呢? 陈文是首辅,要脸;彭时跟进是为了让陈文顶在前头,以便后续陈文干不下去,他接替首辅之位,他们有理由跟李青对着干。 但刘定之、商辂就没必要了。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无法改变现状,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李东阳笔尖一顿,停下来,看向李青。 李青仿若未觉,继续说着批注内容,看都不看陈文和彭时。 “李青!” 陈文破防,自李青入阁后,他经常破防,讥讽道: “你小着本首辅怕不有十岁,怎么,连个写字的力气都没有吗?” “没有,”李青似是听不出嘲讽意味,耸了耸肩,“陈阁老你老当益壮,我可比不了。” “你……”陈文气结:你还要不要脸了? 彭时哼道:“既然李大学士力有不逮,何不腾出位子,让精力旺盛的干才补充进来?” “不错!”陈文重重点头,斜睨着李青。 李青淡淡道:“君赐不可辞,两位这是在怂恿我对抗皇命?” “……” 李东阳大感解气,甚至想笑,但他受过严格训练,忍住了。 陈文呼哧带喘,恨声道:“老夫要弹劾你!” “请便!” 李青一脸无所谓:这么多年下来,弹劾我的人海了去了,你算老几? “好好好!”陈文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愤然转头:“几位,你们可愿陪老夫一起?” 刘定之本就皱起的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形,手捧奏疏自语道:“这可是大事,嗯…得跟司礼监的公公说说,尽快呈送给皇上。” 说着,朝外喊道:“今儿哪位公公当值啊,快来……” 商辂更狠,当即脸色一变,做痛苦状:“昨夜吃了剩菜,腹痛难忍,诸位,失陪……” 他本就对陈文有意见,自然不愿被其当枪使。 陈文连续两次吃瘪,一张老脸更是没处搁,于是看向彭时,“纯道,咱们去。” 彭时也不想去,用屁股想都知道告状没用,且还会引起皇帝反感,奈何,他拱了火,真若拒绝,陈老头能活撕了他。 “阁老先行一步,下官忙完手上公务就去,绝不让阁老久等。”彭时义薄云天。 陈文点点头,愤愤离去。 李青丝毫不在意,继续忙自己的,那份淡然令李东阳肃然起敬,同时,之前遭受不公平待遇产生的消极情绪,也淡化许多。 被质疑是很正常的事,不应太过在意,从而失了本心……李东阳心说。 他抛开负面情绪,全身心投入工作,书写的同时也在思考,思考永青侯为何如此批注…… 彭时磨蹭了近两刻钟,这才悄摸溜了出去…… 李青仿若未觉,继续着自己的事,直到批注完书案上的奏疏,才起身道: “今儿就先到这儿,时间还早,咱们去翰林院,中宗实录到了收尾阶段,尽快给整出来,你们也好交差。” 李东阳含笑点头:“李大学士请。” 接着,向刘定之,以及刚进来的商辂作了一揖,跟李青走出文华殿。 六个人只剩下两个人,一下子安静好多,刘定之也不皱眉了,商辂也不肚子疼了,俩人八卦起来。 “弘载,你觉得陈阁老和纯道,能说得动皇上吗?”刘定之问。 商辂微微摇头:“主静,你还没看明白吗,皇上不惜冒着开勋贵入阁的先河,也要把李青弄进来,又怎会轻易动他?” “呃…倒也是。”刘定之轻轻点头。 商辂叹道:“我现在倒有些担心那个年轻后生啊,看李青这架势,分明就是在培养他,且还是往内阁发展……” “弘载你多虑了吧,那李东阳才多大啊?”刘定之失笑道:“及冠入阁?闹呢!” 商辂怔了下,也是哑然失笑:“是我小题大做了,不过…李青显然是在渗透文官体系,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利用一下。” “哦?怎么说?”刘定之来了兴致。 商辂挑了挑眉,笑道:“别忘了,风光无两的永青侯,现在可是内阁大学士啊!” “哦?哦……是哈。”刘定之也笑了起来,目露精光。 第65章 咱们内阁 翰林院。 李青看完最后一部分实录内容,拍板定稿! 有了李青的确定,刘健这边立即忙碌起来,开始做最后的汇总。 李东阳也参与其中,十余人排排坐,依照定稿,下笔如飞…… 李青没逗留多久,待看到各方面有条不紊进行,便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饭已做好。 这些天朱婉清厨艺进步神速,已经快赶上李宏的手艺了,十分可口。 饭后,朱婉清一脸谄媚:“李叔,您还忙吗?” “翰林院事了,不怎么忙了,有事儿?”李青打量着她,一脸奇怪。 朱婉清讪讪一笑,道:“常言道: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念口生;李叔你这书法…不宜耽搁太久呀。” 快更快更…… 李青嗤笑:“你还挺会操心。” “侄女儿也是好心呀。”朱婉清不敢深谈,连忙岔开话题:“李叔,大哥哥啥时候能返京啊?” “早就在路上了,估摸着再有十余日就能回来。”李青打趣道,“怎么?等不及啦?” 朱婉清脸蛋儿倏地一红,嘟着嘴道:“讨厌,人家才没有呢。” “噫~”李青夸张地抚了抚胳膊,“你能别这么扭捏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啊呀!烦不烦呐,这叫矜持,矜持……!”朱婉清破防,“李叔你好讨厌!” 李青乐道:“你就说想不想吧?” “不想。”朱婉清抄着手,脑袋扭向一旁,很拽的样子。 李青点头:“那就好,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河套那边发展,你还小,不急着婚事。” “……李叔,你这就没意思了。”朱婉清气鼓鼓道,“哪有你这么对干儿子的啊?” 李青道:“你又不急着跟他成亲,与其整日吊着,不如让他历练一番,他有自己的人生规划,又不是只属于你的私有财物。” “我……”朱婉清哑口无言,迟疑片刻,道:“这次回去后,我就跟爹爹娘亲商量商量。” 李青点点头:小崽子,干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自那次之后,内阁平静了许多,就连一向跟李青不对付的彭时,都安静下来。 之所以如此,皆因陈文缘故! 那次陈文以请辞为要挟,结果朱见深不讲武德,连挽留都没有便同意了,不过,该给的退休待遇,一样没少。 陈文走后,彭时也变得异常低调,怕走陈文老路,也怕得罪了李青,首辅的位子旁落。 尽管李青成功入阁,但明眼人都知道,李青成为不了首辅,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皇帝需要平衡。 事实也确实如此,朱见深没有让李青做首辅的打算,勋贵+首辅,平衡就被打破了。 他信得过李青,却要为制度考量。 不过,李青本也没打算当首辅,一个虚名而已,要它何用? 彭时不再找茬,商辂、刘定之更是非常客气,说话都好听起来,甚至连李东阳都不被排挤了,偶尔还能跟几人聊上两句。 随着陈文的告老还乡,内阁氛围融洽了太多…… 这天,李青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正准备下班儿,商辂却请他留步,还让李东阳先走。 李青没多大意外,他知道几人态度转变的背后,定是有所图谋。 重新回到椅子上,李青看了三人一眼,开门见山:“你们放心,内阁首辅肯定诞生在你们三人之中; 我不跟你们抢这个,不过,你们也别打搅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忙各的就好。” 商辂客气的说:“李大人过谦了,咱们四人之中,若论资格,首辅之位舍你其谁?” “不错!”刘定之颔首,“若李大人没坐上首辅之位,那也不是李大人的问题,大人非不能,实不愿。” 彭时也舔着脸附和,大点其头。 李青好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几位不妨明说。” 三人对视一眼,最后彭时拱手道:“李大人,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下官也是……” “好了,”李青抬手制止,“直接说事吧!” 彭时点头:“既然李大人如此爽快,那下官也不藏着掖着了;唉…,咱们内阁实在……被压的惨啊! 各地奏疏,都要咱们批注上建议,具体实施通常在七成左右,咱们内阁一直做着实事,而六部呢? 呵呵……” 商辂接过接力棒,继续道:“诚然,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苦点儿累点儿没什么,这都是臣子的本分,但不蒸馒头争口气,六部欺人太甚,甚至连都察院都想骑在内阁头上,实在是……” “过分,太过分了!”刘定之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恨声道:“李大学士,你说说,他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真当咱们内阁是泥捏的不成?” 彭时哼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对,不能坐以待毙……” 不得不说,三人的慷慨激昂令人共情,甚至生出一种同仇敌忾之感。 但,面对李青,他们的如意算盘显然落空了。 李青道:“太宗创立内阁,本意就是为君解忧,按品级,内阁大学士是五品,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都御史……品级都在大学士之上,诸位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三人愣住,显然没想到李青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李青又道:“都是为了大明,诸位就别再说什么,谁骑在谁头上这种话了。” 话一出口,李青忍不住腹诽:这话怎么有股子琼瑶味儿?嗯……都是那小丫头影响我! 三人脸色难看,他们没料到,李青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彭时拱手道:“李大人虚怀若谷,此等胸襟令人敬佩,然,内阁话语权太低了,六部、都察院心怀叵测,时常假公济私地打压我们,非我们要与其争个高下,实在是……不可不防啊!” “不错,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商辂点头:“受点气倒也能忍,关键是他们依仗得势,时常驳回内阁主张,实在可恨。” 刘定之拱手道:“李大人,你不仅是大学士,也是永青侯,我们忍忍也就算了,你……” “我也能忍。”李青打断他,笑眯眯道,“之前我都说了,我来内阁是做事的,其他一概不管,诸位若觉得气不过,大可禀告给皇上。” 说罢,不待几人再劝,他起身道:“告辞!” 眼睁睁看着李青离去,三人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刘定之皱眉道:“弘载,你不是说李青意欲在文官体系中布局吗?他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商辂脸上一热,讪讪道:“按理说不该如此啊,许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我知道了。”彭时突然开口,吸引了两人目光。 二人问:“纯道兄想到什么了?” 彭时笑道:“你俩光顾着让人办事,可有想过给人好处?” “呃…人家永青侯貌似不差钱吧?”商辂迟疑着说。 刘定之皱眉道:“他以前的名声……可不咋好啊!” “嗨,礼多人不怪,”彭时却不苟同二人的看法,“以前是以前,现在他明显是在布局文官体系,提高内阁地位,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过是差了个台阶而已。” 他笑呵呵道:“人家毕竟是在庙堂搅动风云的人物,哪能咱们一说,人立即跟进?多跌份儿啊!” “嘶~有道理!”刘定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商辂也觉得有理,缓缓点头:“那……怎么说?” “均摊吧!”彭时说。 … ~ 李宏身披锁子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回头望了眼大军,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饭香,不禁咧嘴大乐。 这一战,打得太过瘾了,十六万大军一围,继而全面推进,又有大炮、火铳加持,可以说是全方位碾压。 跟上次险死还生不同,这次的战斗只让他体会到了两个字:痛快! 这次他率领的百人队,杀敌最多,也是第一个冲上山头的,不至于居功至伟,却也是大功一件。 回去后,得好好给干爹说说……李宏忍不住傻乐,舍不得下马。 这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小李,过来吃饭了。” 李宏回头,待看到来人,忙翻身下马,拱手道:“和将军!” “不用多礼,”和勇笑笑,“我和永青侯交情莫逆,这会儿仗都打完了,叫我和叔便是。” “呃…和叔。”李宏叫了声,问道:“按照这个行军速度,多久能赶回京师啊?” “最多十来天。”和勇打趣道,“怎么,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李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岔开话题:“和叔,咱们带回的那些个俘虏,怎么处置啊?” “还能咋处置,男的阉了做太监,女的进宫当宫女。”和勇笑着说,“这么做,既能彰显朝廷天威,同时,也是咱们战功的体现。” 李宏点点头:“这么多人,皇宫装得下吗?” “不过数百人而已,再多几倍都不成问题,实在装不下,不还有教坊司嘛。”和勇忍不住乐道,“小李,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吧?” 李宏:“……” 第66章 没品 小院儿。 彭时、刘定之、商辂联袂而来拜访,言语客气,举止优雅。 不得不说,读书人表面上都还是挺讲究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青请几人进屋,客堂,几人谈笑风生,仿若多年好友。 彭时打量着房屋陈设,钦佩道:“永青侯为大明付出良多,却如此…节俭,实令我等自叹不如啊。” 这话客套成分居多,却也不全是客套,庙堂上不爽李青者居多,但心里都承认他的功绩。 事实摆在眼前,不承认也不行,何况,文官都讲究一个表面光亮,明着不讲道理的黑……太掉价,也难以令人信服。 这也是李青屡遭弹劾,却始终没人在大是大非上做文章,不是不想,而是李青在大事上挑不出毛病。 李青笑了笑,道:“我都这把岁数了,又无儿无女,有吃有住就可以了,不太追求外物。” 门外,朱婉清听到这话,不由心酸且心疼。 李叔…好可怜……朱婉清情绪低落。 ~ 客堂,恭维不断,该走的程序走完,几人这才进入正题。 彭时率先开口:“大明于今时今日,国泰民安,四海承平……嗯…虽内有摩擦,外有隐患,然,以大明当今国力,不足虑也。” “不错!”刘定之附和,“大明当今局势,在文治!商业、农业、手工业…如何平衡好三者之间的关系,如何让百姓生活的更好,国家更富强,才是重中之重。” 商辂欣然点头:“两位大人说的是,如今大明无战事,文治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三人的潜台词很明显:武将大势已去,未来将是文官的天下! 他们这么想,倒也不为错。 如今的大明,确实没什么战事,土司问题远算不上威胁,漠北局势虽然混乱,但总体来说,对大明朝廷十分恭顺,并无进犯之意,亦或说不敢。 武将的政治地位,还真就是在走下坡路。 这不是武将的错,也不是皇帝重文轻武,而是政治土壤变了。 这是大势,他们笃信未来文官地位还会再度拔高。 李青沉吟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一味盲目自大,疥癣之疾,终成肘腋之患。” 商辂哑然失笑:“保持谨慎之心,自然是好的,然,过犹不及……” “哎?武备非同寻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未雨绸缪终究不是件坏事。”李青笑道,“纵观历朝,论富莫过于宋,然,富裕的宋,却敌不过贫苦的金,何也? 究其原因,就是太过重文轻武了。” 刘定之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彭时赶忙抢先一步,道:“永青侯所言有理,然,终是文治更为重要,不是吗?” 李青怔了下,苦笑点头:“的确如此。” 这是历史发展规律,也是必然,大一统王朝在度过前期之后,都会进入文治阶段。 哪有那么多仗可打啊? 战争的意义是为了止战,无意义的挑动战火,为了打仗而打仗,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刘定之眉头随之舒展……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一本‘旷世奇作’令人无法拒绝。 … 出了小院儿,又行了好一段儿距离,三人的轿子才停下,打发轿夫离开,继而谈论这一次的押宝。 刘定之皱眉道:“两位,我咋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拿钱办事,自古皆然。”彭时笑着说,“钱都收了,难不成……” 他突然顿住,豁然抬头,发现商辂、刘定之都在直勾勾盯着他,不由笑容僵住,想起了一些不美好的事。 李青在正统朝前期搅动风云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弟,不过……李青的名声他们是知道的,拿钱不办事,这么没品的行为,他可是干过不止一次。 这混账有过前科。 “不至于吧?”彭时讷讷道,“他不能……一直这么没品吧?” “不好说啊,”刘定之叹道,“他可是没直接答应,礼收的利索,却全程不给承诺,难保……唉。” 他患得患失。 彭时皱了皱眉:“弘载,你怎么看?” 商辂想了想,叹道:“咱们押宝前,就将风险计算在内了,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不必因他的态度患得患失。” 顿了顿,“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也认可武将没落,文官崛起的前景,且他进军文官体系,也验证了这一点。” 听他这么一分析,刘定之的眉头再次舒展,颔首道: “弘载说的有理,他若不看好文官体系,也不会屈尊来做内阁大学士了,今日如此,多半是为了拿腔作势。” 彭时缓缓点头,他也认可这个观点,哂然一笑,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混上永青侯,又岂是泛泛之辈,不会看不明白大势。” “纯道兄所言极是。”两人含笑点头。 三人拱手作别,待彭时走远后,刘定之、商辂重新汇集。 “弘载兄,这内阁首辅之位……你怎么看?” “目前看,永青侯大概率是坐不上了,多半会落到彭大学士头上。”商辂叹了声,反问道,“主静兄怎么看?” 刘定之一改往常,道:“弘载兄,你觉得……愚兄如何?” “自是极好!”商辂点头,“当初皇上召我入阁,陈阁老对我百般刁难,彭大学士也时常排挤,唯主静兄一人厚道……” 刘定之心中狂喜,保证道:“弘载若支持愚兄,他日愚兄做了首辅,绝不辜负你。” 商辂一副受用模样,拱手道:“主静兄有需要,言语一声便是。” “哎,好。” 两人走了好一段路,才依依惜别…… 商辂轻叹:斗吧,反正怎么也落不到我头上,就当看戏了,兴许我还能得些好处。 刘定之心道:商辂话语权太低了,他就一陪衬,嗯…还得看永青侯,明儿私下得再拜访一次。 … 小院儿。 李青将书中夹着的银票,全部取出来数了数,千两银票三张,百两共计二十张,着实不少了。 以大学士的俸禄,即便再加上皇帝赏赐,以及冰敬、炭敬,这些钱至少也得让他们干三年。 但从三人的出手来看,这些钱并不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由此可见,大明绝对清廉的官儿,实在太少了。 念及于此,李青不禁轻叹:“放眼朝堂,又有几人不贪呢?” 朱婉清忍了又忍,但终是忍不住,吐槽:“李叔,你这……你和贪官有啥区别?” “你这小丫头片子,你懂个啥?”李青这次倒没生气,而是问:“你知道贪官儿的标准是什么吗?” 朱婉清哼道:“收受别人的贿赂!帮忙干有利行贿者,却损害朝廷、百姓的事。” “嗯…那如果只收钱,不办事呢?” “啊?这……”朱婉清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还,还能这样吗?” “怎么不能?”李青理直气壮,“他们行贿还有理了?” 可你受贿就有理吗……朱婉清没敢说出来,问道:“李叔,你就不怕他们急眼?” “他们不敢急眼。”李青笑道,“自己不干净,哪里敢说别人脏?” 朱婉清哑口无言,悻悻道:“李叔,你这样……很败人品哎。” “我在官场就没人品。”李青笑了笑,将宝钞揣进腰包,“走,下馆子去。” …… 朱婉清也是服气,更让她服气的是,这样的李叔居然还有人巴结。 那天来的三人之中,有一人又来送钱,足有千两之巨。 这些人可真有钱……朱婉清恨恨想着:不外乎李叔说,官场没几个清廉官儿,不过,李叔他自己也不清廉…… 小丫头心中不舒服,一是因为官场浑浊,尽管她的公主身份并不被承认,但她仍将自己当做皇室宗亲; 二是因为李叔,她觉得李叔没那么完美了。 偶像的塌房,令她倍感不适。 为此,她还专门找到李青,劝道:“李叔,咱把钱还回去吧,咱堂堂正正做人,不拿这黑心钱。” 李青却道:“正人君子难以做官,即便做了官,也难以走得长远,恶人还需恶人磨……” 如此云云…… 朱婉清不认同这套理论,但她又劝不动李叔,为此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直到听李青说,李宏要进京时,朱婉清心情这才好了些。 情郎要回来了,她心中雀跃,为此特意打扮一番,结果却被李青打趣,她简直要粉转黑了。 这下,她心中偶像的所有光环,彻底消失,实在是偶像太没品了! 两日后的上午,朱婉清正在择菜,拍门声蓦然响起。 ‘砰砰砰……!’李宏洪亮的嗓门传来,“干爹,干爹开门,是我,宏儿啊!” “大哥哥?”朱婉清怔了下,连忙解下围裙,喜滋滋地上前开门。 大门猛然打开,门外李宏冷不防之下,一头冲了进来,差点栽倒。 “大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朱婉清连忙扶住他,小脸儿欢喜,“你没受伤吧?” “没有,谁能伤得了我啊?”李宏得意一笑,数月不见,心上人愈发可人,他也顾不上干爹了。 “婉清妹妹,你一直在等我吗?” “嗯…”朱婉清羞红了脸,头都不敢抬,只露出雪白脖颈…… 如此模样,简直……要命。 李宏情难自禁,上了手…… 第67章 抑郁的贞儿 绵软、清香…… 李宏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实在是……婉清妹妹太香了! 那白皙的脖颈,饱满的耳垂,让他心潮澎湃…… 真想吻上去!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啪!’一个大嘴巴呼上来,让李宏恢复了理智。 朱婉清挣脱他,退开好一段距离,粉拳紧握,身子微微躬着,犹如拧紧的发条,小脸、脖颈、耳垂……宛若朝天椒。 她胸脯起伏剧烈,有紧张,但更多的是惶恐,甚至有些害怕。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朱婉清结结巴巴的说,犹如受伤的小鹿。 “我……婉清妹妹,你别害怕。”李宏顿时手足无措,有心解释,却无从解释。 这事儿若放在后世,可以说再正常不过,恋爱中的情侣,莫说这种程度的亲热,就是再进一步,也没什么打紧。 可这时代不同,尽管情投意合,然而在没有成亲前提下,这可太……无礼了。 李宏也认识到自己的失礼,但他嘴笨,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不能再忍忍吗? 这时,李青哼着小曲儿进来,见俩人如此模样,诧异道:“呦,宏儿回来啦,噫,你俩咋了?” “呀!”朱婉清一声尖叫,扭头就往自己厢房跑,接着,大力关上门。 李青一脸莫名其妙:“有病啊!” 转眼瞟了下干儿子,他若有所悟,好笑道:“上手了?” 李宏脸也红了,支支吾吾的说:“孩儿……孟浪了。” “嗨~那有啥?”李青相当开明,“都是成年人了,又是情投意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李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懊恼道:“这要是让朱叔知道,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哪有那么严重啊!”李青忍不住笑出声,“她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你们对彼此又都有情,早晚的事儿。” “可终究是还没成亲,”李宏懊悔,“我就是一时没控制……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青笑骂道:“行了,瞅你这副德性,没出息!” 这孩子也太老实了……李青恨铁不成钢,喊道:“小丫头,出来!” “不要!” 朱婉清声音闷闷的,好似隔着一层被子。 李青:“老子数到三!” “一!” ‘吱呀~’厢房门打开,朱婉清露出半个脑袋,“李叔你有事儿?” “嗯…”李青招了招手,“过来,来。” “李叔有事直说便是。”朱婉清脸蛋儿通红,仍是臊的不行。 李青摸了摸鼻子,朝李宏扬了扬下巴,迈步上前,后者迟疑少顷,抬步跟上。 “你们……不要过来啊!”朱婉清吓着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俩两情相悦,又有父母默许,搂搂亲亲有啥,别矫情了,赶快出来做饭。” “我,饭我来做吧。”李宏说。 他娘的,你还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李青恨不能一脚踹飞他。 “宏儿凯旋,今儿你做。”李青对小丫头说。 朱婉清‘哦’了声,道:“那你们先去客堂吧,一会儿我就去做。” 她实在臊得慌,都不敢见人,尽管是李宏无礼。 “行吧。”李青知道在时代的局限下,小丫头也不能免俗,拉着李宏进了屋。 ~ “干爹,这次我作战勇猛,杀敌足有七人……”李宏也挺尴尬的,岔开话题说起正事…… 李青静静听着,不做点评。 最后道:“这次皇上会提拔一批中下层武将,你也在其中,不过别抱太大期望,顶多也就是个千户。” “千户就行,孩儿不挑。”李宏兴奋地点点头,“孩儿自信凭自己的本事,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李青笑了笑:“你可知,现在的政治土壤,对武将并不算友好?” 李宏一滞,“那……哪里有机会?” “机会的话,也就只有河套了。”李青道,“不过你可想好了,真要去河套,你跟那丫头只能分开了,你朱叔绝不会让闺女跟你去河套,且也不宜带着她去。” 李宏沉默:“我…我想去。” 李青诧异:“确定?” “昂,确定!”李宏点头:“大丈夫岂能只顾着儿女情长,我想做出一番事业,尽管从身份来说,我再如何奋斗,也无法与婉清妹妹相提并论,但至少我得过了我自己这一关!” 顿了顿,“朱叔那人你也知道,他就没正眼看过我,我想证明自己,我不是草包。” 李青摇头道:“若只是为了面子,那大可不必!” “可孩儿觉得很有必要!”李宏道,“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不想吃软饭。” “真要算的话,你朱叔那才是吃软饭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还是再想想吧,别急着做决定。” 李宏张了张嘴,轻轻点头。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行了,去帮你那婉清妹妹做饭去吧。” “啊?她…她都恨死我了。”李宏讪讪道,“还是不了吧?” “猪头,她那哪是恨你啊,她不过是害羞罢了,”李青没好气道,“你要是都不好意思,她就更难为情了,一大男人还让女孩子主动?” “呃…好吧。” 李宏硬着头皮答应,起身去了东厨。 “婉清妹妹……” “嗯……” ~ 永宁宫。 贞儿给佛祖上了炷香,双手合十,虔诚念叨着…… 朱见深一脸无奈,却也没有阻止,他知道,儿子的夭折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为防止进一步刺激她,朱见深甚至都没宠幸过其他妃子,怕和其他女人有了孩子,她更加自怜自伤。 这时,怀恩轻手轻脚进来,走到朱见深跟前,小声禀告: “皇上,赵辅、和勇求见,大军还在城外呢。” 朱见深点点头:“朕知道了,马上过去。” “是。”怀恩退了出去…… 朱见深叹了口气,上前道:“贞儿,都这么久了,看开些吧。” 贞儿默然片刻,道:“皇上,你就不怀疑儿子好好的,为什么会夭折吗?” “这……儿子身体一直虚弱,你别胡思乱想,没人有能力害朕的儿子,也没人敢!”朱见深安慰她。 贞儿幽幽道:“其实有的,只是皇上你愿意相信罢了。” “贞儿!”朱见深皱眉,却终是没说重话,“好了,广.西大捷,将士们已返京,朕要去忙了,晚上再来陪你。” “不用了,”贞儿落寞的说,“皇上不必再浪费精力了,臣妾许是怀不了龙子了。” “哎?不要放弃,你可以的。”朱见深上前拥住她,轻吻了一口。 贞儿总算是有了情绪波动,轻轻推开他,嗔道:“当着佛祖的面呢。” 朱见深爽朗一笑:“朕还是天子呢,它有什么可神气的?好了,朕要去忙了。” “嗯,皇上去忙吧。”贞儿挤出一丝笑。 待朱见深走出门,她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恨。 她自小就进了后宫,一路跟着孙氏混过来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尽管没什么证据,但她笃信,儿子的夭折,周太后有着重大嫌疑。 奶奶害孙子,听起来荒唐,但若儿子可以有无数女人,未来可以有一群孙子,那这个奶奶会害孙子,就不那么荒唐了。 若是再加上一个储君之位,那显得合理了。 若再附加一个条件:孙子不满周岁,抱都没抱过,没有丁点儿感情,那就更顺理成章了。 究其原因,还是她跟周氏不一路,周氏讨厌她,不想她的儿子做储君,将来继承大宝,这才害死了她儿子…… 当然,这些都是贞儿的猜测,她没有任何证据。 不过,从她现在怀不上孕来看,极大可能是有人在她饮食上动了手脚,她冷不防着了道儿。 而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太后一人! 皇后或许勉强可以,但肯定不敢,皇帝夫君如此宠爱她,又有废后的前车之鉴,王皇后绝不敢加害她。 贞儿恨的咬碎了牙,奈何,皇帝夫君虽对母后不怎么待见,却始终不愿相信,是母后害了自己儿子。 贞儿一个大龄妇女,能做什么? 退一步说,皇帝夫君相信又能如何,难不成对自己亲娘下手? 贞儿恼恨,却没有办法,这口抑郁之气一直憋着,让她苦不堪言,只能选择逃避…… ~ 中殿。 朱见深先让怀恩去传谕,让大军进城,接着,充分肯定了赵辅、和勇的功劳,表示要重赏,还要摆庆功宴。 皇上如此宠信武将,赵和二人自然开心。 大殿上,两人一边感念皇恩浩荡,一边向皇上汇报这一战的战果。 只不过,朱见深并不是很在意战果,他要的只是个由头,一个提拔武将,提高武将地位的由头。 大摆庆功宴,也是为了笼络武将之心的手段罢了。 二人却没领悟到这一层,见皇上频频点头,心下更是欢喜,赵辅拱手道: “此一战,幸赖皇上天威,臣等才不辱使命,瑶.族土司官儿已伏诛,现由他表弟暂管土司事务。” 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下,道:“皇上,大军班师时,这人非把自己女儿塞进来,说是要敬献给皇上,以表恭顺。” 和勇拱手道:“土司小臣对皇上的敬意,臣等不敢代皇上否决,就把人带回来了。” 第68章 暴殄天物 朱见深苦笑,他现在哪还有这个心情啊? 贞儿的事让他头疼不已,且更重要的军政大权、财政大权都还未把持在手中,他现在实在无心后宫。 但人又不能不要,不收,代表着拒绝,可有些‘好意’拒绝反而不美,宫里也不差多一个人吃饭。 朱见深点头:“行,朕知道了,稍后把人交给怀恩就是。” 和勇、赵辅相视一笑,只当是皇上矜持,抹不开面子。 皇上有意淡化,二人自不会再往这上面追加话题,转而说起了战后对土司的安排…… 这些都是李青规划,朱见深审批,然后八百里加急下发给和勇、赵辅;两人照本宣科,倒也没出什么纰漏,处理的有条不紊。 朱见深听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总算是听到件顺心事儿。 他当场指派钦差去瑶.族土司传旨,任命那暂管土司事务并送上亲闺女的人,为新任瑶.族土司官,以便快速平息此事。 然后,朱见深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放二人离开。 两人走后,朱见深让锦衣卫通知所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三日后进宫饮宴,为大军庆功。 尽管国帑不富裕,但场面必须得撑起来,这不仅是在示好武将,也是在跟文官敲警钟——朕可不是重文轻武的皇帝! 消息传达下去,文官集团自然心有不满,却也没有太过愤慨。 武将政治土壤的流失,可不是靠着一次对内用兵,一次庆功宴就能够挽回的,没有仗打,武将注定没落。 ~ … 文华殿。 李青、李东阳在左,彭时、刘定之、商辂在右,与以往不同的是,双方之间那条无形的三八线,几乎消弭。 双方距离拉近了好多,仿佛心也拉近了好多。 办公室不再那么枯燥,忙碌之余的喝茶空档,也会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活跃气氛。 文官有些优点是武将比不了的,比如:说话好听,会聊天儿。 这种办公气氛,真的令人很舒服,李东阳都觉得轻松好多,不再压抑。 李青效率出奇的快,这才一个时辰,别人刚处理完数封奏疏,他这边儿已经摞了一沓,今日的工作已然结束。 不过,他并未急着走,而是悠闲地品茶,好让李东阳有时间学习、巩固。 三人见他停下来,也放下手中的笔,合上奏疏,提前中场休息。 彭时一脸钦佩:“李大人如此精明强干,实令我等汗颜啊!” 李青笑了笑,难得谦虚:“主要是几位谨慎用心,这才慢了些。” 人家刚花了钱,办不办事且不说,最起码不能立刻翻脸不是? 别看人人都说李青没品,但李青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没品,大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相当有品。 “李大人过谦了。”彭时捋须道:“论能力,放眼朝堂又有几人能与李大人比肩?” “怕是一个也没有啊!”刘定之捧哏。 紧接着,商辂跟进:“根本找不着!” 一时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李东阳都觉得不对味儿,颇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既视感。 但李青仿若未觉,似乎还挺享受,嘴上说着“哪里哪里”,人却笑得合不拢嘴。 李东阳忍不住皱眉,心道:不对劲,三位阁老今儿很不对劲,肯定有所图……呃…永青侯也不对劲,他怎会看不明白呢? 眼瞅着三阁老心怀叵测,眼瞅着永青侯迈入陷阱,李东阳心中焦急。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就一副手,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只能静观其变…… 再好的前戏,都是为进入正题做准备,万事皆然。 好一阵儿恭维之后,三人道出最后目的。 彭时率先道:“李大人还不过花甲之年,身体强健且尚有余力,何不上朝为君分忧呢?” “唉,李大人不上朝,是大明的损失,是人才的浪费,是社稷的遗憾……”刘定之愁眉不展,忧国忧民,排比句用得那叫一个溜。 商辂也是扼腕叹息:“皇上对李大人的倚重,放眼整个朝堂,无人能出其右,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巴拉巴拉…… 李东阳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了三人的意图。 敢情是促请永青侯上朝,以便让永青侯和内阁做深度捆绑啊? 李东阳恍然的同时,内心也比较赞同这一观点,随着这段时间的了解,他越来越觉得这位侯爷的能力之恐怖。 这样的人不上朝,实在是暴殄天物,极大的人才浪费。 他扭头看向李青,期待答案。 李青轻笑:“江山代有才人出,大明从不缺人才,缺的是人才表现的机会。” 彭时一脸被深深折服的表情,拱手道:“李大人胸襟之宽广,令彭某钦佩之至,然,一码归一码,这与李大人上朝与否,并无多大关系,更无必然联系。” 刘定之颔首:“李大人若是抹不开……有难言之隐,我等愿去御前请奏!” “都是为了大明。”商辂说。 李青依旧轻笑,微微摇头:“我还是不上朝的好。” 三人面面相觑,脸色不禁难看起来:这李青果真拿钱不办事!? 尤其是刘定之,眉间沟壑前所未有的深,他可是出了两份儿钱啊! 他怒火中烧,语气也生硬起来,问道:“那若是我等坚持促请皇上,让李大人上朝呢?” 李青怔了下,哑然失笑,“那你们就促请吧!” 刘定之一呆,僵硬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因为李青并未把话说绝。 许是抹不开脸……他借饮茶掩饰尴尬,胳膊肘拐了商辂一下。 商辂含笑道:“既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顿了顿,“其实李大人无需忧虑,虽说六部、都察院对大人颇有偏见,但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 事实上,无论咱们,还是他们,都是为了大明。” 这话说的着实漂亮,既不得罪人,又树立了共同敌人,同时还拉近了关系。 彭时不禁暗赞:不愧是连中三元的人。 只可惜,连中三元遇上了八朝元老,李青都混这么久朝堂了,又岂会被人左右情绪。 他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说的好,大家都是为了大明,何苦争来斗去?” “呃…呵呵……”商辂讪笑,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李青起身道:“几位慢慢忙,告辞!” “李大人请便。”三人起身,拱了拱手。 待李青走出大殿,他们才郁闷坐下,彼此互视一眼,皆是一脸苦涩。 看李青这架势,貌似还是不准备办事,这可真是……混账!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回转余地,至少李青没有直言拒绝,他们可以艺术加工一下,兴许能搏上一波儿。 比如…… “皇上,永青侯不是不想上朝,而是抹不开面子。” 乾清宫,彭时如是说。 接着,商辂跟进:“皇上,永青侯的能力众所周知,他还不过六十,完全干得动。” 刘定之道:“大明从无规定侯爵不得上朝,还请皇上任用贤才,广纳谏言。” 朱见深无语:他好不好用还需你们说?若是能让这厮上朝,朕会不让? 对于几人的目的,他也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搬出李青,跟六部打擂台。 可李青又岂会掉价到当炮灰,是李青傻,还是你们太天真? 朱见深忍不住想笑。 “皇上可以下中旨让永青侯入阁,为何不能下中旨让他上朝呢?” “是啊皇上,再者说,永青侯本身就有义务上朝啊!” “请皇上三思!” … 去都察院的路上…… 李东阳终是忍不住,道:“侯爷,学生斗胆一问,您为何不愿上朝啊?” 李青笑了笑,“不想。” “……以侯爷的才干,及皇上的信任,您若上朝参政……” “我现在不也在参政吗?”李青好笑道,“不上朝不代表不做事,再者说了,皇上英明神武,无需我事事操心,有时候辅佐过甚,反而不美。” 李东阳不理解话中深意,李青也没再解释,只是道:“你很年轻,多看多学多累积,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为何就不能做新一代?” 闻言,李东阳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豪气,嘴上却矜持的说:“侯爷谬赞了。” “哈哈……”李青爽朗一笑,步伐轻快。 李东阳忙跟上,不再多言。 ~ 小院儿。 昨日的尴尬消去,两人又恢复了亲近,只是朱婉清多少有些怯懦,怕大哥哥真做出什么……鲁莽之事。 她都十六了,春宫画册之类的也有所接触,并非任嘛不懂。 同时,她又有些愧疚,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长大了她才知道,等一个人这么久,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定力。 她是公主没错,但她这个公主根本不被承认,当然,被承认的话反而成了减分项。 但大哥哥不同,他可是要继承永青侯爵位的,最差的情况也会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娇妻美妾如云。 可为了她,大哥哥至今都未成家。 朱婉清拍了拍小手,抬脸认真说:“大哥哥,这次回去后,我就跟爹爹娘亲说……说咱们的婚事。” “不急。”李宏笑了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朱婉清撇了撇小嘴儿,哼道:“也不知谁,大半夜……” 她脸蛋儿倏地一红,却仍是继续揶揄,“大半夜在院里……撑着地,做那事?” 李宏:-_-||“那叫俯卧撑,干爹教我的。” ~ ps:宝子们,中秋节快乐,要快乐呦(*^▽^*) 第69章 一场酒宴,一场戏 朱婉清小嘴儿张大,讷讷道:“李叔…还教你这个?” “什么啊?”李宏一眼就看出她想多了,没好气道:“这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 朱婉清红着脸点头,声细如蚊:“大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暂时不回去了,嗯…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去了。”李宏说道,“这次战斗让我获益良多,干爹已经答应我了,过些时日安排我去河套。” “啊?” 朱婉清傻眼:“你,你不回去?” “昂!”李宏点头,神采飞扬:“大好男儿当存建功立业之心,岂能庸碌无为……” “等…等等,”朱婉清打断他的豪情壮志,问:“那我呢?” “你?”李宏想了想,“你回去吧,朱叔、婶娘他们应该都挺想你的。” 朱婉清气结:“你真这么想?” 李宏一脸纳闷儿:“不,不然呢?” 接着,他哂然一笑:“婉清妹妹你放心,我等得起,过些年等我做出一番事业,再回去娶你。” “过,过些年?”朱婉清讷讷重复了句,继而杏眼圆睁:“好啊,你现在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是吧?” “……我吃什么了,你莫污人清白好不?”李宏一整个无语住了。 “搂也搂了,摸也摸了,还想咋滴?”朱婉清柳眉倒竖,“好好好,这么玩是吧?我回去告爹爹去。” 说着,她抹着泪便往外走…… 李宏一脸莫名其妙,甚至觉得委屈,就搂了一下,摸的也只是手而已,咋就……也没说不娶啊! 这不纯纯无理取闹嘛? “婉清妹妹,婉清……” ‘吱呀~’门被推开,李青走进来。 李宏忙道:“干爹,你快拦住她。” 李青一头雾水,心道:你小子该不是硬来了吧?不对呀,想不开不应该是跳井吗? 他伸开双臂挡在门口,安慰道:“小丫头,有什么事儿告诉李叔,李叔为你做主。” 朱婉清哭着说:“李叔,他始乱终弃!” “???” “干爹,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李宏言简意赅,将刚才的事阐述一遍。 李青听完不禁大乐:这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眼,就成鬼丫头被吊着了。 朱婉清气坏了:“都是借口,借口,你就是想抛弃我!” “真没有!” “就有!” “好了别吵了!”李青不耐烦道,“要不这样,你们原地成亲?” “啊?这……”朱婉清尬住。 李宏也有些不情愿,“干爹,这样太草率了。” 李青恨铁不成钢:活该你被吊着! “小丫头,你咋想的?” “我回去跟爹爹娘亲说,然后成亲!”朱婉清明显是有些急了。 李青点点头,看向干儿子:“你呢?” “孩儿想再历练几年,在军中稳定后,再考虑成家的事。”李宏说。 “呐呐呐,你看你看,”朱婉清气急败坏,“李叔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李宏苦笑道:“婉清妹妹,你别无理取闹好不,我都是……” “谁无理取闹了啊!!!” 李青、李宏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这分贝……太大了。 “都安静点儿,再吵我可动手了!”李青没好气道,“小丫头,李宏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等等他又有何妨?” “我…我不是不能等,但……他没个准信儿啊!”朱婉清气苦,“再说了,男子什么年龄都可娶妻纳妾,女子哪里比的了,谁知道过些年是多久,谁又知道过些年他会不会变心?” “不会!”李宏道:“我保证!” “就这?” “不、不然呢?” “你……!”朱婉清深吸一口气,又要爆发! “收!”李青抬手制止小丫头,沉吟道:“要不这样,你们即刻回去,先把婚事办了?” 朱婉清安静下来,开始沉思。 李宏却直接了当的拒绝:“这样对婉清妹妹太不公了,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那不是让她守活寡吗?还是再等……” “你闭嘴!”李青开口,他就没见过这么轴的人。 李青也是服了,本来还为干儿子不忿的他,现在是一点也不同情了,真的是……活该被吊着。 “不管了,你们俩自己商量吧。”李青没了耐性,“能处处,不能处就分,随便你们。” 说罢,李青恢复了小丫头的说话能力,不再理会二人,径直进了屋。 ~ 两人具体怎么商量的李青不知道,但从午饭小丫头没吃,李宏也是唉声叹气来看,二人显然没谈拢。 儿孙自有儿孙福,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李青不好乾纲独断,况且,两人都有亲生父母,也轮不到他搞一言堂。 …… 三日后,奉天殿广场。 宴席摆了数十桌,五品以上的文臣武将都来了,去平叛的众将领,更是被划分到跟皇帝同一区域,以表明他们的特殊性。 同时,这也表明了皇帝对有军功之人的重视程度。 文官很不爽,不过场面上都还说的过去,气氛勉强算得上和谐,菜肴还没上,大家各自谈论着私事,很是热闹。 “永青侯,这里!”和勇招了招手,邀请他过来坐。 赵辅也忙起身上前攀谈,邀请他同桌共饮,二人不算熟,但因石亨、石彪的缘故,以及李青自身的影响力,各路武将可不敢轻视他, 何况,天子是那么倚重李青! 这也是为何李青明明没有实权支撑,却还是无人能与之抗衡的原因! 这一幕,看得六部、内阁、都察院……众人直流口水,顿时柠檬精附体,那嫉妒的眸光若能化成利箭,都能把李青扎成刺猬! 不过他们很快就恢复如常,并露出善意,因为……李青向他们走来了。 李青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很是轻松,仿若未曾察觉文官集团的敌意,事实上,他确实心情不错。 就喜欢你们这种恨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李青笑呵呵跟众人打招呼。 一群人也强忍不适,拱手应承。 最后,李青坐到了内阁这一桌。 无他,这一桌算上他也就四个人,狼少肉多! 李青拉开椅子坐下,笑道:“诸位,今儿我来晚了,待会儿罚酒三杯。” “呵呵。”三人皮笑肉不笑,甚至都将虚情假意写在了脸上。 能不气嘛,连皇帝都不愿下旨让李青上朝,钱是真打了水漂。 ~ 一刻钟后,朱见深到来,群臣起身参拜,君臣之礼后,群臣重新落座。 接着,到了李青最喜欢的上菜环节。 这场酒宴排场挺大,菜肴却不是特别丰盛,国帑不富裕,户部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肯出银子,钱都来自内帑。 朱见深办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够意思了,何况,他还要奖赏有功之臣。 这次过后,刚从日本国赚来的那些钱,也要见底儿了。 不够花,根本不够花! 朱见深越来越觉得‘柴米’贵,这个家不好当。 他承认,之前是他年轻了。 很快,酒菜上齐。 朱见深举杯,爽朗笑道:“来,为此次大捷贺!” “为大捷贺,敬皇上!” 文臣武将异口同声,一饮而尽。 朱见深笑容和煦:“都坐吧,不要客气拘谨。” “谢皇上!”待皇帝落座,众人这才坐下。 别看平时闹得凶,礼节方面谁也不敢逾矩。 群臣规规矩矩坐着,等皇帝动筷子,待皇帝吃了第一口后,这才拿起筷子夹菜。 … 李青举杯:“同僚这么久,李某还未与诸位同桌共饮过呢,今儿借皇上的光,敬诸位!” 三人不知他是何居心,不过能被风头无两的永青侯如此礼遇,他们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一时间,出钱却没办成事的郁闷,也消弭了许多。 “李大学士客气!” 三人举杯回敬,他们不称爵位称官职,目的就是为了向六部示威。 李青自然不会纠正,武将势微,阁部适当的斗争很有必要。 冲锋陷阵的炮灰他肯定不做,但给根鸡毛,让几人拿着当令箭也挺不错的,反正他又没什么损失。 六部一见这情况,当即把矛头指向内阁,不料,‘小老弟’也不甘寂寞,明里暗里往圈子里融。 阁部之争由来已久,但如今都察院这个小老弟也要参与,两方人顿时不乐意了,甚至开始一致‘排外’。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庙堂三个部门搅在一起,其精彩程度,可比看大戏有意思多了。 另一边,朱见深也没闲着,酒宴吃着吃着,就吃到了武将堆里去。 文官集团一看,这哪行啊?当即罢战,并开始涌向朱见深,一副要把皇帝拽过来的架势。 一场酒宴,吃出了十万八千个心眼子。 李青吃席又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酒宴直到午时末才结束,几乎所有人都喝多了,包括朱见深。 倒没人敢灌他酒,但架不住文官会说啊,尤其是那副‘皇上你变心了’的委屈模样,简直……比耍性子的贞儿姐还难伺候。 大明终归是在向文治靠拢,朱见深尽管不喜,却也不能为了讨好武将,刻意冷落文臣。 一场酒宴下来,朱见深喝的五迷三道,还没到永宁宫,就吐了三次…… 他娘的,当皇帝真难啊……朱见深擦了嘴角,“呕…!” 第70章 释然 这场酒宴花费不算大,却有不小收获,至少提振了武将的信心。 文官集团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也没做出应激反应,在他们看来,政治土壤的流失,单靠皇帝的态度根本无法改变。 说一千,道一万,武将的作用就是打仗,没有仗可打,即便皇帝说的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 乱世武将,盛世文官,自古皆然! 何况,掌握兵权的武将,一多半都在地方卫所、边疆重镇,且还有镇守太监掣肘,京营也有御马监制衡。 可以说,在这庙堂之上,无论是人数还是势头,都是文官占绝对主导。 ‘就让他们一次,又有何妨?’ 群臣大多抱着此等心理,很是轻蔑…… 朱见深有意将这一战影响力扩大,他咬牙硬挺,发放奖赏数额高达五十万两,此外,借着这个由头,提拔、替换掉了一大批中下层武将,让下层武将更加年轻化。 同时,他也没得罪老人,给予了很好的经济补偿,很得人心。 另外,主帅都督同知赵辅,封武靖侯! 副帅和勇,以军功晋升左都督,封靖安伯! 做完这些,朱见深还不罢休,随之开启了对河套的部署:撤回三千营,让各部落选出勇士填补三千营的缺,然后,调数千神机营将士去河套! 同时,封朱永为河套总兵官,总理河套军务,进爵抚宁侯! …… 朱见深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快了,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任免还都是用的中旨。 待文官集团反应过来,木已成舟。 这可把他们气坏了,小皇帝玩不起,又搞偷袭! 自上次查商税之后,他们又一次被小皇帝耍了,直到现在,他才不得不重视,这位年轻皇帝的手腕、能力。 甚至,他们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身上,看到了太祖、太宗的影子。 太果决了! 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有所得。 且从如此高效的下达指令来看,这些显然是早就谋划好了,甚至不知模拟了多少遍,这才让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承认,这次又大意了,同时,也熄灭了‘让武将一次又何妨’的心理。 不能再让了! 武将不能让,皇帝也不能让了! 再不采取措施,以这个模式发展下去,武将能否崛起有待商榷,但文官注定没落。 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想当初,文官在正统朝前期,那是何等辉煌。 可随着时间发展,皇权更迭,他们不仅没能更进一步,反而颓势愈加明显。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 这一次,朱见深又靠着剑走偏锋,成功再下一城。 然,他也付出了很大代价。 这回对将士们的奖赏、提拔,抚恤……花的全是内帑的钱。 当然,朱见深若真铁了心,确实能逼得户部出一部钱,但那样会打草惊蛇,且能挤出多少银子也不好说。 为了万无一失,确保政令迅速生效,朱见深只能咬着牙硬挺。 其次,文官彻底觉醒了。 他们已经不再抱有幻想,对他这个皇帝,产生了极强的抵触心理,并开始打擂台。 跪宫门的戏码,再次上演! 诉求有三: 一,皇上不应频频下中旨,若事事乾纲独断,那要臣子做甚? 二,皇上不应把税收多半纳入内帑,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国之财富视为私有财产,非明君所为。 三,请皇上勤御经筵,专研圣学,以圣人学问统治天下,以正圣心,以顺天下。 朱见深震怒!他同意了重开经筵,也表示会认真考虑国之税收的分配问题,至于中旨……也保证以后慎用! 但这次文官并不是很买账,空口无凭,得有个凭证才是。 朱见深当然不会下诏书,作茧自缚的愚蠢行为他怎会做? :朕已做出让步,你们还想怎样? 群臣自然不依:你这让步也太模糊了,敢不敢具体点儿? 具体是不可能具体的,再逼逼赖赖,朕可要罚俸禄了……朱见深下旨:莫跪了,回去好好办公,赏! 为邀直名,贻误公务者,罚! 这道旨意一下,本就憋着气的文官集团更是火冒三丈,跪宫门者多达近千人。 朱见深一见这架势,顿时怂了,也不说罚款的事儿了,但他也没妥协,而是选择了不作为。 你们想跪,跪就好了,朕不管你们总行了吧? 我们那是想跪吗,我们是想你做个明君好吧? 渣男和妒妇的斗争,持续了十余日,李青终于上朝了。 他知道,别看朱见深牛气,实际上就快顶不住了,必须得转移一下矛盾。 李青不玩虚的,一上朝就带领内阁向六部开战,从内部瓦解文官集团。 这几乎是明牌,文官们当然看的明白,但架不住人都有私心啊! 彭时、商辂、刘定之立即纷纷响应,趁六部跟皇帝干仗之际,在其背后噗呲噗呲捅刀子…… 都察院一向不甘寂寞,不管六部干内阁,还是内阁怼六部,他都察院都会帮帮场子——拱火! 基于此,明明都知道李青的计谋,但在人性自私的本能下,文官形成的利益联盟,很快土崩瓦解。 从同仇敌忾向皇帝施压,演变成了权力争斗,让朱见深得以脱身。 朱见深刚从参赛选手变成裁判,立即就开始指指点点,进一步分化文官集团。 不过,在李青的引导下,这场风波并未持续多久,不到一个月便落下帷幕。 内阁小胜,六部也没吃亏,倒是都察院这个拱火的小老弟,啥好处没落着,还挨了一顿大逼兜儿。 惨是惨了点儿,但一点儿也不冤,明明不是一个圈子硬往上凑,你不挨打谁挨打? 但,风波是平息了,君臣之间的关系却并未缓和,文官对皇帝的抵触依旧强烈…… 这边, 李宏、朱婉清也把话说开了,将婚期定在两年后,届时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为此让步。 朱婉清往金陵去了一封信,让爹爹派人来接她,李宏也在为去河套任职做准备。 李青解决了君臣对垒,又开始了咸鱼生活,除了每天去内阁处理一个时辰的公务,整日悠闲。 ~ 宫中,朱见深难得清闲下来,带着贞儿在御花园散步。 贞儿情绪依旧低落,脸上看不出一丝喜色,无论朱见深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她郁郁寡欢的状态。 “贞儿,你就不能……”朱见深累了,苦笑道:“你老这样,朕也难过啊,别再沉浸过去了,行吗?” “让皇上难过,是臣妾的不是,”贞儿幽幽道,“臣妾如今年老色衰,碍皇上的眼了。” “……你知道的,朕不是那个意思。”朱见深捉住她的手,温情地看着她,“纵天下女子加在一起,也不及你万一,朕喜欢你,与美色无关。” 两人脉脉含情对望,良久,贞儿败下阵来,扑进他怀里抽泣不止…… 朱见深轻叹一声,只是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安慰。 许久,贞儿抬起头,朦胧着婆娑的泪眼,仰望着他。 朱见深温柔地抹去她的泪痕,轻笑道:“贞儿哭起来都那么好看。” 贞儿不禁破涕为笑,嗔了他一眼,“哪有啊,臣妾都老了,可比不得她们……” 她语气转淡,最终化作叹息:“唉……!” 这一叹,包含了太多。 叹息之后,她释然了。 接受了儿子夭折的事实,也接受了自己年老色衰的现状…… “皇上。” “嗯,你说。” “臣妾想去浣衣局走走。”贞儿轻声说。 朱见深颔首:“摆驾!” … 浣衣局, 皇帝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倍加谨慎小心,唯恐出什么岔子,就连负责管理的太监也是如此。 尤其是当初那位大太监,再次看到贞儿,他差点儿吓破了胆。 我滴个乖乖嘞,我当初可真是泼天的胆子……他头都快低到地上了,生怕被贵妃娘娘认出来。 好在,朱见深和贞儿很快就走开了,不然吓都能吓死他。 二人根本没注意到这大太监,挽着手漫步,所到之处跪倒一地。 逛了会儿,朱见深突发奇想,道:“贞儿,咱们去那次相遇的地方走走吧?” “嗯…好。”贞儿轻轻点头…… 库房很大,足有好几间房子加在一起那么大,洗涤好的衣服分门别类,码放在各个区域。 由于视线的遮挡,库房里的人并未第一时间过来见礼,怀恩见状,喊了句:“皇上驾到。” 霎时间,相对静谧的库房嘈杂起来,接着,一个年长的宫女领着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下跪行礼: “奴婢们,拜见吾皇万岁,拜见…娘娘!” 朱见深颇感扫兴,瞪了眼怀恩,摆手道:“都起来吧,你们先出去。” 顿了顿,一指怀恩:“你也出去,没一点眼力劲儿。” “……是,奴婢遵旨。”怀恩也跟着奴婢们悻悻退去。 贞儿突然扯了扯朱见深衣袖,一指那个头最矮的小太监,“皇上……” 朱见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个矮小背影,随即消失不见,他连忙喊道:“怀恩!” “奴婢在。”怀恩又进来了。 “去把刚才……个头最小的奴婢带过来。” “是。”怀恩又出去了。 少顷,怀恩又进来了,“皇上,是他吗?” 朱见深看向贞儿。 “是他。”贞儿说。 朱见深点头,“怀恩,你出去吧。” “是…”怀恩又出去了。 朱见深这才打量起小奴婢,只见他穿着松松垮垮的不合身衣服,估摸着也就六七岁,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小身板微微发抖。 “抬起头来!”朱见深说。 小家伙儿身子一颤,缓缓抬起头。 朱见深看清其模样,不由一怔:好漂亮的小家伙儿。 第71章 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 小家伙儿模样极为清秀,瞳仁纯净,不含一丝杂质,仿若黑纽扣一般,身上透着一股子灵动,唇红齿白…… 这个年龄的小孩儿,性别特征还不是很明显,这也是朱见深用漂亮来形容的原因。 真的很漂亮…… 同时,朱见深也明白了贞儿为何要让他叫来这小家伙儿。 “你多大了?” “回,回皇上,我…奴婢六岁了。”他带着浓重的口音,声音微颤,双肩也抖动的厉害。 “你不用害怕,皇上仁德,不会罚你的。”贞儿上前安抚,“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汪直。”小家伙儿怯怯说。 许是贞儿的温和感染了他,他双肩不再抖动,嗓音也平稳很多。 “你愿意以后跟着我吗?” 朱见深盯着小家伙:敢拒绝,朕要你好看。 “我…奴婢愿意。”小家伙儿狂点头。 贞儿笑了,笑容温和:“那好,随本宫回去吧。” 朱见深也笑了:有这小家伙儿,想来贞儿姐会开心许多…… 临出门之际,朱见深又望了这库房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微笑敛去,化作愤怒。 骂道:“李青老贼,实在混账!” “呼~舒服了。”朱见深胸中的抑郁之气得到释放,瞬间念头通达,他轻声自语:“原来骂这厮还能减压,妙啊……” 小汪直被朱见深这抽风似的行为,吓得一哆嗦,往贞儿身后退了退。 贞儿也是一脸懵,但很快她就明白皇帝夫君为何骂李青了,不禁苦笑…… 她抬手摸了摸小家伙脑袋,温声道:“别怕,以后跟着本宫,没人欺负你。” “嗯…”小家伙儿点头,仿若受伤的小野猫遇到了好心人,“谢,谢娘娘。” ~ 贞儿很喜欢这小汪直,回到寝宫,就命人给小家伙儿裁剪衣裳,端来零食点心,让他吃。 小家伙儿哪里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边吃,一边哭,那模样,讨喜又可怜。 看得贞儿心疼不已,温柔道:“以后呀,每天都能吃这些好吃的。” 小汪直怔住,抬起胳膊抹了抹眼泪,跪在地上直磕头…… “快起来,不用动不动就下跪。”贞儿扶起他,轻笑道:“不必再担惊受怕,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 “嗯嗯…”小汪直呜咽着点头。 … 自小汪直进宫后,贞儿笑脸多了许多,连带着朱见深都大感轻松,心情轻快好多。 ~ 小院儿。 李青一家三口吃过午饭,在客堂闲聊,气氛热络和谐。 自上次以后,朱婉清也改变许多,少了些娇蛮任性,多了些通情达理。 “李叔,你什么时候安排大哥哥去河套啊?” 李青打趣道:“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他?” “哪有啊,”朱婉清嘟起嘴,“我是为大哥哥着想,他…想建功立业嘛。” “呵呵……其实我也不是很急。”李宏矜持地挠挠头,随即又道:“干爹,这都快入秋了,你看……?” 李青噗嗤一乐,笑骂道:“还说不急呢?” 李宏讪笑,对小丫头道:“婉清妹妹放心,两年之内我定娶你!” “嘁~谁稀罕?”朱婉清翻了个漂亮的大白眼,嘴角扬起。 这恩爱秀的…… “咳咳…”李青黑着脸,“你,去把柴劈了,你,去把菜择了。” “李叔,这才午时末……” 李青扬起巴掌。 朱婉清一缩脖子,“侄女儿这就去。” “孩儿去劈柴。”李宏也相当识时务。 俩人忙不迭去了。 “呼~舒服了。”李青顿时念头通达,浑身舒坦,他轻声自语,“原来使唤这俩小辈儿,还有助于心情愉悦,妙啊……” 他端起茶杯,刚放至唇边,便听一道声音传来: “永青侯开门,皇上驾到!” 李青咂吧咂吧嘴,一饮而尽杯中茶,没好气道:“别嚎了,这就来。” 门外,怀恩也咂吧咂吧嘴,颇感无语。 但皇上都没说什么,他自不好表达不满,静等门开。 少顷,大门打开。 李青瞥了眼朱见深,问:“皇上来有事儿?” 这混账越来越放肆了,连样子都不做了,行礼啊……朱见深震怒:“昂,是有点事儿。” “嗯,”李青点点头:“皇上请进。” 朱见深摸了摸鼻子,有心发火,却又想到有求于人,只得压下火气:“怀恩,你先回司礼监忙吧,不用跟着了。” 他不想吃瘪时被别人看到。 但当他走进小院儿,看到便宜妹子,以及李青干儿子之时,心情更是郁闷。 “你,出去!”朱见深颐指气使。 “……是,微臣遵旨。”李宏现在是千户了,可以称臣。 朱婉清很不爽,拍拍小手往那儿一跪,“民女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怪异的断句,充满阴阳。 朱见深脸色一僵,随即冷哼:“平身吧。” “民女谢皇上隆恩。”朱婉清起身,问:“敢问皇上,民女要不要出去?” 朱见深常来小院儿,接触多了,小丫头也摸清了这位便宜皇兄的秉性,早已不复最初的惶恐。 兄妹俩性格差不多,都主打一个敌退我进。 朱见深有些不爽,却也怕这丫头回去告状,惊动太皇上,闷闷道:“行了,去沏杯茶。” “是,民女遵旨。”朱婉清撇了撇小嘴儿,起身去了。 朱见深一阵火大:一个两个的,想造反啊? 这还没进屋,他就受了一肚子气。 李青笑笑:“皇上里面请。” “嗯…”朱见深吁了口气,迈步走进客堂。 落座后,朱见深开门见山: “先生,朕现在不富裕,商税方面你可有良策?” 李青沉吟道:“上次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还是再等等为好,不急这一时。” 顿了顿,“过不久,上半年的商税、粮税就抵达京师了,远不至于捉襟见肘。” “话是这么说,但……谁嫌钱多啊?”朱见深道,“当初可是你说,帮朕从商业上扣银子。” “但那是建立在中间不出这档子事儿的基础上,当然,现在也能下手。”李青问道:“皇上你可想好了?” “朕……”朱见深悻悻道,“那就再等等吧,你以为,什么时候合适?” “茶来了。”朱婉清端着茶壶进来,打断了两人话题。 朱婉清给朱见深倒一杯,又给李青倒一杯,接着,貌似恭敬道:“皇上请喝茶!” 朱见深有些烦,索性不搭理她。 朱婉清诧异道:“不会吧?皇上不会以为,民女给皇上下毒吧?” “……” “……”李青都无语了。 朱婉清端起朱见深身旁的茶杯,浅尝一口,道:“这下皇上可否放心?” “放心了!”朱见深咬着后槽牙,“朕在和永青侯谈论国事,不得允许,不得进来。” 见真有事,朱婉清也不再耍性子,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朱见深悻悻道:“她在金陵也这样?” “嗯。” “就没人治她?” “我倒是狠揍过她几顿,”李青说,“小树不修不直溜。” 朱见深脸色缓和许多,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点头道:“这话在理。” 顿了顿,继续刚才话题:“有钱好办事,这商税问题……如果可以,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李青颔首:“嗯,我也正在找合适契机,不过……” 他身子前倾,道:“皇上,商税契机我暂时还没找到,但出兵……理由倒是找到了一个。” “什么意思?” “辽东有些人不老实,可以打上一打。”李青说。 “那些迁徙来的草原部落?”朱见深诧异了下,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及时跟朕说?” 李青摇头:“不是草原部落,是女真人。” “女真?”朱见深怔了下,随即一脸索然无味,“就那点儿人,实在是……不值当。” 无外乎他如此,李青也觉得不太值当,女真……实在是弱到没边儿了。 不过想到以后女真人的崛起,李青认为还是有必要清理一下,尽管有些大炮打蚊子的嫌疑。 “皇上,小心无大错。”李青认真道:“辽东住着许多来自草原的部落,若让女真胡搅蛮缠下去,万一激起那些部落的野性,可就铸成大错了啊!” “嗯……奏疏呢?”朱见深问。 “司礼监取走了。” “那回去朕看看事态严重与否,再做决定。”朱见深道,“先生,现在最重要的是搞钱,没有钱,如何整顿武备,如何重振明军之威?皇帝不差饿兵……” 巴拉巴拉…… 李青保证:“皇上放心,年前关于商税事宜,我定拿出个章程来。” 朱见深欣然点头,笑道:“如此,就麻烦先生了。” “皇上客气。”李青笑笑,端起茶抿着,不再言语。 朱见深:-_-|| 跟朕玩端茶送客的把戏?你真够混账! 本来都想起身的他,索性不走了:你还能赶朕走不成? “皇上可还有事?”李青见他不肯体面,准备帮他体面。 朱见深掀起茶盖吹了吹,语气淡淡:“跟先生没事了,不过……还有些别的事。” 李青嗤笑:“既然没我的事,那……恕不奉陪。” 你自个坐吧……李青起身往外走。 朱见深道:“帮忙唤那丫头进来。” 李青脚步一顿,回头道:“让她进来?” “嗯。”朱见深逼格十足,“你没听错,就是让她进来。” 有毛病吧……李青有些想笑:“成,你等着。” 第72章 兄妹 客堂。 兄妹俩相对而坐,彼此都有些不自在。 静坐一阵儿,朱见深率先打破沉寂:“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朱婉清点头,“爹爹疼,娘亲爱,无忧无虑。” 朱见深:“……” 他突然有些羡慕。 朱婉清问:“皇上过得可还好?” “这没外人,叫皇兄吧。”朱见深说,“其实……也挺好,十六年的太子,三年皇帝,岂有不好之理?” “喔~”朱婉清点点头,没了下文。 她也觉得这便宜大哥超级爽,年纪轻轻就做了皇帝,多威风啊! 又是一阵沉默,朱见深端起茶杯,却发现茶已饮尽,悻悻放下,问: “太上皇……可还好?” 你甚至都不愿意叫父皇……朱婉清有些气不过,语气也清冷许多。 “那肯定没你这个皇帝过的好啊,爹爹空有太上皇的身份,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哪比得了皇上你啊……”朱婉清为爹爹鸣不平。 朱见深挠了挠头,悻悻道:“朕即位也才三年,朝局还不够稳定,待有朝一日局势平稳,朕接他……你们回来。” 朱婉清呵呵道:“就是不知这有朝一日,我们能不能等的到。” 朱见深:“……” 这便宜妹子,说话可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再怎么说我也是大明皇帝,即便你是嫡女,又有何了不起的啊? 许是心虚,又许是愧疚使然,朱见深没有较真朱婉清的态度,转而唠起家常:“金陵气候宜人,繁华犹胜京师,都挺习惯的吧?” “一般般吧。”朱婉清撇了撇小嘴儿,蹬鼻子上脸。 “那个…你今年多大啊?” “十六了。” “嗯…可有称心如意的郎君?” “怎么,你还要给我选驸马不成?”朱婉清揶揄,“你敢恢复本小姐的公主称号?” “你……!”朱见深有些下不来台,脸色涨红。 朱婉清忙朝门外喊:“李叔,李叔你快来……” “别喊了,弄得跟朕怎么你了似的。”朱见深满脸黑线。 “哼哼,你知道利害就好。”朱婉清得意道,“爹爹,李叔可都是向着我的。” “呵呵……”朱见深生气的同时,又颇觉好笑,道:“那你可真幸福。” “那是,我虽不在皇宫住,但过得未必就比你差了。”朱婉清昂着脸,神色傲然。 朱见深怔了下,他突然想明白妹子为何如此了。 是感到不公,是感到不忿,是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亦或还掺杂了些攀比心理。 他不再计较,神情柔和下来…… 朱见深放下皇帝架子,邀请道:“这些日子哥哥不忙,不如去宫里住几天?” “去宫里住?” “嗯,皇宫本也是你的家,以后大哥摆平了诸多糟心事,就接你们回来。”朱见深笑着说,“就当是提前熟悉熟悉。” “还是算了吧,不给你添麻烦了,当初二叔邀我在宫里住了好一阵子呢。”朱婉清心里好受许多,说话也不再跟吃枪药似的。 这个大哥,似乎也没那么讨厌……朱婉清轻哼道:“都说皇帝日理万机,你也不用在意我,再过些日子爹爹就让人来接我了。” “既然快走了,那就更有必要回宫住几天,就当……”朱见深顿了下,“就当让大哥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朱婉清有些迟疑:“你就不怕我万一暴露身份?” “有什么好怕的呢?”朱见深哑然失笑,“太上皇离开朝堂已近二十年,历经一代人的时间,很多事都变了,再者……太上皇若真有意朝政,早就回来了,岂会等到现在?” 朱见深并不是很怕朱祁镇回来,不过就目前而言,他还是不想让其回归,因为他还未彻底掌权。 朱祁镇回来,朱见深会被动,但也不至于皇帝做不下去。 面对如此坦率的皇帝大哥,朱婉清反而有些顾忌,悻悻道: “还是算了吧,皇宫我又不是没住过,也就瞧着金碧辉煌,其实没什么好的,无聊的紧。” 朱见深笑道:“有大哥陪着你,不会无聊的。” “你不用忙公务啊?” “都说了,最近这段时间不算忙,真就是忙的时候,还可以让你皇嫂陪你四处逛逛,”朱见深笑道,“若仍觉得烦闷,也可以在皇城游玩,京师这么热闹,还能无聊?” 朱婉清迟疑了下:“那我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就这么定了,”朱见深起身笑道:“走,随大哥回宫。” “等……等一下,”朱婉清忙道,“晚饭我还没准备呢。” “准备晚饭?”朱见深怔了下,随即哼道:“他想吃自己做去,凭什么让你做,简直放肆!” 他敢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李青出门了。 事到临头,朱婉清反而退缩了,讪讪说:“还是算了吧,我在这儿也挺好的。” “这儿哪儿好了?”朱见深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朱婉清挣了两下,没挣脱,便也不再挣扎,随他走出小院儿…… ~ “干爹,婉清妹妹进宫了。”李宏看着远去的龙辇,眉头紧皱,“你不管管吗?” 李青好笑道:“这有什么好管的,人家兄妹相聚,培养一下感情不很正常吗?” “万一她身份暴露,那岂不是要……” “出不了事儿,真就暴露也塌不了天。”李青不在意笑笑,“诚然,你朱叔要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他会很难受,却远不至于皇权更迭。” 李宏挠了挠头,小声嘟哝:“我是怕她真成了公主,我就要做驸马了。” 他有此担忧,并非没有原因,众所周知,大明的驸马听起来威风,实际上……苦逼的很。 且做了驸马,就意味着仕途尽毁,余生只能混吃等死。 但凡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都不会考虑娶公主,做大明驸马。 李宏这会儿正豪情壮志呢,若是心上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长公主,那他可真要哭了。 “放心吧,小丫头比你精明多了,皇上更如此。”李青好笑道,“就你这脑子,到这对兄妹面前,根本不够看; 你都能想到,他们怎么想不到?心操的太多余了!” 李宏:“……” “干爹,孩儿有那么笨吗?” “那得看跟谁比,至少你比不过他俩。”李青哼哼着往前走,又补了句:“远远比不过!” 李宏疾步追上,不服气道:“其实我觉得……我还挺聪明的。” “你觉得有个屁用。” “……” 爷俩在连家屯儿散了会儿步,开始往回走,李宏道: “干爹,待婉清妹妹回金陵,就让我去河套吧?” “嗯…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可能有所变动,或许不是去河套,去辽东也说不一定。”李青说道:“你不用急这一时,总之…最差也是去河套。” “哎,孩儿都听干爹的。”李宏嘿嘿笑着点头,他知道,干爹的安排肯定更合理。 ~ 永宁宫,龙辇停下。 朱见深走下来,附近的奴婢们连忙下跪行礼,皇上几乎每天都来,这些奴婢早已习惯。 不过,当他们看到朱婉清从龙辇上走出来时,顿时惊愕当场。 莫非,皇上…… 不好,大明第一深情,人设要崩了啊! 惊愕的同时,他们也有些惶恐不安,自家娘娘的地位岌岌可危,当如何是好…… 朱见深没理会这些奴婢们的内心戏,随意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是。”奴婢们起身,各自散去。 朱婉清秀眉蹙了蹙,小声说:“大…皇上,他们好像是误会了,要不还是解释一下吧,我之前用的都是永青侯干女儿的身份……” “朕还需向他们解释?”朱见深嗤笑,“无妨!” 瞧给你牛气的,皇帝了不起啊?呃…好像确实了不起……朱婉清撇撇嘴,抬步跟上。 朱婉清问:“我住这里吗?” “嗯,还不错吧?” “是挺不错的,但……”朱婉清不好意思道,“这会不会太张扬了啊?我一个人住这么大宫殿……” “不是你一个人住,”朱见深好笑道:“这是皇贵妃住的地方,你和她住一块儿吧。” 得,是我自作多情了,真的是…白感动了……朱婉清腹诽。 同时,她也有些不自在,问道:“那我就以永青侯干女儿的身份住进来?” “不,用真身份。” “哈?” 朱婉清都惊呆了,“不是……你真就不担心?” 朱见深笑了笑,认真说:“对她,我一向很放心,她和别人不一样。” “这么说,你很喜欢她喽?” “是爱。”朱见深纠正。 朱婉清:“……” ~ 永宁宫。 小汪直跟女官学认字,学得很认真。 贞儿在一旁旁听,不时露出姨母笑,自小家伙儿来了后,她的生活多了一抹色彩,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闷。 这时,贴身丫鬟迈着小碎步匆匆进来,盈盈一礼:“娘娘,皇上来了。” 贞儿点点头,起身朝女官道:“今日就到这儿。” “是,娘娘。”女官起身一礼,盈盈退去…… 接着,女官声音再次响起:“参见吾皇万岁!” 贞儿忙也往殿外走,然后,她就看到了灵秀俊俏的朱婉清…… ~ ps:国庆快乐(*^▽^*) 第74章 看戏的也成了戏子 好俊俏的女娃……贞儿惊叹,同时,又有些心酸。 果然,夫君还是喜欢年轻女子…… 朱婉清也不禁呆住:天呐,这阿姨该不会就是皇贵妃吧?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朱见深挥一挥衣袖,“都退下吧。” “是。”奴婢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朱见深走上前,道:“贞儿,这是……” 他忽见还有人在,便住了口。 小汪直走出来见礼:“奴婢参见皇上。” “嗯,你且退下。” “是。” 待小家伙儿走后,朱见深这才继续道:“贞儿,这是朕的妹妹。” “啊?”贞儿不明所以,讷讷道,“不应该是臣妾的妹妹吗?” “……”朱见深满脸黑线,“她只是朕的妹妹。” 贞儿不理解:你爹都不在,你哪儿来的妹妹? 朱见深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道:“她姓朱,朕的亲妹妹。” “婉清,这是你皇嫂。” “……见过…皇嫂。”朱婉清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实在是……这嫂子都快跟娘亲一样大了。 “呃呵呵……不必多礼。”贞儿心中震惊,隐隐明白了什么,脸上却满是和气。 朱见深笑道:“走,咱们去内殿说。” …… 朱见深并未解释朱婉清的来历,贞儿也不问,三人品茗闲谈,相处融洽……晚饭都一起吃的,还饮了几杯水酒。 晚饭后,姑嫂熟络许多,话题不断,大有彻夜长谈的架势。 朱见深见话都插不上,说了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永宁宫。 时间还早,他没什么睡意,去了御书房。 他在一堆奏疏中扒拉半天,总算是找出了李青说的,关于辽东女真人的奏疏。 就着烛光看完奏疏内容,朱见深不由摇头失笑,感慨道:“李青这厮,为了配合朕掌军权,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奏疏内容很简单,事儿也不大,就是建州女真到辽东上贡时,地方官府按规制接待,结果酒席宴间,兴许是喝大了,建州女真的首领说了些不敬的话。 这事儿也就芝麻大,但真若较真儿,也可以比西瓜大。 往严重了说,这叫藐视大明朝廷,藐视皇权! 别看一句醉话,但搬到朝堂上,那些个文官还不敢马虎过去。 不过,打建州女真……实在是有些不值当。 现在的朱见深,把掌军权的宝全押在了河套,至于女真这只小蚂蚁,他还真瞧不上。 虽说苍蝇腿儿也是肉,但那是建立在没肉可吃的情况下。 如今,河套的积极建设,使得未来那里定会成为蒙古的觊觎之地,简直是天然的练兵场所,而对建州女真出兵……着实有些上不了台面。 建州女真寥寥三千户,即便每户都出一个青壮充做武装,也不过三千人而已。 要知道,大明一个卫所都有5000余人,就这点儿人数,实在不够看。 这也是为何建州女真去辽东上贡,而不是来京师朝贡的原因,部落太小了,他们都没有朝贡的资格。 “打建州女真…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朱见深自语。 他对建州女真没兴趣,但又怕自己不作为,寒了李青的心,毕竟……李青也是为了配合他掌军权。 思来想去,朱见深决定拿到台面上议上一议。 一来,直接出兵,那群人又要说他乾纲独断云云,少不得闹腾一番。 二来,在朝堂商议,不管成与不成,都表明了他的态度,这样做也不至于辜负李青苦心。 决定好后,朱见深将奏疏揣进怀里,便去乾清宫内殿休息了。 … 次日早朝。 朱见深将此事公之于众。 本来这只是件小事,但涉及到了‘不敬’,就不能按小事处理了,朝堂之上,政治正确永远排在第一位。 谁也不敢不维护朝廷体面,否则,日后定会被政敌拿来做文章。 因此,朱见深话一说完,朝堂立时群情激愤。 礼部侍郎出班,对建州女真的行为表示谴责,并主张给其一点颜色看看。 户部尚书高度赞同,并进一步提出解决之法: “皇上,臣以为,建州女真如此恶劣之行径,其罪当诛,”马昂沉声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臣建议,斩首恶!” “臣附议。”吏部尚书姚夔出班,“臣建议,待他们下次去辽东上贡,将人押赴京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敢对大明不敬,杀你没商量,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文臣,在面对这一问题时,那也是相当彪悍。 维护大明的权益,也是在维护他们自己的权益,毕竟他们吃的是大明饭食,权利也来自大明。 刑部侍郎出班:“臣附议!” “臣附议!”礼部尚书附和。 六部群情响应,都察院御史开口声援,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确,不容有反对的声音。 除非……脑袋被门夹了。 “臣反对!” 内阁出手了。 彭时跨前一步,拱手道:“皇上,臣反对姚尚书的建议。” 他上来直怼吏部天官,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阁部之争又打响了。 这一次,都察院的御史们罕见失声,他们上次挨的大鼻兜儿还疼着呢,暂时,不想再帮场子了。 你们打生打死,随你们,俺们是不管了。 姚夔震怒,但更多的是惊喜:好一手臭棋,此时不反击,更待何时?! 他甚至都不等小弟出马了,直接抄刀子就是整。 “哈哈……可笑至极!”姚夔喝道:“建州女真藐视朝廷,对皇上不敬,你却要对其包庇,为贼人开脱,是何居心?” “其心可诛!”马昂也是怒不可遏。 商辂出班,先是双手抱拳向上拱了拱,这才瞥向二人,淡淡道:“两位尚书稍安勿躁,且听彭大学士把话说完。” “对皇上不敬的人都敢包庇,还有什么好说的?”姚夔冷笑。 刘定之出班,向龙椅上的朱见深拱了拱手,转头看向姚马二人,嗤笑:“二位尚书,朝堂之上可不能断章取义啊!” 彭时接过话,“无非是仗着官大,以势压人罢了。” “你放肆!”姚夔狂怒。 他可是百官之首,被五品内阁大学士如此奚落,焉有不怒之理。 “肃静!” 站班太监一扬拂尘,尖声喝道:“不得喧哗!” 姚夔一滞,连忙收声,别看只是个小太监,但这会儿小太监充当的可是皇帝的喉舌。 即便是他这个吏部尚书,也不敢,更不能与其斗嘴。 朱见深很配合,当即脸色阴沉。 姚夔只得下跪赔罪:“臣君前失礼,请皇上责罚。” “议事就议事,整的跟泼妇骂街一样,成何体统!”朱见深哼道,一脸:朕很不开心。 “是臣孟浪了。”姚夔一脸气苦又委屈,“可是皇上,老臣实在听不得有人维护奸贼!” 马昂屈身下拜:“皇上,姚尚书确有失礼之处,然,事出有因,内阁如此包庇贼人,实令人郁愤难当!” 他直接将彭时的话跟整个内阁做捆绑,就是为了扩大打击面。 只因这次,他们占着绝对上风。 马昂转头望向彭时三人,哼道:“尔等就是说的天花乱坠,建州女真也难逃制裁!” 姚夔乘胜追击:“皇上,臣弹劾彭时、商辂、刘定……” “皇上,臣从未说要放过建州女真!”彭时强势打断,拜倒在地,“臣只是不敢苟同姚尚书的计策。” 商辂接着下拜:“皇上,我大明乃正义之师,岂能用那等下三滥手段,要罚要杀,都要光明正大!” “臣附议,”刘定之下拜,“如姚尚书所言,趁人上贡之际将其扣下,我天朝上国威严何在? 只怕日后,藩属国来朝贡时,都要提心吊胆了。” 彭时沉声道:“皇上,臣弹劾姚尚书,居心叵测,意欲置大明、置皇上于不义,其心可诛!” 好家伙,芝麻大的事儿,你们都能打起来,你们可真行……朱见深眸光幽幽,眉头紧蹙。 按理说,双方斗的越凶,他得利越大,不过…… 姚夔这次是真怒了,怒的不只是他,六部的官员都火冒三丈,就连都察院御史们,也是难掩怒色。 谁也没想到,内阁竟如此不要脸皮。 姚夔这么建议,其目的就是不出兵,这一点,利好整个文官集团。 而内阁为了政斗,竟然鼓吹出兵,这损害的可是整个文官体系。 不是姚马二人愚蠢,而是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内阁居然如此豁得出去,简直……自绝于文官。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无需多言,新一轮的庙堂争斗直接进入白热化。 朱见深敏锐的意识到,这次内阁把他也给算计了。 一直以来,内阁都始终弱六部一头,但这次之后,内阁就不是弱一头这么简单了,甚至可能会‘死亡’。 因为,他们完全是背水一战! 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这是笃定,自己不能坐视内阁‘消亡’,逼朕下场啊……朱见深震怒。 但怒归怒,他不下场还真不行,内阁若真被六部完全踩在脚下,那墙头草的‘小老弟’必将归附六部。 这一来,文官集团可就铁板一块了。 他娘的……朱见深暗骂:这可真是……看戏的也成了戏子。 第75章 不严惩,不足以儆效尤 内阁这次显然是不照日子过了,殊死一搏,就问皇帝你跟不跟? 你不跟,则内阁‘消亡’,以后我们只能沦为附庸;你跟,内阁得势,以后我们跟六部掰手腕,皇帝你也能得利。 这一次,内阁破釜沉舟,欲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一场豪赌,但他们并非是一味的莽。 他们相信,这位年轻皇帝绝非泛泛之辈,这一点,从这位皇帝两次出手,两次获胜就能得出。 他们有把握赢,且胜算很大! 庙堂无草包,局势发展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清楚了内阁所图,朝堂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以至于偌大的奉天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连站班太监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让他这个太监都感到窒息。 朱见深神情凝重,他这个裁判硬生生被拽上了擂台。 内阁目光灼灼,六部蠢蠢欲动,都察院眸光微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可能决定着往后成化一朝,甚至更久的政治格局。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跳都比往常快了两拍,包括朱见深。 李青也没想到,他不过是想针对一下建州女真,却再次搅动了庙堂风云,且影响深远…… 许久, 朱见深开口了:“彭爱卿有何高见?” 此话一出,立场鲜明! 帮内阁! 瞬间,六部诸官员脸色极为难看,内阁则是心中狂喜,而都察院……更多的是震惊。 彭时激动得身子都微微发抖,他语调轻颤,且带着激昂: “建州女真如此目无王法,不严惩,不足以儆效尤,不严惩,不足以树法威!” 此一番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浪滚滚,振聋发聩。 开弓没有回头箭,内阁三人完全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侥幸一说! 商辂立即跟上,大声道:“建州女真如此行径,当毁其穴,绝其种,以正天威!” 无愧于连中三元,商辂这话说的着实漂亮又霸气。 不过,这倒让刘定之犯了难,如此紧要关头,容不得半分迟疑,他短时间无法组织一段更劲爆的话出来。 但,他必须说话! 于是,他使出浑身力气,沉声大喝:“当如是也!” 要不说是读书人呢,这要换成武将,估计只能说:俺也一样! 这次,无论是舆论导向,还是政治正确,内阁都占据绝对上风。 你们不是说要制裁吗? 那就制裁! 我们更光明正大,力度更狠,你们还有何话说? 且我们的主张,更符合皇帝利益! 内阁这次打的是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内阁也属文官体系,且是重要组成部分,这么做,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 不过他们相信,皇帝绝不会见死不救。 事实也确实如此,朱见深不能坐视不理,内阁不容沦为六部附庸。 他清了清嗓子,刚欲说话,却又觉得气氛都到这儿了,自己也得装装样子,不然这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氛围感,势必走下坡路。 “嘭!”朱见深一摔纸镇,恨声道:“如此藐视大明,当朕可欺?混账!” 群臣:“……” 差不多行了哈,咋还演上瘾了呢? 朱见深哼道:“女真野蛮不习教化,宛若野人,必须要给他们以惨痛教训!” “皇上圣明!”彭时唯恐话掉地上,立即捧哏。 商辂拱手,道:“当犁庭扫穴,以显我大明天威!” 刘定之:“当如是也!” 六部、都察院等众官员沉默,他们无法出言反对,却也不想声援内阁、让皇帝发兵,只能缄口不言…… … 早朝散后,朱见深立即召李青进宫。 乾清宫。 朱见深简单说了下早朝发生的事,而后道:“先生,你怎么看?” “皇上做的很对,内阁不能‘消亡’,必须得保下来。”李青眉头微皱,他实在没想到,局势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娘的,我就想揍一顿建州女真,你们咋又整这死出,服了……李青吁了口气,道: “皇上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听我如何看待此次事件吧?” 朱见深点头:“这次连朕也被拖下水了,但朕不想让内阁这么轻易得手,你想想办法!” “可人家内阁已经得手了啊!”李青苦笑,“这种关头,但凡你退缩半步,内阁必将万劫不复,没有折中之法。” 顿了顿,“不过…倒是可以借着此次事件,将利益最大化!” “哦?”朱见深来了兴趣儿,“怎么说?” 李青沉吟道:“辽东的建设远胜河套,且那里的战略意义也要大于河套,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囤重兵于辽东。” 朱见深皱眉:“就为了建州女真?” “当然不是,辽东可不只有建州女真。”李青道,“女真三部多半都在那片区域,此外,投靠大明的蒙古部落,也不全是老实本分之人,辽东还牵扯着外围势力,以及错综复杂的地理关系……那里必须重视起来。” “嗯…”朱见深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要不让赵辅过去?” “皇上拿主意就可。”李青笑了笑。 朱见深揶揄:“你什么时候变得谨言慎行了?” “石亨老了,石彪也不年轻了,新一代武将我了解有限,”李青笑道,“你一门心思抓军权,自然比我了解。” “嘁~你就是懒……”朱见深撇撇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刚说利益最大化,那可否借着这次机会,将商税问题一并解决了?” 李青一怔,旋即点头:“确有可行性,皇上圣明。” 这一声夸,没有丝毫水分,朱见深虽还年轻,但对政治的把控,以及敏锐的政治嗅觉,比同龄的朱祁镇还要出色。 而且,他身上有着朱祁镇,乃至许多帝王都没有的可贵品质——耐性! 朱见深是个很懂得进退取舍的人,该刚的时候寸步不让,该怂时就怂,一点也不在意面子问题。 在近几任帝王中,朱见深无疑是最优秀的,若起跑线一样,他甚至比朱瞻基都要强一些。 李青有信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朱见深的先天不足会逐渐补全,总有大放异彩之时。 不骄不躁,进退有度,在这种品质的加持,注定了朱见深不会是平庸的帝王。 两人就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探讨,而后又绕回到了辽东。 李青对这里相当重视,不仅仅是女真人的缘故,也有地缘问题。 眼下,大明对投靠而来蒙古部落的优厚待遇,正在逐渐减少,各种税收也在向大明百姓看齐,这种情况下,很难保证那些人会一直本分下去。 此地必须足够重视…… 朱见深听完李青的阐述,对其观点高度认同,表示先派赵辅去常驻,后续再作部署。 如此听劝的皇帝,令李青倍感轻松。 又闲聊几句,李青告辞,朱见深起身相送。 两人刚出殿门,便见一顶轿子从远处驶过,看那架势是准备出宫。 朱见深笑道:“许是贵妃带着婉清出宫散心。” 李青蹙了蹙眉,诧异道:“皇上莫不是都告诉皇贵妃了?” “嗯……也不全是,只说了婉清是朕的妹妹。”朱见深道,“朕十足相信的人十分有限,在这座皇宫里,她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皇上,你还是……” “先生,若是连她都无法信任,那整个皇宫朕再无人可信!”朱见深说的认真。 李青摸了摸鼻子,可又觉得让万贞儿知道也不全是坏处,至少消除了她可能会滋生的妒忌心理。 他和万贞儿打交道不多,除了当初因孙氏的缘故,曾经频繁接触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没了交集。 不过,李青已经不再对她抱有偏见了。 万贞儿的人品不好说,但李青可以确定,万贞儿绝对不是什么堕胎狂魔,即便她真有那个心,她也做不到! 至于祸乱朝纲,更是绝无可能。 不过,他有些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要那般诋毁一个大龄妇女? 莫非是……借万贞儿来讽刺,诋毁朱见深? “先生?” “啊?哦,”李青回过神儿,说道:“既然皇上胸有成竹,那我也就不多事了。” 李青转身欲走,朱见深却是眉头一蹙: “嗯?” “……臣告退。”李青满足了他那卑微的自尊心。 朱见深露出笑意,“嗯,先生慢走。” ~ 小院儿。 李宏蹲在小马扎上择菜,一边想象着自己上马杀敌,驰骋疆场的画面,不时露出中二笑容, 很快,他又皱起眉头:万一婉清妹妹暴露,亦或皇上恢复她公主身份,那我……该如何是好? ‘啪!’李青笑骂道,“不好好做饭,想什么呢?” “哎呀,干爹……”李宏顿了下,突然问:“皇上召见你,是不是跟我有关?” 李青想了想,点头道:“别说,还真有关!” 李宏脸色顿时一僵,继而惨白,他气急败坏道:“我说什么来着,让你管管,你非不管,这下好了…… 干爹,你说!你让我咋办啊?” 李青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呢?” 说着,抬手两个大鼻兜儿,嘴上骂骂咧咧:“小崽子,反了你了。” 李宏泪流满面,仰天大呼:“我真不想做驸马啊!” 第75章 弥足珍贵 京师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形形色色的人络绎不绝,却都下意识地避开这顶轿子。 尽管轿子上没有任何装饰证明出自皇家,但仅是轿子的做工,抬轿人的专业,就足以证明主人非凡。 京师卧虎藏龙,大人物实在太多了,大多数人都抱着能让则让,尽量不惹事的心理。 就连富家子弟都是如此,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会招惹到什么人。 朱婉清掀开轿帘向外张望了一眼,随即又放下,好奇道:“皇嫂,咱们要去哪儿?” 相处不久,但朱婉清却喜欢上了这位皇嫂,除了年龄……其他方面,这位皇嫂都是顶配。 贞儿笑着说:“徐记绸缎庄,做几件衣裳。” “喔~”朱婉清点点头,又好奇道:“皇嫂是贵妃,也要出来买衣裳吗?” “嗯…其实宫里的衣服布料,也都是在徐记绸缎庄采购的,”贞儿笑着说,“内帑不富裕,就不走公账了,让奴婢们来,得给予一定好处,还不如咱们自己过来,亲自看,亲自挑,也更顺心意……。” 朱婉清由衷道:“皇嫂真贤惠。” 贞儿怔了下,笑眼弯弯,尽管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密皱纹,却风韵犹在。 朱婉清似乎明白,为什么皇帝大哥会对其宠爱不减了。 其实……她并不明白。 喜欢和爱,是有区别的…… ~ 小院儿。 李宏怪叫:“别打了,误会了,都是误会,孩儿承认刚说话大声了点儿,您大人大量……啊呀!” 好一会儿,李青才掸了掸衣袍,走到椅前坐下,淡淡道:“下次说话注意点儿。” “是是,孩儿记住了。”李宏捂住红肿的脸颊,疼得龇牙咧嘴,满脸委屈。 很快,他又振奋起来,搬着马扎坐到李青跟前,问: “干爹,建州女真多少人啊?”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到地方就知道了,”李青拿起桌上的《水浒传》打开,“总之……绝对是碾压局,远比你之前去平叛轻松。” 李宏忍不住傻乐:“那这不是白捡的军功吗?” “德性!”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从千户往上升,可没那么轻松了,功劳得够大才行,别老想着升官儿,提升自己的能力才是正道。” “孩儿明白,”李宏笑着点头,随即又问:“干爹,打完女真人呢?去河套,还是……?” “留在辽东!”李青翻了一页书,“那里更有益于你成长,不老实的可不只有建州女真,甚至不止女真三部。” 李宏缓缓点头,道:“干爹,你去不去?” 李青摇了摇头,叹道:“我如今是内阁大学士,带兵打仗影响不好,现在六部、内阁的争斗进入了白热化,我就更不能走了。” “好吧。”李宏有些失望,“我还希冀着咱们父子齐上阵,杀的敌军片甲不留呢。” 李青嗤笑:“咱俩齐上阵,远没有我自己上阵杀的多。” “……我可不是累赘!” “那要看你跟着谁。”李青说。 李宏咂摸咂摸嘴,不禁想起那次河套夜战,干爹简直是……如同天上降魔主! 彪悍到没边儿了! 他羡慕极了,问:“干爹……你看孩儿还有机会吗?” “都说了,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没必要非执着于个人勇猛,”李青摇头道:“你骨骼普通,如今成就几乎就是你的极限了。” “……就没有补救的可能?”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你可知天赋为何叫天赋?” “……明白了。” “嗯,做饭去吧。” … 午饭,四菜一汤,李宏还弄了壶酒,爷俩小酌。 “干爹,孩儿就快走了,到时候你可别又饱一顿饥一顿的,实在不行雇佣几个丫鬟、仆人。”李宏说道,“咱家又不差这点儿钱。” “你还安排起我来了。”李青失笑,“放心,饿不死我。” 李宏苦笑:“干爹你就不能让孩儿省省心……咳咳,你看,你又急。” 顿了下,“干爹,你要不……给我找个干娘吧,别打,我认真的。” 李青淡淡道:“我是个道士!” “那你还去怡情楼……啊呀!”李宏惨呼:“干爹,给我点儿面子行不?” “你看,又大喊大叫。”李青撸起袖子,左右开弓…… 一边还说着:“我这不正给你面子的吗,你看,脸又大了一圈儿,老子可是给足了你脸面啊!” 闹腾正欢,房门突然被敲响:“李叔、大哥哥,我回来了,快开门!” 李青收手,扬了扬下巴:“开门去。” “你看我还有脸开门吗?”李宏郁闷的够呛,“要开你去,反正我……我去也行。” 李宏郁闷地去开门…… “参见皇贵妃娘娘。” 李青怔了下,转头瞧向院门,果然是万贞儿。 她怎么来了?李青皱眉。 以万贞儿的身份,实不宜来大臣的家,但这也从侧面说明,这女人来肯定有目的。 不待他想明白,朱婉清就气冲冲地走上来:“李叔,你干嘛打人?” “我…我是撞门上了。”李宏解释。 “少来,撞门能把脸撞成这样?” 李青烦躁地瞪了她一眼:“再逼逼,你也挨揍!” “……” “好了,上次揍你调配的药酒还有剩余,在我房间柜子里,你去给他抹抹也就是了。”李青打发两人进屋,走上前,道:“见过贵妃娘娘。” “永青侯客气了。”贞儿笑道,“当初本宫向侯爷行礼,如今侯爷向本宫行礼,因缘际会,妙不可言啊!” 李青:“呵呵。” 贞儿见朱婉清二人进了屋,这才说道:“本宫来永青侯这儿,是有些事想请教。” 李青耷拉了下眼皮,走到石桌前坐下,“什么事儿。” 贞儿上前,坐在他对面,问:“那丫头真是太皇上之女?” “你直接问皇上就是。”李青道。 “他说是。”贞儿说了谎。 “然后你不信?” “无所谓信不信,只是……”贞儿蹙眉,低声道:“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可是抱有从龙之功……” “怎么,你还想干政?”李青嗓音清冷:“那你信不信,我敢杀你?” 贞儿一滞,哼道:“本宫从未有此想法,只是怕个别人有二臣之心。” “过好你的日子就行了,这不是你该操的心。”李青一点也不客气,“忘了之前我给你说了什么吗?” “做个好人……”贞儿下意识的说,随即气恼:“今时不同往日,本宫怎么说也是皇贵妃,你怎能如此无礼?” 李青吁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皇上,才来我这儿一问究竟,但,还是那句话,过好你的日子就成了,别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 “你……” “还有,别说你是贵妃,你就是皇后,又能如何?”李青淡淡道:“我劝你还是安安分分享受荣华富贵,我可不是啥好人,这点,你应该知道。” 贞儿:“……” 默了会儿,她败下阵来:“他是个好皇帝,请你对他有信心,他真的很努力了。” “不用你说,我眼不瞎。”李青语气不耐。 李青脸上不悦,但心里还是挺受触动的,朱见深痴情,万贞儿又何尝不是? 这对帝妃的感情,便是放在民间,也是弥足珍贵,更别论发生在皇家了。 李青对万贞儿的感观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坏。 真要评价的话,万贞儿是个命苦,却又很幸运的女人。 她做过坏事,但并非本意,她也受过苦难,却也没有怨天尤人。 最终,李青还是透了个底,“皇上天位已定,不会有任何变故,你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望你好好珍惜,好自为之。” 万贞儿听到这话,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挤出一个笑容: “永青侯既如此说,那本宫只好照做了。” 这时,朱婉清从李青房间走出来,气哼哼道:“李叔,你这次好过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没搭理她。 贞儿起身笑道:“婉清啊,这逛了半天本宫也乏了,咱们回去吧?” “嗯,好。” 朱婉清朝李青扮了个鬼脸,随贞儿出了小院儿…… ~ 次日,一大早。 朱婉清又跑了回来。 “李叔,昨儿皇嫂是向你打听我的身世吧?” “你知道?” “那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拉着大哥哥进屋,给她机会。”朱婉清叹道,“其实,她也挺可怜的,你不妨给她一颗定心丸。” “给了。”李青颔首,打趣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了?” 朱婉清哼哼道:“一直都有好不好?” 顿了下,又感慨道:“这次来京,我对皇兄、皇嫂有了全新认知,他们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甚至……我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李青笑了笑:“其实,你爹爹才是最混账,最享福的那个人!” 朱婉清沉默:“李叔你可以这么想,你有这个资格,但…… 在我心目中,他是最好的爹爹!” “他是挺对得起你娘俩,”李青不否认,轻叹:“其实他是很有希望成为一代明君的,他有那个心,能力也尚可,但那一战……给大明带来了很大阵痛。” 李青坦诚的说:“我对他有意见,且意见很大,除了他犯混之外,也有爱之深、责之切的心理; 毕竟…当初我是那般看好他……” 第76章 风云变幻 内阁的摊牌,引起了很大轰动。 除了首当其冲的六部,其他势力也在紧张关注此事,以便后续站队、部署。 虽说内阁只有三人,但谁也不敢小瞧内阁,国家政务绝大数都要经过内阁之手,且内阁还有一个其他部门难以企及的优势—— 离皇帝近! 他们甚至可以在御书房,跟皇帝一起办公,这种和皇帝的亲密相处模式,是其他部门艳羡,甚至嫉妒的存在。 没办法,内阁本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 (ps:秘书一词由来已久,始见于汉朝,初指物,至东汉时又指机构、人员,非现代词汇。) 离皇帝近,又掌握着奏疏批注权,这才是内阁的依仗,也是内阁的恐怖之处。 不然,只是几个五品大学士,谁也不会放在眼里;论品级,尚书、侍郎,随便拎出来一个,就足以碾压。 从三杨秉政期间,依靠内阁独有的优势,硬生生左右朝堂大小事宜,就可见一斑。 当然,三杨同时也在六部身居高位,但他们在朝堂说一不二的本质原因,还是内阁的独有机制。 三杨走后,六部、内阁再次泾渭分明,争抢话语权。 朱祁镇亲历过内阁势大的后果,所以掌权后便一直有意打压,使得内阁一直处于下风; 后来,朱祁钰继位,对内阁也采取谨慎态度,直到李贤的出现,才再次让阁部短暂性的休战。 不过,吏部尚书兼任内阁大学士,也造就了首辅这个概念性职位。 尽管李贤走后,六部和内阁的枢纽再次断裂,不过首辅这个职位却得到了保留。 但,朱见深不想再出现实质性的首辅了,对皇帝来说,权力过度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是很不明智的行为。 李青都不行,何况是他人? 六部、内阁适当的权力斗争,对他这皇帝更有利,真若阁部一团和气,那头疼的就是他了。 话说回来,朱见深到底是被内阁摆了一道,所以才想着通过其他手段,降低自己的损失。 次日早朝。 朱见深提出屯重兵于辽东,并慷慨陈词地表达了卓越的远见——剽窃李青的观点! 一番之后,点名询问内阁三人意见。 都是人精,三人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朕可以帮内阁,但你们也得拿出点儿诚意。 彭时:“皇上圣明!” 商辂:“必须屯兵!” 刘定之:“当如是也!” 六部见双方一唱一和,肺都快气炸了,立时激烈反对,户部更是表示:缺钱缺粮,随你怎么安排,户部没钱。 朱见深微微一笑,掸了掸龙袍,瞄向彭时三人。 后者会意,立即站出来反驳六部,替朱见深冲锋陷阵。 而阁部之外的官员,却不急着下场,更多都是抱着吃瓜心理。 他们这样做无可厚非,提前站队有风险,没看都察院都不吭气吗?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一直争论到下朝,结果……自然没结果。 朱见深并不急,这么大的事,他原本也没指望一次朝会就能解决,只是笑呵呵的表示:改日再议! 临散朝前,他还特意当着众人的面,让内阁今日去御书房办公。 如此表明立场,让内阁狂喜,让六部狂怒,让其他人为之侧目…… ~ 早朝散后,六部立即行动起来,姚夔攒局商讨如何破解…… 朱见深没让三人办公,而是给他们放了假,给其运作空间,三人自然心领神会,当即兵分三路,活跃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 他们另辟蹊径,抢占舆论主导权! 拉大旗,作虎皮……什么皇帝站在内阁一边啦,永青侯也是内阁大学士啦……同时,附上大饼。 主打一个忽悠! … 小院儿。 李青开始计划规范商税,制定劳动律法,为提高朝廷税收,保障工人百姓的权益做准备。 这次的阁部之争,是推行新国策的好机会,必须要把握住。 与此同时,京师大小官员也开始运作起来,权力斗争向来没有中立一说,他们十分清楚,用不多久就会被逼着站队。 这些体量小、话语权不大的人,开始抱团取暖,以便减少损失,甚至争取权益。 一时间,京师官员都忙碌起来,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奔波。 所有人都明白,这次的押宝有多么重要,秉承:在利益面前,任何事都要让步的原则。 以至于就连内阁主张出兵,损害了文官整体利益,都没人在乎了。 他们更在乎的是,跟着谁能吃上肉! 这种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皇城,感染着所有人,以至于朱婉清都察觉到了不太对劲儿。 御花园。 朱婉清瞧着还有心情跟皇嫂说笑的皇兄,都替他着急,忍不住腹诽:这皇帝心可真大! “婉清,你有心事?”朱见深出声询问。 “我……没什么。” 贞儿道:“有什么就说出来,不要不好意思。” 朱见深也笑着说:“放心说,朕无有不允。” “真没什么事。”朱婉清依旧摇头。 朱见深不喜,沉着脸道:“再见外,朕可要罚你了。” “我……”朱婉清迟疑地看了眼一旁的奴婢,朱见深挥一挥衣袖,“都散了。” 奴婢们散开。 “说说吧。” “皇兄…今儿上午,我跟皇嫂出宫时,看到好多官员……”朱婉清道:“我没别的心思……就是想给你提个醒。” “嗨~没多大事儿。”朱见深一点也不在意。 朱婉清有些心急:“皇兄你还是让人看看为好,我总觉得……” “哎?无妨!大明这么大,每天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好有坏,有大有小。”朱见深道,“若什么事都如临大敌,那不用两天就会崩溃。” “嗯哼……”朱见深伸了个懒腰,继续道:“做皇帝啊,必须得学会自我调节,学会抓大放小,有些时候啊,还得学会装糊涂,适当让步……” 朱婉清愕然,良久,她轻叹道:“皇兄,做皇帝很累吧?” “是挺累的,但没办法,太上皇就朕一个儿子,朕就是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啊!” 朱婉清撇撇嘴,她能感觉的出,皇兄累是累,却也乐在其中。 也许,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吧……她暗暗想着:或许当初爹爹也是如此,嗯…身在其中不可自拔,脱身之后却又不屑一顾,与其说是魅力,不如说是诱惑更贴切; 说难听点儿,不过是被权力奴役罢了,哪有自由可言…… 这一刻,她看向朱见深的眼神,只剩下怜悯了。 “嗯?你什么眼神儿?” “呃呵呵……没,妹子是心疼皇兄。”朱婉清讪笑。 朱见深欣慰笑了:“嗯,你能这么想,也算是皇兄没有白疼你。” 女人和男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价值观也不同,贞儿读懂了朱婉清的意思,不由暗想:若他不做皇帝,而只是一个藩王,那该多好啊! 想到这儿,她神色黯淡下来。 朱见深一头雾水,诧异道:“你俩这是咋了?” “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神色依旧不自然。 “你们……一起不舒服?” “……没有!” “那成,走,喝一杯去。”朱见深却是兴致颇高,这次权力斗争是激烈,但……风浪越大鱼越贵! 当然,前提情况是不能给玩砸了。 不过,朱见深很有信心,他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何况,还有李青站在他这一边,风险几乎为零。 这也是他一脸轻松,并心情愉悦的原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此次事件过后,真正的赢家,只会是他这个没上赌桌的人…… 朱婉清:“皇兄,你嘴歪了。” … ps:宝子们,今儿请假一天哈,真是有事儿脱不开身,饶命饶命…… 第77章 人心复杂 朱见深稳坐钓鱼台,静看局势发展,时不时拱把火,以便让这台戏更加好看…… 六部搞圈子、拉人头,内阁搞宣传、造声势……双方各显神通,尽可能地提升话语权、影响力。 这一次斗法,两方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线,相对来说六部更传统,而内阁就有些剑走偏锋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内阁实力本就不如六部,不另辟蹊径,万难斗得过对方。 不过,他们这种打法效果还真不错。 内阁摒弃了传统的‘招商引资’,主打一个‘广而告之’,着重提升品牌形象。 形象代言人:李青! 金主爸爸:朱见深! 这两张王炸级别的牌打出来,极大程度上提振了‘市场’信心。 投资客一看:呦,这个好!发展潜力巨大,这项目管干,投了、投了…… 于是乎,众人入股…… 翰林院、国子监率先入股,他们开始造势,使得内阁品牌效应愈发强,很快,都察院也动摇了。 小老弟虽然一身反骨,却也相当识时务,一看内阁摊子铺开,且大有搞头,自然要来分一杯羹。 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这三个机构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玩笔杆子,制造舆论的好手! 他们擅长的领域,正好跟内阁这种打法完美契合,很快,一个巨大泡沫就吹起来了。 在这些人的鼓吹下,内阁俨然和宰相划等号,完全凌驾六部之上。 李青看了,都直呼:“好家伙!” 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泡沫虽美,却不堪一击,只需一根‘针’便能刺破它,假大空的东西再如何声势浩大,终究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小院儿, 李青继续完善着劳动律法,李宏摘完菜,在一旁无聊发着呆…… “干爹,这都好几天了,皇上什么时候才下令打建州女真啊?”李宏问。 “待六部、内阁分出个高低。”李青放下笔,笑道,“放心,不会太久,最多再有半个月。” “好吧。”李宏怏怏点头,突然对庙堂斗争来了兴趣儿,“干爹,能说说内阁吗?” “你想了解哪方面?” “三个五品大学士,凭啥能和六部诸多官员打得有来有回啊?”李宏不理解,“他们凭啥那么牛气?” 李青被逗笑了,不过干儿子要走仕途,了解这些很有必要。 “内阁大学士是只有五品,但通常也会兼任其他官职……当然,这不是他们牛气的根本。”李青说道:“真正让内阁牛气的还是制度问题。” “批注奏疏?” “对,就是这个。”李青点头:“你可别小看这个权力,通俗说,他们可是皇帝的幕僚。” 李宏挠了挠头:“干爹,咱们大明的内阁,貌似跟宰相不是一码事吧?” “是这样,”李青颔首,解释说:“太祖废除宰相制,收回相权,巩固皇权的同时,也让六部水涨船高; 太宗登基后,致力于解决漠北祸患,并全方面发展大明,但精力终究有限,这才不得已放权, 六部权柄本就极大,太宗重新创立了内阁这个机构,其目的就是放权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分权。” 解释了内阁的由来,李青又说起内阁这个机构的制度: “整个大明,几乎所有奏章都要经过内阁之手,诚然,他们没有决策权,也没有行政权,有的只是建议之权; 但,建议者对决策者的影响是超级大的,你可知道,他们草拟的批注建议,通过率有多少?” 李宏摇头。 “七到八成!”李青说。 李宏惊愕,“那,那岂不是说,内阁拥有七到八成的宰相之权?” “哎?那也不至于。”李青摇头,“大明大小奏章,会最先统一送到通政司汇总,再由司礼监呈报皇帝,皇帝过目后才发往内阁,内阁草拟批注意见,最后返还皇帝做决策,下达六部……” “决策权在皇帝手上,行政权在六部手上,表面看,内阁的建议权是含金量最低的,然,他们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皇帝决策……”李青掰开揉碎了讲解。 最后中肯的评价:“内阁,大概顶得上三分之一的相权,不过由于内阁人数少,所以打不过六部; 但,事情都有两面性,人数少也有好处,比如:只要几人暂时放下成见,便能拧成一股绳,再比如:人少显得他们的权力较为集中……” “原来如此。”李宏恍然大悟,感慨道:“不过,这可真是够复杂的,想想都脑袋疼。” “人心远比制度更复杂!”李青道:“干爹说的这些,不过是皮毛罢了,嗯……你现在退出还不晚。” 李宏摇头,语气傲然:“大丈夫岂能一遇挫折就退缩?况且,这还不是挫折!” 顿了顿,讪笑道:“现在的孩儿,离庙堂还远着呢,有充裕时间成长。” 李青嗤笑:“年轻人还挺自信。” “那是,孩儿不差的好不好?”李宏挺了挺胸膛,“说不定我还能青出于蓝呢。” “哈哈……那你可要努力了。”李青收起草拟的相关律法,起身道:“耐心等着就是,这次的权力斗争,内阁上来就开大,并倾尽所有,所以注定持续不了太久。” “哎,好。”李宏嘿嘿笑道:“反正婉清妹妹也还没走呢。” 李青撇嘴:“人家在皇宫吃香喝辣,哪跟你似的?” “对哦,”李宏唉声叹气,学着干爹口吻:“哪像我,跟个伙夫似的……呀吼,做饭去喽。” “小崽子……”李青好笑摇头,眼中流露着老父亲般的欣慰…… … 如李青所料,这场斗法并未持续多久,仅又过五日便落下帷幕。 内阁赢了! 而六部落败的原因也有些滑稽——有人向内阁投诚了。 没办法,那伙人太他娘能吹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超常远见。 说来好笑,大多数文官最后拥护的,却是伤害文官整体利益的内阁,不过,这也是人性复杂的体现。 ——虽然你伤害过我,但只要你以后能给我带来好处,我还是可以支持你的。 这么大的事件,总的有个说法。 朱见深像是才反应过来,开始严查这些天官员们拉帮结派的行为…… 两日后,吏部尚书姚夔,引咎辞职! 与此同时,朱见深下旨去辽东平叛,严惩建州女真,借着这个由头,开始往辽东屯兵…… ~ 小院儿。 今日朱婉清掌勺,做了一桌子菜,为大哥哥饯行。 “入秋了,辽东气温比京师还低上许多,多穿些衣服。”朱婉清低头扒拉着米饭,碎碎念叨,“你不是李叔,别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打起仗来小心点儿……” 李宏狂点头,一边大快朵颐,直夸:“婉清妹妹手艺好。” 假装没看到心上人那通红的眸子…… 李青看着这一幕,不禁忆起往事,脸上浮现淡淡哀伤,别离总是伤感,更伤感的是……不会重聚的别离。 李青没有送干儿子,说了句鼓励的话,便回屋了。 朱婉清倒是想送,但她一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何况她身份还比较敏感,只是说了许多临别话…… 大军走了,李青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对于这次打建州女真,李青没有丁点忧虑,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不存在任何意外发生。 李宏走后,朱婉清回宫住了几日,后面便又搬回了小院儿,给李叔做饭。 时间流淌…… 半月后金陵来人,朱婉清也回去了,小院儿又只剩下李青一人。 成熟的柿子如红灯笼一般,满满当当悬挂在枝丫上,却渲染不出暖色调…… 这么多年下来,李青学会了习惯,至少,他这么认为。 … ~ 这日,乾清宫。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朱见深笑道:“先生不请自来,可是商税方面的事有了章法?” “嗯,有关劳动方面的律法也基本完善了。”李青取出一沓纸张,“都在这上面了,你看看。” 朱见深接过,认真审阅…… 良久,他放下纸张,皱眉道:“农忙时给工人放假,每月初一、十五给工人有偿放一天假……你这些主张,对百姓的确很有利,然,富户们会严格遵守吗?” “总有些事要坚守。”李青说。 朱见深咂吧咂吧嘴,又道:“商税方面下滑到商品价格的三成,并不再限定出海数额,大家各凭本事竞争……对织造局有威胁啊!” 李青笑了:“织造局太安逸了,给点压力没什么不好,市场最终还是优胜劣汰制,海外诸国也不是傻子,自然会优先购买质量好的商品,提升商品竞争力才是正经。” “……行吧。”朱见深叹了口气,道:“不过,商税下滑到三成,是不是太低了点儿? 还有啊,你之前也说过,百花齐放远比一家独大要来的好,但若按你这样全面放开……最终只会事与愿违。” 李青欣然道:“皇上看待问题十分透彻,事实也的确如此,但……” 他苦笑道:“利可共而不可独,独利则败! 国策能否实施,最终还是得看有实力的官绅,这是实施一整套国策的最优选择。” 顿了顿,“其实这样做,也不全是坏处,可以有利于资源整合,提高生产效率,提升工业进程……先让他们飞一阵儿,对大明的发展十分有益。” 朱见深沉吟道:“先生的意思是……养肥再杀?” 第78章 无懈可击 李青苦叹:“皇上,你怎么老是想着……宰杀呢?” “不然呢?”朱见深理所应当道,“难不成坐等他们势大,倒逼皇权?” 李青:“……” “皇上,掠夺是最低级,也是最不明智的行为,尽管它很有效。”李青神色认真:“诚然,富绅做大会影响到皇权,但并不只有宰杀一条路。” 顿了顿,“把盘子做大,让更多人享受到利益,才是上上之选,掠夺性的收割是很过瘾,但收割之后呢?” 李青难掩苦涩:“富绅剥削,皇帝掠夺,这最终只会导致大明衰落,甚至崩盘!” 朱见深被说的脸上火辣辣的,却又不好发火,闷声道: “那你说,如何才能既能稳固皇权,又能让大明繁荣昌盛。” “用时间换空间,先发展起来,再把肉烂在锅里。”李青说道,“这不只指商业,也包括皇上你掌权。” 说到这个,朱见深顿时上了心,身子前倾,“具体点儿说。” “就拿这次事件来说,皇上你若下场肉搏,你觉得能顺利在辽东屯兵?”李青道,“适当拉拢,做出让步,甚至牺牲一部分利益……这些道理皇上你都明白,也是这么做的,但……” 李青叹道:“恕我直言,皇上你太小家子气了,你最终目的是掌权,你只需要紧盯着这个,并为此努力就行了,无需在意一时得失。” 朱见深沉思良久,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朕有时候是……过分在意一时得失。” 吁了口气,朱见深又拿起李青的计划书,重新审阅了一遍,沉吟道: “按你这么部署,的确很有可行性,不过保险起见,朕觉得可以苛刻点儿,给他们留有讨价还价空间为好。” 李青欣然点头:“皇上英明。” 总算是听到了句好听的……朱见深心情好了不少,笑道:“那明儿你来上朝。” “还是不了,”李青笑了笑,“我做了太多损害官绅利益的事,以至于,但凡是我提出来的国策,他们都会条件反射性地无脑反对,已经养成了习惯。” 朱见深怔了下,涌出一抹感动:“先生辛苦……” 李青不在意笑笑,道:“这事儿最好还是跟内阁提前通个气儿,一来,这国策并不会让他们为难,二来,这样也能显示你信任内阁; 如此,他们会一定程度上,更加亲近皇上你。” “先生言之有理,”朱见深轻轻点头,他终是心里过意不去,道:“来人,稍后给永青侯送去黄金三百两。” 李青笑呵呵道:“那就…谢皇上赏赐了!” … 望着李青离去的背影,朱见深不禁感慨:“他也挺不容易……” 愣怔良久,直到李青身影消失,朱见深才回身,道:“传谕,命彭时、刘定之、商辂速来见驾。” “奴婢遵旨。” 朱见深走到御案前坐下,轻声自语:“肉烂在锅里……嗯,甚妙!” 既然肉终究要烂在锅里,那也没必要太在意眼前得失了……朱见深嘴角上扬。 小半时辰后,内阁三人来乾清宫见驾。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三人表现的比往常更加恭敬,这次皇帝的下场帮助,还是挺让他们感动的,被六部骑在脖子上压了这么久,总算是扬眉吐气一把,他们如何不开心。 “三位爱卿快快请起。”朱见深也表现的很亲热,“来人,上茶!” “赐座!” 哎呀呀……三人被浓浓的幸福感包围,甚至都觉得不真实,“谢皇上。” 坐在椅上,品着贡茶,饶是三人心性不俗,也不由露出受用的神情。 彭时拱手道:“皇上唤臣等前来,可是有吩咐交代?” 商辂、刘定之忙放下茶杯,做聆听状。 “这些日子朕钻研大明商业,制定了一套国策。”朱见深推了推御案上的纸张,“都看看吧。” “是,”三人上前,将纸张摊开认真观看,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最后化为凝重。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皇上这手段……也太强了吧? 有强势,有妥协,有剥削,有给予……看似减免了商税,却能实实在在提高税收,且商品出海的限额解除,又完全抵消了劳动律法,给富绅利益造成的损害。 这…简直无懈可击! 鉴于之前朱见深表现出的政治手腕,他们并没怀疑这国策的出处,正是因为相信,他们才震惊。 皇上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略,假以时日……英主圣君绝对没跑了。 做圣君的近臣,那不妥妥青史留名? 三人浮想联翩…… 可他们哪里又想的到,皇帝会如此不要脸皮,竟窃取别人的劳动果实。 当然,朱见深如此厚脸皮也是有原因的,他给了钱,这波,属于付费买断。 朱见深品着茶,一边观察着三人流露出的震惊神情,心情那叫一个美。 一盏茶喝完,朱见深清了清嗓子,道:“三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三人回过神,彭时率先拱手道:“皇上圣明,劳动律法为工人百姓谋取了福祉,减免商税让利商贾,能更好发展手工业,如此国策……” “臣以为,当立时实施!”刘定之抢着表达,惊叹道:“如此国策,拖延一天都是莫大的损失啊!” 商辂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娘的,刚得了好处,你俩就窝里斗,可别葬送了大好局面。 他无缘首辅之位,所以更加理性。 于是赶忙道:“皇上草拟的这份国策利国利民,也很有可行性,然,六部那边……这次屯兵辽东,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 臣以为,至少户部会以国库清贫为由反对!” 彭时、刘定之一怔,随即猛然醒悟过来,现在内阁还没站稳脚跟呢,得趁着机会,先把共同敌人干趴窝再说。 “皇上,商大学士所言不无道理,”刘定之连忙转变话术,“臣以为,可以把条件设置的苛刻点,以便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彭时点头,拱手道:“皇上,两位大学士的担心不无道理,内阁肯定是支持皇上的,但六部……就不好说了。” 顿了顿,“皇上,这国策不若由内阁提出,待在朝堂上争执不休之际,皇上您再做出让利于民之举,既能推行国策,也能成全皇上您的美名。” 刘、商二人拱手附和,内斗苗头消失,三人商业互吹起来。 “彭大学士高见。” “哪里,本官只是说出了两位的心声,取巧了。” 简单几句后,又转而颂扬朱见深。 文人拍马屁,尤其是庙堂之上的文人,那是真让人舒服。 朱见深含笑道:“三位爱卿不顾个人得失,朕心甚慰,然,朕又岂是为了自己圣名,让肱股之臣背负恶名的君王?” 他不容置疑道:“此国策是朕想出来的,自然由朕提出。” 顿了下,“商爱卿所言甚有道理,留有余地能更好地推行国策,不过,这恶人就由朕来做吧,你们来做好人。” “皇上……” 三人大惊,连忙下跪表忠心: “万万不可啊皇上,您岂能圣名有损?”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上万不可如此。” 朱见深坚定道:“朕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皇上……” “无言多言,朕欲一展胸中抱负,然,六部却……唉!”朱见深叹道:“明日早朝,朕会提出此国策,三位爱卿莫要辜负朕的好意。” 不待三人说话,朱见深又道:“只要你们的心在朕这儿,理解朕,朕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三人感动的涕泗横流,虽明知皇帝有表现成分,但一国之君能如此体谅他们,为他们着想,实属难能可贵。 “皇上三思啊!”三人哭诉道。 “朕已三思过了,不用再劝。”朱见深摆手道:“来人,送三位大学士离开。” “皇上……” 三人被硬生生拖离大殿,声音逐渐远去。 朱见深松了口气,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笑意。 他这么做自然是有所图,内阁起势不仅靠他,更多是靠着‘股东’,现在他们跟脚不稳,若一上来就跟所有人作对,少不得六部会抓住机会,卷土重来。 所以,想要内阁站稳脚跟,必须得让他们给‘股东’分红。 这一点,内阁三人也明白,不过,他们抢着给皇帝背骂名,是为了进一步拽其下水。 其实,内阁是真想背锅,并非在客套! 这么做,是为了把建议权、决策权做深度捆绑。 谁料,朱见深也不白给:不就是挨骂吗,老子都习惯了,反正老子不会再下场了。 不过该说不说,内阁三人确实感动。 虽然没达到最终目标,但皇帝的确称得上够义气,自己挨骂,让他们站稳脚跟。 尽管目的不纯,却也实实在在帮了他们。 这一波君臣较量,称不上谁输谁赢,双方都有收获。 … 次日早朝。 君臣之礼过后,朱见深直入主题,以爱民为由推行加强版《劳动律法》,以发展手工业为由,减轻一捏捏商税, 他这边话一出口,那边内阁立即出班反驳…… 六部一看打起来了,顿时精神大振:呦呵,还有这好事? 第79章 岁月,亦有夺不走的东西 折中,在庙堂是经久不衰的惯用把戏! 六部大佬们很快就察觉出了苗头,顿感大失所望,知道这只是演给他们看的,其最终结果早已内定。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底线到底在哪儿。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加入只会让自己被动,六部尽管不甘心,却也只能做个旁观者。 此番庙堂斗争六部完败,吏部尚书都引咎辞职,他们的心气儿也没了,熄灭了出头想法。 唉,队伍散了,不好带啊…… 对于内阁,他们是愤怒的,然,如今局势不容他们过分指手画脚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是这样。 尚书、侍郎缄口不言,安安静静充作看客,看其表演。 不过,朝堂并未因他们沉默变得冷清,反而更热闹。 内阁跟皇帝‘顶牛’、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声援,通政使司通政使、太常寺卿、大理寺卿、詹事府詹事……摇旗呐喊,好不热闹。 就连六部的中层官员,都不乏声援者。 一时间,内阁成了为官请愿的好人,光芒万丈。 当然,不乏有聪明人看出其中猫腻,但内阁大势已成,顺势而为才是最优选择,何况,他们也是受益者。 当朝堂声音趋于统一之时,赞扬不够卖力,也是不被允许的。 … 一番争执之后,皇帝最终还是妥协了。 削减了《劳动律法》,并将商税降低至商品价格的三成,同时,还取消了商品出海限额。 如此局面,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为官绅做大提供了契机,大家都是受益者,包括六部高官。 海商利润那般丰厚,谁不想趁机捞一笔呢? 一场朝堂会议下来,新国策获得了所有人的拥护,诏书很快颁发,晓瑜天下! ~ 小院儿, 得知诏书颁发的李青轻轻笑了,这一步棋走下去,对大明的商业,乃至工业,都有着积极促进作用。 商人是逐利的,有利可图,他们才会有进取之心,想让大明走向半工业化,甚至工业化的发展道路,必须得提振这些商人信心。 而这时代的商人,基本都是官绅,民间商贾也有,但占比实在太少了,且绝大数也做不大。 毕竟……大明也就一个沈鑫。 现如今,大明已处于资本萌芽阶段,李青这么做,就是了培养资本,并让其带动市场经济。 让经济大河快速流转,奔腾不息…… 不过他也明白,后续肯定还会有一系列问题出现,但相比之下,工业化发展远胜农业化。 摊丁入亩,户籍制度改革,清丈土地……一系列国策,以及新作物的引进,让大明的人口增长迅速,迄今为止,大明人口已达一亿两千万。 这么大的人口,未来若不能从土地上解放出一大部分,那不仅是莫大损失,甚至会演变成灾难。 其实,李青致力于发展工业,也有转移视线的考量,把士绅的目光转移到商业,不再盯着那一亩三分地。 这一步棋走好了,那大明便会走上一条全新道路,一跃成为大一统王朝最强存在。 诚然,大明的上层建筑和历史上并无本质差别,皇权显现颓势,腐败问题也开始普遍, 但,下层建筑却截然不同,它无比夯实…… 大明能走到这一步,李青很知足了,真的很知足,甚至很骄傲。 他一个人,硬生生拨转了大明这艘巨轮的航向,使其向更正确的航线前行,他自问,没给穿越者丢脸。 当然,跟小说中的天命主角没法比,但他做到了所能达到的极限。 当初下山是为马皇后医病,这么多年下来,他依然扮演着医生的角色,不同的是…… 最初是医人,现在是医国。 幸赖,他并非庸医…… ~ 慢节奏的悠闲生活,过得总是很快。 深秋,树叶枯黄、凋零;寒冬,万物萧索,银装素裹…… 新国策施行的很好,因为新国策可以使得富绅们做大做强,相比之下《劳动律法》带来的损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们自然积极响应…… 冬月初,辽东传来军报。 此番犁庭扫穴落下帷幕,共计斩首千余人,要不是军情奏报明确写着‘毁其穴,绝其种’字样,李青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杀千余人就绝其种……李青轻声自语:“看来,建州女真比我想象的还要弱小……” 毫无疑问,奏报绝对有夸张成分,不过也很能说明,现阶段的建州女真,族群人数是有多么少。 李青摇头苦笑,咕哝道:“你们这么弱,搞得我都没办法说服皇帝重视你们,真的是……” 都这样了,自然没有再针对的必要,主要是立不住脚。 为了一些个漏网之鱼,就动员上万将士,大冷的天风里来雨里去,属实太过小题大做。 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将士们定然也不会用心,到头来只会是白费力气。 李青摇摇头,继而批注其他奏章…… 结束了今日份的工作,李青伸伸懒腰,打了个招呼:“几位忙,失陪。” 几人忙也停下手中工作,起身拱手相送:“李大人慢走。” 对于形象代言人,他们还是很尊敬的,这是心虚所致——没付代言费。 李青没计较这些,他现在致力于让朱见深掌权,至于其他……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可做的事情不多了。 尽管庙堂的水一直浑浊,但,整个大明总体上都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之所以庙堂依旧浑浊,其病根是人心,亦或说是人性。 人人都欲求不满,好了还想好,庙堂的水又怎会清了? 这一点,李青实在无力改变,所以他只能帮皇帝集权,打造一个独治却共利的政治体系架构。 如此,才能使这一池水……相对清澈。 今日大雪,走在回家路上,踩着厚厚白雪,望着银装素裹的苍凉大地,李青轻声感叹: “过些年,我大概就能解甲归田,回归最初的生活了,届时做个云游道士,游山玩水……嗯,那样的生活…应该挺不错吧。” 他有些向往,也有些惆怅,就如这条回家的小路,只有一排脚印…… ~ 内阁的强势崛起,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朝堂趋于平静,君臣关系,在经历朱见深两次搞偷袭恶化后,转而向温和发展。 朱见深懂进退,且会来事儿,内阁受其恩惠,自然投桃报李,加上年关将近的因素,可谓是一团和气。 大家尽量维持着平衡,秉承着好好过日子的理念……总算是熬到了过年。 成化四年,大年初一。 奉天殿广场,这么多年下来,皇帝一任又一任,似乎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依旧复刻着往年的话术; 群臣也是如此,说着吉祥话,领完红包笑哈哈…… 这个权力场,似乎从来没有变,就像是一场游戏,变换的只是玩家角色,而非机制…… 今年就他一个人过年,没有烟花,没有大红灯笼,甚至连年货都没有……不过,有酒。 李青一袭墨色长袍,倚坐在屋檐下,望着满院子的白雪,不时灌一口酒。 这一坐,就是一天。 或许,上了岁数的人都喜欢这样吧…… … 皇宫。 朱见深今天特别忙,给外廷发完红包,还要领着众老婆给老娘拜年,完事儿又要给内廷发红包…… 直到申时末,他才真正清闲下来。 永宁宫。 今日小汪直穿着得体的崭新衣服,更显唇红齿白,精致可爱。 贞儿看着如此讨喜的小家伙儿,连带着跟‘老妖婆’拜年的郁闷,也减轻不少。 朱见深见她露出笑脸,总算是松了口气,新春来临之际,可算是勉强达到了最高成就——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顺心! 朱见深从怀里摸出剩余的红包,一股脑塞给小汪直,豪气道:“都赏你了。” “皇上,娘娘已经赏过了。”小汪直迟疑着说。 贞儿笑道:“皇上赏的,拿着就是。” “是,奴婢谢皇上赏赐。”小汪直连忙跪下谢恩。 他读了书,更为聪慧,领了赏便退下了,给皇上、娘娘留独处空间。 朱见深满身轻松,轻笑道:“一年下来也清闲不了几天,贞儿,陪朕走走吧。” “嗯,好。”贞儿温柔答应,起身取下衣架上的大氅为他披上,“去哪儿逛呀?” 朱见深眸光温柔:“有贞儿,去哪都行。” 贞儿撇撇嘴,笑眼弯弯,但,只一霎,她便止住了笑,她怕眼角皱纹。 夫妻几年,朱见深自是知道她所思所想,牵着的手紧了紧,轻声说: “在朕心中,贞儿永远是那个贞儿,那个温柔、体贴、善良、美丽的贞儿,岁月……亦夺不走朕的贞儿。” 贞儿怔了下,又笑了,这次笑得甜蜜,笑得幸福,笑得陶醉…… 两人漫步雪中,赏着雪景,谈着趣事,手也暖暖,心也暖暖。 “皇上。” “嗯……” “还是…尽快要个龙子吧。”贞儿说。 “好,朕今晚就努力。”朱见深笑呵呵地点头。 贞儿嘴角牵起一抹笑,苦涩的笑:“臣妾是说,跟别宫娘娘要个龙子吧。” 朱见深脚步一顿,“贞儿,别放弃啊,你要相信自己。” 贞儿轻轻摇头,温柔劝说:“皇上,你不仅是臣妾一人的丈夫,也是皇后及别宫妃嫔的丈夫,你更是大明的皇帝……” 第80章 帝王一怒 贞儿看开了,真的看开了,她不再执着,她更知道,便是没有子嗣,也丝毫不影响夫君对自己的爱。 女人在感情方面,终归是自私的,贞儿也不例外,但如今……她释然了。 他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更是知道他的难处,她想他轻松些。 至少,别再因为自己那么累了。 “皇上你还年轻,臣妾……”贞儿顿了下,笑道:“臣妾享独宠已久,后宫苦臣妾久矣,皇上如此,臣妾也难做呢。” “她们敢?” 朱见深哼道:“心有不满,也得跟朕忍着,谁敢说三道四?” 对外廷,他是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慢慢来,但对后宫就不一样了; 皇后就不说了,就连周太后,都变得不再那般强势,别人,他更是不放在眼里。 当然,这些和他当初强势废后有绝对关系。 “贞儿,可是有人给你穿小鞋了?” “谁敢啊?”贞儿模仿着他的语气,“本宫虽无皇后之名,但皇贵妃的名头,却也不逊于她。” 朱见深被逗得哈哈一笑,“嗯,贞儿霸气!” 笑过之后,两人沉默下来。 良久,贞儿打破沉寂,认真说:“皇上,臣妾方才所言,皆出自真心,还请皇上认真考虑。” 她知道,夫君只是喜欢她,而非喜欢年龄大的,其内心深处,还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 朱见深轻轻点头,道:“不论以后如何,都没人能取代你在朕心中的地位。” 他是还很年轻,却也是该要个皇子了。 毕竟……这都成化四年了。 他痴情,却并非恋爱脑,一国之君哪能没儿子。 贞儿眨眨眼,歪头倚在他臂膀,哼道:“不知皇上说的今晚努力,还作不作数?” 周围没旁人,又是如虎的年纪,她颇为大胆。 “当然作数,现在也成啊!”朱见深更是行动派,当下手就不老实起来。 “别……”贞儿败下阵来,红着脸啐道,“外面呢,这大冷的天儿,你能行……” 她猛地意识到失言,倏地住口。 但朱见深哪里听不出内涵,当即不干了。 他现在火气很大。 朱见深转过身,微微前倾,额头贴着她额头,道:“朕要罚你,狠狠的罚你。” “臣妾错了,皇上恕罪……”贞儿连连告饶,见夫君想来真的,撒丫子就跑。 “站住!” 朱见深在后面追…… 两人一前一后,迎着雪花,肆意狷狂…… 这恣意纵情场面并未维持多久,都是有身份的人,太影响宫容也说不过去。 最后,二人回了永宁宫……摇起花床。 ~ 小院儿, 李青打了个酒嗝儿,缓缓站起身,回到厢房四仰八叉躺下……再醒来,已是次日中午。 东厨积了厚厚一层灰,都结蜘蛛网了,也无人打理。 大过年的,李青头一次觉得无聊,连怡情楼也歇业了,听曲儿都没了去处。 也就看看三国、水浒之类的娱乐性书籍,打发一下时间。 “真的是…还不如不过年呢。”李青发了句牢骚,丢掉小说,回屋做他的美梦去了…… 幸赖,年假并不长,数日过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不过,十五之前基本也没什么奏章。 好在,怡情楼又开始营业了,李青有了好去处。 听听小曲儿、喝喝花酒,总算是不那么无聊了。 …… 元宵节, 朱见深请李青吃汤圆儿,乾清宫,两人话起家常。 “先生,新的一年可有新的想法?”朱见深囫囵吞了颗汤圆,烫得直咧嘴,“若有良策,朕有赏。” 他知道李青喜欢黄白之物,以此诱惑。 李青是喜欢钱,却也不会刻意为了钱做事,他轻轻吹着调羹里的汤圆,淡淡道:“没有。” “……”朱见深:吃着朕的,说话还这么牛气,服了你了。 他放下碗筷,身子前倾,问:“朕倒是有些想法。” “嗯,说来听听。”李青将汤圆送进口中,扬了扬下巴。 朕倒成汇报工作的了,到底谁是皇帝啊……朱见深腹诽了句,闷声道: “这次扶持内阁,朕有所了悟,受提拔重用的一方,在受恩惠之初,通常抱有感恩心理……” “你是想通过扶持新势力,打压老势力,以达到让群臣围着你转,便于巩固皇权是吧?”李青舀起汤圆,轻轻吹着。 “对,没错。”朱见深点头,“这一招虽不高明,却很有效不是吗?” “是不高明!”李青撇撇嘴,“一次两次有效,多了则会起反效果,真当人家是傻子啊? 你这么搞,用不几次就没人上套了,甚至第一次都不见得起大用。” 朱见深笑了笑,问:“那我若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再进行改进呢?” 李青眉间一挑,“细说。” 就看不惯你这趾高气扬的样儿……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哼道:“就拿内阁来说,朕提拔了他们,他们这数月来也很配合朕, 但,这种关系肯定无法持久,他们最终还是会和文官集团统一阵营……” 朱见深说道:“朕的意思是……在其欲转变立场之时,再拉入一方新势力入阁,比如…都察院副都御史。” “这样做,内阁便没有本质削弱,反而有所加强,朕也不算是喜新厌旧,却又确实扶持了新势力……先生以为如何?”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道:“别说,你这切入点还挺新奇,嗯…选的目标也尚可,都察院想冒头之心,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嗯…的确可行,都察院做了这么久的小老弟,一旦有出头机会,他们定然用力过猛。” 顿了下,皱眉道:“不过如此做,会再次提高内阁的影响力,且这招也就第一次效果显着,后面定然大打折扣,还是留在关键时刻用为好。” 朱见深颔首:“这是自然,那些人什么德性朕又岂会不清楚? 至于先生说的内阁势力会再次提升,朕倒觉得没什么,如先生之前所说,现在是用时间换空间, 朕在跟外廷对垒的同时,也在经营内廷,并非毫无建树,早在当初吴家勾连内廷时,朕就开始为此努力了,不然,那牛玉朕非剐了他不可!” 朱见深眸光湛湛,语气傲然: “先生你且看着吧,终有一日,朕要让这六尚书,宛如泥塑! 朕要让那三阁老,仿若纸糊!” 李青怔了怔,哑然失笑:“真若那般,那我也可以放心下野,颐养天年了。” 随即,他又说道:“不过,当权力极端集中时,往往会让掌权者极度膨胀,甚至迷失自我,皇上你可把持的住?” “嗯?你什么意思?”朱见深皱眉。 李青放下碗筷,认真道:“诚然,相比共治,皇帝独治的更利好大明,因为人人都有私心,共治听起来美好,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然,独治也有弊端,它对皇帝自身政治素养有着苛刻要求,对皇帝的心性,也是一大考验。” 朱见深沉吟道:“你是觉得,当朕说一不二,令行禁止之时,会被权力所迷惑?” “是这个意思。”李青不否认,“其次,你还要考虑当你独治后,下面人会不会为了讨好你,实行国策时用力过猛? 若是那般,即便是利国利民的良药,也会变成毒药。” 朱见深眉间抖动,他显然没想过这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李青继续道:“大明在你之前,是列祖列宗的大明,在你之后,是你子孙后代的大明,非你独有; 同时,大明也是天下人的大明,没有人,何来家?没有家,何来国? 你可以独治,却不能独利……” 李青说的认真,朱见深也从最初的不悦,逐渐沉浸其中,汲取精华…… 最后,朱见深起身长长一揖,心悦诚服: “今日听先生一席话,远胜这些年朕读的经史子集,治大国如烹小鲜,他日朕君临天下,定当更加谨小慎微! 不负祖宗江山!不负社稷万民!” 李青轻轻点头,笑道:“说话可要算数哦,不然……即便我走了,也得回来打你嘴巴子。” “你……”朱见深心中的感激、感动,瞬间消失,继而暴怒:“李青你狂妄! 你眼里还有朕吗? 有你这么做臣子的吗? ……” 朱见深上来就是夺命连环问,只可惜,李青从没有文人那套忠君思想。 “吼什么啊?”李青身子后仰,避开他的唾沫星子,没好气道,“好好一碗汤圆,都让你给糟蹋了。” 朱见深震怒,面庞通红,胸膛起伏剧烈,好一会儿,他才咬牙道: “走走走,赶紧走,别碍朕的眼。” “你看,咋还急眼了呢。”李青也是服了,“这就是你请人吃饭的态度?” “吃泥巴去吧你。”朱见深气炸了都快,“朕就不该请你吃这顿元宵!” 李青起身就走,他也气坏了:这皇宫不待也罢! … “混账,混账啊……!”朱见深无能狂怒,“都是先帝惯的,惯的……” 一旁的怀恩都习惯了,心道:先帝惯没惯永青侯,咱家不知道,不过皇上您是真惯着他; 帝王一怒,也就一怒! 第81章 咋就不能让让朕呢? 元宵节后,一切恢复正常,日子总算没那么无聊了。 新国策施行的很好,商税减免一部分,并放开限额后,各地方的作坊开始增加,江南一带尤为明显。 《劳动律法》跟新国策捆绑推行,因此得到了很好贯彻,不是富绅乐善好施,而是相比多得的利益,这点儿损失完全能够承受…… 作坊的增加提升了就业,更多人加入到了这个海商的浪潮中,蛋糕越做越大…… 李青工作量稍稍增加了些,不过忙得开心,日子也充实了许多。 朱见深这边也没闲着,努力经营着君臣关系,为下一次搞偷袭做准备! … 三月初。 辽东传来军报,归降大明的蒙古部落出现不少反叛者,干了劫掠的老本行。 李青震怒,上朝主战!朱见深自然响应,内阁见反对站不住脚,便也半推半就的同意平叛,六部缄口不言,算是默认。 辽东平叛战,再次打响。 战事持续一个月,共计斩首近万。 此一战,诸部落震怖! 六月,草原部落进犯河套,他们有备而来,且还是搞偷袭,加之河套地界儿大,明军较为分散……牛羊牲畜损失惨重! 朱见深大怒,命镇守河套的总兵官,抚宁侯朱永率三大营实施报复性打击。 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往河套,六月中旬朱永接到旨意,七月初就率一万精锐出兵报复。 草原不比中原,各部落大多居无定所,很难锁定偷袭自己的敌人,朱永索性也不管了,逮人就揍,路过的狗都要挨两巴掌。 总之,你们草原部落抢俺们的东西,俺们要加倍抢回来。 此一战,直到成化四年冬月才结束,河套损失的牛羊完全弥补后,明军还要超大剩余。 朱见深看了奏报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将多余的牛羊全赏给了将士们。 这下,可了不得了。 一看这么大利润,明军将士个个眼冒金光,那些投靠而来的部落更是摩拳擦掌, 这个他们擅长啊! 鞑靼不显,瓦剌不敢,现如今河套这支明军精锐,在草原诸部落中堪称无敌! 那还不是想咋抢就咋抢? 战斗欲望太过旺盛,以至于朱永都快弹压不住了,只能让镇守太监上报朝廷。 奏报送至京师,朱见深倒是痛快利落,直接来了个大换防,让有了作战经验的将士回京拱卫京师,换京营将士去河套磨砺。 他本就打算这样做,正好借着这个契机实施出来。 对此,李青也持赞同意见,对草原还是不能压迫太凶,不然只会起到反效果。 瓦剌分裂后,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李青也怕刺激过甚,使得本就诡谲的局势,雪上加霜。 不过,刺激并没有消失,只是转移了,从刺激草原部落,转移到了刺激文官集团。 朱见深这么整,傻子也能看出来是在大力整顿武备,他们心里当然难受。 可难受归难受,公然反对却又站不住脚,总不能直接说:“整顿武备,误国误民吧?” 最终,换防如期进行。 但,朱见深这一年来,苦心经营的君臣关系,也再次走向破裂,朝堂变得不安分起来。 就像控制欲极强的女人,遇上不安分的老公,离婚倒还不至于,却也是要耍些性子,以便让老公别那么肆无忌惮。 对此,朱见深的应对之法,也堪称经典——拿钱砸脸! 成化五年的红包,比成化四年更厚一些…… 当然,一向小气的朱见深突然这么大方,是有原因的——有钱了! 自新国策推行后,出海商品份额的增多,以及对商税的严苛监管,使得商税收入噌噌往上窜。 成化四年一年,仅是商税一项,就收入了超五百万两白银。 再加上粮税、银课、海上贸易……一年下来,大明总税收多达一千四百万两。 朱见深甚至差点回到最初时的膨胀: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文官集团察觉出苗头不对,开始反击。 他们跟小媳妇儿的心理差不多,觉得男人有钱就变坏,还是不能让其太有钱。 于是乎,关于这个家谁来管钱的问题,双方展开激烈争讨。 群臣主张三七开,朱见深表示:可以,我七。 这不成跪着要饭的了吗……群臣哪里肯愿意。 可问题是,朱见深也不愿跪着要饭,双方大打出手,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群臣跪宫门,朱见深挨骂……吵的李青头疼。 眼看政务都受到了影响,李青只好出面调停,建议五五开! 朱见深同意了,但群臣不同意,他们坚持三七开。 一见这情况,朱见深也恼了:既然不想好好过,那就不过了。 成化五年,五月。 刚晋升内阁首辅不足半年的彭时被罢黜,首辅之位再次空悬。 同月,朱见深提拔礼部左侍郎万安,为礼部尚书,并让召其入阁。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至少在文官集团的眼中是这样,此人一上任就立即跟同僚划清界线,溜须拍马,一心跟着皇帝走。 当然,朱见深看中的也正是他的为人。 万安入阁后,通过对礼部的舆论控制,让朱见深一挽颓势,再次变得强硬起来。 与此同时,礼部尚书的入阁,也让六部、内阁的界限变得模糊…… 这天,乾清宫。 君臣二人对坐品茗。 朱见深笑道:“先生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来可是为了朝堂之事?” 李青点头:“闹腾了好几个月,差不多是该收手了。” “你是说……真就他们七,朕三?”朱见深皱眉:“宫里这么多人,若只有三成入内帑,除去花销,朕还有多少可支配的钱?没钱啥事也办不成,你知不知道?” 李青好笑道:“皇上你陷入误区了,可不是他们七,你三,而是国库七,内帑三, 难不成国家税收,成了文官们的私有财产?” 朱见深怔了下,闷闷道:“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苦笑道:“银子一旦进入国库,朕花起来就不那么随心所欲了,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非也。”李青打断道,“你能否驾驭国库钱财,跟你的权柄成正比,权柄越大,你越能如臂指使。” 顿了顿,“说白了,内帑和国库不过是左右手,并无本质区别,若皇上你管控不住内廷,那银子入了内帑,你也不能随心所欲花销不是吗?” 朱见深缓缓点头:“是这么个理儿,不过……朕这不是还没拿捏住外廷嘛。” 李青摇头:“不,只是没达到你的预期而已,事实上,你现在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拿捏他们了。” “有吗?” “内阁首辅说罢黜就罢黜,礼部尚书说提拔就提拔……这些,在继位之初你能办到?” 朱见深挠挠头,讪笑道:“呃……好像也是哈。” “本来就是。”李青斜睨着他,“我问你,你掌权是为了大明江山,还是只为掌权?” “当然是为了祖宗社稷,天下万民。”朱见深说。 李青道:“可眼下,君臣斗争俨然影响到了朝政,又当如何?” “……好吧。”朱见深气苦:“你说,他们咋就不能让让朕呢?” 李青呵呵:“巧了,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 朱见深苦笑连连,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却没了喝茶的兴致,不甘心道: “真就三七开?” “四六吧。”李青道,“闹腾了这么久,又是跪宫门,又是罚俸禄,他们也不好受,你给个台阶他们也就顺坡下驴了。” 朱见深脸色稍稍缓和,这样的话,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李青抿了口茶,道:“还有一点我想提醒你。” “……朕是谁?”朱见深闷声问。 “……还有一点,我想提醒皇上。”李青也是服了,多大人了还得哄。 “你启用那个万安,是为了控制朝政,以便进一步掌权,这一点你可不能弄颠倒了。”李青神情严肃,“皇帝当然可以有宠臣,这有助于巩固皇权,但宠臣和能臣,必须要分清。” “嗯…我就直说吧,万安那样的人,不适合、也不能做首辅。”李青淡淡道,“他现在的职位已经顶天了,往后只能降,不能升!” 你在教朕做事?朱见深震怒:“昂,朕心里有数,放心吧!” 李青颔首:“别的就没什么了,我……臣告退。” “且慢告退。” “皇上有事儿?” “嗯。”朱见深吁了口气,道:“要不要担任内阁首辅?” 李青微微摇头:“还是算了吧,这个口子不开为妙,且按目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不出五年,你就能成为一个实权皇帝,我没担任首辅的必要。” 顿了顿,“皇上,待这次风波过去,我想请个假。” “请假?”朱见深显然没意识到,李青口中请假有多长,“没问题,累了就歇歇,朕多批你两天。” “那就先提前谢过皇上了。”李青笑吟吟地拱拱手,道:“臣告退。” 李青难得恭敬,朱见深不禁露出喜色: “嗯,去吧去吧。” … 李青走到回家的路上,轻声自语: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急这一时,先暂退一段时间看看情况,等真没问题后再下野……” 第82章 这届皇帝很虎 朱见深还是挺听劝的,至少很听李青的劝,次日朝会,便提出财权划分。 国家税收,六成进国库,四成入内帑。 如李青所说,这小半年来群臣也不好受,皇帝已然妥协,且他们占了上风,若再为了那一成财权死咬不放,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如此划分,勉强还能接受。 这几年下来,他们越来越难以拿捏皇帝了,相应的,他们的跋扈气焰,也减少许多。 财权分配确定后,激荡的朝堂缓缓平复下来,只是君臣之间的关系,并未缓和多少。 朱见深挺会来事儿的,见此情况,立即施以恩惠,夏日炎炎,各大佬家里每日补贴一桶冰块消暑。 花不了多少钱,却也是一番心意。 皇帝的心意,尤其是在好面子的文官眼中,还是很值钱的,当然,高级武将也没落下。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 今年的朱见深,一副暴发户嘴脸,动不动就拿钱砸人,着实……有些伤人自尊。 对此,群臣是愤怒的,真的是……再多来点儿又何妨? 六月初七,大喜的日子。 贤妃柏氏,诞下龙子。 朱见深欣喜不胜,在宫廷大摆宴席,与臣子同庆。 又不用随份子,白吃白喝,咸鱼的李青都来凑热闹。 关于吃席,但凡能赶上,他从不缺席。 ~ 奉天殿广场,李青自然坐内阁一桌。 算上他,一共四个人,坐这桌最占便宜。 都是一个办公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如何不表,面上相处还算融洽。 皇帝还没到,四人品茗谈天。 万安举起茶杯,笑道:“天降龙子,乃我大明之福,诸位,今日可要好好饮上几杯水酒啊,我们以茶代酒,先饮上一杯!” 弄得跟你生儿子似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商辂、刘定之对万安也颇为不满; 一来,万安的溜须拍马让他们很不适,觉得他严重损害了内阁的体面; 二来,万安还兼任着礼部尚书,除了李青这个侯爵,在几人中就万安官儿最大,且他还善于溜须拍马,首辅之位很可能就着落在这厮身上了。 商、刘二人自然不爽,他们入阁多年,却要被一个新人比下去,尤其是,这人才干还很一般。 真就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万大人自便,本官已饮了两杯,恐待会儿君前失礼。”商辂微笑着说。 李青就直接多了:“本官不渴。” 刘定之:“当如是……咳咳,本官也不渴,万大人请便。” 你们都不喝,那我也不喝了……万安放下茶杯,转而聊起其他。 不知是他脸皮厚,还是没察觉出几人烦他,嘚啵嘚个不停,尤其是对李青,话密的紧,一个劲儿恭维。 其心思,尽人皆知。 李青烦不胜烦,差点没忍住剥夺他说话能力。 无奈之下,干脆挑明了:“万大人,这首辅之位本官不会坐,我若想坐早就坐上了。” “哎?李兄这是哪里话,论能力,论资历,这首辅之位舍你其谁啊?”万安含笑道,“刘兄、商兄,你们说呢?” “呵呵,说的是。” 两人皮笑肉不笑,烦透了这厮:装什么啊?人永青侯都挑明了,你还叭叭个没完; 咋?给俺俩上眼药呢? 你他娘还不是首辅呢…… 二人险些没忍住爆粗口,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俩索性也学起李青,往椅上一靠,闭目养神,看都不看万安,时间一长,万安也觉得没啥意思了,安静下来。 呼~终于清净了……三人刚松一口气,却又听万安叫道:“李兄、刘兄、商兄,皇上到了。” 闻言,三人只得睁开眼,结果…龙辇刚冒头,还有老远一段儿距离呢。 但万安已然起身,朝着龙辇微微躬身,神色恭敬,近乎虔诚。 你他娘不封王拜相,真是屈才了你……李青腹诽。 商辂、刘定之也满脸无语,但人家都起身了,他们也不好再坐着,只能起身恭迎…… 以至于万安凭一己之力,带动了所有官员。 龙辇四平八稳,行的很慢,好一会儿才来至近前。 朱见深一只脚刚落地,还未站稳身子,一道嘹亮声音便率先响起: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心中舒坦,待瞧见是万安,神色又恢复如常,这厮一向这么恭敬。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先后下拜行礼,声音也不齐整,都怪万安打乱了节奏…… “众卿平身!”朱见深没在意这些,和颜悦色道,“无需拘礼,都坐吧。” “谢皇上。” 群臣起身,重新落座。 少顷,一道道菜肴开始上桌,教坊司琴乐响起…… 待珍酒佳肴上齐,朱见深动了筷子后,酒宴正式开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万安一把拿起酒壶,匆匆倒上一杯,就往朱见深那儿冲。 李青不由一愣,抄起的筷子都忘了夹菜。 这厮…是要敬酒啊,还是行刺啊? 怀恩眼皮子狂抖,若不是万安都一把岁数了,他可真要喊护驾了。 太尼玛吓人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佑我大明啊……!”万安人还未到,吉祥话便一大堆,待至近前,更是落下喜悦的泪水…… 李青做了这么久的官儿,今儿他是真开了眼了,拍皇帝马屁的他见多了,但如此拍的……他真是头一次见。 万安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将拍马屁的境界,上升到了大气层。 说实话,很假, 不过,却很有效! 万安不傻,他自然知道自己充满表演成分的举动,无法感动皇帝,但这不重要。 皇帝肯提拔他做礼部尚书,并召他入阁,看中的就是他这个特点。 目的就是为了让群臣恭敬听话! 拍马屁,是他的核心竞争力,必须要发扬光大。 他可谓是完全拿捏住了重点,尽管皇帝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但皇帝依旧会表扬他、重用他, 因为……皇帝需要有人效仿他万安! 这……也算是阳谋,尽管为人不齿。 事实确如万安所料,皇帝很开心,并赐其同桌共宴的殊荣。 万安很努力,硬生生从内阁这桌,坐到了皇帝那桌。 李青不由想起,后世在菜市场看到的一幅画面——五十元一斤的螃蟹,往一百元一斤的水池子里爬。 就……很形象。 你可以嘲笑万安,却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家是真努力。 李青扫了眼周围的朝堂大佬,果不其然,皆是鄙夷又艳羡。 李青微微皱眉:万安这个引子,少不得会带动溜须拍马文化,甚至蔚然成风; 嗯…这是一把双刃剑,有利于朱见深掌大权,不过…事后还是得敲打一下朱见深,别真给飘了,忘了初心。 ~ 少了个人,总归是好的,尤其是经万安这么一搞,商辂、刘定之也没了胃口,一大桌子菜,全便宜了李青。 李青吃得满嘴流油,造的那叫一个欢,吃鸡只吃腿,吃鱼只吃头…… 一通下来,五饱六饱,肚子里装的全是精华。 不过,李青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酒席宴散,他才终于想起来少了啥了。 光顾着吃席了,咋就没想着吃的是谁的席呢? 这龙子是不是未来的弘治啊?李青挠了挠头:娘的,弘治叫什么啊? 大明的皇帝,除了前几个比较出名的之外,其他皇帝,他只记得年号,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当然,皇帝、乃至太子的名讳并非秘而不宣,只要在朝总归是会知道的,只不过,李青都考虑退休的事了,可等不了那么久。 基于此,走到一半的李青,又折返回来,欲找朱见深试探一下。 乾清宫。 朱见深饮了不少酒,面庞通红,但兴致依旧很高。 他笑呵呵道:“先生找朕,可是为了请假之事?” “皇上英明,却是如此。”李青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下皇上,还望皇上能如实相告。” 朱见深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以咱们的君臣关系,用的着这么拐弯抹角吗?尽管问!” 李青点头:“敢问皇上,皇子……” 他忽然顿住,意识到问名字也没多大用,毕竟……弘治叫啥他也不知道,转而问: “皇上可有意立这位皇子为太子?” 朱见深眸光倏地一凝,直视李青,李青则是一脸坦然。 好一会儿,朱见深才移开目光,淡笑道:“这也就你问了,旁人朕非打他一顿廷杖不可。” 沉吟片刻,他轻轻点头:“朕是这么想的,贤妃娘家无人,底子相对干净许多,只要皇后不诞下…当然,她也诞不下……嗯,就这个了。” 李青轻轻点头:“既是这般,那我有一言。” “你说。” “十岁之前,你最好亲自带,亲自教,”李青罕见的认道:“待三观…皇子对事物的认知成型后,再给他选个好老师……” 说到这儿,李青突然想到一人,道:“那个李神童就很不错。” 朱见深缓缓点头,随即又是摇头:“朕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何须舍近求远? 呃…你应该能活到那时候吧?” “……”李青很无语,道:“对了皇上,我要请假!” “批了。” 这届皇帝很虎啊,都不问多久的吗……李青喜出望外:“当真?” “天子一言九鼎!”朱见深哈哈一笑,豪爽道:“朕再给你加两天!” 第83章 无期限请假 朱见深是个明白人,尽管李青每天只在文华殿办公一个来时辰,朝会更是直接不上,但李青办了多少实事,他心知肚明。 这还不包括正统、景泰两朝的付出…… 朱见深觉得,自己不能太小气了,至少不能对李青小气。 “什么时候开始休假?” “既然皇上答应了,那就从今日开始吧。”李青含笑说道:“不过,走之前,还有一席话赠予皇上。” “什么话……等一下,走?你要走去哪儿?”朱见深皱眉。 李青笑了笑:“这不重要,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去哪儿,大明这么大,地方那么多……” “等等……”朱见深隐隐觉察出不对劲儿,诧异道:“你这假准备请多长?” “没有期限。” “啥意思?” “就是……我想请到啥时候,就请……”李青话没说完,身体立即后仰。 果不其然,下一刻,朱见深疯狂输出: “让你请假,不是让你致仕还乡! 蹬鼻子上脸是吧? 有你这么做臣子的吗? 李青,你欺朕太甚!……” 足足一刻钟后,朱见深才停下来,喘着气道:“不批了,一天都不批了,真是……浪费朕的感情。” “哎,说好天子一言九鼎,咋说反悔就反悔呢?” 朱见深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嘴脸:“就反悔了,咋滴?” “那你要这样的话,我可直接下野了。”李青撇撇嘴,“都是讲究人,闹太难看对谁都不好。” 跟你请假是给你面子,可不真是来看你脸色的……李青道:“这话我还就跟你明说了,你批也得批,不批也得批。” “你混账!”朱见深气急败坏,“你敢威胁朕,你放肆,放肆……!” 李青眉头微皱,淡淡道:“你不要跟我哇哇叫。” “混账啊……!”朱见深破大防。 外殿当值的小黄门,以及殿外的侍卫们,一股脑冲进来,结果,人还没站稳,就被朱见深一通骂: “滚!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滚!” “……是。” 一群人来的快,去的也急,大殿很快就清静下来,唯有君臣二人对视。 朱见深怒目而视,李青神色淡然。 好一会儿,朱见深哼道:“这样,朕批你三个月假,让你回金陵小住一段时间总行了吧?” 大明的年假都是按天算的,一口气批三月,朱见深觉得自己超大方了。 李青却白眼儿翻上了天:三个月?打发叫花子呢,我请假可不以月为单位。 “不行?” 李青:“……” 朱见深又怒了:“李青你别太过分,少拿着朕的宠信有恃无恐!” 李青:“……” @#¥%…… 又是一阵输出,朱见深退一步,道:“半年,不能再多了,这是朕的底线。” 李青叹了口气,苦笑道:“皇上,你不是小孩子了,也有了展翅高飞的能力,干嘛……还如此依赖臣呢?” “谁依赖你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朱见深气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你的本分。” “那我不要了。”李青说。 朱见深:“……” 接着,又是一阵呼哧带喘的急眼…… “说吧,你到底怎样才肯罢休。”朱见深有气无力的说。 这话说的…弄得跟我是无理取闹的小媳妇儿一样……李青苦笑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没有期限。” “你真要如此逼朕?” “做皇帝,就要有做孤家寡人的觉悟!”李青说,“你最终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帝王向来如此,你不会不明白吧?” 朱见深一滞,悻悻道:“朕当然明白,只是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李青怔了怔,神色温和下来:“我确实跟别人不一样,但,我也是人,也会感到疲倦,我……” 叹了口气,李青轻声保证:“我不会弃大明而去,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昂,这话还像是人说的。”朱见深脸色也好看了些,“无期限是不可能无期限的,最多也就是给你两三年的样子。” 李青好笑道:“两三年后,皇上你差不多也掌权了,我来与不来,又有何区别?” 朱见深沉默。 “说吧,你想跟朕说什么?” 李青抿了口茶,正色道:“万安这样的人可以有,但不能多,有些话说多了,说的人多了,被夸的人可能就会被当真,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狂妄自大的皇帝。” 顿了顿,“我之前说了,你若……我可是会回来抽你嘴巴子的,没给你开玩笑。” “……说完了?” “还有一件事。”李青说道:“现如今,大明税收显着上升,财力基本没有压力,水师方面可以入手了,未来海洋必是诸国角逐的焦点,大明必须保持住海洋霸主的地位。”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李青严肃道:“若要大明千秋万代,海洋控制权必须牢牢把握在手中。” 朱见深微微点头:“这个朕会去做,不过在此之前,朕要经过一番部署,以及所用之人的考察。” “嗯…皇上做事一向谨慎,稳妥。”李青微微一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用你说?” “哈哈……”李青爽朗一笑,接着起身,收敛笑意,拱手道:“臣告退!” 转身,向外…… ~ 文华殿。 李青跟商辂、刘定之,以及万安做了交接。 对于他的离开,三人都是诧异又震惊,将心比心,要是换成他们拥有李青的权势地位,这还不得干到死? 然,人家李青却是说放弃就放弃,这种豁达,他们自愧不如。 就连万安,都不禁生出钦佩感,自问达不到李青这般高度。 “侯爷老当益壮,此一番休息过后,可要早些回来啊。”万安满脸惋惜。 商辂、刘定之,拱手附和,神色不舍。 不过,他们都知道,只要李青今日走了,他日即便再回朝,也万难恢复今日之地位。 李青只是轻松笑笑:“若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我何须回来?” 三人微微一怔,再回过神儿时,李青俨然大笑着走出殿门。 ~ 武清侯府,李青跟石亨、石彪叔侄临别小聚。 说是喝酒,其实根本没喝几杯,更多是在聊天儿。 石亨年纪大了,走路都不利索,饮不了几杯;石彪身体情况比石亨好很多,不过终究……不再年轻。 新帝登基后,有意淡化叔侄俩的政治地位,两人虽身居高位,但话语权却跟地位十分不匹配。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成化这几年下来,叔侄俩都快淡出朝堂视野了,心理落差如此大,他们哪能没受影响。 就连当初那个虎彪虎彪的石彪,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尤其是眸子中的落寞,怎么也掩饰不住。 李青理解二人心情,却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劝道: “你们曾经辉煌,今享富贵;如此年纪,含饴弄孙,不复关政,亦无憾!” 石亨笑呵呵点头,轻叹道:“就我这身子骨,皇上真就是委以重任,我也干不动喽,我没啥不满足的,倒是彪子……” “我也挺知足了。”石彪举杯饮了口酒,苦笑道:“一代新人换旧人,历来如此,没什么可抱怨的,皇上如此,已相当够意思了,还想啥呀。” 李青含笑点头:“就当如此,当初挽难救国,如今荫及子孙,该知足了。” “是啊,该知足了。”叔侄俩轻轻点头。 石亨道:“你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李青摇头,叹道:“若朝政平稳,百姓安居乐业,我也没回来的必要了。” “那岂不是说,今日一别,便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李青怔了下,苦笑点头:“或许是吧。” 石亨叹道:“你是看得真开,三朝之积累说不要就不要,唉…可惜了了。” “谁说不是呢,你这爵位……真不打算留给自己亲儿子吗?”石彪替李青不值,“真不知你咋想的,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竟让外人得了去。” “是啊,你身子骨明显还干得动,干嘛不自己生一个?”石亨也不理解。 李青哈哈一笑:“身外之物,有何打紧?再说,他…不是外人。” 是啊,李宏除了是他干儿子之外,还是故人之后,怎么就成外人了呢? 叔侄俩不知详情,不过即便知道,他们也不认同。 在他们,乃至这时代几乎所有人的眼中,儿子还是亲生的好。 许久… 李青举杯:“再喝一杯?” 叔侄俩亦举杯:“再喝一杯!” “先生,保重!” “你们也保重!” ~ 京城外,马车缓缓停下。 李青跳下马车,回望了眼北平城,又望了望皇宫方向,轻声自语: “一晃,又是数十年过去,时间过的真快啊……” 伫立良久,李青轻笑笑,“走了……” “驾~” 车轮转动,留下两道车辙印儿,迎着红彤彤的夕阳余晖,‘吱吱呀呀’远去…… 正统五年回朝,成化五年下野。 这些年,他拨乱反正,他改制革新,他挽救国难,他校正航线…… 他,也疲倦了。 夕阳西下,马车渐行渐远…… 第84章 拜访故人 李青走了。 群臣奔走相告,喜大普奔…… 苍天有眼呐! 李青的离开,在京官圈儿中掀起一股滔天巨浪,少了他的压制,不少人心思都活泛起来。 这些年,他们被李青明里暗里的整治,如今好不容易熬走了这厮,这还不得显摆显摆。 这就像……拴了太久的狗子,一朝松了链子。 也是时候秀秀肌肉了,让皇上知道知道,谁才是肱股之臣…… 然,还没等他们撒欢,便迎来了当头一棒! 朱见深的大局观一直在线,他知道李青这个‘煞星’一走,必然有人不老实,于是,在李青走后的第二天,便开始了动作。 安分已久的厂卫,再次如狼似虎起来。 各个衙门,各官员府邸,怡情楼,醉春楼……但凡是官员们高频次出入的地方,布满厂卫身影。 当然,厂卫们倒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就是看着,亦或说,就那么晃悠,在群臣脸上晃悠。 就问你怕不怕? 不怕? 那你膈应不膈应? 群臣:“……” ~ … 夏日炎炎, 李青从不委屈自己,冰块、葡萄、西瓜都给整上了,他不急着赶路,一路悠哉悠哉…… 马车是宫里的,虽没有明黄色装饰,却也有着官家标志,一路畅通无阻。 李青一路走,一路看,有时累了,也会在一地住上几天…… 七月中旬,才赶至杭.州。 李青没再赶路,买了些礼物,准备去拜访一位故人。 数年来,连封书信都没有……李青忍不住腹诽,驾马车往钱塘进发…… ~ 于府。 于谦衣锦还乡后,新建的宅院,不算很大,却很精致,古色古香。 景泰一朝,帝宠无以复加,朱祁钰对于谦的赏赐几乎就没断过,便是比起李青,也丝毫不逊色。 于谦虽清廉,但家私也很厚,建了这座府院后,又盘了个酒楼,仍还有一部分剩余。 于冕想趁着海商热,加入这个新浪潮中,却被于谦以官员不得在海经商为由否决了。 这不,父子俩又闹腾上了。 “父亲,你现在已经不是大明的官员了,别人都这么干,你这……何必呢?” “别人都干,就证明是对的?”于谦瞪了儿子一眼,道:“好了,此事莫要再提!” 顿了下,“为父也不是迂腐之人,不让你做海商生意,并非全因为朝廷制度,你不是经商的材料。” “父亲你咋就知道呢?你就是……”于冕苦劝道:“父亲,其实现在朝廷都放开了,只是不好摆在明面上……” 于谦好笑道:“正是因为放开了,所以竞争才更激烈,为父受国恩重,中宗皇帝赏赐尤为丰厚; 可建完宅院,盘下酒楼后,也剩余不多了……” “所以更不能坐吃山空啊!”于冕说。 于谦翻了个白眼儿,“为父的意思是,这些钱不足以支撑你经商,倒不如多盘下一个酒楼,以后靠这个,足以让咱们于家几代人吃喝不愁。” “父亲你这是老旧思想,都啥年月了,还想着靠传统行业赚钱呢。”于冕苦笑道,“父亲,你可知这里面的利润?” “当然知道,”于谦不屑道,“我知道的可比你早,比你详细,可你只看到了利润,却没看到成本; 就咱家这点儿钱,跟那些官绅世家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争不过人家。” “父亲……” 于冕正要再劝,家中下人匆匆走上前来,“老太爷,有客人拜访。” “谁啊?”于谦纳闷儿。 当初他刚还乡时,杭.州上到知府,下到主簿,拜访者络绎不绝,但经历他不拿钱、不办事后,已经好久没人来拜访了。 于冕问:“可又是官老爷?” “瞧着像。”下人答道,“不过,听话音儿不像咱们这儿的人。” 于冕道:“让他回去吧,父亲早就不问朝事了,让他走别人路子去。” “是,”下人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补充道,“老爷,那人说是老太爷的至交好友,数十年的交情。” 于冕纳了个大闷儿,转身问:“父亲,你还有数十年的至交好友?” “咋?为父就不能有朋友?”于谦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但更多的是惊喜,“快,快请人……不,我亲自去迎。” 于冕怔了下,突然也回过味儿来,忙道:“父亲,你腿脚不好,还是儿子去吧。” 说着,便往门口冲。 ~ 门外,李青打量着这座府院,眸中欣然。 “看来于谦衣锦还乡后,退休生活过得很不错……” ‘吱呀~’大门打开,于冕快步走出来,眸中惊喜不胜,恭敬行礼,“拜见永青侯!” “少礼少礼,”李青笑呵呵地扶起他,“今日是以你父亲好友的身份来拜访一下,不要拘礼。” “哎,大人请。”于冕忙做‘请’的手势,“六子,去把大人的马车牵进来。” “是是,”那下人还没见过这么的大官儿呢,忙不迭去了。 于冕微笑道:“大人请。” “嗯…” 刚进府院,还没走几步便遇到了赶来的于谦。 数年不见,于谦又苍老了一些,不过精气神儿挺好,虽一头白发,却脸色红润,似乎……还胖了那么一点儿。 李青笑吟吟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哎,无恙。”于谦有些激动,“于冕,你还愣着干嘛,快准备好酒好菜去,先生好不容易来一趟……快去啊!” “……是,孩儿这就去。” 李青好笑道:“又不是外人,这么客气干嘛。” “呃呵呵……”于谦不好意思笑笑,“走,先生,进屋聊。” “嗯…” ~ 客堂,两人落座。 李青得打量着房间陈设,打趣道:“你这退休生活,还是挺滋润的嘛,这宅院,不比京师中宗皇帝赏你的那套差多少。” “都赖皇上隆恩……”于谦笑着点头,连忙问:“先生来杭.州,可是……” “没公务,便是有公务也轮不到你操心啊!”李青道:“都退休了,别想那些了。” “说的也是。”于谦苦笑笑,接过下人送上的茶壶,给李青倒上一杯,“今年的龙井春茶,先生尝尝。” 李青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浅抿了一口,赞道: “还得是本地茶,比宫里的要好喝多了。” 他心情愉悦,大明总算没辜负于谦,看到于谦晚年生活这么滋润,他心中欢喜。 于谦问:“先生是……又请假了?” 这么多年的交情,就现如今来说,于谦对李青的了解,无人能及。 “嗯,请假了。”李青揶揄道,“咋?就兴你过退休生活,不准我享受享受?” 于谦忍俊不禁,笑呵呵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亦心情愉悦,李青的付出,他最清楚不过:先生是该休息一下了。 “先生这次请了多久啊?”于谦道,“若是时间充裕,不妨在我这小住几日,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好啊!”李青点头答应,“反正我这假期,没有时间限制。” “?” 于谦怔了下,诧异道:“先生也致仕还乡了?” “差不多吧,不过话没说死。”李青放下茶杯,“若朝局稳定,我就不回去了。” 于谦缓缓点了点头,欣然道:“好啊,先生辛苦了这么久,也是该歇歇了。” 他没有担忧朝局的事,因为他知道,既然先生下野,那就说明朝局已经稳定了。 数年不见,再次相聚,两人都很高兴,亦都有许多话要说。 品完茶,两人小酌,继续聊天,有说不完的话。 于谦内心孤傲,官场上没几个朋友,论真心相交,李青是唯一的一个。 李青孤独,懂他的朋友都走了,现如今,就剩于谦一个。 俩老人,吃着、喝着,聊着,笑着…… 这一天的笑容,顶得上数年。 于谦身体状况还不错,饮了小半坛酒,都无不适。 亦或许……是当年随军出征,养成的大酒量。 事后,李青给他号了脉,道:“好好保养,再活个十年都不成问题。” 于谦乐道:“先生给的养生方子,我可是没落下呢,就怕万一先生来找我喝酒,扫了兴……嗝儿~” 缓了口气,于谦道:“先生放心,于谦爱惜着自己呢,于谦还想…多陪先生走……” 于谦喝多了,话没说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青悄悄给他渡了股真气过去,让他舒服一些,然后与于冕合力,架着他去厢房休息。 … 李青时间充裕,没急着走,在于府住了下来。 两个退休老人听戏,观钱塘潮,品茗小酌……那叫一个悠闲惬意。 期间,李青也知晓了于谦父子俩的小矛盾。 为此,他特意找到于冕,掰开了、揉碎了,给其讲解经营海商的利弊得失。 在这一点上,李青和于谦观点一致。 海商是赚钱,但现在俨然成了有钱人才能做的生意,像于谦这点儿家资,还真不够看的。 不过,李青倒是给于冕指了另一条明路。 去参加科举,武举! 目前这个竞争力很小,且于谦本身对兵事就有很高造诣,又做了那么久兵部尚书,有他这么个老爹做背书,于冕再不济,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对此,于谦有些抵触。 但于冕却不肯放弃,哭求道:“爹,儿子都四十岁的人了,再不进取,儿子可真就老了啊,您都限制儿子二十余年了……” 于谦终是心软了,不再限制儿子,并答应教他…… 于冕欢喜,父亲总算是支持了他一把。 见父子和解,李青亦开心…… 第85章 女大十八变 人一旦有了上进心,所呈现出的姿态,立时就会跟往常截然不同。 于冕四十出头的人了,此时所展现出的积极,不比当初李宏立志进军仕途时差多少。 对此,于谦这个当爹的都颇感惊诧;当然,更多是惊喜。 李青却不意外,有于谦的底蕴在,于冕又怎会太差,他差的只是一个奋斗目标罢了。 经李青调和,父子俩的不愉快缓解了太多,父慈子孝。 这一番下来,不仅于冕有了奋斗目标,于谦也有事可做,不再那般无聊。 李青又小住了几日,提出告辞。 于谦有些不舍,却也没过度挽留,只是说:“先生以后有暇,定要再来我这儿,别的没有,好酒好菜管够。” “哈哈……定会再来。”李青笑着点头,“留步。” “先生……” 李青回头。 “既然卸下了包袱,就潇洒一些。”于谦说,“豁达些,放松些……” “嗯…走啦!” 李青转过头,驱赶马车…… ~ 金陵,永青侯府。 大门打开,小厮问:“您找谁?” “找你家朱老爷,让他来接我。” “……您稍等。”小厮没见过李青,却也不敢得罪,只因那马车一看就出自官家。 一刻钟后,朱祁镇走来。 四十多岁的他微微发福,走路却是龙行虎步,中气十足,精气神儿饱满。 “先生…你怎么回来了?”朱祁镇大感惊诧。 李青:“那我走?” “不是…我是说……”朱祁镇讪讪道,“我只是太惊讶了,先生请进,快请进……” 朱祁镇接过小厮的活计,点头哈腰地请李青进门,那叫一个谄媚……生动而又形象地给一旁小厮上了一课。 ——小厮是这样练成的! 奈何,小厮下巴都快惊掉了,根本没学到精髓。 客堂。 两人分宾主落座,李青主座。 朱祁镇微微欠身,搓着手问:“先生这是回来,可是……为了江南海上贸易的事?” 对李青,他真的发怵,这是本能使然。 李青摇摇头,问道:“对了,海商贸易你参与了没?” “刚下手,这不朝廷都放开了嘛。”朱祁镇不自然笑笑,问:“先生以为……然否?” “参与就参与吧,现在沈鑫也不在,以家里的财力倒也不怵谁……”李青轻轻点头。 近百年的积累,加上数十年的经营,李青家资堪称恐怖,跟沈鑫那样的超级巨富比不了,但,完全有实力参与海商生意。 “赚钱为辅,惠民为主。”李青定下调子。 “这个先生放心,”朱祁镇点头:“我参与海商,也是抱着为百姓尽一份心的打算。” 李青颔首,指了指外面的马车,“那里面有黄金三千余两,银票两万有余,你拿来做生意吧。” 这些年,你是薅了多少羊毛啊……朱祁镇有些肉疼:朱见深这崽子,可真是败家…… “怎么,你心疼了?” “哪里的话?没有的事!”朱祁镇连忙表明立场,“我现在就是朱老爷,升斗小民何敢操劳国家大事。” 李青撇撇嘴:“行了,这些钱可不全是他给的,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啊~舒服了……朱祁镇露出笑容,“先生,其实家里不差钱儿,以咱们现在的家资……折算成白银的话,在六百万两左右; 仅是可流动的白银,就高达三百五十余万……” 朱祁镇报账,详细阐述了一遍资产配比,解释道: “我接手之时,由于市场不景气,家里就只剩下两个酒楼,但后来经济又好了,我看大明…尤其是金陵这儿,发展迅速; 所以,我就花了百余万两购置产业……这些年下来,升值了近一倍。” 李青点头笑道:“你还挺有前瞻性。” “哪里,都是先生教的好。”朱祁镇矜持的说。 顿了顿,试探道:“先生这次……是请假?” “嗯,请假了,请了很长的假……我要好好歇一歇。”李青吁了口气,道,“你那儿子可比你省心多了。” 朱祁镇脸色讪讪,“如此最好,先生也该歇歇了,那……中午喝点儿?” 李青正欲说话,突然一道倩影走来,令他眼前一亮。 这才两年不见,小丫头变化可真大,整个长开了,愈发出落的水灵,俨然从美人胚子变成了美人。 “李叔。”朱婉清甜甜叫了声。 “嗯…”李青笑着说,“这一晃,都成大姑娘了。” 朱婉清嘻嘻笑道:“再一晃,可就成老姑娘喽。” “丫头…!”朱祁镇皱了皱眉,表露不悦。 但他对闺女的威慑力几乎为零,朱婉清根本不在意,还朝他扮了个鬼脸儿, 人是长大了,性格还是那般跳脱。 朱婉清走到父亲旁边椅上坐下,笑嘻嘻道:“李叔,中午侄女儿陪您喝点儿?” “去去去,姑娘家家喝什么酒?”朱祁镇骂道,“一个姑娘样儿都没有,也不怕嫁不出去。” 朱婉清哼哼道:“两年之期已到。” 朱祁镇怔了下,继而愤然出走。 “爹爹你干嘛去?” “你李叔回来了,我让下人去准备酒菜!”朱祁镇头也不回,看其模样,背地里应该对准女婿骂的很脏。 经朱婉清这么一说,李青这才想起来,今年是俩晚辈议定的好事之年。 真快啊…… “李叔,你回来之前,可有给大哥哥去书信?”朱婉清希冀的问。 “呃…没有。”李青定了定神儿,好笑道,“怎么,就这么急着嫁人?” “哪有呀。”朱婉清羞红了脸,“就是问问嘛。” 李青撇撇嘴:“放心吧,当初说好了今年成亲,他断不会食言,宏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没问题。” “嗯……”小丫头羞喜点头,“李叔,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下,家里也好有个准备。” 李青失笑:“有什么好准备的,我又不是大人物。” “你要不是大人物,那整个大明也没什么大人物了。”朱婉清小嘴儿抹了蜜。 小姑娘长大了,说话很好听,再不是当初那个气人的刁蛮小公主。 当然,这多亏了李青,治好了她的公主病。 … 中午, 李青、朱祁镇亭下对饮闲聊, 钱氏也过来跟李青说了两句话,并敬了一杯酒,然后将叽叽喳喳的闺女拽走,给二人留闲谈空间…… “先生,你既无限期请假,那说明朝堂现在已经稳定了,是吧?”朱祁镇到底还是关心朝事的,尽管他不是皇帝了。 “都说了,你儿子比你强。”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他比你沉稳,政治手腕比你也是只强不弱,我都没怎么出力。” 出力还是出力了,且还不少,但,相比手把手的带朱祁镇,朱见深确实很让李青省心。 朱祁镇神色愧然,轻声道:“是我辜负了大明,辜负了先帝,亦……辜负了先生。” 李青默了下,叹道:“不说那些了,过好你的小日子就成,那些不该你操心。” “我明白,我挺知足了…”朱祁镇点点头,苦笑道:“可有时想想…我对不起的人……挺多,儿时立下的志向……唉。” “行了,别矫情了。”李青一仰脖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说道,“你若真想赎罪,就好好…做生意吧,替我多攒些钱,多产出一些就业岗位惠及百姓。” “嗯…先生放心,这个我会尽力去做。”朱祁镇保证。 顿了顿,他问:“先生,你的事要不要告诉…丫头?” “不用。” “那以后你要入朝,亦或想要做些什么时……怎么办?”朱祁镇叹道:“我不怀疑先生的能力,可有无依仗,区别很大!” 李青点头:“她几乎已经知道了,不过,这层窗户纸还是不捅破的好。” “这样啊!”朱祁镇恍然,“难怪她总是旁敲侧击打听你的事,原来……啥时候的事?” “前年我写日记的时候。”李青说。 “日记?” “就是…起居注,准确说,是大明历朝政治!” 朱祁镇这下听明白了,问:“你写这个,是给自己留念想,还是……” “给大明皇帝写的,不过洪武朝都还没写完呢,”李青伸伸懒腰,“待我玩儿够了再动笔。” 朱祁镇愣了下,惊诧道:“先生还要走?” “嗯…” “先生,你有家,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也有家人,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朱祁镇说,“留下来吧,至少……二十年内,你完全不用担心什么。” 李青舒了口气,笑道:“好意心领了,不过,我有些事必须要做,还是不了。” “先生……” “好了,我现在又不走,再怎么样,也得等俩晚辈成了亲。”李青嗓音柔和许多,“你也不用再劝,每个人的活法都不同,不是吗?” 朱祁镇无奈一叹,问:“他日先生离去,何时才能再聚?” “我也不知道,”李青耸了耸肩,“可能不用太久,也可能……这次分离便是诀别,谁知道呢。” 朱祁镇默然:“我还是认为……留下来更好,最起码不会感到孤独。” 李青只是轻松笑笑,“无妨,我习惯了。” …… 第86章 离开 李青去街上买了香烛、纸钱……去了栖霞山。 多年未来,三座小坟包已然爬满了花草,连墓碑都给掩盖了,李青愧然…… 但,他没动手除去花草,因为…很好看,三个丫头肯定喜欢。 李青点上香烛,烧着纸钱,轻声絮叨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李青已经没最初那么伤心了,只是觉得空落落的,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秋风瑟瑟,李青说着往事种种,最终不知飘向了哪里…… 岁月从不可怜苦命人,数十年过去,三个小坟包满是沧桑感,终有一日,只怕这小坟包也会消失不见。 庆幸的是……那需要太久太久的时间,亦或许,岁月垂怜,不会在李青有生之年收走她们的所有痕迹。 … 李青许久不来,每次来都要待上几天,甚至更久;这次也不例外,中秋节都是陪她们过的,很美好。 丫头们临走前,都说让李青忘了她们,李青也曾尝试过,奈何……做不到。 总有些东西,是岁月也无法腐蚀的,那逝去的美好,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推移消逝,反而如美酒一般,愈发醇厚。 弥足珍贵…… 当然,李青并未沉浸在感伤中不可自拔。 说过,笑过,哭过……也就过了。 ~ 永青侯府。 深秋渐行渐远,初冬接踵而至,恨嫁的小丫头慌了。 她都是大姑娘了,实岁十八,虚岁十九,晃二十,毛二十一的人了,大哥哥还不回来娶她。 她现在是睡也睡不踏实,整天迷迷瞪瞪,她都觉得自己没几年青春了,快老了都。 朱婉清也不怕羞了,大哥哥不回来,她就整日烦李叔: “李叔李叔,你给大哥哥写封信去呀,你问问他,他到底想怎样?” 到了这个份儿上,她是豁出去了,完全没了女儿家的矜持。 朱祁镇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丫头,爹爹早就说过,那兔崽子不是好东西,现在你相信了吧?” 小丫头都给气哭了。 一向温柔贤惠的钱氏,头一次跟夫君红脸,气道:“有你这么当爹的嘛,闺女嫁不出去,你就那么开心?” “这能怪我嘛,都是……” “你还说?” “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朱祁镇悻悻闭嘴。 钱氏心疼闺女,请求道:“先生不妨给李家公子去一封书信吧,即便是真有军务在身,抽不开空档,也应说明才是,这样……着实不好。” 李青起身道:“行吧,我给他写封信,看看是咋回事儿。” ~ 不料,信刚写好,还没找到愿意去送信的人,李宏就回来了。 只不过……人是竖着来的侯府,却是横着出去的,别问,问就是朱祁镇为闺女出气。 朱婉清心疼坏了,哭着要搬去对门李家贴身照顾,被钱氏给强行拦住了。 朱祁镇更气了,一颗老父亲心,被扎稀碎。 李父来提亲时,越想越气的朱祁镇,暴脾气上来,一股脑将聘礼全隔着院墙丢了出去,摔稀碎…… 李父大怒:你一外来户,你有什么可豪横的啊? 朱祁镇更怒:这是你李家娶媳妇儿的态度? 俩中年男人,都差点大打出手。 最后,看够热闹,吃足了瓜的李青出面调停,才让这俩显眼包消停下来。 不过,经他们这一闹,又得重新算黄道吉日,就给耽搁了下来。 … 别院儿。 李青手捧永乐大典,桌上泡着一壶好茶,倚在躺椅上悠哉悠哉。 ‘扑通!’李宏跳院墙进来,笑嘻嘻道:“干爹。” 李青瞥了他一眼,视线重新回到大典之上,“不是嗷嗷着腿断了嘛,这才几天光景就好了?” “哪呀,我那是苦肉计。”李宏嘿嘿笑着说,“我若不那般,只怕我那老泰山还要不依不饶。” “你小子……”李青失笑,“这次回来多久?” 李宏道:“去年辽东一战,诸部落震怖,短时间内应该是不敢造次了,呃…那个……皇上召见孩儿了。” “你给他说了娶朱婉清的事儿?” “呃……干爹英明。”李宏讪笑点头:“其实,也是皇上猜到了,孩儿总不能欺君不是?” 李青想了想,道:“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可以借着这层关系,让你仕途更加顺畅。” 顿了下,“皇帝升你官儿了是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干爹,皇上升了我游击将军。”李宏干笑着说,解释道,“不过干爹,孩儿可不是靠着裙带关系,是真立下了功劳……” “行了,没什么可解释的,有无靠关系都不打紧,”李青摆摆手,“主要是能力,只要能力跟的上官职就行。” 李宏深以为然:“干爹说的是,去年那一战后,我才算是有了做千户的能力,嗯…近几年便是皇上再升我官儿,我也要婉拒了; 用干爹的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 李青满意地点点头,伸手端起桌上茶杯,抿了口,“多会儿问你的问题还没答呢。” “半年。”李宏说:“皇上的意思是……成亲后,先让我在京营中历练两年,然后,再去河套发展两年。” 李青缓缓点头,失笑道:“你这也不算倒霉,老丈人混账,大舅哥还挺好。” 李宏脸色讪讪:“干爹你这么说,孩儿还是吃了软饭。” “哎?也不能这么说,”李青正色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昔年你祖上曹老国公威名赫赫,也不见有人说,他是靠着太祖外甥这个身份; 到了你这一脉,虽过了五服,却也未尝不能再续佳话!” 李宏轻轻点头:“干爹说的是,我不会给你丢脸的,也不会给祖上丢脸。” “嗯,有志气。”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但光有志气可不成,得付出实际行动。” “那必须啊!”李宏嘿嘿笑着,随即,笑容发苦,“干爹,成亲后我想带婉清妹妹去京师,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岳丈?” “不用劝,”李青道,“那是他闺女,他比你还宝贝呢,只要那小丫头愿意跟着你,他不会阻拦。” “嗯。”李宏叹道:“其实,有时候我也挺理解朱叔的,他就这一个闺女,京师……他又不能回去,我这要是……就真只剩他两口子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于公他混账,但于私,他人还不错。”李青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以后对他好点儿。” “哎,孩儿明白。”李宏点头。 顿了顿,“干爹,皇上跟我说了你的事儿,你真打算不问政事了吗?” “这一任的皇帝是英主,他现在也已站稳脚跟,有我没我,区别并不是很大。”李青笑道,“再者说了,我又不是大明皇帝的御用保姆。” “……”李宏满脸黑线,不过他也习惯了,干爹说话,一向这么肆无忌惮。 毕竟……连太上皇都敢打的人。 李宏说道:“我父亲让人算了日子,冬月初六是黄道吉日,干爹帮孩儿调和一下吧,他们俩……唉,我又不能说朱叔身份,我父亲只当他是个吃软饭的,说话挺冲。” “行,包在我身上。”李青眸中欣然,嘱咐道:“成了亲,你也是大人了,以后干爹不在,可要好好的,啊~” 李宏笑道:“以后有空,孩儿会常回来看您。” 李青微微摇头:“你成了亲,父亲的责任我也尽到了,以后……你应该找不到我。” “啊?”李宏呆了下,失声道:“干爹,你要走?” “嗯。” “去哪儿?” “不知道,”李青仰望天空,“大明这么大,可去的地方太多了。” 李宏情绪低落,“干爹……不走好吗?” 李青幽幽道:“知道吗?干爹是个道士,若不是一次偶然,可能现在也还是个道士; 唉……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记道士这个身份了。” “干爹……”李宏苦笑:“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万一有个好歹,你让孩儿如何自处?” “干爹命硬的很,不会有事的。”李青笑着说,沉吟了下,“放心吧,你还这么年轻,咱们父子总会再相见的。” 不过,到时候你不一定认得干爹了……李青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 冬月初六。 这天,李宏一身状元袍,丰神如玉。 这天,朱婉清凤冠霞帔,倾国倾城。 这天,两个小娃娃,长大成人,喜结良缘。 李青饮了小夫妻敬的茶,听了他们叫父亲,包了超大红包。 他感叹时光的魅力,不止掠夺,也有给予…… 晚宴,没请外人。 除了两家人之外,只请了曹国公。 宴间,朱祁镇、李父拼酒,李青起哄劝酒,把两人灌的哇哇大吐…… 这一晚,烟花放了半宿。 这一晚,永青侯府一片大红。 这一晚,李青似乎也喝醉了…… 这晚之后,李青便消失了。 众人不知他去了哪儿,只知道次日醒来,什么都在,唯独少了他。 他们找了很久,也等了很久,却始终没再见到他…… … ~ 小道观。 墓碑前。 李青用衣袖擦拭墓碑,轻声说:“师父,弟子回来了。” 第87章 李姑娘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李青将荒废已久的菜园整理出来,播种、浇水、除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有时也会去打些野鸡野兔,一如,最初跟师父在小道观时的生活节奏…… 山上的空气很清新,山泉水甘甜,他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他是这么觉得…… 时间流淌,岁月静好…… 冬去春来,春暖花开。 破败的小道观,在李青的修缮下,又像样儿了。 这天,李青取下道观唯一一件从不曾更换的物件儿——牌匾! 牌匾已然腐朽,昔年苍劲有力的大字也模糊,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武当道》。 李青记得,当初跟师父相遇时,小老头就扬言要开山立派,做个威风的开山祖师,封他做大师兄。 当时,李青只觉得小老头不靠谱,纯粹就是忽悠他干活,所以对此并不上心。 小老头懒,他也懒,当时又穷,一直没能做成…… 李青小心翼翼拂去上面灰尘,轻声自语:“歇了这么久,有些事是要提上日程了……” 其实,现在大明已经有武当派了,还是打着张邋遢的名义建的,甚至都具有了相当规模,但准确说…这不是他师父张邋遢的功劳,而是……朱棣。 当初朱棣靖难成功后,朱允炆下落不明,心虚的朱棣便以寻找仙人张邋遢的名义,让胡濙四处寻找建文。 为了有说服力,朱棣出钱以张邋遢的名义,在武当山大建道观,以求仙人垂青。 同时,朱棣为了标榜自己正统,利于皇权巩固,言称:他靖难,是奉了太祖之命;靖难圆满成功,是受真武大帝保佑……武当山供奉的就是真武大帝。 但……这些都是政治原因,并非李青师父初衷。 华夏道教源远流长,武当作为后起之秀,并不算很出名,无论是正一教,还是全真教,都不是武当道能比拟的。 李青觉得,他有必要将《武当道》发扬光大。 不过话说回来,所有道教全部加在一起,也远远不及佛教。 就人气而言,道教在佛教面前就是个弟弟! 没办法,佛教描绘出的极乐世界,太能抓人心了,信佛可往生极乐,信道教…… 李青摇头苦笑,咕哝:“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道教务实,却也吃亏在务实。” 不过,李青觉得道教未必不能重现辉煌,现在大明极度繁荣,人们也变得务实起来,不再那般痴迷虚无缥缈…… 李青换上一块崭新牌匾,仍以《武当道》命名,悬挂在道观之上。 然后,他下山找来工人,扩建道观…… …… ~ 京师,皇宫。 一宫女,低头瞧着自己越来越大,即将掩饰不住的肚子,很是苦恼。 她没想到,一次本不应该发生的意外邂逅,自己竟怀了身孕。 按理说,这是好事,因为她怀的是大明皇帝的骨肉。 但,她却不敢声张。 皇帝独宠万贵妃,皇后至今都未能诞下子嗣,贤妃诞下皇长子都没能获得垂青,她不觉得自己能以此翻身,甚至还可能会招来祸端…… 她私下听奴婢们说,皇帝子嗣稀少,有可能就是万贵妃使的坏。 皇帝日理万机,根本不是她能见到的,事实上,自那次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皇帝。 她觉得,一旦自己怀孕的事传出去,万贵妃肯定会先于皇帝知道,然后…… 来宫里这么久了,她太清楚宫里人是什么模样了,几乎个个势利眼儿,惯会趋炎附势。 可肚子都这么大了,又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偷偷在皇宫里产子的难度……堪比登天,根本瞒不了人。 这可把她给愁坏了,不敢暴露,却又瞒不过去,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个道尖细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姑娘,钥匙呢。” “啊?哦…”她连忙起身,待看清来人,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奴婢见过公公。” “免了,”怀恩摆摆手,“钥匙给咱家。” “是,”李姑娘取下钥匙,双手奉上,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见怀恩身后跟着数十位公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怀恩急着取钱,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拿过钥匙后,又取出自己身上的那把,顺利打开了内库大门。 这才回头道:“李姑娘,你也进来看着吧,你是管内库的女官,年底咱们还要对账本呢。” “是。”她点点头,跟着一起进了库房。 这两年国家财政税收直线飙升,库房堆得满满当当,很是喜人。 进来后,小太监们便开始往外搬银子,一箱,两箱,三箱…… 李姑娘认真谨慎地核对银两数目,记录在册,投身到工作中,一时间竟也忘了心事。 见这些个公公搬起来没完,她忍不住好奇,“公公,一下取这么多钱,可是……?” “唉,这不是四.川的都掌蛮又开始不老实,皇上准备发兵呢。”怀恩随口说着,“嗨,给你说这个干嘛,你记好账目就成。” “是,奴婢失言。”李姑娘点头称是,继续本职工作。 一连近两个时辰,直到申时末,搬钱的小太监们才总算停下。 怀恩将钥匙还给李姑娘,便准备走,李姑娘忙问:“公公,明日可还来取钱?” “不了,总不能钱都让内库出吧。”怀恩笑笑,“宫里这么多张嘴,不能饿着人不是?” 他扫了李姑娘一眼,诧异道,“这都立夏了,你怎么还穿……不热吗?” 李姑娘瞅了眼外面,小太监们都累的气喘吁吁,蹲坐在地上休息,没人往这边儿看,忙道: “公公……借一步说话。” 怀恩诧异了下,“你有什么事儿?” “事关皇上……公公随奴婢来。”李姑娘一脸焦急。 怀恩目光一凝,连忙跟她往里走了几步,避开外面小太监的视线。 “什么事关皇上,把话说清楚。”怀恩严肃道。 李姑娘往外瞅了瞅,确认没人能看到这里后,这才指了指自己肚子: “公公,奴婢怀孕了。” “哈?” 怀恩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一太监……嘶~等等! 他失声道:“皇、皇、皇上的?” “不,不,不然呢?”李姑娘被他一吓,说话也磕巴起来。 怀恩都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他神情严肃起来: “你可有诓骗咱家?” “奴婢哪儿敢啊?”李姑娘摇头,更多的是委屈,“公公若不信,可以去问皇上。” 顿了顿,她紧张道:“还请公公不要告诉皇上以外的任何人。” 她对怀恩印象极好,这个公公待人和善,且她这个工作就是怀恩给安排的,很轻松,安逸。 “这是自然。”怀恩微微点头,他还未完全从震惊中挣脱出来,“啥时候的事?” 李姑娘脸蛋儿通红,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回道: “去年冬月。” “好好好,咱家这就……”怀恩顿了下,语气愈发和善,且带着一丝恭敬,“李姑娘可要好好爱惜身子,泼天的富贵等着你呢。” 李姑娘却不在意这些,她只是嘱咐道:“公公切记,只能让皇上一人知道。” “哎?这是大好事,没必要隐瞒……好吧。”怀恩可不想跟准娘娘交恶,点头保证:“咱家只禀告皇上一人,绝不多嘴。” “如此,有劳公公了。”李姑娘舒了口气。 怀恩忙也客气两句,说了些吉祥话,这才走了出去。 … 乾清宫。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朱见深准备去放松放松,奖励一下自己,不料,刚出殿门,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怀恩。 朱见深驻足,问:“银子取出来了?” “是,皇上。”怀恩行了一礼,然后道,“皇上,奴婢…奴婢……” 他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切入点,且也怕万一被那姑娘坑骗。 “皇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见深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请皇上成全。”怀恩硬着头皮说。 “嗯……进去说。”朱见深反身走回大殿,怀恩忙也跟上。 直到进了内殿,朱见深这才皱眉道,“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怀恩斟酌了下措辞,小心翼翼问:“奴婢斗胆,敢问皇上去年冬月,可曾去过内库?” 朱见深愠怒:“放肆,朕的内帑朕还不能去了?” “皇上恕罪。”怀恩吓了一跳,忙跪下解释:“皇上误会了,奴婢岂敢有那等心思,奴婢的是说,皇上去年冬月可曾去内库见过李姑娘?” 顿了顿,“奴婢今日也见到李姑娘了。” “去年冬月,李姑娘……”朱见深重复了句,突然想起了什么,讪讪道:“朕记得,她姓纪啊!” “是这样,蛮中李、纪同音……”怀恩解释到一半,忽的闭嘴,人怀了皇上的骨肉,可不能再说‘蛮’这个字了。 怀恩从善如流:“皇上,纪姑娘…怀了身孕,今已显怀。” “啊?”朱见深嘴巴张老大,下巴都快脱臼了。 不怪他如此,实在是……跟贞儿努力了那么久,都颗粒无收,这才一次……就有了收成? 便是贤妃……那也非一日之功啊! 第88章 私生子 好一会儿,朱见深问:“当真?” “奴婢哪敢欺瞒皇上啊?”怀恩点头。 “走。” “是。” …… “皇上,这就是纪姑娘的住所,”怀恩驻足,很有眼力劲儿的说:“奴婢在外面候着,您快去吧。” 朱见深吁了口气,走上前,推开门。 “谁,谁呀?” 一道明显带着惊慌的声音响起,天色已黑,屋内视线更差,朱见深没看清人,只听到东西打翻的声音。 “是朕……”朱见深说,“你莫动,朕来点上蜡烛。” 他曾在这里风流过,凭着记忆以及模糊视线,走到窗台处点上了蜡烛;一簇火苗亮起,驱散房间黑暗。 同时,那张在脑海中已经模糊的脸,再度清晰起来。 李姑娘小脸儿满是惊慌,但更多的是惊喜,情绪波动太过激烈,竟都忘了行礼。 朱见深不以为意,走上前道,“不必害怕,朕都知道了。” “皇、皇上。”李姑娘攥着衣角。 “嗯,坐吧。”朱见深说完,才发现屋里似乎没地方可坐,桌上、椅上都摆满了账册,唯有一张小床。 他走到床边坐下,招了招手,“过来。” “是。”李姑娘挪动步子,走上前。 “坐。” “是…” 李姑娘一板一眼,心怀忐忑。 朱见深打量着她,都快立夏了,她还穿着去年冬月的衣服,洗的素白,几乎不可见本有颜色。 如此模样,他不禁生出怜悯。 “为什么不早说?” “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呢?”朱见深不解。 李姑娘迟疑了下,说:“奴婢不敢确定。” “你傻啊……”朱见深失笑,却见她局促地低下头,语气便也更柔和了几分,“不必拘谨,你怀了朕的骨肉,便是大功一件。” 说着,大手抚向她已隆起的肚子。 李姑娘羞不可抑,却也不敢闪躲,耳朵根儿都红了。 “都半年了啊……”朱见深感叹,唏嘘不已。 虽是无心插柳,但终究是喜事,朱见深开心:“你想要什么?” “奴婢……” “以后不必再自称奴婢了。”朱见深说。 “是,臣妾……”李姑娘斟酌着说,“臣妾想搬出去住,可,可以吗?” “呵呵……”朱见深好笑点头:“当然可以,这是必须的,朕也不希望自己孩子受苦不是?” 李姑娘忙道,“臣妾的意思是……臣妾想搬出去,搬到外面住,可以吗?” “当然……”朱见深皱了皱眉,诧异道:“你想搬到宫外住?” “可,可以吗?” “为什么这样想?” “臣妾…住不惯。”李姑娘不敢说万贵妃坏话,编了个蹩脚理由,小心翼翼道:“皇上一言九鼎,不会食言的,对吧?” 朱见深却道:“那是外人说的,皇上也还有收回成命的时候呢。” 顿了顿,“朕会给你册封,赏你一座大房子,此外,你还可以提一个条件,只要不是太过分,朕无有不允。” 朱见深温笑道:“机不可失,趁着朕心情好,说吧!” 李姑娘没有什么追求,她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远离后宫的勾心斗角。 她壮着胆子说:“皇上,臣妾是个无福之人,出身难登大雅……” 突然想到今日之事,她忙补充道:“今儿听公公无意间说,皇上欲平叛土司,臣妾……也是土司出身啊。” 经她这一说,朱见深也觉得若此时公布,可能会让文官们以此为借口,阻挠他发兵。 “你倒机灵,”朱见深颔首道,“的确,这个节骨眼儿公布,他们肯定会打着一家亲的名义……” “这样吧,朕先给你一个安排个住处,待这一战打完,再公之于众。” 李姑娘欣喜不已,得偿所愿的她差点儿落泪,谁又知道这些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正愣神间,一只手搭上肩膀,往回收拢。 李姑娘怔了怔,顺从地倒向他,枕着他肩膀,她心砰砰跳…… 是喜欢吗? 并不是! 两人没有什么感情,那次的意外邂逅,说难听点儿,不过是一人情到深处的发泄罢了。 而她……只是半推半就下的服从。 然,这这一刻,她却也生出异样情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总归是积极情绪。 或许,这只是封建时代下,女人对男人的归属感…… 她不明白,她觉得是幸福。 对她来说,这就是幸福。 朱见深没离开,也没做事,一张小床上,两个不太熟悉的人,聊了半宿。 他话多些,她话少些,不过,话多的只是出于愧疚心理;但话少的,却有种愉悦的幸福感。 可能她是觉得,这一夜,这个大明天子,只是她的夫君…… 一夜过后,恢复如常。 朱见深把李姑娘安排在了宫外羊房夹道,一个叫内安乐堂的地方。 由怀恩着手办理,伺候李姑娘的人,怀恩用的全是心腹,以至于整个皇宫内外,都无人知晓,皇上又有一个孩子即将诞生。 朱见深处理完李姑娘的事,便把精力都放在了解决土司问题上; 李姑娘住进了内安乐堂,过着安稳日子,不显富贵,却很优渥…… 就这样,数月后; 成化六年七月初,李姑娘平平安安诞下一子。 朱见深得知此后,出宫看望过一次,便又着眼于朝政了。 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尤其是在已经有了儿子,且这个私生子,还是跟土司女子所生的情况下,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儿子。 对大多数皇帝而言,儿子只有两种,一种是要培养成接班人的太子,一种是其他儿子。 虽说太子还未册封,但朱见深已经有了培养对象,自然不会再分心。 况且,在培养太子之前,还有更重要的巩固皇权。 相对来说,这个私生子实在无足轻重,以至于,这个孩子连名字都没有。 不过,小孩子不觉得委屈,因为他什么都不懂,而他的母亲李姑娘,亦不觉得委屈,她很满足这样的生活。 看着儿子婴儿肥的小脸蛋,她满满的幸福…… …… ~ 历时一年,不仅小道观成了大道观,上山的路,李青也给修了一条。 来时,他带了黄金百两,两万有余的银票也全揣在腰包儿,道观修好后,仍有很大剩余。 李青塑了师父的法身,悬挂上画像,然后,开始传道…… 不过,这传道之路并不顺利。 实在是武当道太小众了,人们不吃这一套,要知道,正一、全真那样的教派,都没多少弟子。 也就附近那些帮忙建造道观的百姓,于心不忍之下,偶尔上山充充人场。 他们建议供奉玉皇大帝,会好很多,但李青不信邪,就尊张邋遢为祖师。 事实证明……真不行! 诚然,仙人张邋遢名号还是很响亮的,奈何,玉皇大帝,真武大帝,这种级别的人更深入人心,且也先入为主。 小老头活着的时候了不得,但故去后,却分量不够。 李青无奈发现,这也是一种大势,于是顺势而为,改武当道,为武当派,并在道观中也供奉了真武大帝。 当然,主道观仍是塑着张邋遢的法身。 做出改变后,李青打着太宗靖难时,真武大帝庇佑的名头,花钱雇人打广告。 这么一搞,果然好很多。 毕竟……武当山的武当派已颇具规模,加上李青的广而告之,倒也吸引一些教众。 李青自封武当大师兄,代师传道…… 如此,过了一年。 师弟们已达百人,甚至都有了二代弟子出现,也算是在附近打出了名号。 李青挑了几个人品信得过的人,留下一笔钱财,让他们负责运营道观,去师父坟前磕了头,便下了山。 如今,他有钱也有闲,他要完成师父的夙愿,让武当名扬天下! … ~ 武当山。 李青望着气派的建筑群,不由感叹:还得是官方啊,朝廷说话可太好使了。 这里的武当派,可比他那个道观强了太多太多。 “不过,开山祖师可不能搞错了。”李青咕哝,他承朱棣的情,却不想搞得武当派丢了祖师爷。 开山祖师必须是他师父,张邋遢! 真武大帝也不行! 李青登山…… 道观很气派,已经形成了建筑群,且大师兄,二代大师兄,三代大师兄都有了,教众足有数百人。 “阁下是来此,是想入我武当?”一个四十出头,精气神儿饱满的人走前问道。 李青轻轻摇头,笑道:“是我们武当。” “哦?哈哈……”这人开怀大笑,“没问题,小师弟随我来。” “我是大师兄!”李青说:我才是正统好不好? 这人笑容戛然而止,眸中有着愠怒:“怎么,想砸场子?” 李青摇头:“我是仙人张邋遢的唯一真传弟子,所以说,我才是大师兄!” “你?”这人气笑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妄称大师兄,祖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说是就是?” 李青听到‘祖师’二字,神色缓和许多,道:“你们掌门在哪儿?我要见见他!” 不料,这人却笃定了他是来砸场子,亦或招摇撞骗的,挥手道: “掌门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走,武当不欢迎你这样的人。” “我真是……” “你真要砸场子是吧?”这人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撸起袖子,“来来来,试吧试吧!” 李青:“……” 第89章 人前显圣 李青不想打架,他来这儿也不是为了争什么大师兄,只是为了传道而已。 同样是武当派,尽管这个更气派,且还是朝廷冠名,但说实话……并不正宗。 因为,道义并非来自张邋遢。 他怕师父的道,被人传歪了,亦或徒有虚表,实则完全不是师父的那一套道义。 李青吁了口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仙人张邋遢的嫡传弟子,唯一的嫡传弟子。” 说着,取出师父临终前,谱写的经书。 但李青并没有交给眼前这人,怕他情绪激动之下给撕了,只是让他隔空观看。 不料,这人只看了两眼便没了耐性,冷哼: “好小子,大老远来我武当传道来了,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李青无奈,一时间竟有种秀才遇上兵之感,苦笑道:“你到底怎样才肯相信?” “我若轻易信你一个骗子,那这些年的道算是白修了。”这人已经失去了耐心,愤然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可真不客气了。” 李青叹道:“让我见见你们掌门。” “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是吧?”这人暴怒,伸出三根手指,“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数……” 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他便失去了说话能力。 他大惊失色,继又大怒,挥舞沙包大的拳头,直逼李青面门。 李青轻松躲开,顺势一点。 这人只觉身子一麻,整个就不听使唤了。 “你不用害怕,不用两刻钟便会恢复如常。”李青扶他坐下,笑着说:“都是自己人,我不会下重手的,亦不会有不良影响。” 谁跟你是自己人……这人气坏了,但更多的震惊,这等武艺他们武当可没有啊。 难道说……掌门师兄藏私,给我留了一手? 他想不明白,只能目送李青走远。 ~ 山上建筑很多,李青身在此山中,一时间也分不清哪个是主道馆。 不过,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走上前询问他来由。 这次李青学老实了,不再说什么大师兄,也不再说张邋遢,只是说:“慕名而来,想来山上见识一番。” 同时,还表达了捐钱的意愿。 这一招果然好使,仅一刻钟功夫,李青便如愿见到了武当掌门。 武当掌门约莫五十上下,身着略微宽松、却很得体的道袍,颌下三尺长髯,面庞红润,身姿挺拔,精气神儿内敛不发,颇有一派掌门之风范。 李青暗暗点头:倒也还拿得出手,没给老头子丢人。 他看得出,这武当派的掌门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货真价实的练家子,显然有真气傍身。 掌门听了弟子介绍,当下笑容温和,毕竟……对金主,客气点儿是应当的,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 “贫道武当第三代掌门,道号玉真。”掌门自我介绍。 “玉真道长……”李青颔首,“贫道李青,有礼了。” “居士少礼……嗯?”玉真惊诧,“你也是修道之人。” “不错。”李青点头。 玉真眉间一挑,谨慎起来,“不知道友师承哪里,来武当有何赐教?” “他是来砸场子的!”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李青回头:娘的,刚才下手还是轻了,真应该痛扁你一顿。 来人正是方才那个中年人,他快步上前,“掌门师兄,此人是来打秋风的,你万不可受其诓骗……” 他恨恨道:“方才,他还对师弟动手!” 玉真一听,神色也不善起来:“道友来武当,究竟意欲何为?” 李青无奈:“我说我是来代师传道,你信吗?” “鬼才信呢。”中年人哼道,“掌门师兄,他说他是张祖师的嫡传弟子,你信吗?” 玉真当然不信,仙人张邋遢虽名声在外,但,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就连武当派第一任掌门人,都没见过祖师真容。 对外,也只宣称是张邋遢的记名弟子。 冷不丁冒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上来就说是张邋遢的嫡传弟子,且还要代师传道…… 怎么看,都像是来打秋风,甚至……不,就是来砸场子的。 玉真和善神色一收,冷冽起来:“我劝阁下还是收了心思,我们武当不惹事,也不怕事。” 李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这…咋还成反派了? 他有些委屈,按理说,这可是他‘家’,回自己家都不成? “我真是张邋遢的嫡传弟子!”李青认真道,“我有师父谱写的经书。” “你怎么证明是张祖师书写的?” “……”李青满脸黑线,他还真没办法证明,这群人都没见过真的,如何证明他这个是真的? 李青烦躁地挠了挠头,道:“我问你,武当派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掌门师兄,他这是盘道呢。”中年人说,一边怒视李青,“再不走,我们可真不客气了。” 老子真不应该对你客气……李青郁闷够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道:“仙人张邋遢武道双修,可谓是人尽皆知,这一点,你们可承认?” “人尽皆知的事,就别拿来说事了吧。”玉真皱了皱眉,若非要保持掌门风度,他都要动手撵人了。 随着这会儿争论,周围弟子都聚拢了过来,足有五十余人,且人数还在增加。 李青扫了一眼众人,道:“既然认可,那咱们比一比如何?” 他本不想人前显圣,但,现在这情况不人前显圣,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真是不知所谓啊!”中年人刚才吃了亏,正憋着火没出发呢,见此情况,当即站了出来。 周围站着这么多师弟、师侄……来个人前显圣,多是一件美事啊! 尽管刚才吃了亏,但他只是认为自己大意了,没有闪,并不觉得李青有多能耐。 无怪乎他如此,实在是李青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弱冠的年纪便真是练家子,又才练几年? 他少年时便上了山,练了二十多年武,还怕一个毛头小子? “贫道来会会你。”他一步踏出,转头朝玉真道,“掌门师兄放心,师弟有分寸,不会伤了他性命。” “嗯…”玉真微微颔首,看向李青,“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不用。” 李青吁了口气,看向中年人:“来吧。” “请!”中年人左手负在身后,右臂缓缓展开,傲然挺立,“贫道从不以大欺小!” 李青有些想笑:“你确定用一只手?” “呵呵…”中年人嗤笑,“即便贫道需一手负在身后,一样能……” 废话真多……李青动了。 只一步迈出,便将一丈有余的距离,瞬间拉近至咫尺,未有动作,席卷而来的劲风便吹得中年人须发飞扬。 中年人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劲风,就吹得他面颊生疼,他瞳仁骤然一缩,猛然后退,跟李青拉开一段距离。 李青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立在原地,风轻云淡。 中年人却是难掩惊骇,胸膛起伏剧烈。 只一个照面,甚至都没有出手,高下立判! 李青看向中年人,表情玩味,“还继续吗?” “……当然!”中年人咬牙硬撑,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没开打就认怂,那以后脸往哪儿搁? 此人不过及冠之年,能厉害到哪儿去,无非是身法功夫厉害些罢了,比拳脚我可不怵……中年暗暗分析。 少顷,他平复激荡的气息,再次气定神闲起来,左手依然负在身后。 “来!” 李青不再客气,一步跨出,距离又瞬间拉近,继而出拳。 中年人这一次有所防备,然,他悲哀的发现,根本防不住,太快了。 庆幸是,对手出拳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轻飘飘的,看起来没有丁点儿力道。 果然是花架子……中年人重拾自信,他左脚一踏,力道自小腿传递,以腰为枢纽……层层加强,悍然一拳轰出…… “砰!” 拳对拳! 中年人脸上还带着自信的淡笑,但人却已打横飞了出去。 咦?他们怎么在平行后退,越来越远…… 下一刻, “扑通!” 中年人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久久回不过来神儿。 好一会儿,他失声道:“你这是什么拳?” 李青还保持着出拳姿态,淡淡道:“太极拳!” “太极拳?”中年人神色呆滞,更多是疑惑。 太极他知道,太极拳……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没听说过这种拳法,但不影响他们震惊。 太震撼了,师叔就那么飞出去了…… 李青收回拳,说:“这是本门的拳法,乃吾师所创!” 顿了顿,“诸位既是武当门人,又尊吾师为开山祖师,自然可以学得,我上山,便是为了传道。” 中年人惊愕,众武当弟子也愕然,随后……齐刷刷看向玉真掌门。 有惊疑,亦有希冀…… 玉真脸色难看,他不确定这太极拳是否出自张邋遢,但他确定……这年轻人就是来砸场子的。 或许,对方本意并非砸场子,可这已成了既定事实。 武当派创立至今已过半百,掌门到他都第三代了,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来个年轻人,说:我才是正宗。 真假且不论,就问你难受不难受? 第90章 武当大师兄 玉真很难受,尤其是看着一众弟子希冀、向往的神色,更是郁闷至极。 事情演变到现在这个局势,已经没法赶人了,不然非但给人一种心胸狭隘之感,也显得他这个掌门心虚。 正在他两难之际,中年人开口了。 他冷哼道:“且不说这太极拳,是否出自张祖师,单凭之前你对贫道使的那卑劣手段,你就万不可能是张祖师的弟子。” 玉真掌门精神一振,立刻追问:“他使了什么手段?” 中年人脸一红,讪讪道:“戳两下,我就不能言行了,除了歪门邪道还能是什么?” 李青没好气道:“只是人体穴道罢了,亏你还是武当门人,祖师医术通神都不知道吗?” “你……”中年人一滞,却又难以辩驳。 玉真掌门心下一叹,拱手一揖:“张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道友本事非常,然,真人嫡传弟子之身份……却难取信于人。” 李青还了一礼,笑道:“我还有办法证明,不过,只能掌门一人观之。” 玉真微微一怔,旋即,神色大为缓和。 他本意就是想在私下解决,对方如此上道,令他大感轻松。 “如此,请!” “嗯…” ~ 众人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一时间心痒难挠,个个求知欲心切,却又不敢追上去,便追着中年人打听。 “师兄,刚才那一战,你感觉如何?” “不如何。”中年人黑着脸回答。 “不是……师弟是问,你有没有受伤?” “是啊师叔,你方才都飞出去那么远呢,要不要紧?” 中年人呆了呆,他活动了下身体,除了被摔得有些酸疼,其他一点儿事都没有,甚至…… 就连跟李青对拳的手臂,都无任何不适。 按理说,那么大的力道,他手臂绝对要废掉,最差也得骨折。 然而,事实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到了现在,他可不敢再认为是李青本事不济了,分明就是对方手下留情。 中年人吁了口气,道:“单论功夫,他绝不在掌门之下。” “啊?这怎么可能……” “他才多大啊,就能堪比掌门?” “师叔,您认真的?” … 中年人摆摆手,示意众人别吵了,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他轻声说: “或许,他真是祖师的亲传弟子,也说不一定呢。” 众人闻听此言,不由震惊,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欣喜,真若这般,那岂不是说……自己也能学到张真人的本事? 他们也如中年人那般,巴巴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心怀期待。 这一会儿功夫,武当弟子就聚拢了百余人,后来人听说后,又逮着中年人问东问西,中年人都快自闭了…… 他们没有久等,仅半个时辰,玉真掌门便走了来。 “武当大师兄回归,明日讲道,所有弟子都要参加,回去相互知会一下,散了!” 说罢,转身再次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既惊讶,又惊喜,很快一哄而散。 中年人心也悸动了下:他竟真是张祖师的嫡传弟子,嗯…也唯有如此,才更合理。 他真想追上去一探究竟,但终是没付出行动。 ~ 静室。 两人相对而坐。 玉真掌门态度温和,此刻,他已然相信了李青的身份。 李青证明自己的方式很简单,也很有效。 ——百年真气! 当时,玉真直接震惊到失态,甚至到现在,他还未从震惊情绪中挣脱出来。 太强了! 简直……非人哉! 可想想这是被誉为仙人的张邋遢,唯一一个嫡传弟子,玉真又觉得很合理。 能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真人看中,并收为嫡传弟子,岂能以常人度之? 当一个人优秀的极端,让人毕生都不可能达到其高度,那自然就不会有心理落差了,只会崇敬。 “张祖师……他老人家还好吗?” 李青神色黯然,如实说:“师父他已……羽化。” 玉真怔了下,神色也黯然下来…… 好一会儿,他道:“按辈分,您是祖师亲传弟子,跟第一任掌门同辈,晚辈应称呼您为师爷,明日晚辈会……” “哎?不用叫师爷……”李青沉吟了下,道,“我是代师传道,并非以自己名义,称呼的话……就称大师兄吧。” 玉真呆了呆,讷讷道:“那众弟子……怎么称呼您?” “统一叫大师兄!” 李青笑着说,“我还年轻,也不想被叫老,再者,连你这个掌门都叫师爷,那下面人怎么称呼?” 玉真道:“叫太师爷!” “……不用那般,就叫大师兄即可。”李青说。 他外表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让人称呼太师爷,未免显得太装。 此外,当初老头子允诺的就是他来做大师兄,那就做大师兄好了。 李青本就是为了完成师父夙愿,他当然要依照师父说法来。 “如此……也好。”玉真有些勉为其难,却也没有异议。 李青在朝堂待了那么久,又岂会不谙世事,他明白玉真此刻的心情,于是道: “我来只为传道,别的一概不管,这掌门之位,仍由你来担任,至于以后传给谁,自然也由你来选择。” “这……不妥吧?”玉真迟疑道,“师爷……大师兄你既已回来,武当事务当由你来主持才是。” 李青笑笑:“我对这些并不在行,嗯…以前如何,以后还如何,我只传道,你无需谦让。” “是,既如此,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玉真讪讪说。 李青颔首,继而问:“今武当道义何也?” “这个……”玉真脸上一热,讪讪道,“大师兄也知道,祖师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道义……实在是……” “无妨,直言便是。”李青表示理解。 玉真点点头:“今武当教义,主要以《道德经》、《清静经》为主,借鉴了全真教义,此外还有《孝经》、《心经》等儒、佛经典……” 他脸色发烫,强行挽尊:“算是道、儒、佛,三教圆融……呃呵呵……” 李青微微颔首,并未表露不满,轻笑道:“采诸家所长也挺好,不过……咱们武当也有自己教义,还是要有个主次之分才好。” 玉真见他并无不悦,心下松了口气,虚心求教: “请大师兄明示。” 李青沉吟道:“师父尊《易经》,太极拳便源于易经;他老人家武道双修,同时,医术造诣也极其高明; 同样,咱们武当也讲究修身、养性,不过在修身基础上,加了养生一道,可延年益寿……” 李青讲述着小老头的道义内核,这一讲,就是一下午。 末了,李青又在真气方面,对玉真进行了一番引导,后者获益良多,愈发恭敬起来。 虽然李青年轻,但辈分在那儿摆着呢,玉真可不敢逾矩,执礼甚恭。 傍晚, 玉真请李青参观了几座重要建筑。 李青什么都满意,唯独对小老头的法身不满意,无他,不像老头子。 回到住处,他便作了图,准备把法身换成老头子的真实模样,当然,钱他来出。 李青不缺钱,现在口袋里还有一万多两银票呢。 次日。 天不亮,他就起床了。 比上朝还要积极! 不过,他仍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当他来到主观之时,众弟子已然到齐,玉真也在,且俨然已经安排过了。 他人一到,众人便起身作揖,齐齐道:“大师兄好!” 数百人异口同声,振聋发瞶。 经这一喊,李青都不困了。 “呵呵……诸师弟好!”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若是师父在,看到这一幕,定然很开心…… 他知道,小老头其实很在意自己的‘道’,不然,他也不会在人生尽头,拼命书写了。 李青仰脸望天,东方泛起鱼肚白,朝霞似火,宛若当初…… ‘师父,你的愿望弟子,弟子会帮你完成,武当道亦会发扬光大……’ 深吸一口气,李青走到前端最中央处,盘腿坐下,开始讲道。 讲他师父的道…… “道统生天地人物,含阴、阳、动、静,之机;具造化玄微之妙,统无极,生太极,是万物之根本……” 李青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他讲的认真,武当众弟子也听得认真…… 李青知道,经昨日一事,众弟子对功夫定极为感兴趣,讲解教义之余,也讲了下太极拳。 这是传道,李青自然不会藏私,所知所学毫无保留,细致入微。 …… 今日这第一次传道十分成功,都结束了,众弟子还迟迟不愿离去。 不过,李青并未加时。 任何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填鸭式的传道,到头来,只会让人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 他来,就是为了正确地传授小老头的道义,可不是走个形式。 况且,他有时间,有的是时间。 玉真站出来,道:“今日大师兄所讲,你们回去要好生感悟,莫要只听其表。” 掌门都发话了,众弟子虽意犹未尽,却也不得不起身。 玉真回过头,惊叹道:“大师兄今日所讲,莫说那些弟子,晚辈亦是获益良多啊!” 他透着一股自豪,亦是自信! 原来……俺们武当这么牛! 第91章 武当的发扬之路 一直以来,武当派都没有真正的底蕴,所谓教义,说好听点是圆融道、儒、佛,三教; 说难听点儿,就是没有自己的东西。 对此,武当几任掌门很苦恼,但‘道’这东西,可不是想创造就能创造的,它对人的见识、悟性、阅历……有着极高的要求。 道行不够,却强行创造,到头来只会贻笑大方。 所以……只能借鉴。 可现在不一样了,武当有了自己的底蕴,且还是开山祖师张邋遢的‘道’,绝对的正宗,绝对的正统。 这对武当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个教派,没有自己的东西,如何走的长远? 往高大上了说,李青的到来,给武当提供了‘文化’自信。 这才一日光景,玉真掌门的心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刻的他,再不复昨日患得患失,整个人容光焕发。 他对武当的前景抱有很大信心,他自信,在有生之年能将武当提升到全真教,甚至正一教的高度。 不是他狂,他这么想是有依仗的…… 要知道,武当山可是太宗皇帝大修的,沾着官方成分。 有朝廷做背书,再有张祖师的底蕴,何愁不发扬光大? 李青见他与昨日判若两人,且如此激动模样,有些想笑,但也能理解。 不过话说回来,从感情上,李青更希望以那个小道观为核心,向外辐射。 因为……那是他和师父生活的地方。 但,难度实在太大! 这里先入为主,还是朝廷建设,起点高,可塑性强,且规模也足够大。 客观来说,想让武当道发扬光大,只能以这里为核心。 不过,李青也不算太遗憾,因为那个小道观,已然有了师父的道统。 再有就是……武当不应那般小。 李青取出昨夜作的图,道:“观中的祖师法身,与师父出入较大,以这个为原型重新塑造,这才是张真人!” 接着,又取出几张千两面额的银票,“祖师法身乃长远之事,不可寒酸了,钱不够的话,跟我说一下。” 玉真接过画像,却没接钱,“大师兄,朝廷每年都有例银发放,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有不少剩余……” “哎?一码归一码,那些留作不时之需,拿着吧。”李青笑道,“这是我这个大师兄应该做的。” “是。”玉真接过。 大师兄可真是……道行高,又多金! “晚辈这就去办。”玉真掌门收起画像和银票,笑着说道:“昨日耽搁了,只是简单给大师兄介绍了下几座主观; 大师兄若有闲,可让弟子们带您领略一番。” 李青点头:“你忙你的,不用太顾及我。” “哎,晚辈去了。”玉真一揖,转身去忙了。 ~ 李青闲来无事,在山上逛游,不得不说,武当山规模相当大,之前远观并没有直观感受,如今亲身领略,才觉得这里有多大。 大小建筑足有数十座,建筑的总占地面积更是超两万平米……不难看出,当时朱棣是下了本钱的。 李青当初就听朱棣说过一嘴,本以为只是走个形式,并没有想到会有如此规模。 当然,这跟永乐朝其他方面的财政支出相比,可以说是九牛一毛,这也是李青没有留心的原因。 永乐朝时期的大明,花钱地方可太多了,任何一项花销,放到现在都是一笔大数字。 三宝下西洋为大明带来了巨额财富,开海之初,大明商品销往海外可都是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利润; 且当时还都是朝廷完全垄断,来钱之快,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这也是朱棣花钱大手大脚的直接原因——有钱! 李青一路走,一路看,目之所及……最多的就是真武大帝法身! “这老四…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李青忍不住腹诽。 武当山的真武大帝像,细看之下,跟朱棣至少有着四分神似,一看就是以朱棣为蓝本的产物。 不过……人花了钱,臭美一下无可厚非;当然了,其实朱棣并非是为出风头,他是为了给自己造神,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 “大师兄好。” “大师兄好。” … 一路不时有武当弟子打招呼,李青颔首,报以温和微笑,逛到半晌午,脸都笑僵了。 山上也有菜园,及五谷种植的庄稼地,不过,并不足以支撑武当数百人,及来上山敬香的居士食用,还是要下山采买。 午饭,依旧是素食。 李青倒不挑食,不过,经这几餐下来他已基本确定,武当不能吃荤。 这也难怪,在此之前武当借鉴的全真教义,这么规定也在情理之中。 但李青认为,人还是得吃肉!再说,小老头自己都吃,定不会让弟子忌荤,这不符合他‘道’。 张邋遢遵从‘道’法自然的理念,不修边幅也是他遵循本心的写照。 且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不吃肉有损健康! 饭后,李青找到玉真掌门,就此事表达了自己观点。 玉真有些为难,“大师兄,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贸然改变……” 顿了下,他叹道:“咱们武当终究只是后起之秀,还未深入人心,这样未免显得……道心不诚。” 李青沉吟少顷,道:“其实也没什么,正一不也可以食荤腥,甚至结婚生子吗,但龙虎山依旧稳坐道教头把交椅,不是吗?” “这个……”玉真苦笑,“大师兄啊,这个没法比,人龙虎山可是道教发源地,咱们武当……都还不足百年。” 李青挠了挠头,突然问:“武当弟子可真正做到了忌荤,一口肉都不吃?” 玉真老脸一红,讪讪道:“基本上是不吃的,但……也有例外。” “比如……?” “弟子下山采买的时候,会偷偷吃一些。”玉真老脸发烫,“长年累月的不吃肉,确有弟子扛不住,不过,这是有时候的,并非常态。” 李青笑了:“这不就是了嘛,咱们武当不走‘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遵从‘道’法自然。” “这……好吗?”玉真还是有些为难:“大师兄,现武当虽未名扬天下,但也有了一定名气,贸然吃荤,只怕……” “你怕人设崩了是吧?” 玉真一脸懵:“人、人设?” “就是……前后转变太大,失了人心。” 玉真点头:“是这样,这对武当的发展…有很大影响。” 李青却笑道:“可祖师也吃肉啊,你的忧虑我明白,我比你更想让武当发扬光大,但,前提是不能把‘道’给传歪了。” 顿了顿,“至于影响武当发展……这个我来想办法。” 玉真有些无奈,“真要这般?” 李青问:“你想不想吃肉?说实话!” “……” ~ 次日讲道。 李青废除了武当弟子忌荤的清规。 不过,并不是说,以后武当弟子便可以整日大鱼大肉;每月逢‘五’才能吃,且不得在道观内吃。 作为道教,有些东西还是要坚守的,可以遵循本心,但不能肆无忌惮! 李青重新规划了一处食堂,用以武当弟子改善生活。 同时李青还主张,若弟子有成家意愿,武当允许下山还俗,不做干涉,仍承认武当弟子身份。 这两项规定,极大程度上消弭了众弟子心中的枷锁,使人变得轻松、愉快。 再也不用抱着负罪感吃肉了,且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想成家的时候,受到阻挠、甚至惩罚。 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李青每月讲道三次,其余时间,则是在规划武当的发展之路。 他明白,想要武当发扬光大,还得有一定的‘营销’手段,教义是底蕴,是对内而非对外,并不能用以宣传。 于是乎,李青便在真武大帝上做起了文章,给其在本有的传说上,又额外加了个属性—— 拜真武大帝,可延年益寿! 这也契合了小老头的‘道’义之一,养生! 李青这么做,也不算吃相难看,相比佛教……他这都很保守了。 且,他也并非一味宣传,他将小老头的养生之道,结合各个层级的人们生活,制定了数套养生之法,用以回报上山敬香的居士。 做完这些,李青还觉得不够,他认为,还得拿出真本事,让人能感受得到的真本事! 其实吧,道教虽派系庞杂,但内核思想并无太大区别,尊崇的理念也差不太多。 真正不同的是,各派之间擅长的领域。 如全真道擅长炼丹,正一道擅长画符,这些几乎是世人皆知的事。 说直白一点,就是标签化。 有了标签,才更能深入人心。 当然,并非只有李青看到了这点,事实上,很多道派都是这么做的,奈何没有真本事,只能借鉴全真、亦或正一。 不过,借鉴者非但没能影响两教,反而成就了两教。 使得炼丹全真第一,画符正一魁首的江湖地位,牢不可破! 武当想发扬光大,必须要有自己的标签,且还不能与这两教有相同点! 只因……炼丹和画符,全真、正一,已然走到最前沿。 但,武当何须借鉴?武当有自己的标签! ——以武当道! 第92章 大师兄,不好了 成化八年,大年初一。 乾清宫。 朱见深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后宫回来,打开紧急送回的军情奏报,只看了一眼,便气得丢了出去。 “废物,一个小小的都掌蛮,都一年多了,还拿不下……” “皇上息怒!” 怀恩连忙拜倒,其他小太监更是瑟瑟发抖。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招了招手。 怀恩连忙捡起奏疏,双手奉上,小心翼翼的说:“皇上,都掌蛮所在地势险要,他们凭险而守,又几乎能做到自给自足……是真的棘手,非我大明军无能; 眼下又正值年关,未有进展,将士们心里也不好受……还请皇上三思啊。” “呼~” 朱见深舒了口气,皱着眉看完奏疏,闭上眼平复了一阵儿,才开口道: “着内阁传朕旨意,大军原地驻扎,先切断都掌蛮的下山之路,待……年后再说。” “是,”怀恩上前接过奏疏,问:“皇上,大过年的……可否给予一些赏赐?” 朱见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无奈道:“赏,士卒每人赏银一两。” “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等一下!” 怀恩转过身,弯腰道:“皇上还有吩咐?” “上次让你派厂卫找李青,找到了吗?” 怀恩脸上一热,讪讪摇头,“永青侯离京后,先是去了于谦家,逗留了一阵儿,随后便回了永青侯府,于成化五年冬月再次出走……” “这些朕都已知道,其他呢?” “其他……没有其他了。”怀恩硬着头皮说,“皇上您交代过,不得对永青侯府的人不敬,厂卫也不敢抓人审问,就只口头问了下,他们也不知道。” “好了,你退下吧。”朱见深很烦躁,“都退下吧!” “是,皇上。” 奴婢们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 “唉…这混账,跑哪儿去了,你可真能野……”朱见深骂了句,抬眼看到贞儿过来,他神色缓和了些。 “怎么,没和她们几个玩儿万饼条?” 贞儿摇摇头:“臣妾不喜欢那个。” “是不喜欢,还是她们孤立你?”朱见深眉头微皱,“嗯…她们未必敢,是母后又给你小鞋穿了吗?” “都不是,真是臣妾不想玩儿。”贞儿走上前,柔声道:“皇上,今儿过年,就别不开心了。” “唉!”朱见深叹了口气,起身道:“陪朕走走吧。” “嗯,好。”贞儿点头。 两人走了一阵儿,朱见深始终沉默。 贞儿劝道:“其实,皇上也没什么可忧虑的,今时不同往日,群臣现在已奈何不了你,都掌蛮之祸……臣妾多嘴了。” “无妨。”朱见深摆摆手,吸了口冰爽空气,叹道:“是朕小看了都掌蛮,可以预见,年节过后他们又要唠叨了。” “那有何打紧?”贞儿笑道,“不是还有臣妾那便宜大侄儿吗?” 朱见深听到这话,纵心情烦躁,也不由笑出声,颔首道:“那万安……倒也是个人才。” 顿了下,“其实朕并不是怕他们唠叨,如你所说,那伙人已奈何不了朕,朕忧虑的是……都掌蛮。” 他轻叹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罢兵,必将前功尽弃,且还会让都掌蛮愈发嚣张,可打下去……花费大不说,也难有效果啊! 唉……李青那混账也不知去哪儿了。” 贞儿莞尔:“他又不是神仙,还能将天堑变没不成?” “呃……说的也是。”朱见深失笑,自嘲道:“朕还真是对他产生了依赖。” “不是皇上对他产生了依赖,而是皇上没有一个绝对信得过,且有能力的臣子倾诉罢了。”贞儿看得通透,“外廷有家有室,如他那般的光棍臣子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不过……” “你是说内廷?”朱见深笑道,“其实也大差不差,内廷是普遍忠君,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论贪财好利,他们不比外廷差了; 嗯…怀恩能力尚可,也相对清廉,但……冲劲儿不足!” 朱见深苦笑道,“说实话,朕倒情愿他是王振那般的人,虽恶,却有奇效。” 贞儿对王振观感极差,对此不予置评,不过…她却有一个合适人选。 “皇上,臣妾向你推荐个人。” “谁啊?” “汪直。” “……他才多大?”朱见深没好气儿道,“小屁孩儿一个,能有什么用?” “首先,他绝对忠心!”贞儿说道,“其次,他年龄是小,但这些年臣妾对其悉心栽培,未来绝对能成为王振那样的快刀,且绝对比王振好。” 顿了下,“他是太小,但臣妾也不是要皇上用他呀。” “那你提他干嘛?”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朕知道你喜欢那小家伙儿,但,公是公,私是私……” “皇上,臣妾的意思是……你可以先栽培他。”贞儿笑着说,“若觉得他可堪大用,便委以重任,若是不满意,皇上再让他回来伺候臣妾便是。” 朱见深眉头挑了挑,“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 “他是臣妾一手带出来的,臣妾对自己眼光有信心。”贞儿说。 朱见深沉吟少顷,点头道:“那就给他个机会,不过在此之前,朕要先考察一下。” 贞儿轻笑点头,主动依上来,说:“他定不会辜负皇上。” 朱见深宠溺地理了理她鬓边发丝,嘴角也浮现一丝笑意,不过,他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现在,满脑子还是李青。 ‘话说,这混账到底在做甚?’ ~ “太极拳取本派‘道’义,讲究以静制动,练养内外,以虚静、无为、自然……于拳意中,看似贵柔尚意,实则柔中带刚……” 李青一边展示,一边讲解,“太极拳无固定招数,莫要只学其形,当以太极之意为意,以修身炼性为首……” 两刻钟后,李青收功,微笑道:“今天过年,就先到这儿吧。” 说着,朝一旁玉真扬了扬下巴。 后者会意,打开提前准备好的木箱,“大师兄给大家包了红包,所有弟子皆有份儿;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领。” “弟子领命。”武当众弟子喜滋滋地自觉排队,高呼:“大师兄大气! 多谢大师兄……” 李青笑了笑,转身回了住所。 上山不到一年,武当弟子便已达到千人规模,且还是经过严格筛选,如此成果,李青自然开心。 不过,相较于能看见的,更多的是无形成就。 如今来武当山敬香的居士,较之李青刚来时,提升了数倍不止,几乎每天都有百余人上山敬香,逢节更是多达数百。 不少人不远百里,乃至数百里来敬香。 甚至,就连路过的车马行、镖局,都要上山来拜一拜真武大帝。 来者不乏有钱人,更有一掷千金者,李青并不为赚钱,便将这些钱一小部分用以建设,更多的则是回馈给上山敬香的居士。 不管有钱与否,都以礼相待,提供饭菜,甚至对远道而来的居士,还会提供住宿。 这才大半年的光景,便已有不少省外居士慕名而来。 照此发展下去,不出五年,武当名气必将与全真、正一平起平坐,亦或更有甚之。 李青备完课,取出枕头下的小说,倚在床头一脸惬意。 师父的愿望,不用几年就能完成……李青嘴角泛起笑意。 ‘话说,朱见深这小子做甚呢?’ 这几年他没再关心朝事,在小道观忙活了一年有余,又在武当忙活了大半年,在此期间,他下山的次数都不多。 不过,李青并不担心。 他相信自己判断,他相信朱见深不会让他失望。 朱见深有朱瞻基的睿智,有朱祁镇的果敢,亦有朱祁钰的温和;进退有道,又看得清大局,还识时务。 最近这几任帝王中,唯他最合李青心意。 ‘不过,年后还是下山打听一下为好,尽管这小子沉稳,但,保险些总没错……’ 李青翻了页书,悠哉悠哉…… 突然,一道急切声音传来:“大师兄,不好了……” 李青坐起身,就见中年人一脸焦急地冲进来。 “怎么了玉玄?” 玉玄就是当初那个跟李青比武的中年人,在经过李青引导后,也修出了真气,现在是武当的第三高手。 “大师兄,有人……”玉玄咽了口唾沫,“有人来砸场子了。” 李青:“……” 他没好气道:“枉你修了这么多年道,怎么还是遇事就慌,你确定人家就是来砸场子的?” “呃…大师兄教训的是,晚辈孟浪了。”玉玄讪讪道,接着,又紧张说:“可这回真是有人来砸场子,千真万确。” 一般能称作砸场子,都是遇着同行了。 李青问:“来者何人?” “全真掌教的师弟,天师府天师传人!”玉玄说。 我去,还真是来砸场子的,这大过年的……李青忙起身道,“人在哪儿?” “玉真师兄带他们去了一号静室。”玉玄说,“大师兄,我看他们来者不善啊!” “你看谁都来者不善。”李青揶揄了句,“行,我这就去。” 对此情况,李青并没有很意外,武当劲头这么猛,很难不被道教两大派注意。 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在大年初一登山。 第93章 以武论道 李青并不慌。 莫说来的是掌门师弟、天师传人;就是全真掌教,龙虎天师亲自赶来,又何惧哉? 都是‘道’上混的,谁怕谁啊? 上百年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一点小水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玉玄可没有李青这么风轻云淡,人的名,树的影,全真、正一两教在‘道’上威名赫赫,早已深入人心,他焉能不紧张。 “大师兄,你、你有把握吗?”玉玄紧张不已,对方来头实在太大了,他虚得慌。 大师兄是厉害 ,但……大师兄终究年轻,那二人可都是比大师兄大了不少,道行又岂会差了。 李青笑骂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你大师兄啥场面没见过,这叫事儿?” 玉玄:“……” ~ 静室。 玉真面对两位重量级人物,没由来的怯场,尽管他是武当掌门,但全真、正一的名头太大了; 底蕴之强,根本不是现在的武当能比! 咋还不来,我不是让玉玄去摇人了吗,真的是,这大过年的……玉真面上稳如老狗,实则慌的一批。 正焦急之时,忽闻脚步声临近,玉真总算是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对面的两位大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门口处。 ‘吱呀~’房门推开,李青缓步进来。 “大师兄。”玉真忙起身,朝二人介绍道,“两位道友,这位是本门大师兄,张祖师唯一嫡传弟子……” 说到这儿,他忽的顿住,等等,大师兄道号叫什么来着? 李青微微一笑,上前道:“贫道李青,有礼了。” 两人忙也起身还礼,作自我介绍。 “贫道通灵子!” “贫道四十六代天师妙应大真人之堂弟,张原庆,有礼了。” 天师府的这位相对年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说话更为客气,但态度却有些傲慢,不似全真教的通灵子那般恬静自然。 以天师为前缀,显然是想以此压武当一头,当然,也有显摆之意。 李青轻轻颔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张正常是龙虎山多少代天师?” 他记得,当初老头子还揍那张正常来着,他后来吃的天师丹就是在张正常那儿弄的。 张原庆略微不喜,淡淡道:“道友是说,护国阐祖大真人吗?四十二代天师。” 李青轻声自语:“都过了四代天师了啊?” 张原庆却以为他在内涵什么,哼道:“龙虎山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代天师,分别由四十二代天师护国阐祖大真人之长子、次子、三子继承。” “原来如此……”李青笑笑:“吾师曾提及过,称他根骨极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啊。” 张原庆愠怒:你什么意思?故意占我便宜是吧? 通灵子也不禁面色古怪,虽说四十五代天师也还是四十二代天师的儿子,但四十六代天师却是隔辈继承; 换言之,张正常是眼前这位的曾祖,你一年轻人这么说……合适吗? 李青没觉得合不合适,他又没说瞎话,且还美化了呢。 他隐约记得,小老头的评价是很一般来着…… 玉真见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忙打圆场道:“两位快快请坐……” “不必了。”张原庆道,“贫道与通灵子道友远道而来,只为论道,据闻武当以武当道,道友可愿赐教?” 玉真不由一阵头大,他倒是对李青有信心,因为他见识过李青的恐怖,但…… 龙虎山是绝对的龙头老大,便是全真也要稍稍逊色,与其交恶实不明智! 武当有朝廷背书不假,龙虎山又何尝不是? 历任天师可都是皇帝亲自敕封的,且享有进宫见驾的尊荣,这一点,武当可比不了。 不料,他还没想好如何化解,李青这边就先答应了。 “没问题!” 李青答应的很痛快。 他心气儿也不顺,大过年的看看小说多爽啊,你非来论道。 论就论呗,还一副高高在上模样,跟谁俩呢? 大明的皇帝老子都不惯着,你算老几? 通灵子微微一笑:“此处是静室,乃打坐之地,不适合切磋,不若去一空旷处如何?” 吃瓜乃人之天性,道士也喜欢看热闹。 “嗯,好!”张原庆唯恐李青反悔,立即道,“李道友请。” 玉真眼瞅着覆水难收,顿时急得不行,“大师兄,两位道友远道而来,还未得到充足休息,此时切磋,只怕……” “无妨,上山前贫道歇足了。”张原庆说。 玉真:“……” 李青瞥了玉真一眼,心中更是不爽:自信点儿行不,龙虎山是道教龙头不假,可咱们武当也不差好不? 你自卑个什么劲儿啊? 李青愈发觉得有必要打一场了,以便让武当弟子树立信心。 “请!” … 主道馆前,两人负手而立,朔风吹起二人道袍,他们不动如山,尽显高人风范。 颇有……紫禁之巅,西门吹雪vs叶孤城的既视感。 两人凹造型的功夫,武当众弟子快速聚拢过来,熙熙攘攘。 张原庆淡然道:“贫道年长道友十几岁,道友先来吧。” 李青微微摇头:“来者是客,自然客人先来。” “贫道不愿以大欺小。” “不打算了。” “……”张原庆深吸一口气,道:“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李青依旧负手而立,逼格拉满:“只管来,无需留手。” 玉玄见状,急得直拍大腿,当初他也是这造型,结果……飞出去好远。 大师兄啊大师兄,人家可是天师传人,又长着你十几岁,你说你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他拽了拽玉真袍袖,不大的声音充满急切:“掌门师兄,大师兄如此托大,该如何是好?” “稍安勿躁,大师兄的功力你想象不到。”玉真倒是沉得住气。 切磋方面玉真并无担心,他忧虑的是得罪龙虎山,给武当带来的影响。 这可是第一道教啊! “小心了!”张原庆轻叱,他动了。 玉真忙抬头去看,却见其足尖一点,身形呈前倾之势掠过丈余,轻快且飘逸。 玉玄也住口,注意力全集中在场中央的两人身上。 不愧是龙虎天师的钦定继承人,果然有两把刷子,我远不及……玉玄心里评价。 刹那间,两人近在咫尺! 张原庆双腿一沉,自腰间发力,手掌扬起向前轻轻一拍,举重若轻。 这一掌声势不小,竟也席卷劲风,道袍鼓鼓。 大师兄咋还不出手反制……玉玄心头焦躁,眼瞅着巴掌即将落在李青身上,他痛苦地捂住双眼。 完了,大师兄被我影响了,当初我那是为了人前显圣啊……玉玄悔不当初,自责不已。 张原庆见都这时候了,李青还不动如山,不由冷笑:这都躲不开,敢情是蒙事儿的啊,看我拆穿你的真面目。 掌风凛冽,李青发丝飞扬,却依旧从容。 要不要收些力道,别回头给打残废了……张原庆念头刚刚升起,却见李青动了。 李青动作看起来不快,幅度也不大,轻飘飘抬起手,搭上张原庆手腕,退半步,身体下沉,接着轻飘飘一拉……继而一推。 张原庆只觉对方的手绵软无力,甚至那双手都没有茧子,细腻光滑,整就是一养尊处优之人,完全不符合他心中的仙人高徒形象。 但,刹那后,他面色狂变!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道,猛然席卷而来,仿若被大力神牛来了个野蛮冲撞! 这股力道太大了,霸道而又直接,完全不讲一点道理,更没有给他卸力的空间。 张原庆整个人腾飞…… 玉玄捂眼睛的手指缓缓张开,就见天师传人打横飞出,一如当初的他。 他愣了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揉了揉眼,大师兄依然立在当场,风轻云淡,尽显得道高人风范。 只一个照面,高下立判! 玉玄忍不住想要叫好,却突然迎上了掌门师兄的凌厉眼神,他忽的醒悟,立时住口。 同时,他目光扫视众弟子,提醒弟子们要矜持,莫丢了武当的气度…… 张原庆乃天师钦定的传人,虽傲慢了些,但本事并不差。 他没有像当初玉玄那般摔得七荤八素,在空中便腰间发力,一个翻转,稳稳落于地面; 脸色潮红,气血翻滚。 通灵子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看向李青的目光凝重起来。 只交手一合,他并没能看出仙师高徒的真实水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绝对在张原庆之上。 要知道,张原庆可是钦定的下一任天师,岁数又大着李青十几岁,可结果…… 通灵子心道:看来,这仙人嫡传弟子的身份,应该是假不了了,不过真实水准嘛,还得再看看。 念及于此,他看向张原庆:“张道友无事吧?” “……无事。”张原庆平复着激荡的气息,闷声说。 通灵子轻笑点头:“那便好,李道友名师高徒,张道友可莫要再藏私了。” 张原庆:(⊙o⊙)… 不是…我也没说继续切磋啊? 张原庆少年得志,到哪儿都是鲜花掌声,久而久之养成了傲慢的性子。 不过傲慢归傲慢,他可不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方才这一回合下来,他清晰的感知出,对方实力在他之上。 这可恶的通灵子…… 第94章 蹒跚学步 张原庆有些下不来台,就此罢手…未免给人一种太廉价的感觉。 毕竟……也才交手一合。 再说,他代表的可是天师府的门面。 可继续切磋,胜算渺茫啊,且还极大可能会丢脸。 除非……对方就会那一招。 这个有可能,且可能性很大,因为他也才二十岁,有如此成就已然极了不得了,嗯…小心点儿,应该问题不大; 再不济撑了十几招后再谦虚两句,体面下台…… 张原庆吁了口气 ,再度恢复之前高人风范:“呵呵……不愧是真人高徒。” 他走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次换道友先来。” 张原庆水平还是有的,分析出李青这一招讲究后发制人,他先手看似占便宜,实则吃亏。 休想一招鲜,吃遍天……张原庆心中冷哼,不过,这次他可真不敢再小瞧李青了。 全身绷紧,目光灼灼,真气加速运转,将自身精气神儿提升到极致。 通灵子微微颔首,心道:张原庆若能养好性子,他日成就绝对在现任天师之上。 修道者普遍长寿,三十多岁的年纪并不算大,甚至都还称得上年轻,未来的可塑空间很大。 武当众弟子也聚精会神地看着,与刚才的紧张不同,在见识过大师兄实力后,他们放下了担忧,只抱着学习的态度看这精彩一战! 玉玄目不转睛,刚才一个捂眼,就错过了对招的精彩部分,他可不想再错过了。 李青没有客套,快步上前,又是轻飘飘一掌。 不过,吃过一次亏的张原庆可不敢再大意了,他甚至都不敢去接,而是快速抽身避开,随后抽腿…… 拳掌方面他有些信心不足,准备改用腿脚,以此挽回颓势。 他这么想并没错,绝大数人都是只练一样,把一件事情练到极致,远比什么都会一点收益更大。 你手上功夫厉害,那我就跟你比腿上功夫! 张原庆的战斗思路并无不对,奈何……他遇上的是李青。 其实吧,李青并没有刻意去练拳脚功夫,太极拳,也是以活动筋骨为主,并非是为磨砺功夫。 他不需要! 在上百年的真气加持下,他随意出手都能摧枯拉朽。 一力降十会! 张原庆的改换战术,并没有影响到李青,他依旧延续之前的战斗风格,不疾不徐,轻飘飘的…… 无论对方使手上功夫,还是使腿上功夫,他都无所谓,哪个离的近打哪个就是了。 ‘啪!’ 李青一巴掌拍在张原庆脚底。 张原庆:我滴个祖师爷诶! 巨大的力道,自脚心传递而来,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一条腿离地,下盘更是不稳; 他直接被掀飞,且这次飞得更远,大腿,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麻了。 “扑通!” 这一次,他没能在半空改换身形,摔得个七荤八素。 他摔了,他摔了……玉玄心头振奋,天师传人和他当初毫无二致,他畅快淋漓。 同时,他对大师兄的实力,有了全新认知。 不只是他,武当众弟子也惊呆了。 刚从最初的紧张放松下来,还没来得及适应,他们就震惊包裹。 大师兄如此威武,他们心神澎湃,激动得面色潮红。 这可是天师传人啊! 这说明……大师兄的硬实力,已然达到了龙虎山天师,全真掌教那个级别了。 纵有不如,也差不太多。 自信心一下就上来了! 若不是要保留武当风度,他们都要激动的叫好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 通灵子也震惊了,他知道李青实力在张原庆之上,却没想到差距会如此之大。 根本没有你来我往,完全就是碾压,且还是风轻云淡地碾压,一点都不像出全力的样子。 玉真早知李青恐怖,所以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扶起张原庆,为其解围: “道友远道而来,状态有所亏损,不若小住几日,养足了精气神儿再切磋如何?” “呃呵呵……如此也好。”张原庆立时顺坡下驴。 他腿肚子还在打颤,若非玉真扶着,站都站不稳,都这样了还怎么比? 好在,武当掌门会来事儿,不然天师府的脸可让他丢尽了。 张原庆心中不忿,但李青又打不过,只能…… 他看向通灵子,道:“全真性命双修,道友一身本事更是不俗,不若让贫道,及武当众弟子也开开眼?” 不能我一个人丢脸……张原庆道:“方才贫道与李道友切磋,只是点到为止,道友无需担忧李道友体力不济; 是吧,李道友?” 李青拍了拍手,看向通灵子。 通灵子淡然一笑:“呵呵…大过年的…没必要比来比去。” 张原庆:-_-||好完美的借口。 玉真见状,忙也上前说了两句场面话,而后驱散众弟子。 ~ 几人重新回到静室,这一次,和谐多了。 某人也不拿鼻孔看人了,说话也好听了,气氛轻松祥和,毕竟……大过年的。 李青也没有计较之前,说了些场面话后,便让玉真接待,回住处又看起了小说。 两人在山上住了下来,表面上是盛情难却,实则是他们想多了解一下武当。 这近一年的光景,武当势头之强劲,令‘道’上众门派为之侧目,俨然已仅次于全真、正一两教。 对此情况,两教自然重视,二人也是受了掌门、天师之命,日夜兼程前来武当盘‘道’。 不然,大过年的他们何至于奔波。 李青不以为意,也无藏私,坦然且坦荡。 不过玉真倒是十分热忱,他的理想是让武当和全真、正一两教平起平坐,自然想与其讨教一番,取长补短,以便早日实现理想。 … ~ 安乐堂。 今天是个艳阳天,冰雪消融,比昨日下大雪还冷一些。 幼儿穿得暖暖的,跟个大熊猫儿似的,小脸肥嫩,很是讨喜。 他在阳光下摇摇晃晃,立足不稳,却始终没有倒。 “儿子,来,到娘亲这里来。”李姑娘在他身前两米处,晃着手里的拨浪鼓,脸上带着慈母的笑,引导儿子走路。 幼儿嘴里咿咿呀呀,却始终迈不开步子,急得不行。 李姑娘并未放弃,儿子都一岁半了,是该学习走路了。 她又取出糖果,引诱道:“来娘亲这儿,有糖吃。” 看到糖果,幼儿明显有了动力,小身板摇晃了几下,总算迈开了小脚丫,他身子前倾,与其说是走,倒更像是扑。 一头扎进了娘亲怀抱。 “儿子真棒。”李姑娘笑弯了眼。 幼儿咿咿呀呀着,小手指着糖果,直流口水。 “你还小,吃糖多了会坏牙齿的,拨浪鼓给你。”李姑娘反悔了。 这可把幼儿气坏了,他哪里懂得坏牙齿什么的,他就想吃糖。 几次争抢无果后,他哇哇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我儿不哭了……”李姑娘连忙哄,却怎么也哄不好,一岁半的幼儿又哪里听得懂道理。 不给就哭。 很快,李姑娘就妥协了。 “喏,吃了这颗,今儿就不能吃了,啊……” “啊……” 幼儿含住了糖,立时就笑了。 阳光照在他婴儿肥的脸蛋儿上,细长的绒毛纤毫毕现,小毛孩子着实可爱的紧。 李姑娘在儿子脸上吧唧一口,搂着儿子满是满足。 不过……满足之余,她亦有些许难过。 年都过完了,也不来看看,真就那么忙吗……她心情低落,那人除了儿子出生时来看了次,后面就再也没来了。 她逆来顺受惯了,当初被临幸,回头朱见深人就不见了,她都不觉得有委屈。 但,她现在觉得委屈。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儿子。 她没有奢望什么,只想他来看看儿子,哪怕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来看一次也好啊, 可事实却是,拢共就来了一次,后面再也没来过。 李姑娘后悔了,她后悔不应搬出来,毕竟当时皇上都说了——无有不允。 想到这儿,她自责起来。 说起来,她搬出来更多是为远离后宫勾心斗角,现在看……这很自私。 以后儿子长大了,会怪我吗……李姑娘轻叹一声,自语道:“下次公公来,定要托他给皇上带句话,还是回去吧。” 为了儿子,即便备受委屈她也愿意,儿子都已出生,且皇上知道,还敢有人使坏不成? 李姑娘眸中透着坚定,脸上却是写不尽的慈祥,她抚摸着儿子脑袋,轻声说: “儿啊,你有爹爹的,你爹爹很厉害……” 这时,一宫女匆匆走进来,道:“娘娘,大公公来了,在前院呢。” 李姑娘一怔,继而眸中闪过惊喜,她知道,宫女口中的大公公就是怀恩。 “好,我这就去。”她连忙抱起儿子,就往外冲。 不料,还没走多远,怀恩就直接进来了。 李姑娘不由得愣住,虽说怀恩是太监,但一向谨小慎微,从无看不起过她,基本不来后院的。 不过,此刻的她也顾不上这些了,连忙上前道:“公公,我有话要跟……” “你且退下,咱家有话要跟娘娘……”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那宫女怔了下,告退去了前院。 李姑娘见没了外人,便要说出心中所想,不料,怀恩却罕见地打断了她。 “娘娘,奴婢的话更重要!” 第95章 皇太子薨逝 李姑娘愣了愣,“公公请说。” 怀恩看了眼左右,似是还觉得不放心,道:“娘娘,去客堂说吧。” “呃…好。”李姑娘隐隐察觉出,貌似是真出了大事,她还是头一次在这个大公公脸上,看到凝重神色。 进了客堂,怀恩反身关上门,这才说道:“娘娘,宫里出事了。” 略停顿了下,他艰涩的说:“太子…薨逝了。” “啊?” 李姑娘满脸惊愕,好一会儿,她才猛然醒悟过来,问:“可是皇上让我们母子回宫?” 她这么想很正常,太子离世,那自己儿子就是皇长子了,于情于理都会召她母子回宫。 即便皇帝再怎么宠爱万妃,但在继承人方面…嗯?继承人…… 这一刻,一向与世无争,逆来顺受的李姑娘,不由得心跳加速——自己儿子,要成为太子了吗? 怀恩僵了下,讪讪道:“皇上并未要召娘娘、皇子入宫,不过……也可能很快就会提上日程。” 顿了下,他神色严肃,“娘娘,皇长子的薨逝或有蹊跷之处……奴婢这次来,就是想提醒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姑娘面色巨变,失声道:“公公是说太子是被人……” “娘娘慎言!”怀恩忙道,“奴婢可没这么说,只是来给娘娘提个醒,毕竟……小心无大错。” “我,我知道了……” 李姑娘嗓音发颤,她乞求道:“公公,您能不能跟皇上说说,我,我们娘俩不进宫了,就让我们待在这儿好不好?求您了。” 她是真吓着了,连太子都没有足够的安全保障,那自己儿子…… 她把儿子抱得紧紧的,不停摇着头:“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娘俩哪儿不去了……” 怀恩见状,连忙安抚:“娘娘勿要太过忧虑,太子的事儿尚未定论,只是有蹊跷而已……” 顿了顿,“至于娘娘和皇子进宫与否,这个得看皇上意思,这关乎大明社稷……奴婢一个内廷太监,并无多大的话语权。” “公公……你可是内廷一把手啊!” 怀恩苦笑:“娘娘,宫里的奴婢都是伺候人的,一把手也是奴婢啊,尤其在这种事上,奴婢是不敢,也不能说话的。” 李姑娘脸一白,“那……公公以为,皇上会不会召我们母子进宫?” “这个……皇太子的事还未水落石出,暂时应该不会。”怀恩微微摇头,“至于后面会不会……奴婢也不敢揣测了。” “那…好吧。”李姑娘失落的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怀中的幼儿,心情更是低落。 “公公可否给皇上带句话?” “娘娘请说。” “若有闲,抽空来看看皇子。”李姑娘说。 怀恩怔了下,微微躬身,“奴婢会把话带到。” 顿了下,道:“伺候娘娘、皇子的这些个奴婢,都是精挑细选之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小心一点儿总归没错。” “我记住了,劳公公跑一趟。”李姑娘取出一锭银子。 怀恩没接,只是笑着说:“奴婢不缺钱花,不用这些。” 见李姑娘坚持,他道:“就当…是结个善缘吧,兴许用不多久,皇上就会接回娘娘、皇子回宫呢。” 李姑娘强笑笑:可千万别啊。 太子储君什么的,说一点也不在意那是假的,可与生命安全相比,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两相比较,她更希望儿子能健康茁壮的成长。 … ~ 皇宫。 这几天,朱见深暴躁易怒,都掌蛮的顽抗,及太子的离世,令他大动肝火。 尤其是后者,让他痛心之余,也不免产生了怀疑。 这已经是他第二个儿子夭折了。 第一个儿子先天不足,出生时就带着病,夭折尚且情有可原; 可这第二个儿子身体一向健康,甚至过年时都还一切如常,这才不到一月,被视作继承人的儿子突然病了,且短短数日便没了,让他如何不多想。 “皇上~” 东厂提督进殿,怯怯唤了声。 “唔…”朱见深吁了口气,冷冽道:“有眉目了吗?” “回皇上,奴婢已暗中寻来名医,让其看过太子……遗容了,太子并无中毒迹象。” 见皇帝皱眉,他连忙补充:“不过,倒也有一些收获。” “说。” 东厂提督道:“据那郎中说,太子应该是受风寒引起的急性肠胃病症,此等病症确有致命风险; 然,若处理及时得当,是可以挽救的,奴婢取了太医院开的方子让他看……” “说重点!”朱见深语气不耐。 东厂提督一个激灵,忙言简意赅,“太医院的方子,虽也能有效治疗肠胃疾病,却有些许误判,用错了一味药。” “用错了药?”朱见深怔了下,旋即勃然大怒:“好一个用错了药!” “皇上息……”东厂提督连忙下跪,但劝诫的话刚说到一半,却猛地收住。 太子薨逝,让皇帝息怒,这话实在欠妥当,再者说了,太医院跟自己又不是一个体系,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朱见深嗓音冷漠,透着冰寒:“给太子治病的太医,皆斩! 杀之前,好生审问!” “是…奴婢遵旨。”东厂提督应是,见皇上没有进一步指令,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朱见深倚在椅上,眉头紧锁,他分不清到底是误判,还是故意的,但不管怎样,人他是杀定了。 不祸及家人,他已经很大度了。 近几年,尤其是这两年半来,他对文官的打压是挺狠。 但又话说回来,却也没到让文官干不下去的地步,按理说,不至于掀桌子才对。 而且,干这种事不亚于造反,又非一个人能完成……太医用药、开方,有着详细且严格的规制,这种冒着杀头风险的事…… 即便有人花大钱贿赂,他们也未必敢做。 更重要的是,威胁得摆到台面上才行,这种背地里使坏,顶多出口气,根本达不到政治目的。 典型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应该不会有人做……朱见深揉了揉眉心,满心气苦。 这时,贞儿缓步走来,柔柔劝了句:“皇上要以龙体为重啊。” “嗯……”朱见深叹了口气,挤出一丝笑:“朕无事,只是……唉,太子薨逝的原因找到了,太医院误判,用错了药。” 贞儿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贞儿你想说什么?” “兴许……不是误判,而是故意用错了药呢?”贞儿迟疑着说。 “朕也有此怀疑,不过……可能性几乎没有。”朱见深微微摇头,“你不懂政治,太医不敢这样做,除非有人以厚利相许; 诚然,这几年朕和文官集团闹得很僵,但谋害太子……他们未必敢,且,害了太子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贞儿嗤笑,眸中有着一丝怨毒,“皇上为何只着眼于外廷呢?” “你什么意思?”朱见深皱眉,“你该不是说……后宫有人捣鬼吧?” “皇上,咱们的儿子为何会夭折?” “……贞儿,咱们儿子的事…你那都是凭空臆测。”朱见深有些无奈。 贞儿却是摇头:“皇上,自贤妃怀孕后,你便让她住到了臣妾隔壁,也是为了让臣妾有机会和太子亲近些; 呵呵,可是有人很不开心呢。” 贞儿幽幽道:“皇上跟外廷闹得僵,跟太后闹得就不僵了?” “你这……”朱见深苦笑,“这也太离谱了吧?就因为你离太子近,她就要谋害太子?” “不全是,”贞儿摇头,“更多的原因是,贤妃在怀了身孕后,有了底气,跟太后、皇后渐行渐远; 皇上你没发现吗?自佑极册封太子后,贤妃再也不是那个,在两宫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妃子了。” 朱见深脸色阴沉下来,但很快,又摇头:“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贞儿则是说:“不这么做,对她有坏处,皇帝儿子对她冷淡,若太子孙子再无法掌控,那她这个太后真就成吉祥物了。” 她对婆婆怨恨深重,加之夫君宠爱异常,说话从来不客气。 “你都快魔怔了……” “皇上你不懂,正统年间她根本不受太上皇宠爱,即便……生下皇上你以后,太上皇依旧不待见她,这就导致了她……” “好了!”朱见深出声制止。 到底是他亲娘,哪能没有一点儿感情,且这话也戳到了朱见深痛处。 “贞儿,你莫要恃宠而骄,无端猜测,妄议母后这种话,以后还是别再说了。” “呵,那便不说。”贞儿冷着脸,转身便走。 朱见深抬起手欲做挽留,但张了张嘴,还是放弃了。 “他娘的……!” 朱见深一脚踢翻御案,咬牙切齿:“糟心事儿可真他娘的多……诶呀!” ~ 二月初十,薨逝的皇太子获赐谥号:悼恭。 三月初六,下葬西山余脉金山。 仅做了三个月皇太子的朱佑极,走完了他极其短暂的一生。 …… 贞儿的话到底还是刺激了朱见深,他虽未完全相信,却也起了几分戒心,对后宫的管控,愈发严格…… 他不想,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了。 这天早朝后,他出了宫…… 第96章 叫父皇,有糖吃 朱见深是悄摸溜出宫的,他不想让人知道安乐堂里面的人存在,身边就只跟着怀恩。 阳春三月,天气晴朗。 朱见深闲庭信步,看着热闹的街道,来往的人群,他抑郁已久的心情,轻快许多。 安乐堂前,两人停下步子。 “皇爷稍等,奴婢去敲门。” “嗯…”朱见深颔首,仰脸望着门前的翠绿柳枝,不由得心旷神怡。 在皇宫待久了,这一出来,心情立时就不一样了。 那若有若无的烦躁憋闷消失不见,连柳树都变得喜人起来。 很快,大门打开。 开门的奴婢见到怀恩,连忙便要行礼。 怀恩抬手打断他,“这没你的事儿了,退下吧。” 待人走后,他才反身走到朱见深身边,“皇爷,咱们进去吧?” 朱见深点点头,率先走上前。 他今日没穿龙袍,在安乐堂伺候母子的奴婢们并未认出其身份,皇宫那么大,且一般人也不敢直视天子,加之在安乐堂待了这么久,他们并未意识到皇帝来了。 不过,朱见深的大胡子很惹眼,令不少人为之侧目,隐隐察觉出不一般,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凡在宫里待过的奴婢,都奉行一个宗旨——别多事! 安分,才能活得长久! 后院门前,怀恩小声问:“要不要奴婢先去禀报娘娘一声?” “不用,”朱见深轻笑,“给她母子俩一个惊喜。” “是。”怀恩低低应了声,伸手推门,却推不开,门是从里面拴着的。 “开门,咱家怀恩。” 朱见深微微皱眉,“这大白天的,怎么还锁着门?” “奴婢也不知。”怀恩也有些纳闷儿。 这时,一个奶声奶气响起:“娘亲,娘亲……人,人……” 朱见深心悸动了下,快步走上前挤开怀恩,透过门缝往里看。 幼儿去了臃肿的衣服,走路还不算稳,却很利索的样子,身材短小,小小一只; 圆滚滚的模样格外喜人! “过来。” 朱见深隔着门缝喊人。 效果……自然没有。 幼儿回身瞥了他一眼,直接改跑了,没跑两步便跌倒了,继而哇哇大哭起来。 朱见深有些着急,但并未着急多久,很快,一女子便出现在视野。 她赶忙扶起儿子,拍拍他身上的土,将其抱在怀中,轻声安慰着,一边走上前。 “谁呀?” “朕……是我。”朱见深说。 李姑娘怔了下,太久没听过这声音了,但她依然记得。 那一晚,他说了好多话,她记得分明。 她步子快了许多,顷刻来至门前,放下儿子打开门。 “皇……” “进去说吧。”朱见深抬步进了院子。 怀恩却没跟着,还贴心地带上了门,做起了门神。 “娘亲,糖。” 幼儿拽着娘亲裙摆,仰脸瞅着娘亲,小脸蛋儿上还挂着泪痕,却已经不哭了,指着自己嘴巴,一脸希冀。 朱见深轻笑笑,蹲下身子,“叫声父皇,给你糖吃。” 不料,幼儿却根本不鸟他,甚至还被他吓着了,连忙跑到娘亲身后,不敢冒头。 朱见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无语道:“朕就那么吓人吗?” “孩子还小。”李姑娘也有些尴尬,矮身抱起儿子,“皇上…请。” 她和朱见深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得……她都不知该跟朱见深如何相处,很是局促。 朱见深能理解,点点头,往里面走…… 客堂, 两人落座,幼儿还吵着要糖吃,一副:不给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朱见深失笑道:“朕这个大明天子,还供不起儿子吃糖吗?给他吃,吃大块的。” “……皇上,糖吃多了不好。”李姑娘小声说。 “呃……那就吃小块儿的吧。” 李姑娘迟疑了下,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颗糖果,“喏,吃了这颗今儿不能再吃了。” 幼儿哪管那些,踮着脚尖便去抢。 “好好好,这就给你。”李姑娘俯下身,满眼的宠溺。 幼儿如愿吃上了糖,笑的开心。 朱见深看着这一幕,顿觉内疚,他讪讪道:“生活方面可有不如意的地方?” “都很好。” “花销……可还够?” “够了。” “……”朱见深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将话题延续下去,沉吟了片刻,突然问:“朕观这后院竟无一奴婢,却是为何?” “臣妾…亲自看着才更放心。” 李姑娘低低说。 朱见深失笑:“朕给你安排奴婢,就是让他们伺候你们母子,你却放着不用……” 他忽的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宫里的事你都听说了?” 李姑娘点头:“嗯,其实臣妾也并非不用他们,只是…用得不多。” 迟疑了下,她壮着胆子问:“皇上,臣妾斗胆,皇太子的薨逝可是有人……作祟?” 对她来说,这个很重要。 朱见深默了下,道:“太子患了急性肠胃病症,太医误判之下开错了一味药,朕已将那几个庸医斩首了。” 东厂审问了,却没问出有价值的东西,四个人在重刑之下,当场死了俩,后面两个则是互相攀咬,推卸责任。 外廷并没有被牵扯进来,后宫也未被牵扯,极大可能就是意外了…… 朱见深叹息。 不是蓄意谋害吗……她稍稍安了心,不过,她还是不太想进宫,儿子太小了。 “皇上这次来,可是……想接皇子回宫?”她紧张的问。 朱见深没有立即回答,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你不想朕带他走?” “孩子还小……”李姑娘低低说了句,随即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便又道:“孩子吃惯了这里的饭菜,未必吃得惯宫里面的,小孩子肠胃很弱……” 朱见深沉吟少顷,点头道:“那也成,朕会让怀恩多关照这里,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朕……无有不允。” “臣妾在这里的生活很优渥,不需要什么。”李姑娘说,接着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道,“若皇上以后有闲,可否来看看儿子,一月一次就好……” 朱见深心中不由一酸,惭愧地低下头。 李姑娘却以为他不喜,又道:“半年一次也行的,孩子在慢慢长大,臣妾不想他……以为自己没有父亲。” “朕有空会常来的。”朱见深说。 “谢皇上隆恩。”李姑娘欣喜,起身便拜。 朱见深忙起身托住她,“无需如此,这是朕该做的。” 他满脸的歉意,蹲下身,伸手去抱儿子,却再次被拒绝。 幼儿紧贴着娘亲,大眼睛满是对陌生人的警惕。 朱见深心中不是滋味,讪笑笑:“儿子,叫声父皇听听。” “儿啊,他是你父亲。”李姑娘也蹲下身,哄劝儿子。 但幼儿就是不叫,嘴里只喊着:“娘亲,娘亲……” 奶声奶气的声音,充满着对生人畏怯。 “孩子还小,还不会叫父皇呢。”李姑娘歉意道,“这也是臣妾的失职,回头臣妾就教他。” “呵呵……无妨,时间长着呢,不急这一时。”朱见深给自己找台阶,“朕来得少,他有些认生,以后次数多了他就不怕朕了。” 他没有强抱儿子,转而话起家常,询问母子俩的日常生活。 亦如那晚,他的话很多,她的话却很少。 不过……她终归是欢喜的,她喜欢听。 这女子不解风情,质朴的过分,抓不住男人的心,却让人心生怜悯。 … 朱见深在安乐堂待了一上午,吃了午饭才回宫。 到了宫门前,却见密密麻麻跪了一群。 怀恩讪讪道:“兴许,他们是为都掌蛮之事。”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朱见深哼道:“好好的心情都让他们给搅了。” “那…奴婢去劝他们离开?” “你劝的动?”朱见深长长舒一口气,没好气儿道:“算了算了,他们想跪就让他们跪好了,咱们从别处回宫。” 出兵都掌蛮耗资不菲,却未见成效,朱见深恼火之余,也不由心虚。 这也是他不惩罚这些跪宫门臣子的原因。 朱见深在大事儿上,一向拎得清,能明辨是非,亦不会被情绪左右。 最多,也就是骂的脏些。 “对了,李宏那一路军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怀恩想了想,道:“前天得到奏报,李将军已然率军入关,估摸着,再有个三五日便能回京。” 顿了顿,他迟疑道:“皇上,您不是说,要让他……往水师方向发展吗?” “这个不急,先把眼前事解决了再说吧。”朱见深叹了口气,“他有着出战土司的经验,也在辽东平过叛,但愿他能替朕争一口气,也好让这些个笔杆子住嘴。” “李将军打仗却是好手,去年深秋到的河套,初冬便斩了千余名侵犯河套的鞑子,端的神勇。”怀恩赞道,“虎父无犬子,料想,未来定能如永青侯那般,成为皇上之肱骨呢。” 朱见深笑了笑,叹道:“李青那厮虽也讨厌,但,一般人可达不到他那等水准, 唉…这混账,哪儿都好,就是太懒了……。” 一路走着,朱见深突然问:“怀恩,你觉得汪直怎么样?” 第97章 听说,你小子挺狂啊! “汪直……”怀恩脑海中瞬间浮现那个面容清秀,却十分有个性的少年,点头道:“挺好。” “嗯?” 朱见深对这个笼统的评价不满意。 怀恩忙做补充:“奴婢也是刚接触,对其并不算了解,嗯…他识文断字,虽年纪尚轻,但交代他的事未曾出过岔子,就是……性子冲动了些。” “怎么个冲动?” “有些……不太服管。”怀恩斟酌着说。 朱见深却是笑了,“这性子倒也不全是缺点,少年嘛,有点儿冲劲儿很正常,难能可贵。” 怀恩有些吃味,心道:果然,只要沾上万贵妃,啥都是好的。 ~ 回到乾清宫,朱见深道,“以后不让他去司礼监了。” “哎,是。”怀恩心中欢喜,可算把这个小刺头儿给推出去了,“皇上,可是让他回后宫,侍候贵妃娘娘?” “不,让他做站班太监!”朱见深说,“你私下教他一些注意事项,给你三天时间。” 怀恩:“……奴婢遵旨。” 没办法,皇命大于天,怀恩只能照做。 …… 三日后,朱见深刚下早朝,回到御书房屁股还没坐热,怀恩就带着汪直前来复命。 “皇上,汪直聪慧,奴婢已无可教的东西。” “嗯…”朱见深放下手中奏疏,“汪直,上前来。” “是,奴婢参见吾皇万岁。”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看着还是个孩子,但个头却已突破一米六,都快追上怀恩了,眉宇间透着些许成熟,些许傲气。 汪直行了一礼,这才上前,“请皇上吩咐。” 朱见深哑然失笑,挥了挥手:“怀恩你先去忙吧。” “是,奴婢告退。” “嗯…少年人就是好啊。”朱见深面容含笑,“听说,你小子挺狂啊!” 汪直脸色一变,忙屈身拜倒,“奴婢不敢,奴婢知罪。” “哎?朕又没说要罚你,怕什么?”朱见深失笑,“起来。” “是。”汪直起身,垂首低眉。 “在司礼监还习惯吗?” “回皇上,不…不太习惯。” “为何?”朱见深笑问,“直言便是。” 汪直迟疑了下,道:“奴婢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给公文分门别类这种差事,人人都可以干。” “你想与众不同是吧?” “皇上英明。”汪直点头。 朱见深不禁莞尔,“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汪直见皇上并无不悦,少了几分拘谨,拱手道:“奴婢想成为三宝太监那样的人。” “三宝太监……”朱见深愕然,旋即放声大笑:“好,好啊!好大的口气,不过……朕喜欢。” 顿了下,“你可知三宝太监的功绩?” “知道,奴婢做过详细了解。”汪直点头。 “那你觉得你能达到那等高度?” “只要皇上给奴婢机会,奴婢便能!”少年不知利害,却凭一腔热血。 但,朱见深正需要一个这样子的人。 他想有一番作为,势必与外廷闹僵,这是不可避免的,而温吞吞的怀恩,并不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不过,话说回来,怀恩也有怀恩的作用。 朱见深略一沉吟,道:“司礼监确实不适合你,嗯…去御马监挂个职吧。” 内廷十二监,独御马监能跟司礼监分庭抗礼! 如果说,内廷司礼监对标的是外廷文官集团;那御马监对标的就是外廷的武将团体。 这可是个极有实权的部门! 汪直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贞儿又是不遗余力地栽培,岂会不知御马监的厉害。 少年热血沸腾。 当年三宝太监每次出海远洋,都带着两万、甚至更多的水师将士,扬大明之国威,使诸夷之胆寒,那是何等快哉! 这一刻,他觉得,他离偶像又近了一步。 “奴婢遵旨,奴婢谢皇上隆恩。”汪直纳头便拜。 朱见深笑了笑,威严道:“朕之隆恩,你也要接得住才行,心气儿高是好事,可若只有心气儿没有本事,那便是笑话了。” “是,奴婢明白,奴婢谨记。” 朱见深想了想,道:“你年岁太小了,还需要磨砺、成长,御马监方面就先挂个典簿; 现阶段……先从站班太监做起。” “是,奴婢遵旨。”汪直声音发颤。 他是年少,但可不傻,皇帝就差明说:朕要培养你,你好好表现。 他如何看不出来。 汪直激动得不能自已,少年意气呼之欲出,那种急于表现的神情,尽显无疑。 朱见深亦心情愉悦,他需要这样的人,这样棱角分明,冲劲儿十足的人。 尽管汪直还年少,甚至就是一孩子,但,没关系。 他亦年轻,他有时间培养! 这时,刚出大殿片刻的怀恩去而复还,禀告道:“皇上,游击将军李宏回京,现已至宫门外。” “哦?快宣快宣!”朱见深精神一振,本就不错的心情愈发美丽,不禁歪嘴…… 汪直知趣儿地躬身道:“那…奴婢告退。” “不用告退,就在这儿吧。”朱见深摆摆手,既打算培养了,自然要让其见识一番; 贞儿姐调教出来的人,值得信任。 “是,奴婢遵旨。”汪直恭声应是,心怀激荡。 … 两刻钟后,一个身披亮银锁子甲,头戴笠盔,身材孔武有力的年轻人,随怀恩走进大殿。 锁子甲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摆动,发出细微脆响,汪直听着就热血沸腾,不禁多看了来人一眼。 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健壮,英武有力,从那隐隐散发出的杀伐之气,不难看出这是个常年征战的干将。 汪直心向往之…… “微臣李宏,参见吾皇万岁。” “嗯,免礼。” 朱见深瞅着年轻能干的妹婿,眸中亦是欣然,不禁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李宏行礼称臣的场景。 那时他还调侃,如今,却已是一员猛将。 “谢皇上。”李宏起身,开始汇报河套的相关事宜…… 朱见深静静听着,频频点头。 待李宏汇报完,他才说:“一路辛苦了,这次召你回来,是为都掌蛮之事。” “臣明白。”李宏点头,拱手问:“不知皇上何时命臣出发?” “你一路奔波,先歇息两日,不急在这一时。”朱见深笑笑,“让你的那些部下也歇两天。” “是。”李宏笑笑:“皇上仁德。” 怀恩知趣儿地往后退,见汪直还杵在那儿不动,对其使了个眼色。 汪直看见了,却没搭理他。 皇帝没让我退,你多什么事……少年汪直很是孤傲。 这小子……怀恩暗暗苦笑:皇上不让他在司礼监任职也好,这熊孩子太不服管了。 朱见深没注意这一老一少的微表情,而是和李宏话起家常: “这几年你奔波不停,家里人都还好吧?” 李宏挠了挠头,讪讪道:“还好!” 他这话说的心虚,算算日子,他都两年多没回家了,也就来往过几次书信而已。 朱见深也心虚,李宏不回家,是他的原因。 “那个……听说,你都有儿子了?” “嗯,估摸着都快会走了。”李宏咧嘴笑着说,但很快,他就敛去笑容,皇太子薨逝的事他已知晓; 当着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皇帝说这话,着实不太妥当。 朱见深却无不悦神色,颔首道:“好啊,待这次都掌蛮事了,朕给你放个假,回去好好看看; 省得到时候朕那妹……咳咳,令夫人怪朕不通情达理啊,哈哈……” “哪里,皇上客气了。”李宏讪笑着说,心里却是暗暗发苦,他能想象出自己回去后,将会面临怎样一个婉清妹妹。 不过,奔波这么久,他确实也想回去看看了。 他也想她了。 当初他本想着带婉清妹妹一起,却被老丈人无情拒绝,还对他一通臭骂:你见过哪个将军,出去打仗带着媳妇儿? 李宏一想也是,便一人离开了金陵。 两年多来,他先去辽东、后去河套,忙的脚不沾地,一次都没回去过,他甚至都没见过儿子。 “皇上放心,臣这次定当竭尽全力,助大军平定都掌蛮。” “嗯,好!” 朱见深笑笑,突然问:“对了,你那干爹有无给你通过书信?” “没有。”李宏情绪有些低落,“自成化五年冬月,也就是臣成亲后的第二天,迄今为止,再也没有收到关于干爹的任何消息。” 朱见深闻言,失望地叹了口气,“你觉得,他可能会去哪儿?” “干爹应该是……做道士去了吧。”李宏苦笑道,“具体去哪儿臣就不知道了。” “他做的什么道士……真是服了。”朱见深气苦,“做道士哪有为国效力重要?” 李宏见他愤愤不平,忙替干爹说情:“干爹说,道士乱世下山,盛世归隐;昔年主少国疑…… 今盛世天下,皇上英明,他便也放了心。” 朱见深哼道:“都是借口,他就是懒,人都说要善始善终,他才多大啊就想着归养; 正统五年入朝,今也才成化八年,不过三十余年而已,他顶多也就六十; 胡濙胡爱卿可是从永乐朝,一路干到景泰朝,都干到八十好几才退休,他呢? 就他那身板,再活三十年都富余……” 朱见深骂骂咧咧,李宏只能干笑着赔不是,谁让那是自己干爹呢。 不过,他也很想干爹,对干爹的思念不比朱见深少。 干爹,你在哪儿啊? ~ 龙虎山。 李青,张天师品茗对弈…… 第98章 龙虎山讲道 张天师盯着棋盘看了许久,苦笑摇头,“贫道输了。” “承让承让。” 李青笑眯眯地抿了口茶,道:“龙虎山盛情招待,贫道铭记于心,然,下山已有数月,贫道该回去了。” “哎,何须如此着急?”张天师轻笑道,“道友在全真可是住了十日有余呢,来龙虎山还不足十日,干嘛这么急着走?莫非是我龙虎山招待不周?” 李青无奈,自元宵节下山,迄今已近三个月。 眼瞅着都三月中旬了,算上回去路上耽搁的时间,到武当山估摸着都四月了。 眼下正值武当发展的重要阶段,他当然上心。 接受全真、正一的邀请,本意也是为了提高武当的知名度,以及提升排面。 现在目的达到,李青自然没了留下来的心思。 “天师好意,然,武当却也……” “哎?山上不是有玉真道友嘛,”张天师笑道,“再住两日,就两日。” “……行吧。”李青好笑答应,“那,再下一局?” 张天师轻轻摇头,这数日来对弈数十局,他一局都没赢过,甚至连势均力敌都做不到,每次都被碾压。 “听闻道友在全真讲道,获得了一致好评,不若,也在我龙虎山讲上一次如何?”张天师笑道,“张真人名扬四海,道友亦是名师高徒,还望道友不要藏私才好啊!”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这个……”李青貌似有些为难,咕哝道,“全真掌门可是付了三颗金丹为报酬呢。” 讲道可以,但想白嫖……呵呵。 张天师自然明白意思,豪爽道,“我龙虎山的天师丹,不比他们那金丹差了……” 顿了顿,“天师丹炼制不易,原材料难寻,三颗贫道拿不出来,呵呵……” 李青笑笑:“哎?贫道岂是爱贪便宜之人?两颗也成!” “……”张天师嘴角抽了抽,讪讪道,“现阶段只能拿出一颗,还望道友不要介意。” “嗯…也成。”李青爽快应承下来。 毕竟昔日吃了龙虎山好几颗,这也算是还个人情。 李青急着走,“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儿吧?” 张天师见他急着走,点头道:“也好,贫道这就去安排。” ~ 道场。 李青,张天师肩并肩,盘腿而坐。 张原庆稍稍靠后一些,龙虎山千余名弟子,将偌大的道场,填的满满当当。 “吾师对全真、龙虎山的教义高度认同,且从中汲取了很大养分……”李青没有避讳,他讲的这些都是事实,小老头的‘道’,的确是在此基础上衍生而来的。 “道不分家,贫道看来,如今当三教合一,才能名扬我道教……”李青先说了武当道之来源,又表达了对道教未来的愿景。 坦诚,坦然,且真诚。 自然获得一众好感,道教核心本就差不太多,只是流派不同,侧重点不同而已。 如今天下太平,佛教大兴。 道教还真是打不过,不过,若正一、武当、全真联手,倒也不是不能跟佛教碰上一碰。 尽管道家讲究心性淡然,不争;但,眼瞅着佛教‘肆无忌惮’,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佛教是外来的,道教才是本土教派。 李青将龙虎山众弟子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不禁歪了歪,这才开始讲道…… 坦白说,李青的确是想要兴起道教,因为……现在的大明已经不适应佛教那一套了。 佛教务虚,可以给予人精神归属感,减轻人们苦难感; 该说不说,佛教在中原还是有很大贡献的,它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人心,无形中消弭了许多人的不安分心思,算是一种精神救赎。 不过,终究是务虚,在百姓苦难时,佛教有安定社..会的作用,但如今是盛世; 尤其是李青欲将大明,走上半工业化的路,再务虚……就适得其反了。 道教务实,才更适合当下的大明。 “……大道如药,当,以修心炼性为首,欲炼还丹先炼性,欲修大药先修心,心修自然丹,性清自然性…… 道分内外,药亦如是; 内药为精,外药为炁,内以养性,外以养命……”李青没有保留,亦无藏私,讲着师父悟出的‘道’。 他认为,师父的‘道’不应该只属于武当。 ‘道’,不该如此小。 一堂课下来,龙虎山众弟子获益良多,张天师都听得入神,直呼天师丹没白花。 最后,李青更是将师父的着作《金丹直指》、《金丹秘诀》,两本经典着作,赠给了龙虎山。 当然,这是抄录的版本。 同样的经书,他也赠予了全真。 如此大方,让张天师不禁为之汗颜,李青临走时,额外多付了一颗天师丹。 李青自是不客气,这也算是意外收获。 临下山时,张原庆竟请求李青,带他去武当潜修。 对此,李青是无语的。 你可是下一代张天师,不好好在龙虎山待着,跑去武当算怎么回事儿? 张原庆却执意要去,张天师也深表赞同,帮忙劝道: “道友既主张三教合一,那不妨就贯彻到底吧。” 张天师笑道:“武当亦可派弟子来龙虎山,稍后,贫道会通知全真掌教,咱们三教互通有无,如此,才能达到道友口中‘三教合一’,不是吗?” 李青怔了下,点头道:“天师言之有理,如此甚好。” 他倒是没料到,张天师会如此大开方便之门。 如此一来,不但能真正意义上,实现三教合一,武当名扬天下的进程,势必大大缩短。 只因……这一来,等同于两教直接宣布,武当将和两教平起平坐。 对武当,好处多多。 李青一揖,笑道:“那全真……就有劳天师了。” “呵呵……小事一桩,”张天师还礼,笑道,“关乎道教能否大兴,全真诸道友自不会拒绝。” 李青点点头,欣然道:“贫道告辞。” 张天师颔首:“道友慢走。” 这一趟,李青都没料到,会有如此大的收获…… 看来用不太久,他就能彻底完成师父的夙愿了。 这可比他预想中快了太多…… … ~ 七月。 皇宫。 朱见深瞅着军情奏报,时常皱眉不展的他,此刻笑声郎朗。 “好啊,好!”朱见深抬手在御案上擂了一拳,振奋道:“可算是打上去了。” 万事开头难,只要冲破一道口子,后续大明军便可一鼓作气势如虎,长驱直入。 兴许到年底,甚至可能不用到年底,就能结束战役。 这次打都掌蛮,投入了太多,已然难以收手,只能一刚到底。 不然,不仅所有付出白费,自身威望也会受很大影响,文官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还会指鼻子骂他…… 好在,总算是有了进展。 朱见深心情愉悦。 其实,他这几年通过出兵战斗,恩赏武将,提拔年轻将官,派镇守太监……种种举措,在一定程度上,已然掌控了军权。 只是,这军权握得还不算太稳,并未深入人心。 但,若这次啃下都掌蛮这块硬骨头,那他必将更上层楼,不仅可以通过恩赏更得武将之心,亦能堵住文官那悠悠众口。 此外,对大明各地的土司,也是一大震慑。 ——再不老实,打你没商量! “好啊,不愧是朕的妹婿。”朱见深得意忘形之下,说秃噜了嘴。 汪直一脸懵:妹婿?皇上还有妹子? 不对呀,我来宫里好些年了,也没听说长公主…… “想什么呢?” 汪直一个激灵,“没,没想什么?” 朱见深脸色不善,“你,你听到什么了?” “奴婢听到皇上说:好啊,不愧是朕的妹婿。”汪直倒也耿直。 “……”朱见深满脸黑线,灭口的心都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严厉:“这话不可外传,切记!否则朕可饶不了你。” “是,奴婢遵旨。”汪直认真点头,“奴婢若多嘴,您就剁奴婢脑袋!” “知道利害就好…”朱见深脸色好看了些,起身道,“行了,朕散散心,你去御马监吧。” 汪直迟疑了下,道:“皇上,奴婢好些日子没去向贵妃娘娘问安了,可否去跟娘娘问安后,再去御马监?” 朱见深呵呵笑着转过身:“你倒也知恩,不枉她待你那般好,去吧。” “谢皇上隆恩。”汪直喜滋滋地行礼。 朱见深却依然轻飘飘走了出去。 汪直忙也跟上…… 走了一阵儿,朱见深见汪直始终跟着,皱眉道:“你不是要跟皇贵妃问安吗?跟着朕做甚?” 汪直有些诧异:“皇上难道不是去找娘娘?” 他伺候贵妃娘娘那么久,顺带着也了解了皇帝秉性。 ——开心了,找贞儿;不开心,找贞儿;找开心,找贞儿! 朱见深脸上一热,这次他还真不是找贞儿,不由有些心虚。 这就好比……常去一家店吃饭,这次路过时想换换口味,却被店小二叫住: “客官,今儿吃点什么?” 客官:“……” 朱见深此刻就是这个心情。 他清了清嗓子,悻悻道:“那什么,朕就随便走走,去你的吧。” “……是,奴婢告退。” 汪直躬身应是,转身离开,走了一阵儿后,他不禁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皇上在往出宫的方向走,且还走的挺快。 貌似,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话说皇上近些日子,微服出巡的次数有些多啊,莫不是……汪直怔了下,去往永宁宫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 ps:感谢_xxx-的礼物之王!大佬大气(*^▽^*) 第99章 贞儿发火 永宁宫。 贞儿看着小人书,不时捏一颗蜜饯,悠哉悠哉。 她受宠不假,但,在后宫的人缘……确实差的一塌糊涂;一方面来自其他妃嫔的嫉妒,另一方面,就是周氏的缘故了。 当然,年龄代沟也占了一小部分原因。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恶婆婆带头孤立她。 妃子的日常生活平淡、枯燥、且乏味,贞儿也不例外,即便皇帝醉心于她,一天中有很多时间也都是她一人。 好在侍候着的奴婢忠心,皇帝又宠爱,实在无聊的时候,还能去宫外逛逛街,相比之下,贞儿比其她妃子要舒服多了。 这时,一宫女从外殿进来,“娘娘,汪公公求见。” “小家伙儿来了?”贞儿放下小人书,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快让他进来。” “是,”宫女微微一礼,退了出去,少顷,领着汪直进来。 “奴婢拜见贵妃娘娘。” “起来起来,才多少天没见,就这么见外了?”贞儿笑着说,“坐吧,和以前一样便是。” 说着,推了推桌上的点心,“先吃些东西。” “哎,谢娘娘。”汪直坐下,满心的感动。 这些年,皇贵妃待他可真不薄,几乎跟……养儿子似的,这也是汪直如此性格的原因所在。 可以说,是贞儿一手促成了汪直的孤傲性子。 ——她给惯的! 贞儿递给他一块桂花糕,问:“在御马监还习惯吗?” “唔唔……还好,”汪直捧着咬下一口的桂花糕,点头说,“挺习惯的,比在司礼监舒服多了。” “你呀……”贞儿恨铁不成钢,“御马监虽也不错,但终究稍逊司礼监,真是……没一点儿远见。” “呃呵呵……娘娘教训的是。”汪直干笑着赔不是,“是奴婢不知好歹,辜负了娘娘。” “行了行了,你开心就好。”贞儿好笑摇头,继而开始说教,“以后要收收性子,在这儿本宫能护着你,但出了这里更多还是靠你自己……” 汪直听着,不时点头。 “这与人相处啊,少不了人情世故,”贞儿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拳头大的布袋,“这些碎银子你拿去用,用完跟本宫说。” “不用了娘娘,您上次给的还没用完呢。” 贞儿不喜,“让你拿着就拿着,跟本宫还见外?” “呃…是,谢娘娘。”汪直放下桂花糕,双手接过,心中感动莫名。 他迟疑了下,说:“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着,还看了眼不远处的婢女。 婢女倒也知趣儿,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贞儿好奇道:“什么事儿?” 汪直舔了舔嘴唇,小声说:“皇上他……最近常微服出宫,有时中午都不回来,回来时心情愉悦,就跟…就跟……” 汪直硬着头皮说:“就跟从娘娘这儿出去时,差不多……” 贞儿温和的神色一点点敛去,变得冰冷,目光逐渐冷冽…… 见她如此,汪直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没了音儿。 许久,贞儿冷声道:“汪直,你好大的胆子啊。” “奴,奴婢……奴婢知罪。”汪直忙起身拜道,“奴婢言语不当,请娘娘责罚。” “言语不当?”贞儿冷笑,“就只是言语不当吗? 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啊?都忘了是吧?” “娘娘……”汪直一颤,“娘娘说要忠于皇上,奴婢没有不忠,只是怕娘娘……” “还敢顶嘴?” “奴婢错了……” 汪直‘砰砰砰’磕头,惶恐到了极点,这一刻的他再不复孤傲,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普通孩子,一个……被长辈训斥的孩子。 “好了,起来吧。”贞儿到底心疼,毕竟是当儿子养大的,她冷声说:“下不为例,否则,也别来见本宫了。” “是,是……奴婢记住了。”汪直又磕了两个头,这才颤颤巍巍起身,小脸儿满是惊慌。 贞儿哼道:“记着,你只能忠于皇上,本宫也只能排在皇上后面,知道吗?” “奴婢知道了,记住了。”汪直都吓哭了,抹着眼泪不停点头。 “呼~”贞儿长长舒了口气,没好气儿道:“坐下,别哭了。” “是。”汪直坐下,止住了哭。 贞儿知道他是怕自己失宠,之所以如此,更多的是为敲打,目的达到也就行了。 “本宫向皇上举荐你,是想让你有朝一日能为皇上分忧,而不是在皇上身边埋下一颗棋子!”贞儿淡淡道,“本宫从未把你当做棋子,即便你是棋子,也只能是皇上的棋子,懂吗?” “懂,懂了。” “好了,把眼泪擦擦,多大了还哭。” “嗯…”汪直抬起胳膊在脸上抹了抹,低着头,不敢看贞儿。 经这一闹,也没法聊下去了,贞儿摆手道:“你且去忙吧,改天有空再来。” “是,奴婢告退。”汪直行了个礼,低着头往外走。 “等等。” 汪直转头,“娘娘……” “银子带上。” “喔。”汪直不敢拒绝,上前捧起布袋,揣进怀里。 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桂花糕带上。” “嗯…”汪直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怕娘娘说他,头埋得更低了些…… ~ \"这孩子……唉。\" 贞儿摇头苦笑,也没了看小人书的心情。 坦白说,她并未吃醋,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现在都四十多了,哪比得了年轻女子。 这换成任何男人都会腻歪,但,他并没有。 一国之君的大明皇帝,依旧对她这个四十多岁的女子宠爱有加,真是图她年龄大? 并不是! 他只是喜欢她。 她知道,所以她不会干涉,因为……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她很知足。 不过……贞儿很好奇,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让她的皇帝夫君动心。 她没有患得患失,亦无危机感,她了解他,要变心早变了,万不会等到现在。 且,也没必要! 毕竟……他是皇帝,无需看她脸色。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呢?贞儿托着下巴,想得入神…… … 午饭后, 贞儿闲得无聊,准备睡个午觉打发时间,不料,刚躺下皇帝夫君就来了。 她顿时就不困了,上下打量着朱见深,频频点头。 果然,跟小家伙儿说的一样,这小祖宗真是出去干坏事了……贞儿暗暗撇嘴:呵,男人! 夫妻这些年,她太了解这磨人的小弟弟了,一看就知道……事后了。 “贞儿,你,你为何这么看朕啊?”朱见深有些心虚,脸色讪讪。 今儿逗完儿子,他兴致来了,确实昏天暗地了一把,不过…他年轻,再来一次亦无妨。 有底气,腰杆就是硬。 朱见深坏笑道,“要不一起午睡?” “皇上今儿貌似很开心呀?” “有,有吗?” 贞儿撇撇嘴,“你要不照照镜子,看看你嘴都歪到哪儿了?” “……咳咳,是这样,都掌蛮之事有了进展。”朱见深清了清嗓子,笑道,“万事开头难,大军只需随着李宏这一路军撕开的口子往上冲,都掌蛮再硬气,也挺不了太久。” “李宏?”贞儿眉头微蹙,“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 “他是李青干儿子,”朱见深解释,“也是朕的妹婿。” “是他,难怪……”贞儿恍然,“都说虎父无犬子,恭喜皇上喜得一员干将。” 顿了下,话锋一转:“皇上今日公务很繁重吗?” “没有啊。” “那怎么才来臣妾这儿?” “……朕,出去了逛了逛。”朱见深说。 “去哪儿逛了呀?”贞儿很享受他的局促,有种猫捉了老鼠不吃,却戏耍的恶趣味儿。 “没,没去哪儿……”朱见深偏过头,不与她对视,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就随便走走,散散心。” 贞儿撇了撇嘴,道:“宫外却有宫外的风景,但,皇上亦可将宫外的风景,搬进宫内。” “啊哈哈……这怎么说?” “……皇上说呢?” 朱见深似懂非懂,却有种偷吃被抓的慌张感,干笑道:“贞儿你说话,朕怎么听不懂啊?” “臣妾胡言乱语呢。”贞儿眨了眨眼,似笑非笑。 朱见深:“……” 她知道了吗?不应该啊……朱见深心情忐忑。 惴惴不安了一阵儿,朱见深索性不去想了,知道又如何,他一国之君有什么好怕的?再者,贞儿姐又不是妒妇。 不过,私生子的事,朱见深并不想暴露出来,皇太子的夭折,在他心里是根刺,他也有些疑神疑鬼。 至少…现阶段他不想暴露,儿子还太小,经历了两次丧子之痛的他,变得谨慎起来。 贞儿姐当然可以信任,但…少一个人知道总归是好的,还有,自大儿子夭折后,他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孩子。 倒不如公之于众的时候再让她知道,那样更为妥当。 朱见深佯装不喜,掩饰心虚,哼哼道:“好啊,敢跟朕胡言乱语,朕要罚你。” “别,皇上你逛了一圈不累啊……” “嘿嘿……不累。” … ‘吱呀~吱呀……’ 流苏帐,笑不成啼;花揉碎,蜂痴蝶迷…… ~ “皇上。” “嗯哼~” “臣妾,是不是老了啊?”贞儿有些自卑,凡事总怕对比。 “没有啊,”朱见深打趣道,“迷人的紧呢……” “别闹。” “没闹,朕说得正经……”朱见深满眼爱恋,十分认真。 贞儿痴痴望着,粲然一笑…… 第100章 少年胆,惊破天 九月。 明军发起总攻,仅数日,便攻下两座山头,攻守战演变成了阵地战。 都掌蛮虽仍有地势之利,却没了最初的嚣张,他们也明白,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优势会越来越小。 这些土司倒也识时务,立时乞降,表示:只要明军撤退,以后必当遵纪守法。 李宏等一众将领自然是不肯撤的,开玩笑,舍生忘死才有了进展,岂能说退就退? 但人既已乞降,再打下去就失了道义,于是,明军一边稳住阵脚,一边向朝廷发出急递。 军情奏报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师,本就不平静的朝堂,顿时风浪再起。 奉天殿。 又一阵争吵之后,君臣脸红脖子粗,早朝时间早就过了,却依然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朱见深气结之下,索性也不管这群家伙,一个人去吃饭去了。 但,他并未说散朝。 军情不能贻误,今日必须议个结果出来! 朱见深打算饿一饿他们,先从体能上摧残这群老家伙,自己吃饱喝足再战不迟。 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一招可太招人恨了,能爬到进奉天殿上朝的高度,哪有什么年轻人,几乎都在四十岁以上,各大佬更是在知命、花甲之年,哪经得住这么熬。 还没到午时,他们就撑不住了。 天不亮就起床往宫里赶,也就喝了口稀粥,一般都是下了早朝才吃早饭,这都快该吃中午饭了,还不让走,实在……过分! 对养尊处优的他们来说,一口气站了两个多时辰,简直不能忍受,不少人腿肚子都发软,肚子更是咕咕作响,饿得前胸贴后背。 刑部尚书陆瑜实在忍无可忍,气道:“皇上岂可如此,小公公,你快去唤皇上来主持朝会。” 小公公只斜睨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陆瑜怔了怔,继而勃然大怒:“本官说话,你没听见吗?” 一个半大孩子的阉人,也敢对他不敬,可把陆老尚书气坏了。 “尚书大人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刑部侍郎为老大出头,恨的不行。 “速去让皇上回来,贻误了军情,砍了你的狗头。” “你听到没?速去!” 朝堂七嘴八舌,他们憋一肚子气,一股脑全倾泻在了站班太监身上,一个阉人而已,他们可没什么顾忌。 群情汹涌之下,汪直不得不说话了。 但,他也只是说了两个字: “肃静!” 此言一出,嘈杂的朝堂立时就安静下来。 不是他们听话,而是……他们惊呆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竟要他们闭嘴? 只寂静了片刻,朝堂直接炸了锅! “放肆!” “大胆!” “狂妄!” “你这阉人,已有取死之道!” … 嘈杂声如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比一浪高,那模样,简直要活吃了汪直。 他们本来就愤怒,一个小小阉人也敢如此傲慢,更是让他们怒不可遏。 对皇帝,我们多少得给其留些面子,可你他娘算老几? 汪直眼见如此,顿时也怒了,大声喝道:“金瓜武士何在?” 站殿将军一脸呆滞:你是怎么敢的啊? 迟疑了下,他仍是硬着头皮上前,“在!” 汪直胳膊一挥:“将这些咆哮朝堂的人拖下去,廷杖伺候!” “啊?” 不是,你来真的?站殿将军惊愕地张大嘴巴,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再说一次,将这些咆哮朝堂之人,拖下去,廷杖伺候!”汪直冷冷道:“别忘了你的职责,胆敢违抗,你命不久矣!” 站殿将军都惊呆了,但他不敢跟着群臣硬顶,按规制,官员咆哮朝堂,说教不改者,是要以廷杖严惩。 因为这是蔑视皇权的行为! 而他,负责的就是这块儿,他敢放任,亦是藐视皇权! 但,他也不敢对这群人打廷杖啊…… “公公……这不妥吧?”他只能祈求汪直别上头,只要汪直将话收回,事后,即便追究,他也能推到这个站班太监头上。 “阉狗敢尔?” 陆瑜沉声暴喝,一张老脸姹紫嫣红,是他起的头,他自觉人格受到了侮辱。 汪直理也不理他,而是看着站殿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站殿将军‘我’了半天,也不敢报上名讳。 “不重要了,我记住你了。”汪直冷冷道,“下了朝,你若不死,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站殿将军怂了,他怕了,这少年就是个愣头青,事后绝对会禀报皇帝,而皇帝……奈何不了群臣,还杀不得他? 他本身就是为了维护皇权而存在,若做不到维护皇权……那皇帝自然没留着他的必要了。 艹他奶奶的,老子招谁惹谁了啊……站殿将军气急败坏,却也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他硬着头皮了说:“将喧哗之人拿下!” 金瓜武士可不管那些,他们是执行者,奉命行事而已,按大明律,奉上级命令行事,即便错了也属于公罪; 公罪,不追究责任。 “谁敢拿本官,谁敢……哎呀,阉货,本官饶不了你。” “阉人,下了朝,你不死,本官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混账,混账!” … 朝堂骂声一片,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万安,他正扯着嗓子喊:“误会,误会……本官没有咆哮朝堂,本官是皇上的人啊,公公,公公你都看到了啊,快说句话呀。” 汪直见是他,挥了挥手,“他就算了。” 呼~谢天谢地……万安一脸庆幸,总算是免了皮肉之苦。 反正他名声都臭了,在跟万贵妃攀亲戚,认其做小姑时,他就已自绝于文官集团,自不怕再丢人。 商辂见小太监竟真敢如此,也不禁为之大怒,他上前两步,厉声道: “你安敢如此?” 汪直一挥手,“他也拿了。” 商辂:(⊙_⊙)? 汪直眸光毅然:谁也不能藐视皇上! “混账畜生,敢尔……!” “全拿了!” … 永宁宫。 “嗝儿~” 朱见深美美吃了一顿,糟糕的心情愉悦许多。 他不急着走,打算多熬一会儿,等他们彻底蔫儿了,再去继续议事。 转而跟贞儿话起家常。 “贞儿,近一段时间你出去的有些勤啊,都弄啥呢?” “天凉了,多添几件衣裳,不行啊?”贞儿翻了个白眼儿。 “当然行,朕就随口一问,你看你……”朱见深好笑道,“朕也没惹着你啊?” 贞儿撇撇嘴,突然也来了兴致,“皇上,改日有空,带臣妾一起出去逛逛呗?” “行,没问题。”朱见深爽快答应,笑道:“待朕去解决了那伙恼人的老家伙,就带你去。” “嗯,可说好了啊!”贞儿狡黠的说。 朱见深失笑:“朕答应你的,何曾食言过?” “嗯……”贞儿心头一暖,推了推他,“那你快去解决那伙人吧。” “瞧给你急得……好好,不说了,朕这就去行了吧?”朱见深笑着起身。 一出永宁宫,他的笑容便尽数敛去,哼哼道:“咱看谁熬得过谁?” ~ 奉天殿。 朱见深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一时间都怀疑自己进来的方式不对,他没说散朝啊? 难道说,那群人已然狂妄到,无视他的地步? “人呢!” 万安从朱漆大柱后冒出头,忙提起袍服迎上前,“皇上,皇上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啊。” 朱见深眉头一皱:“他们人呢?” “午门,人都在午门呢。” “好胆!”朱见深震怒:“朕没说散朝,你们竟敢跑去跪午门,眼里还有朕吗?放肆!” 万安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皇上,不是他们要去的,而是……被金瓜武士押过去的……”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下经过。 “汪直……你是说汪直将百官押去了午门?”朱见深讷讷问。 “昂,”万安也脸色怪异,讪讪道,“他也去了午门……监刑呢。” 朱见深愣了好一会儿,急忙往外赶…… “皇上,皇上您等等臣啊。” 万安忙也追在他屁股后,一副马仔模样。 ~ “阉狗,你不得好死…哎呦……” “老夫若弹不死你,誓不为人,嘶~啊……” 午门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叫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其实,金瓜武士也只用了三成力,一个红屁股的都没有,饶是如此,这些个人也遭不住。 站殿将军满脸着急,搓着手道:“公公,您看这打也打了,是不是算了?” “算了?”汪直冷笑:“你瞧他们有认错的态度吗?继续打,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停。” “……好吧。”站殿将军只得上前给属下使眼色,让其再轻点儿,希冀别出什么事儿。 皇上,您可快来吧……他一边使眼色,一边回头张望,然后…皇上真来了。 他顿时大喜,连忙迎上去,大声参拜:“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时间,不管是打人的,还是挨打的,都恭声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只不过,挨打的人不是跪着行礼,而是趴着…… 朱见深一脸呆滞,如此壮观一幕,着实……解气呢。 汪直下跪行礼:“奴婢参见吾皇万岁,百官咆哮朝堂,奴婢……” “胡说,一派胡言!”陆瑜趴在地上,吹胡子瞪眼。 汪直扭头,“当着皇上的面,竟也如此无礼,接着打!” 站殿将军:“……” 朱见深:“……” 第101章 君臣博弈 站殿将军鸟也不鸟汪直,开玩笑,皇帝都来了,老子还听你一小太监的? 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什么玩意儿……站殿将军抱拳行礼,恭声问:“皇上,这……?” 朱见深瞥了眼汪直,又扫了眼趴在地上的群臣,面色倏地一沉,恨声道: “瞧瞧,瞧瞧你们这副样子……丢不丢人?” 站殿将军有些尴尬,躬身站在一旁。 群臣也挺尴尬,老脸火辣辣的烫。 丢人,太丢人了。 被一熊孩子搞成这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他们的确逾矩了,自不能对皇帝表达不满,只能将怒火撒在汪直身上。 数十上百人眼睛通红,恶狠狠瞪着汪直,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昔年,他们被李青搞成那样,都没有如此愤怒过,因为李青是正经的官员,还是侯爵; 尽管不爽李青,但他们心理上都还是认可李青实力的,在他手上吃亏不丢人,毕竟……人家段位确实高。 庙堂权力斗争,输赢各凭本事,败给同僚不丢人,但,被一小太监一通收拾算怎么回事儿? 尤其是这太监也就十一二岁,说难听点儿,许多人的儿子、甚至孙子都比汪直大。 简直……奇耻大辱! 朱见深只一句话,便完成了矛盾转移。 简单控场后,朱见深稍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阴沉:“起来,别趴在地上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群臣爬了起来。 见状,朱见深心中大定。 一来,证明这群老家伙们并未伤及根本;二来,起来了,就意味着不会用苦肉计逼他妥协了。 不然,一群老家伙真趴在地上不起来,以此来个政治胁迫,朱见深还真不好办。 虽说他挺讨厌这些人,但,朝政也需要这些人。 真硬刚到底,犯了众怒,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朱见深看得通透,所以,他一直进进退退,达到政治目的的同时,又不至于让这些人急眼。 其实吧,群臣不是不想以此进行政治胁迫,但,实在太丢人了,完全拿不出手。 整他们的是太监,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太监,他们也要脸。 打人的若换作是李青,他们能趴到天黑,政治胁迫都是轻的,必须得来上一波政治讹诈! 当然,前提是李青不跟他们玩命。 朱见深淡然道:“朕且问你们,可否好好说话?” 群臣默然,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汪直,意思很明显:你办不办他? “拿了!”朱见深一指汪直,“押进昭狱,严加看管。” “是!” 站殿将军恭声应是,一挥手:“拿下!” 两个金瓜武士冲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汪直摁在地上,将他白嫩小脸都擦掉一层皮,群臣大感痛快。 汪直就一少年,没能力,亦不敢反抗。 他委屈,却也没求饶喊冤,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倔强的一声不吭,任由金瓜武士反剪着他,押着前往昭狱。 朱见深看也不看汪直,他扫视着群臣,最终,目光落在兵部尚书白圭身上。 他办了汪直,群臣自然也得给予回报——好好说话! 这是政治博弈,亦是政治规则,群臣必须遵守,因为真若掀桌子……终究是他们更吃亏。 “白爱卿。” “臣在。”白圭上前,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朱见深淡淡道:“朕问你,你为何反对大军一鼓作气?” “土司亦是大明百姓,实不宜太过残忍,不然,只怕会寒了人心,使得诸多土司离心离德。”白圭拱手道,“兵者,凶器也……” “好了,”朱见深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道:“朕从未说过,土司不是大明百姓,朕亦爱惜百姓,但……” 他深吸一口气,断喝道:“他们下山祸害其他百姓怎么说?他们杀我大明士兵怎么说? 你是兵部尚书,你可有为大明的士卒想过?” 缓了口气,朱见深温和了些:“白爱卿熟读兵书,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这种浅显道理应该明白吧?” “臣……”白圭默了下,“臣明白。” “好,你且退下。”朱见深摆了摆手,继而将目光移向户部尚书杨鼎,“杨爱卿。” “臣在。”杨鼎走上前,拱了拱手。 朱见深问:“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大明的钱袋子,打都掌蛮前后合兵二十万,历时两年有余,其中花销你可清楚?” 杨鼎脸上一热,讪讪道:“耗资弥巨。” “若此时收兵,都掌蛮反悔,又当如何?”朱见深道,“之前的财力付出,岂不打了水漂?” “这……”杨鼎尬住。 “你所说的耗资弥巨,还不包括内库出的钱。”朱见深又补充了句,挥手道:“你且退下吧。” “……是。” 朱见深吁了口气,道:“商爱卿。” “臣在,”商辂走上前,躬身道,“请皇上吩咐。” “自永青侯走后,兵事公文由你打理,你最是清楚这一战的意义,”朱见深道,“现如今,多少土司盯着这一战,若此次朝廷大军无功而返,会带来什么影响?” 商辂见局势已然不再一边倒,便也放下了心中包袱,拱手道: “可能会有很多土司闹事!” 稍一停顿,他给予正面回馈,“臣以为,这一战不能退缩,退,则前功尽弃,且还会带来一系列土司问题。” “说的好!” 朱见深赞了声,扫向群臣。 万安率先扑倒,恭声道:“臣附议!” 他自己附议还不算,万安回头看向众人,道:“诸位同僚,此时退兵,若发生那样的状况,你们谁能负责?” “……” 你个狗东西…… 试问,谁敢说负责? 朱见深瞥了眼马仔,微微颔首以示肯定,继而望向群臣,“诸位爱卿以为,万爱卿所言如何?” “……” 吏部尚书尹旻上前,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可传谕都掌蛮,让其下山接受朝廷处置,若其听命下山,那也不用打了; 若其不听朝廷政令,自然要予以重击,以树立典型!” 这话水平极高,因为这种可能性太小了,都掌蛮肯定不会干,所以,本质上他还是同意了继续打下去; 但……这么说,却能表明他的立场。 ——敢于向皇帝提出不同意见。 树立了这个风向标,以后在君臣博弈中,他的影响力也会加大,积累政治财富。 同时,这也是一个试探。 皇帝你肯不肯做出妥协? “臣附议尹尚书之言。”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虽然只是明面上的妥协,但这个态度很重要,因为……这代表着皇帝在博弈中的底线。 “那便以尹爱卿所言!”朱见深妥协了,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会无下限! ~ 群臣没有拿挨廷杖说事,在无名小辈手里吃亏,本就是件丢脸的事,皇帝既然办了小阉狗,这事也就了了。 朱见深达到了政治目的,心情愉悦。 一回宫,便下达旨意,派三路传旨钦差,加急赶往都掌蛮…… 这场君臣博弈,朱见深赢了,尽管做出了妥协。 至于汪直……朱见深并没有放其出来,却也没有杀。 这是一把刀,一把锋锐至极的刀,但,这把刀太脆了,还得锤炼。 在君臣关系没有彻底闹掰之前,朱见深不会启用这把刀。 不过,刀终究太脆,锤炼也得讲究火候。 昭狱。 汪直去了太监服,只着单薄小衣,目下已是深秋季节,牢中阴暗湿冷,他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才几日光景,本就不胖的他就瘦成了皮包骨头,小脸蜡黄。 ‘哗啦——!’ 锁链声响起,接着,一只纤尘不染的靴子映入眼帘,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 汪直木讷的眼神有了些许光彩,他从地上爬起来,仰脸去看…… “皇,皇上……” “汪直,你可知罪?”朱见深威严道。 “奴…奴婢知罪!” “可悔过?” “奴婢……不悔。” “呵!”朱见深嗓音冰冷:“看来,你是不想出去了啊。” “皇上,奴婢是按规矩行事,他们真咆哮朝堂了,真的……”汪直蜡黄的小脸满是认真,“奴婢说了几次,他们都不改……” “所以你就殴打百官?”朱见深嗤笑,“你可真是泼天的胆子,昔年司礼监掌印太监,嚣张至极的王振,都没狂到你这样一网打尽,你真就不怕死?” “怕,奴婢不想死。”汪直摇头。 “那你还做找死之事?” “娘娘说,奴婢只能忠于皇上……”汪直瑟缩着身子,冷得声音发颤,却仍是倔强:“他们对付皇上,奴婢就对付他们。” “但你实在太过了,朕也保不住你。” 汪直低下头,沉默无言。 “所以……后悔吗?” 汪直没有回答,只是说:“皇上,能不能别让贵妃娘娘知道奴婢的事?” “你怕她难过?” “嗯…” “倒也知恩。”朱见深点头,“朕答应你。” “谢皇上。”汪直埋着头,不再说话。 朱见深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淡淡道:“好好反省吧。” 汪直愣了下:不是……杀头吗? 再抬头,皇帝已然出了牢房,牢门重新锁上。 过了会儿,牢门再次打开,牢头丢进来一床被子,瓮声道:“皇上没杀你之前,你可不能死在这儿。” 汪直忙拉起被子裹在身上,冰凉的身体,逐渐有了暖意…… 第102章 秘密暴露 九月底,李宏等明军将领收到旨意,立时准备总攻。 不过,在此之前也通知了都掌蛮,结果自然没有意外,都掌蛮拒绝了下山听从朝廷处置。 开玩笑,这场战斗持续了两年多,明军前后合兵二十余万,朝廷付出了这么大代价,能轻饶他们? 对此,他们后悔又无奈,这……大明皇帝也太刚了吧? 至于吗? 都掌蛮拒绝完全在预料之内,明军准备停当后,立即总攻。 游击将军李宏为急先锋,都督芮成统筹大军跟进,明军开始不计成本的平推,这场仗打了太久,再不结束,即便有朝一日赢了,他们这些武将也没法交代。 为确保每往前推进一步,都不会被对方偷袭得去,明军采取了最严酷的打法,所过之处尽皆焚毁,不给对方一点儿反扑机会。 在这种打法下,都掌蛮的生存空间一步步被压缩,一退再退…… 冬月。 明军斩杀都掌蛮武装超三千人,焚毁村寨两百余处,将都掌蛮的生存空间压缩到不足一半。 至此,胜负已定。 都掌蛮再次乞降,要求亦是一降再降,最后,首领只求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地位,其他都可妥协。 消息送至京师,朱见深果断拒绝,他不允许这个指使族人下山劫掠、祸害百姓的人,继续做土司首领。 本性难移! 而且,大明的投入太大了,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单凭对方乞降,根本不符合大明的收益,必须得树立一个典型。 朱见深下旨再攻,打到都掌蛮放弃村寨,下山归顺为止。 同时,他做出承诺,战后论功行赏! 明军收到旨意,大举进攻,势头更猛…… … ~ 皇宫。 昨夜下了一夜雪,一座座宫殿被染满雪白,处处银装素裹,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绚丽,更显磅礴之势。 朱见深处理完奏疏,走出乾清宫,整个世界更加清新明朗,他心情愈发愉悦。 捷报一封接着一封,虽有邀功之意,但朱见深依然开心,这一仗打完,至少能让大明各地土司老实十余年,甚至数十年。 如此,倒也对得起这么大的花费…… 朱见深嘴角泛起笑意,心怀畅快,走了一阵儿,突然脚步一顿,轻声自语:“有些日子没去了,今日有闲……” “皇上,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朱见深一怔,再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然到了永宁宫前。 “大战快结束了,估摸着也就是年后的事。”朱见深笑了笑,道:“今儿虽是艳阳天,却比昨日还冷些,当心着了风寒。” “臣妾哪有那么娇气啊?”贞儿失笑,“皇上,这连着几日都风雪不停,难得有个好天气,不如咱们出去逛逛吧?” 朱见深挠了挠头,悻悻道:“也好。” “是微服私巡哦。”贞儿补充,“这样才有意思。” “行,依你。”朱见深一向宠溺。 “好,那臣妾去换身衣服。”贞儿反身往殿里跑,嘴里还说着:“皇上,你稍等一下,臣妾很快就好。” “当心地滑……”朱见深话未说完,贞儿已然小跑进去,他不由摇头失笑。 咕哝道:“那就改日再去安乐堂吧,早就答应贞儿了,却一直没带她去……” ~ 朱见深真的很宠她,说微服私巡,就微服私巡,就连贴身护卫都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走在京师大街,不显山不露水。 临近年关,街上很是热闹,不少百姓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了;熙熙攘攘,入耳满是买家、卖家的讨价还价声,有些吵人,却也充满烟火气。 朱见深在深宫久了,并不觉得这吵吵闹闹的烦,还挺舒心。 他牵着贞儿,一路走,一路看,眸中欣然,嘴角带笑。 大街人来人往,却无人近得了二人一丈之内,扮做百姓的大内侍卫,将二人拱卫在中央,不着痕迹地将来往百姓排挤在外。 走了一阵儿,贞儿突然说:“夫君,要不咱也置办些年货吧?” “这……没必要了吧?”朱见深好笑道,“家里又不缺东西。” “哎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图个热闹,好不好嘛。” “好好,买!”朱见深大手一挥,“随便买。” “谢夫君。” 贞儿一笑,开启了买买买模式。 … 临近中午,朱见深两条腿已然发软,这逛街……实在累人。 “贞儿,咱们回去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玩会儿呗?”贞儿恋恋不舍,“皇上有公务要忙吗?” “呃…暂时倒也没有。”朱见深苦笑道,“可为夫……实在走不动了。” 大内侍卫们顿时精神一振,他们也快走不动了,想赶紧回宫。 “走不动就坐轿子呗,”贞儿往后歪了歪头,“后面不是跟着的嘛。” 朱见深:“……” 大内侍卫:“……” ~ “嗯~舒服。”朱见深倚在柔软靠枕上,缓解着双腿酸麻,苦笑道:“贞儿,你体力可真好。” “那是你对逛街采买不感兴趣。” “谁说的?只要有贞儿,做什么朕都感兴趣。”朱见深日常油腻。 “嘁~”贞儿撇撇嘴,突然扬声道:“去地安门街西。” “是。”小太监们应了声,调转轿头。 朱见深心中倏地一突,佯装好奇:“贞儿,那里可没这儿热闹啊。” “清静些也是好的,这边太吵了。”贞儿笑着说,“反正皇上你也不忙,就多陪臣妾逛逛嘛,你都好久好久……” “好好,逛,逛……”朱见深好笑点头,宠溺道:“今日逛到你不想逛为止。” 地安门街西挺大一地儿,没那么容易碰上,再说,那娘俩几乎都不出门……朱见深暗暗分析一波,重新放松下来。 这些日子,河套、辽东都有用兵,尽管规模极小,但他心没少操。 更别说,前段时间还是跟都掌蛮的决战时刻,朱见深着实不轻松,难得今日有闲,他也想放松一下。 何况,还是跟心爱的人放松。 朱见深亦不想浪费大好时光…… 两刻钟后,轿子来到地安门街西,正值午饭时间,两人下馆子吃了碗面,便继续闲逛。 经这一歇息,朱见深也缓过了劲儿,很快也加入了贞儿的买买买队伍,十多个大内侍卫,几乎没有空着手的。 ~ 午时末。 朱见深又累了,道:“贞儿,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再买些蜂蜜,这东西有养颜功效。”贞儿斜睨了他一眼,说,“臣妾上了年纪,可不得好好保养嘛,毕竟……比不得年轻女子。” “呵呵……贞儿你又多心。”朱见深讪笑着说,不知怎地,他总有种贞儿姐在点他的感觉。 就好像……秘密被发现了,心虚的厉害。 贞儿撇撇嘴,隐隐带着恶趣味,扬声道:“去羊房夹道!” “哈?”朱见深瞬间紧张,“去,去那儿做甚?” “那里是养蜜蜂的啊,”贞儿笑着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嗡嗡嗡的……。” 朱见深挠了挠头,好像确实是这样……他之前听纪姑娘提过一嘴。 “皇上,你怎么这么紧张?” “有,有吗?”朱见深一脸紧张,“朕有紧张?” “皇上你小声点儿,别让人听了去。”贞儿白了他一眼,突然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臣妾?” “哪有,你多想了。”朱见深大声说。 “小声点儿。” “朕……很大声吗?”朱见深悻悻的问。 贞儿嗤笑不语,她当然是故意的,她知道这里有猫腻。 自从知道皇帝夫君在宫外有人后,她就上了心,跟了几次,总算有次给跟上了。 不过,她并不是要搞什么正宫上门的把戏,当然,她也不是正宫。 她只是怕,怕这精力旺盛的小祖宗不是金屋藏娇,而是醉心于青楼。 还好,她的担心只是多余…… “去内安乐堂!” “安乐堂胡同,可没有养蜜蜂的啊!”朱见深皱眉。 “皇上也去过?” 朱见深:“……” 到了现在,他如何不明白,自己的秘密已被贞儿得悉,苦笑道:“贞儿,你都知道了是吧?” “知道什么?” “还装傻。”朱见深瞪了她一眼,索性爽快承认:“朕在这儿有个女人,你要不要去坐坐?” 贞儿低眉顺眼,温驯的说:“皇上让臣妾去,臣妾就去;不让,臣妾就不去。” “……还演呢?”朱见深没好气道:“你来这儿……不,你今日就是为这个来的,是吧?” “呃……真是啥都瞒不过皇上,皇上真是英明神武呢。”贞儿干笑道:“臣妾也只是好奇,没别的心思。” 朱见深摇头失笑,并没计较什么,只是语气有些无奈:“本来朕没想瞒你,只是……算了,去看看就是。” “嗯。”贞儿笑吟吟点头。 她没什么坏心思,她只是不想小祖宗那么累,想女人了还得跑出宫,现在她知道了,那小祖宗也没必要瞒了。 贞儿这次来,就是想让皇帝夫君将人带宫里去。 也算是……她给夫君的新年礼物吧。 … 轿子在胡同口停下,朱见深回头看了眼抬轿的小太监们,淡淡道:“今日事,多嘴者,杖毙!” “是。” 朱见深吁了口气,“走吧,带你去看。” “嗯,好。”贞儿笑着跟上。 十余名大内侍卫跟在二人身后,保护皇帝安全,他们知道这里,跟皇帝来好多次了都…… 第103章 你猜我为啥锁门 ‘铛铛铛……!’ 侍卫统领上前敲了敲门,继而退向一旁。 很快,一奴婢打开门。 “拜见皇…老爷。”奴婢行礼。 “嗯…”朱见深点点头,回头对侍卫道,“在这儿守着便是。” 接着,朝贞儿歪了歪头:“走吧?” “夫君先行。” 朱见深笑笑,先一步跨过门槛。 贞儿紧随其后,打量着这处宅院,她还是第一次来,充满好奇。 宅院不算大,前院也就一亩多地的面积,下人亦是不多,太监宫女加起来,也就二十人上下。 房舍拢共六七间,跟民间一般的小富人家差不多,在京师这富贵之地,如此配置可谓是不显山不露水。 片刻后,两人来到后院门口。 朱见深推了推,门依旧是拴着的,他不由苦笑,扬声道:“小纪开门,是朕!” 少顷,大门打开,女子二十岁出头,衣着简约,未施脂粉。 却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素白的脸蛋儿,高挑的身材,年轻又富有活力,人却是文静内敛……很讨喜。 贞儿暗暗点头,心中评价:夫君眼光不错。 “臣妾见过皇上。”李姑娘微微一礼,眸中带着欣喜,可看到皇上身后的大龄妇女,却是目光一凝。 “皇上,这位是……?” 朱见深笑笑:“进去说。” “嗯…”李姑娘忙错开身,“皇上请进。” 莫非…皇太后娘娘知道了,特意来看孙子?李姑娘暗暗寻思…… 两人都进院走了一段儿了,她才回过神儿,重新关上门,快步跟上。 李姑娘跟上两人,小声说:“皇上,小宝睡了。” “小宝?”贞儿问道,“小宝是谁?” 李姑娘怔了下,当初她在后宫就是一透明人,根本没见过大人物,着实摸不清这大龄妇女何许人也,于是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讪笑解释:“朕的儿子。” 顿了顿,向李姑娘介绍:“小纪,这是贞儿,皇贵妃。” “贞儿,这是小纪,朕的女人。” 贞儿笑着打招呼,心态平和。 但,李姑娘却如遭雷击,血液都要凝固了,小脸煞白。 千防万防,还是…给她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李姑娘全然乱了方寸,对贞儿的示好视而不见。 “妹妹这是怎么了?”贞儿问,“可是不舒服?” “啊?啊,没,没有。”李姑娘定了定神儿,忙俯身行礼,“小女子见过贵妃娘娘。” 贞儿连忙扶起她,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呃…呵呵,娘娘说的是……”李姑娘笑容发苦,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朱见深笑道:“小纪你紧张什么啊?” “臣妾有紧张吗?” “你小声点儿,小宝还在睡觉呢。”朱见深好笑道。 “臣妾有……”李姑娘悻悻道,“臣妾很大声吗?” “没有,妹妹文静的很呢。”贞儿打圆场,“逛半天了挺累的,咱们进屋说吧。” “你这一说,朕也乏了。”朱见深点头,迈步往客堂走。 李姑娘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请二人进屋。 请两人落座,又给二人斟上茶……好一通忙活,她才心绪不宁地坐下,小手攥着衣角,紧张的不行。 贞儿抿了口茶,好奇问:“妹妹,白天你怎么也锁着门啊?” 你猜我为啥锁门……李姑娘气苦:锁着门都还是让你进来了。 “我…习惯了。” “哎?这个习惯可不好,那些个奴婢就是伺候你的,你这也不让人进来……”贞儿好笑道,“干嘛放着福不享?” “也享,”李姑娘讪笑着说,“这不是小宝睡了嘛,怕他们打扰到。” 朱见深放下茶杯,道:“你们聊,我去看看小宝。” 贞儿忙也放下茶杯:“皇上,臣妾也想去。” “不能去!” “?”两人一脸纳闷儿。 李姑娘脸一红,干巴巴道:“那什么,小宝都睡了,人都说小孩子睡觉是在长身体,还是……呵呵……” 她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朱见深却是失笑连连,“轻点儿也就是了,他睡觉一向很沉,上次朕来叫都叫不醒。” “皇上……” “你今儿是怎么了?”朱见深眉头微皱:“该不是小宝病了吧?” “没,没有。” “那就好。”朱见深松了口气,抬步便走。 贞儿朝她笑笑,忙也起身跟上。 李姑娘暗叹一声,塌着肩膀跟着出了客堂。 ~ ( ̄o ̄) . z z 幼童打着轻微鼻鼾,小脸胖乎乎、红彤彤,睫毛长而翘,跟个瓷娃娃似的,委实可爱的紧。 朱见深情不自禁,伸手去捏了捏。 小胖脸随着动作变形,一看就很软乎,手感极好;贞儿也想捏,但她忍住了,毕竟不是自己儿子。 也幸亏她忍住了,不然,李姑娘可要忍不住了。 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身子微微躬着,神经绷紧到了极点; 还好,贞儿没做出让她过激的举动。 “睡多久了?”朱见深拨弄着幼童小脸儿,头也不抬。 幼童睡的很沉,这都不醒,只是轻微的鼻鼾声消失了。 “半个多时辰了。” “挺久了,再睡,晚上就睡不香了。”朱见深分析了一波,实则是想玩儿子,“小猪崽儿,醒醒。” 李姑娘:“……” 贞儿:“……” 你是会起小名的。 少顷,幼童粗短的眉头皱了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癔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小嘴一张,哇哇大哭。 显然,他起床气很大。 “别哭,给你糖吃。”朱见深早就准备好了说词。 这一招果然好使,幼童立时就不哭了,还叫了声:“爹爹。” “乖儿子。”朱见深大乐,“小纪,糖。” “……皇上,他今日份儿已经吃完了。” “不差这一颗。”朱见深说。 幼童忙也看向娘亲,小嘴儿一瘪:咱就是说……给不给吧? 李姑娘无奈,只好从布袋里挑出一颗最小的,道:“最后一颗了。” 幼童点点小脑袋,如愿吃上糖,小家伙儿也有了笑脸。 实在是太可爱了……贞儿忍不住上手,但,还没碰到小家伙儿,便被李姑娘一把搂入怀中。 贞儿怔了下,手在半空停了片刻,才尴尬收回。 李姑娘讪讪解释,“刚从被窝出来,容易着凉,得赶紧加件衣裳。” “还是妹妹心细。”贞儿尴尬笑笑。 朱见深见气氛有些僵,便对贞儿说:“等小家伙儿穿好衣服,你再抱。” 李姑娘:“……” 给儿子穿衣服的动作,立时就减缓许多。 贞儿可比李姑娘精多了,又同为女人,哪里看不出来对方这是在防着她。 于是笑道:“还是不了,小孩子都怕生,别吓着他。” “他都两岁半了,已经过了怕生阶段。”朱见深说。 李姑娘:“……” 磨蹭好一会儿,才给小家伙儿穿戴好,整个人又胖了一大圈儿,戴上貂绒皮帽,更显精致可爱。 朱见深抱起儿子,递给贞儿,很大方的说:“随便抱,他不哭。” 说着,还对小家伙儿施以利诱:“让姨姨抱抱,一会儿给你糖吃,大块的。” 幼童哪里知道利害,一听有糖吃,立即张开小胳膊。 贞儿犹豫了下,还是没去抱,只是说:“臣妾太久没抱过孩子了,还是皇上来吧,臣妾跟妹妹聊会儿。” “嗯…也成,那你们聊吧。”朱见深捏捏儿子的脸,“走,爹爹带你出去玩儿。” ~ 贞儿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褥子,“妹妹也坐啊。” “是。”李姑娘迟疑了下,走到她旁边坐下,心情忐忑。 贞儿失笑道:“你不用拘谨,这是你家;你更不用害怕,你为皇上生了个龙子,册封只是早晚之事,我年长你……一些,叫姐姐便是。” 李姑娘迟疑了下,“姐姐。” “嗯…”贞儿点了点下巴,问:“听妹妹口音不似京师人,家住哪里啊?” “广..西瑶.族。”李姑娘说,“之前在内库做女官。” “这样啊…难怪……”贞儿失笑道, “让姐姐猜猜,你是不是在宫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比如……万妃善妒,皇上子嗣稀少,甚至太子夭折都是万妃搞的鬼?” “没有,真的没有,一次都没有听过。”李姑娘否认三连。 “都说了你不用怕,皇上就在外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贞儿好笑,继而叹道:“皇上是宠我,但,皇上远没你想得那般,为了宠我不管不顾; 且,后宫还有着太后呢,我就是真那么坏,也做不到啊!” 说到这儿,她笑容讥讽起来:“那些人是有多瞧得起我,又是……多瞧不起皇上啊!” 李姑娘怔了怔,干巴巴道:“妹妹所求不多,就求个安稳日子。” 贞儿点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就是怕吓着你,才拉着皇上一起来。” 顿了顿,“本来这次过来,是想把你接进宫,不过现在看……还是算了。” 李姑娘闻听此言,惊诧的同时,也不由放下心来。 只听贞儿继续说:“若你没生下皇子,我定会促请皇上接你回去,但……宫里并不安宁,小孩子在这儿生活未尝不是件好事; 等他再长大些,再懂事些,你们娘俩再回宫不迟。” 李姑娘满心惊诧,她实没想到传闻中的万妃竟……竟会对她说出这一番话出来。 “怎么,你以为我是嫉妒,才不让你进宫?” “不不,妹妹没那个意思,只是……”李姑娘不善言谈,磕巴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是有些惊讶。” 贞儿吁了口气,幽幽道:“其实……宫里并不安全。” 第104章 李青下山 李姑娘失声道:“连皇宫都不安全?” 排除万贵妃的话,她实在想象不出……还有谁敢使坏。 贞儿冷笑道:“不然,我儿子为何会夭折?” 李姑娘呆了呆,无言以对。 “好了,言尽于此。”贞儿起身道,“我这只是建议,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决定。” “我和小宝哪也不去,就在这儿待着。”李姑娘几乎都没思考,立即给出答案。 贞儿却是笑道:“你跟我说这个没用,我又不当家,跟皇上说好也就是了。” 顿了下,“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待皇子长大些懂事了,某些人便会息了使坏的心思。” 李姑娘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禁问:“姐姐以为……使坏的是谁?”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贞儿摇头:“你只需要知道,待在这里足够安全就是了,放心吧,我不会说你的事,你不必忧虑。” “哎,好。” 李姑娘知道自己地位,便也不再多问。 … 两人又聊了会儿,起身出了厢房。 幼童活泼好动,父皇堆雪人,他也‘添砖加瓦’,小手冻得通红而不自知。 李姑娘心疼坏了,忙上前拉住他,捂着他的小手哈热气。 她不敢说朱见深,只能凶儿子,“手长冻疮了咋办?” “无妨,小孩儿火力旺,”朱见深笑道,“再说了,哪有那么娇气?不碍事的。” 贞儿白了他一眼,揶揄道:“敢情长冻疮难受的不是你。” “呵!女人!”朱见深撇撇嘴,哼道:“自古慈母多败儿,唉……” 不过他也没坚持,伸伸懒腰,转身道:“走,进屋喝杯热茶。” ~ 申时,两人才离开安乐堂。 贞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皇上,好些日子没见汪直了,他现在很忙吗?” “呃……忙,很忙。”朱见深清了清嗓子,道:“朕对他寄期望甚深,嗯…要不,我让他回去伺候你一阵儿?” “不用了,臣妾就随口一问。”贞儿笑笑,“他没让皇上失望吧?” “没有,小伙子干挺好。”朱见深半真半假的说,“朕很满意。” “那就好。”贞儿放了心。 回到宫时,已临近傍晚,朱见深没去别处,直接下榻在永宁宫,跟贞儿吃了火锅。 朱见深夹起肉片,在唇边吹了吹,放在贞儿小碗儿,好奇道:“今儿你俩都聊了什么啊?” “你猜?” “女人心海底针,何况还是俩,朕哪儿猜得到啊?”朱见深好笑。 “试试看嘛。”贞儿笑道,“猜对了有奖。” “那朕猜猜看……”朱见深来了精神,沉吟了下,问:“是关于小宝的事?” “姑且算是吧。”贞儿点头:“我劝她不要着急进宫,等再过几年皇子长大了再说。” 朱见深轻轻点头,随即笑道:“贞儿,要不你做他干娘吧?” “啊?” “你不是最喜欢小孩子吗?”朱见深说道,“兴许有了这个干儿子,用不久你也能怀孕,有个现象是什么来着?哦,是了; 母鸡不下蛋,在窝里放个引蛋……咳咳,朕这个比喻不太妥当哈。” 万贞儿:“……” 翻了个白眼儿,她苦涩道:“臣妾是没那个命了。” “贞儿你别悲观,你也才四十出头……呃,还很年轻呢。” 贞儿轻轻摇头,忽的展颜一笑,“其实也没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臣妾也看开了,有儿子没儿子都一样,反正……皇上有儿子嘛。” 朱见深张了张嘴,跟着笑道:“反正贞儿生不生儿子,也不影响朕喜欢。” “呃呀~”贞儿夸张地抚着双臂,“皇上你别这么肉麻好不?” “好啊,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朕要罚你!” “别,吃火锅,吃火锅呢。”贞儿连连告饶,“臣妾错了,错了错了……” … ~ 武当山。 一大早,众弟子就操练起来,尽显朝气蓬勃…… 现在武当弟子已近一千五百人,李青没有再招收,这个人数已经很多了,再多……恐引起朝廷忌惮。 朝廷允许道教大兴,允许百姓信奉道教,却不会允许有太多弟子,毕竟……这也算是一种武装了。 近半年来,李青将重心都放在了宣扬道教文化上面,而非招收弟子。 当然,他只是规划发展方向,具体事宜都是玉真、玉玄等人在做,李青清闲的很。 尤其是近一两个月来,他都快淡出鸟来了,也不是他懒,故意不干活儿,真是没什么可做的了。 师父的‘道’已经讲完,相当一部分人都快吃透了,再说,也得给玉真掌门一些表现机会不是? 他又不会一直待在山上,不能光顾着自己出风头。 “唉…没想到发扬武当竟如此顺利,好是好,却也没事可做了……”李青苦笑。 他本以为需要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光阴呢,不想才三年就给完成了。 现在的武当,名气已经相当大,无需再做过多宣传,只需时间沉淀即可,他又无事可做了。 水浒、三国等娱乐性质的小说,他都快翻烂了,早已没了乐趣儿。 李青放下书,伸了个懒腰,叹道:“该走了啊!” … “大师兄,你要上哪儿去啊?”玉真不想他走,劝道:“都要过年了,有什么事儿年后再说呗。” “是啊大师兄,”玉玄也跟着劝,“武当不能没有大师兄,就像……天师府不能没有天师。” 李青失笑:“哪有那么玄乎? 在山上待挺长时间了,我想去四处走走,效仿师父,行万里路,看遍大明山河美景。” 玉玄还欲再劝,玉真却先一步说:“大师兄心性豁达,晚辈拍马难及,对大师兄来说,留在山上却是在浪费光阴,不过……马上都过年了,不急在这两天吧?” “但也不多过年这两天,不是吗?”李青笑道,“好了,不用再劝,我又不是不回来。” 玉玄问:“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想回来的时候。”李青说。 “……” 李青取出药盒,拿出一粒,道:“玉真,这颗天师丹你服用了吧,不用推辞,你是武当掌门,亦是排面。” “那……晚辈厚颜了。” 李青笑了笑,取出一颗金丹:“玉玄,这个你服用了。” 略一沉吟,他收起一枚天师丹,将药盒交给玉真,“余下两枚金丹,你交给资质尚佳的弟子。” “晚辈谨遵大师兄吩咐。”玉真珍而又珍地将药盒收起。 李青却是笑道:“师父的《金丹直指》、《金丹秘诀》等经典,你多钻研钻研,未必炼不出这种级别的丹药。” “大师兄说的是,晚辈定将刻苦钻研。”玉真认真点头。 李青颔首:“别的也没什么了,保持现状即可,别太急,武当发展够快了,需要时间沉淀。” “晚辈谨记。” “嗯,走了。”李青转身迈步,晃了晃手背,“不用送。” “送大师兄!”二人作揖。 许久,才缓缓直起身子,玉玄叹道:“大师兄可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就这么走了。” “是啊……”玉真也唏嘘不已,“或许,这也正是张祖师收大师兄为嫡传弟子的原因。” 顿了顿,“大师兄对武当的发展,有不可磨灭之功,玉玄,年后你下山按着大师兄模样塑一法身,摆放在主道观张祖师身边稍靠后的位置。” “这…大师兄正当年,塑法身不太妥当吧?” “无妨,大师兄道行深厚,承受得起!” 玉玄迟疑了下,点头道:“师弟年后就去办。” “嗯……” ~ “去哪儿呢?” 李青站在路口,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没特别想去的地方。 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李青叹了口气,道:“先回去看看吧,还真有些想他们了……” 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有念想的感觉真不错…… 李青暗暗打算,先回金陵一趟,再去看看于谦,然后带上三宝的海航图,逛完大明,再然后出海逛逛…… 昔年,三宝完善了海航图后,李青出于安全考虑又复制了一份儿,就存放在永青侯府的藏书阁。 跟永乐大典存放在一起。 当然,在这时代环游世界就有些痴心妄想了,尽管李青有那个时间,但…他没那么大精力。 真环游一圈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兴许回来大明就大变天了。 他只是想在大明的邻国转转,比如沿着海岸线,逛逛交趾、暹罗等国;亲眼看看海上贸易后的这些年,对这些国家的影响。 … 李青不急着赶路,就靠一双腿,累了就歇歇,有人的地方住宿,没人的地方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乐在其中。 到金陵时,已然成化九年,二月。 他提前化了妆,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盘起,尽数包在头巾内,这才前往永青侯府。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重头再来,太耗费精力了。 反正按照年龄算,他也才六十出点头,人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他一‘祸害’,长命百岁很合理吧? ‘铛铛铛……!’ 李青敲响大门,很快,府门打开,一小厮冒出头。 “您是……李老爷?” 这小厮竟还认得他。 李青含笑点头:“告诉你家朱老爷,速来迎接!” 第105章 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朱祁镇很快小跑过来,低三下四的态度很到位,又给小厮生动地上了一课。 数年不见,朱祁镇的变化并不大,体态依旧康健,显然,小日子过得滋润。 前院客堂。 李青坐于主座,翘着二郎腿儿,小口抿着茶。 朱祁镇正襟危坐,汇报着现下家里的产业…… 足足一刻钟后,朱祁镇才将冗杂的产业配置阐述分明。 “做的不错。”李青微微颔首,以示肯定。 朱祁镇稍稍放松下来,问道:“先生这次回来,可是有安排?” “没什么安排,就回来看看。”李青放下茶杯,“对了,这两年京师可有大动作?” “先生是问朝政上事的吗?” “废话!”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老朱家的家务事我可提不起兴趣。” “……”朱祁镇摸了摸鼻子,道:“挺好的,朝政无乱子,辽东又揍了一次女真,进犯河套的鞑子也无功而返,对了,长达近三年的都掌蛮之乱,得以平定。” 说着,他不禁捋须笑道,“那小子干得确实还不错。” “嗯,的确比你强多了。”李青哼道,“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朱祁镇:“……” 又羞又愧的他,都不敢抬头…… “爹爹,干爹回来了吗?”门外,女子声音响起,“我可以进去吗?” 好闺女……朱祁镇忙借坡下驴,转移话题道,“先生,你不在的这几年,婉清可是没少念叨干爹,呵呵……” 李青撇撇嘴,不做评价。 朱祁镇脸色讪讪,扬声道:“进来吧闺女,是你干爹回来了。” ‘吱呀~’门半开,貌美小妇人冒出头,见真是李青回来,这才整个推开门,走了进来。 今日的她一身翠绿色的对襟比甲,外罩绯色轻纱,梳着当下时兴的桃心鬓,青丝上插着金步摇发簪……愈发明媚动人。 李青不禁多看了两眼,暗暗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当时也就一尺多长, 这次也才几年不见,俨然又是一个人生阶段,当初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再也不见了…… “干爹。”朱婉清叫了声。 “嗯…”李青定了定神儿,轻笑道:“坐吧,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好个屁啊!”朱祁镇气道,“那混小子可真够可以,跟你一前一后离开,都三年没回来了。” 李青有些诧异,“一次都没回来?” “可不咋地?”朱祁镇恨声道:“儿子都给他养的会走路了,他娘的……啥都不用干,回来直接当爹,他福气可真大……他这次回来,老子非得出口恶气不可。” “爹爹,夫君他只是……太想进步了。”朱婉清替自家男人说话。 其实她也挺生气的,不过,到底是她夫君,还是不想其太过难堪。 到底是自己干儿子,李青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他快回来了?” “昂,刚不是说了嘛,都掌蛮之事已经平息,估摸着他人都回京了,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下个月中旬便能赶回来。”朱祁镇冷笑着,摩拳擦掌。 李青揶揄道:“真打的话,你未必是他对手。” “他还敢还手?”朱祁镇哼哼道:“老子揍他,他只能受着。” “哎呀爹爹,都是一家人,你这是干嘛呀,他也是为了大明……”朱婉清连忙可劲儿劝; 夫君回来能待多久都不知道,她可不想夫君一回来,就被爹爹胖揍一顿,然后,在床上躺着…… “干爹,你说是不是呀?” 李青颔首,朝朱祁镇道:“行了,你也是奔着知命之年而去的人了,怎么还一副火爆脾气,当初在鞑靼大营时也不见你……” “别说了!”朱祁镇脸都黑了。 李青面色一沉:“你吼什么?” “我……”朱祁镇悻悻道,“行,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我就不动拳脚了。” 当着闺女的面儿,他实不想昔年的黑历史被抖落出来,起身道:“丫头,陪你干爹聊会儿,爹让人去准备酒菜。” “嗯,好,爹爹慢走。”朱婉清乖巧点头。 待老父亲一走,她立马来了精神,小声道:“干爹,当年爹爹在鞑靼大营,都遭遇了什么啊?” “真想知道?” “呃……”朱婉清想了想,讪讪摇头:“还是算了吧。” “其实也没什么,鞑靼对他还算客气,不过那是因为有我在,不然有他受的……”李青嘿嘿笑道,“当然了,我对他可没客气,谁让他闯那么大祸来着。” “怎么个不客气法?”朱婉清好奇。 “看到他脖颈处的那道疤痕了吗?” “那不是爹爹跟鞑子玩命……”朱婉清突然一怔,惊诧道:“难道说……?” “他可真会往脸上贴金。”李青撇撇嘴,“嗯,是我划拉的,但我也是为了救他……” 李青闲来无事,便把朱祁镇的黑历史,一股脑儿全给抖落了出来。 朱婉清听完,郁闷道:“爹爹是挺……那啥的,但,干爹你对他也是真不客气。” “他也值让我对他客气?”李青嗤笑,“再说,我不那般他能回来?能有你?” 朱婉清僵了下,讪讪点头:“干爹说的是,不过……都过去了,您就别耿耿于怀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没办法,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我就来气,控制不住。”李青耸了耸肩。 “……倒是儿媳的不是了。”朱婉清苦笑着说。 李青没理会她的茶言茶语,而是问:“小孩儿呢?” “睡了,刚哄睡他,儿媳就来了。”朱婉清道,“干爹你不急着走吧?” “却是不急。”李青点头,“既然宏儿要回来了,我多住一段时间吧。” “那就好。”朱婉清笑了笑,试探道:“干爹,这几年可还有写东西?” “想看?” 朱婉清脸上一热,讪讪道:“哪有,就是随口一问。” “没写,不过大致规划了大纲,”李青想了想,道:“不过你这一说,倒也给我提个醒,趁着有闲,是该把这个事儿给做了……” 朱婉清顿时上心,问:“要许久吧?” “也用不了多久,故事都在心里,几乎不用构思,真写起来还是挺快的。”李青笑了笑,突然问:“要不要看?” “干爹让看,儿媳就看,不让……” “你别看了。”李青实在受不了她这副德性,起身就往外走…… 凉亭。 李青、朱祁镇对饮闲谈。 “什么,皇太子夭折了?” “嗯,得了急症。”朱祁镇惋惜地叹了口气。 李青眉头深深皱起。 许久,他问:“皇帝作何反应?” “还能如何?”朱祁镇苦笑,“这种事皇帝也没办法,好像是把给太子治病的太医杀头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朱祁镇摇头。 李青放下酒杯,心道:莫不是万贞儿搞的鬼? 不对呀,且不说自己那般敲打过她,即便她真有那个胆子,也万难做到; 再者,朱见深那混小子虽痴情,却并非恋爱脑,后宫也还有太后…… 李青摇了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这时代,婴儿夭折率太高了。 皇家,亦不能幸免。 “皇帝可还有其他子嗣?”李青问。 “这个倒没听说,”朱祁镇摇头,“皇帝立太子时,才会昭告天下,寻常龙子出生并不会大张旗鼓,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倒也是,”李青轻声自语:“看来我得回去一趟。” 朱祁镇道:“那混小子就快回来了,也不知道能在家待多久,你不等等他?” “嗯,也成。”李青点头。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弘治是啥时候出生的? 死的这个是弘治吗? 若真是他,那从他开始,大明的皇帝可就都要换了,是好是坏呢?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貌似大明历史上有个弘治中兴的说法,不过,如今的大明跟历史上截然不同; 好好坏坏……但总体而言还是走上坡路的,并未中途出现断崖式下跌,基于此,也不存在中兴的说法了…… “先生,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啊?” 李青摇了摇头,不再为既定事实,以及未知的事烦忧,举杯道:“没什么,喝酒吧。” “敬先生。” … ~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入眼生机勃勃,李青欣然的同时,也在感受今年和去年的不同; 嗯…并无太大不同,至少他没明显感觉出来。 这让李青安心许多,说明即便大明真会遭遇极寒时期,也会在很久以后才会到来,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其实,他并不怎么慌,毕竟……历史上的大明比现在的大明差太多了,都还坚持了两百七十余年; 从时间线看,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到,还早着呢…… 李青忙着写作,在写作之余也会放松放松,比如:西苑听戏,青楼听曲儿……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进入三月份儿。 气候愈发缓和,毕竟四月就立夏了,现在中午都有点儿小热,百姓们褪去了棉衣,不复臃肿; 柳绿花红,清清爽爽,江南特有的风情再现,李青还真有些乐不思蜀。 ~ 三月初十,李宏一路疾行,终于赶回了金陵。 看着门匾上的《永青侯府》四个大字,他难掩激动,三年了,整整三年不曾回来了。 这一刻,他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感。 这么久不回来,婉清妹妹她会不会怪我?还有那难搞的老丈人……李宏踌躇起来。 突然,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都到家了,怎么还傻站着啊?” 第106章 为老不尊 李宏一寸寸转过头,待看到真是干爹,喜得都跳起来了: “干爹,你啥时候回来的啊?你去哪儿了啊?” “瞧你,都当将军了,怎么还是一副急性子。”李青笑道,“走,回家说。” “哎,好。”李宏喜滋滋答应,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干巴巴道:“干爹,一会儿我那老泰山发飙,您可得帮忙看着点儿。” “你怕他?” 李宏脸上一热,嘴硬道:“那有什么可怕的啊?真打起来,我一拳能打……咳咳,这不是怕婉清妹妹难做嘛。” 李青好笑道:“老泰山我帮你搞定,不过那杯碧螺春,只能你自己顶。” “碧,碧螺春?” “走了。” “呃…好。” ~ 前院。 朱祁镇正打拳,当初他跟小老头学了些皮毛,没事儿经常练上一练; 这不女婿快回来了嘛,打不打另说,准备工作得做足了。 李青领着干儿子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突然恶趣味儿上来,叫了句: “老登,黄毛来看你了。” 朱祁镇一怔, 李宏也不明所以。 但,不重要了,老丈人和女婿已经确认了眼神。 朱祁镇瞬间血压飙升,吼道:“崽种,直视我!” 李宏本能后退,完全不似刚才豪言壮语时的模样,忙拉李青衣袖,“干爹,干爹你说两句。” 瞧个给你吓的,真没出息……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抄起手,袖手旁观,一副吃瓜群众模样。 他都打过招呼了,再说,朱祁镇也不会真如何。 女儿守了几年活寡,当爹的能不生气嘛,挨两下让其出出气也不为过,毕竟……站在朱祁镇这个老父亲的立场,李宏着实过分了些。 干爹你说话不算数……李宏心中气苦,脸上却是堆满了笑:“老登…啊不,岳丈,我我…容我先把战马拴好。” “不用栓了。”朱祁镇拳头对撞,一步步逼近,“老子沙包大的拳头等不及了。” “还是……栓上吧,我怕不安全。”李宏忙战术性后撤。 见状,朱祁镇立时加快步伐,迅速接近李宏。 李宏本能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就要策马狂奔,但马鞭终究没能落下,他也苦笑着下了马。 迎接老泰山那沙包大的拳头…… 半刻钟后,李青上前道:“差不多行了,真打伤了心疼的还是你闺女。” “……”朱祁镇恨恨收了手,“这次回来多久?” 李宏见过了这关,顿时放松许多,回道:“皇上放了我半年假,除去路上耽搁的时间,小婿能在家待近五个月。” “然后呢?” “呃……然后小婿也不知,看皇上具体安排。”李宏讪笑着说。 “就还让我闺女守着你呗?” 李宏小声道:“皇命难违……” “少拿这个压我,我问你,你咋想的?”朱祁镇恨恨瞪着他,“就一直这样?这跟丧夫有啥区别?” “这个……”李宏沉吟了下,道:“岳丈放心,十年之内我一定能混出名堂,不会再东奔西走,到时候……” “十年太久了,最多跟你五年时间。”朱祁镇说。 “这……”李宏有些为难,“小婿尽力而为。” “这还差不多。”朱祁镇脸色依旧臭臭的,却也没再进一步逼迫,亦无让李宏做出承诺。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难度,他要的只是态度! 李青见疙瘩解了,笑道:“走,去屋里说。” 三人走进客堂,刚落座不久,话还没说上几句,朱婉清闻讯便抱着儿子赶来。 “宏哥……” “清妹……” 李青摸了摸鼻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没好气道:“我俩还在呢,你们收敛点儿。” “就是!”朱祁镇亦是不满。 两人:“……” 朱婉清闹了个大红脸:干爹可真讨厌…… “宏哥,这是咱们儿子。”朱婉清朝儿子道,“儿啊,叫爹。” 幼童盯着老子看了会儿,一脸茫然,事实上,他也还不会叫呢,毕竟也是近一段时间才开始教他。 李宏不管那些,上去便要抱,吓得幼童只往娘亲怀里钻。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德性,瞧把我外孙吓的……”朱祁镇上前抱过孙子,逗弄起来。 不多时,幼童便止住了哭,咯咯笑了起来。 李宏见状,又羞又愧,搓着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青好笑道:“小别胜新婚,何况你们这一别就是三年,别在这儿杵着了,去做些该做的事。” 朱婉清:(????) 朱祁镇:(??へ??╬) 李宏:(* ̄︶ ̄)还得是干爹。 三年,整整三年,整天跟大兵混在一块儿,面对这如花似玉的俏媳妇儿,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终究是当着岳父的面儿…… 他讪笑道:“今儿我下厨,咱们一家人好好喝一杯。” 朱婉清红着脸点头,声细如蚊:“那我让人去请公公婆婆。” 小两口急急走了出去。 离中午还早着呢,耽误一时三刻没关系。 两口子借着做饭名义,回了别院儿…… 朱祁镇一边逗弄着外孙,一边幽怨瞪着李青,气道:“你说你有一点儿长辈的样子吗?” “都是过来人,你至于吗?”李青好笑道:“李宏没回来你闺女守活寡,人都回来了,你闺女还守活寡,那他不白回来了吗?” “你……你为老不尊!” “行吧行吧。”李青懒得跟他掰扯,上前捏了捏幼童小脸儿,“来,让爷爷抱抱。” 幼童跟他已经熟络了,张开小胳膊,身子朝他倾斜。 李青一把抱起小家伙儿,举高高,“走喽。” “咯咯咯……”伴随着幼童笑声,客堂安静下来。 朱祁镇茫然四顾,外孙闺女全不见,就剩自己个儿了,不由气结。 “啪!” 他恨恨一拍桌子,感觉李青走远了,骂道:“李青这厮,欺我太甚!” “娘的,爷俩没一个好东西,包括对门那个……”朱祁镇骂骂咧咧,一通输出。 最后,找他的小钱寻求安慰去了…… 中午,李父、李母来了,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老两口也很开心。 午饭气氛融洽,笑语不断,李青坐大家长位置,频频举杯…… 饭后,李宏去了对门,弥补不能侍奉父母的亏欠,朱婉清也抱着儿子跟了去,连着住了几日,一家三口才回永青侯府。 李宏给人的感觉有些像赘婿,但实际上并不是。 因为永青侯府是李青的,而他作为李青的继承者,日后不但要继承李青的爵位,侯府也一样要继承,这是他的家。 可话说回来,在外人看来,这是朱老爷的府邸,李宏住的是老丈人的家,就是赘婿,尽管两家对门。 为这个,李父还特意找到李青,想让他做个公正。 但朱祁镇不干了,咋?做老子的赘婿就那么丢人? 为此,俩人差点儿打起来。 李青也是够够的,好一顿说,才算稳住了俩货。 ~ 李宏过了一段时间的没日没夜,总算消停下来,没那么忙了。 见状,李青向他了解了下,进几年的军事情况。 凉亭下, 父子俩品着茶,说着国家大事,朱祁镇想融进来,阐述自己观点,但几次想开口发言,都被李青给怼了回去。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都掌蛮了是吧?” “可以这么说。”李宏点头,“都掌蛮的族群被尽数赶了下来,山上寨子尽数焚毁,朝廷给他们安排了新去处。” “安排哪儿去了?” “比较分散,有的在辽东,有的去河套,还有一部分被流放戍边。”李宏道,“孩儿回来时政令才下达,待实施落地,至少也得下半年了。” 李宏笑着说:“这一仗下来,各地土司明显老实许多,各土司首领都向朝廷示好,表示严格服从国策、律法云云; 总之,这一战下来,至少二十年内,大明将不会再有内乱。” 李青颔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辽东方面呢,听说又揍了一顿女真人,打的是谁?” “建州女真!”李宏说着,挠了挠头:“其实吧,自第一次对他们犁庭扫穴后,建州女真残余一直很老实,并未闹事……闹事的是海西女真,但皇上下的旨意,却是打建州女真……” 他苦笑着说:“当时,孩儿一度怀疑是圣旨写错了。” “到底错了没?” “没,皇上就是要打建州女真。”李宏讪讪道,“干爹,你说这是为啥啊?” 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吹了风……李青清了清嗓子,笑道:“伤十指不如断一指,皇上这么做,自然不为错。” “这样么……”李宏将信将疑。 “对了,河套那边儿如何了啊?”李青问。 李宏定了定神,道:“河套发展很好,目下不仅能自给自足,还有剩余,且还是交了税的前提下,人口也在增长……” 顿了顿,“孩儿在河套没待多久,就被皇上叫回来平都掌蛮之乱了,不过,据抚宁侯朱永说……草原局势有些明朗了。” 李青精神一振,急问道:“是不是草原有统一迹象?” 李宏怔了下,心悦诚服:“干爹在大事上,果然眼光独到……” “少拍马屁,说重点!”李青满脸严肃。 第107章 日记再续 李宏很少见干爹如此,当下认真起来:“干爹你先别急,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嗯,你详细说。”李青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下野不过才三年有余,还不至于变天。 李宏说:“瓦剌一分为三,最强的嫡系部分,随着这些年朝廷的贸易扶持减少,疲态渐浓,而鞑靼……又冒了头儿; 当然,现阶段瓦剌嫡系在草原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只是,总体而言在走下坡路,鞑靼却是发展迅速……” 李青听完,眉头微微皱起。 鞑靼冒头、甚至崛起,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这是没办法的事,瓦剌终究是外来户,昔年朝廷那般扶持,他们都统一不了草原,如今减少扶持力度,定然走下坡路。 不过他有些不理解朱见深的操作,当初瓦剌一分为三,局势不明,鞑靼又不显,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才减少扶持; 如今这般……是了,这混小子,是打着出兵的心思。 李青吁了口气,问:“这些你可有禀告皇上?” “说了。” “他作何反应?” 李宏道:“孩儿回来前,皇上就已重新修订了和瓦剌嫡系的贸易,预计入冬前就能落地实施。” 还好,这小子拎得清……李青稍稍放了心,抿了口茶,问: “你近两年在河套待过,对草原局势有什么看法,亦或……感受?” “看法吗……”李宏沉吟了下,斟酌道:“干爹,孩儿以为草原必将统一,无法阻止。” 李青没有反驳,“说下去。”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纵观历史无不是如此,”李宏说道:“太祖将他们打了出去,太宗打得他们闻风丧胆; 宣宗采取拉一个打一个,里挑外撅的策略,使其窝里斗;自宣德朝,历经正统、景泰、以及成化这些年,都维持了过来,大明也获益良多……” 李宏叹道:“但,想永久延续这种策略显然不可能,瓦剌盛极而衰,鞑靼触底反弹……这些都是早晚的事; 数十年了,大明能维持这么久已是难能可贵,以后怕是……不行了啊。” 李青缓缓点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呃呵呵……都是干爹教的好。”李宏矜持笑笑,道:“不过,即便草原统一也无甚打紧,他们没能力再入驻中原了,大明国力昌盛,又有坚城利炮; 仅是防守,就能拖垮他们。”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只是下策。”李青摇头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他们统一; 就算实在无法阻止,也得让他们统一的难度加大,进程更缓。” “对了。”李青问道:“这些你可有跟皇上说?” “呃…没有,不过皇上英明,也无需孩儿说。”李宏干笑着解释,这么尖锐的话,他可不敢乱说。 李青叹了口气:“行吧,看来我是该回去一趟了。” “干爹,恕孩儿直言,在这种大势面前,个人的努力实在……微乎其微。”李宏迟疑着说。 李青哈哈一笑:“微乎其微的事做的多了,也是能影响大势的!” … 前院门口。 “干爹,你这就要走了?”朱婉清诧异,有不舍,亦有惊喜,“干爹您一定要早些回来呀。” “朝政方面有些问题,我不去不放心啊。”李青给几人解释,笑道:“我尽量。” 朱祁镇问:“具体啥时候能回来?” “我哪儿知道?”李青好笑摇头,“不过……也不会用太久。” 李宏最是了解干爹,也了解朝政,并未挽留,只是牵出自己的战马,“干爹,骑这个吧,它很快的。” “不用,干爹赶路太费马。”李青摆手拒绝,于武将而言,战马的作用犹胜趁手兵器; 寻得一匹上等好马,并与之建立一定默契,可不是件容易事,李青不想横刀夺爱。 “好了,不用送。”李青做出承诺,“忙完,我会再回来一趟。” 朱婉清问:“然后……又要出去云游?” 李青只是笑笑,抬步出了侯府。 ~ “宏哥,你跟干爹说什么了,他又要去忙?”朱婉清好奇问道。 “朝政上的事,你一妇道人家……”察觉到来自老丈人的危险目光,李宏忙道:“岳丈,小婿突然想起有些事,失陪失陪……” 说罢,转身出了侯府,跑对门避祸去了。 “这兔崽子,一点做驸…赘婿的觉悟都没有,简直放肆!”朱祁镇心气儿不顺,“瞅他就来气。” 朱婉清却道:“爹爹你清醒一点行不,你就一富家老爷,我也不过是富家小姐,真若论,还是咱家高攀了呢……” “你闭嘴!”朱祁镇恼羞成怒,骂道:“可真是女大不中留,走走走,去孝敬你公公婆婆去吧,以后别回来了。” “你看,又急……” “你再说?” “……不说了,不说了。”朱婉清连忙摇着双手,笑嘻嘻道,“闺女可是爹爹的小棉袄,不说公公婆婆,宏哥也比不上您。” “是吗?”朱祁镇嘴角歪了歪,旋即脸又一沉,哼道:“说吧,又有啥事求爹爹?” 朱婉清干笑道:“爹爹英明,干爹写的那些东西我想看。” 李青在时,她不敢表露,李青都走了,她自然无所顾忌。 在这个家中,除了李青,她还真没怕过谁。 “那不是给你看的,你一妇道人家看那个干嘛?”朱祁镇皱眉。 朱婉清气结,哼道:“刚宏哥这么说我,你还生气,现在你不也一样,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朱祁镇有些下不来台,怒道:“臭丫头,信不信老子揍你?” “你打,你打!”朱婉清把脸凑上去,“只要你狠得下心,随便打。” “你……”朱祁镇举起的手晃了又晃,却始终不舍落下去,气急败坏道,“造孽啊!” 朱祁镇哼道:“那些东西不是你一个女子该看的,你看那个做甚?” “女儿想知道一些事情。”朱婉清说。 “好奇害死猫,有些事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朱祁镇转身便走,幽幽道:“收起你的好奇心,不然老子真揍你。” “爹爹……”朱婉清忙追上,“干爹允许我看的,他之前就让我看了。” “那是你偷看的。”朱祁镇沉着脸说。 “咦?爹爹你怎么知道?”朱婉清惊诧了下,随即恍然:“原来,干爹早就知道……我明白了,他就是故意让我看的……” 说到这儿,她可来了劲儿,“爹爹,他就是当年的永青侯李青,是吧?” 朱祁镇顿住脚步,想了想,突然道:“你想看就去看吧!” 他取出钥匙,“在藏书阁最里面,最下一层书柜的箱子里,好了,再多逼逼一句,老子大耳瓜子抽你!” “……好哒。”朱婉清目的达到,喜滋滋去了。 朱祁镇望着她的背影,咕哝道:“既然先生都说她大概猜到了,也没隐瞒的必要,反正早晚要摊牌……” 他少年时期就遇到了李青,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太清楚李青是什么人了,他知道,李青放不下。 不然,李青也不会一听说朝政有问题,就立即赶赴京师。 朱祁镇明白,以后大明有恙,李青肯定会来医,而这里……就是他快速起势的资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青再厉害,也得需要一个跳板,不然,会无端浪费太多精力。 所以,李青的秘密终究是要传承下去的,这一点,朱祁镇看得透彻。 不过,李青也说了窗户纸暂时不要捅破,朱祁镇不好多嘴。 “呵呵……她既然喜欢猜,就让她猜去吧。” 朱祁镇一脸恶趣味,嘿嘿笑了起来…… ~ 【此一战,北元皇帝、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嘛、皇子、公主……被俘虏; 共计俘虏士兵:七万七千五百二十五人; 牛羊牲畜十五万有余;金三百余万两,银八百余万两……】 “续上了,终于续上了……”朱婉清一脸满足,一边感叹这一战的战果之丰厚。 “梁国公蓝玉可真太厉害了,不知宏哥以后比不比得上……”朱婉清惊叹之余,也不免在心中做对比。 看了看厚度,她一脸满足,这次怎么也够她看上一阵子了。 … ~ 五月初,皇宫。 朱见深忙完朝政,准备放松一下,正在去安乐堂和找贞儿姐之间徘徊不定时,一小太监匆匆进来, 细声细语禀报:“皇上,永青侯求见。” “永青什么?”朱见深没太听清。 “永青侯!” “什么青……永青侯?”朱见深猛地站起,急问道:“是李青回来了?” 小太监被吓了一大跳,讷讷道:“是……锦衣卫说永青侯回来了,在宫门前候着呢。” 朱见深狂喜:“快宣快宣……不,朕亲自去接他。” 这厮总算回来了……朱见深突然有种靠山回来了的感觉,再也不是他一个人了。 一刻钟后,宫门前。 朱见深见果真是李青,顿时心头大定;他安乐堂也不去了,贞儿姐也不找了,拉着李青就往宫里走。 … 李青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圈子里传开了。 对此,很多人都是崩溃的。 不是…你咋又来了?没完了嘛…… 第108章 朱见深的想法 御书房。 清茶备上好,朱见深屏退左右,拉着李青攀谈起来,询问他这几年去哪儿了,干啥了云云…… 李青没什么耐心,随便解释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皇上,草原有统一迹象,你可知道?” 朱见深怔了下,“是李宏跟你说的?” “嗯,你知道对吧?” “知道,”朱见深点头,“不过,对此朕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里挑外撅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朕也只能通过加大贸易,保证瓦剌不死,尽量拖下去。” “除此之外呢?”李青眉头微皱:“你就没做其他规划?” “当然做了。”朱见深道,“这些年大明对草原的策略,虽无法延续下去,却也可以利用起来。” 李青扬了扬下巴:“说下去。” 看在你刚回来的份儿上,朕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朱见深点点头,继续说: “数十年的贸易下来,得到实惠可不止有瓦剌,鞑靼也一样从中捞到了好处,只是没瓦剌那么大而已,尤其是那些上等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朱见深说道,“事实上,他们已经离不开大明的货品了,如茶、盐、铁锅等; 即便事情真到那一步,影响也不大,朕只需全面掐断贸易,就能让他们万般难受。” 朱见深嘿嘿笑道:“大明有坚城利炮,还怕了他们? 打又打不过,没大明的货品他们又生存艰难,只能老老实实称臣!” 李青摇头道:“看似有道理,实则可行性并不大,只要有利可图,便会有人去做; 你停了贸易,自然会有人暗中走私。” “谁敢?” “当利润足够大时,敢做的人会有很多。”李青哼道:“你真以为,只有文官贪污受贿?” 朱见深面色一僵,讪讪道:“朕当然也考虑过边将走私,不过,即便那般,也无太大影响; 边将又能走私多少东西?根本没法跟贸易比!” 李青叹道:“你错了,大明商品根本不用满足草原所有人,只需满足上层一小撮就成; 因为执掌话语权的就那一小撮,而他们,反而可以借此来挑动下面人仇视大明!” 李青叹道:“诚然,即便是那般,也不足以动摇大明根本; 但,大明每年都不可避免的会有百姓遭殃,以及庞大的军费支出,常年累月下来……这个账,你可有算过?” 朱见深呆了呆,脸色难看起来。 想了好久,他也没想出破局之法。 “先生可有妙计?” “妙计谈不上,倒是有一招烂计。” “怎么说?” “去一路军,搅局!”李青说。 朱见深沉吟少顷,苦笑道:“先生这回可真是……烂计啊,永乐朝打的那般狠,都无法根治问题……” 顿了下,“当然了,朕也是想出兵的,不过眼下不是时候,对草原,要么不打,要打,就得来上一次狠的。” 朱见深道:“朕有个想法,先生你听听如何。” 李青压下要说的话,颔首道:“你说。” “这次都掌蛮之事,对朕深有启发,朕欲大规模对内用兵,将困扰大明百年之久土司问题彻底解决!”朱见深沉声道。 “你是说……全面改土归流?” 朱见深一呆,随即叹服:“先生果非常人,却是如此,这样既能解决大明内部问题,也能通过战事练兵,让大明军恢复到洪武、永乐朝的巅峰实力!” 他意气风发:“届时再挥师漠北,给他们来个狠的,至少能让其安分一代人的时间。” 李青欣然点头:“你这思路不错,很有可行性!” “就……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皇上英明!”李青宠着他,对于这样的皇帝,李青乐意宠一些。 舒服了……朱见深歪了歪嘴,“先生也详细说说…你的烂计吧!” “……大明不能明面上出兵,我的意思是以夷制夷!”李青道,“准确说,是用河套那边的草原人。” 朱见深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谁来带领呢?” “我!” “啊?”朱见深嘴巴张老大,“你?” “不行吗?” “不是…你这岁数……能行吗?”朱见深皱眉道,“再说了,这不是一日之功,且你也不合适……” “我有一人选!” “谁?” “和勇之子,和忠!”李青说:“他是纯正的草原血统,他做明面上的将军,私下我来统筹全局……” 听完李青的布局,朱见深缓缓点头:“可行倒是可行,但……朕还是觉得,你留在京师更有用。” 李青呵呵一笑:“皇上,这都成化九年了,你还没掌权?” 朱见深脸上一热,讪讪道:“掌权了,但你在不是更好些嘛?” “你就是想轻松一些罢了。”李青嗤笑,“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跟个巨婴似的?” “巨婴……”朱见深品着这个词,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但他没反驳,不知怎地,他对李青的确老是产生一种依赖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李青沉吟道:“我去和勇家一趟,尽量快一些。” “好吧。”朱见深无奈道,“也尽量早些回来,可别硬顶,扛不住就说……别死了。” “放心吧!”李青笑道,“这世上,还没人能杀我呢。” “……呵呵。”朱见深撇撇嘴,不置可否。 不过李青回来,终究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朱见深起身让人准备酒菜。 ~ 不多时,两人就喝上了。 一阵推杯换盏后,朱见深话又多了起来,不过都是在问李青这几年情况。 李青敷衍了几句,也关心起朱见深近几年状况来了。 “皇上,你如今……可有子嗣?” 朱见深抬手挥退侍候着的小太监,这才道:“也就是你了,换旁人我可不告诉他。” “……这么说,是有了?” “嗯,不过不在宫里。”朱见深点头。 “万贵妃知道吗?” 你还有脸提起她?朱见深幽怨地瞪了李青一眼,闷声道:“知道,去年年关时就知道了。” “她知道?那皇子还在……咳咳,皇子在哪儿?”李青问。 “咋?你想见见?” “嗯…”李青想了想,道:“我也想见见皇贵妃。” “……你想做甚?”朱见深警惕起来,“朕公私分明,可没有因为她误了朝政!” “有些话想跟她说。” “跟朕说也是一样。” “……不同意就算了。”李青起身便走。 “哎哎,你这人咋这样,好好说话不行吗?”朱见深一脸无奈,“成吧,回头朕让你见一次,不过先说好,你要是想把她弄走,朕可跟你没完。” 李青好笑道:“放心,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我没那么无聊; 这酒还是不喝了,我想见皇子一面,对了,皇子叫什么?” “还没起名字。” “啊?”李青惊诧,“你这也太……为何啊?” 朱见深叹道:“朕现在不想让暴露皇子之事,一旦让百官得知,定要吵着立太子,想想就头疼……” 李青皱眉:“我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没忘,说太子小时候让朕亲自带。”朱见深道,“但朕没想立他做太子。” “这……又是为何啊?” “你不知道,他…他娘不是汉人。”朱见深说,“是当初大藤..峡平叛的瑶..族人,大明储君,未来的天子……这是诟病。” 李青一想也是,便也没兴趣儿看了。 “那我就不去了。” “别啊,朕正想去安乐堂呢,陪朕一起吧。”朱见深笑道,“那小家伙儿超可爱的,嘿嘿……” 李青无语,他不想看人晒娃,但架不住朱见深生拉硬拽…… 要说朱见深也够谨慎的,跟做贼似的,不仅换了衣服,座驾也改换了顶不起眼的小轿子,走的都是宫中采办出行的偏门,李青瞧着都好笑。 “不是,用得着这样吗?” “谨慎一点能避免诸多麻烦,总比一群人跪宫门,求立国本来的好。”朱见深说道,“还有就是,朕的两个儿子都夭折了,朕有些……担忧。” 李青笑容一凝,“有人谋害?” “应该也不是,”朱见深微微摇头,“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李青却不肯放弃,问:“你有无怀疑对象?” “怀疑谁啊?”朱见深苦笑,“给太子治病的庸医,朕审也审了杀也杀了,一无所得; 谋害太子不符合任何人利益,没人会这么做。”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你若真没丁点儿疑虑,何故有此担忧?” “朕……”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朕确实没疑虑,不过,贞儿她……唉,不说也罢。” “哪有话说一半的?”李青不满,“快说快说,不然我可喊了。” “你……”朱见深气结,“果然,你遭人恨不是没有原因的。” “得了吧,我遭人恨还不是因为大明?”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她怀疑是谁?” 朱见深吁了口气,低声道:“太后!” “啊?”李青一脸怪异,心道:万贞儿脑子抽筋啦?这话也有人信? 但,朱见深接下来的话,还真让他产生了一丝怀疑。 第109章 臭弟弟,你可真行 婆媳关系水火不容,母子关系僵到极点,周氏有太后之名,然太后之权却大受掣肘…… 在这种情况下,不排除周太后想通过太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权势。 万贞儿的怀疑并非无端猜测,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就没有嫌疑了。 嗯…也不排除贼喊捉贼的情况! 可从朱见深的言语中,又似乎这就是个意外…… 考虑到谋害太子的风险,回报;李青一时间也拿不准,不禁暗自摇头:宫里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可真多…… 安乐堂。 大内侍卫统领叩响门,大门很快打开。 奴婢行礼:“见过皇老爷。” “嗯。”朱见深颔首,转头朝李青扬了扬下巴,“走吧。” 李青点头,走进宅院。 这处宅院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中规中矩的二进院儿,该有的都有,瞧着比较紧凑。 ‘铛铛铛……!’朱见深敲门,“小纪开门,是朕!” 李青被这操作搞得一头雾水:怎么大白天的还锁门?伺候着的下人们不是太监就是宫女,用得着这么避嫌吗? 朱见深看出他的诧异,解释道:“她不放心下人伺候皇子,除了必要时,一般情况下,她不让奴婢们进去。” “呃…好吧。”李青不理解,但尊重,问:“那……是让小皇子出来,还是我进去。” “进去吧。”朱见深笑了笑,“先生不是外人,这里又不是皇宫,不用太过拘泥。” 说话间,院门打开。 李青不由目光一凝。 朱见深也大感惊诧:“贞儿,你怎么在这儿?” “臣妾闲着无聊,便来妹妹这儿坐坐。”贞儿解释,看到李青她不由震惊:天呐,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坦白说,贞儿对李青是排斥的,一方面来自之前被安排的怨气,但,更多的是害怕李青。 她太清楚李青的手段了,也深知这是个敢掀桌子,甚至胡作非为的人。 贞儿相信,李青这厮真敢弄死她。 对这样的煞星,她如何不怕? 之前夫君登基之初,需要人来辅佐,她不好表达什么,可现在夫君都掌权了,李青自然就变得可有可无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永青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贞儿干笑着说,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今日刚回来,都还没回家呢。”李青怪异笑笑,“娘娘似乎不欢迎我回来啊?” “哪里哪里,”贞儿干笑道,“永青侯乃国之重臣,皇上之肱骨,能回归朝廷是皇上之福、社稷之幸呢。” 朱见深见气氛有些僵,笑道:“都别在门口杵着了,咱们进去吧。” “皇上请进。”贞儿忙错开身,扬声道,“妹妹,皇上来了。” 李青瞥了贞儿一眼,迈过门槛走进后院儿。 很快,他就见到了朱见深口中的那对母子。 女子二十出头年纪,模样清秀,俏脸素白,称不上惊艳,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幼童比永青侯府的小家伙儿大了一丢丢,看其模样已有三岁,小脸儿肥嘟嘟,白净透红,极是可爱;正瞪着圆滚滚,不含一丝杂质的大眼睛,盯着李青这个陌生人看。 这是他见过,第二个长胡子的男人。 李姑娘也面带惊讶:皇上怎么领着个男人进来了?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朱见深介绍道,“小纪,这位是永青侯,李青。” “永青侯?”李姑娘怔了一下,忙道:“小女子有礼了。” 她没见过李青,却听说过,永青侯的名头即便是在宫里面,那也是响当当的存在。 呃,皇帝女人,跟我见礼?李青只觉今日处处透着怪异。 到底还是要给皇家一些颜面,尤其是在外面,李青拱手:“娘娘折煞臣了。” 贞儿解释:“皇上并未册封妹妹。” 她看向朱见深,“皇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册封妹妹啊?” 朱见深悻悻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时机成熟她们母子进宫后再册封,”说着,朝李姑娘道,“小纪,先委屈你一下。” “嗯…没事的。”李姑娘小声说:“臣妾很知足了,不用册封什么的。” “呵呵……欠你的,以后统统补上。”朱见深放了句空炮,上前一把抱起小家伙儿,对李青炫耀,“是不是很可爱?” “嗯,很可爱!”李青好笑点头。 他对看娃没什么兴趣,不过,他对贞儿倒是兴趣极大。 :这女人跑这儿来干嘛? 李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朝贞儿说:“娘娘,借一步说话。” 贞儿心中一突:他想做甚?我早就是好人了啊! 她不想借,却又不敢拒绝,只好看向朱见深。 朱见深微微颔首。 ……臭弟弟,你可真行! 贞儿无奈,只好径直走向一旁,却不出后院大门,对李青,她害怕居多。 她没敢走远,恐李青对她不利,只走了十几米,在一棵大树后停下。 看李青跟上来,她咽了咽唾沫,讪笑道:“永青侯有何话要跟本宫说?” “你来这儿干嘛?”李青问。 “宫里待着无聊。” “嗯?” “……我没说谎。”贞儿心慌慌的,也有委屈:“皇上独宠我一人,不肯雨露均沾,太后讨厌我,嫔妃孤立我,我都没人说话……” “当然了,小皇子可爱喜人,我也喜欢的紧……”贞儿结结巴巴的解释。 李青见她不似说谎,沉吟了下,问:“你经常来这儿?” “也不算经常吧,偶尔……好吧,每个月总要来上几天。”贞儿说。 “……”李青摸了摸鼻子,问道:“持续多久了?” “半年了,”贞儿不敢扯谎,道:“去年年底我第一次来,打那以后,我无聊时就过来看看。” 闻言,李青对她的怀疑,顿时大减。 这么久的时间,真想作恶的话,那娘俩不会一点事儿都没有,从刚才母子表现来看,对贞儿明显也是信任且亲近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贞儿没有作案动机。 她都这岁数了,以朱见深的宠爱,她能怀孕早怀了,这点她不会不清楚。 显然,她也已认命,她要是自己能生,何必喜欢别人的孩子? 这么看的话,皇太子的夭折,应该也与其无关,毕竟,朱见深都让她亲近皇太子了…… 李青缓缓点头,问道:“你怀疑,皇太子的薨逝有蹊跷之处?” 他怎么啥都给你说啊?这一刻,贞儿竟吃起了醋。 醋意大发的她,却也不怕了,哼道:“怀疑,咋啦?” 李青没在意她的态度,继续问:“你怀疑是太后所为,有何证据?” “有证据都实锤了,还怀疑什么?”贞儿翻了个白眼儿,“不过,这很有可能,皇上从不听她的话,她这个太后,莫说跟当初的张太后比,便是比之孙太后,也远远不如……” 贞儿对婆婆的怨念不是一般深,说话极为不客气: “其他不说,人孙太后虽也比不得张太后,但人家受宠啊,不似她,太上皇不喜,皇上亦不跟她一心;夫君不亲,儿子不爱,我看她就是心理扭曲……” 李青叹了口气,“你这都是臆想,并无证据!” “信不信随你。”贞儿说起伤心事,满脸落寞,“永青侯可还有别的事?” “还记得我之前叮嘱你的话吗?”李青问。 “记得,”贞儿闷声道,“以前我没得选,以后请我做个好人……”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诧道:“不是吧?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害了皇太子吧?” 李青耸了耸肩,没否认。 贞儿气道:“不是,我图什么啊?这不是作死吗?” “行了,记得我叮嘱你的话就可,你有今日已是难能可贵,莫要自误才是!”李青沉声道,“你别看我年纪大了,想弄死个人并不难。” “你这话敢不敢当着皇上面说?” 李青嗤笑:“你把他叫来,我再说一次。” “你……” 贞儿终究没敢付之行动,她清楚李青的性格,知道他真敢。 “放心好了,以前那是跟着孙太后身不由己,如今…唉,我现在啥也不想了,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能折腾焦什么?” 顿了顿,她哼道:“你若真能耐,不如把本事用在周太后身上。” 李青淡淡道:“做好你自己即可,其他不用你操心。” 正说话间,幼童迈着小短腿儿跑过来,仰着小脸问:“姨娘姨娘,你有糖果吗?” “有啊!” 看到幼童,贞儿神色缓和,取下锦囊拿出一颗糖,正欲喂给幼童,却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射来。 贞儿抬手把糖丢进自己嘴里,口齿不清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李青:“……” 他也觉得自己太那啥了,朱见深可还在这儿呢,再者,万贞儿实在没必要,也没胆子、能力,谋害皇子。 只能感叹:历史不可尽信。 ~ “问完了?” “嗯。” “可还怀疑贞儿?”朱见深问。 李青好笑摇头:“你猜出来了?” “呵呵,”朱见深气哼哼道:“你是有多瞧不起朕?” 咋还蹬鼻子上脸了呢……李青皱眉:“那我走?” “……” 第110章 锋芒依旧 这时,贞儿扯着幼童走来,拯救了尴尬的朱见深。 他一把抄起儿子,也不管儿子乐不乐意,慷慨道:“李青,你抱抱。” “……好吧!”李青伸手抱过小家伙儿,看着那肥嘟嘟儿的小脸蛋儿,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嗯…真软乎。 贞儿馋的直流口水,她就偷偷捏过一次,可软乎了。 幼童不怎么认生,爹爹、娘亲、姨娘就在一旁。 他奶声奶气的说:“你捏我脸,得给我糖。” “吃糖多了对牙齿不好,以后你会牙疼的。”李青说着,又捏了捏。 小家伙儿已经三岁了,可以正常沟通了。 “不给,不能捏了。”他推开李青的手,赌气的说:“放我下去。” “这孩子……”李青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拍完之后,就见朱见深三人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眨也不眨。 “呃……我拍的很轻。”李青脸色讪讪,真是……顺手了,就跟教训干孙子时一样。 朱见深:“……” 他一把夺过儿子,“你别抱了。” 谁稀罕抱啊? 李青也挺无语的,闷声道:“皇上,借一步说话,正经事。” 闻言,朱见深放下儿子,悻悻走向一旁,贞儿、李姑娘也知趣儿地领着幼童进了屋。 李青目送她们进屋,这才走向朱见深。 朱见深正经起来,问:“什么事?” 李青将刚才贞儿控诉周太后的那些话,给他复述一遍,问道:“这些可是事实?” “有夸大成分,却也并非无端捏造,朕是给周家父子封了侯、伯,就这她还不满意……”朱见深叹道:“大明以孝治国,她是朕的生母,朕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冷处理!” 李青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你该不是要弹劾她吧?”朱见深道,“她是朕的生母,你可千万别弹劾她为娘家谋福利,也别弹劾她截留宫中采办经费……可别让朕难做。” 李青:“……” “放心,我不弹劾她。” “那就……好吧。”朱见深有些失望:不是,你那牛逼劲儿呢? 他本还指望着利用李青来敲打一下亲娘,让其收敛点儿,谁料,这次李青竟如此听劝。 大明以孝治国,他身为皇帝,自不好主动找亲娘不痛快,充其量也就是用用冷暴力。 光明正大地对付亲娘,不管谁对谁错,他都要背上污名。 “你还有别的事儿没?” “没了。” “回吧!” “……走了!”李青转身便走。 现在连‘臣告退’都不说了吗,放肆、混账……朱见深震怒,咕哝道:“李青这厮,欺朕太甚!” … 出了安乐堂,李青就近找了个饭馆儿,点了几道硬菜,又要了壶好酒,大快朵颐…… 酒饱饭足之后,前往文华殿…… ~ 文华殿, 李青离开后没多久,刘定之因病去世,考虑到内阁人员变动较大,恐贻误政事,朱见深又额外加了一人。 此时的内阁阁臣分别是:商辂、万安、刘珝、刘吉。 手头上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几人放缓下来,尽量混时长。 朝廷虽无规制阁臣下班时间,但在工作岗位待得久些,显得敬业。 几人品着茶,闲谈起来。 “听说了吗?永青侯回来了!”刘珝开了个头。 刘吉接话,“听说了,下早朝吃了个早饭功夫,就听人说他回来了,那么多人都在传,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二人是后起之秀,心里有想法,但不敢表现出来,想引商辂、万安下场。 毕竟……李青是啥人,可以说人尽皆知,他回来,对谁都没好处。 万安对此很上心,瞥了商辂一眼,问:“商大人怎么看?” “听说皇上都去了宫门前亲自迎接,没人敢拿着皇上的名义,传不实信息,应该是没错了。”商辂和稀泥,并不接招。 开玩笑,得罪李青的话,他才不会说。 今儿说了,恐怕这些个同僚……至少万安这货就得告他一状。 李青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整他一个内阁大学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万安一计不成,又施一计:“那商大人以为,永青侯是否继续在内阁任职?” “这个……”商辂想了想,“不排除这个可能。” “哦?商大人的意思是……永青侯是恋权不放?”万安皱眉。 你大爷,本官啥时候说了……商辂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哼道:“万大人莫要曲解,本官的意思是……” “呦,诸位都在呢,”李青笑嘻嘻走进来,“嘿~又多了两个新面庞,看来咱们内阁又壮大了啊!” 四人惊了一下,忙站起身,拱手道:“见过永青侯。” “少礼少礼,”李青呵呵笑道,“数年不见,诸位别来无恙啊!” 万安笑道:“侯爷倒是越活越年轻,数年不见,依旧健朗,真是…苍天有眼,佑我大明啊!” 他忙拉起自己椅子,“侯爷请坐。” “不用,我就来看看。”李青轻轻摇头。 万安诧异了下,失笑道:“看来商大人判断有误啊,永青侯并非是为内阁首辅之位而来。” 娘的,本官跟你拼了……商辂差点儿没忍住,撕烂他嘴的冲动。 平复了好一阵儿,他才开口道:“侯爷莫听万大学士说笑,下官可没说过那话,真的……” “哎?不要紧,说了又何妨?”万安笑道:“永青侯胸怀若谷,岂会在意这个?” “万安!” 商辂破防,他实在被恶心到了,梗着脖子就要跟万安试吧试吧。 “商辂你要做什么, 真当本官怕你不成?” 文官好打架,犹胜武将。 有时候,高端的权利斗争,也会采取最朴素的争斗方式。 刘珝、刘吉二人忙一人抱住一个,“冷静,冷静啊!” “放开本官!”万安挣扎着往前,“本官倒要看看,谁的拳头硬!” “怕你不成!”商辂也气急败坏,“看本官不撕烂你的嘴。” 刘吉、刘珝苦劝不止,但二人不为所动。 两人见拦也拦了,劝也劝了,可谓是仁至义尽,索性手一撒,要打便打去吧。 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如果能打出个好歹来,更是再好不过。 万安:“……” 商辂:“……” 李青见也打不起来,便息了看热闹的想法,上前说道:“奏疏都处理好了?” “呃…还没。”二人讪讪摇头,恨恨瞪了对方一眼:你等着。 李青拉过椅子坐下,道:“哪些是你们处理过的?” “这是下官处理过的,永青侯请过目。”万安忙殷勤地拿来给李青看。 商辂皱了皱眉,按理说,李青没有这个权限,但…别人都不说,他也不想出头得罪李青。 刚就被万安阴了一下,他正心虚呢,不想再多事。 李青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只是休假,可不是请辞啊!” “呃…永青侯多虑了,下官并未什么想法。”商辂讪讪解释了句,同时,心情也低落下来。 看来这首辅之位,自己还是坐不上。 这几年来,关于首辅之位,他和万安没少争,但皇帝始终举棋不定,不过,商辂觉得自己胜算很大,因为,他接受的是李青的活计。 万安心情也低落,他也觉得自己胜算很大,因为,皇上对他更亲近。 但,李青回来了。 这厮可真行,当初一副不干了的模样,如今却又回来任职,要脸不?是不是玩不起? 两人心中腹诽…… 若是李青再过个五年回来,他们还有信心争上一争,可现在……李青余威并未消退,帝宠依旧无以复加,皇帝亲自去接,足以证明一切。 根本没机会啊! 两人气苦。 李青心中冷笑:内阁大学士我还真不稀罕,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太过安逸,真以为我走了,你们就可以放肆了? 老子还没‘死’呢! 两刻钟后,李青看完奏疏,针对性的提出了自己意见,试几人态度。 万安最先认清现实,表示:永青侯说的对。 商辂暗叹一声,也表示:永青侯的建议更为妥当。 刘吉、刘珝两个新人自然不敢唱反调,紧随其后附和…… 其实,李青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是想让这些人有敬畏心,别太狂妄。 规则之内他不败,规则之外无敌! 这是数十年积累的战绩,也是群臣对他头疼的原因。 真的打不过! 基于此,一般情况下,除非实在忍无可忍,否则没人想跟李青作对。 跟这样的人为敌,他们自问不是对手。 李青对试探的结果很满意,他没有逗留下去,起身道: “本官刚回来还未歇息,就先告辞了,几位留步,留步……”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几人目送他离开视线后,重新回到自己座位,却再也没了闲谈的兴致。 万安、商辂更是看都不看对方,闷头做完自己的事,阴沉着脸离开。 … 是夜,三更天。 李青换上夜行衣,蒙上面,出了小院儿,直奔皇宫。 准确说,直奔坤宁宫。 庙堂之上,李青不轻易用规则之外的手段,但对后宫……尤其是对太后这种级别的存在; 规则之内,他还真不成! 没办法,他只能动用非常规手段。 ‘小深深,可别说青祖不帮你啊……’ … 第111章 制裁周太后 永宁宫。 两口子睡的正香,忽闻外面嘈杂一片,就听人大喊:“有刺客,快保护皇上!” 朱见深猛地惊坐而起,呆愣了片刻,惊怒道:“哪来的刺客?” 说着,他提上鞋子,袍服都来不及穿,只着一身小衣就要出去。 “皇上别去。”贞儿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先摸清情况再说。” 她麻利的穿好衣服,扬声道:“进来禀报!” “奴婢不敢。” “滚进来!”朱见深吼道。 “是…”门被推开,值班太监匆匆进来,“奴婢参见……” “少废话,刺客在哪儿,有多少人?”朱见深怒喝,“都他娘是干什么吃的,竟能让宵小之辈闯入皇宫大内?” 贞儿更为理性,问:“通知人来护驾了吗,刺客抓到了吗?” 值班太监忙道:“回皇上、娘娘,奴婢也不知道刺客在哪儿,有多少人,只是听到有人喊……奴婢已经让人去通知提督大人,以及大内侍卫统领……” 却在这时,又是一阵喧哗:“误会了,不是闹了刺客。” 朱见深更为震怒,咬着牙就往外走,贞儿忙也跟上。 “到底怎么回事儿?”朱见深指着叫得最欢的一个小太监,“你,上前答话!” “是…奴婢遵旨。”小太监瑟缩了下,上前恭敬磕了个头,“回皇上,是太后娘娘做噩梦了,以为是有人行刺,一不开眼的奴婢没搞清状况,就大嚷大叫……” 小太监努力解释着经过…… ~ 大半时辰前,坤宁宫。 周太后睡得正香,忽觉喘不上来气,幽幽睁开眼。 瞬间,她眼睛就睁到了最大极限,瞳孔骤然收缩,眼眶几乎尽数被眼白占据,下巴都要脱臼了……恐惧如汪洋一般,将她整个吞没。 年轻人玄衣玄裤,乌黑长发无风自动,在皎洁月色下,衬得他面庞煞白无比,不带一丝人色……更让周氏惊恐的是他整个人是悬空的。 那一身的煞气,仿若从血山尸海走来,漆黑如墨的眸子不含一丝感情色彩,好似十殿阎罗……不,这就是十殿阎罗。 十殿阎罗亲自来索她命了…… 黑衣人悬在半空,身子前倾,就那么看着她,冷冷地看着她…… 这一幕,远远超出养尊处优的周太后所能承受极限,她头发蓬松,炸立,心脏都在抽搐,面皮直突突,白眼儿翻了又翻,却就是晕不过去。 她想喊出来,但开不了口;她欲将自己蒙起来,却不能动;甚至眼睛都无法闭合,只能被动与黑衣人对视。 黑衣人冷冷说道:“你身为太后,却只为谋私,全然不顾大明江山社稷,我奉正统皇帝之命前来制裁你。” 黑衣人说罢,身体自由落地,缓步上前,修长的手指自袖中伸出,扼住了她的咽喉,逐渐发力…… ‘嗬嗬嗬……!’周太后发出微弱的气音,呼吸愈发不畅,惨白的脸色很快憋得通红。 她清晰的感知出,死神在一步步逼近…… 但,不能言行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接受命运。 她不想死,她想求饶…… 视线一点点模糊,思维也在一点点僵化,她逐渐没了气力,哆嗦着的身子也缓缓平复下来。 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她隐约听到:“这次先带走你一魂一魄,若再执迷不悟,定不相饶。” …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惊动了候在外殿随时进来侍奉的宫女,以及附近值班太监。 很快,就有宫女尖叫:“有刺客!” 这三个字太具有刺激性了,顷刻间便此起彼伏,值班的太监领队闻言,瞬间头皮都炸了,立即让人去跟皇上示警,然后,急吼吼冲进坤宁宫。 到了寝宫,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周太后还活着,只是……她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无法判定她情况如何。 寝宫中,满是周太后惊骇欲绝的声音:“别带我走,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不停重复…… 无论周围宫女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周太后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个劲儿打摆子。 值班太监左看看,右望望,寝宫陈设一切正常,门窗亦无一丝异常,瞬间得出结论——太后做噩梦了。 他连忙求证,果然,宫女们都说并未看到刺客影子,她们听到尖叫就进来了。 有刺客,也是听到别人嚷嚷才跟着别人喊的,但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先喊的第一声。 见状,他哪里还不明白是闹乌龙了。 一想到惊了圣驾的后果,他心肝都在颤,连忙让干儿子去澄清,自己则是一副敬业且忠心的模样,守在太后身边软语安慰…… ~ “混账东西,都没搞清楚状况瞎嚷嚷什么?” 朱见深震怒的同时,也微微松了口气,要真有人能在锁宫之后,深更半夜进入皇宫大内,那他也别睡觉了。 安全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搁谁能睡得着? 贞儿问:“太后噩梦醒来后都说了什么,情况如何?” 前来澄清的太监被皇帝一通骂,正惴惴不安呢,闻言忙回道:“回娘娘,太后说……呃,奴婢不敢。” “朕要你说!” “……太后说:别带我走,我再也不敢了……。”小太监硬着头皮道,“太后惊惧过度,用被子蒙着自己,一直不肯取下,奴婢也不太清楚太后娘娘如何了。” 爽!太爽了! 这老女人终于得到报应了…… 贞儿念头通达,简直都要颅内高潮了。 一时间,她也不困了,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婆婆丑态。 “皇上,太后惊惧过度,我们快去看看吧?”贞儿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一脸着急。 事情闹这么大,朱见深自然得去看看,尽管他对亲娘无感,却也不得不做面子工程。 “嗯,走吧。” ~ 坤宁宫。 朱见深、贞儿携手而来,寝宫汇集了很多人,王皇后、贤妃柏氏等几位嫔妃也在,床头围得水泄不通。 “奴婢参见吾皇万岁。” 一宫女的行礼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接着,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朱见深摆了摆手,郁闷道:“出去,都出去。” “是。” 很快,一众奴婢就退了出去,寝宫立时清净下来,只留王皇后,贤妃柏氏,宸妃邵氏、德妃张氏,以及朱见深、万贞儿。 朱见深的女人不多,至少现在不多,算上李姑娘及被废的吴皇后也就七人。 对皇帝来说,这个数量并不大。 几女微微一礼,个个脸色忧虑,满是关切,“皇上,母后她……” “嗯,朕知道了。”朱见深走上前蹲下身子,皱眉道:“母后,你怎么了?” 许是被男子声音惊到,原本几乎已经平静下来的被子,快速抖动起来,接着,闷闷的嚎叫响起: “鬼,有鬼,不要带我走,我知错了……” 真是太爽了……贞儿暗暗快意。 不过,暗爽的同时,也有些痛苦,憋着不笑实在太难受了。 “母后,没有什么鬼怪,是朕啊!”朱见深耐着性子劝慰道,“你梦到什么了?” 周氏:“错了错了……” 朱见深:“……” 无奈,他只好看向王皇后几人,“皇后,朕来之前母后都说了什么?” 王皇后轻轻摇头:“皇上,臣妾几人来时,母后就已经这样了,臣妾也曾询问过奴婢们,她们来时也是如此。” 这时,宸妃小心翼翼道:“皇上,是不是宫里的猫,招来了什么……” “胡说什么呢?”王皇后瞪了她一眼。 “臣妾失言。”宸妃忙低下头,不再言语。 贞儿却道:“宸妃或许没说错,臣妾常听人说黑猫不祥,母后养的那只就是纯黑的……瞧着就瘆人。” 朱见深不怎么相信这一套,不过,总要拿出个态度来:“着人抓住,打死!” “皇上,这样怕是不吉利呀。”宸妃比较信这一套,“猫有九条命,打死一条还有八条,万一它记仇……不如,送出宫外吧。” 说完,她再次低下了头。 贞儿瞥了她一眼:就你话多,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弄走老女人的心头宝,让她难受就成了。 “宸妃说的也有道理。” 朱见深烦躁地摆摆手:“送走送走!” “母后,母后……” ~ 小院儿, 李青褪下夜行衣,洗了个澡,照着镜子一点点恢复‘原本’样貌。 他不杀周氏并非心慈手软,也不是怕弄死周太后,会引火烧身,他有办法让周氏‘正常’死亡; 不杀,是怕周氏死后,就无人压制受宠的万贞儿了。 现在万贞儿本分,那是因为上面有人,真要给她扫平了障碍,又会如何就尚未可知了。 李青没必要,也不想打破现有的格局,后宫一家独大不是件好事。 当然,他一样可以杀万贞儿,只不过……这女人对朱见深的影响非常大,杀起来容易,但杀了后……就很棘手。 对此,李青也很无奈。 谁让这位是……大明第一深情呢。 朱见深方方面面都很让他满意,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导致朱见深一蹶不振。 那样,就太得不偿失了。 李青不是宠朱见深,而是为了大局考虑…… 第112章 永青侯挂帅,那我户部必须要帮帮场子 “皇上,该上早朝了。” 贞儿提醒。 朱见深看着面前一团被子,只得无奈放弃,苦笑道:“母后,朕去上早朝了。” “错了错了……” “……你们几个,在这儿好好陪母后。”朱见深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臣妾恭送皇上。” 几女朝他背影行了一礼,转过头,大眼对小眼,都是一脸倦意且无奈。 ~ 奉天殿。 群臣面色各异,他们上朝时碰到大批大批的锦衣卫、东厂番子出宫,这显然不正常。 一群人小声议论着…… 站班太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大殿还是乱哄哄的,清了清嗓子:“肃静!” 群臣一滞,旋即议论依旧。 站班太监有些为难,说吧,上次汪直下场历历在目,不说吧,他就是维持秩序的,让皇上看到这一幕,他最轻也得受到责骂。 正自左右为难之际,忽闻噪杂声顿消,他还道是皇上来了,忙一扬拂尘做起手式,却见一六旬老人缓缓踏至近前。 永青侯! 站班太监惊了下,随即心中快意,暗哼:瞧不起咱家,还以为你们多牛呢,人永青侯一来,你们屁都不敢放一个,德性! 娘的,你真是回来上朝的?群臣又惊又气,心里骂娘。 李青站在最前面,比六部尚书都还隐隐靠前一个身位,也不见有人挑刺儿。 少顷,朱见深盯着俩黑眼圈儿,打着哈欠踏入大殿,看到李青竟也来上朝顿时就不困了,郁闷的心情也得到极大缓解。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群臣行礼。 “众卿平身!”朱见深挥一挥袍袖,坐于龙椅之上。 百官呼呼啦啦地起身。 李青最先出班,“皇上,臣有本奏。” “准奏。”朱见深含笑点头。 果然,这货就是属狼的,走到哪儿都要吃肉……群臣暗暗打起小心。 “漠北草原有统一迹象,瓦剌势微,鞑靼再现,大明必须要做出应对之法……”李青侃侃而谈。 他果然又要主张出兵,这俩人可真行…… 一群老家伙开始暗暗想着对策,以便辩驳李青的主张。 却听李青话锋一转,道:“然,攘外必先安内,大明土司问题也迫在眉睫,大规模出兵不太明智,臣恳请皇上采取以夷制夷策略……” 出兵这种事,必须要拿到台面上说,尽管出的兵不多。 李青从不轻易打破规则。 群臣听他如此说,本来紧张的心情缓和下来,也没人唱反调。 一来,让草原人打草原人,他们就没办法打着关爱大明士兵的名义拒绝了;二来,出兵也不算多。 朱见深微微颔首,配合的问:“爱卿以为,谁来担任主帅合适?” 李青微微一笑:“臣不才。” 一句‘臣不才’,在奉天殿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心头震惊。 李青这厮竟要亲自挂帅? 这可真是……太好了! 打赢了,他们也无损失,因为李青已经够牛了,再进一步又能如何? 何况,李青若能再进一步,那就是国公了,倒时他还能参政? 反之,一旦输了,他们就有理由弹劾李青了,打败仗可是大事,即便皇帝不忍重罚,也不得不考虑带来的影响。 若是战死沙场……那,老夫点灯熬油,头发掉一大把,也得给这厮上一个好谥号。 对死人,他们一向很大方。 一群人精神振奋,怎么看,这都对他们有百利无一害。 他们甚至……都在幻想李青为国捐躯了。 永青侯啊永青侯…… 你死! 朱见深暗叹了口气,看向群臣:“众卿以为,李卿所言如何啊?” “此策甚妙!” 吏部尚书尹旻出班,满脸钦佩:“永青侯一心为国,不辞劳苦,实令臣汗颜!” 接着,户部尚书杨鼎附和,“臣附议永青侯之策,如此大事,户部当鼎力支持。” 永青侯出征漠北,俺们户部怎么也得帮帮场子。 “永青侯之能力有目共睹,主帅之位唯他可担此大任!”兵部尚书白圭沉声道。 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万安出班,捧哏:“不做第二人选。”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附议声不绝于耳,可谓是全票通过。 朱见深这还是头一次出兵如此顺利,且户部都不要内帑出一分钱,也不哭穷了。 尚书、侍郎众口一词的表示:一切花销户部买单! 如此众志成城,朱见深自不好拒绝,本来他也答应李青了。 只是……终究有些不舍。 “那就……依诸位爱卿所言吧!”朱见深叹了口气,“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李卿不必着急,粮草器械什么的,准备就绪再说。” “臣遵旨。”李青拱拱手,大殿之上,还是要给皇帝面子的。 顿了下,他说道:“除臣之外,还需立一个草原人为统帅,臣举荐和勇之子,和忠。” 只要能让李青麻溜儿去漠北,群臣才不在乎再立一个统帅,就是再立十个,他们也没意见。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群人无脑附议。 朱见深也顺势同意,毕竟,这是昨日就定下的策略,如今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 坤宁宫。 在诸多儿媳的不断安慰下,周氏的情绪总算安稳了些,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露出脑袋…… “嘶~” 王皇后等一众妃嫔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贞儿也不由目光一凝,眸中闪过惊疑之色。 周太后的脸……全然没了血色,就跟个枯槁老人似的,头发乱糟糟的,发簪什么的早已脱落,看起来跟老太婆一样。 此时的她,同龄的贞儿完全不似一个年龄段儿,婆媳待在一起,再也没有违和感了。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她们惊骇的是……周氏咽喉处的扼痕! 那红彤彤的一圈儿印记,表明周氏真的被人行刺了。 “我滴娘,真有刺客啊!”德妃张氏一屁股蹲在地上,满眼惊骇。 莫说是她,就是一心想周氏出丑的贞儿,也不禁瞳孔地震:天呐!竟真有刺客! 她后怕不已,还好刺客不是冲着皇帝来的,要是刺客去了永宁宫,那……她头皮发麻。 王皇后亦是惊惧交加,颤声道:“快,通知……” “几位姐姐不要惊慌。”宸妃邵氏再次站了出来,她解释道:“这应该是母后自己弄的。” “啊?” 几女大感惊诧,王皇后讷讷问:“这是为何?” 宸妃说:“显然,母后是被邪祟影响了神智,鬼物不能直接伤人……” 她的解释有些专业,众女子不明觉厉。 细想想,她们也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皇宫大内戒备森严,闹刺客的可能性……大明立国百余年,从未发生过。 她们也不认为有人能做到,况且,真有刺客,那也不应该是对太后动手啊! 王皇后放松下来,快步上前,询问道:“母后,你……还好吗?” 几女忙也上前,一脸关切模样。 周氏木讷地看着她们,目光涣散,嘴唇开合却无一点声音。 王皇后满心焦急,要是周太后有个好歹,那她这个皇后可能都做不下去了。 “宸妃妹妹,你懂这些,你拿个主意。” “我……”宸妃顿时傻眼,“我,我也就是进宫前,听街坊邻居说过这些,我哪懂这个呀。”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谦虚了。”王皇后以为她是怕担责,劝道:“妹妹一片孝心,母后醒来定会奖赏你。” 宸妃都快哭了,早知道,她就不吭气了。 “是啊妹妹,你就别藏私了。”几女也在一旁劝。 贞儿冷眼旁观。 宸妃结结巴巴的说:“母后,母后是惊吓过度失了魂魄,还是得请太医……” “啊!”周氏突然尖叫,吓得众女子一激灵。 “我丢了魂魄,我丢了一魂一魄,他带走了,带走了……”周氏喃喃有词了一阵儿,倏地跳起来抱住宸妃,“你,你给本宫找回来,找回来,赏,本宫有赏……” 宸妃哪里见过这架势,当时就给吓哭了。 周氏魂儿丢没丢她不确定,但她魂儿真要飞了…… 好在,朱见深来了,上前给她解了围。 “母后,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朕,朕啊!”朱见深对着亲娘大喊,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他也是服了,这一天天的……可真闹挺! 好半晌,周氏空洞的眼神总算有了聚焦,她愣愣看着儿子,突然又是一声嚎:“我滴儿……” “不怕不怕……”朱见深安慰着她,“都过去了,啊~” “儿啊,母后错了,以后再也不让你难做了,你跟你父皇说说,别让他派人来了。”周太后战战兢兢的说。 朱见深一脸无语:父皇在金陵呢,我咋跟他说? 再说,李青要去漠北,他也不顺道……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苦笑道:“母后,你别疑神疑鬼的了,没事儿了,哈~” “儿子,你就跟你父皇说说吧,母后真的知错了。”周氏哆嗦着嘴唇,颤声道:“他今晚肯定给你托梦,你可得替母后说好话,不然…… 不然,母后怕是活不成了啊!” 说着说着,她痛哭流涕起来,再也没有一丝太后威仪。 昨夜那一幕太过瘆人,她是真吓着了,她没不怀疑那黑衣人的话。 毕竟……太上皇命运如何,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她信了李青的鬼话,笃信是朱祁镇派‘人’来惩治她来了…… 贞儿:好爽好爽! 第113章 成竹在胸 自这日起,周氏的精气神儿一落千丈,她整日待在坤宁宫不出门,因为她笃信自己少了一魂一魄…… ~ 靖安伯府。 李青坐着,和勇半躺着,整个人看起来很萎靡。 才数年不见,这位昔日的鞑靼太师,已然快到了人生尽头。 李青唏嘘不已,和勇却是一脸淡然。 他笑着说:“六十好几的人了,征战大半生还能活这么久,已然难能可贵,没什么可遗憾的,石亨那厮都没熬过我。” 李青目光一凝,“石亨死了?” 他刚回来,还未听说这事儿。 “今年开春走了,”和勇叹道:“武将,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常年作战的武将,一上了岁数,身子骨说不行就不行,今日大口吃肉,明日长眠不起都不稀奇。” 李青沉默…… 良久,他说:“我这次来,有事与你商量。” “以咱们的交情,不用这么见外吧?”和勇失笑,“先生有恩于我,直言便是。” 李青点点头,“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漠北局势不稳,瓦剌势微,鞑靼再现,我已奏请皇上带一路军前去搅局; 嗯…让和忠做统帅!” 顿了下,补充道:“我也去。” 和勇沉吟道:“我儿不过是个锦衣卫千户,让他拿人办案尚且勉强,让他打仗……怕不是那块材料啊! ” “我教他。”李青说。 和勇想了想,道:“先生可否说一下详情。” “可以,”李青没有隐瞒。 这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况且,要用的还是人家亲儿子,李青没有保留。 和勇听罢,不由犯了难。 “先生,这个事儿……它有风险啊!” 李青颔首,“的确是有风险,不过……收益也大不是吗?” “但问题是……”和勇苦笑,“就是因为收益大,所以我才担忧。” “你说说看。” 和勇挣扎着坐起身子,萎靡的神情严肃起来:“我相信先生的能力,也相信先生这一路军,能在草原搅动风云,但…… 这一路军,日后定是要在草原立足,甚至长久生存,唯有如此才符合朝廷的长期利益,可,日久必将尾大不掉啊!” 和勇忧虑道:“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勇士的财富都将集中在草原之上,牛羊、女人、甚至还会有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绝不肯回来,便是统帅也无法改变手下人的意志; 届时,若朝廷让和忠带兵回来,他根本办不到; 和忠要是强硬推行,必遭反噬,反之他若不听朝廷命令,天子一怒,靖安伯府……怕是要不复存在了。” 李青轻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些年可真没少成长啊!” “呵呵……先生就别取笑我了。”和勇苦笑,“我相信先生的人品,但,这件事于我之子孙而言,风险实在太大了。” 李青说道:“你有些多虑了,那些本就是草原人,朝廷让他们回来做甚? 留在草原搅局,明显更有利大明,皇帝岂会那般做?还有,大明都可以放开手脚扶持瓦剌,难道就不能支持这一路军? 其实你担忧的这些,我跟皇上已经想过了,和忠只干三两年,甚至更短,我回来,他回来。” 闻言,和勇神色大为缓和,整个人轻松下来,点头道: “如此,那对和家却是有利无害,不过……尾大不掉的问题仍是无法解决啊!” 他轻叹道:“先生英明一世,若在这件事上栽了,实在是得不偿失,想挑你毛病的人太多了。” 李青却不以为意:“日久尾大不掉是肯定的,但……那又如何?反正那些人本就出自草原,对大明来说并不算损失,能为大明牵扯、平衡草原局势就够了,不是吗?” “可…你呢?”和勇皱眉。 李青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到那时我就下野了,他们犯不着对影响不到他们的我挑刺儿。” 顿了顿,“他们也未必敢惹我。” 和勇沉吟少顷,点点头:“那我就没问题了,稍后我跟犬子说一下,具体什么时候动身?” “应该很快。”李青说道,“户部都在准备了,回头你让他去我家一趟。” “没问题。”和勇满口答应,继而轻叹道:“这一别,恐怕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青默然片刻,“要不……喝点儿?” “喝点儿。”和勇咧嘴笑了…… 临走时,李青给他开了一方药,让其注重保养身体,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喝酒呢。 和勇欣然接受。 ~ 走出靖安伯府,李青心情有些沉闷,他没立刻回家,转而去找了石彪。 石彪也尽显疲态,昔年落下的暗疾到了爆发阶段,还不到六十的他,已然要拄拐了。 见到李青来,他很开心,让下人张罗酒菜。 两人对饮畅谈,聊昔年峥嵘岁月,聊当初京师城下共御鞑靼…… 聊了许久…… 李青到家,已是申时。 一身材魁梧的男子还在门口候着,见他回来,忙快步上前,拱手道: “下官和忠,见过永青侯!” “少礼少礼,”李青笑了笑,“让你久等了,进去说。” “哎,侯爷请。”和忠显然得到了父亲指点,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反而一腔热血。 小院儿树下,两人挨着石桌坐下。 和忠拱手道:“出征之事家父已跟下官说过,具体部署……还请侯爷示下。” 李青‘嗯’了声,说道:“我们这次出兵,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打破草原现有的格局,拖缓草原统一的趋势; 出兵人数,大致在五千上下,装备什么的都是顶配……” 简单介绍了下配置,李青问:“你有什么疑问尽管说,无需顾虑什么。” “下官想问……咱们打谁?” “前期没有固定目标,先发展壮大。”李青道,“五千人说多多,说少也少,想真正搅局,必须得发展起来。” “就是……先捡软柿子捏,碰到谁打谁?”和忠问。 李青轻笑道:“可以这么理解。” 和忠缓缓点头,沉吟道:“侯爷此策尚佳,然……恕下官直言,施行起来有一定难度。” “说来听听。”李青笑着说,“你不必拘谨,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哎,是。”见李青没有表露不满,和忠放松下来,道:“下官少年时期,就是在草原上度过的,深知草原部落的习性,可谓是居无定所,捡软柿子捏好是好,只怕……得不偿失啊。” 他苦笑道:“草原小部落位置飘忽不定,光是找到他们,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呢。” 李青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路线我都规划好了,不会做无用功。” 早在洪武朝时期,他做锦衣卫镇抚使那会儿,就把漠北草原摸清了个大概,并进行了汇总。 事后,他复制了会儿存放在永青侯府。 这次来之前,他就已规划了发展路线。 草原部落看似居无定所,实则也有一定规律,他们只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驻扎。 而掌握了漠北大半山川河流地形的李青,自然没这方面的担忧。 和忠将信将疑,不过人的名,树的影;李青的能力有目共睹,他自不好提出质疑。 “侯爷既已成竹在胸,下官也就放心了。”和忠道,“不知侯爷……具体如何安排下官?” “你做主帅,统兵作战!”李青道,“这支军队由你来统领,我只管大方向。” 和忠怔了下,迟疑道:“侯爷,下官并无战阵经验啊!” 做统帅好是好,但责任也超级大,一下子把他放在这个高度,他还真有些怯场。 “我有啊!”李青笑了笑,道,“我把控大方向,你做具体细化。” 和忠沉吟着说道:“也就是说,大军听下官指挥,下官听侯爷指挥?” “可以这么说。”李青颔首:和勇这儿子,理解能力还挺强的嘛。 “呼~那下官就放心了。”和忠讪讪道,“真让下官一个锦衣千户统领五千,甚至更多的将士,下官还真是惶恐呢。” 李青好笑点头:“放心,我会给你兜底儿的,我与你父亲也是老交情了,不会坑你。” “哎,是。”和忠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他哪里看不出,这根本就是送上门的功劳。 出了事李青顶,立了功自己也有份儿,可谓是稳赚不赔。 这边,李青说着战略部署, 那边,户部也没闲着,拨银拨粮,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是一天都不想耽搁,只求李青赶紧滚蛋。 话说,六十出头的人了,远征漠北这么艰苦的差事,死在路上也不是没可能哈? 永青侯啊永青侯,你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仅三日功夫,就给李青全部弄好了,为防止李青找借口,他们甚至还找工部多借了些运粮车,以方便加快行程。 同时,一颗粮食,一钱银子都不带少李青的,可谓是鼎力协助。 … 乾清宫,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举杯小酌。 “先生这一去,大概何时回来?” “多说两三年,顺利的话一年有余便可养成一股搅局武装。”李青说。 “如此再好不过。”朱见深放了心,举杯笑道,“预祝先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日回朝为国……” “不不不,皇上你想多了。”李青摆手道,“干完这票儿,我就洗手了。” 朱见深:(⊙_⊙)? 第114章 再见,永青侯 朱见深急了。 “不是,你这个年龄,你怎么能洗手……” 说着,他都给气笑了,“还洗手,把自己当山大王了?告诉你,你可以自污,但不能把朝廷带进去。” “行啦,别上纲上线了,这招对我不好使。”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若不是草原局势发生变故,我都不回来了。” “你这就过分了!”朱见深沉声道。 李青呵呵:“少来这套,我本来都想好去哪儿玩了,为了朝廷我不辞辛苦大老远去漠北,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别得寸进尺。” 朱见深:“……” 沉闷许久,他问: “你真决定这次过后,就不回来了?” “皇上英明神武,还要我护着吗?”李青反问,叹道:“你已经成长起来了,我在与不在有何干系?无非是帮你吸引一些火力罢了。” “……好吧,朕体谅你!”朱见深叹了口气,“事后还是回来一趟吧,咱们君臣也做个告别。” 李青略一沉吟,点头答应。 好聚好散嘛。 朱见深仰脖喝完酒,放下杯子,问:“你也才六十出头,以后怎么过?” “咋?不上朝就没法过日子了?” “……朕的意思是,你有什么打算,在金陵养老?”朱见深道,“若是那般,你不如在京师养老,朕再给你起一座宅院就是。” “不用破费,我也不会在金陵养老。”李青笑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 “……”朱见深满脸黑线:“你都六十多了,这岁数还看世界?” “这岁数咋啦?”李青无语:“刚才你不还说我才六十出头吗,还有大把时间呢。” “可你的大把时间,都让你给浪费了啊!”朱见深痛心疾首。 李青撇撇嘴,“得了吧,你就是想我一辈子做大明的打工人,老朱家的人真的是,个顶个的心黑……” “放肆了啊!”朱见深打断他,有些恼了,“你跟朕放肆也就算了,别把大明历代皇帝带进去,咋?难不成太祖、太宗也碍着你了?” 那俩货心更黑,尤其是老朱……李青摸了摸鼻子,郁闷道:“行,我罚酒三杯。” 李青连喝三杯,心情郁闷够呛。 想想就来气,当初他本事还不到家,没少被老朱拿捏,更是被迫吃了大把大把的大饼,好悬没把他噎死。 朱棣稍微好些,毕竟靖难承着他的人情,不过,也是往死里用他。 说起来,也就小胖完全合乎他心意。 就连好圣孙,他都不怎么待见。 朱祁钰倒也勉强,但政治才能欠缺,朱祁镇政治手腕还行,但用力过猛; 哦对了,还有朱允炆,这位仁兄作为自己师弟,李青还是挺待见的,但若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呃,不提也罢! 算起来,面前这个大明第一深情,倒是没什么可诟病的,喜欢大龄妇女这事儿很私人,于江山社稷而言,无足轻重。 李青放下酒杯,认真道:“纵观历史,大一统王朝无不是经过前几任皇帝后,就开始走下坡路,独我大明例外; 大明能有今日,实属不易,还望皇上戒躁戒躁,莫辜负了万千黎民,莫辜负了历代先帝。” 大明能有今日,李青付出良多,他亦不想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 好在……这一届的皇帝,很让他省心。 朱见深正经起来,点头道:“祖宗的江山,绝不会在朕手里走下坡路!” 李青含笑点头,打趣道:“你还挺有自信。” 朱见深也笑了,真诚道:“若是没你的帮助,朕或许……会有些欠缺;但现在不一样了,即便你下野,朕也足够自信能掌控全局。” 他一脸欣然,洋溢着自信:“朕已占了先手,他们想效仿正统朝前期,万无可能。” “嗯,也别太过了。”李青道,“物极必反,得给人留点儿路子。” 朱见深颔首:“这个朕明白,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大明的官员比起洪武朝那会儿,可舒服太多了; 其他不说,单拿俸禄而言,明里暗里涨了好几次;此外诸如什么冰敬、炭敬之类的灰色收入,一年下来个个都没少捞; 这些,朕可从没有上纲上线。” 李青笑着点头。 该说不说,眼下大明官员的收入,确实很可以了。 官员们嘴上嚷嚷着俸禄低,但也只是嘴上说,到底怎么个样儿,大家都心知肚明。 当然,明面上的俸禄确实仍不算高,真若是两袖清风的官员,一年下来确实攒下不了几个钱儿,但,这样的官员又有几人? 退一步说,即便朝廷将官员俸禄再翻数倍,该贪一样会贪; 根本不存在什么因为俸禄低,而不得不贪污的情况。 这么多年下来,李青也看透了,即便把俸禄涨到天上去,依旧不能杜绝官员贪污的现象。 如师父所说,人都是好了还想好。 倒不如一点点满足其心理预期,也能更长久的安稳官场。 当年老朱挥舞屠刀,并非没有收获,至少,他给了大明官员足够低的心理预期。 后世之君稍稍好一点儿,就能让其心里好受许多。 李青也不想,行拔高官员心理预期之举! 君臣二人频频举杯,气氛融洽,两人相处没景泰朝时和谐,却更接地气。 就像……长辈和晚辈。 虽说,晚辈叛逆些…… 次日, 李青、和忠,率五千骑兵,赶往河套地区。 这五千骑兵并非是去打仗,而是补充河套草原部落勇士出走,造成的空缺。 朱见深停了早朝,率百官相送。 这次出兵,可谓是众望所归,众人脸上乐呵呵,心里也乐呵呵,一路送出皇城。 再见,永青侯; 最好……再也不见! 望你此一战,名垂青史…… ~ 七月初。 李青一路军抵达河套,驻扎下来。 数年不见,河套整个大变样儿了,他当初规划的区域得到了完全开发,且逐步向外辐射。 李青策马参观,抚宁侯朱永陪同,讲述着这些年河套的发展过程。 朱永道:“现在牧场贮备的大小马匹,已达八千之多,耕地较之永青侯设想,也多了近三分之一; 除了交税,还有很大剩余……” “嗯,甚好!”李青欣然赞道:“河套能有今日,抚宁侯功不可没,以后封公指日可待啊!” “哪里哪里,永青侯言重了。”朱永干笑道,“您都还没封公,朱永何敢妄想?” “哈哈……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李青噎了一下,“你比我年轻,进步空间更大了,我打完这一仗,也该归乡养老了,你就不同了; 皇上对你的倚重,鲜有人能及得上,好好干,封公并非妄想。” 这是朱见深不远千里,给朱永画的大饼,李青只是代为传达。 不过,他日朱永封公,也几乎是板上钉钉,如今大明可不是明初将星云集的时代,朝廷能拿出手的不多,朱永绝对算一个。 朱永被李青拍了两下肩膀,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他和李青相处过,知道其一向不无的放矢,李青这么说,多半是有皇帝授意。 一时间,朱永心潮澎湃,干劲儿十足。 “永青侯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李青想了想,道:“你帮忙统计一下愿意跟着去漠北的人,在保证河套足够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动员一些人出来。” 顿了顿,“以后这里多备一些粮草,以作我们这一路军的补给,这个来之前,我跟皇上议定了; 我们的补给消耗,可抵消税收,也能让你们省心不少,不用再为交税运输发愁了。” 朱永自然乐得从命,“完全没问题,除此之外,可还有我能效劳的吗?” “暂时没有了,想起来再跟抚宁侯说。”李青笑道,“眼下已是七月,再往后天气转冷,就不好行军了,抚宁侯尽快。” “永青侯放心,包在我身上了。”朱永拍了拍胸膛,“朝廷待遇如此丰厚,我有信心在半月之内,给永青侯组织一支不少于七千人的队伍!” 李青含笑拱手:“如此那就麻烦抚宁侯了。” 朱永抱拳还礼:“都是为朝廷、为皇上做事,永青侯客气了。” ~ 朱永一直镇守在河套,说话比李青好使多了,李青也乐得清闲,整日欣赏大好风景…… 朝廷的待遇很丰厚,愿意去漠北征战的,每月军饷五两银子,战死者,抚恤纹银百两,作战勇武者,另有奖赏。 总共不过万,李青也没什么顾忌,花钱大手大脚。 当然,这是户部出钱,要换成内帑,估计朱见深就得还价一部分了。 李青也是吃准了户部,料定对方拿头拱,也得把他拱出来,于是乎,狮子大开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在任何时候都适用。 在河套生活虽说不缺吃喝且安稳,但……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 干一年就是六十两,这还不包括按军功赏银,不说多,干一年就让一家人住大房子了。 一时间,各部族勇士趋之若鹜…… 第115章 战争机器 朱永的动员能力极强,加上条件足够诱人,仅十日功夫,就集结了近七千勇士。 这比李青预估的还要多上不少。 李青征用了相同数量的马匹,以及少量骆驼用以携带粮草。 不过给养带的并不多,既然来了草原,自然要用草原的惯用套路来——以战养战! 骑兵的优势便是作战机动性强,李青当然要将这个特点发挥到极致。 简单休整数日,李青决定出发,临行前,李青告诉朱永做好准备,不出意外的话,后面会有部落来投靠。 七月中旬,李青这一路军踏上征程。 秋风吹在脸上极是爽快,李青心情亦是爽快…… 八月中旬,路遇七八千人的中小型部落,李青大手一挥——打! 这个部落武装仅有千余人,自然不堪一击,战斗仅持续半个多时辰,便落下帷幕, 以对方投降而告终! 李青没有心慈手软,将这个部落中的大半牛羊,以及财物占为己有,不过,他也没将人逼上绝路,反而给他们指了一条谋生之路。 ——前去河套,投靠大明! 他留下的东西,足够这些人前往河套的路上所需,此外,李青还给他们规划了一条安全路线。 草原部落无论大小,都以劫掠为天经地义,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被人劫掠,他们并不会产生极端仇视,通常只恨自己弱小。 一战之后,对方的青壮竟有不少人想加入李青队伍。 对此,李青自然接受,不过他接收的并不多,只挑了数百精壮,以避免喧宾夺主的情况发生。 至于战利品……李青分毫不取,自上而下尽数奖赏,所有人都得到了财物、分到了牛羊肉。 美美饱餐数顿后,大家开始熟练地宰杀牛羊,烤成肉干以方便携带,骆驼上、马身上,挂着一嘟噜又一嘟噜。 食物,财物,是最直接、也最能调动人积极性的东西;勇士们的作战热情快速攀升,个个渴望战争。 九月下旬,又遇一中小型部落,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 战后,李青照旧给拿走过半财富,自上而下地论功行赏,自己不取分毫,让被劫掠的那些人去河套投奔大明,并给其规划了条安全路径。 同时,他也汲取了一小部分青壮。 两次战争过后,得了实惠的勇士们,对战争的渴望再上层楼,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进行下一场掠夺。 财富快速积累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令人难以自持。 李青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领着这一路军,去找中大型部落,顺便为过冬做准备。 冬月初。 总算是找到了劫掠对象,不过…有些失算。 这并不是一个中大型部落,而是大型部落,总人口近五万人,武装力量近万,单是能战人数,就比李青这一路军还强一些。 误判是没办法的事,李青是根据地形图,来判断区域内的部落人口,本就会出现误差。 不过,这次误差有点大,让他倍感头疼。 但不打也不行,眼下已是冬月,气候条件实在太恶劣了,必须要攻占一处区域,驻扎下来。 这一战注定不轻松,李青也加入了战场,以‘六十岁’高龄身先士卒,大杀四方,惊掉一地眼球。 战斗持续了数日,双方伤亡都不小,最终,李青以擒贼擒王的手段,结束了这一场战斗。 但对方的总人口太多了,李青也没办法相对仁慈,只能强势镇压。 历经近半月的强势打击,总算是站住了脚跟,李青论功行赏之余,也对战死的勇士进行了抚恤—— 盘点战死勇士的财富,计算出数字后,着一支小队返回河套,让朱永连同抚恤金,一并发放给其家人。 两千余人发放的抚恤,竟高达三十五万两之巨,李青留在河套的五十万两白银,一下子去掉一多半。 但,李青一点儿也不心疼! 这是必须的,唯如此,才会让手下这些人舍得拼命,敢于拼命。 至于这支部落,李青没让他们去河套投奔大明,而是鸠占鹊巢,全盘接收。 主要是人太多了,河套一口吃不下,且路途遥远,保障他们抵达河套的物资所需甚大,给了他们,自己这边就没多少油水了。 一切稳定之后,时间进入腊月。 李青没有再出兵,一口吃下这么多本就有些消化不良,再扩张可真会被撑死的。 ~ 帐内,锅里翻滚着肉片,李青却没什么胃口,皱着眉,不知在为什么发愁。 帐帘一挑,和忠走进来。 李青回过神儿,问:“如何?” “基本稳定了。” 呼~ 李青松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矮凳,“坐,细说。” “哎,”和忠在李青对面坐下,缓了口气,说:“幼儿幼女,尽皆被我们掌控,有夫之妇不动分毫,只有十六岁以上未嫁人的女子被分配,还好这个部落足够大,完全能满足……所需。” 听完和忠的汇报,李青默然无语。 和忠见状,劝道:“侯爷,咱们这已经很仁慈了,真的,若征服这个部落的人换成别的部落,定然是大举屠戮之刀,杀到他们彻底臣服为止; 至于女人,几乎都要……侯爷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中的极限,不能再好了。” 和忠说的真心,他少年时期就是在草原上生活的,深知其中的黑暗。 草原上,胜利者对战败者就是那么做的。 而在李青的控局下,除了战斗时的伤亡,这个部落几乎没有再减员,甚至包括青壮,都没有惨遭屠戮。 幼儿幼女只是被控制,并未杀害亦或虐待;事实上,控制这些小孩子,正是为了不杀人。 有了人质,对方投鼠忌器,才能极大程度上杜绝战事再起的可能,就连那些被分配的女子也都是只跟一人,而不是……谁想那啥,就那啥。 食物、财物、女人,是把控人心最重要的三样东西,之前只满足两样儿,那是因为战果不够丰厚,但这次不同; 这些个勇士们舍生忘死,才打下如此艰难的一战,战果之丰厚,顶得上前两次战斗的数倍之和; 再不让碰女人,这些人是会闹出乱子的,甚至哗变都有可能。 李青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再仁慈,这支队伍也就崩了。 手下这些人的勇猛战力,都是建立在丰厚利益的基础上,一旦基础被破坏,那权力大厦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李青问。 “从河套跟着来的,还有四千五百余人,加上之前两次收编的,共有五千多一点儿。”和忠笃信道,“别看咱们这才五千人,就是遇上八千,甚至一万的武装,都可一战,甚至能赢!” 敢跟着来漠北发展的,都是对自身实力自信的人,本就出类拔萃,再加上战斗洗礼,以及丰厚利益的加持; 所表现出的战力,和忠都感到惊悚。 虽然减员了两千有余,但整体实力反而更高了,俨然已经成了战争机器。 不过,这座战争机器也有很大弊端,那就是要有足够的利益才能驱使,这很考验主帅的驾驭能力。 还好,实际掌权人是李青,不然,和忠不吓死,也得愁死。 这把双刃剑,一旦不能伤人,便要伤己了。 “五千人还是太少,即便战斗力强悍,也无法搅局,还得发展!”李青沉吟道,“告诉部落中的青壮,年后,我们会劫掠其他部落; 只要愿意追随,不但能释放他们的儿女,亦能分得战后战果。” 矛盾只是暂时压制了,并没有解决,必须得转移矛盾,若这股力量利用得当,完全能转化成战力。 和忠迟疑道:“侯爷,若是这样,那所需的战果势必要更大,这……” “你怕玩砸了是吧?” “呃……是。”和忠讪讪道,“这实在太危险了,完全就是火中取栗。” 李青笑笑:“人都是要用利益才能驱动,驱动力越大,爆发出来的能量也就越大,不如此如何搅局?” 和忠叹道:“可利益总归是有限的,一旦到了满足不了的时候……” “放心,在那一步到来之前,咱们就该撤了。”李青淡然道,“这颗炸弹终究会爆,但,炸不着咱们。” 和忠咽了咽唾沫,道:“万一……真到那天,他们调转枪头,对付河套怎么办?” “不会的,别忘了主力军可都出自河套地区,家小妻女可都在那儿呢,这股中坚力量绝不会调转枪头。”李青抿了口酒,“且他们大概率也不会回去了,随着发展壮大,他们的利益更多都集中在这里,现在有了女人,以后还会有孩子…… 所以,这把双刃剑,伤不到大明!” 和忠陡然惊悚,本来还觉得李青有些妇人之仁的他,这一刻,毛骨悚然。 永青侯的算计……实在太可怕了。 打这日起,和忠从尊敬李青,变成了敬畏李青。 … ~ 京师,皇宫。 朱见深望着茫茫大雪,轻声自语:“不知不觉间,都过去十年了啊,过完年,就成化十年了。” 他眸光粲然:“人都说十年磨一剑,朕这把藏锋十年的天子剑,也是该出鞘了。” 第116章 大明公司该裁员了 算算日子,已经腊月二十,距离放年假,发红包也没多长时间了。 当此时也,发生一点儿小摩擦,应该不要紧,毕竟,还有红包在那儿吊着呢…… 朱见深暗暗寻思。 衡量再三后,他去了锦衣昭狱。 ~ 昭狱阴暗潮湿,还充斥着各种古怪难闻的气味儿,可谓是将脏乱差诠释到了极致, 毕竟能进这里的人,无不是犯了大罪过。 不过,有一处监牢例外,这处算不上多好,但最起码正常,监牢相对整洁,且被褥厚实。 汪直已在这里待了一年有余; 人又瘦了些,但个头却长了不少,都赶上怀恩了,只是常年不见阳光,显得面色憔悴、苍白。 ‘哗啦——!’ 锁链打开,正在被窝猫冬的汪直听到动静,扬起脖子瞧了瞧,这一瞧,瞬间变了脸色。 他忙从被窝爬出来,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着一身小衣,上前叩头行礼: “奴婢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朱见深摆了摆手,锦衣指挥使拱手退下。 汪直被贞儿调教多年,年纪虽小却机灵的紧,从当初那床被子,他就知道皇帝肯定不会杀他,甚至还会用他,只是不知具体什么时候启用。 但显然,眼下已然到了启用他的时候。 天子可不会在年关将近的喜庆时间段,来昭狱这种晦气的地方,来,则必有安排。 “谢皇上。”汪直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绝无怨言的模样。 朱见深不禁噗嗤一乐,“你这小家伙儿倒也机灵,先穿上棉服再回话。” 一句小家伙儿,瞬间让汪直心头大定,他忙称是穿衣,而后恭敬道:“请皇上示下。” 朱见深威严道:“朕问你,以后可还敢再那般鲁莽?” “奴婢……”汪直深吸了口气,沿用当初贞儿教他的话术:“奴婢只忠于皇上,至于其他……相比忠于皇上都要让步。” 汪直没回答,却也回答了:我是为了维护皇上,才那般鲁莽,相比维护皇上,鲁莽与否并不重要。 朱见深笑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汪直。 汪直真若没了锐气,那便也失去了作用。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这是奴婢的职……”汪直话到一半倏地顿住,摒弃了套话,选择实话实说:“是贵妃娘娘教的。” 贵妃娘娘还说了,对皇上不能有任何形式的欺瞒……汪直将这些奉为金科玉律。 朱见深缓缓点头,神色温和:“你很不错,以后不用在这儿待着了。” 汪直略一愣怔,旋即,苍白脸色激动得通红,终于,不用在这暗无天日的昭狱过活了。 “奴婢叩谢皇上隆恩。”汪直砰砰磕头。 “好了,起来吧。”朱见深转过身,“随朕走。” “奴婢遵旨。”汪直爬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 … 朱见深依旧让汪直在御马监任职,并进了一步,让他做了掌司。 这已经是个实权职位了,再往上,就是提督太监,再上是监督太监,然后……就只剩下御马监掌印太监了。 汪直到底年龄太小,还需要时间磨砺,不过,朱见深对这颗棋子期望甚深,甚至于后续的路,都给其铺好了。 这些汪直并不知情,他只知道皇上这是打算培养他。 “奴婢定不负皇上栽培!”汪直双手接过任免御令,颤抖着声音承诺。 朱见深笑了笑,“过年时回来一趟,皇贵妃时常念叨你。” “奴婢…遵旨。”汪直嗓音有些哽咽,又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朱见深幽幽叹了口气,自语道:“但愿你能如你说的那般,别让朕失望。” 朱见深隐忍了十年,也经营了十年,这十年来的步步为营,让他具备了真正跟臣子掰手腕的能力。 也是时候,展现他的实力了。 “这些年来,他们终究是太安逸了啊……”朱见深冷笑,“官场风气是时候整顿、重塑了。” 吁了口气,他扬声道:“传万安来见朕!” … 次日,早朝。 皇帝上朝,群臣行礼,一切都和往日无甚区别。 年关将近,朝堂气氛也变得轻松,甚至欢快起来。 随着一声‘众卿平身’,群臣起身,各自回班站好,一副和气融融场面。 但,有一人除外。 万安! 老家伙愁毁了,这次皇帝交代他的差事……可真够拉仇恨的,他有预感,这要是说了,以后自己的名声可就要尽毁了,尽管他本身也没什么好名声。 可这次过后,他甚至会在成化一朝的史书上臭名昭着。 仅是想想,他就头皮发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万安始终不敢冒头,以至于朝会都快结束了,他都没站出来说话。 他想拖过去,但……有人不同意。 “万爱卿!” “啊?臣,臣在。”万安硬着头皮出班。 朱见深神情不满,眼神威胁:“朕观你一副魂不守舍,患得患失模样,可是有言想谏,却不敢言?” 群臣见状,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万安身上。 “臣,臣……”万安头都快炸了,他深知一旦说出所谓谏言,他必将自绝于文官,且永无翻身可能,但……不说,他可能马上就会卷铺盖滚蛋。 支吾片刻,他一咬牙,决定一条道儿走到黑。 “回皇上,臣却有言要谏!” 朱见深神色立刻温和下来,含笑道:“但言无妨!” 万安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名声够臭了,不迎合皇帝,这个官儿他根本做不下去,索性也豁出去了。 “皇上,自大明立国,迄今已有百余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的官员……越来越多。” 万安沉声道:“就目前而言,大明的各个机构已然呈臃肿之势,官员过多不但使朝廷财政支出过大,且也养成了官员懒散的性格; 正所谓,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 既然说了,万安也没了顾忌,叭叭个不停…… 这是事实,科举每三年一次,按规矩,中了进士就是官了,举人也有做官的资格, 虽说这时代科举进士难得,但每届都有百余人,最多的时候甚至有数百人中进士的情况; 科举三年一次,但官儿可不是三年一换啊,甚至大多数情况,都是干到死。 这百余年累积下来,大明的官僚机构……已到了不得不缩减的地步。 换言之,大明公司该裁员了。 万安叭叭完,拱手道:“臣恳请皇上,精简大明官员,优胜劣汰……” “皇上万不可听信万安一人之词!”吏部尚书尹旻率先出班,对万安的言论嗤之以鼻,“万安所言,乃大谬也。” 朱见深脸色耷拉下来,淡淡道:“尹爱卿有何高见?” “皇上,试问哪个官员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历经层层考验,才得以入仕为官?”尹旻拱手道,“当然,臣非是为官员说话,而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 他侃侃而谈:“文人士子如此付出,好不容易做了官,却被轻易削去官位,付出和回报严重不对等,长此以往下去,怕是……都无人做官了; 到那时,谁人帮皇上治理江山社稷?” “臣附议!”户部尚书杨鼎出班,“万尚书这话貌似有理,实则危害甚深,自古人多好办事,何曾懒散之说?” 内阁刘吉也出班道:“将大明官员比作和尚,这是官员们的侮辱,亦是对皇上的侮辱。” 刑部尚书陆瑜附和:“臣附议,官员的俸禄并不高,大明繁盛昌盛,税收屡创新高,这一点支出不痛不痒,有何打紧?” 这话对也不对,明面上官员俸禄是不高,但官员的实际收入并不低,哪里来的不痛不痒? 这些,群臣都知道,但都不说。 兵部尚书白圭,更是直接扣帽子,挑刺儿道:“万尚书拿和尚说事,可是有影射暗喻之意?” 太祖做过和尚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 主要是老朱出身太低了,他倒是想给自己形象‘添砖加瓦’,但难度实在太大,淮西的众将领,谁不知他朱重八啥出身。 于是乎,老朱索性就摆烂了,常以我本淮右布衣自居。 他认为,这样反而更能衬托出自己奉天承运! 基于此,两版太祖实录对朱元璋的贫苦出身,都没有进行任何美化。 “万安其心可诛,还请皇上圣裁!” “请皇上圣裁!” 声讨万安者前赴后继,个个恨其入骨,这可真是刨了祖坟了。 真若推行这一政策,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要么卷铺盖滚蛋,要么兢兢业业卷死同行,要么对皇权卑躬屈膝、唯唯诺诺……总之,绝不会好受。 万安对此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意外。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帮他说话。 朱见深说话了,他必须说话,万安就是个引子,这么大的事儿只能他来顶。 “诸位爱卿的担忧甚有道理,然,万爱卿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朱见深道,“大明官员过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见群臣欲要集体争辩,朱见深忙话锋一转:“当然了,事关重大必须慎之又慎。” 他一副笑眯眯模样,允诺道:“诸卿莫忧,朕定会三思而后行!” 第117章 人之初,性本善 “散朝!” 朱见深起身便走,丝毫不给群臣辩驳机会,同样,他也没说要立即执行。 这一波,只是试探而已,先让群臣有个心理准备。 当然,朱见深选择这个时候试探,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快过年了! 年终奖还在那儿压着呢,他又没说直接裁员,百官也不至于跟他闹。 不过可以预见,这个年,他们是过不好了,至少心里痛快不起来。 ~ 御书房。 朱见深哼着小曲儿,一边处理奏疏,他心里倒是极为痛快。 “皇上……”小黄门从外面迈着碎步进来,“游击将军李宏于宫门求见。” “李宏啊……”朱见深朱笔顿了下,扬了扬下巴,“宣!” “是。”小黄门急急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李宏随小黄门进来,“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朱见深放下朱笔,笑问:“可都准备好了?” 李宏拱手称是:“共五千两百人,都是微臣精挑细选的!” “嗯…不错。”朱见深欣然道,“过了年就出发吧,大明水师荒废了太久,是时候重新操练起来了。” 顿了顿,“这些年你四处奔波,无暇顾及家庭,此去江南,以后基本就常驻了,亦可解你夫妻相思之苦。” 李宏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谢皇上体恤。” 朱见深笑笑,问:“令夫人一家……可都还好?” “都挺好的。”李宏点头。 “好啊……”朱见深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转而引向正题,“永青侯曾言:如今大明财富多自海上来,祸端亦会来自海上,于大明江山千秋计,水师的重要性不亚于三大营,更有甚之; 朕亦深有同感啊! 将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既是对你人品的信任,也是对你能力的肯定,虎父无犬子,莫要让朕失望。” 李宏拱手:“微臣定尽心竭力,不负隆恩浩荡!” “嗯。”朱见深微微颔首,“水师最是烧钱,现阶段朕能给予的条件有限,毕竟……朝局马上就要……唉,不说这个了。” 缓了口气,朱见深正色道:“装备什么的你大可放心,一支五千人的水师,朕还是供养的起的,火炮、火铳、兵甲器械……统统给你安排上,但,你必须要物尽其用。” “微臣遵旨!”李宏拱了拱手,见皇帝没继续说下去,这才试探着问:“皇上,永青侯那边儿……可有消息传来?” 李宏休假回来时,李青已然率军出发,他没能跟干爹说上话,一别大半年,他既是思念,又是担忧。 干爹都已是花甲之年…… 朱见深知道他是担忧李青,并无愠色,含笑道:“你可以永远相信他。” “呃…是。” 皇帝不说详情,再问就逾矩了,李宏本也只是想知道干爹境况,并不是要打听军事。 知道干爹无恙,他便也放了心。 见皇帝又提起朱笔,李宏行礼:“臣告退。” “嗯…去吧。” 李宏走了好一会儿,朱见深才放下朱笔,伸了伸懒腰,嘟哝道:“但愿……虎父真的无犬子,不然……朕的钱可就打水漂了。” 战船、火炮、火铳、弹药、弓箭、兵甲器械……算下来,一支装备精良的五千人水师,比一万骑兵还要花钱。 让户部出钱倒不是不能,不过肯定要经过一番扯皮,加上马上就要大动官僚机构的利益,朱见深索性自己掏腰包,省得对方以此为筹码。 幸赖,在商税重新规划后,税收日益富足,这些额外花销对朱见深来说,还承受得起。 … 忙碌了一上午,朱见深才总算忙完了今日份儿的工作。 其实自放权内阁后,皇帝的工作量,比之当初洪武时期轻松了太多,甚至……皇帝都可以整日享受,只要一律批红就是。 但若那样,则会让内阁做大。 且内阁的建议,多多少少都会夹带私货,一律照批可不能行。 所以,皇帝还是要干活儿的,不过,较之朱元璋废丞相后的那段岁月,现在的皇帝着实安逸。 用过膳后,朱见深乘上一顶小轿,去了安乐堂。 这些日子,他去安乐堂的次数,都快赶上去永宁宫了。 实在是……大胖小子可爱的紧。 再有就是,相比皇宫的沉闷,安乐堂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家。 ~ 安乐堂,后院儿。 小家伙儿没了往日的快乐,他趴在矮桌上,脸蛋儿被小手托着,挤压得些许变形,整个人无精打采。 “娘亲,能不能不读书啊?” 过了这个年他都四岁了,到了读书认字的年龄。 “不能!”李姑娘严词拒绝,“来,跟娘亲读,人之初,性本善……” 小家伙儿乌黑眼珠转了转,说:“那如果让孩儿吃着糖读,孩儿肯定能读好。” “还吃糖呢,你昨夜还哭着牙疼,都忘了吗?”李姑娘哼道:“再不听话,娘亲可打你了。” “娘亲……我困了。”小家伙儿就势趴在矮桌上,两眼一闭,无视娘亲威胁。 一向好脾气的李姑娘忍不住血压飙升,径直走向一旁拿出戒尺…… 片刻后,小家伙儿嗷嗷哭…… “还困不困?” “不困了。” “能读吗?” “能!” 李姑娘欣慰笑了:“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小家伙儿一边哭,一边跟着读。 这时代,家庭有条件的孩子,启蒙读物一般都以《论语》、《诗经》为主,亦或《千字文》。 其次才是《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通俗读物。 李姑娘瑶..族土司出身,大明对土司的政策大体上比较怀柔,多以引导向善为主,所以她打小读的就是《三字经》,对《论语》、《诗经》之类的书籍并无涉猎。 说难听点儿,她自己都看不懂,甚至有些字她都不认识,所以只能从《三字经》入手。 她有些忧虑,怕自己学问浅耽误了儿子,寻思着若是皇上来了,求他派个内书堂太监来教儿子读书认字。 李姑娘倒没有非分之想,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儿子注定只能是个藩王,尽管儿子现在是皇长子。 但,就算是藩王,也不能大字不识几个不是? 许久,李姑娘读完了,小家伙儿也磕磕巴巴地跟着读了下来。 他希冀的问:“娘亲,可以吃糖了吗?” “不可以,即日起,戒糖!” “哇……”小家伙儿又哭了,比刚才被打手心时哭的还伤心,不让吃糖,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李姑娘有些心疼,正欲哄劝两句,忽闻一道威朗声音传来: “小纪开门,是朕!” “莫哭了!”李姑娘心中一喜,起身去开门。 小家伙儿立时就不哭了,忙也跟上娘亲,他知道是爹爹来了,他更知道马上就能吃糖了。 “呦,乖儿子这是怎么了?”朱见深一进门,就把儿子抱了起来,见儿子泪痕犹在,抬手用衣袖给他擦了擦,貌似很有经验的说: “儿子还小,别动不动就打他,打皮了,以后打也没用了。” 李姑娘应了声是,低头关上门,跟着父子俩往回走。 进了屋,她忙送上杯热茶,“天冷,皇上喝杯茶暖暖身子。” “嗯…”朱见深放下儿子,靠在椅背上悠闲抿了口茶,见她低着头也不言语,说道,“刚才朕没有苛责你的意思。” “臣妾知道。”李姑娘点了下头,迟疑少顷,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说。” “儿子马上就四岁了,也到了读书认字的年龄,皇上可否……”李姑娘难掩自卑,“臣妾没什么学问,无法教导他。” 朱见深笑道:“你是想让朕着人来教他读书是吧?” “皇上别误会,臣妾没有妄想,只是……” “不用解释。”朱见深抬手打断她,笑着说:“这本就是应该的,朕想着过了年再遣人来,既然你开口了,那回头朕从内书堂挑两个懂事的太监过来。” 李姑娘松了口气,“臣妾谢皇上隆恩。” “这是朕的儿子,用得着你谢?哈哈……开个玩笑,你看你,又惶恐起来了。”朱见深打趣说,“朕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姑娘低下头,轻‘嗯’了声,素白的脸蛋儿红了红。 朱见深瞧着,不由心神一荡。 “爹爹,爹爹,”小家伙儿的叫喊,将他拉回现实,“爹爹,孩儿不想读书,想吃糖。” 小家伙儿仰着脸,希冀的问:“可不可以啊?” 朱见深捏了捏他暄软的脸蛋儿,大笑道:“当然……不可以啊!” “啊?”小家伙儿傻眼。 却听爹爹又说:“书要读,糖,也是可以吃的嘛。” 闻言,小家伙儿忙跑到娘亲跟前,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爹爹说了,可以吃糖。” 李姑娘叹了口气,“皇上,小宝他……都有蛀牙了。” “呃…这样吗?”朱见深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儿子,道,“吃了这颗,可不能再吃了。” “好。”小家伙儿答应的干脆。 李姑娘无奈苦笑,从荷包里取出一颗,说:“最后一颗了。” “嗯嗯。” 小家伙儿如愿吃上了糖,大眼弯弯。 朱见深亦是愉悦,只是……愉悦之余,也有些愧疚。 他轻叹道:“过了初一,朕来陪你们补过一个年。” 李姑娘心头一暖,小声说:“皇上,不要紧的。” 朱见深笑笑,又是一声叹:“就当是朕的弥补吧,年后,朕就要忙起来了,不能常来。” …… 第118章 幸福 “娘亲?” “嗯?” “我爹爹……皇上,是很厉害的人吧?”小家伙儿问。 李姑娘神情一动,秀眉也不禁一蹙:“谁教你的?” “没人教,孩儿看出来的。”他有些骄傲。 李姑娘为之一乐,笑问:“那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娘亲害怕皇上,那些没胡子的人也怕,还有……” “好了。”李姑娘打断他,“你这个年纪好好读书就行了,别的事不要想。” “喔~”小家伙儿挠了挠头,又问:“娘亲,好好读书能做皇上吗?” “不能!”李姑娘摇头,“这种话万不可再说。” “为什么啊?”小家伙儿不解,“爹爹能做,我为啥不能?” 他有些不服气,“以后长大了,我也要做皇上!” 李姑娘脸色倏地大变,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我……”小家伙儿被吓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娘亲,颤颤巍巍摇头,泪花在眼眶打转:“我也不知道……娘亲你别生气。” 娘亲哪里是生气,娘亲是…恐惧啊……李姑娘惊吓程度丝毫不比儿子轻,更有甚之。 她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儿子这话会带来大恐怖,她左右不放心,于是……她将儿子打了一顿。 狠狠揍了一顿。 儿也哭,她也哭…… 最后,小家伙儿趴在娘亲怀里睡着了,小身子还一抖一抖的,不时抽噎,满脸的泪痕,显得可怜无助。 李姑娘既自责,又心疼,同时也惴惴不安,满心惊惧。 童言无忌却也看说的是什么,有些话即便是童言,也是犯忌讳的,同时,也难免给人一种,有人在给孩子灌输某种思想的感觉。 莫说儿子只是个庶出,而且她还是土司出身,便是嫡出的太子说要做皇帝,那也是触了真龙逆鳞。 且皇帝春秋鼎盛,就算皇帝老态龙钟,此等逆言也万不可说,说,则必遭大祸! 李姑娘没有办法,她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尽可能把遭祸的风险降到最低。 她抱着儿子轻轻摇晃,脸上写满了忧惧…… ~ 朱见深回宫后,便去了永宁宫。 贞儿正在看小人书,听人奴婢说是皇上来了,也只是换了个姿势,手不释卷。 在永宁宫她一向放肆,当然,这也是朱见深惯的,谁让他深情呢。 女人嘛,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 少顷,朱见深走进来,贞儿这才放下书起身,“臣妾见过皇上。” “嗯。”朱见深自顾自走到她身边坐下,顺带将她拉坐下来,“又看小人书呢?” 奴婢们见状,很有眼力劲儿地退下。 “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呗。”贞儿瞟了眼一脸心虚的小祖宗,撇撇嘴,“去安乐堂了?” “昂,今日有闲去看了看。”朱见深讪讪点头,不知怎地,每次去安乐堂回来,他都有种偷人的愧疚感。 或许……这是大明第一深情人设,带来的副作用吧! 贞儿没说什么,只是道:“下次带臣妾一块儿,臣妾这也挺无聊的,又不好总一个人出去。” “那有什么,觉得烦闷就出去逛逛,谁还敢说你……”朱见深诧异道,“可是母后又给你小鞋穿了?” “那倒不是,”贞儿摇摇头,“自上次那事儿之后,她就不怎么管我了,也不多事了,真是苍天有眼……咳咳,皇上也轻松不少吧?” “……”朱见深苦笑点头。 他知道婆媳之间的矛盾无法化解,索性岔开话题:“朕与你说件事。” “皇上你说。”贞儿依了上来,跟只猫儿似的撩拨他。 朱见深清了清嗓子,道:“过了初一,朕想去安乐堂留宿一夜,你给朕打打掩护。” 贞儿动作一僵,离开他的怀抱,哼道:“好说,皇上有命,臣妾怎敢不从呢?” “呃……吃醋了?” “臣妾哪敢呀?”贞儿拿起小人书,继续翻阅,与方才判若两人。 朱见深摸了摸鼻子,好笑道:“贞儿一向大度,这次却是为何?” “得了吧?就知道给我戴高帽儿。”贞儿翻了个白眼儿,她倒也没真吃醋,不过是一种调情手段罢了,谁让小祖宗就吃这套呢。 朱见深也知她是故意为之,只是轻叹道:“朕亏欠她们母子良多,奈何,眼下时局不允许,不然把她们接进宫来,也可给你做个伴儿。” “这倒是。”贞儿点点头,也正经起来:“皇上,安乐堂不比皇宫大内,去的话定要多带些护卫。” 朱见深含笑点头,戏言道:“贞儿之命,莫敢不从。” “德性……”贞儿咕哝了句,又依了过来,“皇上,话说……你也应该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努力了呢!” “贞儿如此迷人,朕无暇他顾啊!”朱见深揽住她,上了手。 “臣妾认真的。”贞儿拍开他使坏的手,“皇上迄今也不过三个皇子,还…… 唉,之前皇上是为巩固皇权,然,皇上现已执掌权柄,也是该为宗室努力了,百姓家都秉承多子多福,何况帝王家……” 她轻叹道:“如今内廷外廷,无一不把皇上膝下无子的帽子,扣在臣妾头上,若宫里再不添丁,怕是后世史书上,也要编排臣妾了……” “谁敢?” “明着不敢,私下未必不敢……”顿了下,贞儿笑道,“臣妾观那宸妃就很不错,定能给皇上生个大胖龙子。” 上次弄走恶婆婆的心头宝,多亏了宸妃多那一嘴,贞儿有恩必报。 朱见深想想也是,眼瞅着都成化十年了,明面上竟无一皇子现存,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行呢。 他呵呵笑着说:“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朕的贞儿哄开心……” 两人差了十七岁,不过,也正因如此,二人很契合。 一个处于如虎年纪,一个处于精力旺盛阶段…… ~ 要过年了,京师大街熙熙攘攘,百姓脸上洋溢着笑容,辛苦了一整年,总算能享受享受了。 但,这座城中的精英人士,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过年不闹事,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当然,他们也闹不起来。 人皇帝也没打破潜规则,就提了一嘴,然后就没了下文。 皇帝不说,他们自不能主动提起,不过,谁都知道,这事儿迟早会提上日程。 虽然还没发生,但他们已经头疼起来了。 心里……着实膈应得慌! 反正这个年,他们是过不舒坦了。 相比群臣的提心吊胆,朱见深倒是心怀舒畅,奉天殿上和颜悦色,脸都没红过一次,那叫一个礼贤下士。 可他越是如此,群臣越是难受,他们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来皇帝憋着坏。 结合之前皇帝数次剑走偏锋,精准打击,他们愈发不安。 这位成化帝一向都是谋而后动,几次大决策,都达到了战略目的,以至于还没‘开战’,他们就失了必胜信念。 虽说永青侯不在京师,但……皇帝已然羽翼丰满,且深谙帝王之术。 就……难搞啊! 怀着不安的心情,总算是熬到了过年。 成化十年,大年初一。 朱老板总结当下,展望未来,对大明公司的未来发展极有信心,一副做大做强模样,绝口不提裁员之事。 年终奖亦是丰厚,不仅较之往年增加了一成,且还是自掏腰包。 憋着坏,他肯定是憋着坏…… 这钱,群臣拿了都不开心,他们觉着烫手。 他们甚至都能想象出,皇帝歪嘴时的模样…… ~ 朱见深心情极好,打发走群臣,便带着贞儿去了坤宁宫。 自上次后,周太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就连对贞儿,也不横鼻子竖眼了,加上过年氛围加持,相处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一年也就这几天清闲,朱见深来了兴致,攒了个局儿。 跟爱妃、母后玩起了万饼条。 一玩儿就是一下午…… 次日,一大早。 朱见深就乘轿子去了安乐堂,这次,怀恩也跟在左右。 皇帝要在宫外过夜,安保工作岂可马虎,他自然要跟着。 目送皇帝进了宅院后,怀恩立即调集东厂、锦衣卫,在安乐堂一带严密巡视,以防万一。 为不显山露水,怀恩把在京厂卫用了个大半,在大街上晃悠。 称皇上爱民如子,以防过年期间,有人饥寒起盗心,叨扰了良民百姓。 厂卫不知内情,但司礼监掌印太监都亲自下场了,他们自不敢马虎,一圈儿又一圈儿地巡视。 好在这是过年,都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大街上没什么人,倒也没有扰民。 安乐堂,后院儿。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下,桌上摆放着新鲜的蔬菜、瓜果、点心、以及鱼羊等肉片; 中央处,火锅沸腾,汤汁翻涌。 小家伙儿穿的暖暖的,跟个企鹅似的,更显憨态可掬。 他看看左边的爹爹,又看看右边的娘亲,咧着嘴傻乐,他很开心。 朱见深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包,温声道:“这是你的压岁钱。” 尽管迟了,他还是想补上。 “谢谢爹爹。”小家伙儿接过,好奇问:“这个压岁钱能干嘛呀?” 他还模糊记得,去年这时候,娘亲也给了他这个,不过事后又给收走了。 朱见深轻笑笑:“能买好多好多糖。” “真哒?” “当然!”朱见深笃定地点点头。 小家伙儿笑得更开心了,大眼弯成了一条线。 他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但这一刻,他体会到了…… 第119章 爹娘睡两旁,儿睡最中央 “咕嘟嘟……” 锅中肉片浮动,腾腾香气扑鼻而来。 朱见深抄起筷子夹了片肥美的羊肉,在唇边吹了吹,本欲放进口中的手顿了下,转而放在儿子碗中,“尝尝看,好不好吃?” “嗯。”小家伙儿早就馋了,他年龄小,筷子用得还不熟练,便抱起小碗往嘴里扒拉。 少顷,他露出满足的笑,口齿不清地说:“好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儿。”朱见深又夹起一片吹了吹,放进他小碗儿。 李姑娘见状,忙道:“交给臣妾便是,皇上快用膳吧。” “无妨,”朱见深笑了笑,“你也吃啊,不要拘束。” “嗯……”李姑娘低低应了声,一向恬淡的她,今日却是屡屡露出欢喜。 小孩儿吃东西慢,爹爹娘亲夹菜急,不多时,他那不大的小碗就垒得老高,他没办法再抱起碗吃了,便把嘴凑了上去,吃得小脸油腻…… 饭后,朱见深在院里晒太阳,小孩儿蹲坐在他边上的小马扎,笨拙地学着他模样,翘起粗短小腿搭在另一只腿上,眯着眼,面朝太阳,小胖脸儿红扑扑的。 李姑娘在厢房整理着被褥,偶尔起抬头,从窗口瞥见神同步的父子俩,不禁莞尔一笑…… 午时末,大门敲响。 “门没锁,进来吧。”朱见深懒洋洋地说了句,继续闭目养神。 小孩儿也学着他说:“门没锁……” 话到一半,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小脸一垮。 两个内书堂太监联袂走进来,今儿皇帝来了,他们怎么也得表现一把。 “奴婢参见皇上,”恭敬行了一礼,二人又看向小家伙儿,满脸堆笑,“小皇爷,该读书了呢。” 小家伙儿苦着脸,拉了拉爹爹衣袖,“爹爹,今儿能不能不读书啊?” “当然可以。”朱见深大手一挥,“你俩且退下吧,明儿个再教。” 多学一天,少学一天没什么打紧,况且,他又没打算立这个儿子当太子。 “……是,奴婢遵旨。”二人悻悻称是,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等等。” 两人忙驻足,转过身,弓着腰。 朱见深指了指茶桌上的木盒,“你俩一人一锭金,余下的银锭,发放给下面奴婢们。” “谢皇上赏赐,谢皇上赏赐!”二人喜不自禁,忙磕头谢礼,上前捧起木箱子又是一礼,这才喜滋滋去了。 不多会儿,外面便传来叩谢隆恩声…… 小家伙儿歪着头,问:“爹爹,你很有钱吗?” 朱见深好笑点头:“嗯,很有钱?” “有多少啊?”小孩儿好奇。 “好多好多,”朱见深沉吟了下,比喻道:“能把这小院子堆满。” 小孩震惊了,喃喃道:“那岂不是……能买一座糖山?” “哈哈……”朱见深忍不住大乐,片刻后,他止住笑,叹道:“爹爹的钱,也不全是自己的,有相当一部分要花给别人。” “为啥?” “因为……爹爹的钱,就是从别人手里获取的,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朱见深说。 “就像……刚才爹爹赏的那些人?” 朱见深摇头:“不,他们只是伺候人的奴婢,爹爹的钱可不是来自他们,花给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维护爹爹经济来源的手段。” 这话一个孩子哪里听得懂,他挠了挠头,‘喔’了声。 很快,他又找到了一个新话题:“爹爹,皇上是什么……” “皇上,要不要去歇歇?”李姑娘快步走来,打断儿子话的同时,眼神凌厉的瞪着儿子。 小家伙儿瞬间想起上次毒打,顿时不敢吭气儿了。 “不用,朕不乏。”朱见深轻轻摆手,看向儿子,“你很好奇?” “小孩子对啥都好奇。”李姑娘笑着接过话题,说:“孩子嘛,都有慕强心理,何况是对英武的父亲。” 朱见深失笑点头:“这倒是。” 李姑娘唯恐儿子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拉着他的小手,“今儿既不读书,那便去午睡吧。” “孩儿不……好吧。”对上娘亲威胁的目光,他怕了,亦不想再重复上次毒打。 朱见深没有阻止,待李姑娘将儿子带回厢房,再次走来,才说: “莫要太过严厉,小孩子承受能力差,管教过于严厉并不是件好事儿。” 李姑娘点头称是,“臣妾知错了。” “呵呵……”朱见深轻笑,“你不说朕也知道,怕儿子说了犯忌讳的话是吧? 亦或,怕朕怀疑你痴心妄想? 在你心中,朕就那般小气?” 李姑娘心中一凛,忙摇头否认:“不是的……皇上……” “不用解释,朕并未生气。”朱见深嗓音依旧温和,道:“这孩子朕很喜欢,然……他无帝王相; 他日太子立下,朕就认下你们母子,给你名分,亦会给他身份。” 朱见深笑道:“难不成,朕对自己的儿子、女人还会小气?” 李姑娘见他并无愠色,提着的心便也放下来,道:“是臣妾多心了。” “知道多心就好,以后莫再胡思乱想了。”朱见深伸了个懒腰,“晒久了,还真有些困了,回屋吧。” 李姑娘脸一红,低低道:“皇上恕罪,臣妾……不甚方便。” 朱见深怔了下,旋即脸色讪讪:“那……陪朕下会儿象棋吧?” “嗯,好。” 朱见深象棋水平不咋地,但李姑娘不会围棋,两人一边聊天儿,一边下棋,暖阳下,气氛温馨。 通篇下来,互有输赢,倒也算是棋逢对手。 儿子睡醒后,两人便又围着小家伙儿转,做做游戏,讲讲故事…… 不知不觉,红日偏西。 还未立春,天色很快昏暗下来,气温陡然降低,用了晚膳后,一家三口便回了厢房。 秀榻整洁柔软,全是崭新的棉被,小家伙儿睡了午觉,精力旺盛的很,在软乎大床上又蹦又跳。 “莫跳了,都弄乱了。”李姑娘见辛苦许久才铺好的床,片刻功夫就被儿子给弄得一塌糊涂,不由气苦。 “哎?无妨,小孩子嘛,有活力才好呢。”朱见深一副慈父形象,倒显得李姑娘不是了。 李姑娘:“……” 玩闹儿了一阵儿,小家伙儿便也消停了,跑下床,取来自己的小枕头放在中间。 嚷嚷道:“爹娘睡两旁,我睡最中央。” 朱见深大乐:“还挺押韵,咋,你要作诗啊?” 李姑娘也不禁噗嗤一乐,拉着儿子躺下,“别折腾了,赶紧躺被窝里。” 顿了下,“皇上,该歇息了。” “嗯。”朱见深从床头坐起。 李姑娘忙上前帮他宽衣,待其盖上被子,这才从床脚处爬进内侧和衣躺下。 爹娘睡两旁,儿睡最中央。 月光皎洁,洒在窗纸上,小孩眼珠黑亮,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听爹爹说话,听娘亲回应。好多话他都听不懂,但,他喜欢听。 夜深了,他终是没能熬住,睡了过去…… ~ 次日,他醒来时,太阳已然高高升起。 “醒啦?” “嗯,爹爹。”小家伙儿懒懒唤了声。 “赶紧去刷牙!” 朱见深淡淡道:“以后不准吃糖了。” “啊?”小孩一下精神了,也急了:“为啥呀?” “你昨晚吵了半宿牙疼。”朱见深没好气道,“老子都没睡好,总之,以后不准再吃了。” “我没说,我都不记得,”他拼命否认,“我牙一点儿都不疼。” 朱见深脸一板:“你再说?” “……不吃就不吃嘛。”小孩缩了缩脖子,怂了。 若说话的是娘亲,他肯定要闹上一番,因为娘亲更亲近,且也经常说不让他吃,最后还是给了他糖。 但爹爹……终究是生疏些。 朱见深在床边坐下,问:“会穿衣服吗?” “会扣扣子。”小孩低着脑袋说。 冬天棉衣太厚,他也才刚四岁,自己穿衣着实困难。 “……坐起来,老子教你。” “喔~” 穿好衣服,提上鞋子,被爹爹牵着来到客堂,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摆放着的两个大食盒,顿时食欲就上来了。 虽然不知里面装的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是好吃的,每次爹爹来,饭菜都格外丰盛。 几乎不用催促,他麻利地跑去门口角落,拿起娘亲早已准备好的丝瓜瓤子,蘸了些盐巴清洁牙齿。 这丝瓜瓤子不太好用,他刷着很费劲儿…… “咕噜噜……”温水漱完口,拿过娘亲手上冒着热气的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抹,他颠颠儿地跑回餐桌前,爬上椅子坐下,“娘亲,快来吃饭啦。” 李姑娘好笑摇头,重新润了润毛巾,上前又对他小脸儿一阵‘蹂躏’,嘴上说着:“哪有你那般洗脸的……” 热毛巾抹完脸后,小胖脸儿更显洁净、红润,朱见深上手捏了捏,起身打开食盒,笑道: “瞧把你急的,这就开饭。” 李姑娘放回毛巾,忙走上前说:“皇上,臣妾来吧。” “嗯。”朱见深没跟她争,坐下安心等着吃喝。 李姑娘一层层打开食盒,取出一碟碟精美饭食,这些饭食小太监已经试过毒了,只是小家伙儿没醒,故又放回了食盒。 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热了,倒也正好适合急不可耐的小家伙儿。 怎料,他刚咬上一口小肉包,就一小太监进来禀报说:“皇上,皇贵妃娘娘来了。” “嗯,让她进来吧。”朱见深点头。 李姑娘忙朝儿子道:“先别吃了,等你姨娘一起。” “喔~好吧。”小家伙儿怏怏点头,伸着脖子向外张望,少顷,就看到多日不见的姨娘走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 第120章 侯爷,您懂得真多 很快,一主一仆进来,行礼:“臣妾(奴婢)见过(参见)皇上。” 一个只是微施一礼,一个却是下跪叩头,一样的见礼,行礼方式却天差地别。 朱见深神情平淡:“免礼。” “谢皇上。” 贞儿上前,跟李姑娘话起家常。 汪直也起了身,眼中震惊神色一闪而过,旋即站在门口处弓着腰,对李姑娘母子,莫说行礼,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贞儿瞟了汪直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这次,可真不是汪直狂妄,相反,这是他机灵的表现。 皇上出现在私宅,且还有清秀女子以及幼童陪伴,汪直又岂会看不清真相何也? 然,这处私宅明显已经存在许久,可宫中却无半点传闻,就连贵妃娘娘来时都遮遮掩掩,足以可见一斑。 这种时候,装傻无疑是最好的表现,真若上赶着行礼谄媚,反而会招来祸端。 被贞儿调教数年,又在昭狱关了一年,汪直已然彻底开了窍,尽管年少,却俨然融入了这功利场。 他眼观鼻,鼻观心,然若雕塑一般。 朱见深心情不错,笑问:“贞儿可吃过早饭了?” 都这会儿了,贞儿自然吃过了,“没呢。” “那便一块儿吃吧。” 李姑娘忙也道:“姐姐快坐,刚巧多了一双筷子。” 说着,将自己那双还没来得及用的筷子,递给了贞儿。 同时,拿起儿子筷子,给其夹了个肉包,低声道:“叫人。” “姨娘。”小孩儿唤了声。 贞儿含笑点头,打趣道:“怎么,姨娘几日不来,对姨娘不亲啦?” “没,没有。”小家伙儿摇摇头,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递上咬了一口的肉包,“姨娘,给你吃。” 李姑娘面色微变,刚欲说教儿子,贞儿却是含笑接过,还丝毫不嫌弃地咬了一口:“算姨娘没白疼你。” 说着,取出一个红包,“喏,这是姨娘补给你的压岁钱。” “谢姨娘。”小家伙儿忙跳下椅子接过,嘿嘿笑了起来。 见状,李姑娘松了口气,饭桌气氛再次和谐。 “吃吧,都快凉了。” “是,皇上。” …… 吃过饭,朱见深跟贞儿便走了,活泼一天的小家伙儿,胖脸上罕见地浮起愁容。 李姑娘知他心里落差大,安抚道:“以后爹爹还会来的。” “嗯……”小家伙儿怏怏点头,突然问:“娘亲,姨娘跟爹爹的关系,是不是跟你和爹爹一样?” “呃……怎么这么问?” “是不是啊?” 李姑娘迟疑片刻,点头道:“是这样。” 小家伙儿急了:“为什么呀,爹爹都有娘亲了啊?” 小孩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有些东西不用教,也是能感受到的,再说……他都四岁了。 李姑娘想了想,儿子也到了读书认字的年龄,有些事情是要试着让他明白了。 于是说道:“因为你爹爹是皇帝啊,皇帝都要有很多女人。” “爹爹就不能只有娘亲吗?”他满脸不高兴,既是为娘亲,也是为自己。 李姑娘苦笑说:“古往今来皆如此,没有皇帝只有一个女人。” “可……” “好了,昨日就落下了功课,今儿可不能了。”李姑娘起身道,“娘亲去唤先生来,你在这老实待着。” “知道啦。”小家伙儿嘟着嘴,托着胖脸儿闷闷不乐。 ~ 小轿挤了俩人,一路晃晃悠悠,远不如龙辇四平八稳,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朱见深掀开半边轿帘,瞥了眼后面,汪直正躬着身,跟在轿子后面亦步亦趋。 片刻,他放下轿帘,轻声说:“事先说过了吗?” “不曾。”贞儿摇头,低声回道:“皇上交代的,臣妾哪敢逾矩?” “嗯,”朱见深满意点点头,“如此这般,却是可用了,不枉朕关他……咳咳,这一年多来的栽培,总算是开了窍。” 贞儿莞尔笑道:“臣妾早就说过汪直机灵,你还不信。” “呵呵……他机灵,还不都是贞儿调教的好?”朱见深打趣。 “嘁~”贞儿撇撇嘴,继而正色起来:“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朱见深不喜:“咱们之间,还用的着这个吗?” 贞儿点点头,直言道:“臣妾想求皇上,即便有天不用他了,也莫要丢弃他,至少……别卸磨杀驴。” 朱见深汗颜,这事儿他已经做过一次了。 “皇上若是不允,那还不如让他继续伺候臣妾呢,也别去什么御马监了。” “……好吧。”朱见深点头,“朕答应你,不杀他。” 闻言,贞儿这才放了心,展颜笑道:“汪直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你就对他这么自信?” “不是对他自信,而是臣妾对自己的调教,以及眼光有自信。”贞儿说。 朱见深好笑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轻叹:“过了这个年,朕可要忙起来了啊。” ~ “过了这个年,咱们可要忙起来了啊。”李青轻叹。 帐内,火锅汤汁翻涌,肉片沉浮。 不过由于缺少佐料的原因,并不算很美味,但李青也吃习惯了。 和忠闻言,却是愁容满面。 “侯爷,内部矛盾已经快弹压不住了,再不释放可是会出事的。”他难掩忧惧。 李青点点头:“我明白,明日你着人,让对方派一些代表出来,准许他们查看孩童近况,一来安他们的心,二来也可激发他们的立功之心。” “是。”和忠拱拱手,又道:“侯爷,咱们何时动身才是关键,恕末将冒昧,不能再拖了啊!” “让他们看过孩童后,就提上日程。”李青说。 他取出地图,指着一个标记点,道:“这处地方是永乐朝时鞑靼大营所在,距我们这儿约莫五百里上下,也是我们下一个目标所在。” “鞑靼大营?”和忠一脸狐疑,“侯爷,这……不对吧?” 他少年时期,父亲还是鞑靼太师呢,鞑靼大营在何处,他如何不知? “这是旧鞑靼大营。”李青解释,“永乐二十二年,太宗最后一次北伐大破鞑靼,趁鞑靼仓皇逃窜之际,大明以敌军死尸、马尸污染了那里水源,迫使鞑靼找了新的落脚点; 近一甲子过去,想来那里也恢复了正常。” “啊?”和忠都懵了,讷讷道:“还有这事儿?” “我还能骗你不成?”李青淡淡道,“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那时你父亲也还是小屁孩儿呢。” 和忠讪讪点头:“永青侯竟连这等秘辛也知晓,真是……侯爷,您懂得真多。” “那是。”李青笑了笑,傲然道:“本侯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快去安排吧。” “是!”和忠站起身,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精气神儿全回来了,“末将这就去办。” 李青目送他离去,又是一声轻叹,他把和忠吹足了气儿,但他自己……却是忧虑重重。 不同于和忠的忧虑,内部矛盾在他看来并不是件值得头疼的事,人质在手,对方便翻不了天。 眼下情况不过是对方施压的手段罢了,李青岂会看不出来? 他忧虑的是……这处旧鞑靼大本营,如今栖居着多少人马。 回味着永乐朝时期的草原,李青能感觉到这里的气候也发生了变化,草原人口正在逐步集中。 不然,他也不会误判身处的这个部落人口。 这不是件好事,因为人口集中就意味着统一,但这也不全是坏事,人口集中,大明打起来就方便了。 有好处,也有坏处…… 当然,现在说这个还遥远,李青忧虑的是当下。 “他娘的,但愿别太离谱……” 李青骂了句脏,抄起筷子在矮桌上磕了磕,胡吃海塞起来…… 十日后。 李青、和忠率三千本部人马,又从这个部落挑出两千精壮,只带着去时的给养,轻装上阵。 临行前,他承诺只要奋勇杀敌,不仅能获得战果分发,且会释放他们的儿女。 同时,对没能选上的人也承诺,后续一样有机会。 他留下了两千余人的本部精锐,啥都不用干,只管看好那些孩子即可,胆敢有人闹事,谁闹杀谁的孩子。 既给了希望,又给了震慑! 做完这些,李青一行五千精锐上了路。 由于之前战果斐然,部下们个个战意盎然,至于那些被迫参战的两千人马,在孩子的胁迫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天寒地冻,行军速度不算快,但和忠却是一点也不急了。 因为已经完成了,内部矛盾向外部矛盾转移的战略目标,余下的,就是作战了。 三战三捷,且还有一战是以少胜多,他亦信心倍增。 只不过,他没注意到的是,一向智珠在握的永青侯,却是隐隐露出忧虑之色。 真武大帝保佑,可千万别误判太严重啊……李青望着前方,心中一点儿底也没有。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无把握之仗,当然,主要原因还是这一路军不是大明自己的,不然,李青不会这般莽撞。 不过,这并不是说他是破罐破摔,否则,他也不会留下近半精锐了。 小半月后,距离预定地点只剩百里路程,李青让大军驻扎下来,自己做斥候,前去打探情况…… 第121章 纵火犯 土丘上,战马踢踏着马蹄,喷出温热鼻息,李青立于马上极目远眺,阳光正好,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白点儿,映入眼帘。 只一眼,李青便心中一沉,果然……误判了。 这只是一面,还不算被遮挡视线的区域,甚至可以说只是一角,人口就不下万余,不难想象整个部落的人口,会有多少了。 总人口至少在十万以上,甚至…多达十五万。 这个量级的存在,非朝廷大军亲至不可力敌,但,李青手里只有五千人,尽管这些人勇猛异常。 可又不能不打,一旦矛盾不能向外释放,便会在内部爆发,这也是李青只带来时给养的原因所在。 他知道很可能误判,但他更知道,误判也得打! 只是……这情况,着实不太妙。 按照常规分析,这么大的部落,武装力量至少也得有两万之多,实力相差如此悬殊,李青倍感头疼。 草原部落就没有不尚武的,个人素质不会比他的那些部下差,即便差那么一点儿,在四倍甚至更多人数差的加持下,己方万难有取胜之理。 李青眉头紧皱,出征漠北以来,头一次感到棘手。 此处距离对方大营较近,虽说只有他一人,暴露风险也极大,李青没有再巡视下去,快速返回驻扎点…… 帅营。 李青一进来,和忠就快步迎上前,见他安然无恙,总算是放下心来,开口问: “侯爷,前方如何?” 李青没有说话,递了个眼色径直走向矮桌前坐下,胡吃海塞起来。 和忠会意,立即屏退几个心腹部下,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来到李青对面坐下,和忠这才问道:“侯爷,可是……很棘手?” “嗯,确实棘手。”李青叹了口气,将自己看到的说与和忠听,没有丝毫隐瞒。 和忠听罢,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这可怎么办?”和忠慌了神儿,“侯爷,咱们的粮草也就够用四五日了,若不能取得战果,即便赶回去,怕也是……” 李青沉声道:“打!” “可是打不过啊!”和忠苦笑,“人数差太过悬殊,又是野战,两军终归拼的是真正实力,末将知侯爷兵法战策样样精通,然,此等局面,怕是岳武穆在世……唉,这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李青说道:“眼下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再者,你可是统帅,你若慌了,那下面人也不用打了。” 和忠呆了呆,讪讪点头,可他还是很慌。 “侯爷,咱们现在的问题是,打是根本不可能打赢,更不会获得战利品,可不打…如侯爷所说,矛盾不能向外释放,则会在内部爆发……”和忠苦涩道,“必遭反噬啊!” “所以还得打!”李青说。 和忠有些想哭:“侯爷,部下们是战斗欲望强烈,可面对这种级别的差距,再傻的愣头青也会清醒过来,届时,哪还有战意可言?” “我明白。”李青点点头,吁了口气,道:“打,是必须得打,但不能用常规战法。” “偷袭?” 和忠仍不看好,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听李青安排。 “当然要偷袭,不过,偷袭只是手段,却并不是战法。”李青道,“正面拼杀是行不通了,但我们若是单纯搞破坏,极大概率能得手。” “单纯搞破坏,那战利品……咱们给养不够了啊侯爷。”和忠苦叹道,“即便得了手又能如何,人家战力没有受到影响,还不得跟咱们拼命,不死不休啊!” “就是要不死不休,就是要结下梁子!”李青淡淡道:“不如此,如何能稳定内部?” “嘶~高啊!”和忠倏地醍醐灌顶,脸上的愁容迅速被喜色笼罩,旋即,又不禁为之一黯,“侯爷,那给养怎么办?” “拢共半个月的行程,杀一些劣等马也就是了。”李青说。 和忠迟疑着说:“若是杀马充饥,必当拖缓行军……” “这么跟你说吧,就是要让他们跟上,并找到咱们的驻扎地,唯有强敌在眼前,矛盾才能一致向外!” “啊?这……” 和忠震惊,可他却无法反驳,细一琢磨,又觉得这是最优解。 \"侯爷妙计!\" ~ 京师,乾清宫。 “皇上,汪直到了。” “嗯…”朱见深端起茶杯抿了口,小黄门会意,躬着身退了下去。 直至小黄门出去,汪直方才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平身。”朱见深道,“在御马监可还习惯?” “挺习惯……”汪直突然明悟了什么,忙又补了一句:“只是不能为皇上分忧,无以回报皇上栽培,奴婢心中有愧。” 朱见深笑了,这个狂妄少年真的开了窍。 他放下茶杯,笑问道:“怎么,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为朕分忧?” 汪直略一迟疑,给出肯定答复:“有!” “那好,朕给你个机会。”朱见深淡淡道,“辽东建州女真野蛮难驯,你携朕之旨意前去找武靖侯赵辅,好好教训他们一次。” 顿了下,“此番,你做监军太监!” “奴…奴婢遵旨!”汪直激动得脸色通红,纳头便拜。 他知道这是皇帝隆恩,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份隆恩究竟有多重。 建州女真已经犁了两遍,就如地里的宣德薯,被连着刨了两次,又还能有多少? 说白了,这都不能说是栽培,就是让汪直镀金去的。 朱见深即将跟整个大明官僚机构开战,他深知这其中的难度,以及持久度,培养一个胆大妄为,却又忠于自己恶犬以备不时之需,尤为重要! 朱见深指了指御案上早已拟定好的中旨,“莫要耽搁。” “奴婢遵旨。” 汪直爬起来,上前双手捧起圣旨,躬着身退出大殿。 朱见深端起茶又抿了口,这才幽幽叹道:“趁着朕年轻,趁着李青那厮还活着,得赶紧把这件事给做了,这越来越臃肿的官僚机构,迟早演变成吸血蛀虫……” ‘唉…有些事朕不做,只能后继之君做,但后继之君…还没生出来呢……’ 朱见深摇头轻叹,面色冷峻,他知道这么做会带来多大影响,会遭遇多大阻力,但……他必须做! ~ “撤!快撤……!” 李青气息悠扬,“结尖刀阵往外冲,不要恋战!” 周遭热浪滚滚,身后一片火海,怒骂声,喊杀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只教人心胆欲裂。 连李青都感到一阵阵寒意,这次,他是真缺了大德,这一把火下来,可真是……倾尽捕鱼儿海,也洗刷不尽之血海深仇。 李青什么也没得到,但他毁了太多东西。 眼下虽过了年,但仍处于严寒时期,不难想象大火燃尽后,这些原住民的生存条件将会有多么苛刻。 梁子结了,结大发了。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加之事前就已计划周详,散乱的人马很快组织在一起,一路冲杀出去。 这一次,李青又是引蛇出洞,又是调虎离山……能想到的烂招都用上了,战果……也是斐然。 预估至少两万余人,都将无家可归。 这也不怪原住民傻,谁又能想到,李青这一路人不拼杀,不劫掠,放着牛羊不动,专烧他们的帐篷,这……这不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嘛。 大家都为生存,你若真来劫掠,老子也认了,但你烧俺们栖息的帐篷算咋回事儿? 这天寒地冻的……你他娘纯纯恶心人是吧? 李青会说蒙语,他听得出后面人骂的有多脏,不是一般的脏。 但,他不敢还嘴。 “撤,不要恋战……!” 李青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用蒙语大喊。 其实都不用他喊,这些个纵火犯何尝不知缺了大德,一个赛一个地亡命奔逃…… 那咬牙切齿的怒骂,听听都让人发毛,这要是落在对方手里,死都不得好死。 他跑,他追…… 两日后,粮草告罄,但对方仍紧追不放,誓要拼个你死我活。 那种不死不休的坚决,真可谓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侯爷!”和忠大急,“粮草已告罄,真要走那一步?” “莫慌,”李青道,“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再撑一撑就可,先杀劣马充饥。” 和忠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也只能照做。 杀了马,饥饿问题是解决了,但,撤退速度也变慢了。 三日后,便被对方追上。 李青以弓箭手断后,仅坚持一日,箭矢便消耗一空。 眼看大战无法避免,李青只能身先士卒,以放风筝的方式断后,以强大的个人武力震慑追兵…… 如此又两日,李青也撑不住了,只能被迫应战。 好在此处离己方阵营已然不远,且对方一路追击之下也人困马乏,双方皆是疲惫之师,交手几合下来,伤亡都不算大。 往复数次后, 李青这一路军总算是磕磕绊绊,回到了己方阵营。 瞧着对方那满腔不甘的模样,李青还贱兮兮的嘲讽:“我们都到家了,还追呢?” “@#¥%……” 又是一阵怒骂,愤怒火焰再次熊熊燃烧,但,他们也还没到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地步。 确认了位置,他们便回去了。 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们还会再来。 而李青,也达到了战略目的:搅局、矛盾向外释放! 甚至,还上升到了生死危机…… 第122章 单刀直入 帅营。 李青、和忠相对而坐,面容严峻。 “侯爷,眼下局势不妙啊!”和忠道,“虽说内部矛盾没爆发,却也只是暂时性的,且这一战下来,也迎来了两个严峻新问题。” 李青幽幽说道:“权力崩塌!” 和忠怔了下,点头道:“侯爷英明,这个问题太严重了,咱们这一路军的结构,便是以丰厚的战利品来维持的,超强的战斗力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不过,这次可啥都没得到啊!” 他皱眉道:“咱们是搅局的可以不在意,但他们可都是奔着利益来的,如此这般……” “派一支队伍去河套,让抚宁侯朱永给咱们输送物资补给,”李青说,“我亲自书信,他定会抓紧时间办; 同时,将此消息公之于众,该赏的依旧会赏。” 顿了下,“我亦会暴露身份,以做到令人信服!” 和忠缓缓点头:“若是如此,应该可以解决此问题,但……另一个呢?” 他咽了咽唾沫,艰涩道:“即便咱们这边众志成城,也不过五万来人,对方怕不有咱们三倍,如此血海深仇,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无妨!”李青道,“他们距离咱们足有五百里,长线作战的消耗极大,全部出击他们承担不起,再说,咱们也不过是烧了一小部分,又不是全部; 应该……不至于你说的那般严重!” 和忠苦笑点头:“但愿如侯爷所言吧,末将这就去安排。” “等一下。” “侯爷还有何吩咐?” 李青沉吟了下,道:“安稳住人心后,放了那些孩童吧。” “啊?”和忠罕见提出质疑,“侯爷,若是这般,咱们可就彻底失去主动权了啊。” 李青苦笑道:“都这时候了,就别在乎主动不主动了,眼下这情况俨然到了生死关头,不安抚好人心,如何一致对外? 到时候打起来,你说他们是迎敌呢,还是急着救自家儿女呢?” “……好吧。”和忠叹道:“侯爷,末将总觉着……咱们是在玩火。” 李青嗤笑:“来时总共就大几千人,不剑走偏锋如何搅局?放心吧,我才是主负责人,这把火无论如何都烧不到你。” “呃呵呵…侯爷误会了,末将并非是一味怕担责……” “我知道,不过你到底是统帅之一,为帅者,在任何时候都要沉着冷静,这是第一要素!”李青哼道:“你要不是故人之子,老子早对你不客气了。” 和忠脸一红,拱手道:“晚辈谨受教!” “嗯,去吧去吧。”李青挥挥手,“组织好人,过来取我亲笔信。” “是。”和忠拱拱手,走了出去。 李青提笔写下信件,托着下巴发起了呆…… 眼下这情况还不算太差,至少,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青有信心处理好。 真正能让他忧虑的是京师,眼下朱见深已然执掌权柄,隐忍十年,这个有想法的大明天子,又岂会毫无作为。 尤其是自己又回朝了,尽管言明事后他会归田养老,可现在他还在任…… 李青不禁想到了当初的朱祁镇,昔年,也是在他出差时后院失火……他怕旧事重演。 但细想想,朱见深似乎应该没那么激进,至少这么多年下来,他未曾做过莽撞之事,一向进退有度。 “但愿,这次我没看走眼吧……”李青轻声说。 ~ 京师。 永宁宫。 事后,朱见深枕着胳膊,望着头上帘帐神游太虚。 贞儿趴在他胸膛,听着他那‘砰砰’的心跳,眼神还拔着丝。 “皇上有心事?” “嗯。”朱见深吁了口气,回过神儿,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贞儿撇撇嘴:“要是这都看不出来,那皇上白宠臣妾了。” 朱见深不禁莞尔,接着又是一叹:“却有些烦心事,朕这舒心日子怕是到了头啊!” “哦。” 贞儿没有问具体什么事,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问政事,不过,她也隐隐知道一些。 “皇上何不等到永青侯回朝,再做决策呢?” “朕堂堂天子,岂能事事让人拿主意,没一点主见?”朱见深叹道,“再者,他这次后就下野了,朕也得提前习惯他不在的日子。” 贞儿沉吟道:“皇上若是强留,他未必真就抗旨不尊。” “呵呵……那厮什么脾性你又不是全然不了解,唉,罢了。”朱见深苦笑道,“他也不容易,伺候了几任帝王,得罪的人也不老少,就让他过个安详晚年吧。” “皇上仁德。”贞儿咕哝道,“可是,仁德吃亏。” 朱见深呵呵一笑:“朕的仁德可没几个人享受到,来,让朕再仁德你一次。” “别了,歇歇吧。”贞儿忙握住他的大手,道:“皇上也别老在臣妾这儿留宿,话说,为宗室开枝散叶也该提上日程了呢。” 顿了顿,“宸妃真的挺好。” “误不了,不过朕眼下还真没什么享乐心情。”朱见深没再继续,“行了,早些睡吧,明儿还得早朝呢。” … 次日,奉天殿。 君臣之礼后,群臣各自回班,不过暗自都提着小心。 他们知道,年前的那事儿,不会就此作罢。 果然,却见皇帝瞟了万安一眼,后者立即出班,恭声道:“臣有本奏!” 你他娘最好悠着点儿奏……群臣紧张的看着万安,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万安也没让他们失望,张嘴就直奔主题: “皇上,朝廷冗员浮杂问题,必须遏制,刻不容缓!” 见状,吏部尚书尹旻双眉一拧,便要出班,然,刚跨出半步,便见皇帝开了口。 臣子是不能打断皇帝说话的,他只能悻悻回班。 只听朱见深说道:“这话可有根据?” “有!” 万安从袖筒里取出一封奏疏,“请皇上过目。” 站班太监走下玉阶,转呈给朱见深。 不过,没人在意这封奏疏,都明白这不过是作秀而已,哪怕是一封无字奏疏,皇帝也能来个无实物表演。 果不其然,朱见深只看了片刻,便猛地一拍御案上的纸镇,怒道:“云..南方面政令执行如此差劲,不可不治!” 群臣:“……” 要说,朱见深下手角度真够刁钻的,奉天殿上百余号人,愣是没有一个云...南的,这就使得群臣的逆反情绪,极大程度缓解。 朱见深恨铁不成钢,叹道:“刚才万爱卿之言,朕还有疑虑,看了这封奏疏后,方知个别地方的冗员问题,何等严重啊!” 群臣:“……” 你可快别演了,赶紧进入正题吧,俺们也好接招儿。 尽管皇帝说的是个别地方,但所有人知道,一旦这个别地方落实,后续就是全大明各地了。 “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朱见深皱眉问。 我们能怎么看,您都没让我们看啊? 群臣:“……” “既然诸位没有意见,那便实施吧!”朱见深不讲武德,单刀直入:“万安,你来处理此事!” 群臣:(?`?Д?′)!! “臣……” “臣有本奏。”尹旻见缝插针,当即出班奏道:“皇上,且不说奏疏所述是否属实,如此大事,岂可妄下决断?” “皇上三思!”户部杨鼎出班附和,“此等影响我大明士子之心的大事,请皇上慎之又慎。” 朱见深神情不悦,瞟了万安一眼。 万安当即反驳:“皇上清理一些懒散官员,怎么就影响到我大明士子的心了?” 兵部白圭出班再驳万安:“是否懒散,可不是万大学士一张嘴说了算的。” 万安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不若让厂卫彻查,看是否有其事?” “你……”白圭气结,其他人亦是对万安怒目而视。 厂卫出马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皇帝愿意看到什么,厂卫就能查到什么;朝廷鹰犬的威力,可不是说说的,尽管这些年,厂卫并无大作为。 但谁都知道,一旦给这些人施展的空间,他们就没好日过了。 万安见白圭哑火,瞬间来了劲儿,“怎么?白尚书怎么不说话了?” 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宾出班,“即便要查,也是我都察院的差事,怎么也轮不到厂卫吧?” “那便让都察院查吧!”朱见深倒也通情达理,“都察院督办,厂卫监督,如此既符合规制,又能保证公正,诸卿意下如何?” “皇上,厂卫……” “厂卫本就有稽查百官之权!”朱见深哼道,“朕已退让,莫要得寸进尺。” “……皇上三思啊!” “皇上三思!” 群臣呼呼啦啦拜倒,个个一脸悲愤。 朱见深冷冷道:“朕已然三思,诸卿莫要再劝,否则,朕很难不多想,认为你们是在包庇。” 他知道,今儿这朝会再开下去,也只是围绕着这个话题进展,索性眼不见为净。 “散朝!” “皇上三思……” 群臣遥遥呐喊,皇帝却已然出了大殿…… 一看皇帝如此,他们这暴脾气当即就上来了,于是乎……又跪起了宫门。 皇帝你不收回成命,我们就跪到死! 朱见深头疼,这才刚开始,还不能掀桌子,他只能采取备用方案…… 第123章 关系破裂 朱见深不想打破规则,至少现在不想,毕竟……这才刚开始。 不过眼下这情况,他也早有预料。 御书房, 万安坐在柔软的锦墩上,满心满脸的受用,试问,放眼朝堂谁能跟皇帝坐着对话? 只怕……也只有永青侯了。 朱见深将其神色尽收眼底,笑问:“可安排妥当了?” 万安忙拱手称是:“回皇上,绝对没问题。” “当真?” “嘿嘿……下面人也想进步嘛。”万安笑着说,“想为皇上分忧的人多的是,只是碍于上司权威,许多人不敢硬顶,但经微臣暗示好处,他们自会做出更优选择,毕竟……谁不想奔个好前程?” “嗯……”朱见深满意地点点头,“此事过后,你担任内阁次辅。” “谢皇……啊?次,次辅?” 朱见深淡淡道:“怎么,不满意?” “没,没有,满意,谢皇上隆恩。”万安忙起身下拜,叩谢圣恩。 “起来吧。”朱见深抿了口茶,又补了句:“首辅之位,依旧空悬。” 此言一出,万安失落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 没有首辅,次辅就是首辅! 其次,即便他日皇帝设首辅,也是他这个次辅近水楼台。 “皇上,百官跪两天宫门了,要不……安抚一下?”万安问。 “且让他们跪着吧。”朱见深淡淡道,“你忙你的去,不用管他们。” 开玩笑,安抚也得是他这个皇帝来安抚。 再者,轻易妥协只会让人觉得他好欺,待把那群人熬得快扛不住时他再出手,不仅可以杜绝得寸进尺的可能,还能激发对方一丝丝感激之心。如此,才是上上之策! 至于内阁首辅……这就好比驴子眼前吊着的胡萝卜,吊着,驴子才有拉磨的动力。 当然,这其中也有李青的原因,毕竟他答应了李青,不提拔万安做首辅。 万安哪知道自己早就被李青判了‘刑’,还沉浸在对首辅之位的憧憬中,满脸堆笑地拱拱手:“臣告退。” “嗯,去吧。” 朱见深轻笑笑,待万安离开大殿,他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敛去。 “万事开头难,只要这个头开好,后续就好办多了……”朱见深叹了口气,咕哝道,“也不知李青那厮现在如何了。” ~ 草原这边。 李青慷慨陈词,不仅亮出了自己永青侯的身份,更是表明只要一心跟着大明,以后吃喝不用愁,待补给就位,参战将士都会获得奖赏,伤亡人员有高额抚恤……如此云云。 大饼就绪,儿女也被释放,得以家人团聚,且又是大敌当前……李青一顿操作下来,不仅稳住了内部情绪,并使得矛头一致对外。 一边是好日子在招手,一边不死不休的强敌,他们已经没得选了,以至于都没人抱怨是李青这些人引来的强敌…… 见局势稳定下来,李青立即着手整顿武装。 这个部落有着近五万人口,之前双方交恶时虽互有折损,但也仅数千人而已,甚至…许多伤员休养过后,仍具备再战之力。 且这次纵火,因没有正面冲突,一路下来也只折损了千余人,并未伤及根本。在李青的动员下,不到半月功夫,就整编出一支大军出来。 双方武装力量加在一起,人数已然达到了万人之多。 直到这时,李青才长舒了一口气,也真的有了底气。 岌岌可危的局势,总算是被他扳回来了,接下来,就是迎接敌方报复了。 李青放出话,放心吃,放心喝,后续大明会运来补给,不必有后顾之忧。 他认为,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总比被人抢去了好,还有就是……赖以生存的食物越少,这部落中人对大明的依赖越重; 同理,他的主导地位也会越强! 和忠看着即将失控的大局,在永青侯一系列操作下,俨然一副新气象,惊叹的同时,也被深深折服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人永青侯能在庙堂叱咤风云数十载,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亦信心倍增,万人军团仅是防守,还是能够做到的。 敌方人口是大,但总不至于倾巢而出,无他,仇怨虽深,但日子还得过不是? ~ 京师。 群臣跪了长达小半月,每日下了早朝他们就跪,一直跪到‘晕过去’,次日下早朝依旧……如此往复,可谓是吃尽苦头。 眼下刚立春,清早依然很冷,尽管他们在膝下垫了棉花,但跪久了血液流通不畅,他们仍是吃不消。 当然,朱见深也不好受,群臣这么一闹,他也跟着忙起来了,整日都在御书房办公。 对峙了半个月,他总算是认清了现实,率先服软。 不让厂卫参与了,由京中的十三道御史前去查办。 群臣满意了。 于是乎,皇帝又成了英明之君,群臣亦是个个精明强干起来,积极处理着政务,对皇上的妥协给予正向回馈。 大明的君臣关系,发展到这儿都很和谐,双方都在规则之内斗法,谁都不打破规则。 只是,群臣没想到的是,皇帝虽没有打破规则,却再次剑走偏锋…… 四月初。 前去查案的御史回京,上来就是对这群老家伙儿迎头一击! 自云..南布政使以下的官员挨个弹劾,奉天殿上,个个唾沫星子横飞,云..南的官员几乎没有不挨喷的。 朱见深震怒,大手一挥,自布政使以下,一口气开除了数百人! 好家伙,群臣都惊呆了。 在看到查案的御史个个升官儿后,他们这才明白,敢情又被皇帝耍了。 这皇帝也太没品了吧?居然拉拢贿赂臣子……群臣怒极,立时给予反击。 只要是皇帝提拔的人,他们通通排挤,以此达到震慑目的。 这次,朱见深没有亲自下场,而是让万安出马; 万安也不负他期望,将这些不受待见的人,笼络到自己麾下,以此来跟群臣唱对台戏。 朱见深抽身出来,再次从参赛选手变成了裁判,让群臣无比难受。 五月,汪直返京。 此一战,共计斩首建州女真部落三百余人,可谓是……犁庭扫穴,功德圆满。 没办法,建州女真本就没多少人,又犁了两次,斩首三百余人称犁庭扫穴并未夸张。 朱见深才不管战果如何,他要的只是提拔汪直的借口,就这样,混了一圈儿的汪直,被他提拔为御马监提督太监。 直到此时,群臣才注意到这个少年,顿时就了炸毛。 这狗东西还活着呢? 不料,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又一桩大事件搬上了台面。以万安为首的官员,上奏贵..州冗员浮杂,请皇帝选优劣汰,精简贵..州官僚机构。 这一下,群臣也顾不得报仇了,立即又将战略重心转移到了冗员问题上。 谁都明白,之前云..南,如今贵..州,照此发展下去,早晚会轮到他们头上。 这两个省份历来贫苦,科举入仕的人并不多,可即便如此,依旧遭到了清理,不难想象轮到富庶之地时,将会有多么‘惨烈’! 尤其是江..西籍的官员,甚至都在瑟瑟发抖了,他们也是叫得最欢的。 当然,他们也明白,皇帝从这两个省份下手是为安抚他们,但他们可不领这个情。 除非……皇帝下诏明言,往后不再推行此类政策。 奉天殿上,他们的诉求也是如此,但,朱见深岂肯答应。 就这样,十年来艰难维系的君臣关系,走到了尽头,彻底破裂。 这一次,可不是朱见深说说好听话,亦或给点儿补偿就能够缓和的了,因为他动了大明官僚的根本。 到了这一步,群臣没有退路,退,则会彻底被皇帝拿捏! 同样,朱见深也没有退路,退,则会功亏一篑,且有他这个典型在,后世之君亦会被拿捏。 毕竟……他这个‘祖宗’都作罢了。 双方寸步不让,朝堂火药气愈演愈烈。 不过,群臣没有再跪宫门,因为这一招并不能让皇帝回心转意,想要逼得皇帝妥协,唯有重击皇帝极其在意的点。 皇帝在意什么? 万贵妃! 于是乎,弹劾中伤万贵妃的奏疏,如雪花一般涌来,很快就堆满了朱见深的御案。 皇帝无子嗣,皆因万妃善妒,请皇帝废了万妃亲近皇后,早日诞下国本……如此云云。 与此同时,群臣哭求周太后,请她主持公道,劝皇帝为江山社稷着想,延续祖宗香火。 这个不算勾结后宫,可以拿到台面上说。 且,太后也有这个话语权! 群臣笃定,周太后肯定会帮他们,因为这样可以提高她的话语权,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政! 然,他们万万没想到,周太后居然婉拒了。 不仅拒绝,还反将了他们一军: 皇帝春秋鼎盛,无须忧虑; 未有龙子现存,只因皇帝太过操劳国事,无瑕后宫;尔等若勤勤恳恳、为君解忧,皇帝岂会无宠幸后宫之闲? 这一下,把群臣给整不会了。 他们实没想到,如此大好时机,周太后竟然就这么放弃了。 不应该啊?这要是换成当初的孙太后……可不得巴巴上赶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朱见深狞笑:没招了吧?好!接下来,该轮到朕了! 第124章 斗不过了 “@#¥……!” 外面,喊杀声震天响,战马嘶鸣及兵戈交接声混在一起,刺激着无数人的神经 ,妇孺、老人,熟练地将收起的帐篷放进土坑里,这是大明永青侯的交代。 称:防止对方以己之道,还施己身! 动静很大,他们却并无多少惧色,小半年来皆是如此,他们已渐渐习惯。 反正每个月都要来上一次,有时不到时间就来了,有时来的多,有时来的少,但每次他们都能扛过去。 只不过……食物却是不多了,牛犊、羊羔却又不能吃食,那是以后的希望,为此,他们忧心不已。 大明永青侯说的补给,啥时候才能到啊? 战斗持续了两日,对方再次无功而返,孩童欢呼,妇人亦是放松,老人却是面露隐忧。 每次战斗过后,都要宰杀牛羊庆祝,战死家属尤其优待……然,牛羊已是不多,即便敌军不再来,也顶多再坚持两个月。 不时被骚扰,搞得他们无法安心放牧,牲畜枯瘦如柴,都出不了多少肉,但愿这次打扫战场,能多捞一些被砍杀的战马吧…… 老人们这般想着。 勇士们浑身是血地回来了,有的需要被搀扶,有的被抬着回来,还有的……没能回来。 妇人、老人开始照例宰杀牛羊,虽然心疼,却都也明白若无勇士们拼杀,牛犊、羊羔都不会剩下。 很快,食物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令人食指大动。 确定敌人撤退后,有些力气的老人们,却是已经自觉打扫起了战场; 妇人则是重新搭建帐篷,年龄大些的孩童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在李青的明确分工下,这个部落的人力,充分被调动起来。 … 帅营。 和忠分割着烤羊,一边汇报着此一战的得失。 “共计斩杀敌军一千两百余,伤就无法统计了,我军伤近两千,战死八百余人,获得战马近千匹,活马三百余,死马近六百……” 李青听着这些,不做评价,待和忠说完,才道:“部落中的食物不多了,不过,咱们的补给应该也快到了,但,一直延续这种模式也不是个事儿啊!” 和忠一怔,迟疑道,“侯爷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现在咱们还有多少人?” “休养过后的话,可战之力应该有七千。”和忠说。 李青点头:“这么多次战斗下来,我们这一路军的战力,已然有了质的飞跃,可以尝试反攻了。”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李青道,“最好赶在下次对方来攻之前。” 和忠沉吟道:“这得建立在咱们的补给送达的基础上,不然,怕是不好动员。” “嗯。”李青拿起分好的羊排,啃了一口,道:“我已计算过,大概半月左右的时间,补给就能送达,咱们这边得先准备好。” 和忠忧虑道:“侯爷,虽说咱们上次给对方造成了一定麻烦,且小半年来攻防战,也多以他们吃亏,但,双方仍有着质的差距。” “我知道,”李青颔首,“所以才等到补给送来,再开战!” 和忠眸中闪过一丝精芒,振奋道:“侯爷是说,用那些运送给养的人?” “嗯,信里我已言明!”李青笑道,“之前的抚恤金,可都如数发给了河套家属,那么丰厚的奖赏,岂会没人动心?” “好啊!”和忠一拍大腿,“侯爷要了多少人?” “估摸着,大概能来五千上下。”李青说。 “呃…才五千啊?”和忠有些失望,悻悻道,“侯爷你干嘛不多抽调些,咱们的三大营……” “我不想用咱们的人。” “……好吧。”和忠讪讪点头,“五千的话也可堪够使,这次还是搞破坏吗?” “不能再单纯搞破坏了。”李青摇头,“此番精锐尽出,必须要有一番战果,不能一味靠大明补贴,大明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尽早做到自给自足才是王道。” 出发漠北已经快一年了,至今还未迈出关键性一步,进展比李青预想要慢上不少。 非李青心急,而是一旦拖久了,那股子精气神儿就没了,事实上,这支战争机器心气儿已然有了小幅度下滑。 “嗯,好!”和忠起身道,“末将这就去做安排。” “等一下。” 和忠驻足。 李青沉吟了下,道:“想办法再扩编些勇士出来,这次玩把大的。” “好,末将尽量。” … 十余日后,运送补给的队伍终于来了,非他们脚程慢,而是李青要的太多了。 除了常规的宣德薯、永乐豆,还有数千头肥猪,好在春后水草丰美,运输成本并不算高。 抛去路上消耗,到来时还有近四千头,猪和羊不同,它的出肉比太高了,这些肥猪的到来,极大程度上缓解了部落中人的缺肉焦虑。 当然,肥猪只是个彩头,更多的还是宣德薯、永乐豆。 这些虽是粗粮,却能填饱肚子! 那一车车的粮食补给,让人倍感踏实,再也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就是啥都不用干,这也够他们吃到过年无忧。 这一刻,李青的威望达到顶峰! 因为,他昔日的承诺兑现了,甚至比当初允诺的还富余很多。 当此时也,李青再次抛出大饼。 壮大部落,成为草原头部势力! 只要敢打敢拼,就会有数不尽的牛羊,反之,大明扶持就此作罢。 这个选择题,小孩子都不会做错,答案自然跟李青预想的一样。 运送补给的人马,比李青预想的多些,近六千人,加上本来的勇士以及临时扩招,武装力量近一万五! 一万五千人的武装,在草原上已经很恐怖了。 海量的补给,加上精壮援军,再次点燃了勇士们的战斗欲望,尤其是从河套来的那支精锐,更是迫不及待。 在李青、和忠的游说下,众将们同意了倾巢而出的决策。 李青精神振奋,这一次打好了,他将真正拥有搅局的能力。 休整数日,大军出发…… ~ 京师, 朱见深又一次达到了战略目的,贵..州自布政使以下,开除了三百余人,却也付出了代价。 不仅万贞儿备受编排,朱见深也落得个独宠万妃,置大明皇室不顾的恶名。 同时,由于官员故意懈怠,他也忙得不可开交。 虽说群臣放肆,但朱见深也不能重罚,这种情况下,再来硬的真会出事。 他只能来软的,听话且肯干实事的,赏! 在任何时候,总有‘短视’之人,他们才不管皇帝如此,会使得官儿越做越难,他们只在乎眼前利益。 朱见深通过这等手段,极大程度上缓解了施政效率问题,不至于贻误国事。 不过,他依旧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都快赶上当初老朱的工作量了。 吃了苦头的朱见深,在接连两次得胜之后,也放缓了清理冗员的步伐,他明白,步子迈得太大会扯着裆。 于是,再次恢复了‘明君’形象,又是摆宴,又是赏钱,一副‘到此为止’模样。 但,这次没人信了。 群臣也学精了,吃干抹净,继续跟他唱对台戏。 见状,朱见深也不惯着了,既然你们拿了好处不办事,那休怪朕无情。 他没继续冗员,却在海商方面做起了文章,由司礼监领衔,厂卫协办的清查商税行动开始了。 政令刚一下达,江南为首的官员们立即就怂了,明着依旧刚硬,却是暗戳戳向朱见深服了软。 成化帝是讲究人,立即暂缓了清查商税行动,却也没撤回,就那么吊着。 着实……让人恼火。 事情发展到现在,群臣已隐隐明悟,他们斗不过皇帝了,即便李青那厮不在,他们也斗不过了。 这位成化帝的手腕,只怕也唯有太祖太宗在其之上,实在是……难以对付。 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实在无计可施,可又不愿妥协,他们被压的够久了,且他们也辉煌过。 他们还想搏一搏,尽管胜算不大。 病急乱投医之下,一场拉拢后宫的行动开始,目标有二。 周太后、万贵妃! 是的,他们口中的妒妇万贞儿,也在笼络之列。 他们为万贞儿的父亲、兄弟谋求爵位,提议周太后弟弟晋升公爵…… 这一招,在当初张太后时,三杨就曾用过,如今再次被搬上了政治舞台,然,他们却忽略了,如今的成化帝,却不是当初年幼的正统帝。 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事后,周太后弟弟并未晋升,万贞儿的父兄,也只是给了个锦衣卫千户的官职。 对此,周太后没有异议,万贞儿亦无不满。 他们的算计再次落空……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深知大势将去,索性做最后一搏,也彻底豁出去了。 ——集体请辞! 六部、内阁、都察院、大理寺……多达数百人的联名请辞信,送上了朱见深的御案之上。 朱见深也犯难,表示大家有话好说,犯不着如此。 群臣借此提出自己所求,请皇帝收回针对冗员的主张。 当然,他们也深知这样皇帝不会妥协,于是,给了另一种解决之法。 科举三年一次,改六年一次! 第125章 能屈能伸朱见深 不得不说,群臣这一项建议,针对性地解决了问题。 既然你觉得官僚机构冗员浮杂,那直接从根儿上解决岂不更好? 这一波,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尤其是朝堂大佬,他们的后代能享受到恩荫,上升通道减少,反而对他们更有利。 至于没实力拿到恩荫名额的官员,那也无甚打紧,至少他们自身的利益保住了。 这次,他们可谓是煞费苦心,也着实解决了难题。 只是……朱见深不可能同意! 按照这个方法实施下去,过上个百余年,大明的官僚机构就会被世袭主导,届时,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简直……剪不断,理还乱! 想想都让人头疼。 且,新鲜血液的补充太少,亦会进一步加大腐败问题,因为大多情况,在饱读圣贤书的加持下,新任官相对来说比较清廉。 虽说随着时间推移,或多或少,不可避免受到污染,但至少会有一段时间的清廉期。 不过,以上种种,都还只是其次! 真正让朱见深忌惮的是,上升通道的减少,会给江山社稷带来极大的不稳定。 举例来说:一群穷苦人即便是受到不公平待遇,大概率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更没能力撼动江山社稷; 可若是这群穷苦人中,有陈胜、吴广这样的存在呢? 恐怕立时就会搅得天翻地覆! 没有陈胜、吴广,就是一群任劳任怨的苦哈哈,有了陈胜吴广,立刻就是一支起义军。 见识越小,欲望越小;见识越大,欲望越大! 将这些见识大的人笼络到朝廷,才能无形中解决危机,可要是太多的人怀才不遇,并聚拢到一起,怕是没事儿也能找些事儿出来……想想都可怕。 所以,科举这个上升通道闸口,万万不能动。 动,则动摇江山社稷! 科举的伟大意义,不只在于为朝廷选才,也起着安定江山社稷的作用,甚至,后者大于前者。 把这些有能力,有野心的人聚拢在朝廷,使其在圈子里相互争斗,远比隐于民间要好的多得多。 看不到的,才是最可怕的! 朱见深不能同意,同意这个建议,那他必将是大明的罪人。 “自宋起,科举便是三年一次,”朱见深道,“数百年下来,早已深入人心,不可妄动!” “那皇上可有想过,不如此,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是啊皇上,即便眼下缩减官僚机构,在三年一次的科举加持下,过上几代人,依旧会冗员浮杂。” 局势演变到现在,他们也懒得避讳了,都知道皇帝是铁了心,必须得给出解决之法才行。 他们自认妥协了,但,皇帝却有些……不识好歹。 “皇上,难道臣等还比不得未入仕的人?” “难道皇上情愿不顾君臣之情,也要笼络那些不知忠奸的人?” 朱见深被架起来了,但这次,他没法逃避。 所以,他罕见强硬起来,寸步不让。 “不错!”朱见深爽快承认,“朕情愿得罪诸位爱卿,也不能得罪天下读书人!” 此言一出,就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给扯下来了。 全然撕破了脸! 都这样了,群臣自然也不惯着,再次请辞。 仅数日功夫,请辞奏疏便如雪花一般,堆满御案,堆成了小山……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请辞的更多,五品以上官员,九成九请辞! 五品以下官员,请辞者亦占了三分之二。 大明政治中心的京师,政令运转几乎停摆,官僚体系近乎瘫痪。 这一次的危机,不见硝烟,却端的厉害。 这一次,群臣打破规则了,实在是他们没有办法了,也万难接受皇帝的行为。 朱见深失算了,他还是小瞧了这群人…… 该服软的时候,咱成化帝一向不强撑,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他下了罪己诏,言称自己行为欠妥当,欠思量。 随后,他驳回了所有请辞奏疏,并单独召见六部九卿……予以恩赏。 又过三五日,停摆的朝政才恢复正常。 朱见深没有惩罚任何人,权当一切没发生过。 群臣见状,也无再得寸进尺,又恢复到了往日模样,对皇帝依旧恭敬有加,朝堂之上,一口一个‘皇上英明’。 就好似……之前就是一场梦。 群臣满意了。 但朱见深愤怒了,他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仇,他早晚得报,等不了十年,三年之内就得报仇! 这天,他越过了吏部、内阁,任命一个京师本地读书人做了御史。 对此,群臣并无人提出异议,毕竟刚刚重归于好,这又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皇帝都下罪己诏了,他们也不好眼里不容沙子,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他们不会想到,就是这一次的疏忽,给他们带来了无比沉重的打击…… ~ “燃起来了!” 李青望着熊熊大火,眸中闪烁着兴奋光芒,这一次,又给他偷袭成功了。 他不敢停留,那边喊杀声震天响,激战已有挺长一段时间了,他是提前埋伏,并趁着敌方武装力量被尽数吸引,这才得以成功。 目的达到,李青立即率领千余部下前去增援。 “嗒嗒嗒……” 月光皎洁,战马飞驰而过,隐隐可见荡起的漫天尘土,李青目光灼灼,杀气腾腾, 身后勇士们亦是战意盎然,不可一世…… 这一仗若是打赢,那可真能好好解回馋,人口近十五万的部落,又是水草丰美之地,牛羊牲畜之多,之肥美……想想都流口水。 经过小半年来的消耗,眼下这部落的武装,大致还有两万一二的样子。 李青的一万五千大军,与之相比是有差距,但并不算太大,加上他们又是偷袭,又是放火的,抢占先机之下,完全弥补了人数差。 这个部落怎么也想不到,李青这一路军竟敢反打他们,且能聚集如此多的武装力量,还如此强悍……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等到发现时,双方距离已然不足三十里,根本来不及做万全准备。 仓促迎战,上来就吃个大亏。 此刻,再见后方红了半边天,他们更是惊慌失措,却在这时,李青这一路军斜刺里杀将出来,直奔他们侧翼。 霎时间,这支千人骑兵便席卷着无匹之势,搅得他们人仰马翻。 这一招,李青还是跟朱棣学的,用朱棣的话说,骑兵最薄弱的地方就是侧翼,一旦被冲,战力必将急转直下。 李青身先士卒,虽是‘花甲’之年,但武力值之变态,简直宛若杀神降临,杀的敌军胆寒,友军热血沸腾…… 大战不停,厮杀不止…… 李青深刻明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尤其是在硬实力逊于对方的情况下,更不是不能半途而废。 在战斗之前,他就下达了死令,打到对方主动放弃战斗为止。 这次,李青拼尽所有,无论如何,都得拼个你死我活才算完。 战斗自四更天打响,一直持续到天亮,马儿都跑不动了还在打,李青的战斗方式,也从马上冲锋变成了马上砍人…… 红日升起,李青抹了把脸上的血,见对方已经形不成有效杀伤力了,当即沉声喝道:“投降不杀,我们只要牛羊!” “投降不杀,我们只要牛羊!” “投降不杀……!” 滚滚声浪逐渐同步,席卷着嗜血的煞气,着实震慑人心。 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形成有效大杀阵,战场一直处于半被分割状态,折损实在过于惨重。 仅两个半时辰,就伤亡了三分之一之巨,加上体力已然到了极限,帐篷又被点燃大半,更是心灰意冷。 在声浪滚滚的呵斥下,很快就有人丢了兵器。 “当啷~” 有人开了头,很快就陆续有人跟上,没多久,便形成了趋势。 李青这一路军也没了体力,不过在战利品的诱惑下,依旧是精气神儿饱满,如此一来,这部落中人更是无人敢战。 … 此一战,李青收获战马三千匹,骆驼百余,牛千余头,羊八千余只,战果着实丰厚。 不过,和忠却是有些不满足。 “侯爷,咱这才要了还不到一半,是不是太仁慈了啊?” 李青哼道:“可以了,真不给人留一点儿活路,来个鱼死网破,咱们绝对讨不了好。” “唉…如此看来,任重而道远啊!”和忠长吁短叹。 李青却是笑道:“快了,咱们的使命快达成了。” “啊?”和忠惊诧,“难不成,侯爷又暗中请了援兵?” “哪有那么多援兵可请?”李青翻了个白眼儿,“真若那般,还不如直接率三大营来呢。” 和忠尴尬笑笑:“可是……对方伤亡也就七千人上下,其中多半都是受伤,未尝不能恢复战力啊!” “你不能光看表面,武力减员只是一小方面。”李青道,“真正重伤他们的是那些帐篷,是这些牛羊,是……必胜的信念。” 他笑着说:“现如今,他们已经没信心打赢我们了,更不敢再找我们麻烦,且还会对我们产生恐惧。” 李青自信道:“你且看着吧……用不多久,咱们就能达到战略目标。” 第126章 和勇的请求 和忠不知李青的自信何来,不过他却并未提出质疑。 这一年来的相处,让他一次又一次见识到这位侯爷的恐怖能力,时间久了,他已养成了信服的本能。 “侯爷,大概多久啊?” “不出意外的话,半年左右。”李青说了句,又道:“我们也得抓紧时间,找个能挑大梁的领头人出来,不至于让心血白费。” “半年…领头人……”和忠咀嚼着这两个词,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待在回过神儿时,李青已然骑马走远了…… 由于带着牛羊的缘故,这次耗费时间较长,近一个月才返回大营。 一回来,和忠就找李青,满脸的严肃,却是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说就是了,别磨磨唧唧的。”李青皱了皱眉,“你可一点也不像你爹。” 和忠:“……” “侯爷,末将……”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末将想留下来,做那领头人。” 李青呆了呆,旋即嗤笑:“你别闹了,我可是答应你爹把你带回去……” 话到一半,李青突然顿住,“不是,你小子有反骨啊!?” “哪有,”和忠连连摆手,真怕李青给他来一下子,他知道这老头儿的厉害,忙解释道:“末将是担心…咱们这一走,辛苦拉起的队伍会功亏一篑。” 顿了顿,“侯爷你想啊,你是永青侯,我是统帅,咱们两个同时走,那他们还会相信大明会扶持吗?” “大明能扶持瓦剌,为何不能扶持他们?” 和忠道:“侯爷说的对,可咱们忽的一下走了,他们难免心生异样,若末将留在这儿就不一样了,既能安稳人心,也不至于让咱们的心血……” “好了!”李青打断他,冷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样对你们一家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吗 你知道当初为这事儿,你爹……” “知道,我都知道。”和忠轻叹一声,望着李青苦笑道,“侯爷,其实这就是我爹的意思。” “什么?”李青一惊,旋即冷笑,“好小子,你觉得这种鬼话能取信于人?” “真的!” 和忠说:“临行前,我爹才改了口,可能……他也有遗憾吧。” “他能有什么遗憾?”李青呵呵,“后悔投靠大明了?” “不是后悔,”和忠摇头,“真若那般,他也不会一把年纪还为大明四处奔波了。” 闻言,李青脸色好看了不少,闷声道:“说说吧。” 和忠轻叹:“他想我代为完成,他祖父的心愿。” “阿鲁台?” “……是。” 李青皱眉:“完成什么?光复昔日荣光,剑指中原?” 和忠苦笑,“侯爷你知道的,这根本不可能,其实……曾祖的心愿只是守护女王而已。” 李青一滞,沉默下来。 良久,才幽幽说:“她都死许久了。” “准确说,是守护女王这一脉的传承。”和忠解释:“当然,我亦会坚守咱们的战略目标,这一路军,绝不会被任何部落兼并。” “呵呵,口气不小!” 和忠似乎也觉得自己狂妄了点儿,补充道:“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会被兼并。” 顿了下,“侯爷你清楚,交给我远比重新找一个领头人要稳妥的多。” 李青苦笑点头,却道:“其实,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完全没必要坚守。” “不在意这个?” “嗯,”李青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似是自语,又似感伤:“她啊,就是个傲娇的小女人罢了。” 和忠一脸懵,待缓过神儿,李青已然出了帅营…… 八月初的天,中午依然燥热,不过,风吹在脸上却很柔和。 李青坐于土丘之上,抓起一土块轻轻捻着,细腻粉尘从指尖散落,随风飘散。 他怔怔望着,眼眸却已失神,毫无聚焦。 对这个傲娇的小女人,他终是愧疚多一点,亦有些许遗憾,遗憾……那晚没把故事讲完。 只是,他没机会了,连弥补自身的机会都没有。 他找不到她的长眠之所了。 草原的天很蓝,瓦蓝瓦蓝,李青平躺下来,枕着胳膊怔怔望着,呼吸着青草芬芳…… 他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天蓝色的海东青,它双眸充满难以言喻的野性,它注视着他,高傲的盘旋…… 梦醒了, 李青缓缓坐起,秋风吹打在他身上,袍子咧咧作响,他有些冷,紧了紧衣袍。 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这次战果斐然,人们宰杀牛羊烹煮,欢呼不断,空气中弥漫着肉香,脸上洋溢着喜气。 李青抱着膝盖,看着这一幕,不自觉露出笑意…… ~ 李青思量再三,同意了和忠的请求。 客观来说,和忠留下,对大明带来的好处更大,不过……李青亦不愿辜负和勇。 他让和忠改了名,改成了草原人的名字,彻底跟大明和勇做了分割。 如此,便杜绝了大明和勇一家受到波及。 任何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推移,这一路军早晚会融入这里,被彻底同化。 李青不想无辜人受到牵连…… 九月。 休养过后,李青再次集结万余大军,前往昔年鞑靼大本营。 直到这时,和忠才明白,为何永青侯说离达成战略目标不远了。 对方竟然……迁徙了! 不过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未来得及迁徙,亦或说,他们根本没有实力迁徙。 因为,大部分财富都被有实力人抢走了,他们只能留下来自生自灭。 近十五万人口的大部落,如今已不足五万,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度日艰难。 根本不用打,李青人马一到,对方就主动投降了,一副任凭处置模样,他们实在没能力反抗,只能接受命运审判。 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李青自不会用镇压手段,不过,他也明白,想让这个部落中人生存下来,唯有一个办法—— 联姻! 女人被他分配给了部下勇士,这样既能让这些刀头舔血的勇士满意,又能通过结亲这个枢纽,让两家变成一家。 草原人视劫掠为天经地义,作为失败的一方,对于这样的命运并不是很排斥,没有遭到清洗,就已然是万幸…… 整个过程相当顺利,并未起什么乱子。 为了照顾勇士们的心理,李青给了那些非亲生的幼儿一定的生活补贴,同时,他也给了老人一条生存之道,让其在靠近水域一带开垦耕地。 尽管很苦很累,却可以生存下去,亦能展现他们的价值。 有价值的人,才不会被排斥! 李青以当初建设河套的方式方法,对这里进行开发,当然,这里水草丰美,也具备开发的条件。 毕竟……这是当初鞑靼的大本营。 李青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这些人以后定居在这里,改变其到处游牧的生存习惯。 一旦他们居有定所,以后大明腾出手来,就方便统一了。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需要足够的时间积累、沉淀、传播…… 但,这颗种子种下,迟早有天会开花结果。 李青等得起…… 建设的同时,李青也将之前所在部落迁徙了过来,相比之下,这个地方才适合长久生存,且也具备发展壮大的条件。 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秋去冬来,辞旧迎新,俨然又是新的一年。 李青依旧没闲着,一边组织建设,一边给和忠规划发展路线…… 一晃, 已是成化十一年,三月。 正值水草丰美时节,草原风景格外好,也到了播种的季节。 李青看着耕作的人们,嘴角泛起淡淡笑意,尽管耕地现阶段很少,但他相信,随着时间推移,耕地会越来越多。 同时,他也相信,这样的生存方式,定会被其他部落得知、并效仿。 如此,以后的以后,草原人便会跟汉人一般,居有定所,甚至会出现城镇。 到了那一天,关内关外大融合,便不再是痴人说梦,真正切实可行。 李青又跟了两个月,没找出明显弊端,这才准备离开。 太师府。 李青、太师和忠相对而坐,喝着马奶酒。 和忠道:“侯爷放心,末将虽改换了身份,却不会忘恩负义,定不负使命。” “嗯,”李青点头,“战斗还是要继续的,来的本意就是搅局,当然,即便站在这个部落立场,也必须要时常发动战争,保障充足战斗力,才能守护好这个家。” “末将明白!”和忠点头:“侯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尽快找个成吉思汗后裔做傀儡,以便稳定住你的地位,”李青道:“我回去后,会上奏皇上承认你们,给傀儡封个小王子什么的,便于你的统治。” “末将尽量,只不过……”和忠不由苦笑:“找黄金家族后裔,实在是……有些难啊!” 李青想了想,道:“尽量找,实在找不到……你懂的。” “……好吧。”和忠点头,“还有吗?” “河套那边我会跟朱永打个招呼,让他多亲近这里。”李青嘱咐道,“记着,往后跟大明打交道,莫表露你的真实身份。” “我明白!”和忠郑重点头。 李青吁了口气,笑道:“离开两年了,我得回去了。” 第127章 动摇 “这就要走?”和忠有些不舍,“要不再等等吧,忙了这么久,侯爷也好好歇歇。” 李青摇摇头:“不用了,歇我也喜欢在大明歇着。” 见状,和忠不再劝,问:“什么时候走?” 李青道,“你去统计一下,看有无愿意回河套的,越快越好。” “好吧。” … ~ 京师。 群臣有些坐不住了,皇帝任命的官员也太多了些,各个部门都有安插人选,尽管官职都不算大。 尤其是御史,中书舍人,这两个看似不起眼的官僚机构,却着实刺激了他们的神经; 前者掌控着舆论,后者品卑而权重,有掌缮写诏敕文书之权,不可小觑。 他们意识到,皇帝这回是打算玩真的,在做着他们集体请辞的准备工作,显然,皇帝是在培养取代他们的人。 这下,他们是真急了。 请辞,是他们最后的博弈手段,若是这一招都不管用了,那他们可真是再没有可制衡皇帝的砝码了。 六部、内阁、都察院等一众大佬,立时做出应对之法。 首先,只要是皇帝任免的人员,他们统统不承认是正经官,无论官职大小,职位如何,统一叫传奉官。 其次,他们再次跟皇帝施压,让其中止继续任免官员。 当然了,在博弈的过程中,你若要对方得以妥协,自己也要付出一些东西。 于是乎,他们主动提议可以清理冗员浮杂,但必须得有个度,为了不影响政令,只清理一成即可。 朱见深没搭理这些人,依旧我行我素。 众大佬无奈,只能继续加码,又加了半成。 朱见深依旧不予理会,继续任免官员,他用的是中旨,群臣无可奈何。 其实,皇帝这样已经算是打破规则了,哪有事事用中旨的啊? 但,这次真不怪朱见深不讲究,谁让他们先来个集体请辞呢? 他们打破规则在前,不能怨朱见深不讲道义。 眼看局势愈发失控,群臣咬着牙又加了半成,并提出附加条件,不能对京师官员进行清理。 朱见深也知道到了极限,真逼急了人家,他也不好受。 毕竟他任命的这些官员,能力、学问都差着火候,真就让他们平替,朱见深自己都不放心。 两成也可以了,再多,只怕也会得罪地方官儿,一下子搞太凶,势必会引起地方上的强烈抵触情绪,他不得不掂量后果。 朱见深见好就收,停止了绕过六部、内阁,直接任命官员的行为,却也并未撤下已经任命的官员。 经此一事,群臣彻底没了脾气,他们深知一旦再打破规则,皇帝还会用一招对付他们。 于是,在他们的默许下,一场清理官僚冗员的行动,开始了…… 达到了目的,朱见深对群臣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请求、建议,基本做到了满足; 同时,他对正统科举出身的新人,予以了重视。 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都在翰林院担任了较为不错的官职,状元谢迁,更是直接晋升翰林修撰; 也算是对文官的示好。 在尝试过打破规则带来的苦果后,群臣也不再跋扈,对皇帝的示好给予正向回馈,处理政务也勤快起来。 朱见深松了口气,忙碌许久的他,终于清闲下来了。 这一场君臣斗法,总算是告一段落。 …… 夏日炎炎,朱见深倚在象牙编织的席子上,吃着贞儿喂到嘴边的冰镇水果,那叫一个享受。 “皇上现在不忙了,是时候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努力了吧?”贞儿又喂上一颗剥了皮的冰镇葡萄,说,“还有安乐堂的那娘俩,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接回来呀?” 朱见深慵懒地伸了伸懒腰,道:“事儿总要一件一件做,人家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 贞儿睨了他一眼,嗔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真的是……不管你了。” 朱见深见惹着了,连忙哄:“朕就一说,咋还生气了呢。” “臣妾没有生气。”贞儿起身将果盘端到一边,自个儿吃了起来。 朱见深咂吧咂吧嘴,无奈苦笑:“朕已经在宠幸后宫了啊,只是…还未有战果而已……” 说着,他皱起眉,患得患失道:“贞儿,近一年来朕时常去宸妃、德妃她们那儿留宿,却一直不见动静,会不会……是朕出了问题啊?” “哪能呢?”贞儿忙道,“肯定不是皇上的问题,可能只是运气差些。” 朱见深挠了挠头,继而又是一叹,不由想起安乐堂的那个小家伙儿来。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见深想到祖宗家法,再想到刚才贞儿的话,不由得多了些想法。 “贞儿,你觉得接她们母子回来比较好?” 贞儿点头,不解道:“皇上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朱见深幽幽叹了口气,道:“立太子。” “可太子早晚要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贞儿笑道,“再说,皇上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嘛?” “喜欢归喜欢,只是……” “因为他母亲的出身?” “嗯,有一点。”朱见深点头,“也有从小没培养的缺憾。” 贞儿却是不以为然,“臣妾说句犯忌讳的话,自宣宗皇帝以后,哪个是嫡出?” 朱见深:“……” 他也是庶出。 贞儿又道:“他满打满算也才六岁,完全来得及培养,至于出身……臣妾反而觉得由他做储君,对大明好处更大。” “这话怎么说?”朱见深坐起身,“你可知道,他母亲不是汉人?” 贞儿点点头,笑道:“皇上你着相了,且不说自古都是以父系为血脉传承,他母亲虽不是汉人,却从始至终都是大明的人; 便是在大明之前……咳咳,人家一直生活在大明土地,根本算不上外族; 还有,皇上你正在逐步落实改土归流,从根本上解决土司问题,若有这个跟土司有关系的太子……是不是更能彰显‘一家亲’呢?” 贞儿自顾自道,“反正臣妾是觉得,若他担任后继之君,能极大程度上延续、并稳定,皇上改土归流的国策。” 末了,她又补了句:“臣妾妇人之言,也就一说,如何安排皇上自己决定。” 朱见深噗嗤一声笑:“可你都说一大堆影响朕决定的话了。” “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 “……算了吧。”朱见深苦笑,“朕让你把话说完,是因为朕也有此类想法……” 顿了下,沉吟道:“李青那厮快回来了,且听听他的看法吧。” 贞儿惊诧道:“他要回来了?” “嗯,开春就来信了,说是忙完收尾事宜就回来,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朱见深惋惜道,“只可惜,这次回来他就彻底下野了。” 贞儿试探着说:“皇上是君他是臣,你就不让他走,他还能翻天不成?” 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道:“你当他是那些臣子啊,这厮无欲无求,就是给他封王,也不见得就能留住他。” 缓了口气,朱见深继续说:“再说他也不容易,朕现在已实质掌权,他留下来的意义并不大,就给他个安享晚年的机会吧。” 贞儿见他拿定主意,便不再劝说,其实她也不太喜欢李青,不过是为了小祖宗着想而已。 “皇上要不要去趟安乐堂?” 经她这一说,朱见深这才想起,自己都快俩月没去过了,现在也不忙了,却是应该去看看。 “嗯,走吧。” “现在?”贞儿看了看外面毒辣的太阳,不太情愿离开‘空调房’,“要不,等明儿下了早朝……” “那明儿朕再带你去。” 贞儿忙道:“别,臣妾也去。” … 安乐堂,后院。 门是半开着的,小孩正在背书,太监核对。 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加上长时间的相处,李姑娘渐渐消除了对奴婢们的戒备,不再整日锁门。 朱见深的那句口头禅:“小纪开门,是朕!”也没再派上用场。 两口子进来时,小孩正朗声背诵,由于是背对着他们,并未察觉异常。 倒是两个内书堂太监看到了,不过,他们还未行礼,就被朱见深以严厉眼神制止。 朱见深不舍打断,就站在门口听着,听着那朗朗上口的千字文,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突然觉得,这个儿子似乎比自己预估的要好不少…… 一刻钟后,小孩背诵完毕,两个内书堂太监,忙下跪行礼:“奴婢参见吾皇万岁,见过贵妃娘娘。” “平身!”朱见深脸上带笑,缓步上前。 小孩转过身,却是一揖,“爹爹,姨娘。” 其实,他现在已经知道皇帝是什么了,也知晓了自己身份,奈何,娘亲不准他叫父皇。 他不明白为何,心里多少有些委屈,却依然选择听娘亲话。 这时,听到动静的李姑娘也走了出来,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免礼。”朱见深笑呵呵地走上前,拉起儿子的手,“走,咱们进屋说。” 贞儿看着这一幕,忽的自怜自伤起来,这一家人……多般配啊,她反倒像是个外人。 唉…要是自己孩子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第128章 临走,再吃一回席 “终于回来了……”李青幽幽说了句,抬步迈向宫门。 他这速度着实快的不像话,带着近千人回河套,又给朱永交代了对和忠那一路军的态度,再回到大明京师,总共也就用了一个月多一点儿的时间。 之所以赶这么急,是因为李青想早些进行自己规划的事情。 他这次回朝,纯属是意外且无奈之举,如今事情办完,他自然不想再浪费时间。 在宫门静候了两刻钟,前去禀报的锦衣百户返回,讪笑道:“侯爷,皇上有要务脱不开身。” 李青皱了皱眉,“什么要务比我还重要?” “呃…这个下官就不知了。”锦衣百户道,“这是大公公说的,下官并未见到皇上。” “嗯,知道了。”李青转头就走,去了靖安伯府…… 和勇还活着,不过也到了人生尽头,已然下不的床。 再见李青,他是既欣喜,又无颜,之前说得冠冕堂皇,临了,却改变了主意,自觉愧对李青。 “先生……” “无需多言,我理解。”李青说道,“放心吧,那边儿基本稳定,至于和忠……” 和勇有些紧张,问道:“和忠如何了?” “他战死了。”李青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且脸上还十分轻快。 都是聪明人,和勇瞬间明悟,不由愧疚更甚。 “先生,我……” 和勇挣扎着想起身,给李青行个大礼,然,即便是在家眷的搀扶下,也难以做到。 “不必如此。”李青按住他。 和勇缓缓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又朝听闻和忠战死,哭哭啼啼的家眷骂道: “忠儿为国尽忠,有什么可哭的,出去,都出去!” 喝退了家眷,和勇这才问:“先生,忠儿他……是我想的那样吗?” 李青点头:“他现在改了名,彻底跟和家做了分割。” “那就好,那就好……”和勇喃喃念叨了句,问:“他可有话对我说?” “他说,他不会辜负你的嘱托,让你保重。”李青说道,“其实,他自己也想留在那儿,你不必有负担。” “哎。”和勇有些歉疚,叹了口气,道:“先生于我有大恩,可我……唉,当年答应祖父的承诺,我终是食言了,临了想弥补一下,还望先生谅解。” 他脸上闪过一丝释然,随即,却又哀叹:“只是……终究辜负了女王的期望。” 李青道:“其实她也知道拿不下大明,只是为了稳定内部,给你们画的大饼而已。” “或许吧……”和勇落寞笑了笑,“先生,谢谢你了,如此安排,我也可放心去了。” 李青默了下,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和勇静静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睛闪过清明,他明白了,明白为何当初女王跟李青的相处模式,那般……怪异。 “原来如此……” 他轻笑笑,呢喃般的自语:“先生放心,我会把故事带到的……” ~ 安乐堂。 “姐姐莫站着了,快进来坐。”李姑娘心细,忙上前挽着贞儿,一脸亲热。 贞儿收拾了下心情,挤出一个笑脸,跟着步入正堂。 落座后,朱见深摸着小孩脑袋,道了句:“以后别再叫爹爹了,叫父皇吧! 来,叫一声,让父皇听听。” “父,父……”小孩盯了娘亲一眼,见其并无不满,这才叫道:“父皇。” “嗯,真乖。”朱见深捏了捏他那肥胖的小脸。 李姑娘有些惊愕,她隐隐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仍是不敢妄想。 贞儿却笑呵呵道了句:“恭喜妹妹呀。” “呃呵呵……”李姑娘赔笑两声,看向朱见深,“皇上,可是又有了龙子?” 当初朱见深明确说了,有了其他龙子,立了太子后才接她们母子进宫。 不料,朱见深却道:“有没有皇子,跟儿子叫不叫父皇有什么关系?” 说着,还瞪了贞儿一眼,他还没做决定呢。 贞儿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了,讪讪低下头,不再多言。 李姑娘见状,心中有少许失望,却也并未患得患失,她所求不多,只要儿子茁壮成长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凭她的出身,也不敢奢求其他。 于是主动岔开话题…… 不过小孩却十分欢喜,他读了书,也明了理,知道皇帝爹爹打算认他了。 同时,也知道以后就可以跟爹娘一起生活了。 他很开心,那一晚,他一直心心念念…… 出了安乐堂,朱见深罕见训斥了贞儿一顿,贞儿平时放肆、傲娇,但小祖宗发火,她还是很害怕的,颤颤巍巍地赔不是。 一个劲儿认错…… 朱见深并未立即给好脸,一路上都脸色臭臭的,弄得贞儿心慌慌的,都快哭了。 回了宫,朱见深还是板着一张脸,也没去永宁宫,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 刚一进来,怀恩就迎上前,禀报道:“皇上,永青侯回来了,皇上不在宫里,奴婢就扯了个谎,让他先回了。” “李青回来了?”朱见深惊诧,旋即转为惊喜:“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 “速速摆驾,去连家屯儿。” “是。” ~ 小院儿处处是灰,李青却只清理了躺椅,其他一概不管。 他又不准备住下,反正告知朱见深草原各项事宜后就离开,没必要再费劲巴拉地打扫。 驴棚,李青摇晃着躺椅,碎碎念着,他就要走了,想再跟驴兄唠唠,这里也就驴兄一个羁绊了。 一路疾行,李青也倍感疲倦,念叨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砰砰砰……”砸门声响起,“先生开门,是朕!” 李青幽幽睁开眼,起床气一下就上来了:“有本事,你就把门砸了!” 朱见深的讪笑声传来:“快开门啊,日头还毒着呢,朕都晒黑了。” 你本也不白……李青无奈起身,上前打开门。 “呦,忙完啦?” “呃……忙完了。”朱见深不好意思笑笑,迈步走进院儿,大内侍卫已养成了习惯,并未跟进来。 朱见深见院子处处积灰,也就那个躺椅还算干净,便朝驴棚走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爷似的问:“先生,草原那边如何了?” 李青:(¬_¬) “起开!” “你这就过分……哎哎,别硬拽,胳膊疼疼……” 李青重新坐下,翘起二郎腿,“皇上你听我慢慢道来……” … 半个时辰后,朱见深捶着发酸的大腿,沉吟道:“如此说来,至少一代人之内,草原的统一趋势不会进一步加强,甚至还会被削弱了?” “大抵便是如此了。”李青颔首,“不过,统一趋势并不会消弭,这主要是因为气候影响……” 李青解释了下,草原气候的变化。 朱见深颇感诧异:“不是,洪武永乐时期的草原气候,你从何处得知?” “当地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李青张口就来。 朱见深不怎么相信,却也没深究,而是问:“和忠战死了,现在谁当的主帅?” “托克托博啰。”李青说。 这是和忠的新名字。 “可信吗?” “目前可信。”李青笑道,“哪有一直可信的人?” “倒也是。”朱见深缓缓点头,恭维道:“能在两年时间内做到这一步,也唯有先生了。” 李青知道他憋着什么坏,哼道:“之前可是说好了,干完这一票儿我就退休。” “……不走行不行?”朱见深还是想争取一下。 “我留下来没多大用了。” “有用。” “得了吧,还不是你想偷懒。”李青哼道:“我干的够多了,别得寸进尺。” 朱见深:“……”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也做了决定,可到了这一刻,他仍是充满不舍。 但他也明白,李青不是强留就能留住的,叹道:“什么时候走?” 李青拍拍屁股,起身道:“这就走!” “不是……你急着投胎?”朱见深破防。 “你会不会说话?”李青撂了脸子。 “……” 好一会儿,朱见深才道:“明儿进宫一趟,咱们君臣好好谈谈心,朕有事与你说。” “现在说吧。” “朕站得腿疼。”朱见深没好气地反怼一句,转身就走。 “这熊孩子,真是好脸给太多……”李青哼哼道,少顷,又是一叹:“算了,都要走了,就再让让他吧。” … 次日,李青上了早朝。 不过,这次群臣的反应并不大,因为李青不回来,他们也斗不过皇帝了,除了有些闹心,却也不是难以接受。 朝会后,李青去了乾清宫,临走,再吃一回席。 珍酒佳肴满满一桌,在草原将就了两年的李青,总算是吃到不带膻腥气肉了,他立时撸起袖子,大快朵颐起来。 朱见深看着这一幕,竟是心疼居多,却也觉得李青不够意思,看这情况,分明还且活呢,却早早退休…… 好半晌, 随着一声绵绵悠长的饱嗝儿,李青夹菜动作才放缓下来,抿了口酒,问道: “皇上有何事要与臣说?” 你还知道称臣……朱见深心中腹诽,许是李青放肆久了,他竟有些许欣慰。 “关于国本之事!” 第129章 起名 李青目光一凝,很快明悟过来,诧异道: “你打算立安乐堂那个做太子?” “却有这个想法。”朱见深直言不讳,“他也才六岁,朕以为完全来得及培养。” 李青眉头微皱,沉吟良久,问:“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成化六年七月初。”朱见深说。 现在是成化十一年六月下旬,准确说来还不满五周岁,但这时代没有周岁这个说法,小孩出生就一岁了,嗯…确实来得及…… 李青沉吟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了呢?” 朱见深默了下,道:“朕今已二十九岁,到了而立之年却无其他子嗣,着实有些心慌,且,国本空悬太久,于江山社稷而言,却有很大弊端。” 顿了下,又道:“如今朕正值春秋鼎盛,身体健朗,若是再过些年……便有了其他子嗣,培养太子成人所需的时间成本,朕怕未必承受得起。” 李青缓缓点头,又是很长一阵沉默,才道:“你以为,此子如何?” “还未雕琢,尚且未知。”朱见深如实说。 接着,他又借贞儿之言,说了立这个孩子做太子的好处。 当然,朱见深是认同,才说与李青听。 李青听后也颇为赞同,想了想,道:“我还是那句话,前期你必须自己带,至少要带到十岁;有精力的话带到快成年更好,至于日常学习…… 你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让一个文官、一个武官、一个内书堂太监来教,但一定不要多,最好控制在三人之内。” 李青严肃道:“还有一点很重要,在此之前,可千万别让他去东宫住,留在皇宫才是上上之选。” 国之储君的学习强度大,朱见深没那么多精力全权教导,不过,知识可以让其他人代为教导,思想、观念、治国理念、帝王心术这些……还得由朱见深本人来教; 如此,才最为妥当! 父亲才是孩子最好的人生老师,尤其是作为皇位接班人,太子只要不傻,便会从心理上更偏向父皇,因为他们才是一路人。 “没问题,”朱见深点头答应,问:“先生还有别的嘱咐吗?” 李青反问:“我不在的这两年,朝政如何了?” “大体上没出乱子,不过,小乱子还是有的。”说着,朱见深有些得意,道:“但朕都摆平了,不仅摆平,且还……” “少显摆了,直接说事!”李青打断他。 “……” 朱见深摸了摸鼻子,说道起来…… 听罢,李青点评道:“清理冗员是对的,但你直接跳过吏部、内阁,自行任免官员就过了,你这行为近乎于玩儿赖,且对大明亦是危害甚大。” “朕还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朱见深抱怨了句,随后道:“只要他们不再作妖,朕自不会再这么做。” 李青摇头:“他们作妖你可以用其他手段,但你这么做……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纯属昏招! 科举纵有诸多弊端,却是选才的不二之选,你可倒好……”李青哼道,“你倒是说说,这大明江山是他们的,还是你朱家的,真就这样下去,到底谁吃亏?” 朱见深一滞,旋即回过味儿来,不由讪讪道:“朕是欠思量了些,以后不用这一招了。”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掌权的目的是为让大明更上层楼,而不是做一个乾纲独断、刚愎自用的帝王,这一点你要时刻牢记,莫忘初心!” 接着,话锋一转:“还是那句话,你敢胡来,老……咳咳,可别怪老臣不讲情面。” 朱见深斜睨了他一眼,哼哼道:“列祖列宗的江山,朕比你爱惜。” 李青欣然笑道:“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 “……” 酒宴过后,朱见深邀请道:“要不要去趟安乐堂?” “也好。” “那走着……” ~ 安乐堂,李青再见小家伙。 时隔两年不见,小家伙长高了些,也胖了些,白白净净,很是瓷实。 几岁的孩子并不能看出以后如何,李青也只是简单测了下智力。 嗯……说话条理清晰,思维逻辑比他这个年龄段还要成熟一些,倒也符合李青预期。 “父皇,这位是……?”小家伙上来就被一通考问,他有些不舒服,他对李青隐约有些印象,却记不起了。 “他叫李青,是大明的永青侯。”朱见深简单介绍了下。 李青笑眯眯伸出手,“你好啊,大皇子。” 小孩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种打招呼方式,愕然片刻,才伸出胖手,“你,你好永青侯。” 李青捏了捏他小胖手,道:“以后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的。”小孩对这种较为新鲜的词儿有些不适应,不过,他更不适应的是李青态度。 他知道了皇帝是什么,也知道了上下尊卑,这还是第一个不怕他,且把他当小孩儿的下人呢。 尤其是一向威严的父皇,面对李青也是客气得很,甚至很尊敬,这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说不上气恼,却很是惊诧。 李青没逗留太久,说了一会儿话便提出了告辞,临走前,突然想起了什么,问: “皇上,大皇子叫什么?” “还没起名字呢。”朱见深道,“朕准备以起名为契机,宣布他的身份。” 顿了下,打趣道:“先生博学,要不给个意见?” “算了,我又不是他……”李青及时改口,“国之储君,自然要由皇上你来起名字才是。” 朱见深已然听出他最初想说什么,本就不白的脸,变得更黑了,哼道: “你可真够放肆的,若非朕虚怀若谷,你脑袋砍上十次都不多。” 李青暗暗撇撇嘴,拱手道:“皇上,这次我真走了。” 闻言,朱见深也顾不上他放肆了,忙道:“别急,先给朕说说你要去哪儿,不会又要去做道士吧?” “我一直都是道士啊。”李青笑笑,“至于去哪儿,我也不太清楚,走着看吧,嗯…年前应该在金陵,以后就不确定了。” 朱见深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皱眉道,“你一把岁数了,还想去哪儿?” “世界那么大……” “你别瞎溜达!” “……”李青无语:“我都下野了,你还想咋?” “万一有用到你的时候呢?” 李青无奈苦笑,“皇上,你得对自己自信,你得支棱起来,正所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行了行了,要走便走吧。”朱见深没好气道,“玩够了就回金陵,想朕的话也可来京,朕给你报销路费。” “……好。”李青笑笑,告辞离去…… ~ 李青去探望了石彪、和勇,说了些临别赠言,便离开了京师。 这一次,他真要好好放松放松了。 七月, 金陵。 李青回来时,正好赶上大喜日子,家里又添了一口人,朱婉清生了个小丫头。 侯府正在办满月酒,宴请了不少宾客,有李父一家,有曹国公,有朱祁镇生意场上的伙伴,还有李宏的部下。 前院儿,摆了十余桌,分不同阵营,很是热闹。 朱祁镇开心的紧,拉着李青拼酒,却被李青灌得哇哇大吐…… 酒宴过后,李宏逗留了几日,跟李青谈了水师现状,便又去训练水师了,依旧十分忙碌。 不过,相比之前,李宏现在舒服多了,可以时常回来以解相思之苦。 李青住了下来,完善着他在大明这些年来的……日记。 这倒让朱婉清十分欢喜,干爹更新速度那叫一个快,再也不怕接不上了,那叫一个过瘾。 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越看,她越笃定自己的猜测,她也曾壮着胆子试探,结果……却被揍的很惨。 朱婉清委屈的不行,她没想到干爹竟如此没品,她都两个孩子的娘了,他还是说揍就揍; 主打一个不给面子! … 李青下笔很快,一天两册,保质保量且不断更。 有时,朱祁镇也会来看上一看,了解祖辈时的大明朝政,虽说他无意皇位了,但求知欲依然强烈。 这不,父女俩又看上了,甚至都不背着李青。 他在前面写,父女俩在后面看,面对面追更。 朱婉清见今儿爹爹也在,胆气儿不由为之一壮,拿着册子上前问:“干爹,你这书叫啥名儿啊?” “还没想好。”李青淡淡说了句,手上不停。 朱婉清试探着说:“要不,儿媳给起一个?” 李青笔尖顿了下,抬起头,玩味笑笑,“说来听听。” “我在大明长生久视。” 闻言,李青笑容一收,揉着手腕缓缓站起身。 “爹,爹你看他,他又要揍我……”朱婉清花容失色,连忙拉老子做挡箭牌。 朱祁镇清了清嗓子,讪讪道:“那什么,给我个面子。” “你什么身份,也有脸让我给你面子?” 朱祁镇:“……” 朱婉清委屈又无奈,“干爹,就这一层窗户纸,捅破得了,别再云里雾里了成不?” 她是真的煎熬,明明事实都摆在眼前,就差临门一脚,但干爹就是不承认,这种感觉……谁懂啊? 她还知道爹爹也知道,但慑于干爹淫威,亦是不肯告诉她真相,可把她折磨的不轻。 朱婉清满脸祈求:“干爹你就承认吧!” 第130章 再见于谦 李青轻叹了一声,道:“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却不想……” 要说实话了吗……朱婉清盯着李青,心肝儿狂跳,激动非常。 “好吧,我摊牌!”李青道,“我的确认识之前的永青侯。” 朱婉清:-_-||“就这?” “不然呢?” “……干爹你嘴里有句实话吗?” “好胆!”李青脸一沉,开始撸袖子。 “爹,你看他……”朱婉清又气又委屈,跺着脚,郁闷得不行。 朱祁镇一脸无奈:我看有个啥用,他对你算客气了,你是不知道当初这厮…… 到底是自己闺女,朱祁镇哪能看着其挨打,硬着头皮说:“先生,她就一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青淡淡道:“都俩孩子的娘了,还孩子呢?” “……” “你打,可劲儿打!”朱婉清索性也豁出去了,道,“但打完你得说实话。” 皮肉之苦她认了,但她要知道真相。 李青撇撇嘴,重新坐下继续书写。 这可把朱婉清郁闷够呛,“干爹,你打我一顿吧?” “……你指定有点儿毛病。”李青无语。 “就告诉我吧?”朱婉清苦求道,“我现在是吃吃不香,睡睡不香,你就成全我行不?” 朱祁镇咂了咂嘴,试探道:“先生,要不……” “嗯?” “……” “干爹你咋这样?”朱婉清破防,愤愤出了藏书阁。 朱祁镇苦笑:“先生这又是何必呢,她基本都知道了,又不差这一嘴,瞧把她气的……你好歹是长辈。” “会告诉她的,不过不是现在。”李青道,“你闺女什么德性你不知道?我现在说了,还能有清净时间?” “呃……倒也是。”朱祁镇讪讪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严重了些。” 李青黑着脸:“怎么就什么都好了,她要什么都好,还会挨那么多打?” 朱祁镇受伤:“真就一点面子也不给我?” 李青呵呵:“我瞅你不顺眼你是知道的,你小子给我悠着点儿,别逼我捅你透明窟窿。” “……”朱祁镇的脸比朱见深还黑,恨恨嘀咕,“真是……服气!” “下次嘀咕小声点儿,我都听见了。” 朱祁镇彻底没了脾气,对李青他是害怕居多,当初,可真是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他只好转移话题:“先生,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 “不住多久,写完这个我就走了。”李青伸了伸懒腰,“对了,之前存放着的三宝航海图,保存依旧完好吧?” 朱祁镇点头:“先生交代过的我哪敢怠慢,都做了密封……” 他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惊诧道:“先生,你这是要出海?” “嗯,有这个想法。”李青没有隐瞒。 朱祁镇不由得忧虑起来,“先生,这可太危险了,大明还不够你玩儿的吗?” “我也不全是为了游玩。”李青说道:“尽管朝堂权斗不止,但大明整体上依旧在走上坡路,自太祖立国,迄今百余年间,一直在往上走,这很难得,不过…… 盛极而衰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大明不可能一直如此,我这次出去,也是想多了解一下四海小国,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朱祁镇沉吟道:“先生是说,一旦不可避免走下坡路,便对外发动战争?” “这是下策。”李青摇头,“鞭长莫及,不说打起来艰难,真就打下来用处也不大。” “这倒是。”朱见深道,“先生是想了解一番,以便做到心中有数是吧?” 李青点点头:“是这样。” “可这也太危险了,”朱祁镇担心,道:“万一你葬身大海可如何是好?”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不是……这确实危险啊。”朱祁镇无奈。 李青笑了笑,提笔蘸墨继续书写,“都说了鞭长莫及,我不会走太远。” 闻言,朱祁镇放松许多。 国有一老,如有一宝!他可不想李青这个国宝有什么意外。 “小心点儿,沿着海岸线走。”朱祁镇说。 李青好笑道:“放心,我且死不了呢。” “……也是哈。” 顿了下,朱祁镇道:“过了年再走吧?” “嗯…也成。”李青点头,这次离开所花费的时间定然很久,是该好好做个告别。 ~ 侯府的生活很是悠闲,却也无聊,李青终究是闲不住的人,过了中秋,他便出了门。 这时节,正是钱塘观潮的好时候,李青也想在临走前,看看这位故人。 这次回朝本想先去看看于谦,只是听闻草原局势不稳,他这才火急火燎返京,如今事情办完,不能再拖了。 再拖……可真就成了遗憾。 于府门前。 李青驻足片刻,上前敲响府门。 府门很快打开,小厮冒出头,“您找谁?” “于谦,于老爷在吗?”李青有些紧张,好些年不见了,他真怕小厮来那么一句丧气话。 幸赖,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大老爷在家,请问您是……?” “我是你家于老爷的故友,我姓李。”李青解释,又补了句:“于冕,于公子也在家吧?” “于老爷中了武举人,现在京师呢。”小厮自豪的道了句,同时也打消了疑虑,“老爷稍候,容小人禀报大老爷。” “去吧。” 李青挠了挠头,心道:早知于冕中了武举,就跟朱见深……唉,算了,于谦也不喜欢搞这个,顺其自然吧。 片刻后,小厮去而复返,热情道:“老爷快请进。” “嗯。”李青心中不由一沉,明白于谦身体不太好了,不然肯定会亲自来接他。 走进庭院儿,于谦正在院里的木制轮椅上翘首以盼,见真的是他,激动得便要起身。 “坐着吧。”李青忙开口阻止,走上前道,“都是老相识了,用不着那些俗套。” 见轮椅左右没有拐杖,李青便知于谦如今已是行不的路了,不由神色一黯。 于谦却是欢喜的紧,忙招呼孙子准备酒菜,说要跟李青好好喝一杯。 “都这样了,还喝呢?” 于谦却笑着说:“平时不敢饮,就是为了今儿,哪能不饮两杯?” 李青噎了下,抬手搭上他手腕,精纯真气渡给他。 不多时,于谦气色就好了不少,体内有股元气稳稳托着,也有了些力气。 “我还道见不到先生了呢。”于谦庆幸道。 “是我来晚了。”李青愧然道,“本来这次回朝,我打算先来你这儿看看,只是局势危急,就先返京了。” “哎?自然是国事要紧。”于谦摆摆手,继而又紧张起来,“可是……出了大事?” “朝堂很好,漠北出了一些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李青不想他再操心,很轻松的说,“我你还不相信,哪次不是手到擒来?” “哈哈……是,却是如此。”于谦爽朗一笑,笑罢,轻声问:“先生这次离开, 要许久吧?” 李青默了下,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要去大明周边邻国看看。” 于谦最懂李青,闻言便猜了个大概,点头道:“这很有必要,不过先生还是要小心才是。” “我会的。”李青笑了笑,问:“于冕中了武举,我在京都没听说,是你不让他打着你的名号?” “嗯,他能不能高官厚禄,看他本事,再说……”于谦叹道:“一代人新人换旧人,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昔日之朝堂了,况且,我的人缘也不好。” 李青怔了下,哑然失笑。 … 酒菜备齐,两人移步到客堂。 于谦在经过李青真气加持,被人扶着也能走两步了,但终究是身体机能下滑严重,李青也没办法让他恢复。 不过,于谦精气神儿却格外好,亦十分健谈。 “嗬啊~”许久不饮酒的于谦,有些不太适应地咂咂嘴,神情却是十分满足,道,“盼这一口好久了,就等先生呢。” 李青挤出一丝笑:“稍后,我给你配个药酒方子,实在想喝的时候就喝两杯。” “嗯…那敢情好啊!” 于谦含笑点头。 他知道,这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了,也没了顾忌,频频举杯。 李青怕他身体遭不住,却又不想破坏他兴致,便时不时搭上他手,为他化解酒力。 两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便已红日偏西。 李青没有走,在于府住了下来…… 他给于谦配了药酒方子,又改进了他的轮椅,通过改用大轮子,让于谦可以自己活动,也能起到锻炼作用。 新轮椅做好,于谦立即就换上了,赞不绝口,很是喜欢。 两人如上次一般,去梨园听戏,去看钱塘潮…… 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相聚了,他们很是珍惜。 一晃,十余日过去。 天气转冷,于谦也不能时常出去逛了。 李青虽可以用真气护着他,却并没有这样做,他怕自己走后,于谦难以适应没有真气的日子。 两人便在家里下下棋,喝喝茶。 李青也通过针灸,帮于谦调理了下,但效果很有限。 于谦跟当初马皇后不同,他是岁数太大了,快八十了都,五脏俱衰,真气、针灸,虽有用,却不大。 又待了数日,于谦主动说:“先生,你去忙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咱们……就走到这儿吧。” 第131章 此子类朕否? 李青看着他那满是沟壑的苍老面庞,不禁想起永乐十九年,那个登进士第的瘦高个儿。 多快啊…… “先生去吧,”于谦再次劝说,“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就……到这儿吧。” 他知道先生时间有很多,但,要做的事也有很多。 李青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声:“好。” ~ 离开钱塘,李青又去看了蓝玉,看了李景隆,最后打着皇帝的名义,去看了老朱…… 忙完这些,才回到永青侯府,继续写着他的大明日记。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进入冬月,金陵飘了雪…… ~ 京师,皇宫。 朱见深立于殿门前,望着漫天大雪怔怔出神,怀恩给他披上明黄色大氅,弯着腰,侍候在一旁,内殿传来万饼条的声音…… “皇上,不进去吗?” 朱见深轻轻摇头,“准备妥当了吧?” “是!” “嗯……”朱见深忽然抬高嗓门:“什么?乾清宫遭了灾?” “是,大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倾倒,好悬没砸着人。”怀恩也大着声回禀,“奴婢亲自去看了,却并非质量问题,着实……蹊跷。” 万饼条的声音为之一静,少顷,以周太后为首,皇后、妃嫔几个老牌友走了出来。 “生了何事啊?”周太后问。 朱见深道:“母后,乾清宫遭了……门灾。” “好端端的怎么遭了门灾?”周太后自那次后,愈发迷信起来,离过年也没多久了,赶在这个时候遭灾,她觉得很不吉利。 转眼看了怀恩,却发现他欲言又止,一副想言不敢言的模样,顿时撂了脸子。 冷声道:“内中详情究竟如何,还不快从实说来,胆敢欺瞒皇上,定要你好看!” “奴婢不敢。”怀恩忙下跪求饶,一个劲儿瞅朱见深,就是不说。 周太后见状,明白儿子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她不好明着问,只是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朱见深幽幽一叹:“许是……上天示警吧!” 闻听此言,周太后脸色倏地一变,皇后、宸妃几女也上了心。 “上天为何示警?”周太后眉头微蹙,儿子既这般说,代表着他已经不想隐瞒,她当然要问个清楚。 皇后几人也看向朱见深,面上紧张,实则好奇。 “皇上……您就说了吧。”怀恩也添了把火,“这可是我大明朝的大喜事啊!” 朱见深纠结片刻,叹息点头:“母后,朕其实……有个儿子在宫外,今已六岁末。” 听到这话,周太后惊愕,皇后神情复杂,宸妃几女亦是五味杂陈。 好半晌,周太后率先反应过来,道:“既如此,那便速速接进宫吧!想来,乾清宫门灾便是上天给皇上明示了,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皇后收拾好心情,点头道:“母后说的是呢。” 宸妃摸了摸自己小腹,有些患得患失,这个月葵水已经晚了三天还没来,万一自己怀了呢? 但眼下这情况,不允许她来反对,便也跟着附和了句。 朱见深从善如流,道:“接进来容易,不过,这事儿百官并不知情,有些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直接下诏就是了。”周太后道,“选个日子,当着他们的面接进来……” 顿了下,“孩子在哪儿?” “在羊房夹道的安乐堂,”朱见深道,“母后想见的话,朕带你去。” 周太后点头:“也好!” … 半个时辰后,龙辇、凤舆齐出动,大内侍卫尽出,司礼监掌印太监,御马监掌印太监……随行无算,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大门。 如此壮观且反常的大动作,很快,就引起了大轰动…… 神经极度紧张的群臣,唯恐皇帝再搞什么幺蛾子,立即高度关注,遣下人打听情况…… 短短一个时辰,羊房夹道的安乐堂胡同,几乎成了群臣的打卡地。 奈何,里三层,外三层的厂卫,将整条胡同围的水泄不通,他们近不得前。 不过,在怀恩的安排下,有碎嘴子的厂卫,将内情捅了出来。 群臣得知后,顿时精神大振,他们立即敏锐捕捉到了重点。 大明可能要立太子了! 历朝历代,皆有争国本、促请立国本的戏码,究其原因便是有了储君,臣子便能提前布局,以延长自己政治生命。 所以,群臣对储君向来是拥立的,迫切的,于他们而言,越早立下储君,对他们越有利。 远远望着安乐堂,他们眸光炙热…… 安乐堂内。 随着皇帝、太后、皇后的到来,不算小的院子人满为患。 李姑娘是开心的,也是惶恐的,小孩亦是如此,满满的陌生面孔,以及无数人的炽热目光,让他无所适从。 这些人一脸善意的笑,讨好的笑,恭敬的笑……每个人都很好,好的有些不真实…… 母子俩很局促…… “孩子,过来。”周太后坐于主座,招了招手。 小孩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这么多人,不由得怯场。 李姑娘轻轻推了推儿子,小声道:“快去,这是皇奶奶,磕头。” 小孩挪步上前,跪下磕了个头,“皇奶奶。” “哎,好孩子。”周太后笑容满面,取下一晶莹剔透玉佩,“拿着。” “谢皇奶奶。”小孩接过,放进口袋,依旧很拘谨。 朱见深笑笑,问,“母后,此子类朕否?” 周太后笑着点头,六岁的孩子已经快长开了,眉眼五官确实很像她儿子那会儿。 当然,对这个意外大孙子的身份,她并没有怀疑过,儿子岂可乱认,尤其是对皇帝来说。 且从宅院中的奴婢、母子俩对皇帝的态度,都表明了这是早就安排好,并且皇帝时常来此。 这些细节可骗不了人,而且,皇帝也没有欺骗世人的可能。 “既然说开了,那便接回宫吧。”周太后定了调子,这种事上,她有着很大话语权。 她看向李姑娘,道:“你为皇家诞下龙子,是大功一件,皇上自不会亏待了你。” 接着,又看向小孩,“以后跟你娘亲住进皇宫,好不好?” “好。”小孩答应的果断。 跟爹娘一起生活,他梦寐以求。 李姑娘见儿子如此……不客气,忙拉着他一起下跪谢恩…… 由于并不熟悉,李姑娘也没贞儿那么懂得宫廷礼节,更没贞儿自幼跟着孙氏的履历,她很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虽不曾失了大礼,场面气氛却有些尴尬。 午膳后,周太后、皇后便先离开了。 朱见深没急着走,而是跟李姑娘说起明日进宫的事情…… ~ 次日,早朝。 怀恩亲自担任站班太监,并取来相关文件,表明皇子的正统性、合法性。 说白了,也就是阐述朱见深啥时候干的‘坏事’云云…… 朱见深板着脸,拿起御案上登基至今都未翻阅过的永乐大典,掩饰自己尴尬。 当着百官的面说这事儿,他能不尴尬么,但,这个很有必要,皇子的来历必须要说清楚,尤其是要立太子的皇子。 怀恩说的很详细,什么时候干的‘坏事’,什么时候发现的怀孕,什么时候转移去的宫外,什么时候派的奴婢去伺候,什么时候皇子出生…… 毕竟不是在宫里出生的,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群臣对太子的身份本就没怀疑,皇帝不可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在看过相关文件后,更是丝毫不疑。 立时,以六部为首,很快辐射满朝官员,统一口径的促请,“请皇上接皇子回宫。” 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恢复皇子身份,才能提立太子的事。 他们虽然焦急,却也必须得按照步骤来。 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三刻。 朱见深顺坡下驴,表示同意。 群臣虽知皇帝本就有此意,仍是大喜,高呼:皇上圣明。 好久了,奉天殿好久没这么和谐过了,君臣罕见达成一致,皆大欢喜。 今日朝会格外长,直到日上三竿才结束。 刚出奉天殿,群臣便见一顶华丽的轿子驶来,御马监监督太监汪直陪在一侧,满脸的严肃。 见状,群臣立即会意轿中何许人也,当即停下步子。 瞥眼发现皇帝也跟了来,顿时明悟皇帝用意。 这一次,都没人在意汪直了,昔日仇怨也不在乎了,这种关头岂能多事?一群人立即分成两排,恭候大皇子。 轿子停下,汪直上前恭请皇子下轿。 少顷,一只肥胖小手拨开轿帘,扶着汪直的手,踩着小太监脊背走下来。 万安嗷的一嗓子,再次抢在百官前头:“微臣参见大皇子殿下!” 就你能……群臣忙也跟上,“臣等参见大皇子殿下!” 小孩有些局促,不过想到昨日父皇的交代,也没有过于怯场,挥了挥小胖手,“免礼。” “谢殿下。”群臣起身。 汪直也爬起身,再次牵着小孩的手往前走。 这时,朱见深也从群臣留下的通道中走来,群臣再拜。 待其拜完,小孩也下跪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这些昨个儿他被娘亲逼着演练了半宿,此时虽然紧张,却并未出差错。 朱见深爽朗笑道:“平身!” “谢父皇。”小孩站起身。 他看着满脸含笑的父皇,恭敬的百官、恢弘的皇宫……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喜悦。 喜悦中又夹杂着莫名激动…… 第132章 朱佑樘 “大皇子,大皇子……”汪直小声唤了几句,一个劲儿使眼色。 小孩这才缓过神儿,忙迈开腿儿走向父皇,待至近前,又唤了声:“父皇。” “嗯。”朱见深笑着牵住小胖手,朗声道:“诸卿,朕已在午门设宴,且先去,朕稍后就到。” “谢皇上隆恩。”群臣连忙谢恩,同时也明白,这次又被皇帝安排了。 但这回,他们没有丝毫怨气,反而满心满脸的喜气,若都是这样的安排,那么再多来几次又何妨? 人群陆续离去,小孩这才放松许多,问:“父皇,娘亲呢?” “先不急,”朱见深朝身边怀恩道,“带大皇子去换件常服。” “奴婢遵旨,”怀恩行了一礼,朝小孩道,“大皇子,请随奴婢来。” 小孩对怀恩不陌生,并无抵触情绪,不过却很不解,歪头道:“父皇,儿臣这衣服今儿早才换的,很干净呢。” 这一身橙黄色蟒袍瞧着很是威风,小家伙儿头一次穿这么有面儿的衣服,不太想换。 怀恩帮忙解释:“殿下,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随奴婢来吧。” 朱见深扬了扬下巴:“去吧。” “哦。”小家伙儿怏怏点头,走了两口才想起了什么,忙补了句:“儿臣告退。” 朱见深不禁莞尔。 其实,朱见深这么做是有考量的,皇室、包括妃嫔,甚至官员来说,都有两种衣服可供选择,一种是朝服,一种是常服。 前者在正式场合穿,后者在非正式场合穿,当然,大明皇帝都有穿常服上朝的时候。 皇帝嘛,想咋穿咋穿! 小家伙儿正式进宫,自然要穿朝服以标榜正统性、合法性,但若饮宴时也穿朝服,就不免给群臣释放一个信号: 朕要立他当太子! 尽管朱见深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因为,这也是个政治博弈的筹码,他自然要利用起来。 让群臣求着他立太子,并做出一定的让步、妥协,才能利益最大化。 朱见深作为权谋高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 … 铜镜前,小家伙儿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不禁乐出声。 这身朱红色的衣服也好看的很,相比他以前穿的,可谓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小孩子嘛,谁不想穿好看衣服。 朱见深若看到他此时模样,定会笑骂一句:“没出息。” 怀恩见其照个没完,差点儿忍俊不禁,促请道:“殿下,莫让皇上久等了。” “喔,好。”小孩又看了一眼,这才跟着怀恩往外走。 走了阵儿,他不解道,“大公公,不是要去午门吗?” 来的路上,汪直给他介绍了。 他心心念念着吃好吃的…… “皇上在乾清宫呢。”怀恩耐心解释,“酒宴没那么快,再说了,皇上不去谁敢开席?” 闻言,小家伙儿放了心。 来到乾清宫,他又见到了姨娘,却没看到娘亲,不禁问: “父皇,娘亲在哪儿呀?” “娘亲有她的事,”贞儿解释了句,笑着招招手,“过来,让姨娘看看。” 小家伙儿一身朱红色常服,更显可爱,贞儿稀罕的不行。 “殿下,先行礼。”怀恩提醒了句。 “哦,好。”小家伙儿虽然觉得麻烦,却也遵规矩,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见过姨娘。” 贞儿避开,笑道:“跟皇上行大礼就好。” 大明虽以孝道治天下,但,皇子除了跟父皇、亲娘、皇后、太后等长辈行大礼,对父皇的其他妃子,见面只需问个好,不用行大礼。 朱见深抿了口茶,却道:“他是晚辈,你受着也就是了。” 贞儿轻笑摇头:“宫廷没这个规矩。” 怀恩很有眼力劲儿,知道皇帝单独召来皇贵妃,定是有特别话要说,忙退了下去,还不忘叫退殿中的奴婢。 大殿为之一静,小孩也放松了许多,又回到昔日在安乐堂时的模样,上前叫了声:“姨娘。” “哎,”贞儿笑着问,“还习惯吗?” “习,习惯。”小孩违心说。 贞儿也不戳破,笑道:“慢慢就习惯了。” “嗯。”小孩点点头,“姨娘,你见到我娘亲了吗?” “她在后宫呢,”贞儿笑着说,“她也换了好看衣服,接受册封呢。” 小孩不懂册封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娘亲也要过好日子了,顿时开心笑了起来。 朱见深放下茶杯,问道:“小家伙儿,你想不想再多个娘?” “不想!” “……再想想。” “不,不想。”小家伙儿很实诚,尽管有些胆怯,他却是不想多个娘亲,他娘亲最好了。 朱见深有些恼火,道:“你再想想,你姨娘……” “皇上,算了。”贞儿忙打断他,道,“都说好了不强求,你这是干嘛呀。” 朱见深不甘心,朝小家伙儿道:“你姨娘对你好不?” “好。”小家伙儿点头,“儿臣喜欢姨娘,可是……姨娘是姨娘,娘亲是娘亲。”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但仍是说全乎了。 不待朱见深继续,贞儿却抢先一步,赞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皇上,莫强人所难,姨娘也是娘嘛。” 朱见深悻悻哼道:“你啊,唉!行吧,终是朕错付了。” 顿了下,补充道:“要记得姨娘的好,跟姨娘多亲近,知道吗?” 小家伙儿见老子不再逼着自己认娘亲,顿时放松下来,忙应道:“儿臣会的。” 朱见深脸色缓和一些,起身道:“随朕来。” “哦。” ~ 午门。 小家伙被父皇牵着,走在铺着黄麾的御道,看着左右伺立着金吾卫设护卫官,来到奢华的御座前。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参见殿下!”群臣见皇子换了常服,隐隐有些失望,却并未表现的太明显。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小家伙儿默默看着这一幕,这震撼的一幕。 教坊司九奏乐在宴席中央处,外围是舞队,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西;设膳亭于御座东…… 随着他跟父皇的落座,大乐响起,珍酒佳肴不断上桌…… 从小在安乐堂生活,甚至都没出过门的他,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父皇亦或说皇帝,比他想象的要霸气多了。 珍酒佳肴上齐,却无一人动筷子,直到父皇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儿,并抿了口酒,宴席这才开始。 他嘴上啃着鸡腿儿,人却依然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朱见深却是暗暗叹息:这孩子,终是没见过世面,得尽快培养了…… 菜很好吃,小家伙儿忍不住多吃了些,不料却被父皇低声训斥,他有些委屈,也不敢吃了。 一场酒宴下来,他就吃了俩袖珍鸡腿儿。 不过,震惊却吃了个十足,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皇帝的分量,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冰山一角; 他还不知道的是,皇帝并非只有威风的一面,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总之,今日是他人生中又一难忘的一天。 酒宴直到午时末才结束,小家伙儿东西没吃多少,又挺着腰杆坐这么久,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刚到乾清宫就睡着了。 朱见深没去看李姑娘册封,他都安排过了,又有周太后在,用不着他操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给儿子起个名儿。 都公开了,且还要立为太子,却是连个名字还没有,这着实有些不像话。 朱见深冥思苦想起来…… 按理说,以他的学识,给儿子起个名太轻松了,但问题是……咱太祖皇帝太会为儿孙操心了。 不仅定下了字辈儿,就连最后一个名字,也给出了明确指导方向,看似给帮了忙,实则……纯纯帮倒忙。 连姓带名总共就三个字,结果咱太祖就给定了俩,最后一个也定了一半,这就导致可选择的余地着实有限。 偏偏皇帝的姓名,又不能马虎,还要有一定寓意,这就……很难搞。 其实吧,皇室还好些,最可怜的是那些藩王后代,好的字还不敢用,要优先让给皇室,他们只能挑剩下的,都快被逼得生生造字了…… “叫啥呢……” 朱见深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当初给长子、次子起名时,他就没少费精力,用过的名字,又不能再用…… 太祖啊太祖,您老可真是太勤快了。 朱见深头疼之际,突然瞥见殿中的朱漆大柱,脱口而出: “朱佑柱!”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笑了,这名字太俗了点儿。 皇帝名讳,太子名讳,并非秘而不宣,这要传扬出去,自己脸往哪儿搁? 朱见深再次投入给儿子起名的艰难工作中…… 不过,有了那惊鸿一瞥做参考,他很快就有了进展。 “朱佑樘!” 樘(cheng),支柱也,寓之为:国家支柱! 同样的意思,朱佑樘可比朱佑柱好听,也文雅太多了。 朱见深轻松笑了,总算给憋出来了。 他走上前,‘啪啪’就是两巴掌。 小孩睡得正熟,突然挨了俩大嘴巴子,不由一脸茫然。 “父皇,儿臣又犯错啦?” 朱见深脸上一热,清了清嗓子,道:“即日起,你就叫朱佑樘了!” 第133章 布局! “朱佑樘……” 小孩重复了一句,挠挠头:“父皇,这就是儿臣的名字?” “昂,不赖吧?” 朱见深一叉腰,洋洋得意:你老子有才吧,赞美吧我滴儿…… “能不能换一个?”小孩觉得不咋好听。 这名字一点也不霸气,且古怪拗口,反正他是这么觉得。 朱见深笑容一僵,脸彻底黑了。 “好小子……” 眼见又要挨大嘴巴子,小孩忙解释道,“父皇,儿臣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古怪,儿臣愚钝,您要觉得好,那就叫这个吧……” 朱见深这才放下扬起的巴掌,哼哼道:“算你识相!” 不过儿子已经读书认字了,有些事是要说清楚,老朱家的传统得传承下去。 于是,他开始科普朱家皇帝名字的由来: “咱们太宗这一脉,字辈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到了你这儿,只能以朱佑开头; 且朱氏子孙最后一个字都要涵盖五行属性,按照五行相生来,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五行相生,朱氏子孙无穷尽也; 所以……你这名字已是极好!” 朱佑樘不理解,“为啥要这样?” 有意见问太祖去……朱见深哼道:“太祖就是这么定的,你不服?” 小孩见老子一副:你小子悠着点儿说话;便也不敢再提出异议。 “朱佑樘……”他又重复了一遍,忽觉若按父皇这说法,这名字还挺可以了。 这就好比……他觉得饭菜不好吃,结果父皇给他馊饭,完事儿再问他饭菜好不好吃, 咦?还可以诶。 小孩接受了这个乍一听很古怪的名字。 朱佑樘,虽听着古怪些,但他有名了,属于他的名。 想到这儿,他雀跃起来…… “谢父皇赐名。”朱佑樘下床,恭敬磕了个头。 朱见深这才露出笑意,点头道:“也就是你命好,摊上个有学问的父皇。” “呃呵呵……”朱佑樘不知吐槽为何物,只能陪着干笑。 “父皇……” “嗯哼?” “我饿了。” “……” ~ 李姑娘被册封淑妃,对于这个封号她很知足,不过,让她郁闷的是……姓给她整错了。 她委婉跟周太后提了一下,不料,周太后却说:这是皇上安排的。 闻言,李姑娘便也不再多言。 她隐隐有种预感,皇上这是故意为之。 李姑娘的预感没错,朱见深却是有意为之,甚至连她的名字都给抹了去,只留下纪氏二字,其目的,便是防止日后大明出现土司外戚。 当然,外戚并非纯粹贬义词! 事实上,历代王朝外戚之所以屡屡出现势大,究其原因不过是皇帝上位后,巩固皇权的手段罢了。 就单对皇帝而言,外戚非但不可恨,甚至很可爱。 外戚对皇帝的忠心,不亚于太监,更有甚之!因为,外戚和皇帝有共同利益——太子! 而外戚势大,也都是皇帝一手造成的结果,因为皇帝需要外戚帮自己跟臣子斗。 为什么不培养自家人,而培养外戚? 很简单! 因为自家人是有资格抢皇位的,但外戚没有,这也是明明历代王朝都有外戚专权的例子在前,却仍是不可避免还会出现外戚势大的原因所在。 没办法,跟自家人相比,外戚的威胁要小上很多…… 不过,朱见深没有培养外戚的必要,他自信,靠自己就能摆平群臣! 且外戚虽好,却会不可避免地给下一任皇帝留下难题,尤其,这个外戚还是土司背景。 这也是朱见深这么做的原因,虽然只改了个名儿,可就这一点,便能堵住李姑娘娘家的晋升之路。 但凡有一点不合理,即便他日儿子上位有那个心,群臣也会以此为借口,极力阻止外戚进入政治舞台,以防被其分权。 当然,朱见深亦有自信,在临走前彻底摆平官僚集团,为儿子扫平障碍。 朱见深可谓是煞费苦心…… 傍晚。 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跟朱佑樘想象的不同,并不是一家三口一起吃,而是爹爹、娘亲、奶奶,及一大堆姨娘一起。 更让他失落的是,不但不能跟爹爹娘亲一起睡,而且跟娘亲也要分开,只能自己一个人住。 宫殿很大,很豪华,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仅有六岁的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失眠了…… 次日,奉天殿。 君臣之礼过后,群臣将国本搬上了台面。 吏部尚书尹旻出班:“皇上即位十余年,储君却还未立,天下人心望此久矣,望皇上早下决断。” 内阁大学士商辂出班:“皇子出实宗社之福,当立太子!”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朱见深淡淡道:“立储岂可儿戏?此事需三思后行,朕要好好思量。” 平时群臣常以三思来堵他嘴,此时他自己说出来,倍感畅快。 群臣:“……” 不等他们再劝谏,朱见深又道:“清理冗员进行已半年有余,成效却不甚明显啊!” 尹旻眼珠转了转,立即明悟深意,忙出班道:“却是如此,臣建议加大力度。” 兵部尚书白圭忙也出班:“皇上英明,臣也附议。” “臣附议。”户部尚书杨鼎亦是出班附和。 很快,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反正也不裁京师官员,地方上……受点儿罪就受点儿罪吧,都是为了太子,为了大明江山社稷! 刀子没划拉到自己身上,他们没觉得多疼,他们更在意的是储君。 有了储君,便能布局未来,这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这一次,他们并不是要耍滑头,打破规则的苦楚,他们已经尝试过了,自然要遵守。 只要皇帝你同意立太子,我们亦当践行承诺。 朱见深当然也明白这点,便顺水推舟,同意了立太子。 都是场面人,有些话双方会意即可,真点出来大家反而不好看。 于是,奉天殿上一片和气,君明臣贤,皆大欢喜…… 许是群臣唯恐再起变故,经钦天监测算,第二日便是大吉,朱见深亦无不可。 次日,朱佑樘便被立为太子,整个过程出奇的顺利。 这下,所有人都开心了…… ~ 翰林院。 这个人才储备地,今日尤为热闹,诸多大佬络绎不绝。 这些个翰林们也不再指点江山了,个个谦虚矜持的同时,也在明里暗里的巴结,想攀个高枝儿,正式进入官场。 众大佬来此的目的也很简单,立下太子的下一步,就是给太子找老师了,国之储君教育岂能落下? 而太子的老师,多取自翰林院,这个严格意义上还不太算官僚机构的群体中挑选。 基于此,都来这儿广撒网来了! 跟太子的老师打好关系,可是太有必要了,尽管皇帝还未挑选,但,锦上添花跟雪中送炭可是有着云泥之别。 早一步下手,早一步得先机。 再说,你不下手,别人也会下手。 于是乎,诸多大佬打着各种名义,什么请家教啦,探讨诗词啦……来此结善缘。 就连万安都不能免俗! 这其中,人气最高的莫过于今年的新科状元,谢迁! 从常理说,太子的老师往往是初入翰林院的人才,只因他们刚进入朝廷,还处于‘纯洁’阶段。 且,谢迁不仅是皇帝钦定的状元,还直接提拔了翰林编撰,显然圣眷极隆,中标几率太大了。 诸多大佬,一多半都围着他转。 此刻的谢迁,可谓是春风得意,十年寒窗,一朝中第,且摘得魁首; 皇帝隆恩,大佬赏识,换成任何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不可能不飘。 谢迁亦是飘飘然,不过尚懂得克制,尤其是那不凡的谈吐,更让诸多大佬觉得此人将来必成大器。 于是乎,进入了商业互捧阶段…… 当然,除了谢迁,还有一些人在拉拢范围内。 比如中宗实录的总编刘健,虽然年龄大了些,却是翰林老人,且也是编撰,并有功劳在身,亦是重点拉拢对象。此外,成化年间的其他未上任的状元、榜眼、探花,也在其中。 整个翰林院,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李东阳手握后汉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神不时瞟向窗外的热闹人群。 他自觉清高,但看着这一幕……他无奈发现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试问,谁不想官运亨通,青史留名呢? 但前提是……你得冒出头来。 想当初,他也辉煌过,四岁时便能作大书(写大楷),被人引荐给先帝。 记得当时他因年岁太小,需内侍扶他过殿阈,被先帝戏称:“神童脚短。” 当时他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天子门高。” 惹得先帝龙颜大悦。 那次,也是他人生高光,只不过,仅是昙花一现。 自那以后,家人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他亦是刻苦读书,然……最终却没中头甲。 二甲第一名,跟头甲仅有一线之隔,却是天差地别。 “唉……”李东阳放下了手中书籍,也放下了清高,起身走向热闹人群。 在翰林院待了这么久,他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 酒香也怕巷子深! 想有番作为,还是得主动…… 第134章 太子老师 万安挤了又挤,却总是被排挤出人群,离那位被簇拥在中央的新科状元越来越远…… 他气得不行,显然,那些人都是故意的,谁让他……跟皇帝穿一条裤子呢。 他娘的,老子也来这儿也就是碰碰运气,可不是来押宝的,娘的,还说老子不要脸,老子再没品,讨好的也是皇上,瞧瞧你们,啊呸…… 万安腹诽连连,自觉在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转头便走。 不料,正巧跟赶上来的李东阳撞在一起。 “哎呦……!” 两人异口同声,尽皆扶额。 李东阳一看是万安,头疼的同时,心里直呼晦气。 没办法,这厮的人品,在文人士子中可是差到了极点,纯纯的谄媚阿谀之辈,虽居高位,却才不配位。 李东阳是存着冒头的心思,却不想跟万安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 “下官冒失,大人恕罪。”李东阳匆匆告了声罪,便欲走。 “一声冒失就完了?!” 万安一阵火大,额头的疼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被一个翰林小瞧了。 大家都是来投资的,咋?我这个投资方就这么不受待见? 凭啥? 老子可是礼部尚书、兼内阁次辅大学士,我不比他们强?啊? 李东阳惹不起万安,却也不想低头,硬邦邦道:“大人想如何?” 万安冷冷一笑,索性也没了押宝机会,他也豁出去了,借着由头对李东阳一通输出: “别一副自命清高嘴脸,你要真清高,就应该读你的书去,都上赶着巴结人了,还挑挑拣拣呐?德性!你是状元,还是榜眼、探花?” 巴拉巴拉…… 李东阳羞愤非常,却又无可辩驳,他却是想拉投资来着。 被万安这么一通奚落,他更是无颜立足,只得愤然转身离去。 万安呆了一下,不由更是火冒三丈,然,他堂堂六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逮着一个翰林不放,就太掉价了。 心中骂了句脏,也愤然离去,跑去找皇帝打小报告去了…… 李东阳重新回到座位,捧起放下的后汉书,被万安这一通数落,强压下去的书生意气再次高涨,这一次,他不再为外物所扰,很快沉浸其中。 是金子总归是会发光的……他回想着昔日做永青侯副手时,永青侯的这句话,心中得到少许慰藉,亦重拾了信心。 ~ 皇宫。 万安开始告状了,但凡是那些大佬押宝的对象,他通通不放过,主打一个得不到就毁掉。 “皇上春秋鼎盛,您说说,他们这是想干嘛?他们眼里还有皇上吗……” 万安嘚啵嘚个不停,一脸委屈模样,却忘了他自己也去了翰林院。 不过,他倒没说李东阳被拉拢,公是公,私是私,他知道皇帝的段位,不敢公报私仇。 朱见深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操作很正常。 便是在永乐朝,太宗那般铁腕,又强烈表现出不喜太子的态度,却仍有大量官员汇集到当时的太子门下。 这,就是太子的影响力! 即便是太宗那样的皇帝,也无法阻止这一现象。 朱见深既然立太子,当然考虑过这种情况,对此并不生气,反而安抚起这个虽无大才,却一心跟着自己走的人。 “万卿身兼尚书、内阁大学士之职,放眼满朝,独你一人尔,当胸怀宽广,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而立之年的朱见深,对权术的掌控已臻至化境,万安来打小报告,自然要予以肯定,可这又实在不值得大动干戈。 不追究的调子要定下,但,也不能伤了人心。 此番话一出,不仅宽慰了万安,更是体现了他的恩宠:放眼满朝百官,朕就中意你! 如此一来,万安自会更加忠心卖命。 万安心中舒坦之极,同时对自己的受宠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是啊,满朝就我一个兼任尚书、内阁之职的人,他们只是讨好太子……的老师,有个屁用? 这种小事也追究,实在拉低自己的咖位,且也没必要。 “皇上说的是,臣也是担心他们通过结交太子老师,影响太子的成长。”万安表忠心。 朱见深含笑道:“万卿一向稳妥,朕会注意的。” 凡是表忠心的行为,都要给予正向回馈,朱见深笑道,“今日无事,万卿陪朕饮上两杯如何?” 哎呀呀……万安忙起身行礼:“臣谢皇上隆恩。” …… 朱见深饮了些酒,去永宁宫找贞儿。 还未走进殿,便听到了万饼条的声音。 进来一看,贞儿、刚被册封纪淑妃的李姑娘,以及两个婢女,正搓得起劲儿,不由失笑道: “你们倒是悠闲。” “臣妾(奴婢)参见皇上。”一群人行礼。 “免礼免礼。”朱见深饮了些酒,兴致颇高,“算朕一个,咱们继续。” 贞儿、李姑娘还好,终究是皇帝女人,但凑数的奴婢却是战战兢兢,实在坏兴致。 好在汪直来跟贞儿请安,朱见深便让他代替了那战战兢兢的奴婢。 小伙子很会做人,常给朱见深、贞儿喂牌,牌桌气氛十分高涨。 玩了个把时辰,朱见深过足了瘾,这才收了手。 汪直也很有眼力劲儿地告退,留帝妃独处。 “朕有些乏了。”朱见深伸了伸懒腰,自顾自往内殿走去。 贞儿推了推李姑娘,“跟上呀。” “这…这不好吧。”李姑娘很是难为情,且不说大白日的,还是在人家住所,实在……羞煞了她。 “还是姐姐去吧。” “咱们一起!” “啊?” … 三番枕上连双玉,寸刻闱中价万金,玉树带风翻红浪,红花冒雨透风心…… 朱见深诗兴大发…… 事后,贞儿很自然地当着小祖宗的面,穿衣上物走了出去,李姑娘却没她那般大胆,猫在被窝里不敢冒头。 朱见深神色平和,头枕胳膊,望着头上帐帘,问道:“还习惯吗?” “不,不太……” “朕说的是在宫里生活还习惯吗?” 李姑娘脸更红了,躲在被子里闷闷道,“还算习惯。” 顿了下,她颤颤巍巍冒出头,试探着问:“皇上,臣妾想去看看小宝,可以吗?” 进宫三日了,除了当晚一起吃了个饭,她一次都没再见着儿子,着实想念的慌。 不过她也知道,儿子已然是太子,她这个当娘的若是还如之前那般,怕是会让皇上多心。 “跟皇上一起。”她又补了句。 儿子做了太子,她内心深处极其欢喜,却也因不能跟儿子生活在一起而失落,她不是贞儿那种可以撒娇的女人,必须要严守规矩。 不然,可能儿子的太子之位都要受影响。 皇帝能立太子,便能废太子! 她不想因为自己,导致皇上不喜儿子。 朱见深笑了笑,点头道:“成,朕正好也有闲。” 说着,起身披上衣服,“朕在外面等你。” “嗯,臣妾马上就好。” ~ 昭德宫。 这座宫殿,最初时朱见深是给贞儿留的,只因周太后跟贞儿八字不合,他不好太过违逆,便让贞儿住进了永宁宫。 但这座宫殿,也并未让其她妃嫔入住,于是便空了下来。 现在成了朱佑樘的住所。 此刻,他正在跟着内书堂太监苦读,双眼无神,有气无力。 在皇宫的生活,跟他想象的根本不是一码事,还不如在安乐堂呢。 那时,可是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娘亲。 正垂头丧气间,突然听闻外殿传来:“奴婢参见皇上,淑妃娘娘!” 他立即书一推,迈着腿儿就往外跑,他知道娘亲的封号。 “娘亲,娘亲……” 他嚷嚷着,一头扎进娘亲怀抱。 李姑娘再见儿子,亦是开心,却理智地推开他,蹲下身子说:“你如今是太子,要用功读书,别光想着娘亲。” 朱见深也皱眉道:“多大了,还如此依赖母妃,书读的如何了?” 内书堂太监及时跟上来,行礼道:“皇上,太子殿下聪慧异常,少有读错的。” 朱见深并未放在心上,宫里的奴婢向来都是捡好听的说,认真就不对了。 在他心里,也是更认可正统科举出身的士子学问,内书堂太监……启蒙时还好,再往后就渐显疲态。 朱见深突然想起,李青举荐过太子老师人选,这事他心里一直记着呢,却一时间想不起具体叫啥了。 只隐约记得是个神童来着…… “你,去翰林院传朕口谕……”朱见深皱着眉沉吟半晌,才继续说:“找一个叫…对,李神童,让他去乾清宫见驾。” “是,奴婢遵旨。”小太监应了声,匆匆去了。 朱见深拉起朱佑樘的胖手,道:“走,去乾清宫。” “娘亲……” “快去吧,父皇给你找个神童做老师呢。”李姑娘鼓励他。 “就是,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朱见深笑骂道,“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跟父皇来。” “好吧。”朱佑樘怏怏点头,“娘亲,我跟父皇去啦?” “以后叫母妃,娘亲是百姓家的叫法。”朱见深抬手拍了儿子一巴掌,这才拉着他往前殿走。 ~ 翰林院。 李东阳远远望着满是鲜花掌声的谢迁,终是忍不住羡慕起来。 自嘲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第135章 是金子,总会发光! “谁是李神童,谁是李神童……?” 嘈杂的人群,突然冒出这么个尖锐声音,很快吸引了人们注意力。 诸位大佬极有眼力,瞧出这是传旨太监,并迅速推敲出皇帝这是给太子选老师来了。 “杨兄,哪个是李神童啊?” “呃…本官也不知……白兄,你可知李神童是何人?” “这个……不清楚啊!” “陆兄你知道吗?” 谢迁见刚还跟他热火朝天的诸多大佬,转眼都在讨论李神童,不由面露失落,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太子的老师何止一二,没什么打紧。 小太监趾高气扬地走上前,嚷嚷道:“都别嚷嚷了,你们谁知道哪个是李神童?速速告诉咱家,皇上要宣他进宫见驾!” 就目前而言,太监是横不起来的,但传旨太监可以横,因为此刻的他是钦差,钦差代表的是皇帝意志。 很快,一个有些资历的翰林迎上前,问:“皇上可是找景泰十二年,中二甲头名,授翰林庶吉士的李东阳,李神童?” 这小太监哪知道皇帝具体找哪个,只是道:“可还有其他李神童?” “这个……好似没了。” “那就是他了,他人呢?” “公公稍候,”这翰林脑袋瓜活,立即充当跑腿儿,大老远嘴里就嚷嚷着:“宾之,宾之兄……!” ~ “宾之兄……快,钦差来了。” “来就来吧。”李东阳淡然一笑,换个姿势依旧看书。 “哎呀,宾之,钦差是找你来的,”这翰林急道,“皇上要召你进宫见驾呢。” “啊?”李东阳一呆,倏地起身,“当,当真……” “宾之兄……!” 嘈杂声逐渐逼近,昔日交集不多的同僚,争前恐后地涌过来,见此情况,李东阳也莫名激动起来。 虽尚不确定真实情况,但很显然,有天大的好事儿砸到他头上了。 “起开,起开……”一道尖锐中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咱家是钦差,你们是钦差?耽误了皇上交代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你们?” 很快,一个身着太监服的小年轻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是李神童?” “神童不敢,”李东阳拱手作揖,“学生李东阳,见过上差。” 甭管太监再如何不遭人待见,但对钦差太监必须要有足够的尊重,这是规矩。 “嗯,跟咱家走,莫让皇上久等。”小太监倒也客气,皇帝钦点要见的人,可得罪不得,他这钦差身份也就这一会儿。 “都让开,别围着了,你们没自己的事儿吗?”一会儿的钦差也是钦差,该威风还得威风,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众人脸色讪讪,自觉让开了一条路,投向李东阳的目光充满羡慕。 李东阳只觉得人生大起大落,来的太急,太快,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有一人跟他共情,那就是远处的谢迁。 只不过,同样是大起大落,一个是从谷底飞向山巅,一个却是从山巅跌入山谷。 谢状元远远目送李神童远去,再不复方才飘飘然。 而那些刚才跟他谈笑风生的大佬,只是随便跟他浅谈两句,也紧随其后出了翰林院,一前一后,态度天差地别。 还没真正踏入官场的谢迁,学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官场势利! … 乾清宫。 李东阳随小太监走进来,此时的他不复当年窘迫,轻易便能跨过门槛,再不会被戏称:神童脚短。 但,也没了幼年的平和心态。 稍稍瞥了眼御座上的父子,李东阳便迅速低下头,心绪激动莫名,尽管极力平复着,仍是不可遏制地面庞微红。 大明天子,当世之君!大明太子,未来之君! 如何不激动? “皇上,神童李东阳到了。”小太监复旨,然后退出大殿。 李东阳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撩袍行礼:“微臣李东阳,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平身!” “谢皇上。”李东阳起身,低眉垂目,内心激动且紧张。 朱见深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颔首,问道:“可曾与永青侯共过事?” 李东阳忙拱手道:“共事不敢,微臣有幸做过永青侯副手,时间不长,收获良多。” 那就没错了……朱见深道:“储君乃国之根本,今已六岁末,教学不得再有所耽搁,朕命你做太子的侍讲老师!” 顿了下,补充道:“翰林院中唯一的太子侍讲老师!” 李东阳瞬间懵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儿来,立即下拜,声音发颤:“微臣定尽心竭力!” 做太子的侍讲老师他有心理准备,但翰林中唯一的太子侍讲老师,就太出他的预料了。 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啊! 李东阳都觉得不真实,一来,他跟皇帝在此之前并无交集,二来,他是先帝时期的进士,按照常理,他的宿命也就是下放地方,起步做个知县就很不错了。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且当今皇帝跟先帝并非父子关系。 但,现在却是直接搭上了储君的路子,且还是文官体系中唯一的一个。 这,他做梦都不敢想! 思来想去,最大可能也就是永青侯给他说了好话,不然,当今皇上怎么也看不上他。 狂喜、感恩的同时,李东阳也倍感震惊。 永青侯都下野了,却还有如此影响力,可见其巅峰时期有多么恐怖。 “平身吧!”朱见深道,“你担任太子侍讲老师之后,势必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望你坚守本心,不要为外物所扰。” 李东阳刚起身,忙又拱手道:“微臣谨记!” “嗯,那便好!”朱见深轻笑点头。 李东阳虽做了这么多年翰林,却仍是个官场新人,有话还是挑明为好,对什么人,用什么样的话术。 “以后在乾清宫偏殿给太子上课,早、午各一次。”朱见深道,“至于翰林院那边……可松懈一些,以太子课程为主。” “微臣遵旨。” 朱见深道:“且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李东阳拱了拱手,临走,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微臣斗胆,微臣在翰林中并不出众,皇上何以……?” “永青侯举荐你的!”朱见深倒也敞亮,“朕非信你,而是信他的眼光,当然,若你难堪大任,朕亦会换旁人来,望你好好表现。” 李东阳确定了疑问,拱手称是,退了出去…… 走在出宫的路上,李东阳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不禁想起当初永青侯的那句话—— 是金子,总会发光! 敢情人家一直都没忘,只是自己太过心急了……李东阳心下惭然。 他的心沉淀下来,未来已然可期,当下要做的是一步一个脚印,夯实自己的基础能力,以防将来机会来了,却因自身能力而错失。 刚出宫门,一群大佬就围了上来,热情四溢,比之前对谢迁还要亲热。 李东阳从容应对,不失礼节,却也隐隐有种拒人门外的意味。 皇帝已然明言,他又岂会轻易被诱惑。 大佬终归是大佬,有着自己骄傲,本就是一次投资,甚至都算不上押宝,小老弟不识抬举,他们自不会放下身段。 太子老师又不只你一个,你不愿意靠拢,有人愿意靠拢。 不过大佬们也明白,能被皇帝单独召见,李东阳的分量定然优于其他太子侍讲。 坦白说,这次他们失算了,谁又能想到,皇帝放着新科状元不重用,偏用一个头甲都不是的老翰林。 且还是景泰年间的进士。 说好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这边未果,只能再转战翰林院,不管怎样,谢状元依然有着不错的投资前景。 … 一场围绕着太子展开的布局,远不止于此,后宫同样好戏登场,其精彩程度,更有过之。 透明多年的纪淑妃,人缘瞬间爆棚,小到奴婢大到妃嫔,全围着她转,那叫一个热闹。 不过,热闹之余,也伴随着凶险。 当你突然起势后,大多数人都会对你好,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尤其是那些即便你起势后,依然在你之上的人。 在面对你可能产生威胁后,往往会充斥着嫉妒、甚至恶意。 比如,王皇后! 别看她不受宠,但她依然是皇后,贞儿再厉害,见了她也得行个礼,哪怕很敷衍。 后宫之中,除了周太后,就是她最大了。 当然,虽说纪淑妃诞下龙子,却仍在她之下,但这只是现在,以后就不一定了。 他日太子登基,纪淑妃便会一跃成为圣母皇太后,在皇帝儿子的加持下,她的皇太后地位……怕是只能屈居人下。 王皇后一直以来都很本分,除了害怕皇帝之外,还有一个重点,那就是只要熬下去,她终会成为后宫之主。 但现在都变了…… 她想认太子做儿子,这个当初柏氏诞下龙子时,她就努力过,奈何失败了。 不过,前太子的早早夭折,却也令她暗暗欢喜了一阵儿。 大体情况她多少知道些,所以,她找上了周太后。 同样是婆媳关系,贞儿这儿水火不容,但到了王皇后这儿,却是情同母女。 坤宁宫。 王皇后带着精美点心过来,屏退左右后,跟周太后话起家常,一边明里暗里地往太子身上带…… 周太后同贞儿一样,昔日都跟着孙氏混的,水平还是有的,很快就听出了王皇后诉求。 “你想认养太子?” 第136章 杀人还要诛心? 王皇后轻轻摇头:“母后误会了,臣妾的意思是……让您来抚养太子殿下。” 她深刻明白自己的短板,有权无势且不受宠,甚至于她皇后能行使的权力,都大大受到限制。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人,婆婆周太后! 话说,周太后确实对她偏爱,这也正是取决于她不受宠。 因为周太后也不受宠,基于同理心,对她不可谓不厚道,当然,她对这位婆婆也很是孝顺。 二人相处一直很融洽,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可即便如此,涉及真正利益,还是得有考量的,出力的自然是要拿大头。 反正她年轻,有的是时间! 不料,一向宠她的周太后这次却罕见拒绝了。 “本宫一把岁数了,可没那个精力,你若想认养太子,大可跟皇上说,亦或跟淑妃谈。” 周太后哪能听不出潜台词,但她现在不想折腾了,也不敢折腾了。 认养?说的好听!人家亲娘好好的,干嘛要认你? “母后……”王皇后苦涩道,“皇上不喜臣妾您是知道的,再说了,还有个万妃在一旁伺机而动,咱们若不先下手为强……” “那就让她先下手好了!”周太后淡淡道,“总之,咱们不能动手。” 顿了下,她威严道:“本宫劝你别有坏心思,否则,本宫可不保你!” 王皇后心中一凛,忙道:“儿臣妾岂敢有坏心思,怕只怕万妃……” “她若胡来,本宫自会找她算账,就算弄不倒她,也不会让她如意!”周太后语气严厉,少顷,又道:“这些年来,虽说皇上冷落了你,但,本宫待你可不薄,莫要自误!” “儿臣妾……不敢!”王皇后心凉半截儿,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她确实不敢,在这后宫之中,她的‘势’太弱了,真要是干点儿什么,皇帝彻查之下,很难保证万无一失。 这也是她找周太后的原因,这种事,只能周太后做。 因为周太后是皇上生母,捅破天也是皇上生母,奴婢们知道利害,所以不会有人多嘴,但她就不一样了。 王皇后还是不甘心,道:“母后,淑妃在土司长大,见识难免欠缺,儿臣妾只是怕国之储君……” “这不是你操的心,”周太后道,“皇上岂会落下太子教育问题?” 顿了下,安抚道:“小王啊,你且记着,将来不论如何,你皇后的地位不会更改,即便有朝一日……你也是法统上的后宫第一人,何必呢?” 周太后叹道:“咱们都是苦命人,却又极尽荣华,享受了这个,也要为此承担不良后果; 以前……就不说了,以后还是安稳些吧,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听母后的,别想那些了,有母后在一天,没人能欺负你!”周太后抚着她的脸,温和道:“在母后心里,一直都将看作亲生女儿,咱们自己过得舒舒服服就行了,管她们做甚?” “母后……”王皇后不禁落下泪来,守了这么多年活寡,她心理已然有些扭曲,此刻这暖心之语,让她积攒悠久怨气得到释放。 这一刻,婆媳关系得到升华! 王皇后辛酸,空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实,十余年来备受苦楚。 周太后何尝不是? 可以说更有甚之,做媳妇儿时不受待见,媳妇熬成婆,儿子都当皇帝了,却……还是如此。 说起来,都是苦命人。 只不过在某人的吓唬加威胁之下,她那扭曲的心理有了敬畏心。 ~ 纪淑妃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在这里,死人并非稀罕事。 当然,她若依旧住安乐堂,危险系数只怕会更大。 此刻,她正无聊跟德妃、贤妃、宸妃搓万饼条,她都玩腻了,但架不住人家热情啊。 初来乍到,她不想结怨,尽量维持着人际关系。 挺累的…… 永宁宫,贞儿翻看着小人书,她也无欲无求了。 小祖宗够偏爱她了,怀不上儿子是她的问题,除了对婆婆仇视外,她并未将怨气迁怒给别人。 至于宫中的流言蜚语……纯属无稽之谈! 不过,说她有责任,也并不算冤枉,若皇帝把对她的宠爱均摊给别人,怕是皇嗣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后宫的争斗,并不比庙堂差多少,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凶险更甚。 官场无非是罢官免职,轻易不会丢了性命,但这里……就难说了。 ~ 京师暗流涌动,金陵永青侯府却是悠闲惬意。 李青笔耕不辍,更新力度贼强,一天两册,十天一本。 他写的不是实录,并非事无巨细,只记载关于政治场上的大事件,以及背后真实情况。 所以,他进展很快,这会儿都写到宣德朝了。 朱婉清倒是过足了瘾,干爹虽不承认,却不干预她看这些东西,这些时日她手不释卷,常常忘了奶闺女。 不得已,朱祁镇只好请了个奶娘来。 谁让他宠闺女呢。 忙碌了大半日,李青伸伸懒腰,准备去梨园听会儿戏放松放松。 “干爹要出门?” “你有意见?” 朱婉清连忙摇头:“哪能呢,儿媳有个问题……” “道儿上的事,我劝你少打听!”李青沉着脸说,“别逼我扇你!” “……不是那个问题,儿媳是想问干爹写这些书……意欲何为?”朱婉清好奇道,“是留个纪念吗?” 李青扭了扭脖子,“当然不是,这些要送去皇宫。” 朱婉清怔了下,旋即明悟,赞道:“干爹心思缜密!” 她笑着说:“虽然干爹不在朝,但朝中尽是干爹的传说。” “说得好,以后别说了。” 朱婉清气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确实不待见……”李青总结了一下,道:“可能有你爹的缘故吧,当然,你问题更大。” “……好好,算我自取其辱。”朱婉清气闷不已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却又停下,“干爹,我能抄录一份儿吗?” “那你知道家里藏这个,对你两口的子孙来说,问题多严重吗?”李青反问,哼道:“看看也就得了,留这个何用?” 朱婉清心中一凛,讪讪道:“干爹说的是,儿媳欠思量了。” 这时,朱祁镇走了来,道:“又惹着你干爹了?” “算是吧,干爹总是生我气,忒小气了点儿……”朱婉清抱怨一句,麻溜就跑,生怕李青揍她。 朱祁镇不禁莞尔,自语道:“这丫头……都当娘了,还是长不大的孩子。” 李青撇撇嘴:“你来的正好,我交代你个事儿。” “先生请说。” “正统朝的你来写。” “……好吧!”朱祁镇: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他清了清嗓子,一副讨好模样:“那什么,亲征那次我能不能艺术加工一下?” 李青语气冷淡:“你说呢?” “应该……能吧?” “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李青起身走到一旁梁柱,取下悬挂的宝剑,“再想想。” “……先生,我想要回脸!” “要脸要命?” 朱祁镇气闷不已:“我不写……” “锵啷~!” “好好,我写,你别冲动,”朱祁镇迫于淫威,只好道:“这样,我写正统初年到正统十三年,最后一年你来写吧,省的写了你也不满意。” “这还差不多。”李青收剑入鞘,哼道:“写这个的目的,就是警醒后世之君,你不清楚?” “我明白!”朱祁镇如丧考妣,他知道,他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下不来了。 李青又撒了把盐,“即便你我不写,以后正统一朝的实录也会写,百姓也会说……” 巴拉巴拉…… 朱祁镇大怒:“杀人还要诛心?” 李青呵呵:“要不是老子,你他娘遗臭万年!” “……”朱祁镇满脸痛苦,却也无可辩驳。 这件事上他实在不愿深谈,岔开话题道:“你这是……要出门?” “嗯,时间还早,去听会儿戏。” “真爽,我也要去。”朱祁镇说,“带我一个。” “好好写你的实录,回来我要检查。”李青哼哼道,“不合格没你好果子吃。” 朱祁镇气苦:“真的是……哪有皇帝给自己写实录的啊?” 李青揶揄:“就你还皇帝呢?” “……太上皇也是皇帝好不好?” “啊对对对。” “……” 李青怼完父女俩,心情格外舒畅,平淡且枯燥的生活,总要找些乐子才是。 梨园听戏,青楼听曲儿……直到暮色降临,李青才兴尽而归。 检查了朱祁镇的日记内容,对其一通指指点点,然后便去休息了,生活多姿多彩…… 即将进入腊月,离过年越来越近了,李青的工作也到了中后期,忙碌之余,他也在规划自己的路线。 先去哪儿呢? 朝.鲜国、日本国、交趾……各个国家在脑海中闪过,李青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他做了个转盘,手持飞镖蒙上眼,准备扎到哪里算哪里。 朱婉清猛地转动转盘,跑出好一段儿距离,才道: “干爹,可以开始了!” ‘咻!’ 飞镖激射而出,‘铛’的一声,入木三分! 李青取下布条向前望去,飞镖稳稳插在‘日本国’上。 第137章 调教朱婉清 朱婉清见飞镖落下,忙也上前查看,“是日本国呀,这就好办了。” “好办?” “是啊,现在金陵就有日本国人,可以让他们给干爹您当向导呢。”朱婉清道,“干爹你又不会说日本国的语言,一个人去哪还有游玩的乐趣呀?” 李青好笑道:“谁告诉你我是去游玩的?” “不是你说要四处游山玩水……哎呀,这不重要,不管你去干嘛,总归是要向导不是?”朱婉清说道,“否则人生地不熟的,不管做什么都不方便,你说呢?” “倒也是……”李青微微点头,“那行,回头让你爹找几个向导……” 话到一半,他诧异看着满脸期许的朱婉清,狐疑道:“你该不会有什么特别想法吧?” 朱婉清不好意思笑笑,搓着手说:“干爹,宏哥他一操练就忘了家,甚至有时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我在家实在无聊的紧,爹爹又请了奶娘……过了年,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世界那么大,我也想看看!” 李青都给气笑了,骂道:“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孩子啊?” “又不算太远,走水路很快的……”见干爹脸色阴沉,并开始撸袖子,她声音逐渐隐去,改为撒娇,“就这一次,好不好嘛?” 李青呵呵冷笑:“别太放肆,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即便是公主,嫁了人也没有四处乱跑的道理,还出国……你咋不上天?” “……那我爹要是同意了呢?” “你爹同意让你爹带你去。”李青嗤笑道,“老子又不是你爹。” “……干爹也是爹嘛!” 李青想了想,道:“以后你还是叫我李叔吧,这样我揍你时,心理负担就更小了。” “干爹……” “叫李叔,”李青冷着脸说,“再叫干爹,我大耳刮子抽你。” “……” 朱婉清实在太顺遂了,爹爹宠,郎君爱,娘亲疼,下人恭…… 可以说,整个永青侯府,李青不在,她天下第一。 除了李青,没人能治得了她,没办法,李青是真揍,且下得了狠手! 朱婉清不敢跟他死犟,也就敢撒撒娇的样子,奈何,李青根本不吃这套,一言不合就撸袖子。 “干……李叔,我总觉着你对我意见很大。”朱婉清落寞的说。 “那是因为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李青说道,“在你很小的时候,李叔对你还是很待见的,活泼、率真、可爱……但这些属性,只有在小孩子身上才招人待见!” 李青叹了口气,道:“你很聪明,品性呢也不坏,但就是太自我了,大家呢,也都围着你转,疼你、爱你、宠你; 我只是不像他们那般宠你而已。” 顿了下,道:“你且记着,他们并不欠你什么,莫把别人对你的疼爱,当做你放肆的资本。” 对这个小丫头,李青数次重拳出击,眼瞅着都掰过来了,结果他人一走,朱祁镇那货又给宠坏了。 当然,李宏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这小丫头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虽不是公主身份,但若说享受到的溺爱,公主远远不及。 有此性格,一点也不奇怪,甚至……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她这都算好的了,不过,李青还是想给她掰过来。 无他,李宏是他故人之后,也是他干儿子。 既然做了干爹,就要担当起责任,为李宏这一脉的千秋计,必须要让她走向正确的道路。 这小丫头很聪明,非常聪明,只要方向不走错,至少可以大旺三代,甚至更久。 娶妻娶贤不是说说而已,在这个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背景下,女人对儿孙的影响力,甚至要大于男人! “随我来!”李青先一步走向藏书馆,准备好好调教一番,彻底给她掰过来。 朱婉清以为要挨揍,忙道:“干……李叔,我都同意不去了啊!” “老子数到三!”李青头也不回地说。 “……来了。” ~ 藏书阁。 “李叔,您喝茶。” “嗯……”李青接过抿了口,扬了扬下巴,温和道:“坐吧。” “我,我还是站着吧。”朱婉清见他如此,更是心惊肉跳,“长辈面前,晚辈岂能失礼,我站着回话便是。” “坐!” “好嘞。”朱婉清忙在他对面坐下,心肝狂跳,上来就认错,“李叔,我错了,我不应该任性,只想着自己玩儿。” 李青轻叹:要说她也才二十多岁,放在后世,也就大学刚毕业的样子,有此性格并没什么。 但这是古代,女人到了她这个岁数,无不是相夫教子,贫苦人家的更是早就挑起了家庭担子,而她…… 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甚至连奶孩子都让别人效劳。 这人生观,着实有问题! 李青放下茶杯,问道:“你觉得,你能不能恢复长公主身份?” “啊?”朱婉清懵了下,不明白为何问这个,却还是老实回答,“应该不能了,即便能,也是许久以后,当然了,我也不想恢复长公主身份。” “你是怕公主身份限制了你自由,是吧?” “嗯,当公主一点儿也不好。”朱婉清点头,“再说了,宏哥现在是大将军,我若恢复公主身份,那他这些年的奋斗必将付之东流。” 李青道:“既是如此,那你可有考虑过以后的事?” “考虑什么?”朱婉清茫然。 “你爹娘终会老去,落叶归根,他们肯定要回去的,而你又不能恢复公主身份,李宏又为事业拼搏……”李青问:“那你说,到时候这个家谁操持?” 朱婉清呆了呆,指着自己的挺翘鼻尖儿,“我?” 李青继续问:“你觉得李叔这家业,你能操持的起吗?又或者说……你认为根本不用操持,足以你一生,甚至连你的儿子、孙子也花不完?” “我……”朱婉清张口结舌,脸红红道,“家业是李叔的,婉清岂敢有那等心思。” 李青笑了笑:“我不是宣誓主权,这家业本就是给你们两口子的,但前提是你们要接得住。” 叹了口气,李青又道:“你爹娘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尤其是你娘,她身体底子很差,常年要以温药调理,病来如山倒,说句难听的,指不定哪天身体就垮了; 届时,你爹为了你娘只能回京,李宏又要忙事业,你说,这偌大的家业,以及儿女的抚育,谁来操持?” 朱婉清小脸煞白,她没由来的慌,又慌又怕。 她不敢想,不敢想爹爹娘亲不在的日子,她也从未想过这些,在她潜意识里,这一天要好久好久以后才会来。 但经李青这一说,朱婉清才突然意识到爹娘不年轻了,甚至……这一天很快就会来。 “李,李叔,我怎么办呀?”她已经快哭了。 李青淡淡道:“你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问这种弱智问题?” “我……”朱婉清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只好道:“李叔,您就给侄女指条明路好不好?” 在这时代,论关系侄女比儿媳要更亲一些,她顺势改了口。 李青道:“很简单,从现在开始做准备,做着你爹娘离开的准备。” “可我,只是一妇道人家……”她有些怯场,“怕是难以操持李叔您这偌大的家业,要不,您……” “我有我的事要做。”李青轻声说,“我的责任比你要大,要大的多得多。” 朱婉清默了下,道:“我害怕让您失望。” 李青轻笑道:“李叔相信你。” 朱婉清再次沉默,这次没挨揍,却比挨揍难受太多了,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那样的生活她想想都可怕,可她又不得不面对,一旦娘亲有个好歹,爹爹定然会回京,恢复娘亲太上皇后的尊号,以该有的规格下葬; 而一旦爹爹回京,便再也不能回来。 她当然可以跟着回京,并恢复大明长公主的身份,但即便是那样,她也不能跟爹爹生活在一起了,且还会让夫君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流水。 对她来说,对她夫君来说,对她的儿女来说,留在永青侯府的收益,远比回京要大得多的多。 当然,疼她的爹爹也万不会让她回去…… 朱婉清明白,李叔这次真不是吓唬她,这些都是事实。 所以,她很慌,很难受。 李青的话还没完,继续道:“一个人的认知、品性、能力,决定了他的一生,我这家业是大,按道理说,足以数代,乃至十数代人极尽奢华!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事实上,只要一个超级败家子儿,便能败光所有; 所以,你不能只执着于操持家业,对儿孙的教育,亦是重中之重……” 巴拉巴拉…… 朱婉清越听越慌,越听越觉得压力山大,舒坦了二十多年的她,猛地一下面对如此压力,心理防线都崩溃了。 李青可不管她那些,继续说教,给她上强度。 你舒坦了这么多年,是该还债了! 朱婉清从小在蜜罐中长大,嫁人也跟招婿似的,既不用搬家,夫君又百依百顺,别看她二十多了,心理上却是个孩子。 人生突然从休闲模式,来到地狱级难度,她实在遭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第138章 李叔,你终于承认了 未来如何,李青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敢确定,自己以后能有时间帮忙调教小两口的后人,只能让朱婉清来干这个活儿。 当然,她应当负起这个责任。 但朱婉清显然遭不住这么大的重担,至少现在遭不住,哭声是越来越大…… 李青从不惯着她,他悠闲地品着茶,静静看她哭…… 很快,某人闻声而来,见闺女哭得如此伤心,老父亲心都碎了。 “先生,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她都两个孩子的娘了,你怎么还动不动就打?”朱祁镇震怒:“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李青撇撇嘴:“你问她,我可曾动手打她?” “李叔没有。”朱婉清呜呜哭着,一头扎进父亲怀抱,哭得撕心裂肺,“爹爹……” “好,好,莫哭了。”朱祁镇拍着她的背,温声道:“天塌下来,有爹爹顶着呢,不哭了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婉清哭更凶了。 朱祁镇无奈,只好看向李青,“先生,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无非就是提前让她从美梦中醒来,认清现实。”李青耸了耸肩,继而又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可以帮她顶一时,却顶不了一世,这个家终究还是要她来当。” 略一停顿,李青严厉起来,“可你看看,你都把她宠成什么了,一点担当都没有。” “她一女娃,要什么担当?”朱祁镇心气儿不顺,硬顶了一句。 李青大怒:“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还有李宏那混账吗?”朱祁镇悻悻找补,“用不着她操心。” 李青冷冷道:“大明水师一点都不重要是吧?”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不语。 李青继续输出,“她有今日,还不都是你给惯的,瞅瞅,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你这个当爹的负主要责任。” “这……这咋还赖着我了呢。”朱祁镇小声抱怨了句,见李青又去拿剑,忙改口道:“赖我,都赖我。” 李青对这厮实在提不起一点好感,骂道:“那你还哄?让她哭去!二十好几了,却跟个巨婴一样,也就你觉得可爱。” “你这就过分了,凡事得有个过程不是?” “好好好!”李青懒得多言,撂下一句:“但愿你有一朝一日不能帮她顶了,还能如此硬气。” 言罢,转身便走。 这父女俩,真闹挺……李青出了侯府,去青楼听曲儿去了…… 傍晚,李青回来。 父女俩都很沉默,显然,父女聊了很多,都有些……emo。 李青却是很开心,笑着问:“嘿,吃了没?” “没呢。”朱婉清失落道,“李叔你带吃食了?” “没呢。”李青笑着道:“但我吃饱了,回见。” 父女俩:“……” 李叔太坏了! 李青这厮,欺我太甚! ~ 打这天起,父女二人发生了重大转变,朱祁镇不再说什么‘天塌爹顶’的话,朱婉清也不再悠闲,跟爹爹学操持生意,教育长子,奶幼女…… 侯府大小姐终于像个大人了……李青看在眼里,顿感轻松。 朱婉清很聪慧,就是太懒散,只要有上进心,不愁过不好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又到了年关。 李宏回来了,也发现了娇妻的转变,小两口忙完正经事,拥在一起闲谈起来。 “婉清,你怎么突然变了。”李宏好奇。 “变了吗?”朱婉清摸摸自己的脸,患得患失起来:“才多久不见,你就感觉我变了,可是在外面找了狐狸精?” “……我哪敢啊?”李宏苦笑,“我是说,你变得……更让我喜欢了。” 朱婉清心里松了口气,虽说她比夫君小许多,不过,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以夫君的身份,任何时候都能找二八芳华女子。 她嘴角微微翘起,歪着头问:“那你倒是说说,我哪变了?” “让我想想哈……”李宏沉吟道,“变得更贤惠持家了,也更注重孩子了。” 朱婉清沉默了下,问:“宏哥,以前我是不是很任性自私?” “也不算吧,以前也挺好,但现在更好。”李宏笑着说,“以后有你在家操持,为夫也就更放心将精力放在水师上了。” 朱婉清哼哼道:“那你跟你水师过去吧。” “……你看,刚夸你贤惠。”李宏好笑,“好了,别耍性子了,来,再让为夫疼疼。” “嗯~不要了,好累……”朱婉清嘟嘴吻了他一下,“又不只有今儿,你刚回来多歇歇才是。” 李宏有些失落,但心头却是一暖:“婉清,你怎么一下子这么贤惠啊?” “以前不贤惠?” “呃呵呵……为夫不是那个意思。” “逗你啦。”朱婉清嘻嘻笑笑,转而轻叹道:“宏哥,以前我太任性了,以后……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为你操持好咱这个家。” 李宏乐呵呵点头,问道:“可是干爹说你了?” “嗯,但干爹说的对。”朱婉清幽幽叹道,“我都二十好几,俩孩子的娘了,不能再跟未出阁时一样……” 自我检讨了一阵儿,朱婉清说道:“宏哥,干爹过了年就要走了,听他那意思……这次怕是好久不回来。” 闻言,李宏笑容一僵,眉头皱了起来:“他怎么还要走,一大把岁数了,好好养老不行吗? 真的是……明儿我说说他。” 朱婉清撇嘴:“你敢?” “大不了挨一顿揍,反正不能再让他乱跑了。”李宏沉声道:“你都不任性了,他一把年纪还任性。” 朱婉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 朱婉清迟疑道:“宏哥,你真就没看出干爹……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吗?” “他当然跟一般人不一样啊!”李宏好笑道,“你是不知道,干爹有多厉害,无论是政治才干,还是庙堂权谋,尤其是在战场之上……” 他说的眉飞色舞,朱婉清却是秀眉紧蹙。 听到最后,也没听出自己想听的话,她忍不住问:“你不觉得干爹这个永青侯,跟之前那个永青侯……有些像吗?” 李宏挠了挠头:“以前的永青侯?” “洪武年间的那个。”朱婉清说。 “我又没见过,上哪儿知道去?”李宏只觉得莫名其妙,“难不成他们是父子俩?这咋可能,哪有父子俩用一个名儿的。” 朱婉清气结,“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我是说,他俩是一个人。” “啊?”李宏惊愕张大嘴,旋即哈哈大笑:“你可别逗了,这要是真的,干爹不成活神仙了……呃,干爹有时候却是跟个活神仙似的。” 朱婉清见他有些动摇,立即来了劲儿,“宏哥,明儿咱们向他问个明白可好?” “不是……这有必要吗?” “大不了挨一顿揍呗,我都不怕,你怕了?”朱婉清激将。 李宏无奈道:“问题是犯不上啊。” “宏哥…”朱婉清欺上来,娇滴滴道,“人家又不累了。” “不就一顿揍嘛,没问题。”李宏心头火热,果断改口。 ~ 次日,天微微亮。 两口子来到亮着烛光的藏书阁,走到奋笔疾书的李青对面,“干爹!” “一边儿去,挡着光了。” “哎,好。”李宏忙转过身,在一侧站立。 朱婉清:(??へ??╬) 你昨夜的硬气呢? 她恨恨剜了他一眼,道:“干爹,宏哥找你有事儿。” 李青抬头望向一侧的李宏,诧异道:“什么事儿啊?” 李宏见娇妻一副‘你若食言,别再沾我床。’模样,摸了摸鼻子,问道: “干爹,孩儿想问问,你和洪武年间的永青侯,是不是……有联系啊?” “有联系。”李青点点头,放下毛笔,“我就是他。” “哈?!” 李宏差点咬到舌头,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朱婉清却是眸光大亮:他说了他说了,他终是说实话了。 “干爹,你这是开玩笑的吧?”李宏讷讷道。 “哎呀,你别说,让干爹说。”朱婉清恨不得封住夫君的嘴: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干爹您说。” “我说完了!”李青说完,继续忙着自己的活儿。 朱婉清哪肯甘心,又给夫君使眼色。 李宏很无语,道了句:“婉清,为夫问了哈。” 说完,他转身便走,只当干爹在开玩笑。 到了门口,倏地脚步一顿,转头道:“干爹,我去街上买早饭,您想吃什么。” “一碗肉粥,两根炸秦桧,三个肉包,四个茶鸡蛋。” “得嘞。”李宏点点头,“婉清你吃什么?” “我吃溜溜球!!” “一段时间不在家,都出新早点了么……”李宏自语一句,点头道:“好嘞,我很快回来。” 朱婉清:“……” 她莹白的额头青筋直冒,被憨夫君都给整破防了,却又发作不得。 低眉顺眼道:“李叔,您能详细说说嘛?” “没空!”李青奋笔如飞,“快过年了,你懂的。” “……我懂。” 朱婉清出了藏书阁,立即朝爹爹别院奔去…… “你这丫头……大早上吵吵什么,你娘都被你吵醒了。”朱祁镇反身关上门,哈欠连连,“什么事儿?” “干爹就是上一个永青侯,他亲口承认了。”朱婉清道,“不信你可以问他。” “这事儿啊,我早就知道。”朱祁镇打着哈欠,转身便要回去补回笼觉。 朱婉清一把抓住他胳膊,哭求道:“爹爹,干爹他在忙,没空说细节,您给女儿说说呗,您知道的……” 朱祁镇迷瞪着脸,懒懒道:“等着。” 说罢,摇摇晃晃进了屋,过了片刻,又摇摇晃晃出来,塞给她一个画轴。 “喏,这就是他,别再扰我睡觉。”朱祁镇无力挥挥手,“早饭我不吃了。” 朱婉清一脸无语:他人就在家,我看画干嘛? 第139章 这不比书好看? 朱婉清想叫住爹爹,却于心不忍,只得按下性子,等他睡足了再问个明白。 低头看了看画轴,她摇头失笑,咕哝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呀。” 说着,她缓缓打开画轴…… 很快,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映入眼帘。 朱婉清眸光一凝:年轻的李叔? 她动作僵了一下,继而快了起来,顷刻间,整幅画卷被她彻底展开。 朱婉清抻直画卷,凝神观看…… 画中男子弱冠之年,身姿挺拔,骨肉匀称,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清秀中带着英武,朝气中带着迟暮。 他那头稠浓乌黑的长发自然垂落,如瀑布一般,带着些许蓬松,有种立体的美感;双眸点漆,如星空般深邃。 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颀长的身材透着浓浓孤独,深邃的眼眸透着疲倦,俊美的面庞带着病态…… 朱婉清有些失神。 这是李叔? 不,这是谪仙! 好半晌,她才缓缓收起画卷,不由想起当初在京师小住,李叔遛她……带她逛街时,吹牛说:想当初,你李叔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后生。 她只当是吹牛,但看到这幅画,她又觉得谦虚了,太谦虚了。 就这副皮囊……潘安亦莫过于此。 唉,岁月是把杀猪刀啊……朱婉清不禁感叹:即便李叔这般逆天,终究逃不过时间侵蚀。 看完这幅画,再瞧瞧现在的李叔,简直……没眼看。 ~ 藏书阁。 李青研着墨,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在构思情节。 朱婉清远远观察,一边展开画卷对比,的确,依稀能分辨出是同一个人,却是天差地别。 话说,这画出自何人之手? 爹爹吗? 应该不是,他那水平我还是知道的,还是说,作画之人给李叔美化了? 亦或是…… “嘛呢?” 朱婉清一个激灵,忙收起画,连连摇头:“没,没什么,李叔您忙,我不打扰了。” “慢着,你手里拿的什么?”李青惊鸿一瞥,没看清内容,却有种熟悉感。 “没,没什么。”朱婉清忙把画背在身后,表情不自然地干笑。 李青更是好奇,招手道:“来,你过来。” “李叔你别这样,我害怕!” “少来这套,麻溜点儿,”李青脸一板,“别挑战我的底线。” “……好吧。”朱婉清不敢忤逆,“先说好,这东西你不能据为己有,看完得还我。” 李青嗤笑:“德性,李叔啥没见过?” 朱婉清挪步上前,不情愿递出画轴:“你可别弄坏了。” “拿来吧你。”李青抽走画轴展开,只看了一眼,便兴趣缺缺,好笑道,“原来是这个,我还当是什么呢。” 朱婉清忙接过画,小心翼翼收起,这才在他面前坐下,托着下巴问:“李叔,你年轻时真长这样?” “不信问你爷爷去。” “我爷爷……”朱婉清怔了下,瞬间明悟过来,失声道:“这是我爷爷宣德皇帝的真迹?” “那小子游手好闲,绘画水平倒是不错。”李青点头。 “那小子……”朱婉清呆了呆,旋即好奇心爆棚,看着李青双眼直冒光,这可是大明活历史啊! 这不比书好看? 李叔都承认了,那么也意味着终于可以问了……朱婉清清了清嗓子,问:“李叔,你是洪武十五年入的朝是吧?” “书上我都写了,想知道看书去。” 朱婉清笑嘻嘻道:“看书哪有问叔来的直接有效呀?” 李青一瞪眼:“你很喜欢说俏皮话?” “哎呀,您就说说嘛。”朱婉清将画轴小心放在一边,拿过李青面前的砚台、墨条,帮他研墨,“李叔您既然都让我知道了,还在乎些细节呀?” 李青伸伸懒腰,活动了下关节,哼哼道:“看在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份儿上,准许你问两个问题。” “就两个呀?” “那算了!” “别别别,两个就两个,您让我想想……”朱婉清沉思片刻,问:“李叔,您在洪武朝就封侯了,非开国功臣却封侯,足见太祖对您的看重、亲近,能说说太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豁~好家伙!”李青都给整笑了,“你是真敢问啊!” “我敢问,你敢说吗?” “你也不用激将,他都入土了,我还怕他不成?”李青失笑摇头,道:“他可不是啥好人,当初没少坑我,欺负我那会儿年轻,可劲儿吓唬我,连哄带骗加忽悠,还动不动就举剑砍人……” 李青忆起往事,越说越气。 你是真敢说啊……朱婉清都不敢听了,连忙道:“李叔您误会了,我问的是太祖如何,不是太祖对你如何。” “他对其他人也不咋地,那叫一个刻薄寡恩……”李青又是一阵吐槽,才进入正题:“论功绩,纵观历朝历代,太祖皇帝绝对能进前五,努努力,保五进三吧!” 顿了下,“不过,论治国……就稍逊了些。” “太祖还稍逊呀?”朱婉清不服,“谁能跟太祖比?” “本朝就有比太祖好的,就拿朱老四……咳咳,太宗要优于太祖一些。”李青道,“其实太祖在施政方面,有不少地方都太想当然了,尽管他是操的好心,比如他大力推行的户籍制度…… 性格方面,他刚愎自用,乾纲独断,极少有让他听得进去话的人。” 李青话锋一转,又道:“太祖一朝薄税养民、整肃吏治、巩固边防、重视农耕……” “我说的稍逊,是相比他的洪大武功,并非是说太祖文治不行。”李青道,“历代开国皇帝,论出身,太祖可以说是垫底的存在,可若论法统,太祖得国最正!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李青语气敬佩:“太祖终结了那个百姓不如牲畜的时代,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他,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 朱婉清虽一介女流,仍感到热血沸腾,满脑子都是:太祖威武! 她不满的说:“太祖皇帝这般伟大,你还那么说他……” 李青笑了笑:“可那也是他啊,太祖皇帝伟大,但他也有诸多缺点,你若只愿听歌功颂德,那也没问我的必要,听文人士子说岂不更好?保准听不到一句难听话。” “也是哈。”朱婉清讪讪点头,“那…太宗呢?” “太宗……” “婉清,干爹,吃早饭了。”李宏一手提着食盒,啃着肉包走进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婉清妹妹气鼓鼓的瞪着他,他挠挠头,讪笑道:“婉清,我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你要吃的溜溜球。” 朱婉清:“……” “婉清,这包子也挺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李宏走上前,放下食盒开始往外取早饭,“干爹,你别忙了,先吃东西吧。” 朱婉清起身抱起画轴,道:“夫君你陪干爹吃吧,我吃家里的。” “不用,我买的多。” “外面哪有咱自家的好?服了你……每次回来放着珍肴不吃,都去外面啃包子。”朱婉清无语道,“我去唤娘亲了,陪她一起吃。” 李青却是知道他为何如此,都是小时候被李父管的太严,不让他吃外面东西,结果自己带他在外面吃过几次早点后,他就爱上了在外面吃。 只觉得外面的香…… 哪怕李宏如今都而立之年了,仍是觉着外面的早饭香,这……迟来的叛逆。 想想也挺好笑的。 “干爹,这灌汤包一口咬下去……啧啧,真是绝了,您快尝尝。”李宏递到他嘴边,“粥还有些烫,您先吃包子。” 李青好笑道:“我自己拿,还用不着你喂。” “以后终会用得上,我这先试试。”李宏故作随意道,“就怕干爹不给我机会。” 李青动作一顿,问道:“你不想我出远门?” “我不同意!”李宏直言不讳,“干爹,您都这岁数了,在家里不好吗? 在家,儿子、儿媳能侍候你,岳丈也能给你解解闷儿,还有梨园,还有……那什么楼,不比去日本国强?” 李青苦笑:“清早跟你说的话,这就都忘了?” “你说什么了?” “……我,李青,大明永青侯!” “呃…干爹,这人人知道的事儿,咱就没必要嚷嚷了吧?”李宏强忍笑意,憋的辛苦。 李青见他这副憋笑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那妮子求了老子多少次,老子都没说,你小子一开口,老子就跟你说了实情,你他娘当耳旁风? “再说一次,大明两任永青侯,都是我。” “呃…干爹,你这招哄哄小孩还行,孩儿又不傻。”李宏哭笑不得,“孩儿说句无礼的话,我觉得您这智力……有些退化了。” “砰!” “哎呦哎……”李宏一个趔趄,在地板上连滚好几个跟头才止住身子,呲牙咧嘴道,“别说,干爹您这身子骨一如既往地的健朗,咳咳……” 李宏缓了口气,“不过,人一上了岁数,这身子骨一天一个样儿,干爹你听孩儿一句劝,咱别逞强了; 为国尽忠,交给孩儿就是。” 他胸脯拍的砰砰响。 “你滚,你给老子滚……!”李青破防。 李宏哭丧着脸:“干爹,我还没吃饱呢。” “吃你的溜溜球去!” 第140章 你看我俩长得像不 “夫君,你不是跟干爹一起吃的吗,怎么来这儿了?”朱婉清有些奇怪。 “嗨~别提了,又让他给揍了。”李宏苦笑。 接着,朝钱氏一揖,恭请福安。 钱氏温和道:“快坐吧,小翠儿,快给姑爷盛碗羹。” 李宏笑笑,挨着娇妻坐下,老丈人不在,他还是比较放松的。 “夫君,干爹为啥揍你呀?”朱婉清小声问。 “我不让他出远门,他就揍我了。”李宏一脸无奈,突然发现她身边的画轴,诧异道,“刚在藏书阁你也拿着,什么时候对古玩感兴趣了?” 朱婉清嘻嘻一笑,挑了挑眉毛:“这可不是一般的古玩。” “哦?我看看。” “别,吃了饭再给你看。”朱婉清拍开他的手,“吃饭呢,别动手动脚的。” 李宏:“……” 当着岳母的面,他可不敢有丝毫放肆,干笑两声,安静地吃起早饭。 钱氏饭量很小,只吃了一小碗鱼羹,一颗茶鸡蛋就不再吃了,关心了下姑爷前些日子的生活情况,便回屋了。 她一走,李宏立即就要去拿画,朱婉清早有防备,一把抱在怀里: “在这儿看不合适,回屋看。” 说着,还瞥了眼一旁的下人。 李宏怔了怔,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坏笑起来:“好,咱们回屋看。” 他也不吃了,起身便走。 “婉清你快点儿。” 朱婉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夫君是想岔了,不由好笑不已,随便扒拉了两口粥,拿上画轴也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别浪费,你们分食了吧。” “谢小姐。”下人喜滋滋答应。 ~ 厢房。 朱婉清进来时,李宏已经褪下长袍,炉子也给燃上了,倚在床头就等她了。 见她进来,李宏嘿嘿笑道:“来来来,让为夫看看你这画有何玄机?” “那你可得看好了。”朱婉清强忍笑意,将画轴递给他。 李宏接过,坏笑着展开,但很快,他脸上的笑意便僵住了。 “这,这,这不是干爹吗?” 朱婉清惊诧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废话!”李宏兴致全无,哼道:“我认干爹时虽年幼,却也记事了好不好,哪能认不出来?” “你小时候干爹真长这样?” “当然啊!”李宏说道:“干爹年轻时论样貌无人能及,谁见不迷糊?他要是参加殿试,妥妥的状元郎……” “宏哥!”朱婉清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道:“咱就是说,干爹有没有可能,现在还长这样?” 她突然觉得这很有可能,李叔在洪武朝就进入仕途了,直到自家夫君幼年时,仍是容貌不改,这就证明……他可能不仅活得长,还不会老。 “你该不会真以为,干爹是两任永青侯吧?”李宏好笑道,“那只是他想出门的借口罢了,当不得真。” “哎呦我的傻夫君诶……”朱婉清扶额,“你真以为他是开玩笑?” “不,不然呢?” “……”朱婉清气苦道:“真的,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你难道就没想过,你为何会认他做干爹?” 李宏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太爷爷跟干爹一见如故……” 话到一半,他突然顿住,眉头缓缓皱起。 朱婉清哼哼道:“你太爷爷李景隆,那是洪武时期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为何跟他一见如故?” “嘶~”李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也变了,讷讷道:“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朱婉清见他还是不太相信,又问:“张爷爷你知道吧?” “知道!” “咱就是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邋遢仙人?” “这,会不会太牵强了些?”李宏有些难以接受,“就因为老爷子姓张?” 朱婉清翻了个大白眼儿:“牵强什么,干爹那般威武,还不是老挨揍?” “不排除干爹有让着老爷子的原因。”李宏提出自己看法。 但他已经没最初的笃定了,内心深处开始了动摇。 朱婉清斜睨着他,撇嘴道:“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执迷不悟,呵,傻蛋!” 李宏被媳妇儿这一通分析,有种后知后觉的恍然,但仍是难以接受,“不行,我得再问问干爹。” “宏哥你等等我……” 藏书阁。 李宏走进来,这一次,他多了分严肃。 “干爹。” “嗯…又咋了?” “您真是两任永青侯?” “不然呢?”李青停下笔,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宏一滞,“那你怎么证明?” “我的话就是证明。”李青淡淡道,“跟你说这个,只是为了以后预防万一,同时呢,你我父子一场,我这都要走了,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 李宏又问:“张爷爷就是邋遢仙人,是吗?” 李青默了下,点点头。 李宏抓了抓头发,神情痛苦,“干爹,我总觉着您现在才是在骗我。” “你这憨货……”李青也是服气,沉吟片刻,道:“跟我来。” 刚一出门,就碰上了赶过来的朱婉清。 “干爹,你和宏哥要去哪儿呀?” 李青扫了她一眼,道:“一起吧。” 他既然都摊牌了,自然不介意让两个小辈看到自己真面目,当然,这也是为以后做准备。 诚如朱祁镇所说,同样的水平下,有背景跟没背景,不可同日而语。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很多事物都是突如其来,李青必须要做好,突遇大势的准备。 他是能凭本事再入朝堂,但那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要耗费很长时间,他怕到时候没这个时间让他从容部署。 所以,最优选择便是留下一步后手。 用不用可以视情况而定,但不能没有。 不过,最好用的还是在皇帝那儿留后手,只不过,历史上的朱见深那厮,貌似有修仙的履历。 弘治好像也有修仙,尽管不知道如今这太子是不是历史上的弘治,但他不想赌。 当然,真正让李青决心跟皇室划清界线,是因为嘉靖那厮! 他本就对明史了解很有限,加上都穿越过来一百多年了,很多东西都模糊化了,李青对后继之君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年号和风评,甚至有些连年号都不知道。 从嘉靖以后,他就知道万历、天启、崇祯。 不知道,不清楚,没把握的事,李青不想做,跟不知底细的皇帝相比,他觉得干儿子及其后人更值得信任。 别院。 李青推开厢房门,头一步走进去,道:“进来吧,把门带上。” 李宏不明所以,朱婉清却隐隐明悟,忙推了夫君一把,快步跟上,顺手带上门。 接着,她一脸期待的看着李叔,“干爹,你变吧。” 李宏一头雾水:“变什么?” 话刚出口,忽觉一阵猛烈劲风袭来,他本能后退几步,挡在娇妻前面。 朱婉清却一点也不领情,一个侧身绕开他,紧紧盯着前方。 却见李叔冠冕飞起,发束崩断,一层薄如蝉翼的薄膜从脸上滑落……她不由瞳孔地震。 李青走上前,抽走她手上的画轴,她亦恍若未觉。 李青打开画轴展开,朝李宏道:“你看我俩长得像不?” 李宏都惊呆了,嘴唇吸合半晌,愣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他活了三十余年,今日之事却着实超出了他的认知,世界观都崩塌了。 朱婉清不比他好多少,尽管早有猜测,但这一幕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那种震撼无以言表。 没有美化,没有艺术加工,完全就是写实! 挺拔颀长的身材,蓬松顺直的浓稠长发,深邃却沧桑的星眸,俊美的面庞带着疲倦的病态…… 一比一复刻。 若非衣服不同,朱婉清甚至都怀疑是画中人走出来了。 良久,朱婉清率先回过神儿,惊呼道:“李叔,你是真的神!” 李青没搭理她,看向干儿子,“宏儿,你现在信了吧?” “信,信了。”李宏喃喃道,“干爹,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李青走到一旁椅上坐下,道:“你俩也坐吧。” 小两口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静等他解释。 李青沉吟半晌,叹道:“其实……具体啥情况,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我不会老; 从我来到这个时代,我就是这个样子,这个跟张仙人没关系。” “来到这个时代……干爹你多大了?”朱婉清问。 “呃…我一时间也算不清楚。”李青挠了挠头,“洪武十五年时,我已是而立之年。” “我滴天诶。”朱婉清惊叹一句,又问:“那你是咋来的呀?” 李青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在进行刺激的娱乐活动时,不小心出了意外……” 费了好大劲儿,他才跟两口子解释明白蹦极是什么东西。 李宏问:“那干爹你还能回去吗?” “不能了。”李青摇头。 “哦。”李宏受冲击太猛烈,大脑还处于懵圈中,便没了下文。 朱婉清却是接受能力贼强,都长生不老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她上来就问:“干爹,你这情况能复制吗?” 李青轻轻摇头,落寞道:“若是能复制,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你大哥。” 第141章 前往日本国 闻言,朱婉清略感失望,随即又释然了。 这等逆天之事,若人人皆可,那这个世界还不得乱套啊。 “干爹,你这秘密都有谁知道啊?”朱婉清问。 “不过一手之数。”李青道,“本来不想这么快让你们知道的,但这次我要去的地方有很多,要很长时间。” 李宏长舒了口气,直到现在他才勉强接受现实,道:“干爹,是不是说……你永远都能保持这样?” “这谁知道呢?”李青自嘲笑笑,语气无奈中带着悲凉,“长生不老并不是件好事。” “孩儿明白……”李宏轻叹,时至今日,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干爹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的孤独感。 他以前不解干爹为何总是一副不开心样子,似乎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发自内心的欢喜,但现在,他全明白了。 所以……他很难受。 朱婉清突然道:“干爹就是神仙,自天上来,于人间匡扶社稷,解民疾苦。” 李宏怔了怔,旋即明白娇妻深意,附和道:“不错,是这样。” 唯有仙神,才能让人保持足够敬畏,从根源上杜绝贪婪! 李青含笑点头:“嗯,这样也好。” … 面具取下后,李青不想再戴了,索性就在别院儿住了下来。 住在这他曾住了许久的院子。 这院子一向是府上的禁区,下人没得到允许不敢接近这里,李青很是清净,他也很喜欢清净。 平常写写书,要么跟干儿子喝两杯,朱祁镇也经常带着酒菜来,吃吃喝喝聊些往事。 一晃,又到过年了。 除夕夜,守岁还没开始,钱氏就熬不住,早早睡下了。 朱祁镇、李宏、朱婉清一家三口带着酒菜来小院儿,将已睡下的李青喊了起来。 李宏生起炉子,朱婉清摆上酒菜、瓜果点心,忙得不亦乐乎。 李青一脸倦意:“不是说了不用管我吗,都说了我不想过年……” 他是真不想过年守岁了。 “干爹就要走了,可不得好好喝一杯嘛。”朱婉清笑嘻嘻的说,“大过年的,您精神点儿。” 她给李青斟上酒,又依次给爹爹、夫君满上,举杯道:“祝干爹此一行,一路顺风,万事顺遂,干杯!” “干杯!”朱祁镇、李宏也举起杯。 李青不想坏了兴致,举杯跟他们碰了下,“干杯。” 酒杯刚放下,朱婉清立即满上,嘴上说着,“干爹这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今晚一定要尽兴才是。” 李青莞尔:“我倒是没问题,你们……怕是遭不住。” “干爹你这就小瞧人了,”李宏拍着胸膛,“孩儿酒量好着呢。” 顿了下,“泰山大人更是海量!” “你小子这次倒说了句人话。”朱祁镇哼哼了句,豪气道:“闺女,给爹满上!” “好呢爹。” 酒一杯一杯一杯的干…… “叮啷~”酒杯坠落木板上,一圈圈打着旋,朱祁镇一头扎在菜盘子上,人事不省。 李宏甚至还不如他呢,在桌子底下打起了呼噜。 朱婉清喝的不算太多,却也明显醉了,头重脚轻,晕的厉害,刚一起身就跌坐在地,晶亮眸子失神。 李青倚在椅上把玩着酒杯,杯中水酒映着烛光,清晰的折射出他俊朗且年轻的面容,他只觉有些陌生。 许久,他轻叹一声,饮尽杯中酒,起身往外走。 “李叔,您去哪儿?”朱婉清相对清醒,忙开口问。 “有些烦闷,出去透透气。”李青撂下一句,迈步走了出去。 … 大年初一,侯府喜气盈盈,却少了些许热闹。 李青不在。 李宏情绪低落,全然没了过年的兴致,朱婉清亦有种淡淡悲凉,心中憋闷,说不出的难过。 “爹爹,李叔他就这么走了?”她有些不能接受这种离别方式。 朱祁镇轻叹道:“他没走,我给他找的人还在呢,他只是……去见故人了。” “故人?”朱婉清怔了下,“是太爷爷李景隆,还是…梁国公蓝玉?” 李宏起身,瓮声道:“我去找他,大过年的不在家好好过年……” “你小子给我站住!”朱祁镇哼道,“他什么人?用得着你安慰,要是承受能力不够强,他能撑到现在? 还用不着你!” 李宏一滞,悻悻坐下来。 朱婉清打圆场道:“宏哥你莫难过,干爹他不会不告而别,还是不打扰他的好。” … 数日过去,李青依旧没有回来,李宏有些急了,还是要去找干爹。 这次离别,再见遥遥无期,李宏拦不住,却也想在离别之前好好聚在一起。 朱祁镇依旧不让他去,道:“莫把自己看得太重,他的世界不止有你。” 缓了口气,“再说,你也找不到他!” “爹爹,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嗯,但你们还是别打扰他的好,”朱祁镇叹道,“等他回来就是。” 李宏无奈,问道:“岳丈,你总能告诉我,干爹他去做什么了吧?” 朱祁镇沉默了下,说:“看他的夫人了。” “夫人?”朱婉清呆了呆,“干爹成过家?” 李宏也是一脸懵,“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朱祁镇哼哼了句。 朱婉清升起八卦之心,好奇问:“爹爹,干爹的夫人是不是很漂亮呀?” 朱祁镇脸上一热,讪讪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是听张老爷子无意间说的,宣德朝时期他的三位夫人就都故去了,后来,他就下野了。 直到正统五年,他才重新步入朝堂,再后来的事,你们大致也清楚。” “原来李叔成过家啊。”朱婉清喃喃道,随即又是一叹:“难怪他一直不成家,定是夫人的离去,让他非常难过……” 说着,她也难过起来。 她有喜欢的人,能共情到心爱之人离去会有多难受。 “宏哥,以后你可不能走我前面。”她带着哭腔说。 李宏喉咙沙哑,嘴唇吸合良久,才道了一声:“好。”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这种不吉利话,找打是吧?”朱祁镇气道,“老子还在呢,你们小年轻说什么生离死别的话,真是混账!” “爹爹……” “好了,今儿过年,不说这些不开心的。”朱祁镇摆摆手,“放心吧,他走之前肯定会再回来一趟。” 小两口对了个眼神,尽皆一脸苦楚……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青始终没有回来。 直到吃元宵这天,朱祁镇叫上小两口,叹道:“走吧,你们干爹要走了,再去见他一面。” “干爹不回来?” “走吧夫君。”朱婉清道,“干爹回来又要着装一番,别让他麻烦了,咱们去见他吧。” 李宏默默叹了口气,点点头:“那走吧。” ~ 醉仙楼,雅间。 李青取出三张药方,对应着调理钱氏身体的三个阶段,然后,又将那颗天师丹交给了李宏。 接着,又取出一本吐纳术,道: “练武一途最注重天赋,奈何你没有,这个是干爹专门为你着作的调息之法,配合这颗天师丹,大概能让你跻身内家高手之列,水师战斗凶险更甚,你莫要懒惰。” “是,孩儿记住了。”李宏郑重收起丹药、武书,撩袍下跪,恭敬磕了个头。 朱婉清也随夫君跪下,对李青磕头。 李青受了礼,朝朱祁镇道,“人都安排好了?” “就在楼下呢,上等的好水手。”朱祁镇点头,“对了先生,郑和海图你不带走吗?” “不带了,要去的地方我都拓印了简略图。”李青解释了句,嘱咐道,“海图务必要保存完整,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我明白!”朱祁镇点头,“先生可还有其他吩咐?” 李青轻笑摇头:“我走了。” “干爹这么急吗?” 李青笑笑:“多留一时片刻又有何意,走了!” … 李青一行人自金陵出发,抵达宁..波后,改陆路为水路,漂洋过海,前往日本国。 由于这时节没有季风,行程并不快,虽说水路虽然平稳,却也用了一个多月。 成化十二年,二月底,李青在鹿儿岛登陆。 上岸后,在附近找了一户农家,暂时住了下来。 他不急着走,准备先了解一下现在日本国的国情,也是在这时,李青才庆幸带了向导。 不然,他可听不懂那一连串的哇嘞哇嘞哇。 这一户的家主人是个矿工头子,手下有二十多号工人,日子相对滋润,娶了好几个老婆,还有仆人,房子有好几座。 说是一座房子,其实也就是几间木板房,十分简陋,但相对而言,这家在附近算是好的了。 不过李青向来不挑剔,只要有个安顿住所就行了,他也不是奔着享福来的。 这次他一共带了六个向导,都是在金陵安了家的,忠诚度倒是可信,他让五个向导去打探这一带的情况,留下一个用来学外语。 掌握一门外语还是挺重要的,事事都要人翻译,太不方便了。 李青寻思着,待以后去了其他国家,也要精通一下当地语言。 计多不压身嘛…… 这天,一直没露面的家主人,领着一群精壮却普遍很矮的男子,来到了李青房间。 第142章 日本国情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群人,向导吓的直哆嗦,一阵哇嘞哇。 李青学了这些日子的外语,已小有成果,尽管听不完全,却也能听出向导的大致意思:有话好说! 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就这十几个人,便是赤手空拳,都不用半刻钟时间。 不料,向导交涉了一通后,转身向李青道: “老爷,他们想跟您做生意?” “你告诉他,我不是来做生意的。”李青说了句,继续喝着高价买的大明茶叶泡的茶。 早知道,来时就带些茶叶来了……李青腹诽。 “@#¥%……”家主走上前,叽里呱啦了一顿,将手里拎着的包裹摔在他面前。 这次不用翻译,李青就明白了什么意思:钱不是问题。 李青瞥了眼,满是赤橙色的大疙瘩,不由感叹:这里的矿产资源真是丰富。 这人见状,还倒是李青动心了,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又是一阵叽里呱啦。 向导翻译道:“老爷,他说他想要茶叶、丝绸。” “不是让你告诉他了吗,我不是来做生意的!”李青皱了皱眉,“给他翻译翻译。” “这…”向导一脸为难,对方这么多人,万一给惹着了,绝对倒大霉。 “老爷,要不咱还是给他们谈谈吧?” 李青站起身,走到那家主面前,伸出食指摇了摇。 尽管语言不通,但手势大抵还是能交流的。 这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恼怒起来。 李青见状,撸起了袖子,准备随时迎战。 对方见他如此,更是怒不可遏,眼瞅着大战一触即发,突然一男子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冲着男主人一通哇啦。 这家主脸色大变,也不得李青了,抓起包裹就往外冲,一群人忙也跟着冲了出去,个个脸色愤怒。 李青不明所以,朝向导问:“那人说了什么?” 向导还有些惊魂未定,喘着气说:“他们的金矿让人给抢了。” “抢矿?”李青大感惊诧,“这里治安这么差的嘛?” “……”向导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他,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的说,“大人您是第一次来吗?” “不错!”李青从取出一锭银子丢给他,“仔细说说。” “哎。”向导连忙接过,态度明显又好了些,解释道:“日本国的矿产都是没有明确归属的,谁都可以挖,争抢金、银、铜矿的事情时有发生,并不稀奇。” 他语气中带着不屑和鄙视,显然,在大明落脚后,他将自己当成了大明人,也瞧不起日本国。 李青好奇道:“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呃,足利家族不管管吗?” “嗨~他们倒是想管,但管不了啊!”向导解释道,“九年前,也就是咱大明成化三年,足利义政任幕府将军时,日本国发生了一次大暴乱,细川胜元、山名持丰等大名发生了大乱斗,几乎整个日本国都遭受到了波及……” “小人也是在那时,举家搬去了大明。”向导解释道,“自那以后,幕府将军的权威就一落千丈,好在有大明做靠山,足利家族又舍得放权,加之都一心想着跟大明做生意,所以大乱没维持多久,便平息下来。” 向导拿钱办事,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说给李青:“不过大战乱没了,小战乱却是不断,足利家族式微后,各地大名野心进一步膨胀,开始争抢地盘,不过明面儿上,还都挺给足利家族面子的,但这种情况肯定不会一直延续下去……” 李青听得直皱眉,道:“我在官场有些人,怎么从没听说过此事?” “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向导听说他在官场有人,语气明显更恭敬了些,“足利家族怕上奏大明,会被大明朝廷放弃,各地势力的大名,也怕捅到大明朝廷会被镇压,双方默契的不惊动大明朝廷; 当然了,这事儿也或多或少传到了咱大明,有不少私下跟……呃呵呵,小人多嘴,老爷您别外传。” “放心,出的你口入得我耳。”李青笑了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大明朝廷规定民间不得跟日本国贸易,但其实吧,铤而走险的人还是有的,利润大着嘞,小人……有一个朋友,就是做这一行当的,一年一趟,没少挣钱呢。” 他讪笑着说:“这些事儿对做生意又没影响,且走私的商品价格更低,本地各方势力为了买到更廉价的大明商品,对大明来的商人都很优待,为此还定了条规矩,不得伤害大明来的商人,不然群起攻之……” 听完这一席话,李青失神良久。 最后,骂了句:“他娘的,这么大的事,老子竟然都不知道,真的是……” 他心道:看来,一直待在庙堂并不可取,太容易一叶障目了,我早该下野多转转…… “呼~”李青舒了口气,道:“大明的走私商,一般什么时节来做买卖?” “呃,这个……” 李青又是一锭银子甩出来,“说吧,你不说,他们几个也会说。” “也是。”向导自语了句,道,“一般都是六七月份,赶在朝廷出货淡季的时候。” 李青点点头,沉思不语。 向导小心翼翼地说:“老爷,依小人之见,咱们还是用大明商人身份为好,这样最起码安全可以得到保障,只要承认是商人,他们必然不敢动咱们。” 他就是单纯为了钱,可不想跟本地人起冲突。 李青沉吟片刻,道:“这个我要再想想,不过安全方面你尽可放心。” 他笑了笑,“当务之急,先教会我这个国家的语言。” “好吧。” … 傍晚,出去的打探情况的向导们回来,跟李青汇报所见所得。 “老爷,这地儿不太平啊,我们下午亲眼目睹了大战发生,太可怕了……”几人显然被吓着了,甚至都想回去了。 李青心中一动:这也太巧了吧?一来就遇到了大规模战争…… “双方多少人?” “不下二百!”其中一人表情凝重。 李青:“……” “老爷,这不是大明,二百已经算很多了。”教李青学外语的向导忙解释道,“想当初那惊天一战,总规模也没过万。” “是啊,”一人附和,“别看现在只有二百,但后面不排除会演化到千人战!” “对对,我们打听了,附近出了一大金矿,料来很快就会惊动有实力的大名,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是啊老爷,大不了小人们给您打个折扣,您是高贵人,犯不着冒这个险啊!” 这几人在金陵安了家,靠着会说汉话的本事,赚钱能力很强,这次虽然朱祁镇给开了高价,但还不至于让他们豁出性命。 一群人打起了退堂鼓。 一国有一国的国情,对大明来说千人战不过毛毛雨,但在这里,千人战绝对称得上大规模战争。 “你们先别急。”李青安抚道,“这样,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就不用出去打探什么了,都待在这儿教我这里的语言。” “老爷,咱们回去也可以学啊,这里……太危险了,今儿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就都撂那儿了。” “是啊老爷,路上也能学啊!” 他们是来挣钱的,不是拼命的,眼见生命受到威胁,都不想干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反正他们不缺挣钱门路,命丢了,老婆孩子咋办?他们可都不咋会说汉话啊! 李青见他们归心似箭,只好退一步道:“这样,只留十日,这十日内你们轮番教我,我尽量学,你们尽量教,时间一到你们就走,我结清尾款。” 几人面面相觑,想到那丰厚的报酬,几人一咬牙:“老爷,就十日啊?” “就十日。” 李青点头。 “好,我们干了。” … 次日,李青在主家吃饭时,再次看到了这家家主。 这人胳膊上缠了好几圈麻布,透着殷红,显然受了伤,料想,昨日的大战,就有他一份儿。 他伤的不重,除了一只胳膊抬不起来,倒是能吃能喝,不过,脸上却满是怨毒,火气很大。 估摸着,许是金矿被易了手。 几个女人也是提不起精神,坐在一旁垂着头,显得无精打采。 李青朝身边的向导说:“你去跟那家主说,我可以赠他一桩富贵。” “老爷,咱还是别多事了吧?” “少废话,快去。”李青脸一板,“还想不想要尾款了?” “小人更想要命啊!” “……放心,就算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李青有些无奈,没办法,谁让他还没能力与人无障碍交流呢。 现阶段,他离不开这几个翻译官。 “我再加五十两银子。” “那好吧。”向导叹了口气,朝那人走去。 李青却是径直上了小木楼。 等了约莫一刻钟,向导领着那人进来。 屋里其他人一见这架势,顿时紧张起来,看向带人进来的同伴,都变得恼怒起来:你小子他娘的肯定收小费了。 “请坐。”李青指了指面前的席子。 这人坐下,粗着嗓子说了一通。 “他说,要是老爷你拿他开涮,咱们一个也活不了。”向导咽了咽唾沫,艰涩道。 李青含笑点头,道:“你告诉他,只要他认我当老大,我保准他日后成为这一带的大名!” 向导:(?`?Д?′)!! 第143章 我,一个顶二百! “老爷这……” “翻译翻译!” “……”向导哪敢翻译,这不是找死吗? 这时,那家主也怒了,他虽听不懂,却看到了李青的傲慢,以及颐指气使。 他猛地跳起来,指着李青一通哇啦,显然骂的很脏。 李青皱了皱眉,也站起身来。 这一起身,高下立判! 跳脚的这人立时冷静下来,咽了咽唾沫,偏头看向翻译。 向导见状,胆气儿稍稍壮了些,委婉地表达了李青意思。 许是身高的压迫,这家主倒没再次破防,他瞅了瞅李青,华丽的丝绸,高大的身材,上位者的气势……种种迹象表明,眼前这大明人来路非同寻常。 他陷入沉思…… 好一会儿,他开口跟翻译说了一段话。 “老爷,他说跟您合作的话,您能提供什么,他能得到什么,最终利益如何划分?” 李青微微一笑:这人倒也上道。 “告诉他,我能提供不下200人的精锐武装,全力支持的他扩大地盘,至于利益……我可以先不要,但我要话语权,令行禁止的话语权!” 向导艰涩道:“老爷,咱可是说好的,十日后就让我们回去,您这……” “我说到做到,不会拉你们下水,你尽管告诉他就是。”李青说。 向导哭笑不得,“可咱哪来的200武装啊?” “我能顶得上200精锐武装。”李青语气充满自信! 向导:“……” 其他几人明显也慌了,他们觉得如此拿人家开涮,绝对没好果子吃。 “老爷,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这样……实在不智啊!” “翻译翻译!”李青略显不耐,“听话,十日后我结清尾款,放你们走,不听,我现在就跟他干一架,谁也别想好!” “你……” 几人怒了,开始不是这样说的。 李青哪管他们如何想,哼哼道:“要么选择听我的,你们到期离开,胆敢耍花样,你们一个也回不去,人财两空!” “……”几人敢怒不敢言,还真怕李青掀桌子,只好如实翻译。 稍后,又将这家主的话,翻译给李青听,“他说,老爷既然有200武装,何必跟他合作,他怕老爷回头吃下他。” 李青笑了笑,道:“告诉他,他现在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值得我惦记?” 向导给翻译了一遍,那人听后,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又跟向导说了一段话。 “老爷,他问你人在哪儿?” 李青走到那人跟前,用不太熟练的日本话说:“我,一个顶二百!” 这人呆了好一会儿,勃然大怒:“巴嘎,哇嘞哇……” “砰!” 导游团:w(?Д?)w 李青一脚将其踹飞,接下来,就是展示超凡的时刻了。 想要使人相信他一个顶二百,必须得让人相信他不是人。 李青体内真气轰然爆发,双脚渐渐离地,整个人人缓缓腾空…… 片刻间,他离地三尺,长发无风自动,袍服猎猎作响,如同仙神降临! 这一幕,太过震撼了,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怔怔望着他,失去了表情管理。 李青很快就落下来,扬起的浓黑长发也自然垂落,一切恢复如常。 没办法,这种违背自然界的行为,饶是他有百年真气加持,也扛不住消耗,根本无法持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体内的真气就抽去了大半。 但,已然足够! 几人纳头便拜,由于惊骇过度,那几个向导也说起了母语,李青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大致意思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无非就是:仙神保佑,仙神息怒之类的话。 那叫一个顶礼膜拜! 许久,他们逐渐恢复正常,再看李青,眼神已然变了,变得敬畏。 几个向导也不怕了,个个眼神火热,一个个扑跪过来,嘴里嚷嚷着:“仙神大人……” 李青很不适应,道:“我还是喜欢你们之前的样子,你们恢复一下。” 几人面面相觑,呆滞了下,忙改口唤道:“老爷。” “嗯,”李青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 他走到矮桌前重新坐下,“翻译翻译,他考虑的如何了。” “是,老爷。” 一向导拱拱手,反身颐指气使地翻译。 那家主摇晃了一下脑袋,咽了咽唾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向李青的眼神满是敬畏。 见状,李青道:“让他下去养伤吧,尽快拉些人手来,十日后,干票大的!” 向导如实翻译,那人自然无不应从,行了个礼,才退出房间。 他一走,几人立即涌上来,尽显谄媚之色,再也不说要走了。 对这结果, 李青早有预料,淡淡说道: “尽快让我学会本地话,然后你们便离开吧,好好做事,规矩做人,一生可保无忧,莫贪得无厌。” 几人心中失落,却也不敢讨价还价,点头答应,态度明显更为恭敬,教学也更为用心。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轮番教学,李青不眠不休,恶补外语课。 在他近乎过目不忘,以及几人毫不藏私的共同努力下,李青对这门外语的掌握,渐入佳境。 眨眼,十日过去。 李青收获颇丰,称不上精通,却也勉强达到了可以交流的水准,当然,有些时候,还是得靠人翻译。 但,李青还是守诺,给几人结清尾款,让其离开。 临放走前,李青神棍似的说:“我已给你们赐福了,回去后莫要乱说,否则,必遭反噬!” “是是是,小人明白,谢仙人老爷赐福。”几人忙不迭磕头,欢喜不胜。 其实,李青也不怕泄露什么,民间传说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几人便是说了,也翻不起多大浪花,他只是想尽可能的将影响降到最低罢了。 打发几人离开后,李青再次找到这家家主。 用本地话问:“你叫什么名字?” “井上三郎。” “嗯…这些日子你找了多少人?” “十八个武士!”井上三郎显得有些自豪,他巅峰时期也才二十多个下属。 能在短时间内,集结这么多人,已是难能可贵。 李青想了想,道:“通知他们过来,我要了解一下本地势力。” “是!” 井上三郎退了出去…… 李青沉吟道:“既然这里小战乱不断,那不妨再添把火,让战火烧的更旺些!” 这个国家矿产资源丰富,且在大明周边邻国中,它的整体实力算是最强,人口有着近千万,虽说跟大明是没法比,但跟其他小国相比,却是相当之强了。 尤其是它的野心,不容小觑! 使其陷入无休止的内耗,显然更符合大明的利益,最好是让它沦为大明的矿工,源源不断地给大明输送金、银、铜、铁……这些原始资源。 傍晚, 井上三郎带来了他的十八武士。 说是武士,其实也就是十八个壮年矿工,兵器也都是以开矿工具为主,榔头、镐头什么的,且这所谓的兵器,比他们人还高一大截儿,瞧着不伦不类。 他们审视着李青,似乎对井上三郎的描述,并不是很相信。 李青懒得再解释什么,拿捏住井上三郎也就行了,他可没那么多精力。 只是用本地话问井上三郎,“他们可敢豁得出命?” “当然!”井上三郎点头,“他们都是不怕死的武士。” 闻言,一群人神色傲然,却也看李青更不爽了。 不过,李青压根儿没搭理他们,问道:“那座矿距离我们这儿有多远?现有多少人把守?” “大概有十二里,人数在百人以上。”井上三郎兴奋的说,“今晚要抢回来吗?” 他有些迫不及待。 其他武士却是一脸惊恐:你搞什么啊?人家多少人,咱多少人? 不料,李青却已然起身,道:“那就打!” 谁跟你打啊……一群人不干了,这不明摆着找死吗? 井上三郎连忙安抚,道:“你们放心,这位有大神通!” 说着,看向李青,“他们没见过世面,您再施展一下神通吧?” 李青摇头拒绝,开玩笑,马上就去火拼了,干嘛要做无谓的消耗。 他才是主力! 至于这些个所谓武士,就是他扩大影响力的吃瓜群众,说白了,就是打酱油的,方便战后宣传迅速拉起一支队伍。 “愿意跟着去的,事后保准发财,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回去!”李青冷声道,“懦弱怕死之人,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不想,这话一出,效果竟出奇的好。 一群人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怒视着李青,挥着榔头一通大喊大叫。 由于他们说的太快,太杂,李青都没听出说的什么,他估摸着应该是:谁怂谁孙子! 井上三郎趁热打铁:“那好,出发!” 一群人:(⊙o⊙)… … 十二里的路,走了近一个时辰,临近金矿时,已然少了一多半儿。 显然,口号喊得响,付之行动的却终究是少数,大多人还是比较现实的。 一行人在一堆碎石前停下,李青朝井上三郎扬了扬下巴,“去打探一下情况。” “好!” 井上三郎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在夜色的笼罩下摸了上去…… 约莫一刻钟后,他猫着腰回来,喘着粗气道:“对方至少有一百五十人!” 李青点点头:“我们有多少人?” 井上三郎回头望了眼,“七个!” “拼了!”李青当先冲了出去。 五武士:你来真的啊? 第144章 太残暴了! 没有一丝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李青就这么上了。 莫说那五个武士,就是井上三郎也呆愣当场,这也太直接了吧? 但不管如何,李青上了! 他没有犹豫的时间,情况也不容他犹豫,井上三郎明白,这时不跟上去,他将彻底失去这位大神的青睐。 想想自己以后要面对的苦日子,以及李青神威,他一咬牙,也抄起家伙跟上了上去。 临走前,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七个对一百五,优势在我!” 五人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平心而论,他们没在半路溜走,能一路跟着过来,足以说明对井上三郎的忠心,但这明显的送死行为,几人犹豫也在情理之中。 井上三郎走后没多久,其中一人道:“失去了这座矿,家小生计都是问题,我上了,你们随意。” 说着,他也跟了上去。 有人带了头,剩下四人也很快做出决断——搏一搏! 虽说失败率超级大,但诚如方才之人所说,失去了这座矿,他们生计必将艰难。 若是运气好,上去找准了对方领头人,未尝没有一丝机会,尽管机会渺茫。 ~ “什么人?”一人挑着灯笼巡夜,发现了急速逼近的李青,顿时慌张起来。 这么高大的身材,他们队伍里可没有,一看就来者不善。 “有人来抢……” “咔嚓——!” 李青一脚踢出,那人胸膛立时塌陷进去,人在半空便已化身喷血战士,后面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要你命的人!”李青冷冷一笑,继续向前。 打斗声,以及巡夜人的半句话,很快惊动了守矿的人,开始有人汇集过来。 李青捡起地上的榔头,在手里掂了掂,觉得不趁手,便取下顶端的铁块,只留一根棍子。 甩了甩,空气发出嗡嗡声。 这时,井上三郎也跟了上来,紧张道:“大神,咱们……能赢吧?” “当然!” 李青面对最先涌上来的十余人,不退反进,手中木棒舞的如风车一般。 “砰砰砰……!” 由于身高差的问题,李青每次攻击的落点都在对方头颅,那可真是一敲一个响。 好在这做榔头的木棍足够结实,毕竟是挖矿用的,加之李青真气加持,并未被反作用力折断。 顷刻间,李青就敲掉了五六人,主打一个大力出奇迹! 那等血腥场面,简直令人胆寒。 杀人他们也干过,但如此暴力血腥的杀人,他们闻所未闻,实在太可怕了! 直接将人头颅敲碎可还行? 白的、红的飞溅,粘在脸上还有温热,他们头皮发麻,最初的叫嚣劲儿荡然无存。 不止是他们,井上三郎,以及刚赶上来的武士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后脖颈直冒凉气。 实在是……太残暴了! 这么大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所有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上来,由于夜黑,后来人并未注意到留下之人的惨状,只当是普通武士来抢矿。 李青一行不过七人,他们自然无惧,立时就抄起家伙来干。 井上三郎等人见状,紧了紧自己手中武器准备拼命,李青方才神威,也彻底激发了他们勇气。 不料,他们还未动手,李青却再一次先下手为强,不等对方上来,他就先一步过去。 “嗡嗡~” 空气摩擦声划破夜空,随即便是一连串的“砰砰砰……” 有清脆,有沉闷,有响亮,有低沉……每个人都不尽相同,绽放的风景也不尽相同。 太残暴了! 李青仿若杀神降临人间,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谁来都得被敲头! 这也造成了一种现象,无人受伤,但凡挨上,当即殒命。 甚至,都来不及惨叫。 寂静的夜,那一声声敲头声格外刺耳,仿佛敲在了人心上。 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李青的恐怖,吓得两股颤颤,大叫着‘奥噶桑’转身就逃…… 场面很快乱作一团。 李青眼见如此,当即沉声大喝:“原地蹲下,投降不杀,胆敢逃跑,死!” 他的目标是迅速拉起一支队伍,并壮大起来,可不想现成的人手都跑了。 鉴于李青堪比杀神的恐怖后,这一声下来,还真没人敢跑,所有人都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青吁了口气,朝井上三郎几人下令:“让他们汇集一处,清点人数。” “是!” 井上三郎等人鞠躬应是,个个颐指气使地开始整合,再不复最初时的畏畏缩缩。 “都老实点儿,谁敢妄动,头给他敲烂……” 李青嘴角扬了扬,走在一处石堆上,扫视周围环境…… 这座矿并不大,纵横不过二十余米,不知是开发不到位,还是就这么大点儿。 不过,从上次井上三郎甩出那一包裹的金疙瘩推算,至少这座矿的纯度很高…… 李青这边观察着,很快,井上三郎拽着一人过来,鞠躬道:“大神,他就是这伙人的头儿。” “@#¥%……” 这人都吓瘫了,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因惊吓过度,导致声调走形,李青也听不懂他具体在嘀咕什么,只知是在求饶。 这也是李青的硬伤,他暂时还无法做到无障碍交流。 李青没搭理这厮,朝井上三郎道,“一共多少人?” “一百三十五个!” “嗯,不少了。”李青点点头,自听出二百人大战后,他的期望值就降的足够低,对此并不感到失望。 “找找看这些人中可有会说汉话的。” “是。”井上三郎问:“这个咋办?” 李青瞥了眼那人,道:“你自己看着办。” 井上三郎一鞠躬,继而狞笑一声,抱起地上的石头,对着这人脑袋狠狠砸下去。 大神已然超脱, 可往下,便是一山不容二虎了,井上三郎自然不会留下此人。 解决了这人,井上三郎对李青更为恭敬、感激,问:“大神,接下来怎么办?” “天亮后再说吧!” “是。” … 东方泛起鱼肚白,很快红日升起,打坐半宿的李青睁开眼,恢复了精气儿神。 他不眠不休十余日,有种浓浓的疲惫感,此刻大幅度减轻。 昨夜敲死的那三十多人,在阳光的折射下,更显恐怖,对李青的敬畏也更上层楼。 李青刚一走来,一群人便匍匐拜倒,噤若寒蝉。 井上三郎走来,鞠躬道,“大神,这些人中并无会说汉话之人。” “嗯,知道了。”李青道,“后面你着人去找找,尽快找一个出来。” “是。” 李青又重新打量了这座矿,确实不大,他有些失望,看来还不能以此为据点。 不过,现阶段不宜扩张,得先把这一小部分势力吃下并消化才是。 一百多人是不多,却也算可以了,毕竟……国情如此,李青也没奢望一来就拉起几千人的队伍。 李青将这些人整编出五个小队,分别让昨夜跟来的五人担任队长,井上三郎做大队长。 让其暂时开发这座矿,同时,在方圆十里范围内,找人接手开发这座矿,尽快将人手腾出来,以便后续壮大。 他可不是来挖矿的,小富即安更不是他的目的,他要挑起战火,就如在草原搅局那般。 不过,李青对草原还算仁慈的,至少,能安排的都安排了,还传授了农耕知识。 但对这里,他就没那么好心了,纯粹就是搅局,使其不断内耗。 既然这里有战乱的土壤,李青当然要做那幕后推手,催化这方土壤,使其尽快开花结果。 忙完这些,李青便折身返回落脚处。 井上三郎指挥了一通,忙也跟上李青,以巴结这位大神为第一要务。 经此一事,他清晰明白,大神的心远不止如此,这只是刚起步。 未来前景一片大好,他自然要占尽先机,把这位大神给伺候好了。 一到家,他就送上了闺女。 对此,李青哭笑不得,当初沈鑫送小妾他都难以接受,这边倒好,直接送上了亲闺女。 李青拒绝了。 不料,井上三郎却以为他不满意,干脆将自己的五个闺女全送来了,让他随便挑,全留下也无不可。 这可把李青膈应坏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就跟官场一样,你不收,别人未必领情,且还会心生异端,觉得你不把他当自己人。 无奈,李青留下一个瞧着还算顺眼的当丫鬟。 井上三郎这才松了口气,人也干劲儿满满,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成为大名! 数日后,井上三郎终于寻来了个会说汉话的人,李青也再次沉浸在学外语中。 语言是沟通的第一要素,不精通此国语言,对李青的规划限制太大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令他惊喜的是,井上三郎找来的这位,不仅会说汉话,且还是个……文化人。 他对日本国的远代历史,近代历史都很熟悉,说起来如数家珍。 李青如获至宝,学外语之余,积极了解着日本国的发展史。 远代庄园制、律令制、军团制…… 近代室町幕府、南北朝……李青收获颇丰! 第145章 这是最好的时代 大致了解了日本国的发展史,李青对未来的发展路线,也有了更清晰的概念。 客观说,这是个最坏的时代,但对他来说,这是个最好的时代。 天皇早已沦为傀儡,室町幕府也已衰落,不仅对大名的约束力大幅度下降,且自身也内耗严重,家族内乱,外戚专权。 真是想想都……开心! 李青问:“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沉迷享乐,现在已经隐居了,幕府将军一职由其子足利义尚继承,足利义尚继承幕府将军后,开始有意疏远父亲,并重用外戚,也就是其母日野富子的娘家人……” 巴拉巴拉…… 别说,这人知道的还真不少,言语间丝毫没有逻辑漏洞,显然是在政治中心混过的。 李青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呃……” “放心,我不管你来历如何,我只要对我有用人!”李青道。 闻言,这人略一犹豫,说道:“小人叫村上匠,本是足利义政乳母今参局堂弟的孙女婿,自足利义政隐居后,新外戚日野家族势大……小人实在看不惯他们,就回了老家这里。” 原来是混不下去了啊……李青有些想笑,更让他忍俊不禁的是,中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里却是一朝幕府将军,一朝外戚。 不过,外不外戚对李青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他要的是有用之人。 这个村上匠在政治中心待过,见识远超井上三郎那样的武夫,正好可以管理内政。 李青现在最缺的就是人,尤其是可用之人。 “可愿成为我的幕僚?” 村上匠大喜,忙叩头道:“小人愿意,小人愿意!” 他不同于井上三郎,他见过大世面,接触的也是上层人士,随着这些时日相处,他愈发觉得李青深不可测,跟着这样的人,将来势必前途无量。 叩完头,村上匠立即融入进幕僚的角色,开始献策: “大神,当今局势动荡,最有实力的细川胜元、山名宗全已然不在,两大家族的影响力大打折扣,相对应的守护大名对地方的掌控力也大幅下滑,现在已是守护代的天下……” “等等,什么守护代?”李青皱眉,“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村上匠解释道:“幕府将军任免大名守护地方,负责管理、收税,因此大名又叫守护大名,而大名大多不想离开政治中心,所以便任免了代自己守护的人,就是守护代了。” 顿了下,又道:“事实上,现在的守护代也有些稳不住了,强大的地方武士,取缔守护代的例子屡屡发生,对咱们来说,下克上,并非没有可能。” 李青沉吟道:“也就是说,现在的室町幕府,大名、外戚争权夺势,守护代欲脱离大名……也就是造他们的反,而地方上强大的武士,也欲造守护代的反?” 村上匠怔了怔,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这他娘可真够乱的,不过,我喜欢……李青心道:这可真是最好的时代。 说实在的,真若是一团和气,李青再能耐,还很难改变一国之格局,但现在这情况……他只需乘势而起便可。 真是不知省了多少力气…… 不过,现在还急不得,他的人手太少了,即便这里的战争规模不大,但到了守护代这一级别,武装普遍在千人以上,多的甚至达到两三千。 以少胜多并不难,但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就不行了。 之前井上三郎几人那是走投无路,随着人数增多,则会出现人心不齐现象。 几个人时可舍得一身剐,一百个人时就未必了,且战后也难以收拾局面,无法整合战果,那么战斗也将没有任何意义。 普通减员不是李青想要的,他要的是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而且,接连吞下比自己大太多的势力,早晚会消化不良。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的国土面积并不大,太过冒头的话,势必会很快惊动大势力,难免不被群起攻之。 李青自信可保无虞,但这支队伍必将灰飞烟灭。 到时候再想攒局儿,就没这么容易了。 李青道:“现在我们的势力还不够强,且武士们也还未从矿地腾出手来,扩张之事暂且不急。” “呃…是,小人急切了些。”村上匠讪讪应是。 他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尽管这位大神的武力值,被井上三郎说的神乎其神,但他并未亲眼见识过,在他心里,也认为步步为营比较好。 “大神,小人还有一建议。” “你说。” “战斗厮杀,武器必不可少!”村上匠道,“同样强大的武士,有无利器加持的区别太大了,榔头虽也能用,但战斗过程中,还是武士刀为王!” 这是实话,同样是战争,这里跟大明的大军团作战不同,这里有战法,却基本没有战阵,冲上去就是对砍。 拼的是凶狠,勇气,个人素质! 在这种作战模式下,轻便却锋锐的武士刀,无疑是最适用于战场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武士刀造价高昂。 李青有小金矿在手,钱倒不是问题,主要是找不到有能力打造武士刀铁匠。 “你有门路?” “小人的姑爷就是干这个的,这次,我们一起从上洛(京都)回来,我那两个表弟也会这手艺。”村上匠想了想,道:“他们父子三人齐上阵,再配上打下手的,后续一天下来,估摸着能打造十把武士刀。” 李青闻言,当即道:“快去请他们父子来,待遇方面尽可放心,只要能保质保量,我不会亏待了他们。” 顿了下,“事后,我给你安排个要职。” “是,”村上匠大喜,“那……小人去了。” “去吧!” 村上匠刚走没一会儿,井上三郎就走了进来,鞠躬道:“大神。” “嗯…”李青问道,“金矿那边儿,什么时候能腾出手来?” “再有两三日吧?” “一天大概能产出多少黄金出来?”李青问。 井上三郎掰着指头算了算,道:“有七八斤吧!” 一天近百两黄金,便是除去成本,也着实不少了……李青点头:“开始着手招募武士吧,不要怕花钱,实力壮大后才能抢到更多钱,否则,现有的资源都未必守得住。” “是!”井上三郎一鞠躬,道,“大神,武士们腾出手后,怎么安排?” “当然是训练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井上三郎挠了挠头,讪讪问,“不在实战中训练吗?” 这么养闲人,他有些心疼。 “磨刀不误砍柴工,先练兵!” 李青定了调子,井上三郎自不敢忤逆,躬身问道:“大神亲自操练吗?” “也行,”李青点头,“人手腾出来后,你跟我汇报一下。” 顿了顿,又补充道:“后续队伍肯定是会越来越大,收起你的小家子气,我欲重用你,但你也得争气才行。” 井上三郎先是一凛,后又一喜,恭敬道:“小人明白。” “去吧!” “是。” 李青又在心中盘算一阵儿,起身走到窗口,打开窗户放风。 临近四月,天气燥热起来。 这廉价感满满的纯木制房,住着并不舒服,莫说侯府,就连他在京师的小院都比之不上。 “凑合着住吧,先走出这小山村再说……”李青轻声自语。 这里所谓的诸侯,其实也就相当于大明的知县,当然了,实权却比大明知县大多了,地虽盘小,却也算是割据一方。 日本国全境,也就相当于大明一个省,能当个割据一方的知县,就已经了不得了。 李青的第一步,就是先弄个知县玩玩儿。 井上野子端着水盆进来,又开始擦地了,这也是消暑的好办法。 其实这里还是有冰块的,日本国受汉文化影响颇深,早在唐时就开始大力学习汉人文化,就连京都是参考当时的大唐。 上洛,也是取自大唐当时的国都洛阳。 连名字都要跟大唐看齐! 地方不大,野心不小。 话说回来,在大明能享受到的,在这里多半也能享受到,只不过,得级别足够高才行。 李青现在是创业初期,还没那个条件。 “大神大人,好了。” “嗯,”李青折身走到里屋矮床坐下,木板在沾上水后,吹来的风也变得凉爽许多,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小睡一会儿,朝跟进来的井上野子道,“你且退下吧。” 井上野子咬了咬嘴唇,却是没走。 李青皱了皱眉,“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我父亲……” “你父亲那儿我来说,退下吧。”李青挥了挥手。 “是。”井上野子满脸失望,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李青摇头苦笑,打了个哈欠,起身拴上门,回床和衣躺下…… 他许久没好好睡觉了,这一睡得特别香甜,幸赖没人打扰,李青再次醒来时,已然繁星满天。 “嗯…真舒服。” 静坐了好一会儿,李青穿上鞋子,准备到外堂喝杯茶。 不料,刚到门前,房门就被敲响了。 井上三郎的声音响起:“大神,您醒了吗?” “出事了?” “是!招来的矿工有人不老实,故意泄露了消息,惹来了祸端。”井上三郎声音焦急。 第146章 大神风采 李青快速打开门, 问:“对方多少人?” “人倒是不多,只有三四十人,已经打退了。”井上三郎说, 不待李青发火,他忙又补充道,“但这只是第一波,对方是守护代的人,人数不下一千五。” “这样啊!”李青想了想,道:“你速去将武士们叫回来,这矿咱暂时不要了。” “啊?这……”井上三郎满脸肉疼,“大神,这可是咱发家的资本,就这么放弃,是不是太亏了啊?” 李青没好气道:“不放弃打得过?” 他是能打,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独秀,再者,他还没能力以一当千! “先保住实力,我已让那村上匠去找铸刀大师了,待咱装备精良,再将矿抢回来就是了。” 闻言,井上三郎心中舒服多了,悻悻道:“还是大神考虑周到,小人这就去唤他们回来。” “等等,”李青见那井上野子也在,道,“我怎么用她是我的事,你莫要干预。” 井上三郎讪讪道:“小人记住了,小人告退。” “嗯。” 李青走到矮桌前坐下,接过井上野子送上的茶,抿了一口,说道: “我已与你父亲言明,你不必再有心理负担,若想嫁人我亦会放你自由。” 井上野子很难过,问:“大神大人,我很丑吗?” 李青打量了她一眼,“倒是不丑,但我不喜欢。” “那您喜欢什么样……” “出去!” “……是。” 打发女子离开,李青开始着手考虑如何解决眼下面临的问题。 没办法,日本国面积不大,守护大名、守护代太多,根本做不到韬光养晦,资源一见光,就会被人惦记上。 当然,这也归功于大明开通贸易。 开采出来的金银,立时就能买大明的商品,自然都看中矿产,尤其这还是一座金矿。 有人来抢,李青并不感到意外,他甚至觉得这是好事儿,说明日本国乱的程度,比他预估的还要严重。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先扎下根再说,待到有朝一日实力养成,先把幕府给他端了。”李青先定了个小目标。 唯有将这政治权力中心平了,才能彻底掀起一场大风暴! 眼下小打小闹,看似精彩,实则无甚意思。 不过,对眼下这个小势力,他还是很看重的,这是1,后面许多的0,都是建立在这个1的基础上。 ~ 次日,所有武士聚集而来,加上这些日子井上三郎招募的,共计一百八十人。 只不过,这些武士的卖相实在太差了些,没几个身高过一米六的。 想到都是如此,李青便也不纠结了,凑合着用吧! 李青开了个大会,描绘了美好蓝图,而后让井上三郎把这些人安顿下来。 随后,村上匠也带着铸刀大师赶了来,开始了武士刀的制造。 李青的实力大多数人都见识过,所以尽管受了挫,人心却没散,加上他的语言艺术(大饼),人数不多,凝聚力却很强。 这些所谓武士,都有着浓厚的慕强心理,他们相信李青能带他们走的更远。 井上三郎也豁出去了,散尽家财,全部投入到了装备武士。 历时一个月,所有人都分到了一把上等武士刀。 别看这里的人不高,武士刀却不短,都在一米五左右,甚至比一些人的身高还要长一些。 李青根据其身高,以及武士刀的长度,设定了一些实用的杀招,开始练兵。 不过,他留了一手,只教用刀的杀招,不教长矛、长枪之类的长武器杀招,以防将来有朝一日他们对付大明。 战场厮杀,一寸长,一寸强;而且武士刀的产出有着很强限制,造价高,产出低,远无法做到人手一件。 李青这一套练兵之法,只适用于小规模作战,根本无法普及。 如此,又过去月余。 时间来到六月份,李青这支180人的小分队,总算是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 主要也是井上三郎的家资扛不住了,再这么只出不进,他都要破产了。 这天,李青召集所有武士,只说了一句:“昔日我们失去的,今日要全部抢回来!” “抢回来!” 武士们高举武士刀,神情振奋,战意盎然。 ~ 吃饱喝足,李青亲自带队赶赴金矿…… “大神,对方有近五百人驻守,咱们能行吗?”负责后勤,兼情报工作的村上匠面露忧虑。 毕竟……180对500,怎么看,优势都在对方。 李青淡淡一笑,“知道他们为何叫我大神吗?” 村上匠讪笑摇头:“小人不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青目视前方,幽幽道:“这次,可不只抢回金矿那般简单。” 他要打进县城! 磨蹭了两个多月,岂能只收回一座矿? 李青骑在马上怡然自得,全然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村上匠见他如此风轻云淡,心中的紧张也极大限度消弭。 半个时辰后,一群人在距离金矿两里处停下。 李青翻身下马,将队伍中唯一的战马交给村上匠,“你不用战斗,保护好自己即可,不行就跑,可别死了。” 这是唯一一个称得上人才的人,李青不想他稀里糊涂没了。 村上匠备受感动,一时间热泪盈眶。 李青没工夫看他煽情,甩了甩自己那把特制大砍刀,“杀上去!抢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杀!!!” 一群人满脸嗜血,挥舞武士刀。 李青带头,近两百人紧随其后,个个杀气滔天。 这么一群人太显眼了,没走多远就被远处石堆上望风的人发现了,立即示警。 李青不为所动,优势在我! 一刻钟后,李青一行人赶至金矿附近,对方也已然集结完毕,四五百人汇集一处,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们。 180:400+ 原本高下立判的局势,却透着不合常理。 李青这一方,人数虽少,却个个装备精良,战意盎然;而对面的那四五百人却是手拿榔头、镐头,一副矿工扮相,拿武士刀的不足五十人。 就好比……正规军遇上杂牌军! “杀!” 李青轻喝一声,率先冲入敌方阵营。 随着他的冲锋,身后武士立即跟上,以李青为刀尖,施以变种的尖刀阵,嗷嗷着往上冲! “莫慌,咱们人多。”对方领头人抽出武士刀,大叫道,“杀光……” 话未说完,李青已然率先赶到,三十余斤的大刀一记横扫,两个头颅滚落,血雨横飞。 有了李青的开门红,后面的井上三郎等人,更是杀意大发,嗷嗷叫着紧随其后。 李青鹤立鸡群,在这人均不足一米六的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堵他的人也最多。 但,没有用! “当啷…咔嚓嚓…噗……!” 李青所向披靡,败在他手上之敌,没有受伤,尽皆死亡。 锋锐的特制包钢大砍刀,在李青的挥舞下,宛若死神镰刀,不断收割着人命。 李青犹入无人之境,大刀挥舞下,无人有一合之力。 “噗噗!” 李青一刀斩下,又是两颗头颅滚落,血光冲天而起,映着阳光格外鲜艳。 突然,寒光一闪,斜刺里跳出一个明显异于常人的武士! 此人着实有些风采,这一跃,足一米有余,配合他不错的身高,以及一米五长的武士刀,大有力劈华山之势。 他在人群中蛰伏已久,此刻趁着李青一刀斩下,还未收刀的空档,果断偷袭。 不得不说,这个度拿捏的极好,几乎是在李青砍下两颗头颅的瞬间,他的刀就砍向了李青脖颈。 看那架势,似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坏了!” 远处,马上的村上匠脸色大变,这种关头根本来不及持刀格挡。 李青确实没持刀格挡,他只是很自然地伸出左手握向刀刃。 村上匠万念俱灰,在他看来,这样除了搭上一只手,没有半点作用。 然,令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那只手真就挡住锋锐的武士刀,甚至都不见鲜血流出。 “咔嚓嚓……!” 李青微微用力,包钢武士刀崩断成数截儿,只留一个刀柄。 村上匠呆若木鸡…… 偷袭李青的那人也愣住了,看着手中的刀柄一脸呆滞,似是在怀疑人生。 但,李青并未给他时间,手起,刀落, 拦腰斩! “噗嗤……” 血光滔天。 一人之鲜艳,犹胜方才两人。 李青毫不迟滞,继续往里冲杀,仿佛刚才并非是性命攸关时刻,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插曲儿。 这一连串动作说来话长,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村上匠不禁胆寒,一个没坐稳,‘噗通’摔下马来,他忙不迭再爬上马背,却见李青又斩数人。 “噗噗噗……” 当真是,如同天上降魔主! 如虎入羊群,威不可当,李青杀伤力着实骇人,渐渐地都没人敢挡他了。 李青却并未因此改变战法,依旧笔直上前,不断往里冲杀。 上演着,步卒版的冲锋尖刀阵! 老大如此神勇,后面的武士们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紧随老大步伐,亡命厮杀! 不过半钟时间,近五百人的队伍,竟被杀了个对穿。 “大神……”村上匠目光呆滞,口中喃喃。 第147章 制定武士等级 战斗开始的急,结束的更快,从头到尾也就半刻钟时间。 对面大崩,所有人都失去了作战勇气,开始溃逃…… 李青轻喝:“降者不杀,胆敢逃跑者,一个不留!” 这不大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直击人心。 “降者不杀!!” 手下武士也跟着大喝。 在生与死的压迫下,对方这数百人本能选择了顺从,一个个蹲在地上,那叫一个老实。 容不得他们不老实,只半刻钟时间,己方折损了百余人,这根本就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尤其是李青,那恐怖的武力值,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畏惧。 百余人中,有一多半都葬身于李青手上,这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观念。 在这尚武,且慕强心理严重到近乎扭曲的武士心中,这种人就是至高无上的的神,不容违背。 场面很快得到控制。 他们丢掉榔头、镐头,按照要求解下腰带自缚双脚,接受命运审判。 经清点,还有三百五十余人。 而李青这边,战死不过九人,伤二十来个,称得上大胜。 这一战,不仅俘虏了数百人,还有百余斤未来得及运走的黄金,可谓是收获满满。 但,李青并不愿止步于此。 又是装备,又是练兵,磨蹭了两个多月,必须要有相应的战果才行。 此刻他能战之力仍有一百五十人的精锐,经此一战,战斗意志更是高昂。 在这种小规模作战中,单兵素质太重要了,虽只有一百五十人,爆发出的能量却不容小觑。 这一战,打出了自信。 这些人有了敢打敢拼的信念! 李青自然要乘势扩大战果,他放了两人,让其去给本地的守护代报信,准备先干趴窝守护代,然后进军县城! 趁着这个空档,李青给手下武士设定了九个等级,九等最低,一等最高。 待遇方面,根据武士等级依次提高。 李青将所有人都晋升到了八等武士,对这些原始股,要给予其一定的超然性,这既是对他们的肯定,也是为巩固自己权力。 上升通道的开通,对战力的提升犹胜平常练兵,它能带动人最原始的欲望驱动力。 做完这些,李青才对接下来的战斗进行部署。 这时,幕僚村上匠再次展现了他的作用,这厮在政治中心待过,对守护代,尤其是对家乡这儿的守护代十分了解。 献策道:“大神,我们这儿的守护代是一个叫上山野的人,我跟他打过交道,此人极为狠辣,却生性多疑; 他必然不会倾巢而出,大概率会先派一路人来打探虚实,可若咱们将其打得太狠,说不定他就不来了,毕竟……他手里也就一千大几百人,现在都折了近五百; 小人建议,咱们小胜即可,给他一种主力一到,就能打赢咱们的错觉。” 井上三郎哼道:“怕什么,他不来,咱们打过去就是!” 村上匠却道:“这不可取,能混到守护代岂是泛泛之辈,再说了,咱们打过去,跟他打过来,区别太大了; 人家统治了这么久,威望还是有的,随时能再招募武士,咱们一头扎进去,孤立无援,处处受敌,一百多勇士便是浑身是铁,怕也弄不过他,还是得让他们来打咱们。” 井上三郎脸上一热,悻悻道:“大神,您怎么看?” 李青颔首道:“就按村上匠的计策吧。” 顿了下,“村上匠,那个上山野距离咱们有多远?” “大概三十里左右。”井上三郎抢答道,“他得到消息,再加上动员时间,过来怎么也得明日下午了。” 村上匠附和点头:“是这样。” 接着,他问:“咱们要不要让这些人去当炮灰?” “万一他们反水咋整?”井上三郎哼了哼,随即又看向李青,讪讪道,“大神,您说呢?” 李青笑了笑:“不用他们,派人回去弄些好吃的来,先犒劳犒劳武士们。” “是。”井上三郎起身去了。 村上匠等他走了,才道:“大神,还有件事小人要禀告。” “说。” “那个上山野是跟着细川家族混的,咱们吃下了他,可能会被细川家族报复。”村上匠表情凝重: “破船还有三千钉,细川胜元死后,细川氏虽然势力下滑,却仍是庞然大物,真要对上他们……咱们怕是讨不了好啊!” 这一战,他见识到了李青无与伦比的武力值,以及战后李青上位者的手腕,彻底被其征服,他相信,跟着李青必将出头。 所以,他才这般极力证明自己的价值。 李青笑了笑,道:“你的忧虑有一定道理,但,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 “为,为什么啊?” “如你所说,细川氏如今实力不如从前,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于他们而言,谁做守护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守护代跟他们一心。” 村上匠呆了呆,旋即叹服道:“大神说的是,小人愚钝了。” 他开心的说:“只要咱们表示向其效忠,细川氏不但不会打咱们,兴许还会给予一定扶持。” “不,”李青严肃道,“咱们是要做大事的,岂能居于人下? 格局放开些,守护代只是第一步罢了,连小目标都不是。” 这话着实狂妄,换个人说,村上匠定会嗤之以鼻,但由李青说出来,他却本能信服。 那种久居上位者的语态,令他产生不出半分质疑。 似乎……就当如此。 尽管眼下只有不到二百精锐,但村上匠却觉得,那一天并不遥远。 … 次日,清早。 武士们经过休整,再次龙精虎猛,反观那些投降的数百人,在近一昼夜水米未进的摧残下,已然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李青要的就是这结果,马上就要战斗了,他可不想出现任何意外。 早饭过后,李青做了作战部署,然后以逸待劳,静等猎物上门。 下午,申时初。 一路约莫三百人的队伍赶来,他们手里拿着铁棒、武士刀,个个凶神恶煞,跟黑涩会来砸场子似的。 不过相比三百多自缚双脚的人,他们倒是显得更彪悍,至少不像是矿工了。 在看到李青这边的一百五十人,个个手持武士刀,沉着冷静地注视着他们之时,那股嚣张气焰收敛许多。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却充满肃杀之气,根本不似寻常武装,幕府护卫队也不过如此。 一头目站出来,扬声喊道:“交出金矿,放了我们的人,可以饶你们一命!” 井上三郎狞笑道:“我们若是不放呢?” “那就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这头目脸色沉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支队伍不好惹,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可不似之前派来挖矿的小虾米。 李青甩了甩大刀,“打!” 话音一落,一百五十人立即高举武士刀,嗷嗷叫着冲杀,个个悍不畏死。 “弄死他们。”头目微微震惊,忙也做出应对。 下面人倒也无惧,抄起手里家伙儿就迎了上去。 顷刻间,短兵相接。 “铛啷…噗噗……” 这一开打,高下立判。 李青这一支人均武士刀的队伍,杀伤力太彪悍了,尤其是那冷静嗜血的眼神,瞧着就令人心生胆寒。 而且,随着接近他们还发现,远处就躺着不少于自己队伍的数百人。 战斗刚刚开始,他们就失去了打下去的勇气,甚至都有人往后退。 头目倒也果断,见状立即喝道:“撤,撤退!” 他就是来探虚实的,且他这也不是精锐,明显不是李青这一支装备精良队伍的对手,硬打就不明智了。 几乎只一个照面,他们就撤退了,饶是如此,也撂下了三十余人。 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追击。 这头目咽了咽唾沫,望着立在石堆上,肆意嘲笑的对方一群人,却是连放狠话的勇气也没有。 他明白别看对方人数不及他,但真打下去,大败的一方只会是他,双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 对方撤去后,李青开始战前动员,接下来的一战,必然艰苦,激发出这些武士的战斗欲望是必须要做的。 “打败上山野后,所有武士晋升一级,先锋晋升两级,战后论功行赏。”李青允诺道,“战死的武士,抚恤二十两黄金; 怯懦畏战者,斩!” 上升通道的开启,加上重赏,一群原本就战斗欲望强烈的武士们,彻底沸腾了。 至于怯懦……在接连两次胜利后,他们自信心几何倍数上涨,全然不知怕字怎么写。 当然,眼下的他们确实异于常人,这归功于李青的特训,以及那趁手的武士刀。 一群人磨刀霍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此起彼伏,倒是把那奄奄一息的矿工们吓得面无人色。 李青让井上三郎,给了他们少许水喝,并承诺,只要老老实实的,待大战结束后,会放开他们束缚,这才安抚了他们的心。 现成的劳动力,李青可舍不得杀。 忙完战前准备,李青打坐休息,尽可能将自己的状态,提升至最佳。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 他之前的战斗都是大规模军团战,以配合战阵、骑兵冲锋为主,更注重破坏敌人阵营,而非杀伤敌人; 虽也展示过个人勇武,但并未有过彻底放开手脚、以只为杀伤敌人主的情况。 这一次,他想试试自己这百年真气,面对这战力远不如鞑子的所谓武士,究竟有多大杀伤力。 第148章 吹弹可破 李青说自己以一当二百,那是以鞑子为标准的基础上,并非是对日本国的武士。 经过这段时日的了解,李青也从侧面推算出,这些所谓武士的战斗水准了,便是精锐武士,也定不如鞑子, 远甚! 但有意思的是,这里的战斗中,个人勇武却无比重要。 想想也好笑。 … 上山野来了,不仅来了,还带上了所有精锐。 村上匠没有说错,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但了解对手虚实后,他却往往会压上全部,丝毫不给对手翻身的可能。 也是凭借这种性格,他才一步一步爬到守护代的位置上来。 这次同样如此,继续沿用碾压套路。 主要也是因为这是座金矿,虽规模不大,却相当多产。 日本国矿山是多,但也得有实力才行,品质好的金矿都在实力雄厚的大名手里握着,好不容碰上一个,他自然不会放弃。 一百五十人,个个装备精良……上山野嘴角不屑。 那又如何,这次他带上了所有精锐,他命名的尖刀队,个个手持武士刀,足有四百人。 总人数更是突破千人,这种规模的战斗,都不亚于大名之间开战了。 对付一个只有一百五十人的武装,可谓是大炮打蚊子。 不过,他一直都是如此,以悬殊的实力差距取胜,从不讨巧,这是他成功的秘诀。 他骑着高头大马,整个人无比放松,甚至都在暗暗寻思如何收拢这股武装。 能接连两次打败他的部下,虽说都是外围人员,却也足以证明其战斗力。 “将军,快到了。”昨日那头目提醒道。 上山野凝了凝神,举目向前方望去,距离尚远,看得还不真切,但对方都站在石堆上,倒是一目了然。 “有趣,竟然就在这儿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上山野笑了,他更欣赏这支武装了。 若能吃下,对他实力又是一大提升。 “尽量抓活的!”上山野定了调子。 那头目却是脸都绿了,他深刻明白这支不显眼的武装有多恐怖,忙道: “将军不可,这些人野蛮凶残,还是先将其打服后,再做招揽为好。” 上山野嗤笑:“咱们上千人,他们只有一百多,再野蛮凶残,面对我千人大军也得变成温驯的猫咪。” “就是,”旁边有人附和,并嘲讽道,“某人是不是被人打怕了啊?” 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头目脸上一阵潮红,索性也不再多言,他也觉得,这次自己上千人,且还有四百绝对精锐,万没有输的可能。 且对方也未必真敢开战! 再说涨他人志气的话,属实显得懦弱。 半刻钟后,双方距离不足两百米。 上山野抬起手,千人大军停下。 他不急着进攻,反而命一心腹前去招揽,打算来个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想法,倒也不为错。 只是…… ~ “你们的头儿是谁?我们将军说了……” “说你娘!”井上三郎欺身上前,猛然就是一刀。 太快,太突然了。 来人显然没料到他这么不讲江湖道义,竟然对他这个传信的动手,一刀封喉! “噗……” 鲜血喷涌,映着阳光格外鲜艳,来人踉跄两步,无力倒下。 这一幕,远处的上山野看得分明,顿时勃然大怒。 “尖刀队准备,给我……” 他忽的一滞,发现对方居然先一步向他们冲来,一时间他都有些懵了。 怎么敢的啊? 上山野更怒,恶狠狠道:“给我往死里打!” “是!” “锵锵锵……!”嘈杂的抽刀声响起,雪亮的武士刀透着森寒,一群人也发起了冲锋。 李青一人当先,体内真气疯狂运转,精气神儿攀升至绝巅。 这次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对上的是真正武装,且人数远胜己方,他必须要分摊足够多的压力。 “噗噗噗……” 刚一接触,李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斩三人! 不待三人倒地,他那打着旋儿的大刀,再次劈杀二人,接着,又是一脚踢出,一人横空而起,疯狂后退。 ‘扑通通……’接连砸到七八人,那人在半空已然殒命,尸体却间接导致了一人毙命,三人重伤。 仅一个照面,李青就硬生生将四百人的尖刀队撕开一道口子! 他没有丝毫停顿,在真气的疯狂加持下,三十余斤的大刀刀刃都在颤栗,周身一米之内血雨飞溅,人如草芥般倒下。 李青化身人形绞肉机,疯狂杀伤的同时,也在打造真空地带,一方面减轻身后武士面临的压力,一方面震慑对方。 这种打法太狂暴了,如同一个人形凶兽,极大程度上削弱了对方战斗力,却最大限度地鼓舞了己方武士。 大神神勇无匹,他们亦如神助,随着大神步伐,所向披靡。 李青采取大开大合打法,疯狂冲杀,尽可能地给己方营造冲锋势头。 后面武士也未让他失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随他在尖刀队中一往无前。 兵器相撞声、刀刃入肉声、惨叫声、鲜血喷涌声……混杂在一起,响彻此方天地,宛若人间炼狱一般。 这不是战场,而是修罗场! 这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这支一百多人的队伍,仿若阴兵索命,如一把尖刀狠狠刺下来。 相比之下,上山野的尖刀队,却显得如美人肌肤, 吹弹可破! 尖刀队的折损论以秒计,如田里的庄稼,被一排排无情收割,甚至他们都来不及怯战而逃,便迅速败亡。 上山野目眦欲裂,这种打法莫说见过、听过,想都没想过。 这种彪悍武装,他平生第一次见,对方头领的变态武力值,更是让他心胆俱裂。 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人了,而是……神!杀神!! 太快了,尖刀队败亡的太快了,上山野来不及决策,四百人的精锐就被彻底冲破,伤亡大半, 余者皆被吓破胆,莫说攻击,甚至连逃亡都忘了, 可,李青没停,他身后的武士也没停。 在李青狂暴的开路下,他们受到的阻力、压力并不算太大,且恐怖的战损比,让他们的血液都在沸腾,暴虐因子燃到极点。 杀! 这个字,萦绕在他们脑海,充盈在他们心头,急欲宣泄出来。 冲破尖刀队后,李青继续向前,直奔上山野。 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屠杀…… 直到这时,上山野方才反应过来,大吼道:“撤,快撤!” 言罢,不管其他人如何,拔马便逃。 顾不上了,他顾不上心疼精锐的损失,甚至都顾不上自己的全部武装了,逃吧,再不逃,命都没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败,更想不到自己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他无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 “驾!” 上山野策马狂奔,然,没奔出多远,忽觉背后冷风阵阵,寒气直冲后脖颈。 他本能回头,却见一抹寒芒急速放大…… “噗!” 人生中的最后一刻,他终是看清了。 他有些狐疑:这人,怎么如汉人一般无二? 没有答案,他也不需要答案了。 李青骑在马上,抬手接住他的头颅,猛地一勒缰绳。 “唏律律……”战马嘶鸣,来了个180°调头。 “驾~” 李青一手持着头颅,迅速返回战场。 他一紧缰绳,腰间发力,一个旱地拔葱立于马背上,高举上山野头颅,气息悠扬: “上山野已死,降者不杀!” 这一声喝,也喝醒了狂暴中的武士,他们猩红的眼眸渐渐恢复了理智,也停止了单方面的屠戮。 “蹲下!统统蹲下!!” 井上三郎大喝,很快,附和声如云,早已吓麻爪的敌方武士,哪敢有半分违背,立即照做。 温驯远胜猫咪! 这一战太过摧枯拉朽,一百五十人对一千人,不仅赢了,且杀伤数高达五百有余。 说起来骇人听闻,但这就是事实。 李青一人就杀了近两百,且还有很大余力。 真若放开了杀,全歼敌方也不是不可能。 但,没那个必要了! 远处观战的村上匠快速骑马赶来,看着这一地的死尸,他腿肚子都发软。 还好,生猛的是自己人。 同时,也产生了个强烈念头。 ——大神便是只有他一人,亦可为一方大名! 这恐怖武力值,简直是……杀神! “都蹲好了!”村上匠恶狠狠的大吼,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是相当狂傲! 他快速上前,翻身下马先给李青鞠躬行礼,而后迅速投入到整理战果的工作中,体现自己的价值。 至于井上三郎等人,狂暴过后也迎来了极度疲惫,体内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后,个个萎靡不振。 方才的疯狂、勇猛,是他们严重透支身体换来的,此刻需要恢复。 但即便是疲惫之军,仍有极大威慑,无一人敢心生异端,尤其那位杀神还在,那般狂暴后,他仍是气定神闲,跟没事儿人似的。 李青什么都没做,就往那儿一站,便震慑住了所有人。 他们温驯地任凭村上匠摆布,无比顺从,万念俱灰。 反观井上三郎等武士,却是个个咧嘴傻乐。 此一战后,他们已然成为此地霸主! 第149章 神风,妖风 村上匠做事效率很高,仅半个时辰就做好了统计工作。 当然,很大原因是李青在一旁震慑,无人敢有异动。 此一战,己方共计伤四十七人,战死二十六人,算上之前的折损,还有七十八人有再战之力,若休养数日,预计战力人数过百。 杀敌四百九十六人,伤八十七人,总俘虏人数四百二十六人,算上之前俘虏的人数,近八百人。 缴获武士刀两百七十八把,甲胄三十八套,搜出金三十斤,银六十斤…… 加上之前未来得及运走的金子,除去抚恤、奖赏,还有一部分剩余。 李青很阔气,之前的承诺全部兑现,多余的钱财一部分给了井上三郎,毕竟之前人家散尽家财支持,且作为手下第一大将,自然要予以优待。 同时,对村上匠也进行了赏赐。 这人确有才干,尤其是接下来的进城,此人有大用! 李青只留了一小部分,却也足够进城的花费。 做完奖赏,李青对武士们再次施行了晋升,其中三十人更是连升两级,接着,开始招揽,扩大自己的队伍。 面对李青招揽,这些俘虏自然无不应从。 经此一战,他们深刻体会到了这一支武装的恐怖,更是被李青的恐怖刻入骨髓。 作为对手,这样人令他们无比恐惧,可若这样的人是自己老大……那还不得吃香喝辣? 但,李青的要求太严苛了,近八百人中他只挑了八十人进入武士体系,作为九等武士。 比之嫡系武士,清一色低了两三个等级,但他们毫无怨言,能进入‘正规军’他们就很开心了。 此外,李青又挑了三百人为预备队,立了功,才能进入武士体系。 这也算是给他们开通了上升通道! 对此,嫡系武士们没有丝毫不满。 一来,他们最差的也比最好的新人高了两个等级,没有危机感;二来,有了新人的加入,不但能壮大实力,还能衬托出他们的超然感。 人最喜欢的攀比。 嫡系的优越感有了,因为他们等级最高,那八十新晋武士也有了优越感,因为同样作为战俘,只有他们晋升武士了; 三百预备队同样也有优越感,因为他们最起码入了编,不至于沦为矿工。 至于那四百矿工……抱歉,弱者没有选择的资格。 不满? 要不再试吧试吧? 算了,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不过,厚道的李青还是给了他们晋升希望:只要榔头舞得好,晋升预备队也不是没可能。 人嘛,你总要给他些奔头才行。 李青如此安排,所有人都有了努力的目标,无形中消弭了潜在隐患。 井上三郎是个粗人,看不出其中深意,村上匠却叹为观止,心中直呼:这次遇到了天大的贵人。 休整一日后,李青留下受伤的武士监督金矿开采,同时兼顾养伤,然后,他就带着大部队进城了。 李青之所以这么急,主要是怕上山野出城,并败亡消息传播出去后,被人捷足先登。 进城过程没有遇到丝毫阻碍,李青十分顺利地接手了方圆数十村落的掌控,甚至很多人都没意识到换了主人。 进城后,村上匠的作用性就体现出来了。 人口、税收、城中富户……很快就整理出来,送到了李青的面前。 这些都是可取用的财富,有了这个才真正算是割据一方,不然,进城将变得毫无意义。 除了这些,李青还接收了上山野积累的财富,正式成为了一方豪强,告别了之前的不入流。 李青将之前井上三郎花费的钱财双倍还给了他,并绕开室町幕府、天皇,直接封其做了将军。 井上三郎感动得眼泪哗啦,恨不得为李青抛头颅、洒热血。 他万没想到,大神竟如此慷慨。 搞定了井上三郎,李青对村上匠也进行了封赏,在了解完日本国的官职后,封他做了正四位上——中务卿。 村上匠亦感激涕零,但他没有井上三郎那般见识短浅,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合法的,让他欣喜的不是官职,而是大神的重视。 他更知道,未来成就绝不止于此,于是谏言道: “大神,官职之说还是慎用的好,虽说天皇早已不领实事,如今室町幕府也式微……但大体上,大家都还是认可的,您这样……” “太遭人恨了是吧?”李青替他说了出来。 村上匠讪讪点头:“大神,咱们实力还不够,不宜……太过张扬。” 李青微微一笑,道:“若处处谨小慎微,我们哪有今日? 没有下克上的坚定信念,咱们这支队伍是走不远的,而我,也不配叫大神了!” 村上匠精神一振,躬身道:“小人知错。” “嗯…”李青沉吟片刻,道:“咱们已在城中立住了脚跟,是时候让人知道,这里换主人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去吧。” “是!”村上匠躬身称是。 “等一下。” “大神还有吩咐?” “将你那姑爷接来,铁匠铺的规模尽快做大!”李青道,“咱们正是发展壮大的时候,该花的钱不能省,花费找我报销便是。” “小人明白。”村上匠躬身一礼,转身去办了。 … 每个人擅长的方向不同,井上三郎勇猛却憨直,村上匠虽无缚鸡之力,却对内政十分在行。 很快,铁匠铺搬进城里,在李青的支持下,开始武器铸造的同时,甲胄也提上了日程。 有上山野积累的财富,又有一座小金矿,两个小银矿,以及数十个村落输血,供养一支五百人的武装,简直不要太富裕。 当然,主要还是李青不爱财,他一不敛财,二不纸醉金迷,所有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井上三郎也没闲着,整日操练武士,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村上匠更是搞起了舆论宣传,在他的推动下,‘大神风’很快就席卷了势力范围内的数十村落。 甚至,这股神风都刮到别的守护代那里了…… ~ 大明,京师。 这段时间也刮起风,不过不是神风,而是……妖风。 乾清宫。 朱见深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还没查明白吗?” “有了一定进展。”汪直恭声道,“所谓狐妖夜出伤人,却无实质证据,百姓只是人云亦云,传播源头已经找到,据拷问,此人是被一妖道蛊惑,故意散播妖言惑众……” 见皇上面露不耐,汪直忙简明扼要,讪讪道:“那人受蛊惑颇深,能使的酷刑都使上了,但就是不肯招认妖道身份,现已……受刑不过死了。” “废物!” “皇上息怒,容奴婢再查。”汪直硬着头皮保证道,“十日内,奴婢一定揪出妖道。” 朱见深吁了口气,道:“那好,朕就再给你十日时间。” “是,奴婢告退。”汪直行礼,退出大殿。 朱见深犹自愤怒:“混账!待朕抓到你,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按理说,一国之君犯不着跟一妖道过不去,但,这股妖风已然在京师掀起轩然大波,甚至,宫内都受到了影响。 这等影响力,对受命于天的天子来说,是极度不能容忍的! 朱见深生了会儿闷气,起身去了永宁宫…… 刚到永宁宫,却正好遇见贞儿在烧香拜佛,他火气蹭一下就上来,过去就要把佛像给砸了。 贞儿忙抱住他,解释道:“皇上息怒,臣妾非因狐妖拜佛,臣妾本来就信佛啊!” 闻言,朱见深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骂道: “拜它有用吗?它有朕好使?” 贞儿悻悻道:“心诚则灵嘛。” “你再说?” “不说了不说了。”贞儿忙服软,她可惹不起这小祖宗,讪笑道:“皇上何必动怒?百姓有个信仰并不是件坏事呀。” 朱见深哼道:“你知道什么?凡事皆有所图,那妖道处心积虑地在京师散播谣言,搞得人心惶惶,目的何在?” 贞儿怔了下,“结交权贵?” “地方上也有权贵,想捞钱更简单,且风险更小,干嘛非来京师?”朱见深反问。 贞儿脸色一变,震惊道:“莫非……那妖道有篡逆之心?” “……”朱见深有些无语:“朕的意思是……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这…皇上您是不是太敏感了啊?” 朱见深幽幽叹了口气:“自清理冗员开始,君臣关系就彻底闹僵了,这次真正意义上动了他们根本……唉,但愿是朕多心了吧。” 贞儿却紧张起来,道:“皇上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待这阵妖风过了再说。” 话一出口,她立即察觉不妥,皇帝岂能被吓住? 她忙改口道:“宸妃分娩在即,听御医说大概率是个龙子呢,皇上当多陪陪她才是。” 要说这宸妃也够倒霉的,皇太子立下后的次月初,她就确诊了怀孕。 若是这个消息能提前一个月爆出来,皇帝或许就不会接回私生子,并立为太子了。 至少,宸妃是这么认为的。 为此,她郁闷的不行,整日郁郁寡欢。 听到即将出生的儿子,朱见深脸色大为缓和,眸中亦是欣然,这说明他没问题,之前只是运气不好,只要努力,以后会有很多子嗣。 他轻笑起来:“呵呵……宸妃倒是争气。” 第150章 宫中刺客 朱见深话刚说完,贞儿肉眼可见的变了脸色。 “可不是嘛,人家多争气啊,哪像我……” 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朕失言了,失言了……”朱见深忙上前拥住她,歉然道,“贞儿,朕真不是那个意思,就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不怪皇上,都怪臣妾不争气。” “你看……又瞎想。” “臣妾无理取闹,臣妾知罪,求皇上责罚。” 朱见深:“……” 没办法,他自己惹的,自然要他来哄。 许久,贞儿才抽抽搭搭的恢复正常,不再自怜自伤。 经此一闹,朱见深心中的烦闷也减轻许多,不再为妖道之事而恼火。 “走吧,陪朕四处走走。”朱见深说。 “不了,皇上还是去陪宸妃吧。”贞儿婉拒,“人家那么争气,皇上理应多多垂怜才是。” 朱见深:“……一起吧!” “这不好吧?” “好!朕说好就好!”朱见深好笑地牵起她的手,“走了!” 两人来到宸妃寝宫,却见宸妃正在读书,还是读出来的那种。 朱见深都懵了,贞儿也是一脸呆滞。 这是要闹哪样儿? “臣妾参见……” “免礼免礼。”朱见深忙道,“你现在可行不得礼。” 他缓步上前,拿过桌上的《春秋》翻了翻,诧异道:“你这是……做甚?” “臣妾听人说,这样可以给孩子开智。”宸妃说。 贞儿失笑道:“宸妃妹妹总有些……奇怪道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呢。” 朱见深也笑了笑,温声道:“御医说,多走动走动,分娩的时候能少遭些罪,走,别闷着了,随朕出去走走。” “嗯,好。”宸妃笑着答应。 皇帝夫君难得重视,她自信开心。 皇宫很大,一帝二妃漫无目的地散步,说说笑笑,难得清闲。 期间,宸妃若有若无地将话题引向太子,莫说朱见深,贞儿都听出了她的心思。 但二人都没点破,贞儿是不方便,也没有立场掺和这事儿。 朱见深却是因为宸妃分娩在即,怕此时说了重话,影响到未来儿子。 他已经夭折两个儿子了,不想再出现意外,基于此,对宸妃的容忍度很高。 宸妃段位实在太低,费尽心思建立起来的话题,总能被皇帝夫君不着痕迹的化解,颇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她也不敢太过放肆。 毕竟……她一无王皇后的尊贵,二无万贵妃的受宠,几次无果后,便也不再提了。 皇帝夫君好不容易对她起了宠爱之心,她可不想败光好感度。 来日方长嘛…… 三人一路走,一路聊,气氛轻快,朱见深心情亦好了起来,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之脑后。 聊得正起兴,怀恩匆匆走来,见皇上兴致正浓,便也没急着汇报,只是坠在后面。 反正皇上已经看到了他,等待传唤便是。 这时,宸妃突然轻咦一声,“那人是谁呀?” 朱见深循着她手指望去,却见旁边的土山上,最高处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此刻,这人正也看着他们。 双方距离也就五十米上下,但谁也没往上望,以至于侍卫们也没发现,若不是宸妃出言提醒,甚至都没人察觉,五十米外站着一个道士。 这可是皇宫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懵了。 怀恩最先反应过来, 忙大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经他一喊,锦衣侍卫们一个激灵,立即就围了上去。 这时,那人也察觉自己被发现了,返身就跑。 朱见深暴怒,吼道:“勿要让他逃脱!捉活的,死了你们也别活了。” 说着,他也随锦衣卫冲了出去,然没走出两步,就被怀恩给抱住了:“皇上冷静,去不得啊!” “撒开!”朱见深都快气昏了头,一个道士竟然都能摸进皇宫了,这还了得? 怀恩哪敢撒开,却又见皇上震怒,于是顺势一出溜跪倒在地,紧紧抱着他双腿,也避免了目睹天颜震怒。 只要我看不见,皇上就没生气。 贞儿也变了脸色,宸妃更是胸脯起伏剧烈,万没想到青天白日竟会有人混进皇宫。 这简直……离谱! 贞儿定了定神儿,忙也拽住朱见深一只胳膊,劝道:“皇上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万一,那贼人有同伙儿呢? 可去不得啊!” 宸妃吓坏了,哆哆嗦嗦道:“是啊皇上,去不得,去不得呀。” 怀恩忙也跟上,“贵妃娘娘说的是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侍卫们已经去抓了,他指定跑不了。” 经贞儿这一提醒,朱见深也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道: “怀恩你速去锁宫,一定要快,他要是跑了,朕要你的脑袋。”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怀恩见皇上息了追上去的想法,忙不迭应是,他也顾不上宫廷礼仪了,迈开腿就往外跑。 怀恩头都要炸了,不用想,贼人能进来,定是跟宫里的太监有关,他这个内廷大总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边,朱见深很快恢复冷静,立即一手拉着贞儿,一手拉着宸妃往回走。 一边朝身旁的小太监吼道:“叫汪直速来见朕!” “是是,奴婢遵旨。”小太监也吓坏了,忙不迭去了。 朱见深心头狂怒,恶狠狠的咬着牙:“欺天了!欺天了!!” “皇上息怒,莫气坏了身子。”贞儿头一次见他如此暴怒,脸都气得红里透紫了,“宸妃妹妹分娩在即,莫吓坏了她。” 宸妃都哭了。 一方面是吓的,另一方面是疼的,皇帝夫君手劲儿太大了,她手都要骨折了,但她不敢吭气儿。 朱见深稍稍定了定神儿,松开二女:“贞儿你带宸妃回去,朕去乾清宫了。” “哎,好。”贞儿点头,劝慰道:“皇上你莫气伤了身子,那人跑不了,牵扯在内的人也逃脱不了。” “呼~朕明白!”朱见深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 乾清宫。 汪直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待见皇帝稳坐御座,他才长舒一口气。 路上,他听小太监说了个大概,着实吓得够呛。 “皇上……” “朕无恙。”朱见深摆了摆手,道:“狐妖案先别查了,待那贼人落网,你全权负责审问,给朕好好的审!” “是,奴婢遵旨。”汪直叩了个头,起身站在一旁,并未离开。 他知道,在宫里抓个人不费多大功夫,任凭那贼人再如何了得,遇上成群的大内侍卫也得歇菜。 果不其然,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侍卫统领便前来禀报: “皇上,刺客已被抓住,请皇上发落!” 朱见深看向汪直,道:“去审,去查,一个细节也别放过,没有朕的命令,不能让他死了,他死了,你拿命抵。” 汪直恭声应是:“皇上放心,奴婢定不负皇上期望,查个清楚明白!” “去吧!” 朱见深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奴婢(微臣)告退。” 一群人退了出去。 朱见深呼哧带喘,余怒未消,他这个皇帝的安全保障受到了极大威胁,容不得他不怒,不多想。 那人是谁? 受谁指使? 是文官吗? 是想效仿正统前期,来个主少好欺吗? 千般念头交织在一起,朱见深头疼地抱住脑袋,他想不明白,他甚至都不知该信谁。 连怀恩都有嫌疑。 这一刻,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嫌疑,都会被朱见深无限放大。 他太缺乏安全感了。 “父皇……” 一声喊,让朱见深回过了神儿。 他审视着这个儿子,眉头紧皱…… “儿臣参见父皇。”朱佑樘行了个礼,紧张道:“父皇您没事儿吧?” 他那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关心,清澈的眼眸亦是如此,紧张得不行。 朱见深眉头渐渐舒展,神色也温和下来,招了招手:“过来。” 朱佑樘走上前,“父皇,儿臣听姨娘说,有贼人……” “不说那些。”朱见深捏了捏他的胖脸,问道:“就你一个人过来?” “跟大林子一起来的,他害怕父皇,不敢进来。” “这奴婢……”朱见深目光幽幽:有嫌疑!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转而关心起了儿子的学习。 朱佑樘虽然接受正统教育晚,却一点没落下,他很刻苦,又称得上聪明,且他还有个好老师。 对父皇的提问对答如流…… 朱见深笑问:“三个老师中,你最喜欢哪一个?” 一文,一武,一内监,他想试探一下儿子更注重那个。 “李老师。”朱佑樘不假思索。 他以为这是个选择题,却不知这是个政治题。 朱见深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些,问道:“理由呢?” “李老师最博学。”朱佑樘如实道。 朱见深道:“以后你做了皇帝,是不是要给你这个老师一个大官儿做?” “父皇万岁。”朱佑樘说。 朱见深笑了:这才大半年时间,儿子成长还挺快。 成长快是他的基因好,可不是老师教的好,朱见深是这么想的。 “你是储君,迟早要做皇帝,正面回答父皇的问题。” 朱佑樘迟疑了下,点点头:“儿臣觉得,李老师很有才干。” 第151章 西缉事厂 朱见深沉默了下,道:“你是认为李老师可堪大用,还是觉得……文官可用?” “这个……”朱佑樘挠挠头,“儿臣只知道李老师,其他人并不了解啊!” “若你目之所及都是李老师那样的人呢?” 朱佑樘想了想,道:“国之栋梁,自然是要用的。” 朱见深笑了,只不过这笑容充满无奈,叹道:“你还是未曾吃过苦啊!” 吃过……朱佑樘不服,却也不敢明言。 他哪里知道,父皇说的吃苦,并不是他理解的那般。 上一个没吃过政治苦的人是朱瞻基,但朱瞻基也有危机感,比如……二叔! 且他天资聪颖,还有爷爷、父亲、姚老师、李先生的教导,一水的顶级政治高手。 他之后,连续三任大明皇帝,或早或晚,皆饱受政治苦楚。 朱祁镇登基之初的那些年,大权旁落;朱祁钰赶鸭子上架,上有孙太后、下有大侄子,中间夹着摇头摆尾的群臣; 朱见深顶着一个皇帝二叔,他的太子生涯过得并不好。 这三个皇帝,尽管都有李青辅佐,但他们自身也早早明白了政治场上的阴暗,有切肤之痛,对政治的理解自然深刻。 可这些又偏偏没办法让人感同身受。 是可以教,但没有切身体会,并不能领悟深刻,即便说了,也起不到多大效果。 因为太顺了! 朱佑樘进宫就是太子,群臣巴巴靠拢,尽管绝大多数被父皇隔绝在外,但周围满满的善意他是能感受到的,处在这种环境中,他根本无法看清本质。 当然了,他还小,完全有时间补救。 朱见深吁了口气,笑着捏捏他的脸,道:“父皇无事,去读书去吧。” “哦,好。”朱佑樘有些失落,他能感受到父皇的态度变化。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他不明白,他明明很努力了。 宫里的生活,跟他的憧憬一点也不一样,看似跟爹爹娘亲一起生活,实则一天也见不到一面,每天都有繁重的学业…… 小家伙儿心中苦楚,嘴瘪了起来:“儿臣告退。” “去吧。” 朱见深幽幽自语:“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孩子太顺了,不能让他这么顺; 唉,不知宸妃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但愿是个皇子吧!” ~ 朱佑樘走后没多久,周太后、王皇后携众嫔妃联袂而来,表达关心。 乾清宫难得如此热闹,朱见深命人送来瓜果点心,开了个茶话会。 期间,朱见深对宸妃百般呵护,亲自剥橘子给她吃,引得众妃嫔脸上艳羡不已,心中拈酸吃醋,却又无话可说,谁让人家怀了呢? 可最该吃醋的太子生母纪淑妃,却表现的很平和,丝毫没有异样,跟没事儿人似的,她向来就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能有今日之福,她已是觉得弥足珍贵,并无争宠之心。 朱见深很无语。 宸妃却欢喜不胜,今日虽然遭遇了突发事件,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她还要给皇上生儿子,生好几个。 …… 汪直审案速度极快,仅一个时辰功夫就审的差不多了,主要也是对方太软骨头。 这边,茶话会刚散,他就来乾清宫汇报工作。 “皇上,奴婢查出来了,都查出来了。”汪直显得有些激动,“狐妖夜出伤人,就是这妖道干的。” 朱见深一怔,急道:“快说详情。” 汪直舔了舔嘴唇,忍着激动,道:“这妖道名叫侯德权,保..定府人,因无意间听到一则民间轶事:许多年前,有一妇人李氏产子时天有异象,便给儿子取名李子龙;于是,他便改名为李子龙,将这则轶事安在自己身上; 来到京师后,凭借幻术手段,借住在军匠杨道仙家中,并通过其关系,结识了宫中内使、长随、太监,其中有,鲍石、崔宏、郑忠、宋亮、穆敬……” 朱见深断然道:“若只结交宫里的人,他能进宫,却万做不到掀起这么大波澜,宫外肯定有人,且还是有钱、有势之人。” “皇上英明!”汪直道,“据那妖道交代,是织染局的韦寒帮他造势。” “抓!”朱见深道,“一定要抓到这个人,还有,文武百官可有人牵扯在内?” “这个……并没有!”汪直摇头道,“奴婢严刑审讯,那妖道也非硬气之人,很快就招了,再然后就翻来覆去的说交代过的事,百官中并无人牵扯其中,他来京师不过月余,想来……” “不,一定有!”朱见深笃定道,“韦寒不过一个内官,能量虽有,却很有限,背后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他没结交,可不代表没有官员参与! 你速去将人抓来审问,顺藤摸瓜,把这背后之人全给朕揪出来。” 汪直恭声应是,心中激动坏了,这次要干好了,再进一步指日可待! 然,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这么快了,背后之人的切割速度,比他办案的速度还要快。 待他拿人之时,上吊的上吊,跳井的跳井……活口不过三五人,且都是小喽啰。 汪直又怒又惧,本是大功一件的差事,硬生生成了天大的罪过。 但,人都死了,他又没能力救活。 只能先将活人抓住严加看管,然后进宫跟皇上请罪。 傍晚, 汪直进宫,战战兢兢地汇报了拿人结果。 朱见深听后先是呆愣,后又失笑,笑声越来越大,乾清宫中笑声滚滚回荡。 “好啊,好……!” 汪直脸都白了,他明白皇上这是怒到了极点,远比掀桌子骂脏更可怕。 差事办成这样,他自觉难赎其罪,只得道: “请皇上责罚!” 笑声依旧…… 汪直以头抢地,浑身直哆嗦,只觉命不久矣。 这回,怕是皇贵妃也保不住他。 刺王杀驾的天大之事,被他搞成这样,他不死谁死? 许久,笑声方才逐渐停歇。 朱见深嗓音幽冷:“汪直。” “奴婢在。” “结案吧!” “是……啊?”汪直惊呆了,震惊皇上居然没有降罪,更震惊皇上竟然……就这么算了。 “结案!” “是,是是,奴婢遵旨。”汪直忙不迭磕头,“奴婢这就去昭狱,明儿个午时三刻亲自监刑。” “嗯,行刑前把案件公开,明正典刑!”朱见深说。 汪直磕头:“奴婢明白,奴婢遵旨。” 朱见深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去了内殿。 好一会儿,汪直才缓缓抬起头,脊背已然被冷汗打湿。 他心惊肉跳地从地上爬起来,定了定神儿,而后快速往宫外赶。 汪直都觉得不真实,皇上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可他哪里知道,朱见深要掀桌子了,不过了的那种。 这也不怪他,换成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必须要施以雷霆手段! ~ 今晚,朱见深没去后宫,连贞儿也没见。 他一个人待在乾清宫,端坐在御案前,书案上,明晃晃写着几行大字。 外廷、内廷、锦衣卫! 外廷苦他久矣,不料,内廷也出了纰漏,且负责保卫他安全的锦衣卫侍卫,亦有严重过失。 三大重要机构同时出问题,他这个皇帝……睡不着! 再不严厉反击,指不定哪天熟睡之际,有人进宫给他来一下子。 这一夜,他没合眼…… ~ 次日。 妖人李子龙勾结宫廷内侍,闯入宫中意欲行刺的大案公之于众。 同时,狐妖夜出伤人,也给结了案。 半晌午,主犯李子龙,从犯郑忠几人,被押赴西市。 午时三刻,明正典刑。 仅一日功夫,天大的案件就盖棺定论了。 中午,朱见深下中旨,升皇贵妃万贞儿之弟万喜,为锦衣卫指挥使;升皇贵妃万贞儿之弟万通,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群臣缄口不言。 又一日后,朱见深再下中旨,升汪直为御马监掌印太监。 群臣心中愤怒,缄口不言。 三日后,朱见深又下中旨,开办西缉事厂,御马监掌印太监汪直,为提督太监。 之所以另设西缉事厂,是因为汪直太年轻了,让他空降东厂厂督,他未必镇得住。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汪直是御马监的人,而太宗规定,东厂厂督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担任。 二者不同属,且他对司礼监也没那么信任了,只能另设! 这次,群臣不得不言。 汪直做站班太监时,就敢将他们拖至午门,不论官职大小尽皆打板子,这要是做了厂督,他们还能好? 奉天殿上,群情激愤。 “皇上已有锦衣卫、东厂,何故再设西缉事厂?” “太祖设锦衣卫,是为监察百官;太宗设东厂,是为掣肘锦衣卫;今皇上设西缉事厂,却是为何?” “一厂一卫相互制衡,乃太宗定下的策略,皇上今日之举,是以为太宗不够英明吗?” 朱见深淡淡道:“众卿可要抗旨?” “……” 中旨是不能抗的,至少不能明面上说。 “臣等只是劝谏皇上,非是抗旨。” 朱见深笑了:“可你们这又是闹哪样?” “……皇上三思!” 群臣拜倒。 朱见深不为所动。 “若皇上一意孤行,请准许臣等致仕还乡。” “可以!”朱见深痛快答应,“想致仕还乡的,回去写个折子呈送上来,朕一并批了。” “……” “众卿可还有异议?” “……” “散朝!” … 第152章 伴君如伴虎 奉天殿上吵的凶,真正请辞的却是一个没有。 今时不同往日,谁都知道皇帝真能说到做到,他们敢请辞,皇帝就敢批。 无他, 传奉官! 这个最初他们不以为然的小事,却成了真正要他们命的手段。 请辞,并不是为了辞官,而是政治要挟,甚至是政治讹诈! 说白了,这就是博弈,但前提是你得能要挟到人家,不然就是个笑话。 这历朝历代的杀手锏,到了大明成化一朝,彻底玩不转了。 这该死的传奉官! 虽说目前的传奉官并不多,可他们明白,只要自己一挪窝,立时就会有很多传奉官,来补上他们的位置。 或许,那些人才干欠佳,但维持朝政运行还是没问题的,离了他们人皇帝照样玩得转,你说难受不难受? 最终,西缉事厂的设立摆上了台面。 他们知道,这是针对他们开设的,但他们无法阻止,在杀手锏被无形化解后,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一条路了。 造反! 开玩笑,这就开玩笑了,大明国运昌隆,造反纯粹就是拉上九族去死。 经此事后,群臣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汪直硬气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晋升速度会如此之快,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厂督,哪一个都是他不敢想的,而现在,他同时兼任。 更重要的是……他今年还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的太监,达成如此成就,大明朝他是头一个,就连偶像三宝太监,在同年龄段时也远远不及他。 就跟做梦一样。 年轻人冲劲儿足,行动力也强,有了施展的机会,自然要好好表现一把。 西厂的组建一天一个样…… 群臣却是叫苦不迭,甚至连最常规的怠政都不敢,怕汪直秋后算账。 他们知道这位小年轻有多虎,真敢往死里弄他们。 七月初。 宸妃诞下一子。 朱见深喜悦。 群臣也看到了缓和关系的机会,纷纷恭贺,甚至还上疏,要皇帝多纳嫔妃,以为宗室开枝散叶,多子多福云云…… 主打一个讨好。 往常都是朱见深低头,这次换他们了,没办法,完全弄不过了。 朱见深还真听劝,很快,选秀女就提上了日程。 但听劝归听劝,对群臣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二皇子的满月宴都没请他们吃席。 ~ 乾清宫,偏殿。 李东阳讲的口干舌燥,然,好学生却一直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见状,他停下来,关心道: “太子可是身体不适?” 连问几句,朱佑樘才回过神儿,轻轻摇头。 “我没有不舒服。” “那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李东阳不急着讲课了,他知道这个状态下的太子,讲的再好也没用,因为听不进去。 “若太子觉得可以说出来,不妨跟微臣说说,”李东阳道,“若不便与微臣说,太子亦可跟皇上,亦或跟淑妃娘娘说,总之别闷在心里。” 朱佑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问道:“先生,父皇又纳妃了。” “啊?”李东阳都懵了,呆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父皇似乎都不喜欢母妃了。”朱佑樘粗短眉毛皱着,郁郁寡欢。 “……” 李东阳不知是纪淑妃向太子抱怨了,还是太子自己为母妃鸣不平,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他这个外臣能点评的。 他只得道:“皇上亦有为宗室开枝散叶之责,这很正常,太子莫要多想。” “好吧。”朱佑樘又是一叹,“可我觉得,有了弟弟后,父皇对我也不亲了。” 李东阳苦笑道:“太子多心了,皇上立你做太子,就是对你最大的亲近。”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现在父皇有了新儿子。”朱佑樘难过的说:“说不定他会改立弟弟做太子呢。” “不会的。”李东阳宽慰道,“长幼有序,国之储君岂可轻言废立,太子不要多想。” “其实做不做太子也没什么打紧,我只是……”朱佑樘瘪着嘴,道:“我就是想父皇能多陪陪我,陪陪我和母妃。” 李东阳有些无奈,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这是皇帝的家事,他就是有断的本事,也不敢断啊! 可为人师,且为储君之师,他要对太子的成长负责。 既是为人师的本分,也是为人臣的本分,国之储君的成长,容不得半分马虎。 他觉得,他有必要跟劝谏皇上一二,给太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李东阳知道今日课程讲了也白讲,便说:“太子,今日就不讲课了,练练字吧。” “喔,也好。”朱佑樘怏怏点头。 两个小太监立即奉上笔墨纸砚,一人研墨,一人铺开宣纸…… 朱佑樘执笔蘸墨,下笔无力。 李东阳眼见于此,心中暗暗叹息,假借三急告退出了偏殿。 他来到乾清宫正殿,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拱手道:“劳烦公公通禀,李东阳求见。” 小黄门识得他是太子老师,倒也客气,“大人稍候。” 言罢,进了大殿。 约莫半刻钟后,小黄门去而复返,道,“皇上让大人进去。” “有劳公公了。”李东阳点点头,迈步进了大殿。 见风头正盛的汪直也在,看样子两人正在谈论公事,他微微凝神,行礼道:“微臣李东阳,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 “谢皇上。”李东阳起身,不着痕迹地瞥了一旁汪直一眼。 “李爱卿见朕何事?” 李东阳忙一拱手,道:“关于太子之事。” 汪直闻言,躬身道:“奴婢告退。” 朱见深颔首,待其退下,才问:“何事?” “回皇上,太子……不开心。”李东阳硬着头皮说。 朱见深一脸古怪,“就这?” “皇上,太子是国之根本,成长途中,微臣只能起到教学作用,真正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只有皇上您。”李东阳拱手道,“太子近些时日状态一直不太好,还请皇上予以重视。” “朕知道了。”朱见深点点头,“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了。” 朱见深却道:“方才看你眼神儿一直往汪直那看,可是对他有意见?” “微臣不敢。”李东阳心中一凛,没料到皇上眼睛这么毒,这都给发现了。 “是不敢,不是没有,对吧?”朱见深呵呵道,“说说。” 对这个李青举荐的人,朱见深还是比较看重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做儿子的老师。 李东阳拱手道:“微臣只是太子侍讲,不敢妄议朝政。” “你食朝廷俸禄,亦是朝廷官员,自有议政之权。”朱见深笑笑,“朕让你说,你有什么可怕的呢?怕朕治你的罪?” 话到这个份儿上,李东阳没办法推脱了,只得拱手道: “微臣对汪公公并无意见,只是……汪公公终究太过年轻,晋升速度太快……呃呵呵…微臣愚见。” 朱见深却是道:“这么说,你是对朕的眼光存疑了?” “微臣不敢!” “那就是对开办西缉事厂有意见了?” “微臣不敢!”李东阳冷汗都出来了,今儿他算是领略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朱见深淡淡道:“是不敢,还是没有?” “微臣不敢,亦没有。”李东阳拱了拱手,道:“微臣以为……皇上开设西缉事厂,十分英明。” “惯只会阿谀奉承。”朱见深脸板了起来。 李东阳很委屈,咋说啥都是错? “那你倒是说说,朕英明在哪里?” “……”李东阳拱手道:“太祖设立锦衣卫是为监察百官,太宗设立东厂,是为制衡锦衣卫,太祖、太宗英明; 然,随着时间推移,一厂一卫的对立也会慢慢松动,甚至会……同流合污。” 李东阳道:“今皇上设西缉事厂,便有效解决了这个问题。” 朱见深笑道,“不见得吧,按照你的说法,只是英明一时,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一样会同流合污。” “万万不会。”李东阳语气笃定,“若西厂势大,则东厂、锦衣卫必定抱团,若东厂势大,则西厂、锦衣卫必定抱团,锦衣卫势大,亦是如此。” 朱见深怔了一下,他设立西缉事厂,就是为打击群臣,还真没考虑过这层,被李东阳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英明。 有了如此相互制衡的生态,以后传之子孙,他亦可安心。 朱见深含笑道:“不愧是神童,却有见识!” 说着,叹了口气,不要脸的说:“满朝臣子,也就你看出了朕之良苦用心啊!” 李东阳忙自谦道:“皇上谬赞了,微臣只是好读史书,总结了些浅薄经验。” “哦?”朱见深来了兴趣,“厂卫独我大明有之,爱卿总结的哪朝历史啊?” 李东阳脸色微变,心中叫苦不迭。 朱见深略一思考,便有了答案:“三国是吧?” “臣有罪!” 李东阳连忙告罪,将两厂一卫比作魏蜀吴,真上纲上线,可是了不得的大罪。 奈何,话已出口,悔之晚矣。 朱见深却是哈哈一笑,并未追究其失言之罪。 李青这厮果然眼光独到,这确是个人才……朱见深道:“去把太子唤来吧。” “微臣遵旨。”李东阳暗暗松了口气,提起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不由再次感慨:伴君如伴虎啊! 第153章 父教子帝王术 “父皇。” “嗯,跟父皇说说,你哪里不开心?” “儿臣……”朱佑樘迟疑了下,问:“父皇,你不喜欢母妃了吗?” 朱见深懵了下 ,哑然失笑:“母妃给你说的?” “母妃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父皇你……没以前喜欢母妃了。”朱佑樘怏怏不乐,“也没以前喜欢我了。” 朱见深不禁莞尔,随即,严肃起来:“你可知皇帝是什么?” “一国之君。”朱佑樘说。 “是啊,一国之君。”朱见深点头认可,道:“既是一国之君,自然要以国事为重,好丈夫、好父亲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好皇帝!” 顿了下,又说:“当然了,父皇还是喜欢你的,也喜欢你母妃,只是公务繁忙,没那么多时间而已。” 朱佑樘反驳说:“父皇有时间,您去万姨娘那里可勤快了,您要没时间,也不会让皇奶奶帮您选妃了。” 朱见深脸一黑,哼道:“啰嗦!” “……”朱佑樘低下头,心中委屈。 “行了,你都七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身为太子要扛起自己的责任。”朱见深淡淡道,“好好学习,才是你当下要做的。” “儿臣明白,”朱佑樘点了点脑袋,希冀的问:“父皇能教儿臣吗?” “当然可以!”朱见深微微一笑,“走,去内殿。” “嗯,好。”小家伙开心了。 ~ 朱见深写下两个大字,道:“告诉父皇,这两个字念什么?” “制衡!” “何为制衡?” “相互制约,保持平衡。”朱佑樘自信的说。 “制衡对皇帝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朱佑樘答不上来了。 朱见深笑了笑,却道:“你是只知其表。” “说白了,制衡对皇帝的意义就是,帮皇帝坐稳皇位,亦是御下手段。”朱见深道,“重点不在制,而在衡,制是手段,衡是目的……” 儿子已有了基础学识,是时候教一些帝王术了。 朱佑樘听得认真,难得父皇有空,他不想让父皇失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听课。 朱见深讲了一阵儿后,道:“有什么疑惑,亦或有想法、问题,尽管说出来。” “父皇,如今大明四海昌平,百姓安居乐业,现在也没什么仗可打了,儿臣以为若要大明更好,只能在文治上下功夫。”朱佑樘说完,小心翼翼地问:“儿臣说的可对?” “不为错!”朱见深点头,“列祖列宗有德、圣明,给大明后继之君打造了牢固的基础,不过……四海昌平,安居乐业这样的词儿,听听也就得了,莫太当真。” 朱见深略带嘲讽的说:“就好比文人花团锦簇的文章,辞藻华丽,看着舒心,却无甚营养。” 顿了下,道:“不可否认,现阶段而言大明需要文治,但在此之前,你首先要考虑的是,重用文臣后,你能否驾驭的住?” “我?” “就一个比方。” “喔。”朱佑樘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诚实道:“儿臣也不知,请父皇教我。” “欲扬先抑。”朱见深道,“早在太祖、太宗时期,他们就开始打压文官,但他们文治方面就差了吗? 并不差!”朱见深问:“你可知这是为何?” “因为太祖、太宗英明。”朱佑樘说了个不会错的答案。 朱见深失笑,道:“因为文官上面有武将压着,而太祖、太宗对军队有着超高的掌控力,这也是他们有大作为的根本所在。” “你记着,若想有作为,必须要做一个实权皇帝!”朱见深说这句话的时候,前所未有的认真。 朱佑樘点头:“儿臣记住了。” “重复一遍!” “若想有作为,必须要做一个实权皇帝!”朱佑樘重复。 朱见深道:“以后每天早起,在心里默念一遍。” “儿臣谨记。” 朱佑樘点点头,又问:“父皇,怎样才能做一个实权皇帝啊?” “看父皇是怎么做的就可以了。”朱见深傲然道。 “那要是儿臣做不到父皇这般,难道就不能重视文治了吗?”朱佑樘弱弱的问。 朱见深给予肯定答复:“不能!” “这样……算不算因噎废食啊?” “你压不住文官,还要重用文官,那才叫因噎废食。”朱见深道,“制衡,国之权衡也,儒家可用,却不可尽信,懂吗?” “儿臣……不太明白。”朱佑樘到底也才七岁,听得有些吃力。 朱见深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儿臣明白了。”朱佑樘道,“皇帝压不住臣子,臣子便没了规矩束缚,他们就会做坏事,是这样对吧?” “嗯,不错。” 朱见深有了笑脸,难得夸奖:“你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这种引导性的教育,远比直接给答案有效。 朱佑樘也很开心,父皇总算是夸奖他了。 … 一堂课下来,也快到了午膳时间。 朱佑樘希冀道:“父皇,中午咱们跟母妃一起吃吧?” “不了,朕去看看宸妃,还有你弟弟。” “好吧。”朱佑樘脸上的笑敛了起来。 朱见深道:“怎么,你又不开心了?” “没,没有。”朱佑樘慌忙摆着小胖手,“父皇去吧,儿臣没有不开心。” “嗯。”朱见深起身道,“寻常百姓家,家中长子都要为家分忧,父母忙时,要照顾弟弟妹妹; 你身为皇家长子,倒也不用你照顾弟弟妹妹,但,争宠可就不对了。” 朱佑樘脸上一热,讪讪道:“父皇说的是,儿臣知错。” “这还差不多。”朱见深嘟哝了句,终是不忍打压过甚,道:“中午跟你母妃一起吃吧。” “哎,好的,谢谢父皇。”朱佑樘开心许多,“儿臣恭送父皇。” ~ 宸妃已坐完月子,正在床边给儿子读书听,刚满月的儿子哪里听得懂,但她不管。 什么叫耳濡目染,这就是了。 她知道机会不大,但她想努力一下,实在是……收益太大了。 儿子睡熟了,她声音小了些,依旧没停,直到奴婢汇报说皇上来了,她才放下书。 刚走没两步,朱见深就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朱见深心情不错,“儿子睡了?” “睡了。”宸妃点点头。 奴婢们一听这话,还以为皇上想干点儿什么,不着痕迹地退出内殿。 朱见深走上前,看着熟睡的儿子,嘴角露出久违的慈父笑。 前两个儿子过早夭折,三儿子的成长他参与不多,对这个新儿子,他很爱惜。 “睡得真香……”朱见深伸出食指拨弄了下儿子的小脸蛋儿,忽见床头的《春秋》,他不由失笑。 “他现在任嘛不懂,你这是……做无用功罢了。” 朱见深这段时日常过来,自是知道宸妃的所谓早教。 宸妃却道:“试试嘛,万一有用呢?” “你呀……”朱见深苦笑,宸妃想的什么,他如何不知? 不过,他并未打击她,一来,宸妃有些想法很正常,且她又没明说;二来,他也想给太子一些危机感,不让其太过顺遂。 他做太子时吃过的苦,也想让下一代体会一下,如此,更有利其成长。 谁让他是太子呢。 未来的接班人,多磨砺磨砺很有必要。 宸妃问:“皇上,昨儿你说给儿子起名来着,可想好了?” “朕想想哈。”朱见深脸上一热,陷入沉思,不过这次他没什么压力,又不是给太子起名,只要按照祖宗家法,差不多就成了。 不到半刻钟,他就有了答案。 “杬,意义优美,寓有豁达之意,有乔木便以杬为名,望他能茁壮成长。”朱见深说。 宸妃欢喜,觉得比‘樘’字好听。 “谢皇上赐名。” 朱见深好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朕给自己儿子起名,还要你谢?” “臣妾…开心嘛。”宸妃讪讪一笑,忙道:“快到午膳时间了,皇上不妨在臣妾这儿用膳吧?” “也好。”朱见深点点头,伸手又摸儿子。 宸妃心花怒放,“皇上先陪佑杬,臣妾去让人准备。” 不知是朱见深手重了,还是婴儿睡饱了,宸妃前脚刚走,小家伙儿就醒了,睁眼看到老子那张黑胡子大脸,顿时哇哇大哭。 “别,别哭!” “……” 婴儿确实不哭了,不是他听话,而是老子的手摁住了他口鼻。 朱见深捂了片刻,忽的醒觉这样不好,便松了手。 手一松,婴儿继续大哭,朱见深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来人,快来人……” 所幸宸妃听到动静,很快回来,抱起儿子晃了一阵儿,婴儿便不哭了。 朱见深有感而发:“术业有专攻啊!” 宸妃:“……” … 午饭后,朱见深又多留了一阵儿才离开,刚到乾清宫,汪直就来求见。 小年轻火气旺,见西厂组建的差不多了,就想拉出去溜溜,办个大案让皇上看看他的能力。 对此,朱见深当然支持,他开办西厂就是为了震慑群臣。 “只要证据确凿,无论是谁,尽可拿办!”朱见深道:“有朕给你撑腰,放开手脚。” 汪直热血沸腾:“奴婢遵旨,定不让皇上失望!” … 第154章 李青回大明 汪直带着一路人马出发了。 他没有在京查案,而是去了地方,这也是朱见深的意思。 朱见深不想压得太凶,虽说他有传奉官备用,但那只是不得已的备案,能不把人逼急,他也不想把人逼急。 不过,西缉事厂就是为对付群臣而设立的,案子一定要办,且还要办出个大案来。 只是现阶段先不给京官施压罢了,朱见深依旧稳健。 毕竟……刀不砍在自己身上,都不会有切肤之痛。 事实也确如朱见深所料那般,群臣见汪直走了,虽心有不满,却也没太大反应,朝政依旧平稳运转。 只不过他们谁也没想到,汪直会办出一个惊天大案出来。 ~ “厂督,咱们去哪儿?” “福..建!”汪直显然已经有了具体想法,道,“朝中必定有人密切关注我们的行踪,一定要快。” “是!” 汪直不过十六岁,却已是太监中金字塔的存在,傻子都能看出这位公公的持久度——太监普遍能活。 所以,选拔进西厂的这些人,并未因他年轻,而产生轻视情绪,反而更加恭敬、讨好。 当然,汪直的权势也凌驾于东厂、锦衣卫之上,因为他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 汪直除了西厂厂督的身份,还执掌着兵权,皇城禁军护卫也在其管辖范围之内,这是一股极强的势力。 一个年仅十六的人,拥有如此大的势力,且帝宠无以复加,手下人自然卖命。 跟着有前途的人混,才能有前途,是最浅显,也最朴素的道理。 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福..建。 … ~ 日本国。 经过两个月的经营,李青不仅彻底掌控了周围数十村落,同时,实力上也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嫡系精锐,加八十九等武士,共计两百人,被他编进一个队伍,这两百人全副甲胄,手持上等包钢武士刀,战力之强,绝对傲视整个日本国。 同时,三百人的预备队经过两个月训练,战力呈几何倍数上升,此外,李青又从矿工中选拔了一百人、在城中、周围村落招募了四百余人,作为新预备队,整日训练。 此时,他手上的兵力已然过千。 这个兵力跟之前的上山野相比,还要少一些,但论战力,即便是李青不出手的情况下,两个上山野也未必是他对手。 因为李青手下的这些武士,不仅装备十分精良、训练有法,而且待遇不是一般的好; 更重要的是有上升通道,只要立功就能晋级,在这种制度下,他们的进取心,被整个调动起来。 就连井上三郎都忍不住摩拳擦掌。 “大神,武士们都饥渴难耐,打吧。” “再等等。”李青道,“我要先去大明一趟,等我回来再说。” 听到这话,不仅井上三郎一头雾水,村上匠也是大感不解。 二人劝道:“大神,眼下咱们正是发展的重要阶段,你怎可离开呢?” 李青是这支军队的灵魂,即便抛开那恐怖的战力,李青的作用也超级大。 队伍中有他跟没他,有着云泥之别。 “我不会离开太久,最多三个月就回来。”李青安抚道,“待我回来后,就带你们大杀四方,到时候,细川氏那个级别的势力,咱们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成?” “不是,大神您这个时候离开,武士们如何安抚?”村上匠焦急道,“三个月太久了,武士们甚至连一天都不想多等; 用汉人的话说,三个月太久,只争朝夕!” “……汉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我必须要回去,这个没的商量!” 接着,他语气缓和下来:“你们俩一文一武,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都是要干大事,有大成就之人,这点儿事都没信心做好?” 两人闻言,心中好受许多,也激动起来,只是对于李青的离开,仍是顾虑重重。 村上匠道:“大神,不光是武士们那儿,细川氏前两天已经来试探过了,咱们虽给搪塞了过去,但得到消息的细川家族肯定不甘心,要么再来招揽,要么可就要开战了啊!” “是啊,”井上三郎附和,“细川家族的势力极其庞大,大神你不在,我们真的心里没底。” 李青想了想,道:“这样,他们再派人来,就好吃好喝好招待,人尽可能地留久一些,不同意,不拒绝,拿钱砸对方派来的使者。” 顿了下,又道:“细川氏轻易不会大张旗鼓地对付咱这支不显眼的势力,幕府将军名下,不是有四大势力嘛,细川氏并非霸主。” “若是他们真来打呢?”井上三郎问。 “那就打!”李青道,“来人不会太多,咱们还是守城的一方,没什么好怕的,难道你对咱们得武士没信心? 别忘了,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大名。” 井上三郎脸上一热,不再多言。 李青又看向村上匠,道:“虽说要做打的准备,但我没回来之前,能不打,还是尽量不打为好,尽可能的保存实力,等我回来。” “是!”村上匠郑重点头,“外部交涉方面,小人尽最大努力。” “嗯。”李青点了点头,道:“武士们那儿,我待会儿亲自去解释一下,我的神功突破在即,要大概三个月时间,你俩可别给我说漏了。” 二人听李青如此安排,紧张的心情放心许多,躬身应是。 ~ 李青安排完一系列事宜,带了几个心腹做水手,便出发了。 为了节省时间,他挑了一条最近的路线,在大明福..建登岸。 他这么急着回去是有考量的,眼下他有了根据地,且也有了一定武装,马上就要大干一场,彻底将日本国的现有格局打破,致力于让其陷入战争怪圈,并让其逐渐放弃生产,以购买大明商品为主。 潜移默化地让他们沦为大明的矿工,为大明输送金银,以换取战争所需物资。 在此之前,他首先要让大明朝廷扩大生产,不然,这么大的需求量,仅是民间走私可远远供不上, 且,李青也不想让那些富绅把便宜得了去。 李青有航线图在手,一路十分顺利,用时半个多月便抵达福..建。 他让几人原路返回,一个月后再来这里等他,随后就再次上了路。 李青一个人赶路,那还是挺快的,仅一夜的功夫,就来到了建宁。 疾行了一夜,他饥肠辘辘,便就近找了个酒楼,准备大搓一顿恢复一下体力,然后,再去弄匹马骑骑。 他是跑的比马快,但,累啊! 再说,他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并不用太赶,以他的赶路进度,不需半月就能抵达京师。 李青在靠窗位置坐下,将酒楼里的招牌菜统统点了一个遍,然后品着酒楼赠送的茶,望向窗外看风景。 ‘还是大明好啊……’ 李青舒了口气,在这片土地上,他的心就很踏实,很温馨,就像是浮萍扎了根。 想到之前他自己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李青不禁苦笑。 这才刚开始,他就失去了游逛世界的兴趣儿。 不过,有些事跟兴趣儿无关。 “菜来喽……”酒楼小厮拖着他那招牌式的长音,端着木盘开始上菜,“客官请慢用,后面几道硬菜马上就好。” “嗯。”李青抄起筷子尝了一口,顿时露出享受神色,不禁发出感慨:“还是大明的菜好吃啊!” 小厮闻言,好奇道:“客官是从海外来的?” “呃……”李青自知失言,正想找个托词糊弄过去,却忽闻窗外喧哗。 他顺着窗户往下看,楼下清一色厂卫打扮的人,从楼下走过去,个个凶神恶煞。 李青不禁皱眉,问道:“伙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小厮擦了擦手,没继续之前的话题,眉飞色舞地说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些可都是京师来到官儿,听说……叫什么西集市场,名儿听着跟菜市场似的,却是很厉害呢,一来,就对上了杨家。” “杨家?”李青问:“哪个杨家?” “就是建宁卫指挥使杨大人的杨家啊!” 见李青还是没听懂,他又道:“四朝元老杨荣杨大人,客官总听说过吧?” “杨荣……”李青恍然,问道:“是杨家犯了什么事儿吗?” “嗨~犯事儿不是很正常嘛,青天大老爷有几个啊。”小厮有些幸灾乐祸,“这位杨指挥使可不是啥好人,没少干坏事儿,祸害了不少人命呢。” 李青闻言,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就没人管管?” “谁敢管啊,杨家都牛了好几代人了,人家在京师有人呢。”小厮道,“不过这回,可算是有人管了,这个西集市场,还挺厉害呢。” “小二,上酒!”邻桌有客人招呼。 “来啦。”小厮赔了个笑:“客官您慢用,后面几道菜马上就好。” 李青‘嗯’了一声,再次望向窗外,喃喃自语:“西缉事厂……大明什么时候又有个西缉事厂了?” 他才离开多久,大明就又冒出一个新势力,这让他很不舒服。 朱见深,你可别瞎搞啊! 第155章 永青侯,你别搞了 厂卫,朝廷鹰犬也。 准确说,厂卫是皇帝一人的鹰犬! 鹰犬当然有用,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鹰犬既是皇帝的眼,又是皇帝的剑。 但,鹰犬过多总归是不好的,它若疯起来四处乱咬人,其危害比之贪官污吏,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锦衣卫,一个东厂,已经足够了,如今又冒出个西缉事厂,显然不是好现象。 官僚机构冗员浮杂对江山社稷有害,厂卫冗员复杂也是祸害,为了清理一个祸害,制造另一个祸害,这显然是个昏招。 李青轻叹,本来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也没了滋味…… ~ “督主大人,建宁卫指挥使杨晔不知所踪,整个杨府翻遍了,都没找到他。” 汪直微微一笑:“无妨,他跑不了。” 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一大家子数十口人,杨晔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时代,无论善恶之人,都有着极强的宗族观念。 就算是人人都瞧不起且被逐出家谱,还不能葬入祖坟的太监,大多都还对家乡、宗族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何况是正常男人。 汪直不怕杨晔跑,他知道对方跑不了,也不会跑。 “控制起来,先不要拿人,收集人证物证。”汪直说道,“皇上说了,办案要证据确凿,咱可不能给外廷留下把柄。” “督主大人,咱们人证物证都有了……” “继续收集,越多越好。”汪直哼哼道,“杨荣作为三杨之一的顶级权臣,在永乐朝就大放异彩,正统朝前几年更是达到了权柄巅峰,他在外廷心中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的高; 杨荣跟杨士奇不同,杨士奇晚年被永青侯搞得晚年不保,杨荣却因及时致仕还乡,且刚好赶在永青侯入朝时病故,名声得以保全; 三杨之中,现在就属杨荣这一脉的声势最大,要是把他拉下马来,外廷最后一块遮羞布……啊~哈哈……” 汪直得意笑道:“皇上定然开心。” 他深知皇帝要什么,更明白这西厂组立后的第一战有多重要! 这一战若是打好,西厂必将凌驾于东厂、锦衣卫之上。 他们办不了的案,西厂能办,他们不敢拿的人,西厂敢拿! 就凭这个,西厂便是独一档的存在。 汪直年轻气盛,如此年纪就坐上了其他太监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位置,自然不甘寂寞。 当然,这还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的梦想是跟偶像三宝太监那般,建功立业! 他相信,他能做到,因为他还年轻,他有很多时间。 汪直定了调子,仍是觉得不放心,又吩咐道: “去,着一支小队去京师汇报咱们的办案进展,杨家在地方横行霸道数十年,京师又岂会没有人,不排除杨晔是去京师打点去了,咱们可不能让其抢了先机。” “是,督主。” 汪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懒洋洋道:“都给咱家打起精神,一只蚊子也不能进去,亦不能出来。” 说罢,便带着几个心腹,往他下榻的酒楼走去…… 不料,刚转过一条街,就被一年轻人给堵了。 “你就是西厂厂督?” “你是谁?”汪直皱眉。 ‘锵锵锵!’番子抽刀,将督主护在身后,只等督主一声令下。 李青没在意这些个人,只是盯着汪直轻声自语:“这也太年轻了吧,满十六了吗,那混蛋咋想的……” “你究竟是何人?”汪直再次发问,却并未让属下拿人,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眼前这人不好惹,很不好惹。 但他又实在想不出,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地儿……貌似也没有藩王就藩啊?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李青问。 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太足了,根本不是汪直这种刚得权势的人能比的,就连几个番子都感觉出来了,不敢贸然出手。 “与你何干?”汪直终是年轻气盛,虽心里没底,却不失气场。 李青哂然一笑,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拿人拿赃,莫要扰民,不然,你得不了好。” “放肆,本督办案……” 话没说完,却见年轻人转身就走。 “督主……?”几人看向汪直。 汪直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走吧,犯不着跟一个小民一般见识。” 他实在摸不清李青底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这人极大可能是杨晔给他下的套,用激将法激他,就等着他往里钻呢。 汪直哼道:“不管他了,这是杨晔给咱下的套,真抓了此人,杨晔定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他是年轻,却不傻。 贵妃娘娘的多年教导,并不是做无用功! 他如何不知,这次跟外廷彻底开战,会带来多大的阻力。 那群人可都眼巴巴等着他犯错呢。 汪直暗暗冷笑:真以为咱家年轻气盛,受不得激?咱家是要干大事儿的人! “传本督令,所有人都不得以任何形式扰民,不要留下一点儿把柄,待差事办好了,个个有赏!” …… ~ 京师,连家屯。 李青再次回到小院儿,由于之前离开时都没打扫,如今已是彻底荒废,不仅到处都是蜘蛛网,且杂草丛生。 火红柿子由于没有及时采摘,坠落一地,已经烂掉了。 深秋的风袭来,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 李青愣怔良久,打来一盆水,清洗树下那积了厚厚一层灰的躺椅,清洗后才发现它已然腐朽了。 没有人来护理,时间的力量太强大了。 走进客堂,蜘蛛网更是猖狂,一张接着一张,光束从窗口照射进来,尘埃沉浮,形成了丁达尔效应。 很好看。 李青盯着看了许久…… 房子,还是要住人啊……李青苦笑。 李青没有破坏这些蜘蛛网,只是走进一旁厢房,就着不再光亮的铜镜,开始了他的伪装。 永青侯…… ~ 皇宫。 近些时日很平静,但在这平静下,却是暗流汹涌。 朱见深精神高度集中,随时准备迎接暴风雨,不过,表面上他很悠闲,亦或说很快活。 周太后鼎力支持儿子的造子大业,似是出于弥补之前犯下大错的心理,她一口气给儿子选了十个貌美女子。 朱见深照单全收,且都进行了册封,整日快活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群臣。 只要皇帝不搞事情,他们这群人一向都欢迎。 不过,他们也没放下警惕,毕竟……汪直下地方了。 现阶段地方上还未有大消息传来,他们也不好有动作,只能静观其变。 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求什么了,只要尽可能的保持现状就好,因为,弄不过皇帝了。 清早,天还不亮。 朱见深便下了宸妃的床,上早朝的时间到了。 宸妃忙跟着起来,帮他整理着常服,跟个贤惠的小妻子似的,这些日子她时常得到宠幸,幸福极了,此时,俏脸还有余韵荡漾。 “皇上,好了。” “嗯…”朱见深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昨夜你也没睡好,再去补个觉吧,母后那今儿别去请安了,回头朕跟她说一声便是。” 宸妃心中欢喜,嘴上却说着:“臣妾不要紧的,跟母后请安后再补觉也不迟,皇上日理万机,就别再为臣妾跑了。” “呵呵……”朱见深抬手捏了捏她下巴,“那行吧,对了,别再跟佑杬念什么书了,莫拔苗助长。” “是,臣妾记住了。”宸妃乖巧点头,皇帝夫君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心花怒放。 不只是宸妃,换成任何一个妃子都是如此。 皇帝很忙,女人也很多,又有一个万贞儿占大头,均摊下来,这些妃嫔一年中也得不到几次宠幸,更别说关心了。 最典型的莫过于王皇后,就当初跟吴皇后一起进宫时,得到了一次宠幸,都守十余年活寡了。 宸妃现在的受恩宠程度,除了贞儿,已是无人能及,包括太子生母纪淑妃。 但万贞儿没儿子,她有! 而且论长幼,仅次于太子。 她觉得自己前路光明。 “皇上快去吧,莫耽误了朝政,臣妾也要去跟母后请安了。”宸妃表现的贤惠又孝顺。 朱见深又冲着镜照了照,整理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这才打着哈欠出门赶往前殿。 来到奉天殿,坐在龙椅之上。 群臣行礼参拜,朱见深如往常一样说着固有台词:“众卿平身。”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但他又觉得今日有所不同,貌似…… 多了个人。 很快,他就发现多了谁了。 待看到那个已年入花甲,奔着古稀之年的老人时,他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朱见深使劲儿揉了揉眼,再去看…… 可不就是那个混账……那个三朝肱骨之臣的永青侯,李青嘛。 哎呀呀! 朱见深登时就不困了,立即道:“永青侯何时来京的啊?” “昨日。”李青出班道,“闲着无聊,回来看看。” 群臣:“……” 你丫能不能痛快点儿,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行吗? 别搞了行不,俺们都一把年纪了,可吃不消你这样搞。 话说,这厮身子骨是真他娘的好,都这岁数了还精神抖擞,跟年轻小伙儿似的,真的是…… 苍天无眼啊! 第156章 大明未来趋势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朱见深心情大好,笑声爽朗:“下野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还好,很充实。”李青微笑点头。 “嗯……一会儿下了早朝,不急着走,咱们君臣二人好好喝一杯。”朱见深毫不掩饰自己对李青的倚重。 奉天殿这个权利场上最神圣的地方,却成了君臣二人唠家常的场所。 但满朝文武无一人跳出来说什么。 李青很讨厌,却也有大贡献,有太多证据佐证,他们无法昧着良心说话,更是不敢招惹这煞星。 忍忍就过去了,毕竟……李青都这岁数了,已然蹦跶不了多久,没必要在这节骨眼儿上跟他……跟自己过不去。 两人唠了好一会儿,直到李青提醒,朱见深才想起这是朝会,然后才进入流程。 …… 下了早朝,君臣二人出了奉天殿,往乾清宫走。 “皇上又设立了西缉事厂是吧?” “这你都知道了,消息还挺灵通的嘛。”朱见深笑呵呵地点头,道:“既然先生不甘寂寞,不妨继续为大明发光发热吧。” 李青给了他一个白眼,哼道:“你倒挺会做生意。” “哎?这怎么会是生意呢?”朱见深佯装不满,“朕欲与卿再创大明辉煌,先生显然尚有余力,他日青史留名……” “以我现在的功劳,貌似也能青史留名吧?”李青打趣。 “这倒是。”朱见深讪讪一笑,“不过,你要留在朝廷,更能浓墨重彩。” “你知道的,我并不看重这个。”李青摆摆手,“还是说说西缉事厂的事吧!” 朱见深略显失望,点头道:“朕设立西缉事厂,也是无奈之举,前些日子宫廷发生了一起案子……” 来到乾清宫,李青也弄清楚了经过,明白事出有因,心中的不满也减轻许多。 “事急从权,再设一厂倒无可厚非,不过……这终究不是妥善之法。”李青叹道,“若他日西厂也出了问题,你难不成还要设立个南缉事厂,亦或北缉事厂?” “那不会。”朱见深摇头,引用之前李东阳那套说词,予以解释。 李青不由苦笑道:“那你可有想过,厂卫冗员浮杂的危害?” “这个……” “大道至简。”李青说道,“无论任何事物,都是越简单越好,太祖时仅有一个锦衣卫在,不还是照样办事?” 李青叹道:“你认识到了官僚机构臃肿的危害,就没意识到厂卫臃肿带来的祸害吗?” 朱见深有些不悦:“朕安全都受到了威胁,还管得了那些?” “我又没让你现在撤除,办完了事,就解散了吧。”李青道,“太监权势过于庞大,也不是个好事,汉唐都有例子在前。” 缓了口气,又道:“诚然,大明的太监权势远远比不上汉唐,可若一直大力扶持,你又敢保证未来的大明太监,不会达到那个高度?” 朱见深沉默。 良久,点头道:“朕天命到来之前,会妥善处理好,不会给后继之君留下隐患。” “如此最好。”李青颔首。 朱见深听劝,且继承了祖宗的优秀政治基因,甚至青出于蓝。 这也是让李青很看好,很放心,亦很省心的帝王。 即便放手不管,李青仍觉得朱见深会做的很好,这么多年下来,朱见深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这是个可以散养的帝王! 珍酒佳肴送来,君臣二人边吃边聊…… “日本国未来会有大变故,大明朝廷可以加大贸易力度。”李青放下酒杯,如此说道。 朱见深提起玉壶帮他斟上,诧异道:“先生怎知这些?” 李青沉吟了下,说:“我就在日本国。” “啊?” “现在的日本国室町幕府势微,各地大名将军心思活络,下克上的例子屡见不鲜……” 李青简单说了下日本国的现状,又道: “大明蓬勃了上百年,有开海带来的繁荣,有引进新作物带来的人口兴旺,但这种向上的发展态势,终有一天会减缓,停滞,甚至倒退。” “这非人力能够阻止,即便大明的后继之君尽皆贤明,依旧改变不了。”李青轻叹,“如今大明人口已是历朝之最,且还在继续兴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资源终究会到不够分的那天……” 朱见深沉吟道:“所以,要从其他地方汲取?” “不错,这是唯一的办法。”李青抿了口酒,继续说道,“之所以挑中日本国,一是因为那里有政治土壤,二是那里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白银,这个对我大明来说,太重要了,金钱永远是调动百姓的最好驱动力。” “不是还有宝钞吗?” “不一样。”李青断然道:“宝钞有着超强可复制性,这也注定它的认同感没有金银强,且宝钞已经出现过信用危机,一旦大规模印钞,民间必然不认账,这个之前已经验证过。” 李青道:“可金银不同,宝钞泛滥会导致民间改用金银交易,但金银泛滥,除了会造成物价上涨,并不会出现货币危机; 一来,金银的不可复制性,不会让百姓产生抵触心理,二来,百姓找不到金银以外更好的货币了。” 朱见深陷入沉思。 老朱家的人普遍对经济不太在行。 李青只得换个说法:“你认为朝廷拿着大把印刷的宝钞发放俸禄,跟拿着大量白银发放俸禄,哪个令官员更喜欢?” “那肯定是真金白银啊!”朱见深不假思索。 被李青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同样是钱,金银的认可度比纸钞更容易让人接受。 毕竟……宝钞的本质是纸,而金银却是贵重金属。 想明白这点,朱见深既是钦佩李青的前瞻性,又是感动李青的付出。 原来李青并未享受生活,而是开启了新一轮的奋斗,更为艰苦的奋斗。 他都六十好几的人了……朱见深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 “先生,你别再奔波了,朕让其他人……” “不行。”李青打断他,“日本名义上是大明的藩属国,朝廷干涉其内政,会造成其他藩属国的严重恐慌,这万不可取。” 朱见深长叹:“可你这身子骨……唉,朕是怕你客死他乡,无法落叶归根啊。” 李青对大明的贡献这么大,朱见深不想辜负他。 “你能有这个心,我就很欣慰了。”李青笑着说。 朱见深:“……” 这话,就跟长辈说教不成器晚辈的语境一样。 “去多久了?”朱见深问。 “没多久,不过半年而已。” 朱见深见他酒杯空了,提壶斟酒,“进展如何?” “还可以,已经割据一方,有了千余武装。”李青举杯就唇,一饮而尽,“这次回去后,我准备干一票大的。” 朱见深有些无语,又有十二分的敬佩。 这看似吹牛的话,到了李青这儿,却很容易实现,有能力的人,到哪儿都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不过,他更不舍李青离开了。 “先生,要不你还是留下吧,朕想其他办法。”朱见深说。 李青敲了敲桌子,“斟酒。” “……”朱见深又给他斟了一杯,“少喝点儿。” “我身体好着呢。”李青又是一口闷,感慨道:“还是大明的酒好喝。” 朱见深闷闷道:“好喝你还往外跑。” 李青皱眉:“你咋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你……”朱见深震怒,“李青!” “咋?” “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李青无语:“离了我你又不是过不下去……呃,我咋也跟你学上了。” 他摇头失笑,换了个语境:“皇上英明神武,我在不在朝你都玩得转,自然要利益最大化。” “……这次回来待多久?” “待不了多久,顶多五六日。” 朱见深眉头一拧:“有必要这么急吗?” “那边刚站稳脚跟,我不能在这儿久留。”李青道,“要不是回来跟你说这事儿,我现在应该都跟人干上了。” 朱见深:“……” “这段时间常来宫里,陪朕聊聊。” “成。”李青答应的干脆。 朱见深脸色这才缓和,哼道:“这还差不多。” “对了,朕又有儿子了。” 你有儿子,关我屁事……李青呵呵:“恭喜。” “你这态度……朕很不喜欢。” 李青无奈:“那要不,我给你包个红包?” “你……天地君亲师,天地君亲师懂不懂?”朱见深对李青哪哪都满意,就是看不惯他这态度,“你有把朕当君吗?” “服了都……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李青没好气道,“我已经很累了,别无理取闹行不行?” “朕无理取闹?” “……这画风不对。”李青忙道,“咱还是换个话题吧。” “你换!” “……西厂厂督太年轻了,你怎么用一个毛头小子呢?” 朱见深讶然道:“这你都知道?” “我见过他了。”李青道,“这次我在福..建登岸,恰巧遇到他办案。” “这样啊……”朱见深恍然,解释道:“汪直这人年纪不大,却有股子狠劲儿,朕就看中他这点。” 接着,他问:“办的谁啊?” “杨荣!” 第157章 这个李先生教的更好 “杨荣……”朱见深怔了下,“杨家?” 李青点头:“是你授意的吧?” “这还真不是,朕只是让他下地方查办不法官吏,并未给他明确旨意。”朱见深笑道,“不过他上来就对准了曾经风光无限的杨家,朕还是很满意的。” 顿了下,“杨家有不法之举,对吧?”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李青摇头,“听当地人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据说闹出了数十条人命。” 朱见深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哼道:“那可要严惩了,只要证据确凿,朕绝不姑息。” “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样可有不对?”朱见深反问。 “那倒不是,”李青幽幽道,“国有国法,真若祸害数十条人命,当然要严办,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要跟文官集团彻底撕破脸?” 朱见深哼道:“自妖人李子龙的案子发生后,就无调和余地了,不是朕要撕破脸,是他们先不安分的。” “行吧。”李青没有再说什么。 从长远的角度出发,朱见深这样做有利于江山社稷,但,也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阵痛。 大明太大了,惯性的势能太强,绝大数国策在施行之初,都是负面影响大于正向收益。 无他,只要是破坏现有规则,都会出现不良反应。 但不是说,出现不良反应就是坏国策,恰恰相反,很多有为的帝王,都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无论是清理官僚机构冗员,还是规范、整顿文官集团,对大明都是有好处的,且好处很大。 只不过在做这事的时候,会影响到朝政,甚至民间。 李青叹了口气,道:“从大局来看,君臣斗争是很有必要,但这个度你要拿捏好,尽量兼顾一下国政。” 朱见深含笑点头:“这是自然,不过肯定会有影响,可话说回来,朕把这件得罪人的事做了,后继之君也能轻松点儿不是?” “这倒是。”李青打趣道,“不过你这名声,可能就要差一点儿了。” 朱见深默了下,叹道:“或许吧,但朕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朕之一朝,不会因为一些笔杆子抹黑而蒙尘。” 李青意外的没有打击他。 平心而论,只要朱见深不作妖,照此发展下去,他的功绩可以说除了太祖、太宗,独一档的存在。 其他不说,就光清理官僚冗员这一项,就无形中解决了大明太多问题。 经历了上百年发展,大明官僚机构已经到了十分臃肿的地步,是时候换换血了。 不过,阵痛是肯定的,且朱见深名声也注定好不了。 因为……他遭人恨! 可后继之君却能享受到他带来的福利,百姓亦是如此,官员机构臃肿,受害者不仅是皇帝,更是百姓。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怎么算,李青都觉得很划算。 酒过三巡,朱见深有些微醺,“先生,这个人口问题,要不要稍微限制一下?” “不用。”李青道,“随着发展,百姓会自发顺应大趋势,现在人口暴涨的厉害,是因为食物富裕,到时候不富裕了,甚至变得紧张的时候,人口增长也会随之减缓,减少。 人为干预并不可取,且还会滋生一系列问题。” 李青认真道:“只要在清理冗员、改土归流、发展水师这几个大方向做好,你便是继太祖、太宗之后的第一人,至于其他方面……能不折腾尽量不折腾。” “当真?” “当然,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且随着历朝历代的发展,早已形成了一套独有规则,人人奉为真理,顺应时代潮流永远不会出大错。”李青反问,“你莫非以为,能凭自己一己之力,改变华夏数千年演变而来的运行规则?” 朱见深脸上一热,强行挽尊:“朕可没那么说,朕的意思是……做好这几件事,真能直逼太祖、太宗?” “虽不及,亦不太远。”李青点头。 “比仁宗、宣宗还……” “你咋话那么密?”李青不爽,“今日就到这儿吧。” “别啊,朕这才刚进入状态。” “不批奏疏了?” “这不是还有大把时间吗,再喝一会儿……”朱见深嘿嘿笑道,“朕睡个回笼觉再批都不耽误。” 李青撇了撇嘴,道:“还是喝茶吧。” “也行。”朱见深不挑,喝酒的目的并不是为喝酒,而是为聊天。 微醺后,喝点儿茶也不错。 酒菜撤下,两人改喝茶,继而开始谈论跟日本国的贸易之事。 对赚钱,朱见深很上心。 钱这个东西谁不喜欢啊? 期间,李青说了富绅跟日本国的走私之事,朱见深倒不奇怪,表示会让汪直去查办。 就着这个话题,李青顺便了解了下汪直这个人。 待听闻是贞儿调教出来的,他稍稍感到安心。 万贞儿对朱见深的感情毋庸置疑,她本身的水平也很在线,汪直虽说年轻了些,但,也正是因为年轻气盛,这把刀才足够锋利。 李青从不是迂腐之人,待确认汪直好用后,便也不再纠结。 只是道:“用完记得收刀入鞘!” “先生放心,朕都做这么多年皇帝了,又岂会不懂这层道理。”朱见深笑着点头,“对了,太子就在隔壁,要不叫来给你看看?” 李青哑然失笑:“看什么?让我给他算一卦?” “……朕是让你教他些东西。”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无语的说:“你还真把自己当道士了啊?” “我本来就是啊!” “……啊行行行。”朱见深懒得跟他掰扯,扭头朝外面道,“来人,去唤太子过来。” “是。”外殿的小黄门应了声,脚步逐渐远去。 李青有些无奈:“你是真见不得我闲着一会儿啊!” “都是为了大明嘛。”朱见深没皮没脸的说,“拢共就在京五六日,朕还不得物尽其用,这几天你多教教他,在朕看来,别人教十年,也不及先生教一天啊!” “行了,别跟我戴高帽儿了。”李青好笑摇头,“对了,太子是你带着的对吧?” 朱见深点头:“就给他请了三个老师,内廷一个,文官一个,武将一个,帝王术这块儿,朕已经有意培养了,没看他上课的地方都在隔壁吗?” “那就好。”李青点头。 对这个很可能就是弘治的孩子,他还是比较上心的,奈何他对弘治了解着实有限,除了知道他修仙,他专情,再有就是中兴之主了。 不过,现在的李青,对中兴之主这个称号是持怀疑态度的。 因为文臣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皇帝歌功颂德,且被妖魔化的成化帝,显然是个有为的君主。 这不是因为有了他,朱见深才如此,事实上,在近几代帝王中,朱见深反而是他帮助最少的皇帝。 李青觉得即便没有他,朱见深也不会太差。 但就是这样一对父子,史书评价却是呈两极分化,李青不得不怀疑,其中有着不可为人知的猫腻。 不多时,小黄门领着一个孩子进来。 李青瞥眼望去,许久不见,这孩子长高了一头,白白胖胖的,倒是极为喜人。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朱见深挥一挥衣袖,小黄门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朱佑樘起身,看向李青。 他隐隐有些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这位是李先生。”朱见深介绍道,“往后几日,他就是你的老师了。” 李青只是拱了拱手,都未起身:“见过太子殿下。” 朱佑樘打量着他,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咱们以前在安乐堂见过。” “太子记性不错。”李青颔首。 朱见深没在意李青的无礼,他都习惯了,招招手,道:“佑樘,过来坐。” “是,父皇。”朱佑樘走上前,挨着父皇坐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李青。 “父皇要给儿臣换老师吗?” 朱见深道:“你不想换?” 朱佑樘小声道:“李先生教得挺好的。” “这个李先生教的更好!” 朱佑樘低下了头,有些不开心。 李青好奇道:“哪个李先生?” “哦,就是李东阳。”朱见深解释,“这不是你推荐的吗,你都给忘了?” “是他啊。”李青点点头,看向朱佑樘,“皇上不是给你换老师,我这是临时的,教不了你几天。” 顿了下,“你要不愿,那就算了。” 朱见深恶狠狠看向儿子:你小子说话给我注意点儿,老子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让这厮同意。 朱佑樘读懂了父皇的意思,忙道:“愿意,能让父皇看中,先生定是大才。” “小家伙儿嘴还很甜。”李青忍俊不禁。 父子俩:“……” 又喝了一会儿茶,朱见深酒意也醒了,起身道:“朕去忙公务了,你们这就开始吧,一寸光阴一寸金。” 李青、朱佑樘起身:“恭送皇上(父皇)。” 难得听到李青一句敬语,朱见深嘴都歪到耳朵后了,哈哈笑着起身:“不用送,不用送……” 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啊……李青好笑摇头,继而看向朱佑樘,问道: “你的理想是什么?” “啊?这,我……”朱佑樘有些懵,这样的开场白,着实有些无厘头。 第158章 朱佑樘:我太难了 见朱佑樘发懵,李青换了个问法:“你想做个什么样的皇帝?” 他补充道:“不局限于大明皇帝。” 人人都有理想,尤其是少年时期,而这个理想,往往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憧憬的未来。 朱佑樘是储君,未来的大明皇帝,他的志向很重要! 基于此,李青才会问这么个问题。 朱佑樘想了许久,才道:“汉文帝那样的皇帝。” “汉文帝……”李青沉吟了下,点头笑道:“下一任的政治土壤,倒是符合你的志向。” 朱见深搞完事情,大明许多潜在的隐患也会随之消弭,后继之君最好不折腾,且也没折腾的必要了。 汉文帝推崇黄老之学,确实符合朱佑樘接任后的志向。 李青颔首道:“不错的理想。” 顿了下,“但你知道,想做到汉文帝那般,需要具备什么吗?” “勤政爱民。” “汉文帝爱民,却并不算勤政。”李青摇头。 朱佑樘挠了挠头,问:“需要什么啊?” “极致的权谋之术!”李青道,“汉文帝是藩王入京,他当时所在的背景,庙堂波诡云谲,可谓是凶险到了极点,他这个皇帝都是大臣定的……” 说着,他忽的皱眉。 这剧本……貌似嘉靖皇帝也拿过。 “先生?” “啊?哦。”李青清了清嗓子,道:“读史不能光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要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思考他是如何做的,史书留给我们的只是结论,要学会用逆向思维反推。” 顿了下,他道:“汉文帝是个很有作为的君王,尽管他推崇黄老之学,不够勤政,但文帝一朝百姓安康,国库充盈,绝对称得上明主; 可若结合当时的背景,你就会发现,他能做到那般,其中的难度会是多大; 但他还是做到了,这才是文帝的厉害之处。” 李青不教具体细化的东西,他教的是把握大方向的方式方法,以及思考问题的角度。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但前提是你得读懂,读透才行,你若光是看到这个皇帝英明,那个皇帝昏庸,那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李青道,“国家施政当因时因势而定,不是说,你想成为文帝那样的皇帝,照着文帝学就可以了,懂吗?” 朱佑樘听不太懂,却是觉得李青说的很有道理,点头道:“我记住了。” 他没有不懂装懂,只是将这话牢记在心,并不耻下问: “但先生的话,我不太懂,还请先生明言。” 李青伸出两个手指,“我教你两个方法,一是钻研,二是总结。” “钻研,总结……”朱佑樘喃喃重复了一遍,问:“具体呢?” “具体要你自己钻研,总结。” 朱佑樘:“……” 李青却道:“自己领悟,远比靠别人掰开揉碎地喂,要强的太多; 你且记着,他日你做了皇帝,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给很多人带来好处,亦或坏处,而人人都有私心,所以,你要有自己的主见,也有要对事物的严格判断。” 朱佑樘听得很吃力,不禁问:“先生,怎样才能做到这样?” 人的天性是懒惰的,对只教方式方法,不教具细化的教学方式,朱佑樘很不适应。 他还是想学简单一些,最好举个案例,讲其然,及所以然。 这终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李青并未气恼和不耐,这是人的天性,况且,小太子也没接受过这种教学。 他耐着性子道:“这样吧,你先把我之前的那些话记下来,回去后誊写在一个小本本上。” “好吧。”朱佑樘怏怏点头。 他觉得李青教的太粗糙了,学起来极为费脑筋,远没有平时学习轻松。 他却不明白,这不是李青教的糙,而是干货太浓缩了,他这是‘消化不良’。 … 朱佑樘记性不错,且小小年纪就写的一手好字,仅一刻钟有余,就把李青刚才的干货全部默写下来了。 这倒让李青颇为欣慰,说明这孩子智商在线,且肯用功。 字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小家伙儿显然下了大功夫。 李青检查了一遍,露出满意之色:“收好了,以后时常拿出来看看。” “好的。”朱佑樘很听话。 他有些怕李青,不是因为李青有多严厉,而是在李青面前,他仿佛失去了太子光环,就是个寻常孩子。 若是不好好听讲,惹得老师发火,后果很严重。 他弱弱问:“先生说,国家施政因时因势而定,那岂不是说……读史无用了吗?” “啪!” 李青抬手就是一巴掌。 “哎呀……”朱佑樘吃痛,既委屈,又惶恐;满脑子都是:他果然会打我,他竟然敢打我。 “你不服?” “没,没有。”朱佑樘慌忙摇头,对李青更畏惧了。 “读史不是让你照搬,而是让你汲取他们成功的经验,以及失败的教训!”李青哼道,“刚才我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 “没,没忘。” “那你说说,应该如何?” “我,我不知道。”朱佑樘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的确没忘,但他不知哪个答案对得上。 “啪!”又是一巴掌,李青这才道:“听好了,我再说一次,若还记不住,去教室……去外面罚站。” 朱佑樘委屈点头:“先生你说。” “你应该结合当时背景,思考他们为何能成功,为何会失败,以此丰富自己。”李青严肃道,“这回可记住了?” “记住了。” 李青点点头,继续道:“接下来,咱们学习施政的方式方法。” “好的。”朱佑樘有心想说:你别教这么快,我刚才的还没学会呢。 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他对李青都有阴影了。 李青当然知道他消化不了,但这些就相当于数学公式,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消化不了没关系,只要深刻记住就成。 当然,主要是李青时间不多,没办法细致入微地系统性教学,只能用这种办法,先让他知其然。 后面随着年龄的成长,认知的加深,他会领悟其中的所以然,并学以致用。 教育从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它的滞后性很长,但终究有天会反馈而来。 李青沉吟了下,道:“施政的核心奥义有三个,稳、缓、温。” “最后一个是温和的温吗?” “嗯。”李青点头,“记上,今日我教的这些,改天会考。” 一听还要考试,朱佑樘倍感压力山大,却不敢说什么,抓起笔连忙写上。 李青待他写好后,道:“接下来,咱们讲一项好的国策,该如何施行。” 这就讲完了? 朱佑樘实在扛不住,道:“先生,学生愚钝,您还是讲一些案例作为参考吧,学生头都要炸了。” “行吧。”李青抿了口茶,说道:“王莽这个人你知道吧?” “知道!”朱佑樘点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咱不讲这个,讲王莽新政。”李青吁了口气,道:“说实话,王莽新政利国利民,但结果却是一朝而亡,且造成了千万以上的百姓死亡,就是因为他不遵从施政三要素; 这也是皇帝认知不够,从而带来的巨大灾难! 你记着,若无对时局的把控、认知能力,好心做好事,往往会起到反效果,尤其是对皇帝而言,更是灾难!” 朱佑樘讪讪道:“先生,学生对王莽新政不甚清楚,您能讲细一点儿吗?还有,能讲讲他施政的具体过程吗?” 这位李先生的课太干巴了,且节奏快的一批,他实在扛不住。 “那行吧,就先从井田制开始……” 李青见给孩子噎坏了,便喂了些汤汤水水…… ~ 临近中午,李青才伸了个懒腰,起身道:“今日就到这儿吧。” “呼~” 终于结束了……朱佑樘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此刻的他只有一个感觉,累! 真累! 不料,这时朱见深刚好忙完,走进来道:“先生不急着走,陪朕一起用膳吧,下午再给他上一课。” 李青还没说话,朱佑樘却是绷不住,哭出声来: “父皇,李先生的课我听不太懂,学不太会,太难了!” “这孩子……”朱见深愠怒,骂道:“真是野猪品不了细糠……咳咳,你认真听了吗?” “认真听了。” “那为何学不会?” “我……儿臣愚钝。” “放屁,你就是没认真听。”朱见深大怒:老子费尽心机给你请的家教,你是一点也不珍惜啊! 李青上前道:“皇上你别这样,吓着孩子了都。” 朱佑樘却不太领情,这一上午他可没少挨李青巴掌。 打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朱佑樘希冀道:“父皇,儿臣好累,下午……想歇歇。” “歇?”朱见深气笑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歇个屁!” 朱见深没再搭理他,朝李青道:“先生,一寸光金一寸金,太子正是成长之际,你辛苦一点儿吧。” “皇上言之有理。”李青点头:“时间确实宝贵,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朱见深:“……” 第159章 你很优秀,我很满意 “禀督主大人,杨晔的行踪有了确切消息,他带着大批银两进京了。”番子禀报。 汪直冷冷一笑:“就知道他不会撂下这一大家子,弃杨家数十年家业于不顾,这样也好,省得咱家费事儿。” 番子问:“督主,眼下人证物证都已十分充裕,还要继续吗?”” “嗯……是差不多了。”汪直沉吟片刻,道,“押上人,咱们稍后回京。” “都押上?” “那倒不用。”汪直摇头道,“杨家虽然作恶多端,但这也不是谋反大案,祸不及妻儿,将杨晔的老子杨泰,以及杨晔那个作恶多端的叔父押上,其他人暂且不动。” 顿了下,道:“具体怎么处置还得看皇上,先不扩大打击面,以免落人口实。” “是。” 汪直笑道:“老杨家这次算是完了,咱家为本地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啊!” “那是,督主宅心仁厚,建宁百姓定会对督主感恩戴德。” “不止呢,杨家为祸乡里数十年,仗着祖上余荫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今督主一来就给他们解决了这一毒瘤,立个生祠不过分吧?” “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 汪直听着手下人的恭维,不自禁笑了起来,随即,又觉自己太浮躁了,清了清嗓子,道: “告诉弟兄们,开始动手,把杨家给咱家抄了!” “抄,抄家?” “如此大罪,且证据确凿,不抄家留着过年?”汪直哼道,“抄!抄干净点儿!” 顿了下,补充道:“留点儿米面什么的,别把人饿死了,这些人罪不至死,却也要受连坐之罪,三儿,你带些兄弟留下看着他们,别给跑了。” “是,督主。” 汪直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心道:杨晔只是个线头,就看这次能扯出来多少京中高官了,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 京师。 一寸金光阴一寸金的李青,这次拿钱办事儿,三好老师的形象拉满。 当然,这只是他自认为的,事实上,在三好学生朱佑樘眼中,却根本不是这样。 这位李先生,简直就是魔鬼。 父皇糊涂啊! 吐糟归吐糟,脸上却不敢表露丝毫不满,他腰背挺得笔直,小眉头皱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听懂了吗?”李青问。 朱佑樘点点头:“懂了。” “真懂假懂?” “懵懵懂懂!” “好小子……”李青双眉一拧,习惯性地撸袖子。 朱佑樘吓了一跳,忙道:“先生冷静,我只是懂得不太彻底,再讲一遍,再讲一遍我肯定能懂。” “你最好别骗我。”李青淡淡道,“明儿个考试,看你表现。” 朱佑樘一听考试,脸都绿了:“不是……哪有你这样的啊,才两堂课就考试,我,我又不是天才。” 李青想了想,道:“这样,你也别怪我欺负你,这次给你开卷考试。” “呃……啥是开卷考试?” “考试的时候你可以看小本本。”李青说。 朱佑樘都惊呆了,喃喃道:“还可以这样?” “不愿意就算了。” “不不,我愿意,愿意。”朱佑樘不放心的说,“那可说好了,一定要考这两堂课的内容。” 李青含笑点头:“没问题。” 这下,朱佑樘彻底放心了,总算有了笑脸。 申时末。 朱见深再次过来,打发儿子离开,才问:“先生,你觉得这孩子如何?” “还可以,就是性格方面有些仁弱,不如你跟你父亲那般强硬。”李青评价,接着,又道:“不过这也不算缺点,到他那时候,若再强硬刚猛,于大明而言也非善事。” 李青感慨道:“一朝强硬,一朝和善,这样的间错着来挺好的,文官再不好,天下治理仍是要用他们,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将人压的喘不过来气; 大明,也需要喘口气啊!” 朱见深略感失望,却无可辩驳。 最终,叹道:“这孩子将来上位,多半会跟朕的执政理念截然相反,怕是……朕落不了好啊!” 李青打趣:“之前是谁说公道自在人心来着?” “一码归一码,朕也想留个好名声啊!”朱见深苦笑。 “没事儿,我会帮你正名的。” 朱见深:“……” 过了会儿,他问:“真要走这么急?” “情况你不是都知道吗?”李青点头:“我这次干好了,可以给大明带来海量的原始积累,留在京师我能做什么?” “辅佐朕啊!” “你自己能做到的事,干嘛再要我辅佐?”李青好笑摇头,继而认真说:“说真的,你很优秀,我很满意。” 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哼道:“说真的,这话很让朕满意,但你这态度……也就朕虚怀若谷,换个皇帝你试试?” “啊对对对。”李青懒得争辩,道:“太子你要多带带,这是国之储君,必须重视!” “朕岂会不懂这个道理。”朱见深点头,“对了,日本国事了,你还会回来对吧?” 李青知道他要说什么,道:“我辛苦了太久,该享受享受了。” “……那行吧。”朱见深叹了口气,确实也不忍再让李青操劳了,只是道:“若身体支持,还是回来看看吧。” “看什么?” “看朕啊!” “你有什么好看的?” “你……”朱见深气结,“就不能给你好脸色。” 李青忍不住揶揄:“得了吧,你脸色就没好过,这么黑……” “李青!” “好了好了。”李青打断他,“一回来就忙,我回去休息了。” “嗯?” “……臣告退?” “嗯。”朱见深淡淡道,“退下吧。” ~ 在街上买了一只烧鸡,一斤卤猪头肉,又买了一坛好酒,李青回到小院儿,扒开酒塞,打开油纸包,大快朵颐。 虽不及宫中御膳,却别有一番滋味儿,且相当过瘾。 “嗝儿~” 李青不顾形象地倚在腐朽的躺椅上,随着他的动作,躺椅‘吱吱呀呀’响个不停,随时都有散架风险。 他一点也不在意,仰脸望天,怡然自得。 ‘铛铛铛!’房门敲响,“永青侯在家吗?” “门没锁,进来吧。”李青懒洋洋的说了句,头也不抬。 门被推开,商辂走进来,立时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入眼杂草丛生,几乎都没下脚地方,门窗蜘蛛网密布,屋檐瓦片都秃了一片……谁能想到,堂堂永青侯竟落魄至此? 呃…好像人家在金陵还有座侯府呢,自己可没资格可怜人家。 商辂自嘲笑笑,沿着李青足迹走上前,待看到李青倚着的躺椅都要散架了,终是忍不住轻叹: “永青侯节约简朴,下官自愧不如,钦佩之至啊!” “坐……”李青话出口,才醒悟院里没可坐的地方,石凳倒是没坏,却被草藤爬满,于是道:“商大学士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侯爷回京,下官等一众同僚欣喜不胜……” “行了!别整这些虚的了。”李青打断他,道,“直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儿?” 商辂尴尬笑笑,开门见山:“君臣不和导致朝政受了影响,侯爷深明大义,还请来调和一二。” “这个忙我帮不了。”李青拒绝的干脆,“我就回来看看,过几日就走了。” 商辂劝道:“侯爷虽曾和诸多同僚有不愉快,但下官始终相信,您是将国事放在第一位的,这次,皇上开设西缉事厂,并上来就对准曾有大贡献的杨荣杨阁老,这实在是……唉。” 他叹了口气,道:“皇上若执意如此,君臣之间怕是要离心离德啊!” “你收了杨家好处是吧?” 商辂脸色微变:“大人岂可如此说。” “杨家有人进京打点了是吧?” “你怎么……我怎么知道?”商辂摇头,“下官只是阐述其中利害,为了大局着想。” 李青撇了撇嘴,懒洋洋道:“商辂,你连中三元乃人中翘楚,怎么就看不清局势呢?” “侯爷这话,下官不是很明白。” “那我就跟你说明白点儿。”李青坐起身子,道:“当今皇帝要的是按他意愿办事的臣子,而不是跟他唱对台戏的臣子,你腹有大才,本侯生了惜才之心,才与你说这些,望你好自为之。” 商辂沉默了下,道:“侯爷这话,下官不敢苟同,君臣共治才是国家昌盛的唯一之路。” 李青嗤笑:“可你们追求的是君臣共治吗? 你们追求的是君臣共天下,你们追求的是让皇帝听你们的!” 李青哼道:“我再问你,你摸着良心说,当今皇上可是昏聩之君?” 商辂脸色讪讪:“当然不是,皇上在施政方面却无不妥之处。” “既然皇上英明,那你为何不能用胸中所学,来配合皇上呢?”李青质问道,“还是说,你觉得如万安那般很丢人?” 李青幽幽道:“什么时候听旨办差都成了丢脸行为呢?” “你们称万安是泥塑的尚书,纸糊的阁老,可在我看来,你们还不如万安呢。”李青哼道,“万安是能力问题,你们则是心有问题!” “回去吧!”李青重新倚在躺椅上,懒懒道,“念你是个人才,本侯才说这一番话,但腿在你身上,路怎么走,由你决定。” 顿了顿,嗤笑道:“到了如今局面,还觉得你们有机会吗?” 第160章 我要举报 商辂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真若在君臣斗法中被消耗掉,是大明的损失。 内阁是办实事的,商辂是有能力挑大梁的,李青还是想给他一次机会,尽量帮朱见深争取一个人才。 但商辂若仍执迷不悟,那他就真没办法了。 商辂沉默了,他在细品李青的话。 许久, 他幽幽吐出一口气,叹道:“人在庙堂,身不由己啊。” “这只是托词罢了,无非是你爱惜羽毛,怕今日放弃坚守的阵营,惹昔日同僚唾弃。”李青一针见血,并附上一张大饼,“万安那般奉迎上意,都还只是个次辅,却是为何? 你品,你细品!” 商辂一呆,继而心头狂跳:“侯爷是说……” “你说呢?” 聪明人不需要点明,意思到了就成,引领他往这方面想也就是了,真直白的说出来,反而难以取信于人。 商辂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细一琢磨,发现还真是如此。 如今的内阁,论资历数他最老,论能力他自信第一,论功名他连中三元! 首辅之位,舍我其谁? 皇上之所以不设首辅之位,可是为了等我回心转意? 商辂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且可能性很大! 李青见火候到了,这才继续说道:“皇上御极十余年,征大藤..峡叛乱,征都掌蛮叛乱,对女真人犁庭扫穴,将岌岌可危的漠北局势扭转过来,建设河套,清理官僚机构冗员问题…… 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利好大明江山社稷?” 商辂无法反驳。 不否认成化帝这么做,其目的是为掌权,是为打压文官集团,但,这些举措属实利好大明。 你可以不爽,但你愣说他不对,这就歪曲事实了。 李青又道:“你又如何知道,皇上不会成为一个流芳千古的帝王,纵观历朝的英主,其一朝的贤臣,哪个不跟着沾光,名垂青史?” 利有了,名也要给! 文官好名更胜好利,这一张夹心饼甩出来,不愁商辂不上套。 商辂心动了。 名垂青史四个字的诱惑力,真没几个人顶得住。 就连汪直一个太监,都向偶像看齐,幻想着跟三宝那般,被后世铭记,更何况这些读圣贤书的人。 而李青说的这些,也并非是在诓骗商辂。 一来,商辂确实有才,且朱见深在大事上不糊涂;二来,商辂作为昔日顶牛的中坚力量,只要投诚,势必会换来朱见深的优待,因为这样做可以吸引更多人投诚。 李青的这张大饼,并非是假大空! 商辂连中三元,又沉浸庙堂这么多年,自然看得清这点。 他明白,只要他倒向皇帝,内阁首辅,青史留名都将向他靠拢。 而他……只需背刺一下昔日同僚。 这成本,委实不高。 也就是挨一阵儿骂的代价! 可只要熬过了这阵儿风雨,往后可都是彩虹了。 庙堂争斗,向来都是当面笑,背后刀,他们也是这么干的,我只是想为国尽忠,我有什么错?庙堂嘛,有点儿小动作很正常…… 商辂自我pua。 “侯爷一语惊醒梦中人,学生受教。”商辂长长一揖,心中感动,脸上惭愧。 李青亦是欣然,道:“读书是为功名,何为功名?立功,扬名! 我相信商大学士当初捧起圣贤书的时候,是一心想着为国效力,为君效忠,只是在此过程中迷失了方向; 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迷途知返,未为迟也。” 商辂愧然道:“学生枉读了圣贤书!” “哎?无需自责!”李青轻笑道:“人生中难免要经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三个阶段; 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停留在第二个阶段,丢了初心,沉迷在虚妄中无法自拔,却忘了最初看到的,才是真正的风景,且还自诩高人一等; 这实在可笑!” 李青道:“如今你重拾初心,并比当初更坚定,且比当初看到的更清晰,这可喜可贺,又有什么可惭愧的呢?” 商辂被深深折服了,叹道:“于今时今日,学生方才看懂永青侯啊。” “呵呵……”李青重新靠回躺椅上,悠然道,“皇上有志向,你有能力,君贤臣能,方可君臣共治。” “侯爷字字珠玑。” “嗯…”李青仰脸望天,眼眸半阖,却是没了下文。 商辂见状,又是长长一揖,这才告辞离开。 李青轻笑自语:“朱见深啊朱见深,我可没有厚此薄彼,虽说在朝局上没帮你多少,但在国事上,帮你的不少了,我可是一碗水端平……” 酒饱饭足,又有个意外之喜,李青身心愉悦,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次日,乾清宫。 “商爱卿见朕,可是兵事方面出了岔子?” 自李青下野后,兵事这块儿的奏疏,都交给了商辂。 “回皇上,漠北内战不息,暂时未有不利大明的消息传来。”商辂回答的同时,也备受触动:皇上将如此大任交付于我,我却……有负皇恩浩荡啊! 朱见深听说漠北局势平稳,放下心来,好奇道:“商爱卿究竟所为何事啊?” 商辂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我要举报!” 朱见深都懵了,讷讷道:“你举报什么?” “建宁卫指挥使杨晔进京贿赂朝中大臣!”商辂拱手道,“皇上可能还不知,西缉事厂厂督汪直,去了福..建建宁,查出他祸害乡里数十条人命。” “杨晔的罪行朕已知晓。”朱见深道,“不过杨晔进京,并贿赂大臣,朕倒是未曾听说,爱卿详细说说。” 他态度和善,待遇拉满:“赐座,上茶!” 他对商辂不待见,但对商辂的才干很待见,如今这么一搞,他对商辂这个人也看着顺眼了起来。 举报意味着什么,朱见深很清楚——跟昔日划清界线。 这是个很强的政治信号,朱见深当然看得出来,亦是欣喜。 这次,他可真是兵不血刃地攻占了一处高地。 “谢皇上隆恩。”商辂拱了拱手,坐下说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内廷中也有几人……” 要不说内奸最遭人恨呢,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 朱见深不费吹灰之力,就比汪直奔袭千里查案的收获都大。 同时,朱见深对商辂愈发满意,这个投名状,他喜欢! 君臣二人再不复昔日那般针锋相对,仿若知交好友一般,气氛别提多融洽了。 朱见深心中好奇,却又不好问商辂何故回心转意;商辂也不忍直视往昔,两人心有默契地一笑泯恩仇,只论当下。 畅谈近一个时辰,朱见深才放商辂离开。 人一走,他就下了逮捕令。 商辂不可能骗他,且不说欺君之罪,单是一个构陷朝廷命官的罪名,就能让商辂吃不了兜着走,况且,牵扯其中的高官加起来,足有十多个。 没有确凿证据,商辂敢胡说? 杨晔正在姐夫家吃香喝辣呢,就被锦衣卫给拿了,跟他一起被拿的,还有他的中书舍人姐夫。 刚进昭狱没多久,他那在户部做主事的二大爷也进来了。 这还不算完,很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就被锦衣卫羁押进来,都是这些天他贿赂的对象,甚至连几个太监也在其中。 杨晔顿时万念俱灰,到了这一步,他哪里还不明白大势已去。 至于被他贿赂的那些官员,也是个个如丧考妣,嘴上大骂杨晔,心中大骂打小报告的人。 贪污受贿不说人人都有,却也很普遍,这是一项大的经济来源,所以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 却不想…… 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不然,皇帝不可能如此直接的拿人。 他娘的……你别让老子逮着,逮着你就遭老罪了。 一群人暗暗发狠。 不过,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恐惧的,大明贪污受贿也是有死罪的,就太祖定的那标准……只要皇帝上纲上线,他们都得砍头。 能砍十回。 虽说这贪污受贿罪一直被淡化,皇帝大多时候也没有太祖那般严苛,可凡事总怕万一,何况,他们都进昭狱了。 能进这里的人,有几个能完好无损地走出去? 娘的,打眼了。 “杨晔,你他娘是不是把人漏了?”礼部主事破口大骂,“见者有份懂不懂,给我不给他,你是不是傻?” 他这都算是主动承认了。 进了这里,没有几人撑得住,而且人这么多,就算你能忍住酷刑,就能保证别人不招? 所以,他豁出去了。 反正官是做不下去了,能不能活着都还在两可之间,得把胸中这口气出了才行。 不然真被砍头,那可真是死了也不闭眼。 杨晔更破防,更绝望,别人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他是死定了。 他也不惯着,反唇相讥:“老子给钱的时候,你他娘不挺开心的嘛,现在知道怕了,早他娘干嘛去了啊?” 杨晔阴恻恻的笑道:“拿老子钱的时候,就得有陪老子一起玩完的觉悟。” “我可去你娘的吧……!”礼部主事大骂:“二百两银子,就让老子搭上了前途,老子跟你拼了。” 杨晔往后一退:“哎嘿,打不着。” 第161章 快哉,倒酒! 杨晔是幸运的,若非昭狱都是单人单间,他等不到明正典刑那天,就得被打死。 这些人一想到前途没了,可能还会搭上命,涵养、修养、圣贤书什么的,就都统统抛在了脑后。 杨晔畜生啊! 他们却忘了自己收钱时候的嘴脸。 人总是这样,在面对大灾大难时,几乎都会第一时间怪别人,而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杨晔倒是无所谓了,他是铁定活不了了,却也不至于被夷族,虽说他祸害的人多了些,但不外乎偿命。 又不是谋反,家小不会受牵连! 不过,他终究是想轻松了。 人家西厂厂督汪直,已经把杨家给抄了,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 “都安分点儿,”锦衣百户挥着皮鞭,冷哼道:“谁再吵吵,先来尝尝小爷的鞭子!” “本官是礼部主事,论官职……” “还他娘论官职呢?”锦衣百户都给整乐了,“麻烦你看看清楚这是哪儿?” 礼部主事呆了呆,继而无言。 “这位百户大人,本官是刑部侍郎,本官有重大案情要检举。” 锦衣百户哈哈一笑,朝刚才那礼部主事道,“瞧瞧,这就是水平,要不说人家能坐上侍郎的位子呢。” 他走上前,问:“你要检举什么?” 刑部侍郎小声说:“内阁大学士商辂也收钱了。” “你亲眼看到的?”百户狐疑。 “不信你可以去问杨晔。” 锦衣卫百户向后者求证,后者倒也爽快,反正他都要死了,多拉一个垫背的倒也不错。 刑部侍郎抱着栅栏,往外挤着脑袋,“百户大人,可莫忘了说是本官检举的啊!” “行。” 锦衣百户嘿嘿一笑,匆匆去了。 小半时辰后,又匆匆而回,一张脸黑如锅底。 他走到关着刑部侍郎的牢门前,取下腰间钥匙,打开锁链。 侍郎大喜:“多谢小兄弟仗义出手,待本官……” “谁他娘是你兄弟。”百户勃然大怒,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 “啪!” 刑部侍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白净面皮肉眼可见地升腾起掌印,他人都懵了,只是讷讷望着锦衣百户。 “你他娘害死老子了,商大学士高风亮节,岂会收受贿赂?”百户怒不可遏,“死到临头竟还胡乱攀咬,看老子打不死你!” 说着,手中长鞭用力一甩。 “pia~!” “啊呀……”刑部侍郎惨叫,“冤枉,本官所说句句属实啊!” “还敢顶嘴?”锦衣百户冷冷一笑。 又是狠狠一鞭下去,刑部侍郎顿时嚎叫不止,一张老脸狰狞扭曲。 锦衣百户犹自不解气,一鞭接着一鞭,挥个不停。 很快,刑部侍郎身上就浮现一道道血痕,惨叫声在昭狱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破案了! 内奸就是商辂。 但谁也没有开心,反而肝胆欲裂,连侍郎这个级别的人都受到如此待遇,那他们这些官位低的还能活吗? “还攀咬不攀咬了?”百户一边打,一边问。 “不攀咬了,不攀咬了……”刑部侍郎哪里遭过这个罪,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刑部侍郎怒吼:“不攀咬了!” 百户这才停下手中鞭子,扭头朝外面道:“记上,罪员承认攀咬他人。” “是,大人。” 百户冷冷一笑,回头道:“本官问你,除了眼下这些人,可还有其他人收受贿赂?” 刑部侍郎呼哧带喘,恨声道:“还有本官的顶头上司……” “pia、pia……” 鞭子抽在人身上发出的皮开肉绽声,再次响起,刑部侍郎惨叫连连,下面的话也给咽了下去。 不多时,刑部侍郎便已奄奄一息,全身没一处好地方。 其他人手脚冰凉,心更凉。 他们哪里还不明白上意何为? 皇帝这是在……切割。 ——只追查到侍郎这个级别! 可这也说明,他们的下场不会好哪儿去,革职回乡怕是难以赎罪,最轻也得流放,且很可能……砍头。 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们才真正感到恐惧,面对死亡的恐惧。 就连那个受刑的刑部侍郎也不再奢求平稳落地,开始自我检讨,求一丝生机。 “罪员以权谋私,枉读了圣贤书,有负圣恩,望百户大人帮罪员转告皇上,罪员愿戴罪立功,为大明戍边,尽最后一份心力。” 这一番话,说的感天动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保住命,后续可以仍可运作,他的罪行远不及杨晔,够不到抄家那个级别,到时候多多打点也就是了。 他的姿态、心理预期,都降到最低限度了。 然,锦衣百户并不买账,哼哼道:“记上,罪员对罪行供认不讳。” “是,大人。” 侍郎心中一凛,做最后争取,道:“百户大人可否上前问话?” “不必了。”百户转身拿来供状,“画押!” “不,不……”刑部侍郎疯狂摇头,惊惧到了极点。 百户冷笑道:“你是刑部的人,不会不知道大明律吧?你自己说说,罪人不肯在口供上画押,本官这个审讯的,当如何应对?” “你,你这是屈打成招!”刑部侍郎不傻,看这架势,流放戍边都不行了,皇帝这是要他脑袋的节奏啊! 不能画押,万万不能画押! “冤枉!我冤枉!!” 他确实觉得自己冤枉,同样是收受贿赂,凭什么那几个大人物就能平安无事,自己却要赔上性命? 有此感受的不只是他,还有昭狱中的其他罪员。 尤其是那个只收了二百两的礼部主事,他觉得自己都亏到姥姥家了。 但,有用吗? 在那一鞭鞭的挥舞下,貌似没什么用。 就这,还只是昭狱中最温和的刑罚,硬菜还没上呢。 ~ 皇宫中殿。 珍酒佳肴满满一桌,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都察院左右副都御使……顶级大臣汇集于此。 这其中,有些人收受了贿赂,也有没收的,却都是个个脸色黯然,表情凝重。 都是人精,他们深知这次酒宴的主题。 色香味俱佳的菜肴,百金难求的佳酿,摆在面前,却无人有口腹之欲。 朱见深玩味地扫了眼众人,笑道:“诸位爱卿都是良臣、贤臣,可要好好爱惜自己啊!” 这话一出,众人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分。 除了万安。 这厮是皇帝的铁杆小弟。 商辂心中坦然,脸上却是和其他人无异,他跟万安不同,他倒向皇帝不假,但…… 他想站着把钱挣了。 宴席气氛十分压抑,让人喘不上来气,甚至不少人都觉得,要是永青侯在,兴许还能好一点儿。 李青那厮讨厌归讨厌,却向来顾全大局。 朱见深似是没注意到冷场,笑着道:“给诸位爱卿斟酒!” 一旁侍候着的四个小黄门,立即上前,先给皇上斟上酒,而后给众大佬一一斟酒。 朱见深举杯道:“诸位都是大明的肱股之臣,请满饮此杯。” 众人忙也举杯,客气道:“皇上谬赞,敬皇上。” 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这场面他们在史书上看到过。 大明的史书。 看着皇帝那含笑的大黑脸,他们仿佛看到了……向他们招手的太祖。 想到洪武朝被杀的官员…… 没人能泰然处之。 当今皇帝权柄比不上太祖,不过对付他们却是足够了,他们明白这杯酒意味着什么。 但,不得不饮。 所有人都一饮而尽。 朱见深笑声爽朗:“快哉,倒酒!” …… 偏殿。 李青怡然自得地品着茶,朱佑樘短粗眉头紧锁,一边翻小本本,一边写写画画,不时换一张宣纸,始终处于自我否定中。 李青静静喝茶,显得很有耐心。 李东阳今日也腆着脸来了,永青侯难得回来,他也想沾沾光,本意是陪着太子听听课,却不想今日的永青侯惜字如金。 就说了句“开始考试”,再没了下文。 李东阳无奈,但永青侯没赶人,他便也厚着脸皮留下了。 朱佑樘又换了一张宣纸,重新承题、破题,他已经有些烦躁了,刚写了一行字,便开始翻阅小本本, 然后,就下不了笔了。 最后,他自暴自弃道:“李先生,我不会……。” “太子沉住气……”李东阳想安抚两句,却忽的醒悟太子不是跟自己说话,不由得脸上一热。 李青放下茶杯,淡淡道:“将地上的答卷捡起来,对比一下,看哪张更好。” 他竟然没打我……朱佑樘都做好挨打准备了,听到这话顿时庆幸起来,忙应道:“好,好的。” 朱佑樘放松下来,捡起地上的废稿,开始一一比对。 不多时,他在矮个子中挑了一个高个子,问道:“先生还要看吗?” “拿来。” 朱佑樘暗叹:还是跑不了。 他走上前,交出被涂画的试卷。 “给。” 李青接过,只扫了一眼就放在一边,问道:“你可知自己错哪儿了?” “没有用心听课。”朱佑樘垂头,一副立正挨打的样子。 “不,你用心了,但你太急躁了,也太患得患失。”李青皱眉道,“你太容易放弃坚守,这是大忌知道吗?” 朱佑樘道:“学生这是谨慎。” 李青皱眉:“你管这叫谨慎?” 第162章 朱佑樘的性格 “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李青正色道,“谨慎,是指在做一件事的过程中小心求证,多方面考量,判断利弊得失。” “我,就是啊!” “你这叫犹豫,叫懦弱,因为你是在做与不做之间衡量,且最终,你做出了最差劲儿的选择,放弃!” 李青非常严厉的批评:“他日你做了皇帝,是不是也要如此?” “我……” “永青侯言重了。”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李东阳:“……” 李青扭回头,对朱佑樘继续道:“犹豫是大忌,在本性的驱使下,人往往会选择最简单,最舒服的方式,放弃!” “你很差劲,真的很差劲!”李青冷声道,“这个毛病改不掉,你有什么资格做大明的储君?” 这话说的着实严重了,李东阳实在听不过去。 你可以批评,但你不能这么埋汰国之储君! “侯爷,太子天资聪颖,平常学习经史子集……” “有个屁用,太祖、太宗学问很高吗?” “……”李东阳无奈,这让他还怎么反驳。 只得道:“侯爷不能因太子一次失误,就如此小题大做吧?” “这不是失误,这是性格缺陷,我在纠正他。”李青有些恼火,“常言道:名师出高徒;你就这样教太子的?” 这咋还怪上我了,我一直兢兢业业好不好……李东阳心中委屈,反驳说:“侯爷过于严厉了,这样会严重打击到太子的自信心。” “若连实话都说不得,那国之储君也只会沦为吉祥物,又能有多大作为?”李青气笑了:“你这是腐儒思想。” 李东阳也有些恼火:“侯爷怎可如此说?” “难道不是?”李青哼道,“我这刚说他两句,你就开始鸣不平,这是帮他还是害他?” 李东阳张口结舌,悻悻道:“下官只是觉得,侯爷你说话太冲了,有错指正便是,何需如此……” “说话难听,是吧?”李青帮他说了出来。 “确是如此。”李东阳点头,“这次太子的确表现欠佳,但也不用如此上纲上线,更上升不到没资格做大明储君的地步。” 李青懒得再跟他争辩,一指殿门:“你,出去!” “我……” “这是我的主场!” “……” 李东阳心中憋火,却无可奈何,愤愤然离去。 李青吁了口气,重新坐于椅上,道:“太子可是也认为,我说话难听?” “我没有。”朱佑樘怕李青打他。 “说实话。” “好吧,一点点。”朱佑樘诚实道。 李青问道:“你觉得这题很难吗?” “嗯…。” “那我告诉你,朝局比这更难,治理天下更是难上加难。”李青叹道,“大明的皇帝面对难题,从无一人放弃,哪怕是你爷爷……” 李青幽幽道:“虽然他交了一张糟糕的答卷,但他态度是没问题的,而你呢?” “他日你做了皇帝,遇到比这题目难好多倍的局势,是不是也要来一句‘我不会’,从而草草了事?” 朱佑樘有些明白李先生为何如此生气了,羞愧地低下头。 “先生,我错了。”朱佑樘保证,“我一定改,以后不会了。” 顿了下,“这道题,我回去继续做。” 李青见他认错态度如此诚恳,语气也缓和下来,“记着,做皇帝难,做一个好皇帝更难,做一个臣子口中的好皇帝……” “难上加难!” “谁让你抢答了?”李青刚缓和下来的脸,再次沉了下来,哼道:“做一个臣子口中的好皇帝很简单,只需要说一句‘我不会’就好了。” “啊?”朱佑樘懵了,“这,这是为何?” “因为你不会,他们就好为你解忧了;因为你不会,就只能放权给他们了。”李青冷笑:“可权力都分出去了,你能有什么作为?” 朱佑樘呆了呆,忽的想起父皇的教诲:若想有作为,必须做一个实权皇帝! “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说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皇帝没了实权,臣子就没了束缚。” 李青脸上闪过一丝讶然,颔首道:“这次说的很对。” 朱佑樘脸上一热,嗫嚅道:“这些都是父皇教我的。” “难怪……这就合理了。”李青自语一句,道,“这话每天要默念一遍,刻入骨髓。” “在默念了。”朱佑樘讪讪道:“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李青闻言,放心了许多。 “你要牢记,当问题出现时,不论有多难都不能说‘我不会’,要面对它,解决它。”李青道:“你与常人不同,你是未来的皇帝,未来的你,一个念头就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你的放弃,你的犹豫,会让很多人遭受苦难,知道吗?” “我记住了。”朱佑樘认真点头。 “嗯,今日课程就到这儿吧。”李青起身道,“题要继续做,下午我来检查。” “好!”朱佑樘认真点头,“我一定交一份让先生满意的答卷。” 李青脚步一顿,哼道:“什么叫让我满意?你是给我学的?你是给你自己学的!态度端正点儿!” “是!”朱佑樘一个激灵,“先生慢走。” ~ 刚出偏殿,一股风袭来,李青嗅了嗅鼻子,自语道:“好香,这混小子是背着我吃席了吗?” 李青循着香味,一路来到中殿。 好小子,果然在背着我吃席。 竟然不请我……李青本就心气儿不顺,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步就往里走。 殿前侍卫不敢阻拦,只得先一步进去禀报:“皇上,永青侯求见。” “宣!” 朱见深话刚出口,李青就走了进来。 他倒也不生气,笑道:“李卿来得正是时候,菜还没动呢。” 小黄门很机灵,忙搬了张椅子,放在挨着皇帝的位置。 李青朝朱见深拱拱手,接着,朝众大佬笑道:“呦,今儿都来了,什么日子啊?” 众人起身,拱手道:“见过永青侯。” “坐,都坐吧。”李青跟东道主似的,一点也不见外。 一群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坐下。 李青扫了一眼,大致明白了什么,便也不急着吃席了。 他富有感情的叹了句:“皇上是个厚道人啊!” 说完,看向诸位大佬:谁赞成,谁反对? 万安最先响应:“皇上宅心仁厚,对我等不才之臣如此优待,实在是……有负皇恩浩荡啊!” 别看万安能力不行,但水平还是有的。 这话,接得属实漂亮。 李青一唱,万安一喝,调子就这么定了。 ——别不知足了,皇上能如此,你就偷着乐吧! 诸位大佬只得识时务地附和起来。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朱见深嘴角不禁歪了歪:就这,他们还得感谢朕呢。 本来僵硬的氛围,随着李青那一句叹,画上了句号。 同时,这些个大佬也被逼着站了队。 当然,主要是他们也没得选了,再死扛下去,可能真的会死。 朱见深抄起筷子夹起豆芽菜尝了口,和善道:“菜都快凉了,诸位爱卿莫要拘谨。” “不拘谨,不拘谨。”李青撸起袖子,开始???。 皇帝在场,也阻挡不了他站起来夹菜的热情。 诸位大佬却没他的好胃口,只是浅尝辄止,十分矜持。 不过,瞧着李青如此吃相,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厮,身子骨是真他娘的好啊! …… 酒席宴散,李青却没急着走,跟朱见深聊起了朱佑樘。 “太子性格方面过于仁弱了,这也可能是久住安乐堂导致的。”李青道,“男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父亲扮演的角色,远大于母亲,且之前淑妃也不会想到儿子会被你立做太子,许是没太多准备,亦或水平有限……总之,这方面你要多上上心。” 李青认真道:“一个人的性格,往往决定了他的一生!” 朱见深缓缓点头:“这个朕也看出来了,这孩子的性格随他娘多些。” “不是随他娘,而是谁教的多随谁多。”李青纠正,道:“往后你多带带他,好好培养未尝不能成为一代明君。” “嗯…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朕不会在这事上马虎。”朱见深抿了口酒,道:“日本国那边,你什么时候能搅动风云?” “改变格局的最好办法,就是推翻室町幕府,让不安分的人野心膨胀……”李青想了想,道:“两年之内!” “这么有信心?” 李青笑了笑:“在那里,我可以完全放开手脚,不用权衡各方利益,干就完了。” 朱见深莞尔一笑:“听这话意思,在大明限制了你的能力呗?” “可以这么说。”李青一点也不谦虚,“其实我更喜欢无规则斗争,那样可以随心所欲。” 瞧把你能的……朱见深腹诽了句,问道:“朕这边什么时候下手?” “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李青道,“日本国如今已经很乱,完全可以加大贸易,且我也未必用得了那么久。” “那成。”朱见深点头:“现如今,朕已基本拿捏了他们,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出现阳奉阴违情况,你放开手脚就是,朕接得住!” 顿了下,嘱咐道:“也要保重自己,别太拼了,慢一点没关系的。” 第163章 神作 “慢不得啊……”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道:“大明这艘巨轮太大了,船大难调头,待到问题摆在眼前时就晚了。” 顿了下,笑道:“放心吧,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你口味儿这么重?”朱见深抖了个机灵。 “你就是欠打。” “你又放肆了,朕怎么说也是你的君上。”朱见深不满,“真的是……一点上下尊卑都没有。” 李青嗤笑摇头:“不跟你贫了,走了。” “等一下。” “还有事儿?” 朱见深问:“日本国事了,你会回大明是吧?” “日本国只是第一站,后面我还要去周边其他小国。”李青想了想,“情况允许的话,我还要去更遥远的地方。” “你这一身老骨头,顶得住吗?”朱见深皱眉。 李青笑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有什么顶不住的啊,习惯了都。” 朱见深愣了下,还想再说些什么,李青却已迈步离去。 “这厮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朱见深咕哝,没有听到那三个字,他很不开心。 ~ 下午。 朱佑樘交了答卷,勉强算是中规中矩,不过态度却端正了过来。 李青还算满意。 他针对性地做出修改,指正,引导,并进一步教授他为君之道。 没有子曰,全是治国之道,御下之术。 朱佑樘听不太懂,索性都记在了小本本上,同时,他也渐渐适应了这种快节奏的讲课方式。 常言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朱佑樘尽管听不太懂,但相比另一个李先生的课,他能感觉出这个李先生水平更高。 现在不懂,以后总会懂的……朱佑樘暗暗想着,一边努力做着笔记。 … 眨眼,数日过去。 李青提出告辞。 朱见深虽不舍,却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摆了桌酒宴为李青饯行。 宴席,朱佑樘也来参加了。 皇帝、太子,一个当世之君,一个未来之君,规格不可谓不高。 “李先生,你什么时候再来京师啊?”朱佑樘有些不舍。 他都七岁了,分得清好歹,这个李先生是严厉,暴力,但,他明白先生是为他好。 今儿上午又听了神童李先生的课,他听得很轻松,却也觉得少了些味道。 “会再见的。”李青笑着说,“莫要懈怠,否则,那时我可不会客气。” “到时候,我定会交上一份让先生你满意的答卷。”朱佑樘自信的说。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朱佑樘点头。 朱见深举起酒杯,认真道:“此一去,务必保重。” “嗯,好。”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一口饮尽杯中酒。 如今朝局已然稳定,朱见深也是个英主,他没有可担心的地方了,可以毫无保留地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搅它个天翻地覆! 李青走了,再次忙他的事业去了…… ~ 在他走的第二天,李宏来了京师。 到京师后,李宏才得知干爹回来了,且刚离开。 他倍感遗憾,却也没有去追,只是叹了口气,带着‘礼物’来到宫门求见皇帝。 大舅哥没让他久等,李宏很快就得到了召见。 乾清宫。 君臣之礼后,简单寒暄几句,李宏率先进入正题。 “皇上,这是永青侯给您的礼物。” “礼物?”朱见深纳闷儿道,“他昨个儿刚走,没说这事儿啊?” 李宏解释:“皇上看看就知道了,他说,这是之前答应给你的。” 朱见深好奇,他实在想不起李青答应自己什么了。 “打开看看。”他扬了扬下巴。 小黄门上前打开木箱子,回头道:“皇上,是书。” 朱见深怔了下,猛地想起之前确实跟李青说过这个来着,李青通过于谦的关系,知道不少朝局秘辛,他当时让李青写成书……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他都忘了这茬了。 “怎么才送来?”朱见深不解,“他不都离开金陵许久了吗?” 李宏讪笑道:“干爹早就写好了,只是……那个谁耽搁了进度,近期才完工。” 朱见深明悟,挥了挥手,“这里不用伺候了,都退下吧。” “奴婢告退。”几个奴婢退出大殿。 朱见深这才问道:“他们想回来吗?” 如今他已经彻底掌权,并不担心太上皇回来会夺了他的权,且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明白了太上皇的心意。 他那父皇早已无意于皇位。 从为人子的角度出发,朱见深并不排斥接他回来。 李宏轻轻摇头:“他们很喜欢如今的生活,不想……至少现在不想回来。” 李宏没把话说死,毕竟岳母身体不太好,万一……以老泰山的深情,肯定要携爱妻回来。 朱见深不感到意外,这么多年了,真想回来的话,早就通过李青告诉自己了。 他只是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水师训练的如何了?” “可以实战了。”李宏点头,“微臣这次来,也是想跟皇上说这事,江南地区有富商违反朝廷政令,往日本国走私货物,要不要……?” 朱见深沉吟片刻,道:“清缴走私商队,并不能让富商放弃铤而走险带来的暴利,且也会让日本国部分人升起盗心,朕要先摸清规模,衡量一下利弊得失,再做决定。” 李宏怔了下,叹服道:“皇上所虑极是,微臣孟浪了。” “哎?倒也算不上孟浪,清缴是早晚的事,你且先好好练兵,有你立功的时候。”朱见深笑问道:“现阶段你有信心对付多少倭寇?” “这个……”李宏讪笑道,“没有真正打过,微臣不敢放下狂言,不过,臣曾对日本国那边儿来的走私商队做过了解,嗯……咱大明水师可战双倍兵力的倭寇。” “双倍?” “是!”李宏自信道,“无论是战船、武器,还是兵员素质,咱大明水师都远胜倭寇。” 朱见深轻轻点头,沉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样,你回去就开始作战前准备。 火铳、火炮、铅弹、霹雳弹……你列个清单,朕让火器局快速生产出来,不要跟朕客气,不战则已,一旦开战,必须要赢得漂亮!”朱见深道,“如此,才能震慑人心!” “臣遵旨。”李宏心头火热。 聊完政事,列完清单,已临近中午。 朱见深留李宏在宫中用膳,期间,又关心了下太皇上一家的生活状况,并让李宏代为转达: 想回来,言语一声便是,随时欢迎! 吃过午膳后,李宏便提出告辞,干爹不在,他没多留的心思,且听皇上这意思,很快水师就要战斗了,他不想耽搁操练时间。 朱见深没有留他,只是让他做好战斗准备,并表示:器械会尽快如数运往江南,安心操练便是。 最后,更是拿出千两黄金。 李宏受宠若惊:“皇上,微臣未立寸功……” “谁说这是给你的了。”朱见深哼道,“这是李青的钱,他去日本国了,你帮忙带回金陵去吧。” “这样啊,臣遵旨。”李宏讪讪一笑,大致明白了什么。 ~ 李宏走后,朱见深这才唤人来,将大箱子搬进内殿,开始观摩…… “可算是等到了。”朱见深搓着手,就像是书荒许久的老书虫找到了神作一般,兴奋的不行。 不过,当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打开之时,不由呆愣当场。 “洪武十五年,夏?” 朱见深一脸懵,喃喃道:“那时候,于谦都还没出生的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狐疑道:“莫不是这厮在胡编?” 想了想,李青又不是那样的人。 “还是说……他是根据实录中的事件,进行的自我注解?”朱见深挠了挠头,“这貌似也说不通啊,自太祖实录,到中宗实录足有数百万字,他看得过来? 即便如此,那也应该是从洪武元年,干嘛从洪武十五年开始呢……” 朱见深很困惑,他将大箱子中的书整个倒腾出来一一比对,无奈发现,洪武十五年确实是第一本,没有更早年份的了。 “可恶,既然以洪武朝做起手式,为何不从洪武元年开始啊!!”朱见深强迫症发作,气得想骂娘。 无能狂怒之后,只能接受现实。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且就少了十五年,也没多大打紧,待他下次回来再让补吧。”朱见深叹了口气,这才继续看下去。 这一看,就沉浸进去了…… 相比枯燥寡淡的实录,李青写的这些可就精彩多了,不是说文采多好,而是它有故事性,并且对庙堂斗争,国策施行,大事件等等,都进行了详细注解。 就跟……亲身经历一般。 朱见深可以肯定,李青没有胡编,因为书中所写大多都记载在实录之中,且看了这个,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以及他看实录时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了。 这厮是怎么做到的? 朱见深不禁惊叹。 “好东西呀好东西……” 他废寝忘食,除了上朝,处理奏疏,其余时间都待在乾清宫内殿看书,后宫佳丽都顾不上了。 这种刻苦精神,直教寒窗苦读的士子汗颜。 … 半个月后,汪直返京。 朱见深这才从神作中走出来,开始着手清算行动。 案子是汪直查出来的,自然要让其威风一把,这样也能帮他吸引火力。 这些,朱见深早就算计好了。 第164章 朱见深的强硬手段 汪直没有让朱见深失望,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他就是皇帝手中的刀,皇帝指哪,他砍向哪儿。 人证物证充沛,且早已审讯过了,供词、证人、受害者家属俱在,只需走个流程就成。 所以基本没什么耽搁,仅三日功夫,便尘埃落定。 杨荣曾孙杨晔,孙子杨泰、杨伦、杨佐尽数砍头,杨家被抄,家属戍边流放。 与此同时,京中的十多位高官也与主犯杨晔一起押赴刑场,包括侍郎这个级别的官员,都跟杨晔一起被砍了头。 不过这些人的家属,并未被追究责任。 饶是如此,也在京官圈子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杨荣是什么人? 那是文官的骄傲,是文官集团巅峰时期的杰出代表。 这样的人遭受如此待遇,他们焉能不怒,皇帝欺人太甚! 要是再忍,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于是乎,他们自发地找到各自老大,准备跟皇帝大干一场。 却不料,这些大佬却是闭门不见,更是没有表露丝毫立场,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下,文官可真急了,他们隐隐明白了什么,却仍是不死心。 若是其他事情还则罢了,但这次皇帝动的是文官的根儿,三杨秉政被他们都吹到天上去了,结果当今皇帝给来这出,如何能忍? 他们不服!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自家老大都像是聋了,哑了一般,屁都不放一个。 这时候,权力这把双刃剑的属性就显现出来了。 不能伤人,便要伤己! 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诸多大佬被拉下了水。 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类言论层出不穷,可劲儿埋汰。 朱见深冷眼旁观,静待事态持续扩大,他的不作为,很快就让诸多大佬承受不住诋毁谩骂,开始求援,请他主持公道。 这可是你们求朕的啊……朱见深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借着这个由头,朱见深开始了他一直想做,却始终顾忌没做的事——清理京官冗员问题。 当然,朱见深并没有直接下场。 如今的他,可谓是老谋深算,对权力场的掌控程度,已臻至化境。 依旧是汪直出马,彻查京官圈子。 仅十日功夫,就革职三百余人! 朱见深的强硬手段,立时激起了众怒,自侍郎以下的官员沆瀣一气,开始激烈反抗。 见此情况,汪直再次加大清查力度,名单是一张接着一张呈送。 朱见深的批复只有一个,革职! 禁军是汪直管着的,文官再能渗透,也不可能渗透到禁军。 同时,朱见深下令,以禁军看管京营,胆敢有异动者,以谋逆罪论处,为的就是防止京营中有武将被文官渗透的情况,可谓谨慎到了极点。 不过,战术上谨慎,战略上朱见深却是相当狂妄。 你敢找朕不痛快,朕就开了你! 这一次,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朱见深采取了最直接,最粗暴的反击。 来一个,开一个,绝不手软。 至于清理过甚造成的大量职位空缺,朱见深早已有了妥善处理方法。 翰林院这个人才储备地,被他派上了用场。 不够? 没关系,还有国子监呢。 再不够,朕就用你们最讨厌的传奉官。 来吧,看谁先顶不住。 结果都没用到国子监,到了翰林院这儿,战斗就基本结束了。 翰林院的下场,不仅让京官们无可奈何,还极大程度缓解了他们营造的舆论压力。 本来翰林院也在帮他们声援,结果一被皇帝重用,这群笔杆子立即调转枪头,对准了他们。 这些个整日抄书搞学问的团体,个个能说会道,主打一个有奶便是娘。 谁让跟着皇帝混,有肉吃呢? 眼下就有做官的机会,谁还愿意苦逼的抄书? 他们立时投入到了给皇帝的‘洗白’工作中,能洗洗,不能洗硬洗! 硬洗也洗不动咋办? 好办,推到阉人汪直身上! 反正皇上是圣明的,尽管有一丁点儿瑕疵,那也是被汪直蒙蔽了。 朱见深这一招‘用魔法打败魔法’,相当管用,不到一个月,他就彻底让京官集团整个熄火了。 这一轮,他开了一千多人。 不仅清理了冗员浮杂问题,还彻底打出了强硬姿态。 这回,他是动了真格。 效果立竿见影,他赢了! 但问题也滋生了,新晋官员能力尚不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朝政。 还有,他失去了文臣之心。 君臣之间,再无调和可能。 不过,朱见深并不后悔,他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阶段,他将这得罪人的事做了,到了他儿子那一代,只需稍稍给一点好处,就能让文官们感恩戴德。 没办法,总要有人做恶人。 朱见深不敢保证,儿子能有自己的手腕,所以,他必须要解决了这个问题。 事件告一段落后,朱见深开始了重新部署,将太监这个团体,彻底摆到了台前。 既然直接性的以儒治国无望,那便绕一下,以法治儒,再以儒治国。 于是,汪直这柄锋锐钢刀,彻底出鞘…… ~ 日本国。 李青的回来,让村上匠、井上三郎长长松了口气,没有主心骨的日子,实在是太煎熬了。 他们真怕李青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说说情况。”李青吁了口气。 连续二十余日的舟车劳顿,他亦有些疲倦,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是。” 二人对视一眼,村上匠轻声问:“将军,要不我先说?” 井上三郎点头。 村上匠深吸一口气,道:“大神,您走后这段时间,细川氏来了三次,前两次小人耗费不菲钱财打发了使者,不过,最后一次实在搪塞不过……” “投诚了?” “没有!”村上匠道,“大神吩咐过,咱们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投靠他人,小人岂敢?” 顿了下,“闹翻了!估摸着……十日内他们就会来攻打咱们。” “嗯。”李青不为所动,“还有吗?” “附近的两个守护代,也对咱们蠢蠢欲动,只是谁也不想第一个来攻。”村上匠说。 “嗯,还有吗?” 村上匠见这种局面都没能大神睁眼,钦佩的同时,也颇感放松,这说明大神有能力解决。 “小人这边汇报完了。” “我来。”井上三郎接过接力棒,说道,“大神,武士们压抑太久了,急需释放,且您定下的高待遇,消耗实在过大,若再不进行扩张,都快养不起了。” 迟疑了下,说道:“您还是尽快露一面吧,您闭关太久了,武士们已是人心惶惶,以为您……走火入魔了呢。” “嗯……”李青睁开了眼,起身道,“可还有别的事?” “就这么多了。”井上三郎摇头。 李青点点头:“你去集合武士,我随后过去。” “是。”井上三郎欣喜,急急去了。 李青又道:“村上匠,你速去准备战斗所需的粮食,武士们歇了这么久,是该活动活动了。” “是。” 村上匠大喜,总算是要扩张了。 准备了这么久,操练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终于要展现硬实力了。 虽说眼下情况棘手,但有大神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操练场上。 李青的出现,让所有武士都激动起来。 大神不仅无恙,且还神功更上层楼,这还不得大杀四方? 他们憋闷了太久,总算是可以宣泄了,所有人都梦想着杀敌立功,晋升高级武士。 每晋升一级,待遇都会得到大幅度提升,且还能在武士中获得崇高地位,成为让别人尊敬,羡慕的对象。 他们迫不及待。 李青没有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便开始了战前部署。 八百预备队留下守城,以应对细川氏的报复,并承诺: 只要守下来,便可晋升武士体系,作战勇猛,立功者,破格晋升九等武士! 井上三郎也被他安排守城。 李青要出动的,只有那二百精锐武士。 在这个武装过千就能割据一方的地方,他个人武力的作用性,被最大限度发挥出来。 而且,这二百武士可都是身披甲胄,手持上等武士刀的精锐武士,对付一个守护代还不是绰绰有余? 做完战前部署,李青让所有人放松两日,随后再开启战斗状态。 战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李青仅是露了个面儿,这些武士的战斗热情就被彻底点燃了,再不复之前憋闷,个个振奋异常。 李青给这些人吹足了气儿,便去休息了。 连日来的奔波,他是真的疲倦。 这一觉,从中午睡到了次日下午。 再次醒来,疲惫感一扫而空,恢复了最佳状态。 李青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噼啪作响,那叫一个舒爽。 来到主客室,井上三郎、村上匠早已在候着了,见他过来,忙起身行礼。 “大神。” “嗯。”李青颔首,来到矮桌前坐下,“去让人弄些酒菜来,咱们边吃边聊。” “将军留步,小人去办就成。”村上匠说了句,抢先去了。 井上三郎不屑地撇撇嘴,闷声道:“大神,这人惯只会溜须拍马,实无多大能力。” “哦?哈哈……”李青忍俊不禁。 心道:果然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第165章 麻匪进村 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在他走之后,日本国出现统一趋势。 李青在这里待不了太久,达成战略目标后他便会离开,不过在此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练出一批强兵出来; 而且,他的这一套制度太过强势。 两人若真的同心合力,延续他的制度发展,李青还真有些担心在他推翻室町幕府后,二人会再造一个幕府出来。 那样的话,就跟李青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但现在看,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这还没怎么着呢,俩人就开始貌合神离了,成不了大气候。 ~ 酒菜味道远不如宫廷御宴,比大明小饭馆都多有不如,不过饥肠辘辘的李青也顾不上味道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他一边吃着,一边说着部署。 “一个月,你们俩只需守住一个月,我便能将那两个守护代解决,回来支援你们。”李青道,“只要你们守住,事后咱们的势力便能扩大三倍,届时,细川氏即便大举进攻,我们亦可无恙。 待喘匀了这口气,下一步,就是朝着室町幕府四大将军那个级别的势力发展了。”李青沉吟道,“快的话,到年底咱们就能彻底站稳脚跟,预计明年年中,便能跻身第一势力,明年底彻底推翻室町幕府。” 两人听得热血澎湃。 尽管乍一听觉得不太现实,但二人却都有种强烈预感,只要按着大神吩咐照做,会成功的! 井上三郎问道:“推翻室町幕府后,接下来怎么做?” “当然是接回天皇啊!”村上匠理所当然道,“谁掌握了天皇,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天皇?呵!我就没打算让他活,老子这次来,就是奔着断日本国的根儿来的……李青暗暗冷笑。 不过这话不便明说,虽然日本天皇早已没了实权,但其影响力依旧在,且深入人心。 可以说……仍是名义上的武林盟主! 观念是最难改变的,李青可没把握这些个武士会跟着他杀天皇。 这事儿,只能他自己干! 只是相较于天皇家族,室町幕府才是头号大敌。 “先推翻室町幕府再说!”李青说道,“足利家族统治了幕府这么多年,其影响力很大,且也难以做到绝对的斩草除根,至于天皇……待彻底压下反扑势力后再说吧。” “大神所言极是。”井上三郎点头,斜睨了村上匠一眼,哼道:“某些人莫要自作聪明。” 村上匠心中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是讪讪一笑,将怒气强压了下来。 李青尽收眼底,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说道: “大敌当前,你们俩务必给我守住了,守住重赏,守不住……重罚!” 听到最后两个字,二人不由一凛。 大神很慷慨,却也很恐怖! “是,大神!” 李青这才重新露出笑意,“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回来给你们解围。” “是!” ~ 次日清早。 李青率领二百武士,只携带三日粮食便出发了。 这跟在草原作战不同,不用担心找不到敌人,所以带上一路所需即可…… 两日后的下午,一行人兵临城下。 对方显然提前侦知了消息,城上密密麻麻数百人,严阵以待。 “你们是什么人?”城上的头领喊话。 李青只身一人上前,道:“打开城门,封你们为九等武士。” 城上头领勃然大怒:“放箭!” ‘咻咻咻……!’ 一连串箭矢激射而来。 李青只是轻微挪动身体,便轻松躲过箭矢,不等第二轮箭雨来临,他就已到了城门前。 屏息、运气,一掌拍出…… “嘭!” 城门被生生拍出一个大窟窿。 不待城上人有所反应,李青第二掌就拍了出来,接着,第三掌、第四掌……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城上人还没回过神儿,城门便已被攻破,这太出人预料了。 谁又能想到,坚固的城门会一个人用手掌拍破? “快拦住他,放箭,快放箭……!”城上的头领最先反应过来,内心直呼邪门儿,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刮起的‘大神风’。 他心惊肉跳,心道:传言不会是真的吧? “叮叮叮……” 密集箭矢激射而下,却见城下那人一手持刀挥舞,如风车一般密不透风,非但没有一支箭矢能近身,那人竟还腾出一只手,又对城门输出几巴掌。 “轰!” 城门轰然倒塌,荡起无数尘埃。 神呐…… 头领眼珠子都要掉了,他甚至都来不及惊恐,尽剩震撼了。 不仅是他,城上数百人也都是一脸呆若木鸡。 这还是人吗? 李青没有迟疑,借着城上人呆愣这个空档,回身扬声道:“杀进去!” “是!” 二百勇士高声应和,持刀向里冲杀。 太快了,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都还没开打就被破了城,城上数百人根本没发挥出实力。 头领急吼吼道:“快下城抄他们后路,快,快通知将军……” 被他这一吼,武士们才有了动作,纷纷往城下跑。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待他们下城后,李青一行人已然远去,只留下一阵灰尘。 “追,快追!” 头领身先士卒,举着武士刀撒丫子狂奔,他就没见过……都没听说过这种打法。 ~ 随着李青一群人杀进来,热闹的城镇立即被搅得人仰马翻,小民四处逃窜,避之不及。 李青一路上前,所过之处无人敢阻…… 他有种错觉,这不是打仗,而是麻匪进村。 实在是…这跟他以前参与的战争完全不是一码事儿,两百人的队伍就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着实不伦不类。 一刻半钟后,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挡在了面前。 李青回头望了眼,追兵也快赶到了,于是果断下令:“速战速决,我来断后!” “是!” 大神的命令不容置疑,且他们深知大神的恐怖战力,丝毫不担心,立即嗷嗷叫着杀了上去。 李青持刀而立,以逸待劳。 不多时,三百多追兵气喘吁吁地赶来,待见只有李青一人面向他们,不由又是一愣。 头领却是心花怒放,他虽没学过兵法,但擒贼擒王这种朴素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这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杀了他!” 说罢,头领一马当先,朝着李青冲杀过来。 几乎是在他们冲杀的同时,李青也动了,不退反进,正面迎上他们。 “咔嚓嚓……” 筋断骨折声爆裂,一武士当先打横腾空,倒飞出去,砸到一大片。 头领冲的太靠前,被砸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再抬头时,脸都绿了。 就这一摔的功夫,己方便有十数人殒命,其中过半都被枭首,血雨喷涌。 ‘噗噗噗……!’ 就这一愣神儿的功夫,那柄雪亮钢刀便再斩三人,他不禁瞳孔地震。 李青真气疯狂运转,彻底放开手脚,如人形绞肉机,所到之处血雨横飞。 他仿若不知疲倦,每一刀斩出必伴随着筋断骨折声,袍子被鲜血浸染,淋淋漓漓地往下流淌。 杀气宛若实质化,只瞧上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提不起一点儿斗志。 明明只有一人,却好像一座巍峨大山挡在身前,难以逾越。 仅片刻功夫,便无人再敢上前。 头领肝胆欲裂,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人。 莫说击杀,就连反抗的念头都给熄灭了,他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属下如何,转身便逃。 可刚跑没两步,脖颈就凉风阵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慌忙大吼:“饶命,我投……” “噗!” 一颗大好头颅升腾而起,血光冲天。 李青甩了甩钢刀上的血珠,咕哝道:“对不住,没收住刀。” 随着这位头领的殒命,本就没了斗志的敌方武士,顿时四散溃逃。 李青没有追击,冷静地看着他们逃散…… 转过头,这边战斗也结束了。 挡路的百余人死伤大半,余者逃亡,不足半刻钟功夫,围追堵截的敌方武装尽数溃散。 李青缓步走到队伍前列,淡淡道:“原地休整半个时辰,随后一鼓作气。” “是!” ~ 半个时辰后,一群人恢复了体力, 与此同时,听闻消息的守护代,也带着精锐武士杀了来。 然,并没什么卵用。 身披甲胄、手持钢刀,且受过高强度训练的武士们战力太强了,不仅战力强,士气也超级旺。 又有杀神附体,猛得一塌糊涂的李青,战斗没进行多久,随着守护代的殒命便结束了。 进城不过一个时辰,战斗便落下帷幕。 李青迅速整合队伍,接着,鸠占鹊巢,封赏武士…… ~ 日本国腥风血雨,大明却是一片平静。 朱见深平定了风波后,便让下旨让工部多造商船,为接下来扩大贸易做准备。 经过这次斗法,群臣真正老实了,也认命了。 虽说做大明的官苦逼了点,但做官总比做平头百姓强太多,有勇气辞官还乡的人并不多。 朱见深轻松了,也放松了,疯狂造娃之余,腾出一部分精力,教授儿子帝王术。 值得欣慰的是,儿子被李青那厮教了几日后,仿若开了窍一般。 他教的东西,儿子吸收消化的很快,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 朱见深不禁感慨:“不愧是三任帝王重用,谁用谁说好的永青侯啊!” 朱佑樘听到父皇感慨,歪头补了句:“父皇,另一个永青侯也不差啊,从洪武朝重用到宣德朝呢。” “嗯?” 第166章 两个永青侯 朱见深呆了下,突然福至心灵,瞬间想明白许多事。 “我滴个乖乖……”他脸色大变。 他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 朱佑樘看着这样的父皇,有些被吓到了,讷讷道:“父皇,是不是儿臣说错了呀?” 这些,他也是听李东阳说的,见父皇如此,还倒是李先生讲的不对呢。 “父皇,父皇?” “啊?哦。”朱见深处在亢奋的情绪中,他大笑道:“你没说错,上一个永青侯从洪武朝被重用到宣德朝,你没说错……” “妙啊,妙哉!”朱见深黑脸通红,整个人激动到颤抖,“难怪如此…唯有如此!啊~哈哈……” 朱佑樘结结巴巴的说:“父皇,您别吓我……儿臣就是无心之语。” “无心之语?嗯……无心的好啊!”朱见深哈哈大笑,“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 他喃喃自语,一脸的兴奋,近乎癫狂。 “李青这厮欺朕太甚,竟然都不告诉朕,不过朕还是知道了……”朱见深激动地跳脚,“待下次你回来,看朕如何惩治你。” 朱佑樘都快被吓哭了,“父皇,你到底怎么了?” “呼~!” 朱见深长长舒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故作平淡道:“没什么,父皇是……是想到他当初敲诈朕的黄金,有些愤愤不平罢了。” “是这样吗?” “嗯?” “那应该就是这样了。”朱佑樘忙改口,讪笑着岔开话题:“他们都受封永青侯,也都叫李青,儿臣还以为……” “不过是巧合罢了,你以为什么?” 朱佑樘挠了挠头,道:“儿臣还以为他们有什么联系呢。” 朱见深失笑道:“这个名字很常见,用不着大惊小怪,好了,今日就到这儿了,你去玩吧。” “哦,好。”朱佑樘有些狐疑,“父皇您真的没事吗?” “怎么,你想父皇有事?” 朱佑樘忙猛摇胖手,“儿臣没有,儿臣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啊!” “没有就好。”朱见深哼道,“去吧,下午好好学习。” “是,儿臣告退。” 朱佑樘行了个礼,忙不迭去了。 待儿子走后,朱见深来到外殿,道:“让汪直进宫见驾。” 顿了下,又朝另一个小黄门道:“去金陵一趟,让李宏进京。” “奴婢遵旨。” 两个小黄门齐齐一礼,退出大殿。 朱见深又道:“去文渊阁将太祖实录、太宗实录……都给朕找出来,朕要读书。” “是,皇上。”余下两个小黄门心中直犯嘀咕:皇上这是咋了,最近一段时间怎么如此好学起来了? 不过他们可不敢问,忙不迭去了。 朱见深走到御案前坐下,激荡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同时,也不由泛起了嘀咕。 真是自己想的那般吗? 世上真有可长生之人? 他不禁产生了怀疑…… 半个时辰后,汪直受诏而来。 “奴婢参见吾皇万岁!”汪直心情激动:又来活了! “平身。”朱见深摆了摆手,问:“你在建宁办案时,遇到李青了是吧?” 汪直起身到一半,乍一听这话,不由身子一僵,差点儿摔倒在地。 他忙稳住身子,拱手道:“皇上,奴婢并未见过永青侯,再说……他不是在金陵吗?” 朱见深不好说出李青在日本国的事实,只是道:“他四处游历,你在建宁办案期间,他刚好在那儿,他说他见了你。” “这样啊……”汪直恍然,努力想了想,还是摇头:“奴婢真没见到永青侯,当时奴婢一心查案,无暇他顾,许是永青侯见了奴婢,奴婢有眼无珠,没见到他。” “有眼无珠?”朱见深怔了怔,改口问:“那你都见着谁了?” 这可把汪直难为坏了,他见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记得住。 “奴婢……见着杨家人了。” 朱见深:“……” 他换了个问法,“你可有见过反常之人?” “这个……哦,还真见到一个。”汪直想起了那个上位者气势拉满的年轻人。 他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见深。 朱见深顿时激动起来,他知道,若自己所料不差,那人就是李青了。 于是忙追问细节。 奈何汪直翻来覆去就那些话,根本无从验证。 这也不怪汪直,就打了个照面而已。 “算了,你退下吧。”朱见深有些失望,从汪直的话中,他并不能确定李青身份。 看来,只有等李宏进京了,李青那厮如此疼爱这个干儿子,定然会多少透露一些手段…… 朱见深如此想着。 现在的他很矛盾,心理上他已笃定李青身份,但理智上,又无法说服自己。 毕竟……这太荒诞了! 他要尽可能地多方面验证,不能光凭感觉。 不久,小黄门搬来列祖列宗的实录,进殿复旨。 朱见深如饥似渴,立时投入进祖宗的实录中…… 这次不是抱着学习目的,而是找李青存在,所以他看得很快。 《洪武十五年,夏,高皇后病危,太医院束手无策,上大怒,遣锦衣卫寻仙人张邋遢……》 朱见深找到了李青出现的最早记载,开始研读起来…… 锦衣千户,锦衣镇抚使,监军,永青侯,太子太师,监军,监军,监军…… 在洪武朝,以非开国功臣封侯,且只用几年时间,这实在不可想象……朱见深心道。 在此之前,他从未在意过上一个永青侯,如今细细一品,方知其中可怕。 继续往下看,李青得罪的人可真不少,上来就是怼驸马,然后朝文官开火,就连太祖的外甥李文忠,都被他逼着负荆请罪…… 可结果却是,这个永青侯把人得罪了个遍,非但没受到责罚,反而屡屡高升。 尤其是那段:上大怒,持剑欲砍杀,李青惊惧,遂逃,高曰:小棒受大棒走。 朱见深都惊呆了,还能这样玩儿? 那可是太祖啊,一朝杀了数万官员的太祖啊! 且这段话出现过不止一次,而是好多次。 这厮真的是…有两把刷子……朱见深不禁惊叹。 他没见过太祖,但太祖的杀性还是知道的,那可是在尸海血山中闯出来的,这种强硬性格绝不会轻易改变。 从太祖后期的大清洗,也不难看出太祖杀性有多强! 但,李青却偏偏是个例外。 那么多次欲砍杀,却没有一次付之行动。 史书记载是没追上,但这就很搞笑,皇帝要杀一个人,何需去追? 究其原因还是不想杀! “不简单呐!”朱见深惊叹,“这个永青侯真不简单,貌似比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话说,他们是一个人吗?” 怀着好奇心理,朱见深继续找着李青足迹。 太宗靖难成功后,第一件事便是拜访李青,重用李青,且依旧让他做太子太师。 就这,李青还爱搭不理,时常不上朝。 仁宗登基后,更是超越君臣关系,以兄长待之。 宣宗登基后,对其更是尊敬有加,时常借着打赌的名义,赏赐黄金…… 再然后,李青就下野了。 至于他的去向,宣宗实录并未记载。 待到李青这个名字再出现时,已是正统五年。 一来,就把风头正盛的杨士奇给掀翻了,不仅掀翻了,还把其名声给搞臭了。 不过正统朝的史书很简陋,这是他二叔着人修的,由于不确定大哥情况,所以也不叫实录。 朱见深无法从只言片语中反推出全部原貌,却感受的出,在文官最盛之时,以一个都给事中的身份做到这一步,难度是多么的大。 “这个李青……就是那个李青。”朱见深目光坚定,“这种手段,唯有沉浸庙堂数十年的人,方可达到!” 朱见深用时一个月,将李青在史书上足迹,整个看了个遍。 破案了。 结合李宏送来的那一箱子书,朱见深笃信两个永青侯,就是一个人! 那根本不是什么秘闻,而是李青的随笔,写的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这也解释了,为何实录中的不合理处,在李青的书中却变得极为合理。 “李青啊李青,你可真行,瞒朕瞒了这么久……”朱见深既恼怒,又兴奋。 接下来,就等李宏了。 光有物证不行,还得有人证,他要彻底证明李青的身份。 不然,到时候这厮定然死不承认。 朱见深开始憧憬起来…… 又过了十余日,李宏终于进京了。 李宏也挺无语的,他刚到金陵,屁股还没坐热,圣旨就到了。 也不说何事,就一句让他进京,弄得他一头雾水,一点准备都没有。 乾清宫。 李宏行君臣大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免礼。”朱见深亲自上前扶起他,满脸亲热,“赐座,摆宴。” 李宏一脸懵逼:大舅哥这是咋了? 虽说两人有这么一层关系,但,自家媳妇儿跟大舅哥终究不是一母同胞。 退一步说,便是一母同胞,作为皇帝,也没必要如此礼遇…… 他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国丈都未必有如此待遇。 “皇上召臣来,可是要清缴走私商队?”李宏问。 在他想来,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第167章 妹婿啊,哥问你个事儿 朱见深轻笑道:“不急着谈政事,喝茶,喝茶。” “哎,是。”李宏端起茶杯抿了口,却见大舅哥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游走,好似在寻找什么,他只觉浑身不自在。 “皇上,火器、箭矢等器械可准备就绪了?”李宏试图谈些正事儿,他着实受不了大舅哥的眼神儿。 总觉得……对方图谋不轨。 “放心吧,很快就给你送去,数量方面只多不少。”朱见深含笑点头,“这茶味道如何?” 不如我在家喝的,你这经过长途运输,都走失了原味儿……李宏腹诽了句,笑道:“极好,微臣还是头一次喝到如此佳品。” “来人,给李爱卿备上十斤。” “……皇上唤臣来,究竟何事啊?”李宏有些遭不住,这太反常了,俩人关系没到这份儿上。 朱见深却是笑而不语。 李宏更忐忑了:不是,你能不能痛快点儿,让我打仗也行,让我练兵也行,总之给个任务,别冲我笑了行不? “皇上……” “喝茶。” “……哎。”李宏干笑应承,度日如年。 期间,他数次想说些什么,但每次一抬头,就看到大舅哥在满脸微笑地凝视他。 令人发毛…… 不知过了多久,珍酒佳肴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朱见深总算不笑了,挥退左右侍候着的奴婢,亲自给他倒酒。 李宏都懵了,他觉得……自己怕是活不长了! 端酒杯的手都在哆嗦。 怕不是有毒啊! “喝啊!”朱见深催促。 不是,我犯了什么罪啊……李宏放下酒杯,悲愤道:“皇上,微臣一心为国,兢兢业业……” “朕明白。” 朱见深含笑点头,举起酒杯:“来,先喝了这杯酒再说。” 早说你也喝啊……李宏心情稍缓,讪笑道:“臣敬皇上。” 一口饮尽杯中酒,李宏咂吧咂吧嘴,没品出什么异味儿,腹中也无不适,心中的惴惴不安总算是放松一些。 殿中只有他们二人,李宏索性也不再顾忌什么,直言道: “不知皇上唤臣来京,有什么安排?” 再不问出缘由,他都要疯了。 “那朕就直说了。” 你早该直说了……李宏拱手道:“皇上直言便是。” 朱见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搓着手磨叽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开口: “妹婿啊,哥问你个事儿。” 李宏:(⊙o⊙)… 脑瓜子嗡嗡的…… 不可否认,两人是有这层关系,但朱见深可是皇帝,哪有皇帝跟别人兄弟相交……他李宏也不姓朱啊! “妹婿,妹婿……” “啊?哦,皇上还是唤臣名字吧。”李宏苦笑道,“微臣实在担当不起……皇上您快问吧。” 朱见深吁了口气,道:“那朕就直说了,朕问你,大明两任永青侯,是不是都是你干爹?” “啊?”李宏先是一呆,而后面色巨变。 朱见深道:“你想好了再说,莫要欺君!” 李宏心头狂震:皇上怎么知道的,这下可怎么办? 看他这架势,分明是觊觎上了长生诱惑……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宏完全没有准备,万没想到皇帝叫他来,是为了这个事儿。 “对朕还要隐瞒吗?”朱见深微微皱眉,满脸不悦:“说实话!” 李宏定了定神,拱手道:“皇上这话微臣有些不太明白。” “那朕就明白跟你说。”朱见深道,“你干爹李青,是不是从洪武朝活到现在?” 李宏头大。 这么直白的问题根本无法逃避,且皇帝明显是做好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准备,不然,前摇也不会这么长了。 “这……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皇上为何会这样想呢?”李宏不敢说出真相。 历代王朝的皇帝,追求长生者不胜凡举,不仅有昏庸的,也有圣明的,但不得不说,皇帝这个职业,根本不适合追求这种虚妄东西。 不过,朱见深有此想法,倒也在情理之中。 如秦皇、汉武、唐宗,都对长生十分热忱,足见长生的诱惑。 “你不老实。”朱见深没有听到想听的话,脸色沉了下来。 李宏却是打算死扛到底,说什么也不能让大明皇帝走上修仙的道路上,纵观大舅哥御极这十余年来,大事上从不糊涂,政绩也是斐然。 说上句英明神武,也丝毫不为过。 可若一旦沾上修仙,还能不能保持初心,谁也不敢保证。 再怎么说,我也是皇戚,作为太皇上的唯一女婿,皇上还能真砍我不成……李宏打定主意。 认真道:“皇上,您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是挺荒谬,但事实更荒谬。”朱见深淡淡道,“朕就想听你一句实话,莫要自误。” “臣是不相信有人能长生的。”李宏摇头道:“强如始皇秦嬴政,都无法求得长生,足以证明,这就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皇上又何以觉得我干爹他能长生?” “事实,朕亲眼看到的事实。”朱见深叹道,“其实你知道,就是不想跟朕说实话,怕朕对你干爹不利是吧? 放心,绝不会!” 顿了下,补充道:“你莫忘了,你吃的是朱家饭食,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朕就要你一句实话; 你说,两个永青侯是不是同一人?” “不是!”李宏回答的干脆。 朱见深气笑了:“在你心里,你干爹比朕这个君还重要,是吧?” “皇上,臣所说句句属实。”李宏硬着头皮说。 “呵呵……庙堂上的那些人精朕都能摆平,你觉得朕会看不出来,你是否在撒谎?”朱见深嗤笑,“你啊,还嫩点儿。” 尽管李宏比朱见深还大着一些,但这话没毛病,论心计,李宏不如朱见深,远甚! “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朕既往不咎。” 李宏依旧坚持:“臣所言句句属实。” “真以为朕不敢拿你问罪?”朱见深愠怒,哼道:“朕要拿办你,便是太上皇也护不住。” 面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皇帝大舅哥,李宏除了无奈别无他法,叹道: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在此之前,皇上可否容臣多说两句?” “呵,说吧!”朱见深倚在椅背上,把玩着空酒杯,审视的目光带着强烈侵略性,让李宏压力山大。 李宏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皇上了解我干爹吗?” “不要试图引导朕,你说自己观点即可,朕自有判断。” “呃…是。” 李宏一个头两个大。 大舅哥太难糊弄,恐怕也只有娇妻能与其掰手腕,且还不一定能赢。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宏才开口道:“干爹他不拘礼节,可骨子里却是一心为国,一心为民; 让大明蒸蒸日上,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是他的人生追求,不然,以他那懒散的性子,早就游历天下去了。” 停顿了下,见皇帝仍没有表达观点的意思,李宏只好继续道: “太祖、太宗,都是不世出的圣主明君,恕臣无礼,若我干爹真有那样的本事,太祖、太宗不会崩,我干爹性格散漫,能轻松,他不会给自己找事儿。” 朱见深眉头皱了下,依旧不言语。 李宏只得继续表达观点:“若我干爹真能长生,太祖、太宗慧眼如炬,不可能毫无察觉,可他们却都没有任何异常举动,这就很说明问题。” “这不能说明什么。”朱见深开口了,不过,神情满是失望:“只能说……他的长生大概率不能复制。” 他叹了口气,道:“想来太祖、太宗临走前,都对其进行了严格考验,且李青通过了考验,事实也证明,太祖太宗没看走眼。” 李宏听他如此说,稍稍放下心来。 “或许吧,但臣自己是不相信的,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若真有长生之人……”李宏叹道,“怕也非福是祸,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长生还不令人羡慕?” 李宏眼眸低垂,幽幽道:“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去,却无能为力,尝尽离别之苦,最后一人坐看世间,无人诉说衷肠,那种极致的寂寞孤独……” 察觉到失言,李宏忙收敛了情绪,改口道:“皇上御极十余年,政绩斐然,亦是不世出的明君; 在您的治理下,大明蓬勃发展,千秋万世之后传给后继之君,上对得起祖宗,下荫及子孙,大明万世不朽,皇上名垂煌煌史册,万世流芳,岂不更好!? 何须追求那虚妄的长生之术呢……” 朱见深默然。 良久,他失笑道:“你还教训起朕来了。” “微臣不敢。”李宏忙下拜请罪。 朱见深轻叹道:“所以,李青却是从洪武朝活到了现在,就是不能让别人同他一样,唉,这厮……” “皇上……” “朕乃天子,奉天承运皇帝,轮不到你说教。”朱见深淡淡道,“朕给了你数次机会,然,你仍一意孤行,让朕好生失望!” 朱见深冷冷道:“不久后,就要清缴走私商队了,是将功折罪还是两罪并罚,看你表现。” “臣遵旨。”李宏恭声应是。 朱见深暗暗叹息:李青这厮敢情是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啊,难怪如此变态,这就全合理了,不过,这厮也着实太辛苦了些…… 第168章 唯我独仙的苦楚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朱见深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列祖列宗也没得到。 正如李宏所说,真要能复制也轮不到他,朱见深倒没有过于执着。 他只是好奇,好奇李青为何能长生。 “坐吧。”朱见深指了指椅子,道:“你不用担心朕会为了所谓长生之道,误了国之大事,朕不强求那个。” 顿了下:“可你也别把朕当傻子糊弄,朕让你来,就是想好好了解李青过去,不是让你劝朕来的。” 李宏谢坐,讪讪道:“干爹的过去,臣也不甚了解。” “还来这套?”朱见深真的有些恼了,“真当朕可欺?你以为朕是在向你求证,亦或诈你?” 李宏:“……” 他不得不感叹,皇帝当真英明,竟能通过细节发现干爹秘密。 不像自己,干爹说了答案都不相信。 随即想到媳妇儿也是凭借细节得出真相,李宏不禁感慨,跟这一家人相比,自己确实有些蠢笨。 话已说开,再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 “皇上恕罪。” “知错能改还是好的。”朱见深脸色缓和许多,道,“说说他的过去吧,史书只有只言片语的结论,朕想知道细节。” 李宏挠了挠头:“皇上,微臣知道的也不多。” “你是曹国公的后人对吧?” “呃…是。” 朱见深哼道:“李青认你做干儿子,和二代曹国公李景隆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又岂会没告诉你真相?” 李宏无奈:“干爹是说了他的秘密,但其往事……还真没跟我说。” 见大舅哥要发飙,他忙道:“不过,我从岳丈那儿得知了一些细节。” 朱见深一呆,惊诧道:“太上皇也知道这个?” “是。”李宏点头。 朱见深震怒:“李青这厮欺朕太甚,竟然厚此薄彼,唯独不告诉朕,朕就那般不值得他信任?” “……皇上息怒。”李宏解释:“干爹之所以不说实情,是因为没有必要,皇上登基时他已是永青侯……” “呵呵,”朱见深冷笑打断,“说来说去,不就是看菜下碟吗?” 李宏尴尬笑笑:“说出来只会让皇上徒增烦恼,他不说,恰恰是对皇上的肯定,干爹数次说,皇上是近几代帝王中最优秀的,也是最让他省心的。” 朱见深嘴角歪了歪,旋即又是一怒:“朕要他夸?他凭什么对朕评头论足?” “……” 真难伺候啊! 李宏也挺无语的,大老远来京师结果就这……可真是够了。 他认命般的说:“皇上想知道什么就问吧,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为何能长生?”朱见深问出了最关键,也是最好奇的问题。 李宏说道:“干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话怎么说?”朱见深震惊道,“难不成,他真是天上的神仙掉下来了?” “这个……”李宏为难,承认的话,就等同于承认了有神仙。 只好如实道:“他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神仙,就是……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由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此不被岁月侵蚀。” “不被岁月侵蚀……”朱见深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抓到了重点,“照你这么说,他不仅长生,且还不老?” 亲娘啊,咋越说破绽露的越多……李宏头大如斗:大舅哥太细了! “说实话!”朱见深拿出皇帝派头,“你不说,朕早晚也会逮到李青问个明白,所以……招了吧!” 李宏苦笑连连,只得说:“皇上所料不差,干爹却是长生不老。” “嘶……牛啊!”朱见深不禁惊叹,馋的直流口水:“这厮命真好啊!” “不,他命不好。” 李宏低落道:“他若命好,就不会连子嗣都不敢要了,他若命好,也不至于奔波百年,他若命好,也不会……唉,他命不好。” 经他这一说,朱见深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从未见过李青发自内心的开心。 哪怕是他笑的时候,也总有种淡淡悲伤且疲倦的情绪,尽管不明显,却能感受得到。 朱见深轻叹:“得了钱千想万钱,做了皇帝想成仙,人总是不知足,他却轻易获得了世人难以企及的梦,然,也失去了人生乐趣; 唯我独仙,却是一种折磨。” 顿了下:“你见过他真实样貌吧?” 李宏点头。 “如何?” “很俊!” “……朕问的是特征、年龄几何!” 李宏讪讪道:“年龄及冠,特征……很俊!” 朱见深:“……” “他会不会再莫名其妙地回到原有世界?” 李宏摇头:“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干爹,他说,他回不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朱见深开心了,随即见李宏直勾勾盯着他看,不禁脸上一热,讪讪道,“那真是太遗憾了。” 李宏:“……” “菜都要凉了,咱们边吃边聊吧。”朱见深抄起筷子,道,“把你知道的李青过往跟朕说说。” “好……” …… 一个时辰后。 朱见深吁了口气,道:“他的确命苦。” “是啊!”李宏叹息:“世人皆羡长生,可一人之长生又有何意义?不过尝尽苦楚罢了,尤其是干爹这种忧国忧民的性子……唉!” “这话朕就不乐意听了。”朱见深哼道,“你这个臣子,觉悟有待提高啊!” 李宏一滞,讪讪道:“臣这是站在他的立场……” “什么立场?你是大明的臣子,你什么立场?”朱见深不悦。 “……臣失言。” “以后万不可有这般心理,记住了。”朱见深严厉批评,“别真把自己当李青了,若没有李青的命,还得了李青的病,太祖能斩驸马,朕就不能斩妹婿?” 李宏起身请罪:“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你看你,快坐下,朕就那一说。”朱见深态度又来了个180°大转弯,再次亲热起来,“朕多信任你,别人不知,你还不知?” 我也是醉了……李宏没了脾气,这趟进京,跟他预想的完全不是一码事。 “臣明白,臣惶恐。”李宏只得继续请罪。 “好了,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朱见深大度的说,接着,又问:“长生朕是不求了,不过,延年益寿的法子,他总教过你一些吧?” 李宏点头:“有的,太极拳。” “哦?耍耍看!”朱见深来了兴趣。 ~ 这顿饭,李宏吃的很不痛快,甚至可以说相当难受,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挨训,还要表演拳法……能痛快吗? 庆幸的是,结局是好的,皇帝依旧是那个皇帝,未曾因洞悉了干爹秘密,从而步入歧途。 不过,这次来也并非毫无收获,比如:十斤茶叶……咳咳,水师攻防器械。 李宏带走了一大批。 相比李宏的收获满满,朱见深却是无所得,除了李青的一些往事。 关于长生,他是毫无收获。 不过,听了李青的过往后,他对长生也看淡了。 长生没什么好的。 将心比心,换作自己长生,眼睁睁看着贞儿离去却无能为力,那该多难受啊! 朱见深吐了口气,自语道:“还是做个凡人吧,李青那厮真不值得羡慕。” 李青啊李青,你瞒朕瞒的好苦,待你回来,朕定要让你好看……朱见深暗暗发狠。 … 这天。 乾清宫。 朱见深唤来汪直,开始了新一轮的动作。 “冗员浮杂问题,已取得阶段性的进展,过犹不及,暂告一段落。”朱见深道,“你去江南,查查往日本国走私商品的富商,先查不办。” 顿了下,“上次查抄杨家所得多少来着?” “回皇上,黄金七千三百余两,银十二万两,珍珠玛瑙十斗,铜钱二十余箱。”汪直拱手道,“现已存入内帑。” 朱见深点头,写下两张条子,道:“这一千两银子是赏你的,这三千两是查案的经费,好好查,干得好还有奖赏。” “是,奴婢谢皇上隆恩。”汪直激动得面庞通红。 不全是因为钱,更多是为皇上对自己的看重、信任。 “奴婢何时出发?” 朱见深道:“速去调集人手,越快越好,后面朕还有别的差事交由你去做。” “是,奴婢遵旨。”汪直更激动了,愈发觉得前途无量。 按照这个发展趋势,用不几年,自己就能向偶像看齐。 名垂青史不再是梦! 只是,他却忘了自己跟三宝走的不是一条路。 且三宝的功绩,其超越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仅是引进新作物这一项,就无人能与之比肩。 三宝之后,注定无来者! ~ 朱见深知道了李青秘密,却没有像李青担忧的那般,走向修仙的道路上,他依旧扮演着英主角色。 这一次,李青真的没看走眼,朱见深是个完全可以散养的皇帝。 朱见深没有辜负李青,汪直也没有辜负朱见深。 小年轻就是一个字,狠! 那种舍得一身剐,且铁面无私的精神,让江南走私富商叫苦连天,毫无招架之力。 与此同时,李宏的水师也进入了备战环节,只待皇帝一旨令下,大明水师立时便能出战! 第169章 汪直跋扈 汪直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很快就通过各种途径,在京官圈子里传扬开来,官员们再次坐不住了。 这一次,不仅是文官,武将、勋贵也反应强烈。 大明开海通商后,人人都看到了海洋这个聚宝盆带来的利益,暗中参与的可不只有官绅,勋贵集团也早早就参与在内。 利用自己权势经营海商的大有人在,走私者亦是不少。 日本国距离大明不远,那里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银矿,所产出的银子品质极佳,跟日本国做生意,不仅成本低,回报也高。 且走私贸易还有另一个好处,不用交税! 这其中的利益之大,令人咋舌。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哪能容忍汪直这么肆无忌惮下去。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的主张,但现在的他们,已然斗不过皇帝了,只能对汪直下手。 汪直是钦差,暗杀是不可能暗杀的,只能……弹劾! 于是乎,关于汪直为祸地方,收受贿赂……甚至连强抢民女都用上了。 一盆盆脏水下来,汪直俨然禽兽不如。 当然,光是弹劾不足以让皇帝对汪直产生怀疑,还得有证据,有苦主…… 这些人手段、能量不是一般的大,一时间,进京告御状者不计其数,在京师造成了很大影响力。 百姓对太监这个群体也很不待见,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很快就形成了舆论攻势,事态到了皇帝英明与否的高度。 朱见深倍感压力巨大,他自然看得出这些都是走私团体的计谋,但,他不得不接招。 他在官僚群体中的名声已然臭了,若是再失了民心,那就真成了昏君!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亦不能背这个黑锅,后世人如何评说谁也无法掌控,可若在位时被打上昏君标签,却是无法承受。 轻则背负骂名,重则社稷不稳。 可若就此收手,纵容走私泛滥,对朝廷的财政收入又有很大影响。 不得已,朱见深只得使出拖字诀,指派出东厂、锦衣卫下地方核实,也算是亮明了自己态度。 他当然知道,东厂、锦衣卫苦西厂久矣,这样做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这也是无奈之举,让御史去查,效果会更差。 他只有寄希望于汪直,能尽早收集足够多的证据。 新一轮的斗法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一向无往不利的朱见深很是被动。 因为这一次,他面对的不仅是臣子,还有无数被裹挟的百姓…… “也不知汪直顶不顶得住……唉,难搞啊!”朱见深头疼,每次动既得利益者,都没有顺利过。 何况,这次涉及的不止文官,还有武将、勋贵。 朱见深知道阻力会很大,却也没料到对方这么阴狠,竟然裹挟百姓来对抗。 ~ 杭..州, 知府衙门后堂。 两厂一卫首脑济济一堂,气氛僵硬。 汪直面对东厂提督、锦衣指挥使毫无惧色,反而不屑一顾,当先跟东厂提督掐上了: “你什么身份,咱家什么身份?便是怀恩来了,咱家也不怵他,就凭你一个秉笔太监,也敢对咱家指手画脚?” 他有狂妄的资本,御马监掌印太监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平级。 汪直执掌着禁军,手握兵权,又岂会把东厂提督放在眼里。 “汪直,休得放肆!”东厂提督大怒,“咱家和万指挥使,是奉皇命来查办你,老老实实配合调查还则罢了,不然……” “不然如何?”汪直冷笑讥讽,“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什么东西!” 东厂提督怒极,可若论级别,他还真无法跟汪直相提并论,只得抬出锦衣指挥使。 “万大人,您说句话。” 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且指挥使万喜是万贵妃的弟弟,凭借这层关系,他料想汪直也不敢对其跋扈。 万喜放下茶杯,淡淡道:“汪公公,却是皇上命我们来调查你以权谋私,祸害地方之事。” “万大人!”汪直提醒道,“莫忘了,你给谁办的差!” 对贵妃娘娘的弟弟,汪直给予了基本尊重。 万喜却是道:“本官如何办案,还轮不到公公来教。” 汪直一听这话,语调也生硬下来:“既如此,拿圣旨来。” “皇上是口谕。”东厂提督说。 “那抱歉,没有明文御令咱家可不认,谁知是不是打着皇上的幌子公报私仇?”汪直不买账。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敢假传圣谕,但他更知道皇上要的是什么,不给明文御令,已然说明一切。 “你……”东厂提督气结,“你敢违抗圣上,违抗朝廷?” “违抗圣上的是你!”汪直从怀中取出圣旨展开,淡淡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本督受皇命查办江南走私商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阻碍,否则,本督有权羁押,问罪!”汪直冷声道:“必要时,本督有先斩后奏之权!” “汪直你别狂妄!”东厂提督怒极发笑,“东厂可是太宗设立的,你们西厂才成立多久,真以为无人治得了你?” “至少你这个提督不够格!” “你……”东厂提督无奈,只得继续向万喜求援,“万指挥使,圣上可是交代,让我们查汪直罪证,如今他拒不配合,你说该怎么办?” 万喜也有些迟疑,来时,姐姐打过招呼的,但,他心里也不爽汪直。 西厂风头太盛了,压得锦衣卫黯然失色,完全不给他这个新晋指挥使一点发挥空间。 “汪公公,圣上的确是让我二人来查办你。”万喜沉声道,“若你一意孤行,莫怪本官不讲情面。” 汪直脸色也沉了下来,道:“还是那句话,查咱家,得拿出圣旨,不然,咱家要以妨碍公务之罪,拿下二位了。” “你敢!?” “锵啷!”汪直抽出三尺青峰,横在身前,淡淡道,“尚方宝剑在此,可要试试宝剑锋利否?” 万喜恼火,有心说:我绣春刀也未尝不利;但一想到人家的是尚方宝剑,不由气势一弱。 再一个,汪直有多跋扈,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当初做站班太监时,就敢杖打百官,西厂成立后的第一战,更是抄了三杨之一的杨家,还拉着一众京官砍了头。 对这种人,他还真不敢撕破脸。 杭州知府一直冷眼旁观,这时见东厂、锦衣卫也被汪直唬住了,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他拱手道:“公公、大人,你们可真有皇上口谕?” “自然是有的!”东厂提督哼道,“难道我们还敢假传皇上口谕不成?” “既是如此,那为何……”他瞥了眼汪直,略带揶揄的说,“锦衣卫是太祖设立的,东厂是太宗设立的,还怕一个刚刚组建的西厂? 皇上既然下达了这样的口谕,那之前的旨意,自然不作数了。” 他也怕汪直,但他不得不站出来了,再查下去,他这个杭..州知府也干到头了,且还要治罪,最轻也得面临牢狱之灾。 二人眼睛一亮,气势瞬间上来了:“汪直,你可听到了?” 汪直笑了:“一个自身难保的赃官儿,你们也信他?” “少废话!”东厂提督不爽汪直太久了,如今由头也有了,哪肯放过,“来人!” “来人!”万喜也响应。 汪直大吼:“来人!!” 随着三人的招呼,两厂一卫三方人马,立时涌进来,整个后院人头攒动。 汪直是来查走私商队的,而东厂提督和万喜是来查汪直的,所以尽管西厂以一敌二,人数仍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抽刀!” “锵锵锵…!” 汪直话落,西厂番子刀出鞘,雪亮刀锋向前,满脸煞气,虎视眈眈。 东厂番子、锦衣卫气势上顿时矮了一截儿,纷纷看向自己老大。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汪直别的没有,就是有胆,不过,万喜、东厂提督显然没有这个魄力。 真若火并起来,不管是非对错,三个人谁也讨不了好! “汪直你敢?” 汪直不屑多言,一指两人:“此二人妨碍公务,拿下!” “锦衣卫抽刀!”万喜怒极,他姐是皇贵妃,他有底气。 既然你俩都抽刀,那我也抽刀……东厂提督腰杆也硬了起来,哼道:“东厂抽刀!” “锵锵锵……!” 眼瞅着大战一触即发! 见此情况,杭..州知府腿都软了。 万喜、东厂提督也是色厉内荏,强自支撑。 老子就不信了,你还真敢让厂卫火并……两人怒视汪直。 汪直确实不敢,真厮杀起来,其性质可比当初杖打百官还要严重得多得多。 于是,他再次拿出圣旨,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着西厂厂督汪直,查办江南走私……” 话一开口,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变。 ‘哗啦啦……’所有人跪倒在地,包括万喜、东厂提督、杭州知府。 尽管这圣旨不是下达给他们的,但圣旨就没有站着听的,你敢蔑视皇权,分分钟办了你,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少顷,汪直宣读完圣旨,小心收起:“本督奉旨办差,任何人不得阻碍,尔等可要抗旨?” 没人敢接腔,东厂番子,锦衣卫全看向自家老大。 俩货很怂,不敢否定旨意, 但汪直就不一样了。 他一指三人,“拿下,他日若圣上责罚,本督一人承担!” 第170章 利益共同体 “汪直,你废了!” “汪直,你敢拿老子?” 二人勃然大怒,尤其是万喜,他破口大骂:“你不过皇贵妃身边的一个奴婢,也不想想你得以有今日,是托了谁的福? 忘恩负义的阉人,狗东西!” 我也是阉人,你这样说我很没面子……东厂提督腹诽,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拆台。 至于杭..州知府,他是屁也不敢放一个,一来,这个级别的掐架他一个地方官没资格参与;二来,他屁股不干净,不敢激怒汪直这个愣头青。 只能寄期望于两位大佬。 汪直坦然道:“你说的很对,我能有今日,全赖皇贵妃娘娘举荐,但,我没丢娘娘的脸,反倒是你,你对得起娘娘吗?” “本官奉旨办差,忠于皇上,对得起皇上,自然也对得起皇贵妃!” 汪直却是摇头:“妄你活了数十年,却对庙堂一窍不通,这个锦衣指挥使,你做不长。” 万喜冷笑:“你不过是我姐身边的奴婢,也配与我相比?” 东厂提督也阴狠的说:“汪直,你不会善终的,莫把自己当永青侯了,你配跟人家学? 人永青侯的段位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比的,你看着吧,有朝一日皇上定会斩了你,且这一天不久了。” 汪直默了下,幽幽道:“我的未来如何且不论,但你的未来却已注定,东厂提督你是做到了头。” 顿了下,“万大人,看在娘娘的面子上,咱家再提醒一句,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然,你只会让娘娘难堪。” “阉狗好胆……!” “汪直你必定不得好死……” “公公,下官冤枉啊……” 三人被羁押下去。 汪直朝手足无措的厂卫道,“大明律规定,奉命办差有罪不究,但你们的上司又不肯担责,可还要顽抗?” 东厂番子跟锦衣卫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汪直又道:“本督也不难为你们,就这样回京你们定要受罚,不如就在这儿住下吧,待本督查完案子,自会放了他们,你们也不至于交不了差。” 放这些人回去,只会让皇上难做,汪直要尽可能地拖延,为查案争取时间。 闻言,一群人稍稍放了心,垂头丧气地收回兵刃。 瞧瞧人家老大,再看看自家老大,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散了!” “是!”西厂众番子齐齐抱拳,恭敬异常。 跟着这位督主,他们腰杆很硬,往外走时都横冲直撞。 反观,被推搡的东厂番子,以及锦衣卫,却是不敢吱声,受了委屈也得忍着。 谁让他们老大怂呢。 … 尽管汪直处理的足够完善,消息还是传到了京师。 百官闻之无不大怒,纷纷促请朱见深严惩汪直,即刻派人将其押赴京师问罪。 朱见深却以小道消息不足采信为由,给否了。 只是这次牵动的利益群体太大了,不是他想拖就能拖过去的,文官、部分勋贵、部分武将都加入了战团,并统一战线。 朱见深不由火大。 他自问对武将、勋贵团体够容忍了,不料却换来这么个结果。 但,这群人还真是‘大爷’。 后续针对土司改土归流,少不得要打仗,且他还想效仿太祖、太宗、宣宗,对漠北草原重拳出击。 这些都少不了武将出马! 朱见深迫于无奈,只得再派人去查。 不过,这次利益团体也学精了,要他下达明确旨意,不能再用口谕了,以防汪直继续耍流氓。 朱见深忍了,下了圣旨。 但,这次部分勋贵,以及部分武将,也着实伤了他的心。 于是,他开始了针对于这类群体的谋划。 无论是武将,还是勋贵,在大明如今的政治土壤下,其最大的作用就是压制文官集团。 若失去了这个价值,也就没有重用的必要了。 更何况,这些人还跟文官集团沆瀣一气,形成了利益共同体,那就更不能留着了。 不过军中不像官场,简单粗暴地换人不可取,要循序渐进着来。 对军队,必须谨慎! … 这来回耽误的功夫,汪直基本办的七七八八了,他也机灵,听闻钦差御史来了,当即率领十余心腹,带着证据抄小路先一步回京。 日夜不辍地赶路,主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至于来拿办汪直的御史,压根儿就没见着他,反而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 京城门前,汪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眼下已是寒冬腊月,这朔风一刮,跟在杭..州时的气温差,不是一般的大。 由于消息还未传回来,且守城将士不清楚庙堂争斗,也不认识他,汪直打着东厂的幌子,轻易进了城。 一进城,他立即就往皇宫赶…… 一切有惊无险。 乾清宫。 汪直将办案进展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朱见深,并附上一箩筐证据。 朱见深自是大喜,有了这些东西,清缴走私商队就师出有名了,他对汪直愈发满意。 不过,满意归满意,为了平息众怒,他不仅不能奖赏汪直,还得罚他。 没办法,土司改土归流,也要落实了。 “汪直,你这次立了功,按理说应当得到奖赏,朕本来也是要赏你的,不过……”朱见深叹了口气,“那些混账着实难缠,你暂且避避风头,先待在宫里好了,你放心,过了这段时间,朕还会重用你的。” 朱见深很坦诚,经过这么久的考验,他确定汪直是绝对忠于自己的人。 对自己人,不能让其心里委屈。 他不想寒了汪直的心。 “皇贵妃老是念叨你,这个年就在永宁宫过吧。”朱见深笑道,“你放心,你的那些手下,朕不但不惩罚,且还会重赏; 朕打着你的名义奖赏,他们必定对你感恩戴德。” 皇上如此照顾,尽管没有获得奖赏,汪直心里也很舒服,恭声道: “奴婢一切听皇上安排!” “嗯。”朱见深笑道,“别难过,朕不会让你的付出白费,辛苦了这么久,就当是歇歇了。” 汪直备受感动:“皇上不必如此,奴婢明白皇上难处。” 朱见深含笑点头,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道:“自西厂组建后,你一直奔波不停,好久没见皇贵妃了吧?” “朕知你主仆关系深厚,去给皇贵妃请安问好去吧。” “是,奴婢告退。” 汪直磕了个头,退出大殿。 他前脚刚走,后脚朱佑樘就走了进来:“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朱见深走到御案前坐下,“过来坐吧。” “哎。”朱佑樘吭哧吭哧地走到父皇身边坐下,问:“父皇,您最近……有烦心事啊?” 朱见深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轻轻吹着,“那个李东阳真就只教你学习,没讲一丁点儿朝局之事?” “呃…父皇英明,儿臣却从李先生那儿听了一些事情。”朱佑樘讪讪点头,“父皇,儿臣有些不明白。” “说。” “您为何……这么重用汪直啊?” 朱见深放下茶杯,蹙眉道:“李东阳授意你问的?” “不是,李先生没有让儿臣问这些,他对父皇清查走私商很推崇,就是……” “就是对朕重用西厂,颇有微词是吧?” 朱佑樘挠了挠头:“他也没有这样说,只是有些不理解。” “他只是嘴上不说,不还是通过你让朕知道了?”朱见深嗤笑,“傻儿子,你被人当枪使了知道不?” 顿了下,“不过,这人倒也算明事理,虽说政治水平欠佳,但操的也是好心。” 朱佑樘好奇道:“父皇有这么多臣子,为何非要用汪直一个太监呢?” “呵呵……汪直好用啊!”朱见深失笑道。 “百官还比不上太监?” “论能力,论才干,他们远胜汪直,不过,他们的私心更重。”朱见深道,“就拿这次清查走私富商来说,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反对?” 朱佑樘迟疑道:“因为他们也参与了?” “嗯,总算是聪明一回了。”朱见深点头,“记着,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帮你解决问题就可用; 不是说太监有多好,事实上,太监作恶也多了去了,他们一样贪财受贿。” 朱见深道:“不是父皇要用太监,而是汪直这个人好用,懂吗?” 朱佑樘问:“就是说,不管是文官、武将、勋贵,还是太监,谁好用用谁?” “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也要予以制衡!”朱见深道,“你可以重用任何一个群体,但前提是,不能失控。” “孩儿记住了。”朱佑樘点点头,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不解。” “说来听听。”朱见深显得很有耐心。 朱佑樘问:“之前父皇说一不二,无论是百官跪宫门,还是请辞,都无法左右父皇意志,为何这次清查走私富商,父皇屡屡退让呢?” “这个问题就深奥了。”朱见深润了润嗓子,这才道:“做皇帝要识大局,且要进退有道,一味的刚猛不行,一味软弱更不行; 该刚猛的时候要刚猛,该示弱的时候要示弱,不至于让人急眼,却又不能让其放纵; 更重要的是,你要分清什么时候该刚猛,什么时候该示弱,要总览全局,要权衡利弊……” 第171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朱见深讲的很细,融合自己的心得,以及理政十余年来的理念,掰开了,揉碎了讲解…… 朱佑樘觉得听懂了,但又不太懂,有些云里雾里,却又有收获。 “父皇,儿臣参详不透。”他很诚实。 朱见深笑笑:“先记住,闲暇时多思考,终有一天你会懂的。” 儿子还小,这些东西对其帮助有限,可这也是一种积累,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 “好吧,那儿臣记在小本本上。” “嗯,记得跟李青的隔开。”朱见深嘱咐说。 朱佑樘不解:“为什么啊?” “照做便是。”朱见深没有解释。 “那以谁优先呢?”朱佑樘又问。 朱见深苦笑:“到时候你觉得谁更对,就以谁优先吧! 不过,这人啊,还是要有自己主见才行,尤其是皇帝,无论是我还是他,对你只有引导作用;真正到最后,还是得靠你自己。” 朱见深隐隐有些失望,儿子太没主心骨了,他叹道:“你记着,在未来,你才是解决问题的人!” “儿臣记住了。”朱佑樘点头,接着,希冀道:“父皇,午膳一起吃吧?” “不了。”朱见深起身道,“朕去宸妃那儿吃,下午好好学习。” “是,儿臣恭送父皇。”朱佑樘忙跟起身,躬身行礼。 再抬头时,父皇已然出了大殿。 他有些失落,自打有了弟弟后,他就觉得父皇对自己越来越疏远了,当初在永乐堂时,虽许久才见一次,但每次父皇来了,都对他很亲近,可现在…… 除了教他东西时耐心很足,平常冷淡的很。 朱佑樘难过。 他读了书,知道要温良恭谦让,不应该吃弟弟的醋,但,明理归明理,难过归难过。 走出殿门,望着周围恢弘的宫殿、映着阳光熠熠生辉的琉璃瓦……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垂头塌肩,怏怏不乐。 ~ 永宁宫。 桌上摆满了点心,都是汪直小时候爱吃的,尽管……他现在不爱吃这些了。 “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又长高了,也晒黑了,”贞儿欣然道,“嗯……长大了,也成熟了,奔波这么久,累坏了吧?” “劳娘娘挂念,奴婢还好。”汪直咬了口桂花糕,憨笑着点头,还跟个孩子似的。 少年掌了权,得了势,春风得意气正盛,但在这儿,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此刻的汪直,哪还有杖打百官、抄家抓人时的狠辣、跋扈,宛若长辈面前的乖宝宝。 “娘娘,奴婢这次犯了错,在杭..州时把万大人抓了。”汪直小声说。 贞儿诧异,问道:“可是他阻碍你查案了?” “嗯。”汪直点头,解释道:“不过奴婢没有苛待他,只是将他禁足了,回京时让人放了他。” “这个万喜……”贞儿有些愠怒,随即又是一笑,“不要紧,他活该,真就打一顿也没啥大不了的,走之前本宫还特意叮嘱他做做样子就成,待他回来……算了,不说他了。” 顿了下,“这次百官逼得太凶,皇上为了大局,不得不先委屈你一下,你别难过。” “奴婢没有难过,”汪直忙摇头,憨笑着说:“奴婢也想歇歇,陪着娘娘呢。” “对了,奴婢给娘娘带了礼物。”汪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匣,“杭..州时下可兴这个了,娘娘戴上一定好看。” 贞儿打开木匣子,金珠翠玉发饰精致小巧,波光流转,确是好看。 “不便宜吧?”贞儿很喜欢。 “没多少钱,皇上赏了奴婢一千两银子呢。”汪直挠着头说,“奴婢花不完。” “还是要攒些钱才是。”贞儿收下礼物,道:“以后别乱花钱了,本宫不缺这些。” “哎,奴婢记住了。”汪直点头。 贞儿笑道:“眼瞅着快过年了,下午随本宫出去逛逛,顺便给你添两件衣裳。” “娘娘不用……” “跟本宫还见外?” 汪直讪讪点头:“谢娘娘赏赐。” ~ 同样温馨的一幕,在宸妃寝宫上演。 小朱佑杬长开了些,白白净净愈发喜人,许是心理原因,朱见深觉得这个儿子更像他。 毕竟……宸妃是汉人。 小家伙这会儿醒着,被皇帝老爹逗弄着,咯咯笑个不停,拍着嫩嘟嘟的小手,俩小腿儿弹蹬着,臃肿又可爱。 朱见深露出老父亲的笑容,豪气道:“过年父皇给你包个大红包。” 宸妃善解人意的说:“小孩子要那些钱做甚,宫里啥都不缺,不如用在江山社稷上呢。” “朕有钱,朕想咋花就咋花。”朱见深逗着儿子,“是不是啊?” 小孩子还听不懂,只是咧嘴笑着。 宸妃也开心,她看得出皇帝夫君是真喜欢自己儿子,未来儿子未必只能是个藩王。 … 宫里温馨,但宫外群臣却是愁云一片。 汪直回京且已经进宫的事,他们已通过眼线知晓,心中那叫一个气啊! 又是棋差一着。 这混账也太机灵了,跟个泥鳅似的,愣是没逮到他。 他们也明白,汪直一旦顺利进宫,再想拿办他,就困难重重了。 没有人赃并获地缉拿回京,加之皇帝宠信,即便己方真掌握了汪直罪证,也无法伤害到他。 拿不下这个祸害,以后他们必遭祸害! 这个年,他们都没心情过了。 但,他们也不是很虚,皇帝想清剿走私商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还有底牌。 ——百姓! 跟日本国的走私贸易,早已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在这个体系内,不仅有文臣武将跟勋贵,还有百姓! 打掉走私商,无数百姓也要面临失业,皇帝必留骂名。 而从皇帝的反应来看,显然很重视名誉,皇帝不会为了利益,损害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名声。 虽说没打掉汪直,却也不至于因此一败涂地…… 事实上,也确如他们所料,朱见深虽不惧百官,却不能不顾民意。 “就好好过个年吧……”朱见深叹了口气,“斗了这么久,是该歇一段时间了。” 他都有些疲倦了。 同时,他也理解李青了,理解他为何总是一副疲惫模样,上百年的斗争,换谁能不累啊? 他轻叹道:“不知那厮现在如何了?这个年,能不能过好……” —— “总算是能好好过个年了。”李青长长舒了口气。 解决了两个守护代,也打退了细川氏的攻势,他终于可以缓缓了。 连番战斗,李青次次身先士卒,却是疲倦。 不过 ,收获也是巨大。 现在的他,地盘足足扩大了两倍,兵力也呈几何倍数上升,且名声彻底打响了。 在这个只有大明一个省份大的地方,李青现在的势力,已跻身一线! 真正成为了割据一方的霸主。 眼下兵力已快突破三千,且还在招募中,手上小金矿两个,小银矿三个,还有一个大银矿,每天都有不菲的稳定收入。 招募有村上匠,练兵有井上三郎,李青这个老大并不忙。 如今的他,俨然成了精神信仰,根本不怕被这两人架空,且二人也没那个胆子。 “预计过完年兵力能突破三千五左右,磨刀不误砍柴工,先训练两个月,待到天气回暖再进行战斗……” 李青规划着后续…… 到了顶级大名这个级别,手下武装普遍在三千上下,如细川氏这种顶尖超级大家族,其手上武装已然过万。 所以说,往后的战斗就不能再用街头械斗这种打法了。 “大神。”门外响起村上匠的声音。 李青定了定神儿,道:“进来。” 村上匠推门进来,躬身道:“大神,细川氏派人来了。” “他们还敢来?”李青诧异。 “这次是来谈合作来的。”村上匠解释,“听对方那意思,是想跟我们联手,蚕食别的势力。” “嗯,这就合理了。”李青颔首,“人呢?” “就在外面。”村上匠问:“要不要先晾他们两日,挫其锐气?”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不用,让他们进来便是。” “是。” 村上匠躬身退下,少顷,领着五六人进来。 “大神,这位是细川胜元大将军之养子,细川丰久。” “嗯,都坐吧。”李青招手示意。 细川丰久打量了李青片刻,走到李青下首位坐下,皱眉问:“阁下是汉人?” “不错。”李青坦然承认,笑道:“我是哪里人,对细川京兆家重要吗?” 细川丰久微微一怔,轻轻点头:“阁下说的也对,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略一停顿,他说:“我们细川氏豢养的武士多达一万有二,在四大家族中,是当之无愧的的霸主……” “阁下这话不对吧?”村上匠反驳道:“山名家族的势力,比之细川氏可是丝毫不弱。” 细川丰久眉头一皱,朝李青道:“阁下,我是来跟你谈事的,这里谁说了算?” 李青笑笑:“你说。” “我希望阁下能听细川家族的调遣,配合我们攻打山名家族,事后,我们会支付高额报酬,并承诺不再攻打阁下。”细川丰久道,“同时,我们细川家族会公开承认,贵部的合法性!” 他自认为这个条件足够丰厚,李青必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不料,李青却是笑眯眯地摇头:“这个条件,我不接受!” 第172章 谈判! “这个条件,我不接受!” 细川丰久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怒道:“你敢拒绝?” 李青嗤笑不语,低头品茶。 村上匠冷笑道:“要不,再打一次?” “你……”细川丰久怒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村上匠呵呵道:“非在下多嘴,实在是你们太没诚意了。” 细川丰久窝火,却无可奈何。 细川家族的确强大,武装是这所谓大神的数倍,但,上次近三千人来攻,都被人家防住了,如今人家势力更上层楼,再想吃下,怕是五千都不一定稳赢。 而一旦调兵过多,山名家族势必乘虚而入。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朝李青道:“阁下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李青依旧品着茶,淡淡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现在是你细川氏来求我援助,而不是我上赶着巴结你细川京兆家。” 顿了下,“都是聪明人,就别来那些弯弯绕了,我跟你分析一下; 以我现在的实力,只需按兵不动,没有任何人敢打我主意,包括你们细川氏,只要你们敢来攻我,山名氏必对你们下手,山名氏也不会来攻我,他也怕你们乘虚而入。” 李青道:“而且,我现在离你们近,离山名氏远,你猜他们会不会携重礼而来,让我给你使绊子,甚至配合他们攻打细川氏?” “你敢?”细川丰久惊怒。 李青笑眯眯道:“只要钱给足,帮谁不是帮?” “你……” 细川丰久有心放狠话,却不得不放弃。 对方太聪明,也太难缠了,完全拿捏了细川氏的痛处,万不会被自己的狠话吓到。 人家没说错,他们细川氏是弱势的一方,尽管很憋火,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无奈,细川丰久只好放下姿态。 “这样,我们再退一步,战后获得的资源,我细川氏分毫不取,并承认你们的合法性,如何?” “阁下真会说笑,我们打下的自然归我们,这不是很正常吗?”李青嗤笑道,“至于合法性,以现在这情况,你觉得我很在乎吗?” 细川丰久咬了咬牙:“你说,你要什么?” “早这样说咱们也不用如此不愉快了。”李青总算是放下了茶杯,道:“我要武士刀三百把,金两百斤,银一千斤,粮食两千石,战马……” “你咋不去抢!”细川丰久破防。 李青耸了耸肩,“送客!” 村上匠起身道:“阁下,请吧!” 细川丰久愤然起身,却是迈不开步子。 走是不可能走的,真若是把李青推给山名家族,那细川氏危矣。 对方手中的武装已跻身一线大名,纵观其表现出的战力,更是超一线大名,他不能一走了之。 这么一支强劲武装,细川氏不拉拢,山名家族可就要拉拢了。 他悻悻坐下,哼道:“阁下胃口太大了,我是抱着诚意来的,也真心希望能跟贵部通力合作。” 细川丰久傲然道:“有句话阁下没说错,你们距我们近,距山名氏远,以细川家族的体量,万不会一战崩溃; 阁下若执意跟细川家族为敌,事后,我们必与你不死不休!” 接着,语气一缓:“汉人有句古话: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还请阁下理智分析。” 李青微微颔首,赞道:“你这人汉文化学得不错。” “……”细川丰久没心情说这个,他道:“重新谈谈条件吧,咱们都心平气和些,也切合实际点儿,行吧?” “可以!”李青本就是奔着折中来的,方才狮子大开口,也是给对方留砍价的空间。 “这样吧,金银我都不要了。”李青道,“不过三百把武士刀,一把都不能少,至于战马……我也不多要,一百匹,但必须是良驹! 另,粮食三千石。” 李青补充道:“这是我的底线,若连这个都不答应,那也没合作的必要了,我想同样的条件,甚至再加五成,山名家族也会乐呵呵答应!” 村上匠捧哏:“大神所言极是,细川丰久阁下,我们要这些,也是为了更好的帮你们打山名家族,不是吗?” 细川丰久陷入迟疑,无论是武士刀,还是战马,都太重要了。 尤其是后者,一百匹战马可比两百斤黄金还要珍贵。 “三百把武士刀可以给你们,但战马……能不能用黄金抵?”细川丰久试探着说。 李青淡淡道:“送客!” “好!我们给!”细川丰久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些可都是可转化成战力的硬通货,对细川氏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着实肉疼。 李青含笑点头:“我再赠阁下一句汉人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就很识时务!” 细川丰久:“……” 这一趟,比他预估的付出,大太多了。 不过相比这些损失,把人推到对立面的危害更大。 “武士刀、战马、粮食,我们会尽快如数送到。”细川丰久沉声道,“不过,阁下出战武士,不得低于两千!” 这么多的付出,必须要有足额回报。 村上匠道:“阁下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我们不得留些武装,用来防守啊?” “你们现如今的实力,即便出战两千武士,仍有防守之力。”细川丰久恨极了村上匠,骂道:“还有,你不配与我谈条件!” 他看向李青,闷声道:“这也是我的底线!” 李青想了想,道:“你降低些。” “你……” “一千八,不能再少了!” “一千五,合适你就干,不合适算了。”李青又开始了品茶。 细川丰久恼火又无奈:“一千七,不改了!” “就一千五!” “你再加……” “送客!” “依你!”细川破防了,哼道:“战后收获,我们要抽两成!” 李青略一沉吟,点头道:“可以。” 呼~ 总算是扳回一城了……细川丰久一时间竟有些想哭。 跟这厮谈判,真心不容易啊! 细川丰久拿出纸笔,道:“这是天皇御用,亦象征着天皇,阁下若违背承诺,到时候不出兵,亦或出人不出力,必当举世皆敌!” 还天皇呢,一个傀儡罢了……李青暗暗撇嘴:就算他还掌着权,你们日本国的天皇,老子才不鸟呢。 不过走个形式,李青也犯不着在这事儿上掰扯,痛快签了合作协议书。 细川丰久可算是有了笑脸,珍之又珍地收起协议,道:“东西我回去就准备,半月之内送来。” “什么时候开战?” “届时,我会来通知阁下。”细川丰久不愿提前泄露这些,只是道:“阁下做好战的准备即可。” “也行。”李青不在意这个,“你们可要住几日?” “不用了。”细川丰久一刻也不想多待,他实在看不惯李青嘴脸,“阁下不想尽快得到那些东西?” 李青呵呵道:“送客!” 村上匠起身,客气道:“阁下,请!” 细川丰久悻悻哼了哼,微微一躬身,转身离去。 “还挺懂礼貌。”李青摇头轻笑,懒洋洋道,“这个年过得更舒服了呢。” ~ “将军,这人忒也狂妄,咱们何曾吃过这亏?” 细川丰久阴冷一笑:“且让他先得意一阵儿,待重伤了山名家族,回头就向他动刀,他娘的,欺人太甚!” ~ “大神,这次咱们收获不小,却也彻底得罪了细川氏。”村上匠忧虑道,“一旦山名氏遭受重创,不排除他们会把矛头指向我们。” 井上三郎哼道:“你傻啊,咱们来个出工不出力就是,以咱们的武士战力,随便出手便是顶级武士的体现。” “核心精锐一个不动。”李青说道,“全用新招募的武士。” “啊?” 两人皆是一惊,“大神,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若我所料不差,战斗会在二月份打响,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训练出一支可战之兵了。”李青朝井上三郎道,“你要尽可能地提高他们战力,战斗时务必倾尽全力,不可有丝毫懈怠,拿出拼死一战力气,不要担心折损。” “啊?” 二人再惊:“这……犯不上吧?” 村上匠提醒道:“大神,可以不用太在意天皇的。” 李青抿了口茶,道:“这一千五百人必须全力以赴,三郎你亲自带队,一定帮细川氏重击山名氏,往死里打!” 井上三郎讷讷道:“不是……为什么啊大神?” “因为我要拿下细川氏。”李青幽幽道,“优势越大,细川氏加码越大,我们才能趁虚而入,吃下细川氏!” 李青一笑:“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了吗?明年年中,跻身细川氏那个级别的势力!” 二人震惊。 他们以为那只是个目标,却不想大神竟真要如此做,且不但要跻身顶尖家族的势力级别,还要踩着人家上位。 这简直是……也未尝没有胜算啊! 大神不愧是大神,胆大心细,且目光长远……二人振奋。 不过,振奋过后,却仍觉得此策太过冒险。 村上匠迟疑道:“以大神的本事,及精锐武士的战力,小人相信能拿下,但之后怎么办?” “是啊!”井上三郎罕见没有跟村上匠抬杠,不太聪明的他,也看出这有多冒险,“大神,对方那么多武士可不会全部折损, 事实上,便是苦战,也就三分之一的折损,他们若调转枪口……咱们就危险了。” 李青微微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放心吧,我早已有了缜密计划!” 第173章 低成本,高回报 听李青如此说,二人顿时轻松许多,这么久的相处,他们已然对李青产生了本能信服。 大神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其实,李青还真没什么万全之策。 在这种纯粹拼硬实力的事情上,计谋什么的根本派不上大用场,且他原本还真没打算踩着细川氏上位。 之所以改变战略,因为这是个很好的契机,可以借力打力。 他敢如此冒险,是因为这不是自己人,反正他就是来搅局的,只要达到战略目的就成;至于过程和折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然,李青也不是蛮干,确实有了部分计划,只是还不太成熟而已。 村上匠说道:“大神不妨说一下计划,咱们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也能更好应对。” 闻言,井上三郎也看向李青。 李青一副智珠在握模样:“不急,时间还长着呢,现在说出来也没多大用,过早让你们知道,你们的行为表现会不自觉地倾向于实施计划,这就有暴露风险了。” “非我不信任你们,事关重大,必须得谨慎再谨慎!”李青笑道,“你们可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几时亏待过你们?” 他拍了拍井上三郎,道:“你是我手下的第一武将,现在是,以后也是,不论咱们势力发展到什么级别,无人撼动你的地位。” 井上三郎热血澎湃,面色潮红。 接着,李青又拍了拍村上匠,道:“以后不管咱们地盘多大,你都是内政一把手!” 村上匠浑身颤抖,激动莫名。 不怪他们如此失态,实在是诱惑太大了。 而且,大神确实舍得放权,几乎都不太管事儿,只要事情办的漂亮,过程大神从不过问。 表面上差不多,能说过去就成,暗地里捞好处什么的,大神根本不追究。 属实大气! 李青敢这么放权,是因为他已经被神化了,他这个人就是权力本身! 二人的权力是他赋予的,所以只能依附于他。 行使权力之人,只能服务于权力赋予者,亦要向权力来源负责,不然,权力大厦必将崩塌! 李青笑道:“该练兵的练兵,该整合资源的整合资源,你们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我!” “是!” 二人躬身应是,干劲儿满满,甚至都放弃在这时候捞好处了。 未来可期的情况下,他们的眼光也变得长远起来,不再计较一时得失。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做了统一决定——暂时放下对彼此的成见! ~ 要想马儿跑,得让马儿吃草,二人暗中捞钱的事,李青岂会不知,但他不在乎。 大神不让人捞钱,不给足够好处,一样很难调动人家的积极性。 世人皆有所图, 佛祖都还许诺来世福报呢,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 无论是二人,还是那些武士,都是同一个道理。 武士们之所以战斗力猛地一塌糊涂,固然有李青这个大神的超凡武力加持,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作战勇猛能晋升,晋升能换来丰厚报酬。 利益,永远是驱使人的不二砝码。 这些人敢打敢拼,是因为有打拼的动力,是因为他们的老大慷慨,非常慷慨! 李青当然慷慨,因为他慷的是他人之慨,人不是大明的人,钱也不是大明的钱,可不得可劲儿造啊? 不花他一分钱,也就出个人而已,这成本儿可以说是低得可怜了。 “过了这个年,就得发力了,明年底推翻室町幕府,而后……斩断天皇传承,彻底将水搅浑……” 李青幽幽自语,眸光湛湛…… ~ “过了这个年,就得发力了,先解决了民间舆论,而后……彻底斩断富绅跟日本国的走私贸易,利益集中于朝廷……” 朱见深暗暗发狠,目光幽冷。 他忍耐一些人许久了,也是时候拿出强硬姿态了…… 年关将至,君臣都遵守过年不找事的潜规则,京师上下一片祥和。 除夕大雪,朱见深在坤宁宫支起火锅,叫上一众爱妃,案上摆放着新鲜肉菜、瓜果点心,年味儿很浓。 后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就连周太后都是一副乐呵呵模样。 太子朱佑樘自然也来了,不过他并不是很开心,因为他可能又要有弟弟了。 宸妃很争气,又怀了。 惹得一众妃嫔眼热不已。 如今宸妃的地位,可以说仅次于皇贵妃,就连纪淑妃都及不上,至于王皇后……抱歉,边缘人! 如官场一样,后宫也有派系,一派是太后,一派是皇帝。 虽说如今周太后不多事了,但终究是后宫之主,影响力依旧强大。 朱见深精力都在朝政上,对于后宫不怎么走心,一向走肾。 不过,他只对一心扑在自己身上的妃子走肾,宸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到底是自己老娘,且老娘现在很安分,朱见深不想闹得难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这些女人知道,跟着谁混有前途。 大明朝至今,还未出现过后宫乱政的情况,之前张氏听政,是受了儿子朱瞻基的授意,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不叫乱政。 皇帝不仅要管好大臣,也要管好老婆们! 这些个嫔妃可不是目不识丁的村妇,可以说个个都识文断字,才气不弱读书人多少,真若放纵,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朱见深对后宫的管理不算严格,却也有效抑制了嫔妃们的躁动,丝毫不给机会。 如王皇后,就只是个傀儡。 根本没有干政的政治土壤,即便他天命殆尽,王皇后依旧翻不起浪花,因为她没有儿子。 同理,纪淑妃也翻不起浪花。 因为她不是皇后! 圣母皇太后听着名头大,可若论品级、地位,还是逊色于皇太后。 就拿周太后来说,她厉害是因为钱太后不在,但凡钱太后回京,她地位立时就得往下降,甚至要让出坤宁宫。 这是法理! 如今,宸妃势头很猛,顶着纪淑妃、王皇后杀出重围,颇有‘三足鼎立’之势。 只是她还不明白,自己就是万贞儿的替代品。 万贞儿老了,且朱见深没信心活过这些养尊处优、嘛心不操、整日享受的小老婆们,只能提前部署。 以避免自己百年之后,后宫一家独大! 他如此煞费苦心,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寿命没信心,另一方面是对儿子没信心。 知子莫若父,尽管相处不甚多,但儿子的脾性他已然看透。 立场不够坚定! 不过,朱见深也不是很担心,纪淑妃的基本信息他已经改动过了…… 不得不说,当皇帝确实累! 各个方面都要平衡,任何一方出现纰漏,皇帝都难以安宁。 这是个超级费心神的职业! 一年难得放松两天,午膳后,朱见深摆了几桌万饼条,全身心娱乐…… 成化十三年,大年初一。 群臣拜年,朱见深发红包。 今年大明公司年终奖略有下调,精英骨干本就不高的情绪更低落了,却也没敢挑刺儿。 白给就偷着乐吧,哪有年年上涨的道理? 朱老板的心情也不爽,连年终总结都没说上两句。 反正君臣关系已经破裂,且马上又得掐起来,他也懒得装了。 短暂的年假过后,大明这座庞大机器,再次恢复运转。 与此同时,走私利益集团弹劾汪直的罪证也纷至沓来,要求朱见深裁撤西厂,斩杀汪直。 朱见深鸟都没鸟,只是口头说整顿西厂,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利益集团不忿,却不敢逼迫过甚,他们怕惹恼了皇帝,对走私商来个一刀切,唉……只要能保住既得利益,退一步就退一步吧! 只可惜,人成化帝的拿手好戏就是敌退我进! 在利益集团退让的同时,朱见深有了动作。 内帑出资,授命地方官收购与日本国走私贸易的产业链,从原料、生产、到出海销售一整个买了过来。 这一招釜底抽薪太致命了! 正面对决,利益集团是斗不过皇帝的,所以,他们才裹挟百姓一起对抗皇帝。 但,现在朝廷收购了这些产业,就杜绝了因清剿走私商,而造成的百姓失业。 百姓利益得到保障,自然不会跟着起哄,利用民意对抗皇权的计划,彻底泡汤。 不仅如此,他们辛辛苦苦打造的产业链,等同于直接打包送给了皇帝,皇帝直接就可以生产、销售、赚钱。 是,皇帝是花了大钱收购,但跟日本国贸易,利润远比跟朝..鲜、交趾等国大得多。 真可谓是:低成本,高回报! 更要命的是,皇帝将这些产业的经营权,交给了地方官儿。 如此一来,地方官儿得到了实惠,以前那种靠贿赂地方官,大开方便之门的路子就走不通了。 原因很简单,我们能自己能单干,干嘛要跟你们合作? 这么大的肥差,随便截留一点点,就比你们给的多得多! 何况,这还是皇上的旨意,遵旨办事,你们能奈我们何? 朱见深这一手下来,直接掐断了京中利益集团对江南地方官儿的掌控。 不过,这也只是朱见深的权宜之计。 在这个皇权难下乡的时代,皇帝对地方官的掌控并不强,这块大蛋糕,他可不会让给地方官儿…… ~ ps:身体抱恙,今日一章算请假吧,望宝子海涵,么么哒 第174章 风云变幻! 朱见深果决而又迅速,根本不给利益集团反应机会,更无商量余地。 仅仅月余功夫,就彻底瓦解了江南走私商! 这一次,朱见深又赢了。 只是,他赢得并不彻底,后续还会有一系列麻烦事儿要解决,尤其是以武将、勋贵为首的利益团体,必须要予以安抚。 于是,改土归流被提上日程。 朱见深要给这些利益受损的武将、勋贵们,一个立功的机会,一个弥补亏损的机会。 这一次,他拿出了相当大的诚意,放出数个进爵名额。 同时,借着整顿西厂的空档,朱见深将汪直抽调出来,改任监军太监,全程监督镇压土司。 汪直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执掌京中禁卫,本就有着兵权,朱见深这么安排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 且,文官集团是乐意如此的,祸害武将总比祸害他们好。 武将心中不忿,利益受损的他们刚有了弥补机会,却又被汪直来分一杯羹,这就太过分了! 不过,有进爵名额在那儿摆着,难受也得忍着,大明公司的长期饭票谁人不眼热? 名额有限的情况下,他们不仅不能跟汪直对着干,甚至,还要对其客气点儿。 没办法,谁让这阉人是监军呢。 尽管不爽,但为了能更好的荫及子孙,他们不得不认真对待这次出战。 大明对内用兵的成本并不大,可以说处处都是粮仓,根本不需要建立耗资弥巨的长途补给线,战争成本相比对外用兵,少的不是一点半点。 … 永宁宫。 借着茶余谈天的机会,贞儿委婉道:“皇上,汪直年轻气盛,且锋芒毕露,今他有了监军之权,怕是会为了立功从而大开杀戮……他做监军,终是于皇上大计无益啊。” 朱见深轻笑道:“朕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汪直不会如此。” “这可说不好,”贞儿却是摇头,“万一杀戮过甚,对皇上后续的布局……非臣妾有意干政,只是不想皇上的努力白费。” 顿了下,“就算汪直不会,那些个武将……” 朱见深好笑道:“这才是你想说的话,是吧?” 贞儿脸上一热,讪讪道:“皇上圣明,这次皇上许诺了数个加官进爵名额,为求立功,武将们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扩大战果……怕是弊大于利啊!” “你能想到,朕自然想的到,”朱见深淡然一笑,叹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且也并非弊大于利。” 缓了口气,“但凡改制,必触既得利益者逆鳞,自古皆然; 所以,打几场狠的非常有必要,越狠越好,打得越狠,才能使得土司的反抗成本越高,从而反抗心越低; 不温不火的常规打法,怕是要整个打一遍,那样不仅耗时,也耗钱,且并不能达到震慑目的!” 朱见深道:“使那些土司首领感到震惊,并恐惧,后续推行改土归流才能更省心省力,才能以更小代价,获得更大收获,懂吗?” 贞儿一滞,折服道:“皇上英明!” “朕当然英明。”朱见深嘴角歪了歪,继而又道:“朕知你操的是好心,但有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记住了。” “是,臣妾知错了。”贞儿一凛,忙下拜请罪。 朱见深扶起她,温声道:“下不为例就是了,朕也没真生你气;朕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汪直这把刀太过锋锐,以后朕容不下他,亦或过河拆桥,以平息众怒是吧?” “嗯。”贞儿点头,坦然承认。 小祖宗的心计手腕,如今远超她,再耍小聪明可就真蠢了。 贞儿自然不是蠢人。 “皇上这都看出来了,真厉害。”贞儿嘴甜。 “跟朕还弯弯绕,”朱见深瞪了她一眼,哼道:“放心吧,朕之前答应过你,会给他一个好的结局,万不会食言。” 贞儿心中一缓,“皇上仁德。” 虽说汪直是个太监,但她可是当儿子养的,她不想这少年落得王振那样的下场。 朱见深摇头叹道:“朕可不仁德,仁德的皇帝不是好皇帝!” 贞儿:“……” 夸你还有错了? 小祖宗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三月,军备停当,朱见深找了个由头,正式土司动手。 同时,他传旨给李宏,让其做好防范倭寇的准备。 朱见深打掉了走私产业,利益受损的不只是大明官绅,日本国的走私商一样没得赚,饥寒起盗心,不可不防! ~ 大明再起涟漪,日本国更是风云变幻。 细川丰久再来,这一次,较之上次更为客气,因为他钱已付,货还没收呢。 “望阁下守诺,不遗余力地助我们攻打山名家族。”细川丰久承诺道,“战后收益,我细川氏分毫不取,并公开承认贵部的合法性。” 李青笑笑,问:“你们出动多少人?” “七千武士!”细川丰久神色傲然。 这个规模的战争堪称惊天动地,整个日本国,能拿出这么大阵仗的势力,不过一手之数,这也是他们细川氏的恐怖之处。 “七千武士……”李青沉吟片刻,道:“加上我们的一千五百武士,也万难吃下山名家族,我方武士虽勇猛异常,但这次毕竟是攻城……难啊!” 细川丰久颇感无语,哼道:“你当人家山名家族是泥捏的?哪有那么好吃下啊!这次不攻城……” 李青皱眉道:“不攻城去玩儿呢?” “你……”细川丰久火大,跟李青谈事儿,他总是按捺不住性子,实在是这厮太气人了。 奈何眼下他是弱势的一方,不得不压下火气,道: “自然是抢钱,抢粮,尽可能抢资源,放心,我们细川氏家大业大,不至于黑你们的收获。” 李青颇觉失望:“也就是说,就是去洗劫呗?” “昂,不错。”细川丰久闷声点头。 我就不该对这儿的人抱有幻想,从上到下都他娘是一副强盗心态,根本没有一点战略……李青不禁扶额。 从大局来看这是好事,只是如此一来,李青趁虚而入的难度又将大大提高。 细川氏根本不是奔着消灭劲敌去的,只是洗劫一番,连攻城都不打算,折损定然也不会很大。 他娘的…… “好东西都在城里呢,此次出动这么多人,不攻进城洗劫,怕是得不偿失啊!”李青意欲挑起对方野心。 不料,细川丰久却是笃定道:“放心,我们计算过,此番绝对稳赚不赔!” 顿了下,补充道:“大赚!” 李青:“……” 细川氏出动七千武士,这个数量着实不少了,问题是,狗日的不是奔着打仗去的,而是为抢劫。 这就导致战斗时间会很短,且伤亡也大不到哪儿去。 如此,李青想吃下细川氏,就变得千难万难了。 细川丰久见李青眸光流转,不发一言,脸色也沉了下来:“莫非阁下要违背诺言?” “这倒不是。”李青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有些失望,本以为细川氏野心勃勃,意欲彻底摧毁山名家族,不想……竟如此量小。” 细川丰久老脸一红,哼道:“我细川氏终归是要吃下山名,但不是现在,这也与阁下无关,阁下只需守诺就成。” “自然是会守诺的。”李青笑了笑,“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细川丰久道,“我来时,已经在调集武士了,料想眼下已然动身,还望阁下尽快跟上。” “那就明天?” “可以!”细川丰久心下欢喜,总算是听到了句痛快话。 他道:“这次我与贵部这支队伍一起,不知阁下派何人统领武士?” “井上三郎!” 细川丰久心下更喜,他对李青这支武装有一定了解,知道井上三郎是仅次于这位大神的人。 这说明,这位大神并无偷奸耍滑心理。 “如此最好不过,阁下放心,我细川氏一向重承诺!”细川丰久认真道:“只要贵部作战勇猛,战后绝不会亏待你们。” 李青只是笑了笑,作为画饼老手,对这种没营养的话,他都懒得搭理。 “来人,给细川丰久阁下安排一间上好客房。” “多谢!”细川丰久坐起身,鞠了一躬,再次承诺:“我们细川氏……” “早些休息吧!”李青打断,这种话他听不惯,尤其对方还是个倭人,实在膈应。 细川氏神色一僵,不过也没计较,“告辞!” 他学着汉人礼节拱了拱手,转身跟着一武士出了客堂。 李青呼出一口抑郁之气,暗道:看样子,计划得变了啊! 不过,依然可以采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策略,只是对象要变了,吃下细川氏希望渺茫,只能拿下山名氏。 只是这样一来,就得放弃眼下的地盘儿了…… “让井上三郎、村上匠来见我!”李青扬声喊了一句。 “是!” 一刻钟后,二人走进来,躬身道:“大神。” 李青起身:“去内堂说。” 两人怔了一下,忙也跟上。 走进内堂,末尾的村上匠关上门,这才上前问:“大神,可是要改变计划?” “是要改变了。”李青颔首。 吁了口气,沉声道:“不吃细川氏了,该吃山名氏!” 第175章 武装不够,武力来凑 闻言,二人不由一怔。 井上三郎忧虑道:“大神,这样做的话,万一失败咱们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啊!” “是啊!”村上匠也觉得冒险,“大神,不如按原计划,即便不成,咱们再退回来就是了。” 他分析道:“打细川氏失败也不要紧,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他出动五千武士都啃不下我们,再多……他不敢再多了; 而打山名氏一旦失败,之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啊!” 李青淡淡道:“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是下达指令!” 二人一凛,忙恭声应是。 李青神色这才缓和了点,解释道:“打细川氏难,因为他们只是去抢劫,很快就能回援,但打山名氏就轻松了; 细川氏那七千武士等同于咱们友军,洗劫一开始,山名氏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待其双方酣战之时,咱们趁虚而入,大局定矣!” “这样吗?”井上三郎挠了挠不太聪明的脑袋。 村上匠却有不同看法,却又不敢反对,只是道:“大神,双方都是巨无霸般的存在,且也不是生死大战,即便咱们打进去了,山名氏定会快速回援,其速度之快,相比打细川氏,回援的速度更快更急啊!” “无妨!”李青笑问道:“咱们强,还是山名氏强?” 村上匠讪讪道:“未来肯定是咱们强。” 李青微笑点头:“不可否认,相较于万余人武装的山名氏,咱们还是太弱,至少目前如此; 我再问你,细川氏是把咱们当做劲敌,还是把山名氏当做劲敌?” “山名氏!”井上三郎都知道。 李青笑道:“不错,所以咱们攻进城后,细川氏定会死死咬住不让他回援,于细川氏而言,无论咱们能不能拿下那座城,只要咱们杀进去,就会搅得天翻地覆; 以他们的立场来看,不论结局如何,受害的只会是山名氏,所以细川氏必定会死死咬住山名氏回援武士,以进一步削弱这个劲敌!” 井上三郎不解道:“他就不怕咱们做了城主?” 李青:“……” 村上匠却是回过味儿来了,解释道:“在细川氏看来,即便咱们做了城主,也是有利无害,因为他们对付咱们,要比对付山名氏简单太多; 且从表面看,咱们能拿下的几率并不高,大概率是两败俱伤局面,所以,细川氏必定会按大神说的那般做,死死咬住山名氏,不让其回援。” “这样啊!”井上三郎总算是听懂了,不由惊叹道:“大神英明。” 村上匠亦是附和,心服口服。 李青抬手下压,制止了二人的马屁,严肃道:“三郎,此番能不能成,你的作用很大!” “大神你就说我该怎么做吧。”井上三郎无惧,激动莫名。 李青道:“首先,你要尽可能地打狠一点,其次,尽量扩大战果诱惑细川氏,拖缓细川氏的回撤时间,让他们舍不得走; 还有……”李青盯着地图沉吟片刻,道:“我大概会在你们开始洗劫的十五日后,抵达山名城下,你看着点儿时间,到时候向我聚拢。” 李青叮嘱:“你可以听从细川丰久调遣,但必须要保证武士们听你调遣,万不能让指挥权交给他,这是必须坚守的底线,懂吗?” “我明白!”井上三郎重重点头:“大神放心,三郎不傻!” “……记住了!”李青又朝村上匠道:“明儿个他们人一走,你立即搜刮能搜刮的资源,咱们人不在这儿待了,但财富得带走。” “是!”村上匠郑重应是。 李青吁了口气,道:“好了,都去休息吧。” 二人起身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李青伸伸懒腰,悠然道:“先拿山名,再攻细川,顺利的话,年底定能向室町幕府发起总攻!”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想在日本国浪费过多时间。 待推翻了幕府,斩断了天皇传承,日本国战乱不息后,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世界那么大,还等着他去看呢。 ~ 次日,井上三郎携一千五百武士,随细川丰久出发。 与其同时,村上匠也开始了大规模敛财…… 李青却是相当悠闲,一点儿也没有即将破釜沉舟的紧迫感,十分轻松。 当年他做监军时,动辄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兵马出征,如何会因眼下这战争规模紧张? 况且,还不是自己人。 可劲造就是了。 他一点儿也不心疼。 眨眼,十余日过去。 李青集结余下两千精锐武装,踏上征程。 如今李青的武装阵容,可不是一般的豪华,两千武士中,有一千二手持武士刀,其中身披甲胄者足有六百之数,更是有一支二百人的铁骑。 别看只有二百人,以日本国的战争规模,这已然是一股强劲力量,可以做许多事儿了。 七日后,李青绕过激战区域,来到了山名家族占据城池下。 不得不说,到了幕府四大将军这个级别,势力确是能登大雅之堂了,挺像那么回事儿,不再跟个知县似的,勉强称得上割据一方。 “不错,管理范围勉强比得上知府的了。”李青幽幽自语了句,朗声道:“结锥形阵,听我号令!” 言罢,一马当先! 武装不够,武力来凑,攻城者,唯李青一人耳。 没办法,兵力就两千来人,城里究竟有多少守军尚且未知,李青只能尽可能的减少折损,能省则省! 李青这么多武装兵临城下,城上之人又不瞎,自然看到了,并做出防御姿态。 不过,他们并未向李青发起进攻。 在他们看来,李青就是过来叫阵,放狠话来的,压根儿就没往攻城那方面想。 一人攻城,闹呢? 他们注意力都在李青身后的那两千武士上。 又是骑兵,又是甲胄,又是武士刀……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支劲敌,他们不敢大意。 守城头目立时着人去请援,一边忙着组织部下,却不料,忽闻城下震动。 “嘭——!” 一声沉闷巨响,城头仿佛抖了三抖,将他的视线拉回到城门下。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被惊掉下巴。 一块足有案板大的木板,被李青随手丢向一旁,紧接着,又是一掌拍出。 看似绵软无力的白净手掌,轻飘飘地一下,却是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让这头目心神狂震。 不只是他,城上武士都愣住了。 坚固的城门,竟然被人用巴掌拍烂了? 这,这怎么可能? 但,现实就是如此,城门真的被人家拍烂了,且还很轻松,就跟拍在腐蚀到极点的朽木上一般。 “箭,放箭,快放箭……!” 头目心胆欲裂地惊叫,声调都走了音儿。 这么一支大军,一旦杀入城中,造成的破坏力,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足足两千人啊! 虽说上升不到易主的高度,却也能让山名氏阵痛。 ‘咻咻咻……!’ ‘叮叮叮……’ 箭矢被尽数隔开,接着,又是沉闷的拍击声响起,每一掌,都仿佛拍在了他们心脏上,城上武士的心好似被这只白净大手攥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再放箭,再放……” “轰!” 城门轰然倒塌,淹没了他接下来的话。 “冲!” 悠扬的声音响起,远处列阵的两千武士顿时有了动作,快速逼近城门。 “挡住,挡住他们……!”头领目眦欲裂,“下城,下城阻拦!” 然,为时已晚! 门户大开,哪有时间阻拦。 刚跑下来百余人,两千武士已然杀至,如洪水决堤一般,勇往无前。 阻拦的上百人,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余者无不胆寒,竟不敢下城阻挡。 李青不做停留,径直向城中心杀去。 两千人凝结成锋锐锥子,一路呼啸而去,根本没人敢,也没人能阻挡,李青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 所到之处,尽皆避退。 然,好景不长,还不到两刻钟,就遇上一支千余人的武装。 “杀!” “杀!!” 两千武士紧随李青步伐,悍然撞上对面千余人。 战斗打响,李青手持大刀,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凶猛可怖到了极点。 不到半刻钟,就有百余人命丧他手。 身后武士也是勇猛异常,个个如嗜血猛兽,眼珠子都是红的。 如此凶残之军,实令人胆寒,千余人的武装很快就折损三分之一,紧接着开始溃逃。 李青没有追击,而是原地休整,以逸待劳。 他不清楚这里有多少武装,但据他估算,应该不会超过五千。 细川氏那边儿战场,足足有八千五百武士,山名氏不说出动相同数量的武士,也不会差太多。 以这座城的坚固程度,留下五千武士用来防守,可以说固若金汤。 两千对五千,优势在我! 即便再多些也无妨,李青对手下的这支武装很有信心。 料来,井上三郎也快来驰援了,他根本不慌。 在这清一色的冷兵器战场,他的这支武装,堪称无敌! 李青战意盎然,拿下山名氏,他就真正有了推翻室町幕府的资本。 快了,日本国的格局,很快就要被彻底颠覆了! 第176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武士们原地待命,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擦拭着武士刀,战意盎然。 一刻钟,两刻钟…… 一个时辰后,敌军由远及近。 足有五千余人,持武士刀者不下一千五,彪悍之气扑面而来,显然是山名氏的精锐武装。 李青横刀,悠然道:“结阵。” “是!” 两千武士继续沿用之前的锥形阵,目光锁定敌军,毫无惧意。 “杀!” 又是一声轻喝,李青一抖缰绳,一马当先。 “杀!!” 骑兵为先锋锥尖,紧追李青步伐,锥柄紧随其后,如汹涌洪水一往无前。 数百米的距离顷刻而至,没有半点儿迟疑,两千人悍然撞上五千人。 李青身子前倾,数十斤的包钢刀刀刃都在颤栗,割破空气发出嗡鸣。 “铛~咔嚓嚓……!” 先斩兵刃,再断筋骨,李青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迟滞感,仿佛秋风扫落叶。 “唏律律……” 马儿长嘶,碗口大的马蹄践踏而过,踩着那人继续向前。 铁骑小分队如影随形,冲杀不停。 骑兵最擅冲撞,即便是大规模兵团作战,骑兵一样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何况双方人数加起来都不过万的战争。 二百骑兵不多,但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却能发挥奇效! 山名氏的精锐武装,却无骑兵武应对,顿时吃了大亏。 其实他们也是有骑兵的,作为顶级势力,他们的骑兵足有五百之多,只是都被派出去对付来洗劫的细川氏了。 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有人敢对他们动手,更没想到会被人攻进城中,根本就没这方面的准备。 日本国的战斗,骑兵应用的并不多,所以也不存在拒马阵之说,冲势已起的骑兵队,可谓是如鱼得水,闷头往前冲杀就完了。 有大神亲自开路,他们的阻力更是小的可怜。 在这个人均身高普遍不足一米六的地方,马上的优势太大了,何况他们这还是铁骑。 说是狼入羊群,一点也不夸张。 高速移动下,他们甚至都不用劈砍,借用惯性便可收割敌人性命。 马蹄踏踏,一路向前…… 一个对穿后,两百铁骑折损不过五十,同时,锥尖之后的锥柄,也借助骑兵冲势,杀入山名氏的武士军团。 两千对五千,却打出了两万对五千的威势。 这种拼命三郎的打法,实在骇人,不多时,山名氏的武士们就萌生退意。 一个月就几吊钱,玩什么命啊! 心态不一样,战力自然也不同。 打工军跟创业军,有着云泥之别,且李青一方的武士素质本就更强! 山名氏的五千武装,折损不过七百就开始了溃退,主将拦都拦不住,无奈只能下令撤退。 他们仍有退路,可退城中城据守,且数十里外就有大几千武装,让他们回援就是了。 届时来个前后夹攻,这两千人即便浑身是铁,又如何是他们对手? 问题不大! 五千人据城而守,龟缩不出,准备等城外友军回援后,拿人海战术吃下这支武装。 见状,李青也不再冲城,那样打太吃亏了。 他领着近两千武装,退回到外城主城头据守。 你守城,我也守城! 局势一下子变得有意思起来,李青守城,山名氏守城中城,城外,细川氏、山名氏、井上三郎混战不停。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层层套娃。 李青相当沉得住气,他料定细川氏必定会帮他拖住山名氏,至于给养问题,完全不用担心,守着这么大的城,又岂会断了给养? 就算山名氏想来个坚壁清野,时间上也来不及,且他们一出内城,李青便可率兵反攻。 李青不急。 山名氏也不急,他们以为,撒出去的兵力很快就能回援,那时,便是这支狂妄之军的死期。 不料,他们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见援军回撤。 怎么还不撤,不是都下达命令了吗? 山名家族的掌舵人不理解,按理说,该回来了啊? ~ 城外。 细川丰久心头振奋,那位大神可真够意思,竟然倾巢而出,直奔山名老巢去了。 这可真是……天佑细川氏。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是在帮他,而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念头。 但,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据他推算,城中的山名氏至少有五千之众,且还占着主场优势,根本啃不下来。 “也罢,我就帮帮你。”细川丰久阴冷一笑:大神?希望你能真的神,再不济,也帮我细川氏多消耗消耗山名氏。 “报——” 一武士骑马赶至近前,快速下马躬身道:“将军,井上三郎率部下脱离了咱们,朝着城中进发了。” “不是说了要看好他吗?”细川丰久皱眉,随即,又是一笑,“算了,井上三郎也着实够义气了,战斗时一点没含糊,嗯…进去打,跟在这儿打也无甚区别,都是帮咱们出力……” 说着,他倏地顿住,望着远处战局目光闪烁。 “将军,咱们还要继续拖下去吗?”副将问。 “拖,当然要拖。”细川丰久冷笑道,“有人给咱们做嫁衣裳,自然要予以支持啊。” 副将迟疑道:“可若战斗拖得太久,咱们的收益会慢慢消耗掉,甚至可能会亏本儿。” 细川丰久轻笑摇头,悠然道:“汉人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那所谓大神趁着我们这边战斗,死命打进城,为的就是这个,只不过……” 细川丰久嘲弄道:“他太不知所谓了,我细川氏,才是渔人!” 顿了下,细川丰久沉声道:“属于咱们细川氏的时代来了,你速去告诉家主,携所有武士前来助战,这么好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副将微微一惊:“将军的意思是……一口吃下山名氏?” “不错!”细川丰久目光湛湛,“那位大神显然早有图谋,所以井上三郎带的这一千五百人,必然不是精锐,可即便如此,战力也不输我们主力,可以预见另一路人的战力之彪悍; 这一点,从他们两千人就能攻进城,足以证明!” “就让他们搅吧,他们搅得越狠,对我们越有利。”细川丰久乐道,“那大神有些能耐,却不多,岂不闻汉人还有句古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副将迟疑道:“那万一……咱们拖住这些人,反倒成全了他呢?” “没有万一!”细川丰久语气笃定:“你真当山名氏是吃素的?城中守军绝对在五千之上,两千对五千,孰强孰弱?” “呃呵呵……将军说的是。”副将讪笑道,“我就是觉得这支武装比较邪门儿,关于那位大神的传言……” “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细川丰久淡笑道,“他若真是无所不能的神,还需要武装力量?” 顿了下,“退一万步说,他打败了山名氏又能如何?他能剩下多少人?能挡得住我们全力进攻?” 闻言,副将不再有丝毫犹豫,躬身道:“将军英明!我这就回去告知家主。” “一定要快!”细川丰久沉声道:“汉人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这么好的机会,以后怕是遇不到了。” “是!” 细川丰久深吸一口气,抽出马鞍上的武士刀,猛地向前横扫,大叫道:“全力拼杀!” … 井上三郎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山名城下。 一抬头,却见大神在向他招手。 竟然真的攻破了……井上三郎呆滞。 他知道大神威猛,却也没想到大神会如此威猛,都不用他助攻。 一时间,热血沸腾。 能不激动嘛,马上就要跻身顶级势力了,而他,也将成为大神之下第一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速速进城!” 晴朗的声音将井上三郎拉回现实,他定了定神儿,挥手道:“进城!” ~ 来到城上,井上三郎才知道,原来城内并未平息,山名氏仍有大批可战武士。 不过他也无惧,现在两路军汇合,足有三千武士,且大神亲自带队,哪有不胜之理。 “大神,何时开打?” “不急!”李青指了指下面破败的城门,道:“着人砌上一堵墙,将这主城门给我堵死了。” “是!”井上三郎立即着人去办,随后又赶过来,汇报细川丰久那边儿的情况…… 听罢,李青微微点头,欣然道:“细川丰久果然没让我失望,不过……” “若我所料不差,他势必会促请细川家主倾力一战,一举拿下这座大城!”李青道,“所以,先别急着得意,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闻言,井上三郎脸上的喜色一僵,不由忐忑起来。 内外皆有强敌,面对四大家族其中两位的里外夹攻,饶是以他混不吝的性子,也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怕了?” “啊……没,没有。”井上三郎连忙摇手,艰涩道:“如此局面,咱们……这,这可怎么办啊?” 李青笑笑:“莫慌,我们还有时间从容布置。” “哎,是。”井上三郎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笑容发苦。 不过,看大神如今淡定,他倒也不是很慌。 “大神,那咱们当如何应对?”井上三郎迟疑道,“光是堵门,怕是不行啊?” 第177章 拿下山名氏 李青点头:“攘外必先安内,必须在细川氏来攻前,彻底拿下这座城!” 井上三郎迟疑道:“大神,既然细川氏的最终目标是这座大城,那他们还会帮咱拖住城外那些人吗?” “会的。”李青笑道:“于他们而言,城外对战,远比让山名氏进城后,据城而守要来的轻松。” 井上三郎挠了挠头:“万一那细川丰久悟不到这其中的利害,可如何是好?” 放心,他比你聪明……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我说会,他就一定会。” “好吧。”井上三郎不再纠结,问:“墙砌好后就攻城?” “不攻,让他们出来跟咱们打!”李青道,“你带一路人去抢劫,记着,只抢有钱人,平民就算了。” “这个我在行。”井上三郎咧嘴一笑,“然后呢?” 李青道:“不用然后,城中的富户也是山名氏的财富,他们不会坐视我们对其洗劫一空,毕竟在他们看来,援军也快到了。” “这样啊。”井上三郎缓缓点头,“那我这就先去抢?” “去吧。”李青颔首,叮嘱道:“看好武士们,这次只抢钱财,别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儿了,拿下主城要什么有什么,莫贪图一时享受。” “是!” 井上三郎躬身称是,急急下了城头。 李青立在城头上,望着远方轻声自语:“细川氏整个兵临城下,最起码也得半个月,应该足够布置了,就是不知那些个山名氏的武士,什么时候回援过来,而细川丰久又会不会跟着过来……” 这次决策很冒险,可只要顶住了压力,收获也是巨大。 富贵险中秋,也在险中丢! 虽说丢时十之九,但,丢了也就丢了,大不了重头再来就是。 李青做了预备方案,村上匠搜刮出的财富,足够他东山再起。 为了安全起见,李青来时途中,选了一处隐秘大山让其落脚,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不过李青还是想拿下这座城,他不想东山再起,那样太浪费时间,不符合他的收益。 … 如李青所料,在井上三郎洗劫的第三日,山名氏就坐不住了,这些富户被其视作私有财产,怎能坐视被外人抢了去? 细川氏在城外抢,李青在城内抢,饶是山名氏家大业大,也顶不住这么个抢法啊! 没办法了,只能打! 山名氏不是很慌,在他们看来城外武士回来也就这两天了,没必要再畏手畏脚,况且,他们毕竟还有四千有余的武士,真就拼了命,未必不可取胜。 于是乎,他们出了城。 李青听到探子消息,让井上三郎加速抢劫,给山名氏一种他自觉不敌,想抢一波大的,然后跑路的感觉。 表面看,李青这两三千人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山名家族,有此举动合情合理。 见此情况,山名氏顿时胆气儿一壮,抄起家伙倾巢而出。 誓要将李青赶出去。 殊不知,正合李青心意。 双方战斗再次打响,不同的是,之前2000对5000,现在3000对4000+。 战斗开启不到两刻钟,山名氏就冷静下来了,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不过这次,李青可没给他们撤退时间,战斗一打响,他就亲率骑兵小分队一路冲杀至其身后,紧接着,反向冲杀。 一点儿机会都不给! 撤撤不了,打又打不过,山名氏的士气越来越低,终于,在折损千余人后,彻底崩溃。 他们不管不顾,四散奔逃,山名持丰之子山名政丰,喉咙都喊破了,也维持不住局面。 最后,只有心腹、死士等数百人死战不退,结果自然显而易见,很轻易就被消灭殆尽。 不过,山名政丰倒也算硬气,拒绝投降,切腹自尽。 这一战之后,李青的可战之力不足两千五,且也是兵困马乏。 但李青只是略作休整,便向内城进发,在此过程中,又遇到了一股势力,山名持丰次子山名丰久带着家丁、死士,数百人前来搏命。 又是一番战斗,李青亲自上阵,却也不可避免的折损了上百武士。 此时,李青的可战之力,只剩下了2300+。 李青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即开始贴告示安抚人心,并让井上三郎把之前抢的钱财,悉数返还回去。 不然,这一么座大城集体反抗,不用细川氏兵临城下,他就得挪窝。 强龙不压地头蛇,李青只能先放低姿态。 好在,山名家族的财富足够惊人,重赏、重抚恤后也才花了不到三成,完全不用为钱粮发愁。 重赏之后,李青又对所有武士晋升,最差的都晋升到了七级武士,最原始的骨干,已经来到了三级武士。 这样做虽会抬高军费支出,但李青也顾不上了,大敌当前,哪里还顾得上心疼钱。 再说,他又不是奔着钱来的。 做完这些,李青又开始了招募武士,并上来就开出九级武士的待遇,他四处张贴告示,同时将武士晋升福利公之于众。 短短数日,就有近千人前来投靠,其中多半都是被打败的山名旧部。 对于这些人,李青表现得相当宽容,丝毫不计较之前敌对之事,并予以额外扶持,直接纳入了武士编制,晋级快人一步。 不过,为了保持嫡系的优越感、上进心,李青没将他们跟嫡系分在一起,杜绝了这些人跟在嫡系武士后面占便宜的情况。 又三日后,招募总人数来到了两千之多。 至此,李青心里总算有了谱。 4000+vs+ 悬殊并不算很大,且他是守城的一方,李青怡然不惧。 又过一日,井上三郎驰马来报,山名氏数千武装到了城下,细川丰久也带着数千武士杀了来。 总人数近万! 这还不包括细川氏的后续武装,真要算起来,李青面临的武装力量,不低于一万五。 近四倍的兵力差距,还是很悬殊的,且这里的城池,远无法跟大明相比,更无法与大明边关相比。 攻城的话,两倍有余便可做到。 实在是……这里的城又小又薄弱,城上根本站不了太多人。 而且,像细川氏这种顶级势力,是有火炮的,虽说威力差点儿,射程近些,但那也是火炮,在攻城战中,一样能发挥奇效。 李青来到城上,望着黑压压一片武士,也不由得心里打鼓。 他手里的4000+,真正能信得过的只有两千出头,余者皆不可尽信,那些人能投靠他,一样能投靠别人。 “细川丰久阁下。”李青气息悠扬,清晰的声音落在所有人耳中,“咱们里应外合,已拿下山名氏,何不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细川丰久冷笑大喊:“细川氏和山名氏虽有过节,却同属同宗,皆是幕府将军,你?不过一外人,休想我们自相残杀。” 之前还在搏杀的双方,如今却已然统一战线,充分印证了那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细川丰久心头震惊,万没想到李青竟真能成功,同时,对李青的忌惮更深了。 这种人物,真若让其站稳脚跟,必将是细川氏的噩梦。 必须扼杀! 李青无奈:“攻打山名氏,不是你的主意吗?” “我只是想找山名氏的朋友借点钱花花,谁让你攻进城了?”细川丰久相当无耻,哼道:“如今,我要给山名氏的兄弟讨回公道。” 李青:“……” 他看向山名氏主将,讥讽道:“他这话,你信吗?” 我有的选吗……这主将瓮声喊道:“少废话,我们家主山名政丰呢?” 李青摸了摸鼻子,看这情况让其内讧是不行了,索性道:“他人已经死了,要战,便战吧!” 说罢,忽地猛然张弓搭箭,狠狠射向细川丰久。 “他娘的,射偏了。” 李青这一套动作太过迅速,搭配他恐怖的力道,箭矢快如闪电,按理说,理应一箭射杀细川丰久。 奈何,这箭矢材质实在太差,一点儿也不标准,箭一离弦,轨迹就发生了丁点儿偏移。 待至近前,已然偏了半米。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细川丰久毫发无伤,他的副手却是被箭矢整个贯穿脑袋,哼都没哼便一命呜呼。 细川丰久瞳孔不由一缩,他没料到李青能在二十余丈外射杀人,且力道如此之大。 他忙不迭矮下身子,同时吼道:“攻城!” “他娘的……”李青骂了句脏:“放箭,投石!” ‘咻咻咻……’ 敌军如此密集的站位,根本不需要瞄准,无脑射就完了,高效的发射才是硬道理。 七八轮箭雨过后,倒也射死射伤二百余人,但箭矢也告罄了,接着,就只能用石头砸人了。 “咚咚咚……” 感受着城墙的震动,井上三郎咽了咽唾沫,道:“大神,开炮吧?” 攻进山名家族府邸后,缴获了两门火炮,数十颗炮弹,被李青一股脑拉上了城头。 “不慌,再等等。”李青冷静的说:“他们一时攻不进来,石头用完再说。” 回头望了眼那两门火炮,李青不由苦笑:他娘的,这仗打得真寒酸…… 第178章 李青暴躁 遥想当年跟朱老四北伐,炮弹跟不要钱似的,可劲儿轰轰轰。 大炮轰,大炮轰,大炮轰完骑兵冲……那仗打得,不是一般的富裕。 再看现在,就几十枚炮弹都舍不得放。 此一时彼一时啊……李青叹了口气。 据守这样的城池,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敌方每次冲撞都给人一种快散架了的感觉,墙缝里的灰尘随着每次撞击,都会散落一丁点儿。 莫说手下武士,李青心里都没谱,这城墙既不高,也不厚,幸赖倭人身材短小,这要是换成大明军队,叠两层罗汉都能爬上来。 好在细川氏、山名氏没有攻城器械,临时制作的冲车效果并不理想,攻了一个多时辰,折损了三百余人,却没有丝毫收获。 见此情况,细川丰久下令收兵,并着人朝城上劝降,试图动摇军心。 不过,李青这支武装的军心又岂是那般好动摇的,自加入大神后他们未尝一败,早已有了无敌信念。 任凭城下之人喊破嗓子,城上近千武士不为所动。 至于那些刚加入的武士,李青压根儿就没让他们上城头,而是让他们加班加点地制作守城器械。 “呼!终于清净了。”井上三郎松了口气,叹道:“大神,细川氏后续武士到来的话,咱们大概率守不住啊!” “尽量守,守不住就退进城中城守。”李青收回目光,道:“你去领上那批新人,组织人向城中城聚集,就说细川氏即将破城,届时必将人财两空。” “这么大的城,怕是来不及啊!”井上三郎说。 李青沉吟片刻,道:“只针对富户,让他们带上钱粮迁移进内城,告诉他们,听话进内城不取分毫,事后打退细川氏,亦可回来; 不听话……那就没必要客气了!” 这些都是可取用的补给,李青不想为敌人所用。 “从大富开始动员!”李青叮嘱,“告诉那些新人,办好了差事可晋升八级武士,若不遵命令,亦或三心二意,直接斩杀!” 顿了下,“带上骑兵,以作震慑!” “是!”井上三郎躬身称是,又望了眼城下黑压压的一片,不禁忧虑道:“大神,这边……” “无需操心。”李青平静道,“细川氏的后续武装到来之前,他们打不进来。” 好歹也是一座城,又不是纸糊的,抵挡个几日还是能做到的,只是这城头太过狭窄,容纳不了太多人,且守城器械也差强人意。 不然,细山联军攻城一个多时辰,万不会只损失三百有余。 好在对方也没有攻城器械,甚至连弓箭都没有准备,李青这边一个折损都没有,杀敌不多,却都是净赚。 “那我去了?” “去吧。”李青颔首,“记着,莫要见财起意,外敌在前,若是把城里的大户也逼反了,咱们可真要倒霉了,只要他们听话迁进内城,不要为难人家。” “是!”井上三郎一鞠躬,转身去了。 李青伸了伸懒腰,嘀咕道:“老子要有大将军炮在手,不轰的你们哭爹喊娘才怪。” 下午,细山联军再次攻城,李青继续据城而守。 一个多时辰后,细山联军再次撂下几百人后,无功而退。 夜晚,他们又攻了一次,奈何,李青这边采用的是两班倒制度,他们还是毫无收获。 连续三次攻城折损上千人,他们也学乖了,不再攻城,就在城外候着,等着后续援军到来,届时,一鼓作气。 李青没闲着,抓紧时间造箭矢、集火油、横石滚木可劲儿搜罗,城头上堆得满满的,两门大炮也被他亲自校准,瞄向正下方城门口的位置…… 五日后的清晨,细川氏的后续武装珊珊到来,李青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井上三郎撤回内城,而后快速调度武士,进入守城状态。 说实话,这个速度比李青料想的慢多了,不过,待看清对方阵容后,他也总算知道对方为何来得如此之慢了。 冲车、云梯、投石车、三门火炮,一马车炮弹……攻城器械一应俱全,此外,还有五百骑兵武士。 细川氏可以说拼上了老底儿,不照日子过的那种。 此时,城下兵力已达一万五千,这么多人汇集在城下确实唬人,在日本国境内,这样的战争规模,绝对称得上惊天一战! 这一战,足以载进日本国历史! 不过,对李青来说这兵力也就一般,真的很一般。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守不住,因为他的兵力更一般,城也一般,守城器械也一般。 这要是让李宏知道干爹如此窘迫,定会心疼到落泪,打仗焉能如此寒酸? 不就是火炮嘛,他有的是,可以随便造的那种。 ~ 细川丰久一手持盾牌,缓缓来至城下,大喊道:“汉人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若是出城投降,可免死!倘若执迷不悟……” “去你娘的……”李青倏地张弓搭箭,猛然射出。 “嗖!” “沃日,又他娘偏了!”李青暴躁,“躬匠出品,全他娘废品。” 李青咬牙道:“弓箭手、投石车给我上!横石、滚木、火油……准备好,一个也别让他们上来。” ‘咻咻咻……’箭矢倾泻而出。 ‘吱呀~嗡……’石块呼啸而去。 下达完一连串命令,李青亲自点燃了火药引线。 ‘滋……’引线顷刻间燃尽,却迟迟发射不出,竟是一枚哑弹。 李青愈发暴躁,骂骂咧咧地又换了一颗,然而……依旧没响。 “@#¥%……” 再换一颗。 “轰!” 终于,炸响了。 李青竟有种欣慰的感觉,总算是靠回谱了,不过……威力却实在感人。 如此密集的站位,几乎快人挨人了,可一炮下来,也只轰死一人,轰伤三人,其中一人拍拍身上的土,照样能继续战斗。 这杀手锏……闹着玩儿一样。 好在双方的火器都在一个水平线上,李青瞧见对方又是填弹,又是取弹,也是几颗不响一颗,不由笑了。 他是给气笑了,这场面着实滑稽。 李青据城而守的同时,对方也发起了进攻,向城上投石、射箭;只不过,杀伤力着实一般。 无他,躬匠水平实在有限,从城上往城下投射还行,从城下往城上投射,就显得一般了。 加之守城的武士大多身披甲胄,如此一来,双方折损差距非常大。 不过,守城武士跟攻城武士的数量差距更大。 城头上只有近千人,攻城的却有一万五千人,如此大的人数差,想依靠折损弥补,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到半个时辰,云梯就搭上了城头,也就在这时,李青才猛地发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城墙太低,爬得太快! 且从梯子上摔下去,莫说摔死,摔伤都不常有,大多都是拍拍身上的土,继续攀爬。 而那浸了水的梯子,即便浇上火油,也很难彻底摧毁,武士刀锋锐,却很脆,对这种浸了水的实木梯子造成的破坏有限。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力推倒梯子,让对方重新攀爬,却无法造成有效减员。 随着梯子上的人增多,推梯子的难度也在显着增加,渐渐地,守城武士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本来李青觉着,怎么也能让对方减员两千人,结果只达成了一半,敌人就开始陆续上城了。 与此同时,在攻城车以及火炮的加持下,本就不坚固的城墙,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沿预定路线撤退!”李青果断下令。 武士们接到命令,有条不紊地下城,开始执行第二套计划。 他们并不慌,因为有大神在。 这么久下来,李青俨然成了精神信仰,对方兵力虽然骇人,却击不垮他们的心理防线。 在他们的意识里,这次照样能以少胜多。 李青让手下武士撤退,他自己却没撤,对方有骑兵,他必须得争取足够的撤退时间。 这些可都是精锐,要是被咬住,后面一万多人攻进来,那可就歇菜了。 李青虽一人守城,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来一人,杀一人,来两人,杀一双,端得威猛! 体内真气疯狂流转,这一次,他有的发挥空间太足了,以前是不够杀,现在是杀不完。 那柄数十斤重的包钢刀,在他的疯狂砍杀下很快出现崩口,接着,豁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崩断! 李青仍是没退,眼下这种场面,对他个人来说最是有利,因为这不是所有人一股脑涌上来,而是类似于车轮战的那种打法。 诚然,人上来的很快,但李青杀的也快,勉强能维持住平衡。 “咻咻咻……” 一连串箭矢射来,李青却是避都不避,此刻他真气疯狂流转,城下射来的箭矢力道也不高,完全可以硬扛。 细川丰久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眼球都快掉地上了, 这人莫非铜筋铁骨? 他总算知道,为何李青会被称作大神了。 简直……非人哉! 震惊的不只是他,细川氏家主,山名氏主将尽皆骇然,呆若木鸡!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人一手抓住一武士脚踝,不见双臂用力,却能疯狂轮转,宛若旋转着的死神镰刀,一茬茬收割着人命。 两个人形兵器在其摧残下,很快,就只剩下一截小腿,然后…… 那人又换了两个人形兵器…… 太暴躁了。 第179章 破纪录 这还是人吗? 这样的念头,在所有人心中回荡。 就连攀爬云梯的武士,都忍不住腿脚发软。 这都快一刻钟了,愣是没人在城上站稳脚跟,若是城上守军众多,抵抗激烈倒也罢了,偏偏只有一人守城,这就瘆人了。 眼鉴于此,细川丰久当即扯着嗓子大吼:“登城者赏十金,伤贼人头目者赏百金,杀贼人头目赏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听奖赏如此丰厚,本来打退堂鼓的武士们,再次勇敢起来。 城上这人虽凶猛得一塌糊涂,却也是会喘气儿的人,是人终有力尽之时,他们坚信这种高强度的消耗,必然不会持久。 “咔嚓…砰砰砰……” 李青重新换上两副人形棒槌,抡圆了胳膊左右横扫,但凡被人形棒槌碰上,要么筋断骨折,要么当场毙命,无一不是瞬间失去战斗力。 城上尸体已不下二百,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几乎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李青依然骁勇。 今日,他要破纪录! 又一刻钟后,李青身姿再次拔高一头,不是他长个儿了,而是脚下踩得的人太多了。 死于他手上之敌,已有四百之多。 同时,细川丰久那边的赏金也提高了一倍,誓要干掉李青。 这样的对手不弄死,以后怕是想弄死都没机会了。 这样的统军能力,这样的武力值,一旦让其势力成长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论花费多大代价,都得弄死。 攀城者络绎不绝,尽管迄今为止无一人能在城上活过十息,但这位杀神的气力明显有所下降,甚至都开始大喘气儿了,愈发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这人不是神,能杀死! 既然能杀死,那为何不能被我杀死? 人在面对极大诱惑时,总会过于高估自己能力,且人多胆气儿壮,他们反倒摆脱了最初的恐惧。 “砰砰!” 李青双手一掷,两条小腿激射而出,两个武士刚踩在垛口,还未稳住身子便被撞得倒飞出去。 半空中骨骼断裂声响起,二人鲜血狂喷,还未落地便已气绝而亡。 “砰砰砰……” 李青抬腿一顿横扫,周身两米范围出现短暂的真空期,借着这个空档,他捡起一柄武士刀,一跃数米,猛地一扫,“噗……!” … 一刻钟,两刻钟…… 李青站位越来越高,杀敌的效率却在降低,他的真气、体力下滑的厉害。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百余年的真气也终是血肉之躯,他不是神仙。 不过,他杀的也足够多了。 敌人尸体都快垒到垛口了,具体数量无从计算,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余。 至此,李青总算是达到了敌军进城前,折损两千人的战略目标。 算了算时间,己方武士大已拉开绝对的安全距离,没必要再恋战了。 尽管还有再战之力,但没必要过于追求极限,大敌当前,还是要留些余力才是。 恰在此时,‘哗啦啦……’一阵碎砖掉落声响起,紧接着欢呼一片。 见此情况,李青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跳下城头。 “追上他,干掉他。”细川丰久大吼,“他快不行了,杀了他,赏万金!”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总算是将其消耗殆尽,若让逃脱,那之前的折损就全白费了。 很快,一群人嗷嗷叫着冲进城,结果却连李青的影儿都没看到。 “可惜啊!”细川丰久咬碎了牙。 细川胜之驱马上前,淡然道:“不管他了,先进城再说,他现在有多少武装?” 细川丰久稍稍平复了些,恭声道:“他们拢共也才三千多人,井上三郎在帮助咱们……折损了五百上下,再算上他们攻进城,跟山名氏决战……绝对不足两千,甚至就城上那么点儿人。” 顿了下,他声音转小:“眼下这数千山名氏的武装怎么办?” 闻言,细川胜之的眉头皱了起来,小声回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你熟读汉人兵法,可有对策?” 细川丰久想了想,建议道:“咱们可以先来个缓兵之计,承诺这座城仍交由他们管理,只需每个月给咱们一定钱粮即可。” “这太便宜山名氏了。”细川胜之不满道,“他们不过四千人,咱们足足是他们两倍还多一些,这次把老本儿都掏上了,岂能只捞这么点儿?” 细川丰久劝道:“这只是缓兵之计,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那位大神弄死,弄死了他,再弄山名氏就简单多了。” “不不不,”细川胜之却是有不同看法,“山名氏在这里经营太久了,你的缓兵之计无异于放虎归山,那所谓大神确实厉害,可手上的武装却少的很,且他在此地并无根基,想在这儿站稳脚跟千难万难。” 细川丰久头疼,苦笑道:“就他那恐怖的武力值,一旦让他喘匀了气,绝对会成为咱们的口号大敌。”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大的城,他一心想跑,咱们能抓得住他吗?”细川胜之反问。 “啊?这……” 细川丰久尬住。 李青所展现出的武力值,简直非人哉,尽管他们人多势众,细川丰久却不觉得能抓住。 种种迹象证明,只要这大神想一个人跑,没人能拦得住。 不是杀不死,而是逮不到。 “所以,听我的!”细川胜之道,“还用你那套说词,不过这是假的,还要让他们顶在前面,待清除了障碍,立即拿他们开刀。” 他野心勃勃:“这座城我要了!” “让其顶在前面,他们未必肯啊!”细川丰久为难道。 细川胜之冷笑道:“现在的他们,有的选吗?” “呃……那我去试试。” 细川胜之点头:“如今进了城,先不急着赶路了,攻城攻了这么久,让武士们好好歇歇,吃饱喝足再进发,歇足了才有力气杀敌,反正城就在这儿,又跑不了。” “是。”细川丰久一鞠躬,转身去了。 ~ “速去通知井上三郎,让他带兵赶来。”李青严肃道,“叫他带上所有武士!” “是!” … 两个时辰后,井上三郎率所有武士火急火燎赶来。 待看到了大神安然无恙,且嫡系武士几乎没折损,他长长松了口气,同时也大感不解: “大神,咱们不据城而守了?” “不守了。”李青轻轻摇头,内城相比外城更难守,外城守不住,内城也好不哪儿去。 经此一战,他算是看出来了,在这里守城并不轻松。 无坚固高城,无大将军炮,甚至就连箭矢这种最基础的守城器械,都杀伤力堪忧。 守着这不比大明大富人家院墙高哪儿去的城墙,实在不是个好办法,还不如直接打呢。 井上三郎小声说:“大神,那些新人不一定信得过啊,万一在战斗中反水可就遭了,毕竟……对手也有山名氏的武士。” 李青颔首:“无妨,你去告诉他们,咱们不打山名氏,只打细川氏。” “万一山名氏打咱们呢?”井上三郎迟疑道,“咱们毕竟灭了山名家族啊!”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山名氏的那位主将若真意气用事,就不会跟来抢他们的细川氏化干戈为玉帛了。”李青淡淡道:“唇亡齿寒的典故他可能没听说过,但这个道理他肯定明白,咱要是败了,他也好不哪儿去,细川氏老底儿都掏出来了,又岂会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 井上三郎没听明白,只是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他顿了一下,问:“大神,他们减员多少?” “不下两千。” “那还好。”井上三郎又多了几分信心,乐呵呵去了。 李青恢复着真气,一边暗暗计算有几成胜算。 此刻他的兵力有四千,而敌军大致有一万二三的样子,不过,这一万余人并不全是他的敌人。 比如山名氏的那三四千人,只要对方不是憨货,万不会帮着细川氏打他。 李青倒没奢望对方能反过来帮他,只要不帮细川氏对付他就成。 至于手上这些新人,李青也不是很担心,又不是让他们打老东家,而是打宿敌,且老东家开的价,远没有自己开的高。 退一步说,即便他败了,这些人一样有退路,毕竟,他们没有攻击山名氏。 基于此,可以用! 除去山名氏的话,应该是四千对九千,嗯…问题不算很大……李青幽幽吁了口气。 … 次日清早,细山联军拖着攻城器械赶来,不疾不徐。 他们潜意识认为,李青依旧会据城而守。 却不想,李青要跟他们正面决战! 细川胜之看到对面足有四千武装,不由微微变了脸色,惊怒道:“丰久,你不是说兵力不足两千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我……”细川丰久张口结舌,悻悻道:“想来是他临时拉的队伍,您放心,战斗一开始,这些临时凑数的人,必定一哄而散。” “但愿吧。”细川胜之哼了哼,道:“去,让山名虎太郎打先锋,你亲自带队看着。” 细川丰久自知理亏,硬着头皮躬身称是,走到山名虎太郎跟前,软硬兼施,大饼不断,总算是说服其充当先锋。 “杀!” 细川丰久抽出武士刀,随山名氏的武士们,冲杀上前。 “散!” 李青轻声喝。 严阵以待的武装立即散开,留下一条阳光大道。 细川丰久都惊呆了,心道:他这是疯了吗? 旋即,他又大喜。 不重要了,不管对方打着什么主意,只要这一路军冲过去,再反向冲杀,便可让这位大神腹背受敌。 大胜在望,属于细川氏的时代来临了! 第180章 腹背受敌 细川丰久跟山名氏武士一冲而过,没有受到丝毫阻拦,轻易绕到了李青一方武士身后。 但李青不以为意,将其视作空气,亲率四千武装杀向了细川氏主力。 “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细川丰久喃喃自语,他实在不明白李青为何这么做,不过也无所谓了,此时,对方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他眼皮下,只要反向攻杀,大局定矣。 “这可真是个昏招!” 细川丰久咧嘴一笑,朝山名虎太郎道:“虎太郎阁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快快动手吧?” 山名虎太郎紧紧盯着厮杀的战场,目光闪烁不定。 他也没料到,李青会是这么个打法,更没想到李青居然还有这么强的武装。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些武士中过半都是山名氏的部下,令他惊奇的是,对方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化为己用,并凝聚力十足,面对高出一倍有余的兵力差,还能不崩盘。 “虎太郎阁下,虎太郎……”细川丰久连着唤了几声,却无一丝回应,对方甚至都没看他,细川丰久有些恼了,“山名虎太郎!” 山名虎太郎回过神儿,淡淡看了他一眼,“阁下何事?” “快动手啊!”细川丰久催促。 “不急。” “?” 细川丰久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儿,沉声道:“阁下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他娘当老子是傻子是吧?灭了他们,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老子,还想让老子当炮灰……山名虎太郎暗暗冷笑。 嘴上却道:“再等等。” “等什么?” “我也不知道等什么,就是想再等等。”山名虎太郎淡淡说,都懒得装了。 现在的他并不是很虚。 李青一方有四千,他有三千多,而细川氏不过九千来人。 7000+vs9000 未尝不可一战! 且李青这一支武士战斗力太彪悍了,足以弥补人数差。 当然,山名虎太郎可没打算跟李青联手,他也怕真打退了细川氏,李青反过来对他下刀。 对他而言,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什么也不做,养精蓄锐,静等双方消耗。 他的小算盘打得很响,细川丰久听得分明。 “麻烦阁下搞清楚局势,现在的山名氏,已经没了和细川氏平起平坐的资格了。”细川丰久怒道,“我细川氏开出的条件足够丰厚了,阁下莫要执迷不悟。” “呵呵。”山名虎太郎讥讽道:“真把人当傻子不成,你细川氏老底儿都掏出来了,会把这座大城让给我?” 细川丰久恼羞成怒:“你到底出不出手?” “不出咋滴?” “你……” 细川丰久还真不敢如何,他也不能如何,就他一人如何翻得了天。 “随你吧。”细川丰久悻悻撂下一句狠话,拨转马头就想绕回去。 刚有动作,雪亮的武士刀,就横在了他脖颈之上。 “想走?”山名虎太郎冷冷一笑,“你这个山名家族的二把手,我岂会放过?” “你…你敢?” “老子忍你很久了。”山名虎太郎狰狞道:“真以为老子会不计前嫌?呵,笑话!” “绑了!”山名虎太郎一挥手,又朝远处的战场瞅了一眼,双方已然冲杀在一起,当即道:“走,咱们进城!” 他拍拍细川丰久的脸,嘲讽道:“汉人有句古话: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看起来,我才是那渔人啊?啊~哈哈……” “你别得意……” “啪!” 山名虎太郎一个大嘴巴抽上去,细川丰久眼前金星直冒,旋即,鼻血长流,再也说不出狠话了。 ~ 终于走了…… 李青瞥眼瞧见山名氏武装往内城进发,总算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可以心无旁骛的战斗了。 四千对九千,其中两千还都是新人,说实话,以这种正面拼硬实力的打法,打赢基本无望,不过却可以打疼对方。 新晋两千武士并不可靠,战斗开始一刻钟后,他们就生了怯战之心,奈何,战场彻底铺开,又毫无阵法可言,他们倒是想跑,但哪有那么容易。 战场之上永远有着一条真理:越是怕死,越死的快! 眼下就是这情况。 李青的两千嫡系武士个个勇猛,死战不退,拧成一股绳勇往直前,细川氏武士虽多,却更愿意捏软柿子。 都是敌人,杀谁都是立功,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纷纷朝那些新人动刀,新晋武装损失惨重。 嫡系却相对小许多,不过,在这种万余人大战的场面,折损还是相当大的,短短两刻钟后,就折损了数百人。 细川氏的折损也不小,他们人是多,但李青这一支嫡系武装战力太彪悍了。 尤其李青,简直如杀神一般,猛得一塌糊涂。 正面对上他,无人是一合之力! 李青想来个擒贼擒王,但人实在太多了,且他的骑兵小分队连续折损之下,也无法形成强有效的冲撞。 反观对方那五百骑兵,对他的武装造成了极大麻烦,李青必须时刻关注着这支武装力量,防止嫡系武士被分割。 好在他足够强,加上细川氏……亦或说日本国的武士不善用骑兵,倒也没给李青的武装造成致命伤害。 双方战斗激烈,看似四千对九千,实则是两千对七千,那两千新人对两千细川氏武士都费劲,压力几乎都是嫡系在顶。 又一刻钟后,嫡系武装只剩下一千五左右,新人一千都不剩了。 细川氏也折损了近两千人。 见此情况,李青只好战术性的撤退。 细川胜之没有追,不是不能追,而是他被李青杀的肉疼了。 前后数次折损,他一万二的武装力量,眼下只剩下七千有余,之前细川丰久劫掠的东西,也基本消耗得差不多了,城还没拿下,可以说,打到现在细川氏并未得到实际利益。 李青的个人勇武,以及四千武装的双重压力下,再加上三千多山名氏武装临时叛逃,彻底打乱了细川胜之的计划。 原本他以为,自己近一万三的武装,对付李青千把人绰绰有余,不想,竟会是这么个结果。 “可恶的山名虎太郎背叛我,愚蠢的细川丰久给我假情报……”细川胜之怒骂:“他娘的,你们害苦了我啊!” 细川胜之一时骑虎难下,这个情况太出乎他预料了。 如今他还有七千余人,表面看依旧是他胜算大,可若李青、山名氏双方联手,他还真不一定稳赢,便是胜了也是惨胜。 更要命的是,他倾全力而来,把家底儿都给掏空了,现在家里空虚到了极点,一两千武士就能占领。 太容易被偷家了! 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 可现在,速战速决已然无望,李青这块骨头太难啃,山名虎太郎又去了内城据城而守。 种种情况表明,短时间内根本拿不下来。 耽搁太久,家就有被偷的风险。 可他又实在不甘心。 搭上了近五千武士,岂能没有丁点儿收获? 细川胜之衡量许久,咬牙恨声道:“进内城,拿下这座城,人人重赏!” 李青也在衡量。 他明白,只要自己飞速攻向细川氏老巢,必定能占领成功,甚至都不用付出伤亡。 可那样的话,还是要面对细川氏的反攻,且他一走,山名氏多半会放弃抵抗,甚至开城投降。 如此一来,细川氏的实力不降反增,且他守的还是细川老家…… 不能再走了,就在这儿打,消耗对方有生力量才是最实在的……李青吁了口气,道:“三郎,你率骑兵小队去看看他们动向。” “是。” 两刻钟后,井上三郎赶回来,下马上前道:“大神,他们往内城去了。” “嗯……”李青点点头:“让武士们歇歇,晚上再行动。” “是。” 消息传达下去,嫡系武士没说什么,那些新晋武士却扛不住了。 还行动啊? 这不是找死吗? 之前撤退的时候,他们没得选,不跟着大神撤,只能成为刀下亡魂,不过,撤出来后想跑却是做不到了,都被看得死死的。 眼下一听又要拼命,他们死的心都有了。 奈何,弱者没有选择的资格。 夜。 李青再次行动,一千五嫡系,八百新人,共计两千三百武士,再次找上细川氏。 到内城城下时,细川氏跟山名氏已经开打了一个火力全开,一个奋死抵抗,。 李青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吐出一个冰冷的字:“杀!” 大战再起,细川氏腹背受敌,两面作战无法发挥出全部战力,吃亏不少。 细川胜之又气又无奈,前攻不进城,后吃不下李青,两头为难。 “狗日的大神,老子跟你拼了!” 两刻钟后。 “山名虎太郎,老子跟你拼了。” 半个时辰后。 “汉人欺我太甚……” 一个时辰后。 “不打了,快撤……” 细川胜之不敢打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又折损了一千三百余人,眼下武装只剩下六千。 再打下去,真就赢了又如何? 打下来也难守住,就算能守住,家还要不要? 回去,必须得回去了。 城上的细川丰久看到老大操作,人都傻了。 不是,你别走啊! 我还在城上啊,我还没跟上呢…… 第181章 向大明输送金银 李青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原地驻扎了下来。 他要确认细川胜之走了后,再做攻城打算。 山名虎太郎也不急着进攻,他也和李青做着同样的打算,局势发展到现在,仍是细川氏最强。 他也不想给别人做嫁衣。 一日后,井上三郎骑马返回,“大神,细川氏真走了,他们行动很快,都快走三分之一的路程了。” 李青这才放下心来,朝武士们道:“攻下这座城,要什么有什么!” 眼下,他还有一千六百人上下,嫡系一千二,新人四百。 而城上的山名氏,大概还有三千人。 相比之前的战斗,这个差距完全能够接受,虽说他是攻城的一方,但这里的城,也就那样儿。 他一人就能破城,这一点,他已经实践过数次了。 “列阵!” “是!” 嫡系武士士气高昂,四百新晋武士身不由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和。 不多时,列阵整齐。 李青朝井上三郎道:“城一破,立即向里冲杀,城门之人交由我。” “是!”井上三郎点头。 李青呼了口气,缓步上前。 山名虎太郎没见过李青攻城,却目睹过李青之恐怖,并未因他一人上前而轻视,当即喝道:“放箭!” ‘咻咻咻……’ ‘叮叮叮……’李青闪转腾挪,实在避不开就以武士刀格挡。 他越走越快,恢复过来的体内真气再次飞速流转,充盈每一寸经脉,整个人的精气神儿攀升至绝巅。 此战拿下,他的战略目标几乎就达成了。 李青奔跑起来,越跑越快,速度远超脱缰野马,待至近前猛地纵身一跃,一条腿出现数条腿的残影,狠狠抽在城门之上。 “嘭…哗啦啦……!” 城门应声而破,城门后顶门堆放的石头也轰然倒塌。 这一腿的力道,实在骇人。 李青右腿微痛,但他没有丝毫迟滞,一记鞭腿过后,又补了数脚,很快就门户大开。 山名虎太郎人都傻了,他见识过李青恐怖,也知道大概率守不住这座城,最后还是要正面对战。 但那是建立在拖得李青疲惫,消灭李青过半力量后的事情,上来就被破城,是他万万没想过的。 “神人,真是神人……”细川丰久喃喃自语,甚至都忘了害怕。 “杀!” 井上三郎大吼,举着武士刀身先士卒。 李青那一腿的风情后劲十足,就连之前三心二意的新晋武士,也燃起了必胜信念。 一千六对三千,优势在己方! 山名虎太郎慌了,急吼吼道:“挡住他们,快挡住他……” 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一花,李青竟然跃上了城头。 他是怎么上来的? 山名虎太郎大骇。 不过,他反应也着实够快,几乎是在李青上来的瞬间,就做出了决断。 跳下城头! 这个高度摔不死人,他摔了个眼冒金星,却是保住了性命。 顾不得身上的酸疼,他立即开始组织武士作战。 李青还来不及追杀,城上武士的兵刃就砍了上来,他只能先解决眼前麻烦。 相比外城,内城城头更小些,只有五六百人,且也施展不开。 李青大开大合,杀伤力惊人。 但他并没有恋战,打出一片真空后,瞅了眼山名虎太郎所在位置,迅速跃下城头,继续对其追杀。 城下战场,双方人数总和也才四千多点儿,且也没有骑兵队,完全可以擒贼擒王。 李青刚一落地,便是双掌齐出,一人首当其冲,霎时间离地而起,带着强烈劲风,如断了线的风筝疯狂倒飞,砸到一大片。 借着这个空档,李青欺身上前,继续大开大合清场。 半刻钟功夫,他就杀到了山名虎太郎的面前。 “啊?你……” 山名虎太郎心胆欲裂,眼球爆睁,眼白血丝都要爆裂了。 他想跑,但这一次,他没能做到。 李青拔地而起,直接踩在他肩膀之上,接着双脚并拢,身体旋转。 “咔嚓嚓……” 山名虎太郎的脑袋,竟被生生拧下来。 李青拎起人头,气息悠扬:“山名虎太郎已死,降者不杀!” 说着,人头高高抛起。 “山名虎太郎已死,山名虎太郎已死……”李青持续输出。 清朗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依旧清晰可闻,不多时,就有人偷偷逃窜,很快形成趋势。 不到一刻钟功夫,战斗便停歇下来。 “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千余实诚人没来得及跑,被李青手下的武士们包围了。 他们没得选,只能乖乖听话照做。 缴了这些人的械,李青才长长松了口气,可算是打完了。 这时,井上三郎揪着细川丰久过来,“大神,这孙子咋处理?” “大神饶命,饶命啊……”细川丰久相当识时务,立即跪下磕头,“别杀我,我是细川氏的二把手,我……” “我要你何用?” “啊?” “噗……” 李青一刀斩下,头颅满地滚…… 井上三郎心中喜悦,他还真怕大神留下这厮。 “大神杀得好!” 李青疲倦笑笑,道:“走,进山名府邸,先告诉武士们,明儿个论功行赏。” “是!” … 次日,李青论功行赏。 重赏! 最核心,最勇猛的数十位武士,直接晋升一级武士,嫡系尽皆得到了大跨度的晋升,最低也是五级武士,至于战死的……抚恤更是恐怖。 李青特命井上三郎率千人武装,带上海量金银去发放抚恤金,那些新晋的二百多武士看得眼红。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眼红了,因为他们也得到了重赏,且也得到了晋升。 尽管比不上李青嫡系,却也比他们之前强了数倍不止,更让他们意外的是,他们这些新人中,战死的一千大几百人也得到了丰厚抚恤。 是山名氏抚恤的三倍! 他们欣喜,亦感动,同时,也有些惭愧。 这大神,是把他们当自己人了,人家说到做到,一点儿不玩战斗前一套,战斗后一套。 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为何这些人那般拼命。 这不是给大神打拼,这是给自己打拼啊! 就算是死了,抚恤金也能让一家老小吃喝不愁,甚至……一生丰衣足食。 那抚恤,太重了。 李青确实舍得钱财,奖赏加抚恤,愣是把山名氏无数年的积累给花完了。 好在,井上三郎回来时,带回了村上匠搜刮的钱财。 还能顶上一阵儿,却也只能顶个半年左右。 没办法,虽然人不多,但武士们晋升高级武士后的待遇太高了。 李青不慌,手上有‘抢’,有什么好慌的?没钱吃大户便是! 之前怕逼急了这类群体,现在没必要担忧了。 李青的超高待遇,很快就在城中传播开来,来加入的武士络绎不绝,短短一个月,他的兵力就达到五千。 三个月后,突破八千。 李青不再招募,也没有急着发动战争,而是整日练兵,此外就是搜刮钱财,提升兵员素质的同时,也在提高武士装备。 没钱就抢大户,城内大户抢完,抢城外的大户。 他又不想着长远发展,他只是想干一票大的,摧毁室町幕府,灭了天皇家族! …… 日子一天天过着,大明的贸易供给也明显加大了,明明不缺物资的李青,却是花大价钱疯狂买买买。 向大明输送金银的同时,也存着打广告的心思。 他大量购买大明物资,打赢了仗,就会给人一种他是买了大明的物资才赢的,就算不是必然关系,却也有因果关系不是? 想来,后续必会有许多人效仿。 朱见深没让他失望,随着时间推移,大明贸易供给越来越大,他抢来的钱,大明不仅能全部吃下,还不影响供给其他大名。 日本国逐渐形成了开矿热。 种地没有挖矿来钱快,有了钱,就能购买大量粮食、各种禽畜、丝绸等硬通货。 李青的军费开销太大,手握一座中型金矿,四座中大型银矿,不仅存不下钱,还有些入不敷出,大户都快被他薅光了。 不过他的钱并没有打水漂,全部转化成了武装力量…… 成化十三年,腊月。 养精蓄锐大半年的李青,终于有了动作。 大半年来的积累,不仅提高了这些武士的个人素质,装备也十分惊人。 八百铁骑,两千武士身披甲胄,近半人手持武士刀,余者也是狼牙棒、长矛等杀人利器,而非榔头镐头。 这天,李青集结所有武士,做战前动员。 “此战目标,推翻室町幕府,战胜后所有武士晋升两级,奖赏翻倍!”李青沉声道:“一级武士晋升武士长,可统领一百武士!” “必胜!”李青举武士刀。 “必胜!” “必胜!!” “必胜!!!” 八千武士扯着嗓子大吼,眼睛都是红的,都幻想着飞黄腾达。 李青看着这些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心中更是欢喜。 这么大一支武装,且单兵素质、装备、士气,相比日本国其他武装,皆是超一流的存在,推翻室町幕府绝不在话下。 推翻了室町幕府,天皇家族就更好对付了,不过一吉祥物,他一人足矣。 要结束了…… 第182章 火烧室町幕府,灭天皇家族! 幕府。 天皇坐在主座上,不过他却不看下面的文武大臣,而是盯着足利义尚看,客气道: “足利王,那个大神真有那般厉害?” 足利义尚不答,转头看向细川胜之,向其扬了扬下巴。 细川胜之上前,躬身道:“天皇,那所谓大神是个汉人,不过颇有能耐,他来我日本国的时间并不长,据闻,起初他手上武装仅有七人,不过两年时间,却已然成为庞然大物。” 他严肃道:“不仅细川氏遭受迫害,山名氏更是被除名,任凭其发展下去 ,怕是整个日本国都要遭灾。” “这样啊。”天皇缓缓点头,再次看向足利义尚,“足利王,你怎么看?” 足利义尚淡淡道:“我以为,应予以致命打击!” “足利王高见,那就致命打击吧!”天皇没有一点主心骨,事实上,他也做不了主。 早在足利义满被大明封日本国王时,天皇一脉就彻底失去了权利,若非前些年发生大乱,他这个傀儡可能都做不成了。 足利义尚很满意天皇的识时务,转过身,朝诸多大名淡淡道:“每人出一千武士,一个月后,讨伐那汉人!” 一千人,对细川氏这种大家族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一般的大名来说,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可碍于足利义尚的威严,没人敢出言反对。 “既然都无异议,那便下去准备吧。”足利义尚很陶醉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微笑道:“细川胜之。” “在。” “你出三千。” 凭什么……细川胜之心头火起,却也只是尴尬一笑:“是。” 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这大半年来他也没少招兵买马壮大实力,虽还未缓过来,却也有近万武装了。 只是,新招募的武士,大多都不具备战力,滥竽充数者居多。 到时候将那些素质低下的武士拉过来,充数也就是了……细川胜之如此想着,心情好了不少。 恰在这时,站在末尾的细川胜之堂弟匆匆上前,对他耳语了几句。 细川胜之听罢,先是一惊,后又一喜,慌忙开口道:“大事不好,那人又出动了。” 足利义尚皱了皱眉:“谁啊?” “就是那位大神!” “狗屁大神。”足利义尚很不满这个称呼,“他就没名字吗?” “呃……”细川胜之尴尬一笑,讪讪道:“这个…卑职不知那人名讳。” 足利义尚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道:“来了多少人?” 细川胜之看向堂弟,后者躬身道:“不下八千,且装备精良,据探子说,大概再有……四五日就能赶过来。” “赶过来?”足利义尚愣了下,“赶哪儿来?” “这里。”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向幕府开战,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随即,他们就又暗自欢喜,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出兵了,这么短的时间,动员已是来不及。 这大神的事迹他们多少听说了一些,知道其艺高人胆大,却也没想到竟然敢对幕府开战。 这里的常驻军,足有两万之多,这也是足利家族傲视群雄的资本,八千人也敢来? 足利义尚面色难看,更多的是惊怒,这人也太狂妄了吧? 他倒不惧,只是他不想自己出力,可眼下局势,却没时间调度了。 “来人!” ‘蹭蹭蹭……’十余位身披甲胄的带刀武士冲进来,朝足利义尚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大王。” 至于天皇,他们却是看也不看。 天皇早已习惯,众人也挺习惯的,没人在意一个吉祥物的感受。 足利义尚淡淡道:“带诸位将军下去休息。” 顿了下,又对诸多大名道:“你们立刻派心腹手下回去叫人,晚了,恐有性命之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足利义尚可不想自己顶上所有压力。 都这时候了,还搁这儿剥削呢……细川胜之气得不行,他觉得有必要说两句,让足利义尚明白这个大神的恐怖。 然而,他刚躬身,足利义尚就恶狠狠的开口了: “怎么,细川胜之阁下可有意见?” 对上那满是威胁的目光,细川胜之还真没勇气死磕,干笑道:“没有,卑职哪敢啊?” “没有最好。”足利义尚哼了哼,“都下去吧。” “是。” 众人躬身告退。 天皇见人都走了,起身道:“那我也退下?” “你说呢?”足利义尚冷笑反问。 “呃…好的。”天皇满心屈辱,脸上赔着笑退了下去。 足利义尚眉头微皱,目光冷冽,天皇尚且都安分守己,竟然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且还是个外人,这让他如何能忍? “大神是吧……”他冷笑连连。 … ~ 到了。 李青远远望着尚且模糊的城池,轻轻笑了,近两年的努力一把梭哈,他有种赌徒即将掀底牌的刺激感。 “埋锅造饭,明日清早攻城。”李青下达命令:“三郎,你带一支骑兵小队看看前方情况。” “是。”井上三郎兴奋异常,匆匆一躬身,忙不迭去了。 村上匠亦是心怀激荡,不过他比井上三郎要冷静的多,毕竟是在权力中心混过的人,他对幕府的了解,远非井上三郎能比。 “大神,足利义尚的武装,无论是人数,还是质量,都远高于细川、山名这种顶级家族 ,且这里是足利义尚的老巢,我们不可与之打持久战,最好是让其一波速死……”村上匠巴拉巴拉献策。 李青也是这么想的,足利义尚作为最高掌权人,且手握天皇,对各地大名有着很强的统治力,绝不能打持久战。 “通往幕府的路线图弄好了没?” “好了。”村上匠从怀中取出块布帕展开,道:“沿着这几条主线,进城后走上大约二十里,就能抵达幕府。” “怎么断断续续的?”李青皱眉。 村上匠讪讪道:“路就是这样的,不过勉强能连上。” “……行吧。”李青无奈叹了口气,静等井上三郎回来。 小半时辰后,井上三郎返回,上前禀报: “大神,足利义尚早有防备,城上守卫森严,各种守城器械堆积如山,另,有火炮十二门。” 李青不感到意外,这么多人过来根本瞒不了人,作为日本国的掌权人,有十余门火炮很正常。 ~ “足利王,咱们主动进攻吧?”细川胜之深知李青恐怖,劝道:“那人超擅长攻城,咱们守城的优势并不大,还不如……” “怎么打本王说了算。”足利义尚打断他,警告道:“这里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有城不守当我傻? 细川胜之讪讪道:“那不妨派一支小队去骚扰一下?” “派人骚扰?”足利义尚气笑了:“派多少?派多了跟出城对战有什么区别?派少了岂不是白白往上送?你当本王不知兵吗?” 细川胜之:“……” 算了,爱咋咋地吧,反正死的也不是我的人,若那位大神再次超水平发挥,说不定我细川氏还真能来一次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呢…… 细川胜之不再多言。 次日,辰时末。 八千武士兵临城下。 足利义尚朗声道:“弓箭手准备,火炮手填弹!” 他目光灼灼盯着城下,冷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把自己当战神了不成。” 然,下一刻。 他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只见城下的八千武士尽皆出动,如潮水一般悍然撞上来。 他整个愣住了,这是……拿头破城? 八百骑兵在前,很快就跟后面的步卒拉开一大段距离,有一年轻人更是独领风骚,领先骑兵数十米。 “他就是那位大神!”细川胜之忙大声道,“不好,他应该是要撞城了,城门可能顶不住。” “撞城?”足利义尚呆了呆,旋即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细川胜之却没笑,不仅没笑,他还悄然往后面退了两步,甚至都在暗暗寻思一会儿该如何脱身了。 他对李青的武力值有着深刻认知,对李青的武装,也有着充分领教。 八千对两万,他真不觉得足利义尚一定能赢。 足利义尚却不以为然,见李青即将进入射程,当即道:“放炮!” “轰,轰,轰……” 十二门火炮同时点燃,结果只炸响五颗,且无一命中,清膛、装药、填弹的功夫,李青已然到了城门下,后续骑兵,也快超出了火炮的最近射程。 足利义尚咬了咬牙,忙改口道:“放箭!” ‘咻咻咻……’ 箭矢密密麻麻地射下,这一次,命中率倒还可以,奈何李青这支骑兵队是重骑兵,不仅武士个个身披甲胄,战马亦是如此。 制作粗糙的箭矢,难以造成有效杀伤力,仅一轮箭雨的功夫,骑兵已然快冲到了城下。 “嘭……!” 一声巨响传来,城头上的齑粉荡起一阵灰尘,足利义尚惊得踉跄两步,震惊道:“这是什么炮?” 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不对,这是骑兵冲锋,哪来的大炮? 不待他有所反应,第二声巨响就传来,这次,还伴随着城门倒塌声,以及一阵‘哗啦啦’的泥砖掉落声。 再看城下,刚停滞下来的骑兵队伍,再次动了。 他愣愣转过身,很快就看到八百骑兵进了城,径直杀出一条血路…… 城就这么破了? 足利义尚一脸懵。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不真实,就他娘跟做梦一样。 “杀!!”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轰然传来,足利义尚定了定神儿,接着一蹦三尺高:“放箭,投石车给我狠狠砸,不不,下城,快下城帮忙挡住他们……” 然,为之晚矣。 门户大开,近八千武士如洪水决堤倒灌进来,哪是说挡住就能挡住的? ~ 李青率八百骑兵策马狂奔,风驰电掣,直奔幕府而去。 八百铁骑如入无人之境,片刻不息,不到两刻钟便抵达了幕府。 他们太快了,快得消息都跟不上,这里的人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有人打到这儿。 面对李青的绝对精锐,幕府上下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俨然是单方面屠杀。 不多时,便死的死,逃的逃。 见此情况,李青立即分出大半兵力包围幕府,然后让余下人马在前院杀戮,他则是往幕府后院杀去。 很快就听到有人大喊着“保护天皇”,他循着声音杀过去,不多时,见到了所谓的天皇。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李青一把抓住天皇,急吼吼道:“你家人呢?” 天皇吓麻了爪,虽看出他不像本地人,却还是结结巴巴说道:“在,在偏院。” “带我过去。”李青不由分说:“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好好。”天皇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领着李青过去…… 接着,李青亮起屠刀。 天皇护卫惊怒,立即反击,却哪里是李青对手,片刻间就灰飞烟灭。 天皇人都傻了,他讷讷道:“你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我就是一傀儡啊!我也可以做你的傀儡啊!” “我不需要傀儡!”李青甩甩刀刃上的血,冰冷道:“上路吧!” “噗……” 李青来到前院时,战斗也基本落下帷幕,所有反抗武装几乎被屠戮殆尽。 “将这里烧了。” “是!” … 木质结构的房子,一旦彻底烧起来,想灭都灭不了,短短两刻钟功夫,大火便冲天而起,连成一片。 火光将李青的面庞映成了火红色,不过炽热的火浪,却难以消融他脸上的冷漠。 李青静静看着这一幕,前所未有的快意在心间荡开…… 第183章 大业成,回金陵 “杀……” 喊杀声倏地响起,李青凝神去看,却见一支足有五千人的武装杀将过来,个个手持武士刀,显然是足利义尚的绝对精锐。 他速度如此之快,对方不可能这么迅速支援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足利义尚藏了私。 李青表情有些玩味,难怪这一路上这般顺利…… “撤!” “踏踏踏……” 铁骑扬长而去,荡起漫天灰尘,只留下一地鸡毛…… ~ 城上的足利义尚远远看到幕府方向的浓烟,又惊又怒,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真还不如听细川胜之的呢。 亏他还在城内四处设伏,妄想来个围而歼之,不想一支八百铁骑彻底打破了他的部署。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城破的实在太快,几乎是秒被破,压根儿就没发挥出守城优势。 现在合围是合围了,但李青一方的武士战斗力,太超出他预料了,高出一倍的兵力差,居然都形不成压倒性的优势,着实让他恼火。 足利义尚并没有轻敌,他做了足够的守城准备,且带了一万五千武装过来战斗,可谓是很尊重对手了。 在他看来,一万五对八千,优势在他。 却不想,仅一个照面,城门就被攻破,八百铁骑突破围追堵截后,一把火将幕府点了,战斗进程太快,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可恶,可恶啊……足利义尚咬碎了牙。 他自认为足够重视李青了,却还是吃了轻敌的亏。 愤怒的同时,他也生出浓浓的悔恨,若是他听细川胜之谏言,出城倾全力一战,绝不会是这么个效果。 可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细川胜之暗暗冷笑:好心当成驴肝肺,傻了吧?还犟不犟了啊? “细川胜之!” “……在。”细川胜之神色一敛,上前躬身道:“足利王有何吩咐?” “你的人呢?”足利义尚怒喝道:“这都几天了?” 细川胜之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恭敬异常:“估摸着最迟明天就可赶到。” “明天……”足利义尚咬了咬牙,又朝城上其他大名恨声道:“你们的呢?” 众人心中恼火,却也不敢得罪,恭声道:“快了。” “此战过后,来得晚的,本王定不轻饶。”足利义尚兀自恼怒,却没发现手下大名已然对他不满。 只是,眼下还不敢反叛而已。 细川胜之突然脸色一变,惊道:“他又杀回来了。” 众人循着方向去看,果然看到了铁骑席卷无匹之势,踏踏而来,虽不足八百,却惊天动地。 “他有骑兵,我也有骑兵。”足利义尚咬牙切齿,立即在城上发号施令,打算来个骑兵对骑兵。 怎么敢的啊……细川胜之暗暗摇头,心道:也不看看人家的骑兵什么装备,武士什么配置,你配吗? 确实不配! 足利义尚很快就发现了双方骑兵差距,不禁再次无能狂怒,他都要破防了。 再这么打下去,他可能会输。 好在,小半时辰后,他的五千精锐赶赴过来,再次稳住的局势,并隐隐占了上风。 厮杀的战场愈发混乱起来,不过,李青的方位却极好辨认,他所在之处,都是武装真空地带,对上他的人无一不是立即被掀飞。 “擒贼擒王,先把他弄死……”足利义尚看得心惊,口中喃喃。 细川胜之扶额:你是真敢想啊! 局势发展到现在,他已经看出来了,足利义尚胜算渺茫,即便真就胜了,也定然折损到不成样子。 属于细川氏的时代到来了……他目光湛湛。 李青疯狂厮杀的同时,也在衡量,这一战之后,对日本国格局带来的影响。 八千对两万,赢了也是惨胜,且他也担心折损太过严重,己方会在战斗结束前崩溃。 情况不允许拼至最后一兵一卒,毕竟大多数人都未曾经历过如此苦战。 一旦崩了,他又得一通忙活。 必须要在折损超过武士心理防线前,结束战斗! 留给李青的只剩一条路,擒贼擒王! 只是,这双方人数加起来,两万余人的大战,想擒贼擒王,难度委实太大。 战马已经跑不起来了,且双方混战在一起,根本无法闷头往前冲,那样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李青只能用最费劲儿,也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一步步杀过去,杀到城上去。 … 战场乱成一团,混战彻底铺开,九成以上的人深陷其中,想撤出战场都做不到,战场俨然成了炼狱场。 李青摒弃一切杂念,一路闷头冲杀,全然不顾体力、真气的消耗。 他一路前行,一步杀十人。 一刻钟,两刻钟…… 小半时辰后,李青的气力下滑愈发严重,无法再维持高强度的杀伤力,却也杀到了城下。 此时的他,浑身被鲜血浸染,看不出真实模样,加之他杀伤力减弱,城头上的诸多大名并未发现他的逼近。 但细川胜之发现了,他的目光一直在李青身上,就没移开过。 眼瞅着李青要杀上来了,他脸色大变,不过,他却没提醒,而是一个人悄悄后退。 “起!” 李青深吸一口气,猛的拔地而起,一跃两米高,空中借了一次力才跃至城头。 诸多大名:“?” 细川胜之扭头狂奔,头也不回。 足利义尚怔了下,突然明白过来,大叫道:“挡住他!” 城上武士不多,除了诸多大名之外,护卫不过百人。 李青尽管状态下滑严重,却仍能摧枯拉朽。 “噗噗……” 武士刀残影不断,疯狂收割,直令人胆寒。 直到这时,一众大名才意识到煞星杀上来了,个个肝胆欲裂,转身就逃。 奈何,已经晚了。 李青顶着疲倦的身体强行火力全开,杀伤力再度恢复巅峰状态。 “嘭…咔嚓嚓……噗噗!” 这些人中有被拍死的,有被踢死的,也有被砍死的……如宰羔羊一般绵软倒下。 其实他们可以反抗的,也有反抗之力,只是,他们缺乏勇气,所谓的武士道,不过是他们御下手段而已,真到了自己头上,一个比一个怕死。 可越是怕死,死的越快,他们一茬茬地倒下…… “足利义尚!” 李青猛的一声吼,震耳欲聋。 足利义尚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却见一抹寒芒急速放大。 “噗……” 李青手持头颅,站在城头之上,气息悠扬:“足利王已死,速速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足利已死,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李青挥舞头颅,不断重复着,渐渐起了效果,战斗慢慢缓和下来,有人逃跑,有人弃械…… 一刻钟后,战斗平息下来。 足利义尚的大部分武装都逃散了,只留下反应慢的三四千人,被围在中央。 没办法,李青一方的武士也不多了,只剩下五千左右,根本顾不过来。 留下三四千已经很不错了…… …… 此一战下来,日本国内无幕府,无天皇,足利义尚身死,各地大名折损过半! 这一战后,野心家的束缚,彻底打开。 下克上, 这三个字,将成为日本国的主旋律,未来很久很久的主旋律…… 收拢残兵、重赏、抚恤、招募……忙完这些,已然到了成化十四年三月。 李青乘胜追击,再次向日本国境内有实力的大名动手,细川氏首当其冲。 多活几个月的细川胜之,没能逃过兵败身死命运,细川京兆家灰飞烟灭。 五月,李青灭了所有的一流大名。 然后,他封井上三郎为大将军,封村上匠为大相,将最核心的数十精锐武士封了大名守护。 表面看,这等同于建立了新的秩序,实则却是不然。 这一支武装厉害,是因为有他在,他一走,权利欲望便会飞速滋生。 井上三郎、村上匠素来不和,那些个精锐武士个个是厮杀的猛人,却也不是做守护代的材料。 权力的急速膨胀,他们根本把握不住。 而最核心的武士晋升待遇,在他离开后,也定然会不复存在。 没人会那般无私! 往后的战争,可能规模不会太大,但其厮杀的激烈程度,只会更强。 因为他们的野心,被李青催发到了极致,幕府的覆灭,天皇家族的断绝,更是进一步滋养了野心家的欲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相信许多人都会抱有这样的心理。 对于大神要离开,井上三郎、村上匠都很不舍,亦很欢喜,因为大神将权力都下放给了他们。 李青却知道,两人之间定然有一场斗争。 不过,基于人道主义,他还是说了句:“莫辜负我打下的基业。” 二人恭声应是。 但心里怎么想,唯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青懒得再管这些,走的很洒脱…… ~ 七月中旬。 金陵。 李青回来了。 他漫步在大街上,欣赏着繁华景象,上百年过去,这里的变化并不算大,真要说变化,那就是变得更繁华了…… “真好啊……”李青满脸的欣然。 他去梨园听了戏,去醉仙楼喝花酒,两年半的奔波,他太疲惫了。 今大事已成,可不得好好放松放松。 如此,半月过去…… 这天,歇足了的李青,敲响了永青侯府大门。 第184章 大明有先生 还是看看吧…… 李青本来的计划是,日本国事了就动身去其他小国,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想回来看看。 他心中的家早已湮灭在时间长河,可家乡还在,它一直都在,魂牵梦萦。 ‘吱呀~’小厮打开门,“这位公子,您找谁啊?” 李青笑笑,道:“我找朱老爷。” 小厮上下打量了下李青,表情带着疑惑,“您是……?” “你就说一个姓李的年轻人找他,他自会见我。” “那公子稍候。”小厮也不敢托大,转身去了。 不多时,朱祁镇疾步走来,比小厮还快两个身位,待看到真是李青,顿时神色大喜。 “先……先进来吧。”朱祁镇强压抑着激动,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李青迈步走进侯府…… 侯府还是那个侯府,除了些许的修缮痕迹,几乎没有任何改动,庭院中的柿子树挂满果实,有的已经泛黄,很是喜人。 一路来到后院客堂,朱祁镇让人奉上茶水,关上门,这才坐下,笑着说: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回来了呢。” 李青端起茶杯抿了口,问:“大明都还好吧?” “挺好的,皇帝改土归流已经开始施行了,在巴蜀、两广颇见成效,想来不出五年就能全面推广。” 朱祁镇欣然感慨:“他比我强!” “比你强多了。”李青放下茶杯,“你俩就不是一个段位的好不好?” 朱祁镇:“……” 他都习惯了。 “先生,帮小钱诊治一下吧。”朱祁镇轻叹:“近半年来,她身子愈发差了。” “一会儿叫她过来。”李青没有推辞,转而问:“你是咋想的?” “啥意思?”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朱祁镇怔了一下,陷入沉思,良久,他试探着问:“先生不愿我回去?” “那倒不是。”李青摇头,“现在的你已经影响不到朝政了,我就是问问。” 他知道,朱祁镇肯定是要回去的,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的朱见深,已然彻底掌权,李青也没必要拦着朱祁镇不让回家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不管,但你回去之前,这份家业必须要有人接管。”李青道,“我就这一个要求。” 朱祁镇缓缓松了口气,点头道:“先生放心,走之前我一定妥善安排好,现在婉清基本都能接管了,只是还不太熟练,等再过个一两年,估摸着就能正式接手了。” 顿了下,“至于什么时候回去,我暂时还没这方面的打算,看小钱吧。” “她想回去?” 朱祁镇苦笑摇头:“我的意思是……我要带活着的她回去。” “这样啊……”李青轻轻点头,“对了,李宏现在忙什么呢?” “打倭寇呢。”朱祁镇说:“自朝廷禁止了民间跟日本国的走私贸易,倭寇就来了,不过说是倭寇,其中有不少是汉人组成的走私盗匪,亦或双方联手,大多都是在海岛上驻扎,不时过来骚扰。” “可有影响到百姓?” “哪能一点儿影响没有。”朱祁镇说:“不过影响很小,劫掠杀人的事情并无发生,事实上,百姓也好利,暗里跟那些倭寇盗匪打交道的不在少数,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 李青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朝廷越是禁止,利润越是丰厚,在大明平价购买的商品,转手就是数倍价格,总有人铤而走险。 但这种事还没办法上纲上线,最起码不能直接对百姓动手,只能将打击面放在倭寇盗匪上。 朱祁镇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在为倭寇忧心,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这不全是坏事,就当是给大明水师练手了,再者,清缴走私商队后,规模已经很小了,世上哪有十足的利益集成? 毕竟……金无足赤嘛。” 李青笑道:“你倒看得挺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朱祁镇轻叹:“现在不管事了,很多事情反而看得更清楚,唉…人嘛,都这样,都不知足; 皇帝也只能调控,尽量满足各个层级的欲望,如此才能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唉,难啊!” “这话倒是中肯。”李青点头:“说的不错。” 朱祁镇忧虑道:“可随着时间推移,只怕这其中的度会越来越难把控,对后世之君的要求亦是越来越严格,哪怕同样的水准,老子玩得转,儿子未必玩得转。” 李青笑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却也不用那般悲观,至少下一任皇帝不用有这方面担忧。” 他欣然道:“当今皇帝清理了官僚机构冗员,土司不习教化的问题也正在解决,又有日本国持续输送金银,至少能换来一代人的安稳、繁荣。” “持续输送……先生做到了?”朱祁镇惊喜道。 “我什么时候吹过牛?”李青嗤笑点头,“不然,我会回来?” 朱祁镇深深折服,动情道:“大明有先生,大明幸甚,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少肉麻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你看你,夸你还有错啊。”朱祁镇无奈,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中午好好喝一杯吧。” “那还坐着干嘛,还不让人去准备酒菜?” “……这就去,这就去。”朱祁镇好笑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还是先跟小钱诊治一下吧,喝酒容易误事。” 对李青来说,喝酒是误不了事的,不过,治病救人态度要端正,这是师父的教导。 “先带她过来吧。” “好嘞。” 不多时,朱祁镇带着钱氏走来,一同过来的还有朱婉清,再见李青,她仍忍不住惊叹。 真…神了! “侄女见过李叔。” “别假惺惺了。”李青撇撇嘴,“都出去吧,别打扰我。” 朱祁镇点点头,出去让人准备酒菜去了。 朱婉清却没走。 李青皱眉:“你也有病?” 朱婉清:-_-||“那倒是没有的,不过侄女儿想跟李叔学学,以后李叔不在,我也能给娘亲瞧瞧。” “……你当学医是吃面豆呢?”李青好笑摇头,朝钱氏道:“坐吧。” “嗯…有劳先生了。”钱氏挽起衣袖,露出手腕。 她是第一次见李青真容,惊叹的同时,又不禁生出几分拘谨。 “放松些……”李青诊脉,眉头习惯性地皱起。 钱氏微微放松,朱婉清却是紧张起来,她不懂医,却也知道郎中皱眉代表着什么。 良久, 李青收回手,沉吟道:“没什么大碍,吃副药调理一下吧。” “吃药就能好吗?”朱婉清问。 “你娘本身是没什么病的,就是底子差些,只能用以温药调养。”李青说了句,又道:“去,取银针过来,再弄些高度酒,以及洁净锦帕。” “哦,好。”朱婉清忙起身去了。 借着这个空档,钱氏问:“先生可否明言,我这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大概……三五年吧。”李青没有隐瞒,“放平心态,好好调养,可能会更长,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钱氏轻柔笑笑:“挺好的了,我跟夫君能有今日全赖先生,先生之前配的药也很有效果,不然,我只怕已是枯骨了。” “好好吃药,平时多走动走动,心态是最好的良药。”李青叮嘱,“天气即将转凉,这段时日穿暖些。” “我记住了。”钱氏点点头,问:“先生,这次回来不长住吗?” “嗯,”李青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过你放心,走之前我会再给你完善一下药方。” 钱氏忙道:“无妨的,我就是帮婉清和姑爷问问,他们小两口经常念叨先生,姑爷这次去了浙..江,可能要过年才回来,先生不赶时间的话,等他回来见上一面吧?” 李青想了想,道:“再说吧,以后我还会回来,他又还年轻,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也好。”钱氏轻轻点点头,不再劝。 过了会儿,朱婉清端着针灸用的东西进来。 “李叔,我在会不会影响你发挥啊?” “那倒不会…”李青打开针盒,给银针消毒,一边说:“怎么,你还真想学医?” “我哪是那块材料啊?”朱婉清苦笑摇头,“侄女儿就是想观摩观摩,李叔的神仙手段。” 李青失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神仙,哪来的神仙手段,想看就看吧。” … 男女有别,只能隔着衣服施以针灸,不过这对李青来说没有丁点儿难度,早在洪武十五年,他就能做到,如今更是小菜一碟。 针灸后,朱婉清扶着娘亲去休息了。 李青则是跟朱祁镇喝上了。 许是在日本国待得太久,他瞅朱祁镇都顺眼多了。 “先生,小钱她……还好吧?” “挺好的。”李青吃菜喝酒。 朱祁镇张了张嘴,有心问询详情,却没那个勇气,只是道:“日本国事了,先生不妨多歇歇。” “放心,我会帮她调理好些后再走。” “呃呵呵……那就有劳了。”朱祁镇讪讪一笑,又道:“先生不准备回朝看看吗?” “是要去看看。”李青轻轻叹息,“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啊!” 第185章 幸亏朕不好男风 …… “李叔,你真是神了。”朱婉清满眼都是小星星,“娘亲最近气色越来越好,照此下去,用不太久就能痊愈呢。” “哪有你想的那般轻松,这个程度已是极限。” “啊?”朱婉清呆了下,急问道:“不能更好了?” 李青吁了口气,道:“你莫真把我当神仙了,我也就活的时间长而已,我要是神医,当初高皇后……唉,不说以前了。” 忆起往事,他情绪低落。 朱婉清默然,过了会儿,反过来安慰道:“李叔,你别太沉浸过去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人还是要往前看,不然活着太痛苦了。” “还用不着你一个小辈来开导我。”李青起身道,“我出去逛逛,你忙你的去,别围着我嗡嗡转了,好烦。” “……这是孝顺。”朱婉清愤愤不平:“人都说上了年纪的老人需要陪伴,真是……李叔你好过分。” “行行行,你的孝心让李叔很感动。”李青好笑着说:“但李叔消受不起,得缓缓。” 朱婉清满脸黑线,咕哝道:“去你的醉仙楼吧。” “啪!” “哎呦……”朱婉清捂着脑瓜,“把我打傻了,这偌大的基业全给你败光。” 李青沉着脸,哼哼道:“那样的话,我可能真会把你打成傻子。” “……” ~ 李青没有在侯府久住,帮钱氏调理好身体,又略微改进了一下药方,便动身去了京师。 京师,还是那个京师。 繁荣程度,不弱金陵。 李青逛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小院儿。 距离上次离开已近两年,小院儿又是一个样儿,房倒屋塌,彻底破败,唯有驴棚尚在。 躺椅也彻底散了架,只剩下几块朽木。 李青不是讲究人,随便打扫了下就住下了。 不过,他却没有进宫去见朱见深。 在他想来,朱见深看过笔记后,多半就会往那方面联想,再相见……怕就不是议国事了。 朱见深干的很好,真的很好,李青不想节外生枝,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如今朝局而已,对他来说,不见朱见深依旧能做到。 听听墙根儿也就是了…… 奈何,因缘际会之下,两人还是见了面。 这天,闲来无事的朱见深,再次翻看《大明轶闻录》(他给起的名),心血来潮之下,摆驾连家屯儿,想碰碰运气,万一能找到李青这厮遗留的长生秘籍什么的呢? 于是他来到了连家屯儿。 走进小院儿,他就震惊了。 满院子的荒草,房子更是破败不堪,更让他震惊的是,有一年轻人睡的正香,呼呼打着鼻鼾,旁边还有鸡骨头,以及散乱的酒坛子。 年轻人一身玄衣,透着一股迟暮感,似是非常疲倦,瞧着有些许书卷气,但杀伐气更浓…… 他福至心灵,猛地一声吼:“李青!” 李青昨夜去了皇宫,想了解的没了解到,倒是听了半宿的靡靡之音,索性就去怡情楼喝花酒去了,天快亮时才回来。 由于是在大明,且是天子脚下,他很心安,根本就不担心安全问题,所以很是放松,睡得很沉。 睡得正香的他,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张嘴就骂:“哪个狗日的,吵老子……”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了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朱见深。 沃日…… 李青头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谁啊?” 朱见深没穿龙袍,他假装不认识。 只是,朱见深到底是沉浸庙堂十几载的精明帝王,已然从方才李青那条件反射的话,识破了他的身份。 朱见深没有立即发难,而是朝大内侍卫道:“你们都退下。” “皇上……” “退下!” “……是。” 侍卫们退出门,事实上也没有门了,他们就在门口看着。 朱见深见状,只好道:“退远些。” 这一下,侍卫统领不干了,皇帝有个好歹,他九族都得被灭,退出门已是最大让步。 “微臣……恕难从命。”侍卫统领硬着头皮说。 朱见深无奈,只得道:“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进来一步。” “是!” 朱见深缓步走上前,轻声说:“我们往里走走再谈事情。” 李青上下打量着他,惊诧道:“你是皇上?” “别装了。”朱见深白了他一眼,轻哼道:“那要不,你跪下给朕磕几个响头,朕就不怀疑你是李青了。” 你可真够混账的……李青拳头硬了硬,想打人。 对上李青目光,朱见深没由来的有些害怕,小声道:“你想做甚?你就不怕你的秘密,被公之于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刚才那一嗓子不都说了?” 既然都撞上了,且朱见深显然知道了他的秘密,也没有再逃避的必要了。 “这不打紧,没人会联想到那儿。”朱见深无所谓的说。 他面上轻描淡写,内心却非常吃惊。 连声音也变了,年轻而清朗,不复昔日迟暮。 若非提前知道了李青秘密,且李青语气神态依旧,他真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往里走走,避开他们视线。”朱见深催促,脸上透着焦急。 李青叹了口气,起身向里走了一段距离。 朱见深忙跟上,避开护卫视线后,第一句话便是: “先生,您看朕还有机会吗?” “什么机会?” “长生的机会啊!”朱见深目光灼热,他真真是开了眼。 世间不仅有长生之人,且还长生不老,这对坐拥天下的皇帝而言,诱惑力无与伦比。 朱见深英明不假,却也难以免俗。 “……没机会,世间独我可长生。”李青说。 “朕不信!”朱见深沉声说。 “你爱信不信。” “……” 朱见深再次打量李青,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及冠的年龄,颀长的身材…… ‘年龄及冠,特征……很俊。’ 这是妹婿的原话。 如今亲眼看到,他才知道妹婿没骗他。 真的很俊。 朱见深喃喃道:“幸亏朕不好男风……” “你真想死吗?”李青冷冷问。 朱见深一滞,讪讪道:“你看你,咋一点儿玩笑都不能开呢。” “少废话,你见了我就想着长生吗?” “所以,可以吗?” “不可以!”李青淡淡道:“可以的话,皇位轮不到你。” 朱见深沉默。 这话李宏也说过,他内心也知道希望渺茫,但从李青口中说出来,他仍是大失所望。 “那……能不能让我变得更强?”朱见深叹了口气,问。 “哪方面?” “就……你懂的。”朱见深脸色讪讪。 李青无语:“你很强了,一夜御三女,一般人可没这个体格。” “你怎么知道?”朱见深震惊。 “猜的。”这回换李青脸色讪讪了。 他转移话题:“说正事吧。” 朱见深塌肩驼背,神情怏怏:“你问吧。” “改土归流进行的如何,顺利否?”李青问。 “哪能顺利啊,”朱见深闷闷道,“不过也没关系,不服就打,打服为止!你什么时候见过打破旧秩序,一片和气的?” 李青缓缓点头,旋即眸光一冷:“你什么时候可以跟我这般说话了?” “你……”朱见深震怒,低声道:“李青你莫欺人太甚,朕是君,你是臣,你……” 他嘴巴一开一合,却是没了音儿。 李青在他肩上拍了下,朱见深一个屁股蹲儿瘫在地上,人都傻了。 “身为皇帝,你做的很好,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不管史书如何书写,在我这儿你都是英主。”李青说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正名,但前提是你得一直英明下去,如若不然……我可不在乎你是不是君。” ‘你威胁朕?’ 李青读懂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你若这样想,那就算是吧。” 朱见深:“……” ‘你凭什么说这话?’ 李青又读懂了,淡然道:“因为我要看好它。” 说着,抬手解了他的禁制。 李青只是展示一下手段,让朱见深有敬畏心,并非不让他说话。 朱见深恢复了说话能力,倒没有勃然大怒,问道:“它……是大明吗?” “嗯…。” 朱见深又问:“列祖列宗都知你长生秘密?” “也不尽然。”李青摇头:“太祖、太宗只是有所怀疑,仁宗知道,却没有求证,如你这般清楚明了……只有你爷爷、你爹、你二叔。” 顿了下,道:“还有建文。” “建文…”朱见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也知道?” 李青没有解释,只是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贵为天子,当行天子之道。” “你会一直守着吗?” “我活着的话,会。”李青点头:“不过也得看大明皇帝争不争气。” “不争气你就不帮了?” “不,”李青摇头道:“不争气我会往死里揍他。” “你这样……就成了皇权最大挑衅者,”朱见深沉声道:“你就不怕朕容不下你?” 李青笑了:“你知道太祖驾崩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李青,咱死后,你做个权臣吧!” 朱见深脸色发烫,纵观两任永青侯,都算不得权臣,却硬生生做到了权臣都未必做到的事。 这其中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 第186章 懂事的孩子总吃亏 朱见深心心念念的长生梦彻底粉碎,整个人显得抑郁寡欢,同时,也有些许忌惮。 李青的存在,太……逆天了。 说是皇权的最大障碍也不为过! 可反过来想想,这么多年下来,李青非但没有谋逆之举,反而一路护着大明,且从这些年的相处,他很清楚李青对权利看得很淡薄,甚至不屑一顾。 李青虽有不臣之举,却实无不臣之心。 朱见深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有些孩子气的说:“你厉害行了吧?” “呵,生气了?” “要你管!” 朱见深偏过头去,那模样……就好像是长辈有糖不给吃一样。 李青好笑,接着又收敛笑意,正色道:“太子教导的如何了?” “还行吧,朕一直有在教导。” “改土归流之后,有何打算?”李青又问。 “打一次漠北。”朱见深说,“你那套以夷制夷的方法,并不能长治久安,随着时间推移总归是会被同化,打上一次狠的很有必要。” 李青点头:“切记,不要御驾亲征。” “用你说?” “嘿~!?”李青扬了扬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又问:“然后呢?” “一直问一直问,烦不烦啊?”朱见深生气了,道:“朕又不是神仙,哪能预知以后会发生什么,如何做到事无巨细的规划?” 李青玩味道:“两年不见, 你这脾气见涨啊!” “朕就这脾气,怎么着吧?” “得,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李青很大度,主要是他知道朱见深是为不能长生,从而心情郁闷。 他能理解朱见深的心情,所以难得大度。 “跟你说个事儿,过个三五载后,你爹可能就要回来了。”李青说。 回来就回来呗,他还能咋滴?朱见深闷闷道:“昂,知道了,你还有事没?” 李青面色一沉:“别蹬鼻子上脸。” 朱见深:“……” 好一会儿,朱见深才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他身子后倾,两只胳膊撑着地,仰脸望天,问道: “后面你有何打算?” “先去朝..鲜转转。”李青想了想,说,“嗯……应该会在那里待挺久一段时间。” 朱见深狐疑道:“你准备在那儿也搅动风云?” “不,我去送福利。” “啊?” 朱见深一脸懵:“你去送什么福利?有福利为何不给大明?” “不是钱财方面,是帮他们经营一下,提升国力。”李青解释,“朝..鲜的地理位置,对大明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海外势力欲犯大明,必须以朝..鲜为跳板,想御敌于国门之外,朝..鲜不能太羸弱。” 在李青的认知里,无论是大明之前,还是大明,亦或大明之后,汉人都对朝..鲜进行过超级大的扶持、援助,其根本原因,就是朝..鲜的特殊地理位置。 它一边跟大明接壤,一边跟日本国隔海相望,地缘政治意义重大。 而且,朝..鲜对大明忠诚度,是所有藩属国中最高的一个,没有之一! 李青犹还记得一则轶闻,历史上崇祯上吊后,李氏朝..鲜依旧以崇祯做年号,甚至一直沿用了两百多年,足以可见对大明的忠诚。 基于此,朝..鲜不能太弱,尤其是日本国如今的状态,尽管混乱不堪,却能在大浪淘沙下变得更加彪悍。 遥远的未来,它未必敢打中原的主意,却难保不会对朝..鲜动手,这一点,历史上也验证了。 而一旦朝..鲜易主,大明就难受了。 李青可不想家门口有只恶犬! 朱见深没李青看得这么深远,却也明白其中关键,轻轻点头:“确实如此,那你这一去要多久?” “我哪知道,”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可能三五年,也可能更久吧,怎么,我一走,你不习惯了?” “谁不习惯啊?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去多久去多久。”朱见深哼道:“当心别死外边了。” 李青呵呵笑道:“放心,在这时代,我不想死没人能杀得了我。” “吹吧你就。”朱见深一脸不屑。 又是一阵儿沉默,他补了句:“别真死了。” “嗯。” 深秋的天已带着丝冷意,一股风来,朱见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坐直身子,紧了紧衣袍。 “朝..鲜事了后呢?” “去更远的地方。”李青幽幽道,“未来海上定然不太平,且随着时间推移,大明会不可避免的走下坡路,我想多走走看看,找找办法。” 朱见深望着李青那英俊却充满疲倦的面庞,倍感窝心,可感动之余,又生出一股子怒气: “大明历代帝王,你对朕最是刻薄!” “……哪有,我一向一碗水端平好不好?”李青干笑着说。 他这话说得多少亏心,平心而论,李青对朱见深本人的帮助并不算大。 当然了,主要还是朱见深足够争气,不像他爹。 倒也应了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没人疼。 “皇上,您还好吗?”外面传来大内侍卫的声音。 “好得很!”朱见深扭头吼了句,发泄心中不满。 他站起身,郁闷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朝局既然安好,我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了。”李青耸了耸肩,“待会儿就走。” “走走走,快走吧。”朱见深挥一挥衣袖,“别让朕再看见你。” 李青无语:“你咋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你再说?” “……” ~ “皇上,那人不是歹人吧?”侍卫统领见皇帝安然无恙,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一个流浪汉罢了。”朱见深淡淡道,“朕体恤子民,跟他聊了会儿,行了,摆驾回宫吧。” “是!” 侍卫统领方才也瞥见了李青,虽只匆匆一眼,却也看出必然不是流浪汉,但皇帝不想说,那便不能问了。 回到宫,朱见深仍是抑郁难消,便去了永宁宫。 贞儿正在和纪淑妃下象棋,见他进来,两女忙起身恭迎。 “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朱见深兀自走到一边坐下,“你们继续,不用管朕。” 这话说的,哪能不管啊? 两女忙上前,倒茶的倒茶,捶肩的捶肩,跟伺候祖宗似的。 “皇上又在为国事忧虑啊?”贞儿捶着肩,说:“国事固然重要,可皇上龙体也同样重要,要劳逸结合才行。” 这话也就贞儿能说,纪淑妃可不敢多言,她奉上茶后便垂着头,脸微微发烫,不知在想什么。 朱见深听到这话,端起的茶杯又放下,愈发生气,事实上,他也不知自己在生什么气。 明明李青都是为了大明好…… “呼~” 他索性不想了,道:“小纪。” “小纪,小……” “啊?”纪淑妃猛地回过神儿,红着脸支支吾吾道,“皇上,臣妾近几日不方……” “去让奴婢把宸妃唤来,咱们玩会儿万饼条。” “啊?哦,好,是,臣妾这就去让人唤宸妃来。”纪淑妃脸更红了,衣袖掩面,忙不迭去了。 贞儿忍不住噗嗤一乐,旋即眉头微蹙,小声说:“皇上,你对宸妃似乎……太过偏爱了些啊?” “怎么,你吃醋了?” “不是……” “放心,你在朕这里永远是第一位,任何人都无可替代。”朱见深指着自己的心,认真说。 贞儿很感动,却也有些哭笑不得,正色道:“臣妾的意思是…储君已定,皇上你这……” 她观察着小祖宗表情,见其并未有不满神色,这才继续说道:“这样终是不妥。” “朕自有朕的打算,你就不要操心了。”朱见深端起茶杯抿了口,道:“国事方面,你不要多言。” “是,臣妾多嘴了。”贞儿暗暗叹息,无可奈何。 其实,她也是操的好心,奈何小祖宗不领情。 既然他不愿,那我还是不说了……贞儿转而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说。” “撤了万喜的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吧。”贞儿道:“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真不是那个材料,他只会添乱。” 万喜的存在,一度让汪直很难做。 贞儿不想因为自己娘家人,误了皇帝夫君的大事。 “你怕朕对他过河拆桥?” “不是,臣妾是不想他贻误了政事。”贞儿道,“皇上,他就一做千户的料子,根本担不起重任,还请皇上成全。” 朱见深沉吟少顷,点头道:“行吧,回头朕找个人顶替掉他。” 贞儿微微松了口气,嫣然笑道:“谢皇上。” “朕撤你弟弟的职,你还谢朕,也不怕省亲的时候,自家兄弟埋怨?” “他不敢!”贞儿傲娇的说。 朱见深哑然失笑,“你还挺厉害呢。” “臣妾厉害,还不是因为皇上呀。”贞儿惯会哄人。 哄得朱见深心情多云转晴,哈哈大笑。 纪淑妃走进来时,一度怀疑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很快,宸妃受诏而来。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上了三岁大的儿子朱佑杬。 作为现阶段唯一一个育有两个皇子的妃子,宸妃很骄傲,如今她在这后宫之中颇有一席之地。 皇帝的女人,能生儿子就是最大的功劳! 贞儿却是有些看不惯,论受宠,宸妃就是个妹妹。 她有心为纪淑妃说上两句,打趣道:“说好玩万饼条,宸妃妹妹怎么把皇子也给带来了?” 第187章 宸妃孕气好 这话要换个妃子说,宸妃定会顶上一句,可出自贞儿之口,她却是不敢。 尽管足够受宠了,但她也明白自己跟人家比,还差得远呢。 宸妃讪讪笑道:“佑杬思念父皇,吵着跟了来,姐姐若是不喜,妹妹这就让他回去。” 朱佑杬抬头望了眼母妃,不知她为何要撒谎,却也懂事的没有拆台。 子不言母过。 “别介,那样显得我多恶毒啊?”贞儿皮笑肉不笑的说。 朱见深颇感无语:“朕还在呢,你们就吵吵巴火,朕要不在,你们还不得打起来?” 顿了下,“要不也别玩儿万饼条了,你们打一架吧,朕见过文官打架,却还没看过女人打架呢。” 几女一凛,忙跪下请罪:“臣妾知罪。” “行了,都起来吧。” “是。”几女起身,却是不敢再拌嘴了。 宸妃推了推儿子,“还不快跟父皇见礼,跟皇贵妃、淑妃见礼?” 朱佑杬忙行礼:“儿臣拜见父皇,见过皇贵妃娘娘,淑妃娘娘。” 宸妃教得极好,小家伙不满三岁,却是很懂事了。 贞儿对宸妃有意见,但对孩子基本没有抵抗力,顿时露出笑脸儿。 接着,万饼条摆上,气氛也缓和下来…… 几人打着牌,朱佑杬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吵不闹,从怀里取出迷你小书本,翻了一页又一页。 朱见深瞥眼瞧见,笑问道:“佑杬,看什么呢?” 朱佑杬忙合上书,迈着小短腿走上前,递上书本。 “呦,大学……咋,你想考状元啊?” 宸妃一凛,忙解释道:“佑杬只是酷爱读书。” 朱见深笑了笑,点头道:“嗯,爱读书好啊。” 拍了拍小家伙儿脑袋,又补了句:“比你那大哥强。” 这话一出,万饼条算是打不下去了。 贞儿惊愕,宸妃惊喜,纪淑妃惊慌。 这话意味着什么,但凡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皇帝夫君有意换太子?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纪淑妃心乱如麻,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在乎名利,但她不能把这种观念强加给儿子。 作为母亲,她自然是想让儿子得到最好的,她想争取一下。 但她这木讷性子,又实在不知如何挽回。 可把她给急坏了。 朱见深说完,也察觉到用力过猛了,便拍拍朱佑杬脑袋,道:“你还小,长身体最重要,别读书了,去找你大哥玩儿去吧。” “来人……” “奴婢在。” “去,带二皇子去太子那儿。” “是,奴婢遵旨。” 朱佑杬看向母妃,宸妃忙笑道:“快去吧,到时候母妃去接你。” “嗯。”小孩子放了心,朝父皇行礼:“儿臣告退。” 接着,又朝贞儿,纪淑妃一揖,二妃也微笑示意。 见状,朱佑杬这才随奴婢走了出去。 宸妃状似无意的说:“佑杬这孩子,一直都懂事。” 纪淑妃刚挤出的一丝笑容,不禁又是一僵,她只是性子木讷,又不是傻,如何听不出宸妃这是意有所指。 她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不知如何才能帮助到儿子。 一时间,不由红了眼眶。 朱见深隐隐有些后悔,他只是想让太子有危机感,目的是磨砺太子,可不是想把太子压垮。 这个政治信号释放的太过强烈,连性子温吞吞的淑妃都快哭了,这就违背他的初衷了。 朱见深只得补救:“这万饼条也无甚意思,不玩儿了。” 确实没法玩儿了,谁也没有玩下去的心思了。 朱见深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小纪,陪朕走走。” 纪淑妃愣怔了下,忙点点头:“是。” ~ 出了永宁宫,帝妃漫无目的地走着,都很沉默。 纪淑妃想打破沉寂,却不知该从哪切入,她恨自己太笨,不禁落了泪。 “怎么还哭了……”朱见深讪讪道,“谁惹着你了?” “没,没有,风大迷了眼。”纪淑妃忙摇头解释,惹得朱见深一阵无语。 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过了会儿,纪淑妃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问:“皇上,你是不是不喜欢太子啊?” “有吗?”朱见深诧异道,“没有啊,朕对太子很满意。” “可是你……”纪淑妃神情凄然,却也不敢指责皇帝夫君不是,只得道,“佑樘其实不差,是臣妾的错,耽误了他,今皇上给他请了先生,定会弥补幼时亏损。” “嗯,朕明白。”朱见深笑吟吟点头。 纪淑妃还是不安,迟疑了片刻,心一横,道:“臣妾……还是方便的。” “……”朱见深哭笑不得,却也没拒绝,“那晚上朕宿在你那儿。” 顿了下,“晚膳时来乾清宫,好久没陪你们母子一起用膳了,就咱们三口。” “是。”纪淑妃一礼,摸了摸眼眶,露出一抹笑,“那臣妾去准备准备。” “嗯,去吧。” 朱见深挥了挥手,随即又是一叹:这性子,确是耽误了太子……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纪淑妃,他这个当爹的占主责。 可朱见深也有苦衷…… “唉…” 朱见深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朗声道:“来人。” 远远坠在后面的小太监立即上前,行礼道:“奴婢在。” “去,去工部传朕旨意,将永青侯在连家屯儿的小院儿重新修缮一下,家具什么的,都给备上。”朱见深哼道:“务必保证质量,要是塌了、倒了,朕定不轻饶。” “奴婢遵旨。”小黄门颇感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忙去传旨去了。 朱见深轻声自语:“这样,他回来时也能住得舒心一点儿。” ~ 乾清宫偏殿。 兄弟俩相处的很融洽,可谓是兄友弟恭。 随着年龄渐长,朱佑樘愈发明理,也不再吃弟弟醋了,宸妃对儿子的教育非常用心,都是往好的方面引导,她虽有想法,却也不会告诉年幼的儿子。 兄弟相处不多,但每次都很愉快。 朱佑杬受母妃影响颇深,确实好学的紧,没多久,就央求大哥教他读书认字,朱佑樘倒也不藏私,悉心教导。 散步走来的朱见深望着这一幕,露出老父亲的微笑,想起自己幼年,不禁眼睛有些湿润。 真好…… 一时间,他有些动摇,自己到底要不要磨砺太子。 情感沉淀下来后,他又坚定了立场,未来的一国之君,不能太过顺遂…… ~ 今日晚膳,只有朱佑樘和父皇、母妃。 朱佑樘很开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安乐堂的日子。 “母妃,您今日真好看。”他开心的说。 纪淑妃有些不好意思,横了儿子一眼,“没大没小。” “儿子没说错啊,”朱见深笑着说,“你今日真的很好看,还是得打扮起来,你呀,就是太随性了。” 纪淑妃讪讪点头:“臣妾记下了。” “好了,用膳吧……” 晚上。 朱见深如约宿在纪淑妃寝宫,不过……同床却不入身。 非他不近女色,也非看不上淑妃,而是他知道淑妃不方便。 难得同床共枕,朱见深也不想冷落了她,便说起了话…… 还是如当初一样,他说着,她听着,偶尔说两句,但更多时候都是他在说。 她喜欢听…… ~ 自上次用力过猛后,朱见深的分寸感就拿捏的严格了,既让太子有一定的危机感,却又不敢玩过火,始终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以达到鞭策太子目的。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又到了过年。 历经皇帝清理冗员,开办西厂,严打跟日本国的走私贸易,改土归流等一系列大动作后,群臣也老实了。 容不得他们不老实,这位成化帝难斗,太难斗了。 且咱成化帝始终站在道德制高点,无论是清理官僚机构冗员,还是改土归流,严打走私,都挑不出毛病。 唯一能挑着毛病的,也就是开办西厂了。 不过,现在汪直做起了监军,也不四处查案了,他们倒也没受多大影响。 基于此,他们没再弹劾西厂,也是怕激怒了成化帝,再度调转枪口对准他们。 做官不易,还是别找事儿了。 大明算是真正意义上安定下来了…… 朱见深得了好,也做出了正向回馈,成化十五年大年初一的红包,比成化十四年更厚一些。 年终会上,他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甚至还定下了个小目标—— 三年之内,彻底改土官,为流官! 这项国策,可以说既利好文官,又利好武将。 原因很简单,治理、教化土司要用文官,而改土归流的过程中,却给了武将立功机会。 因此,这项国策文武双方都很拥戴,落实的很好。 内阁有马仔万安,还有办实事的商辂,朱见深压力大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于是乎,他开启了为宗室开枝散叶的任务…… 效果很显着,宸妃又怀了。 这个妃子太过争气,不仅孕气好,运气也好,一生就是儿子。 不止宸妃,德妃张氏也跟开了挂似的,直接来了个双胞胎,诞下两个皇子。 朱见深歪嘴一笑:这,才是朕的真正实力! … 成化十八年,改土归流全面推广,并落地,朱见深开始实施他的另一个抱负! 第188章 人生高光 其实,就现阶段的大明来说,漠北势力已然构不成威胁,哪怕是漠北统一,一样威胁不到大明。 大明有坚城,有利炮,还有制裁手段(贸易),表面看,只要不浪,漠北草原基本没有机会。 可也不是说,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事实上,潜在威胁还是有的,这潜在威胁不来自文官集团,而来自边将。 原因无他——走私贸易! 文官利益多来自南方走私贸易,而武将利益则多来自北方走私贸易,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朝廷越禁止不让做的事,利润越大。 茶马贸易集中在朝廷手中,不允许任何人参与丝毫,因为这是有效拿捏漠北势力的最佳手段,当年欧阳伦就是死在这事儿上。 不然,老朱也不会杀女婿! 但在利润足够高的情况下,任何时候都不乏欧阳伦这样的人。 边将走私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军队一样有腐败情况! 只不过,他们不敢玩太过,规模远没有当初欧阳伦那么大,也没他那般猖狂。 可朱见深依旧不放心,虽说边将走私不足以影响大局,但这是因为有他这个实权皇帝在,他镇得住,但他不敢保证儿子也能镇得住。 所以……还是要打! 打上一次狠的,让漠北势力肉疼,打消他们的坏心思。 考虑到让这些暗中走私的边将去打他们的买主,多少会有放水风险,朱见深还是决定启用汪直。 朱见深胸有大略,在大事上一向英明,他很清楚,要么不打,打,必要有所得。 不然,不仅白白耗费钱财,还会让人家觉得大明不够强,从而滋生野心。 乾清宫。 汪直受诏而来,恭敬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嗯,平身。” 朱见深端起茶杯抿了口,随意说道:“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提督太监做了这么些年,想来,文臣武将中,也有不少巴结你的吧?” 汪直一凛,忙再次下跪,道:“奴婢有罪,请皇上责罚。” “呵呵……瞧把你吓的,朕有说怪罪你吗?”朱见深摇头放下茶杯,“你得了权势,必然会有附庸者,不管你愿不愿意,都阻止不了这种事,也算不上什么大过,只要心在朕这儿就成。” “奴婢心里只有皇上!”汪直认真说,接着,讪讪道:“奴婢知罪,奴婢今后会严加注意,皇上,私下结交奴婢的官员有内阁大学士万安,礼部侍郎……” “哎?不用报账,朕召你来不是问罪的。”朱见深摆摆手,沉吟片刻,道:“跟你结交的这些人中,可有擅长兵事的……文官?” 汪直呆了呆,如实回道:“有一个。” “谁?” “都察院的王越。” “右都御史王越……”朱见深缓缓点头,问:“你对此人有多少了解?” “此人颇有谋略。”汪直很机灵,明白皇上可能是想找个文官提督军务,针对性的回答:“他年少寒窗苦读时,对两宋之亡扼腕叹息,愤懑不已,他对胡虏恨之入骨,因此对兵书涉猎广泛……” 朱见深听了个大概,便不再听了,问道:“你能压得住他吗?” 汪直略一沉吟,肯定道:“能!” “那好!”朱见深道,“朕再给你个立功机会。” “请皇上示下。”汪直极力压抑着激动,却仍是不可抑制的颤抖,他知道,这个功劳是什么——军功! 要带兵打仗了,要向偶像看齐了……汪直清秀的面庞通红。 “朕欲对漠北用兵!”朱见深没有卖关子,“不过这次朕不用边将,你可先去跟那王越通个气。” “是。”汪直声音发抖,咽了咽唾沫,问:“敢问皇上,什么时候……出兵?” “最迟两个月后。”朱见深道,“这段时间你们好好准备,莫走漏了风声。” 兵事不比其他,不能临时委任,必须要让人提前做好准备。 不过朱见深也不担心走漏风声,飞黄腾达的事,换谁也不会满世界嚷嚷。 “奴婢遵旨。”汪直磕了个头,问道:“皇上要见他吗?” “现在不见。”朱见深道:“他是配角儿。” 一句话,让汪直本就激动的心直接沸腾起来,简直都要……颅内高潮了。 ~ 汪直退下后,朱见深又召来万安。 朱见深果断干脆道:“万安,找些人弹劾边将走私。” “臣遵旨。”万安能力一般,却很上道,且对自己的能力、立场有着深刻认知,他就皇帝一马仔,只要听话就成。 皇帝不说,他便不问,照做就是了。 在他的运作下,弹劾边将走私的奏疏很快就摆满了朱见深的御案。 朱见深勃然大怒,急召宣府、大同等边镇重地总兵官进京。 后者接到圣旨,心虚的不行,却也不敢抗旨,提心吊胆地来了京师。 朱见深没有直接降罪,也没有让厂卫彻查,只是说接到弹劾奏疏,召众卿来问上一问,可有走私之举。 一见这架势,众总兵当即喊冤,死不承认走私事实,并向文官集团发难。 你们自己屁股都不干净,也好意思弹劾我们? 老子再怎么着,还有守土之功呢,就算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啊,你们这群整日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酒囊饭袋,也有脸说俺们? 文官武将明里暗里斗了百余年,天然不和,本来逐渐缓和下来的矛盾关系,再次进入水火不容阶段。 文官集团心里苦,他们知道自己是被当枪使了,却也不好明言,也不想明言。 一来,他们确实看不起武将;二来,他们的走私贸易遭受了重创,自然乐意见武将吃瘪,不然心里总不得劲儿。 再一个,成化帝虽说不讲武德,却很重视规则,一般不轻易打破,拿他们当枪使,自会给予一定补偿。 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就掐上了。 文官人菜瘾大,撸胳膊挽袖子就想来个武斗,结果却被……朱见深给阻止了。 就你们那体格,行吗? 朱见深乐意看到京师高官跟边镇重地的武将关系不合,却不想两方成为死敌,他要的是制衡,不是不计成本的内斗。 于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反而做起了和事佬。 安抚完双方,朱见深这才道出最终目的。 任都察院右都御史王越,提督军务! 这是个极为反常的政治信号,不仅武将愣住了,文官也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这是吃错药了吗? 来不及细想原因,他们立即无脑站队,高呼皇上圣明。 武将不满,这是在剥弱他们手中的权力,自然是要反对。 这次,不用朱见深说话,文官就帮他说话了。 他们倒也没直接吵,而是促请皇帝彻查走私贸易之事,只一句话,便堵住了这些大将们的嘴。 谁屁股干净啊? 有些事不查什么都好,一旦上纲上线,天下官员不论文武,十之七八都要被斩首。 浑浊一直是常态。 只是浑浊的程度不同而已。 …… 朱见深解决了边将后,这才放心启用王越,也直到这时,他才颁发旨意。 用兵漠北! 对此,文官是乐意见得的,因为这次虽说是用兵事,但领头的他们文官,机会难得,必须得把握住。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从调粮到调兵都十分顺利,不过朱见深为安全起见,调的都是京营中的精锐。 调兵数量不算多,只有两万,却是绝对的精锐。 王越任统帅,汪直任监军,文官集团不知道的是,这次的监军权力,比统帅还要大。 因为汪直有王命旗牌! 朱见深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信得过、并委以重任的人,还是汪直。 不过,他终究不敢开让太监带兵打仗的先河。 如此费尽心机,也是不愿给后世之君留下一个隐患。 太监是普遍忠心,却也不能毫不设防,有汉唐太监在前,朱见深又岂会不加以小心? 前后忙碌了两个多月,扫荡漠北的明军精锐,总算是踏上了征程。 这一天,朱见深停了朝会,亲率百官为大军送行。 王越激动,汪直更激动,两人都对带兵打仗立军功有着强烈渴望,如今梦想成真,如何不激动? 临行前,二人立下军令状:不破漠北鞑子主力,提头来见皇上! 朱见深含笑点头,亦信心满满。 以目前鞑子的处境,这两万精锐过去根本输不了,无非就是小胜、大胜的区别…… 六岁进宫的汪直,终于迎来了人生高光时刻,这一年他虚岁才二十二。 在太监这个群体中,二十二岁的年纪可以说相当年轻了,同龄的太监中大多都在干苦力,能混个带班太监就极为了不得了,而他,却已是太监的顶点! 汪直出发了,带着他的少年梦出发了…… 朱见深放松了,他要做的,想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稳定局势,让他的举措深深扎下根去,绝不能让这近二十载的努力,付之东流。 亦或……一朝而亡。 他朱见深,绝对称得上英主! “这一仗打完,就可以好好歇歇了,以后按部就班即可……”朱见深有些疲倦,也放松下来。 自景泰十五年起,到成化十八年,近二十载岁月的斗智斗勇,耗费了他太多心力。 往后的日子,他可以好好享受享受了…… ~ 金陵。 永青侯府。 朱祁镇抚摸着钱氏的手,温声道:“小钱,我们回京吧。” 第189章 天呐,太上皇还活着呢? 钱氏柔柔笑了笑,轻轻摇头:“夫君,妾不想回去。” 她明白回去意味着什么,她不想让夫君回去。 “这里也挺好的,妾……” “要回去,要回去的。”朱祁镇轻吻着她的手,说:“你是皇后,我的皇后,也是大明的皇后,要回去的,夫君也是要回去的。” 钱氏还想说什么,却被朱祁镇打断:“小钱,莫要使性子!” “夫君……妾知道,你更喜欢这里,留下吧。”钱氏劝道,“姑爷四处奔波,妾不想婉清……” “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朱祁镇摇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就不操心他们的事了,我意已决,你莫要再劝。” 钱氏轻轻叹息,道:“还是提前说一声吧,别影响了国事。” “嗯…也好。”朱祁镇点点头:“刚好李宏那混蛋回来了,让他跑一趟吧。” … ~ 京师。 乾清宫。 朱见深面对突然来访的妹婿,有些诧异:“清剿倭寇遇到了难题?” “不是,”李宏拱拱手,道:“皇上给予了水师这么大支持,小小倭寇不足道尔,臣这次来是有其他事。” 朱见深好奇道:“什么事儿要你亲自跑一趟啊?” “呃……”李宏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烦请皇上屏退左右。” “哦?”朱见深一怔,更加好奇起来,他挥手让奴婢们退下,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是什么事。” 李宏拱手道:“皇上,太上皇、太上皇后要回京了。” “啊?”朱见深大吃一惊,旋即,想到数年前李青说起过这个,缓缓平复下来。 他苦笑点头:“什么时候回来?” “太上皇说……皇上这边方便的话,他立即就回来。”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方便,你回去告诉太上皇,随时都可以回来。” 见状,李宏也松了口气,笑道:“那臣就回去传讯了。” “不用这么急。”朱见深道,“太上皇回朝这么大的事,岂能默默无闻?这有失朝廷体面。” 顿了下,“你先去连家屯儿小住几日,那处小院儿朕已让人修缮过了,你放心住,朕这边安排一下,到时你带着迎接仪仗返回金陵。” “臣遵旨。”李宏行礼告退。 朱见深望着李宏远去的背影,有些失神,亦有些唏嘘。 三十余载了,上次分别自己还是幼儿,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好吗? 父皇的音容相貌早已模糊,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了。 他隐约还记得……父皇对他并不待见,也没有立他做太子的心思,只是当初亲征阻力太大,迫不得已而为之。 数十年过去,朱见深也释然了,虽有些埋怨,却也谈不上恨,况且,那是自己亲生父亲。 帝王家还是有亲情的。 在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父子,兄弟都有情谊。 以朱见深目前的权势,老爹的回朝根本影响不到他分毫,且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明白老爹早已没了做皇帝的心思。 到底是自己父亲,奔着花甲之年而去的老父亲,又不影响他做皇帝,且大明还是以孝治国,他这个皇帝儿子岂能不让父亲回来? “回来也好,落叶归根嘛……”朱见深幽幽吐出一口气,转身去了后宫。 ~ 坤宁宫。 周太后听到太上皇还活着,太上皇后钱氏也健在,且还都要回京,她整个人都傻了。 天呐,太上皇还活着呢? 他不死了吗! “母后,母后……” 朱见深唤了好几声,周太后才回过神儿。 她震惊道:“他,他,他不是……他不是在漠北草原吗?” 对周太后,乃至对满朝文武,甚至天下人来说,太上皇早就驾崩了,突然得知人没死,且很快就要回京,换谁都会震惊的无以复加。 周太后震惊,非常震惊,震惊的同时也惊慌不已。 对太上皇她害怕居多,对钱氏,她嫉妒且忌惮。 昔年她的处境,不比现在的王皇后好哪儿去,也多亏她争气,仅被临幸数次就怀了孕,并生了个儿子。 不然,何来今日? 可太上皇对她有多冷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太上皇对钱氏有多宠爱,她亦是十分清楚。 一点也不比儿子对那姓万的婆娘宠爱少! 好日子到头了啊,坤宁宫住到头了啊……周太后惊慌失措,患得患失。 “儿啊,太上皇非回来不可吗?”她拉着儿子的手,满脸的焦急。 她昔年跟着孙氏混,深刻明白太上皇对自己多不待见,人家伉俪情深,而她,就一边缘人物。 老两口一回来,她的处境甚至比王皇后还要尴尬。 周太后都快哭了。 朱见深安抚道:“母后无需惊慌,太上皇无意朝事,不会带来大影响。” 我担心的是朝事吗,我是担心我自己…你是一点也不为你老娘考虑啊……周太后郁闷坏了,却不敢说不让回这种话。 她也没资格说。 “太上皇……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朱见深说,“明儿个朕晓喻百官,让礼部议上一议,就着人接太上皇。” 顿了下,“母后不想太上皇回来?” “……哪能啊,母后这是开心,开心呢。”周氏开心的都哭了。 朱见深笑了笑,“那成,时间还早,朕这就去召集百官……” “别,可别……” “嗯?” “呃…母后的意思是,现在太上皇……”周氏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知道太上皇在哪儿吗?” “知道啊!” “……那你知道太上皇有无纳妃吗?”周氏道:“不打探清楚情况,万一失了礼节,既让太上皇不喜,又有损朝廷体面,要慎之又慎才是。” 朱见深怔了下,点头道:“母后所言极是,是要提前打探一下。” “这才对嘛。”周氏稍稍松了口气,问:“太上皇现在在哪儿呀?” “在江南。”朱见深说。 “江南哪里?” “这不重要,反正他快回来了。”朱见深没有解释,只是道:“母后莫忧虑,你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周氏哪里肯信,可她又不能如何,只得讨好皇帝儿子,这也是她最后的依仗了。 “那个……母后再给你选些妃子吧?” 朱见深哭笑不得:“眼下这些就够用,很够用了。” 女人太多,他也吃不消啊! ~ 连家屯儿,小院。 李宏倚在果树下的躺椅上,昔年,干爹就爱躺在这儿,遥想当初,仿若隔日。 这些年干爹回来过两次,但两回来他都没赶上。 李宏有些遗憾,干爹下一次回来,不知要什么时候呢。 “唉……” 望着树叶缝隙间的斑驳阳光,他愣怔出神。 “李将军在家吗?” “在,”就着初夏和煦阳光快睡着的李宏坐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皇上,您怎么……微臣参见……” “免礼免礼。”朱见深笑道,“我们进去说。” 接着,扭头道:“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 大内侍卫恭声应是,这一次,他们并不担心。 李宏不是流浪汉,而是朝廷命官,自不会对皇帝不利。 二人走进客堂,落座后,朱见深才问:“太上皇除太上皇后外,可还有其他……妃嫔?” “没有,”李宏摇头:“就太上皇跟太上皇后,贱内……咳咳,长公主不回来。” 朱见深缓缓点头,沉吟道:“关于长公主…朕不想恢复她的称号,她要成了公主,你这水师统领也做不下去了。” 李宏挠挠头,讪讪道:“家妻也是这么想的。” “嗯…她不怪朕这个大哥就好。”朱见深笑笑,接着问道:“关于太上皇回京事宜……他有何要求?” “太上皇没什么要求。”李宏摇摇头,“他们已经秘密搬出了永青侯府,住进了多年前购置的金陵城外宅院,就等微臣去回信了。” 顿了下,“太上皇说让皇上安心,他只是……想回来了,并无意于朝政,也不想管事儿了。” “朕明白。”朱见深道:“大明的皇帝当然不能在外漂泊一生,朕是欢迎太上皇回京的,很欢迎。” 叹了口气,又道:“明日朝会,朕就公之于众,大概后日便能启程。” “哎,好。”李宏笑着点头,任务总算是顺利完成了。 朱见深也笑了笑,转而问:“倭寇清剿的如何了?” “倭寇对上我大明水师,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李宏傲然说,接着,又尴尬一笑,讪讪道:“大明水师能摧垮倭寇的人,却摧垮不了倭寇贪婪的心。” 犹豫了下,又补充道:“其实倭寇中,有不少是汉人假扮的,甚至……还有百姓参与其中,想彻底解决,却有一定难度。” 其实也没什么难度,李宏还是放不开。 当然,彻底放开手脚,也会带来恶劣影响。 朱见深也明白这点,苦笑点头:“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就当是给水师练手了,朕会想办法解决关键,你且不要急。” “臣遵旨。”李宏拱手称是。 朱见深疲倦叹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朕贵为天子,却也无法阻挡天下人好利的心啊!” 做皇帝…难啊……他在心里又补了句。 第190章 婆媳开撕 次日,奉天殿。 太上皇、太上皇后即将回京的事,被朱见深公之于众,满朝官员听后,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还活着呢? 这可真是……太好了。 群臣激动得不能自已,喜极而泣…… 朱见深只说了太上皇在金陵,至于太上皇为何在金陵,失踪已久却一直秘而不宣的太上皇后又为何也在,却是只字不提。 他不说,群臣也不好明问。 毕竟,太上皇的事……很不光彩。 子不言父过,何况,这还是皇帝的父亲,大明的太上皇。 事实上,文官集团对朱祁镇的怨气,可比对朱见深多多了,正统十四年那一战,文官集团的中流砥柱,几乎被团灭了。 自那以后便一蹶不振,不然,郕王入主大宝那么好的机会,他们定能起势,哪怕有李青在。 至少,在他们心里是这样想的。 可那一战下去,文官能‘打’的,都给一波送走了,文官集团元气大伤。 勋贵也有折损,但相比文官少得多,且勋贵的爵位都被完整继承下来了,可以说,基本没啥损失,文官才是吃了大亏。 偏偏又碰上李青那个煞星,愣是把文官的‘气运’给打散了。 不然,绝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都是正统惹的祸…… 不爽归不爽,可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脸上还得装作一副开心模样。 … 经过大半时辰的商议,最终朱见深拍板,六部各出一侍郎,内阁一大学士,都察院监察御史九人,尚膳监若干,龙旗十二,布旗六十四,两厂一卫各五百,京师三大营各一千……携金色龙辇去迎接。 这规格不是一般的高。 但没人觉得铺张,太上皇帝嘛,规格高到天上去都不为过。 尽管太上皇没有实权,可明面上,享受的待遇可丝毫不比皇帝差。 这关乎到朝廷体面,且大明又不差这点钱儿,没必要在这事儿上较真。 文武斗,君臣斗,可在关乎朝廷体面的事情上,谁也不会斗,因为这是在维护统治阶层。 调子定下后,才开始正式朝会,直到旭日高升早朝才散。 散朝后,朱见深来到永宁宫,却见万姐姐满脸的惊慌失措。 “贞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臣妾只是有些不舒服。”万贞儿讪讪说。 朱见深顿时上心:“可有找御医诊治?” “呃……不妨事。”贞儿岔开话题,试探问:“皇上,臣妾听德妃说,太上皇跟太上皇后要回来了,真的假的啊?” “这事儿啊,”朱见深点点头:“真的,朕正要跟你说呢,到时候迎接时你也一起。” “还是不要了吧,多尴尬啊……” “这有什么尴尬的?”朱见深失笑:“你作为儿媳,当然要参加迎驾父皇的仪式,不仅你,宸妃、德妃她们也要参加,不用紧张。” 我不是紧张,我是……害怕啊! 贞儿是真的慌,当初那事儿虽说她只是奉命办差,始作俑者是孙太后,可如今孙太后已经薨逝,真要算账…… “皇上,太上皇跟太上皇后从哪儿回来啊?” “金陵。” 贞儿心里一沉,问:“可是跟永青侯有关?” 朱见深惊诧:“你怎么……算了,不要往外说。” 完蛋了,那事儿李青知道……贞儿花容失色。 太上皇可是个狠人,连亲姥爷都敢下杀手,她一个儿媳,且还不是正宫,又一大把年纪……怕是会遭到清算啊。 这时代,女人是不能问丈夫类似‘我跟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我跟你妈谁重要……’这样的问题的。 在孝道面前,妻妾不值一提! 何况,一国之君更要为天下万民做表率。 贞儿是真怕太上皇一回来,就拿她开刀。 这可怎么办? 贞儿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 朱见深还以为她是丑媳妇儿怕见公婆,失笑道:“没什么打紧的,有太后、皇后在前,太上皇不会注意到你的。” “那可未必!”周太后缓步走来。 朱见深怔了下,打了个招呼:“母后。” 他有些惊奇,老娘不是一向看不惯贞儿吗,今儿怎么突然来永宁宫了? 贞儿强压抑负面情绪,盈盈一礼:“儿臣妾参见母后。” “免礼。”周太后强忍着恶心,淡淡说。 这对婆媳称的上是水火不容,可现在太上皇、太上皇后回来,她们反而成了利益共同体。 毕竟……俩人当年都是跟着孙太后混的,勉强算同事。 朱见深好奇道:“母后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周太后就是过个嘴瘾,同时也是为了拿捏贞儿,但真要说出来,反而会得罪儿子。 “也没什么,”周太后笑了笑,道:“她曾是孝恭章皇后(孙氏)的奴婢,跟你父皇很熟呢。” 说着,看向贞儿,眨眨眼:“是不是啊?” 这老妖婆……贞儿咬了咬牙,强挤出一个笑脸:“母后说的是。” 她知道,周氏这是欲借昔年孙太后想把她配给太上皇,从而让她服软。 朱见深不明就里,只是笑笑,道:“贞儿年龄是大了点儿,但看起来也不比宸妃、德妃她们大多少,还年轻着呢。” 末了,又补了句:“比同龄人年轻多了。” 你是不是瞎?周太后气够呛:咋,她跟你老娘我一样大,你说她比同龄人年轻,你几个意思? 若非还要依仗皇帝儿子,她非得跟朱见深好好掰扯掰扯。 可真是……孝死她了! 朱见深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忙补救道:“那什么……母后也年轻,跟贞儿也差不多。” 谁跟她差不多? 这一句话得罪俩! 朱见深见气氛不对,干笑道:“朕还有公务要忙,呵呵……你们聊吧。” 说罢,落荒而逃。 女人什么的,可真麻烦…… 朱见深一走,周氏气势顿时一变,威严道:“全都退下!” “是。” 奴婢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周氏瞥了贞儿一眼,懒洋洋道:“随本宫进内殿来。” 贞儿不咸不淡的说:“母后有话直说便是。” “本宫不是在跟你商量。”周氏撂下一句,径直往里走。 贞儿胸脯起伏剧烈,好一会儿,才跟上步子。 ~ 周氏鸠占鹊巢,坐在主位上,慵懒道:“太上皇、太上皇后要回来了,你是不是很慌啊?” 安分已久的周氏,不想再安分了。 从得知太上皇还活着后,她就明白当年的灵异事件有蹊跷,虽想不通原因,她却不怕了。 她现在,就只想着保住眼下的地位权势。 殿里就婆媳二人,周氏也懒得装了,淡淡道:“万贞儿,你说要是皇上知道你曾经差点许配给太上皇,会是什么反应?” 顿了下,又道:“太上皇后诞不下子嗣,也是你暗中使坏对吧? 你说,到时候太上皇,太上皇后又会如何对你?” 贞儿眼睛眯了眯,若非这女人是皇帝夫君的亲娘,若非这是皇宫,她非掐死她不可。 她是真动了杀心! “呵呵,昔年我只是个奴婢,哪里控制了人生大事?”贞儿语气更冷淡,“至于暗中对太上皇后不利,纯属无稽之谈,你莫要含血喷人。”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这事儿极为隐秘,且这种事,孙氏定然不会告诉其他人,哪怕是周氏。 当年孙太后得势时,若说对谁最信任,贞儿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周氏也得靠边站。 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贞儿是不可能承认的! 贞儿反唇相讥:“尊贵的圣母皇太后娘娘,是不是听说太上皇要回来,忆起往昔备受冷落的日子了呀?” 圣母皇太后听着名号响,实际上,皇太后才是正宫! “你……”周氏勃然大怒:“万贞儿,你敢这么跟本宫说话,你想死吗?” “嘁~”贞儿冷笑连连,“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弄死这个,弄死那个,我要是你,就麻溜收拾铺盖搬出坤宁宫。” 她也豁出去了,太上皇真要杀她,周太后保不住;太上皇不杀她,周太后弄不死她。 前途一片灰暗,是生是死尚可未知,贞儿是一点也不惯着周氏了,她恨周太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万贞儿!你给本宫跪下!!” “呵,”贞儿嗤笑:“你还真把自己当正宫太后了啊?” “你,你放肆!”周氏气得直哆嗦,“我儿是皇帝,我就是太后,即便姓钱的回来,我也一样是太后。” 贞儿耸了耸肩,道:“我是皇贵妃,谁回来我都是皇贵妃。” 周氏咬牙道:“那现在,我这太后命令你这个皇贵妃跪下,你跪是不跪?” “不跪!”贞儿说的干脆,叫嚣道:“你要真有本事,就让皇上休了我,没本事就闭嘴吧!” “来人,快来人……”周氏简直都要气疯了,全然忘了今日来是为拉拢万贞儿,从而统一战线。 她现在,已然失了智。 然,下一刻,她就呆住了。 只见贞儿抬起手,抡圆了胳膊给她自己两巴掌,她倒真是下得去手,双颊肉眼可见地升腾起红彤彤的掌印。 似是觉得不够,她又迅速跑到红漆木柱前用力一磕,接着,身子一软,瘫在地上人事不省。 周氏:(⊙o⊙)… 第191章 太上皇回京 这一下,周氏清醒了,也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 她忙上前俯下身,拍拍贞儿的脸,“醒醒,快醒醒……” 贞儿疼得嘴角直抽抽,却就是不睁眼,一副‘讹上你了’的样子。 周氏哪里看不见,气得后槽牙都咬碎了,骂道:“别装了,你这贱人……” 话没说完,就见五六个奴婢们急匆匆进来,先是一愣,后又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她。 “她是自己弄的,不关本宫的事。”周氏解释,随即又觉得自己没有跟奴婢解释的必要,便冷哼道:“快把她给本宫弄醒。” 奴婢们面面相觑,满心为难,却也不敢违背太后命令,只好上前轻唤道:“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 唤了许久,也不见皇贵妃有反应。 “太后娘娘,皇贵妃她,她昏厥过去了,还是快请太医吧?” 周氏气够呛,咬牙对贞儿说道:“你就装吧!” 她冷笑道:“今儿本宫就不走了,看你能装多久,一会儿太医来了,看你还怎么装下去。” ~ 乾清宫。 朱见深正在批阅奏疏,忽闻外面奴婢焦急着喊着:“皇上,不好了,皇贵妃晕厥过去了。” “啊?”朱见深立即撂下朱笔,匆匆来到外殿,急吼吼道:“怎么回事儿?” “奴婢也不知详情。”这奴婢不敢说,只是道:“已经请了太医。” 朱见深没再问,拔腿就往永宁宫跑。 他到时,太医还没到,就只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贞儿,以及一旁冷笑连连,说风凉话的母后。 朱见深快步上前,在床边坐下,待看清贞儿额头一片殷红,双颊清晰可见的通红掌印,顿时全明白了。 “母后,贞儿到底犯了什么错,你竟如此狠心?” 朱见深怒了。 迎上儿子眼神,周氏没由来的一阵心虚,撇头看向别处,淡淡道:“本宫可没动她一根手指头,这是她自己弄的。” “呵呵。”朱见深冷笑:你当朕是傻子不成? 婆媳水火不容不是一天两天了,长达十余年都是如此,朱见深几乎没过脑子,就给定了性。 ——亲娘打的! 看着贞儿这副模样,他怒火中烧,又无比自责,明明知道婆媳不和,自己却还让她们独处,真的是…… 当着奴婢们的面儿,他不好指斥亲娘不对,只是语调生硬道:“母后没别的事,就先回坤宁宫吧。” “儿啊,你听母后说……” “叫朕皇上吧。” “……皇上,她这真是自己弄的,母后没动她一根指头。”周氏气得不行,“这贱人……” “母后!”朱见深强压下怒火,吁了口气,用极其冷淡的口吻说:“请母后回坤宁宫!” 周太后破防:“你是信她,还是信母后?” “来人,送太后回坤宁宫。” “皇儿,你被这老女人骗了啊!”周氏气得面容扭曲,“你不孝啊!” 朱见深不理,只是恶狠狠朝进来的太监吼道:“还不快送太后回坤宁宫?” “是是…奴婢遵旨。”小太监压力山大,讪讪恭请,“太后娘娘……请,请。” 周太后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气得昏厥过去,好在小太监及时扶着,这才没有摔倒。 然,朱见深却不为所动,在他看来,母后才是装的。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周氏惨笑连连,面如死灰。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太上皇回京前失势,更没想到会败在万贞儿手里。 … 贞儿经太医诊治,幽幽醒来,一睁眼就哭,哭得朱见深肝肠寸断。 “皇上,母后好可怕,臣妾……呜呜呜……” “不怕不怕,有朕在呢,这次是朕的过失。”朱见深心疼坏了,昔日对老娘的怨念重新点燃,火气噌噌往上窜。 太上皇后回来了也好,这后宫,也得有制衡才是。 贞儿哭了许久,才渐渐停歇,为防周氏来个鱼死网破,她便把当初孙氏欲让太上皇纳她为妃,太上皇却不肯的事说了。 朱见深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头表示知晓,并未有不快神色。 对这个不计回报从小照顾他长大的万姐姐,他爱的深沉,亦非常宽容,再说,这也不怨贞儿,都是当年的孙太后乱点鸳鸯谱。 对那个皇奶奶,他也没什么好印象。 见状,贞儿稍稍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至于太上皇那一关……历经这次苦肉计,想来皇帝夫君也会不计代价的尽全力争取。 她跟朱见深的感情一点都没掺假,但这次关乎生死,她不得不耍些心机。 不得不说,同为跟着孙氏混的人,贞儿的段位,比周太后要高太多。 这主要也是贞儿出身更低,且从小就跟着孙氏混,深谙宫斗之术。 … 五月,金陵。 李宏先一步赶回来,跟岳父母说了皇帝态度。 老两口闻言,双双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们回去并不会影响现有格局。 朱祁镇吁了口气,问道:“仪仗队伍何时过来?” “小婿回来时,仪仗队伍已经出发了,估摸着,再有个三五日就能赶来。”李宏道,“皇上还命小婿提前通知直隶六部,称不可怠慢了太上皇。” 朱祁镇轻轻点头,转而看向爱女:“婉清啊,你回侯府去吧,爹娘这就要回京了。” 朱婉清眼红红的,赌气似的说:“爹爹,女儿也要跟去京师,不能侍奉爹爹娘亲,女儿枉为人子。” “你去干嘛?”朱祁镇眼一瞪,“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现在已为人妇,要为夫家着想……” 见女儿泫然欲泣,朱祁镇顿时心疼,语气缓和下来:“爹爹是太上皇,娘亲是太上皇后,我们是回去享福去了,你莫要难过。” 钱氏也柔柔劝道:“婉清,你莫使性子,你也是当娘的人了,也要为子女着想才是,好好过日子。” “嗯…。”朱婉清哭着点头。 她知道,爹娘这一走,再见一面只怕是千难万难,百年之后,更是连祭拜都难以做到。 “莫哭了……”钱氏温柔地抚着女儿的脸,“要好好生活,快快乐乐的,你过得好,娘亲和爹爹才会开心。” “嗯嗯。”朱婉清还是哭,满脸不舍、眷恋。 自那年李叔告诉她,她爹娘终究是要回京师时,她就做好了准备,但真当这一天到来之时,她还是难以接受。 一想到没有爹爹娘亲可以依靠了,她就心慌,她就难受。 朱祁镇也不舍,他对独女的爱不比任何人少,可眼下是该说再见了。 “婉清,回去吧。” 朱祁镇道:“李宏,你去跟直隶传过旨意后也回侯府去,别再掺和这件事了,尽量淡化自己在这个事件中的身影,侯府那边儿,也得做好提防,不能让人怀疑我的真实身份。” “小婿明白。”李宏点头。 朱祁镇叹了口气:“好好待婉清,以后你要是想纳妾……就纳吧,但你要欺负她,对她不好,老子绝不饶你,谁的干儿子也不行!” 这个对女婿硬气了十余年的老泰山,在临别之际,终是放低了姿态,就是怕女儿受苦。 李宏神情认真:“小婿有婉清足矣,不会纳妾,更不会欺负婉清。” “好…好啊。”朱祁镇眼睛湿润,长长叹息一声,挥手道:“都走吧。” 李宏、朱婉清双双下拜,这一别,再见不知何期,尤其是对朱婉清来说,可能就是诀别。 夫妻二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 ~ 六月底。 朱祁镇夫妇乘銮驾抵达京城,阔别数十年,他望着这陌生却熟悉的城池,心中感慨万千,却是愧疚居多。 銮驾刚停下不足一刻钟,城门便大开,接着,朱见深亲率百官出城,恭迎太上皇! 朱祁镇望着逐渐接近的队伍,转过头,轻声对钱氏说:“小钱,你身子不要紧吧?” 钱氏轻轻摇头:“不妨事的,咱们下龙辇吧。” “嗯…我扶你。” 老两口下了銮驾,迎接队伍也到了近前。 二人早就换上了太上皇,太上皇后的常服,十分显眼。 朱见深望着这陌生的父皇,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几步,撩袍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随着朱见深的下拜,所有人尽皆下跪,高声道: “臣等参见太上皇、太上皇后;恭请太上皇,太上皇后回京。” 朱祁镇默了下,喊出那句久违的台词:“平身!” “谢太上皇。” 朱见深起身后,又朝钱氏长长一揖,“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钱氏和善的说。 朱见深直起身,这才上前赔罪道:“父皇,母后,你们一路劳苦,儿臣有失远迎。” “无妨。”朱祁镇笑了笑,道,“还是先回宫吧。” 他没理会周氏,也没理会文武百官,至于皇帝儿子的妃嫔,更是看都没看。 他在乎的只有小钱…… “是。”朱见深又是一揖,“恭请父皇、母后移驾。” 待老两口进了銮驾,他这才转过身,坐上了自己龙辇,“回宫!” 小太监扯着嗓子大喊:“起驾啦……!” 太上皇在前,皇帝在后,接着是太后周氏、皇帝嫔妃,然后才是文武百官。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城…… 第192章 父子不熟 太上皇今日回京,事先早就有计算好了,仪仗队进入皇城,从皇宫正门进入奉天殿前广场时,酒宴已然准备就绪。 逢大事吃席是老传统了,数千年来从未改变过。 朱祁镇扶着钱氏走下金色龙辇,轻声询问:“身子可有不适?” 钱氏轻轻摇头,示意无事。 朱见深也发现了太上皇后似乎有恙在身,走上前问道:“父皇,可要召太医来给母后诊治一下?” “不必了。” 朱见深不勉强,笑道:“坤宁宫也有宴席,母妃一路劳顿,先去坤宁宫歇歇吧。” 说着,朝宸妃、德妃使了个眼色。 后者忙一左一右搀扶着钱氏,恭敬中带着亲热,“母后,儿臣妾扶您回家。” 这两个妃子早已得到授意,故意表现得亲热、巴结,她们跟朱见深近,跟周太后远,这也是她们能生皇嗣的原因。 而朱见深这么做,就是为了制衡自己老娘! 主要是他觉着老娘又开始不老实了。 他是实权皇帝不假,但皇帝的权柄再大,也不能老跟亲娘过不去,这下好了,正宫皇太后回来了,想来老娘也能安分下来。 当然,太上皇出马更轻松有效,但朱见深不想给太上皇机会,好好安享晚年便是。 周氏心气儿确实散了,打见到钱氏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后宫之主的位置要让出来了。 本来她还能靠儿子稍微争取一下,奈何被万贞儿那个贱人一搅和,儿子也不跟她一心了。 不管周氏能不能接受,她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大势已去啊! 周氏心中酸楚,脸上却还得扮出一副欢喜模样。 “太上皇,臣妾先和钱姐姐去坤宁宫了?” 朱祁镇轻‘嗯’一声,颔首道:“去吧。” 宸妃、德妃、淑妃……以及一直隐于群中的贞儿,盈盈一礼:“儿臣妾告退。” … 一众后妃离去后,朱见深笑道:“父皇请上座。” “嗯…。”朱祁镇吁了口气,走到御桌前主位落座。 朱见深在他左手边坐下,对一旁太监道:“速去唤太子过来。” “是,皇上。” 朱见深转回头,朝朱祁镇笑道:“父皇,太子今年十三岁了,仁孝敦厚,聪慧好学,听说父皇您回来,开心的紧呢。” “是叫佑樘吧?” “嗯。”朱见深并不感到奇怪,有李青、李宏这对父子,老爹没可能不知道皇太子名字,他解释说:“儿臣为其起名‘樘’,也是盼望着未来他能成为大明的支柱。” “好名字。”朱祁镇褒奖。 “哪里,父皇谬赞了。”朱见深矜持。 … 父子俩并不熟,说话有一搭没一搭,聊得很生硬。 不过,有一点父子俩很默契,他们似乎都没察觉到眼巴巴站着的群臣。 其实,从父子俩落座时就开始上菜了,这会儿都快上齐了,群臣还傻站着呢。 都知道中午吃席,他们下早朝后几乎都没吃东西,又大老远出城迎接,这会儿个个饥肠辘辘,身体素质不好的,甚至开始头晕眼花,快站不稳了。 奈何,皇帝不让坐,他们再累也只能干瞪眼。 这时,朱佑樘随小太监匆匆赶来。 昔日孩童如今已成长为少年,他个子长高了不少,依旧胖胖的,却也朝气蓬勃。 朱佑樘没见过传说中的太上皇爷爷,不过,他不用见过,从衣服就能判断出来。 他快步上前,行大礼参拜:“朱佑樘拜见皇爷爷,参见父皇。” “免礼免礼。”朱祁镇对这素未谋面的大孙子,表现的很亲切,很高兴。 他确实开心。 在金陵享福数十年,回来大孙都这么大了,能不高兴吗? 他起身拉着大孙子的手,让其坐在自己右手边,上下打量着这个后代,笑道:“长得真结实。” “呃呵呵……皇爷爷过奖。”朱佑樘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儿胖。 说话间菜肴尽皆上齐,朱见深这才道:“众卿都别站着了,坐吧。” 我们也不想站着好不好……众卿腹诽了句,行礼谢坐。 呼~可算是能缓缓了。 接下来,就等皇帝夹菜了。 还好,这次他们没久等,刚落座,就见皇帝给太上皇夹菜。 “父皇,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朱祁镇接受儿子的孝敬,尝了口,点头道:“可!” 说着,给朱佑樘夹了只鸡腿。 “谢皇爷爷。”朱佑樘道了声谢,这才开动。 朱见深笑了笑,朝群臣道:“诸位爱卿不要客气了。” 说罢,一抚掌,教坊司开始奏乐。 可算是能吃了……群臣抄起筷子,可还未来得及夹菜,显眼包就出现了。 万安起身举杯,红着眼眶,饱含感情的说:“今日是我大明大喜的日子,诸位同僚请起身,恭敬皇上、太上皇。” 就你他娘的会拍马屁,好歹让俺们吃口菜垫吧垫吧啊……群臣忙跟着起身,举杯躬身遥敬:“敬皇上,敬太上皇。” 言罢,一饮而尽。 父子俩也含笑饮了一杯。 放下杯子,朱祁镇问:“那人谁啊?” “此人名叫万安,正统十三年的进士,现任内阁大学士次辅之职。”朱见深解释。 还是我当皇帝那会儿的进士,这马屁拍得可真生硬……朱祁镇点点头,嘴上却没说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儿子这些年干的相当不错,他不想多管闲事。 朱祁镇明白,儿子留这么个马屁精定然有其用意,但这不妨碍他看这厮不顺眼。 朱见深见父皇神色略带不悦,便知万安这马屁起了反效果,想想也是,北狩一去数十载,本就不是件光彩事,你还搁这儿显眼包,拍马屁也不看场合…… 朱见深瞪了万安一眼,道:“太上皇没那么多规矩,诸位爱卿自便就是。” “是,皇上。” 群臣重新落座,开始吃席、饮酒…… 朱祁镇确实觉得不光彩,他心虚啊!尽管数十年过去,如今几乎没有老面孔了,但他还是臊得慌,毕竟,当初走的时候那等豪气干云,结果却…… 时间是有记忆的。 开席不过两刻钟,朱祁镇便以疲倦为由中途离场。 他一走,朱见深这个儿子也不便再吃下去了,太上皇回来的第一天,他这个儿子不能冷落了父亲。 说了句“众卿请便”,便跟上父皇。 你俩都走,那我也走……朱佑樘拿起桌上的棉帕擦了擦嘴角,忙也跟上。 ~ 乾清宫。 爷孙三代品着茶,聊着天,只是……为了聊天而聊天,总归是无趣的。 朱祁镇心系爱妻,生硬的聊了会儿后,便直入正题,道:“我和你母后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朱见深点头:“母后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住进坤宁宫的,父皇……就住乾清宫吧?” “哎?不必!”朱祁镇拒绝,他知道儿子这是客气,当然,他也不想住乾清宫,“换一处吧。” 朱见深顺势道:“那要不……长乐宫?” “嗯,可。”朱祁镇轻轻点头,沉吟了下,道:“你母后身体不好,还是跟我住一起吧,至于坤宁宫……让她住吧。” 朱祁镇对周氏很不待见,甚至是厌恶,哪怕是当着儿子的面,他依旧不掩饰自己对其的讨厌。 以至于连名字都不想提。 朱见深倒也不生气,一来,老一辈的恩怨情仇,他这个晚辈没资格指手画脚;二来,他也对亲娘意见很大。 “那就以父皇所言吧。”朱见深轻轻点头,又道:“父皇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也好给儿臣一个尽孝弥补的机会。” “你很孝顺了。”朱祁镇欣然道,“纵观你继位这近二十载以来,你之成就仅次于太祖、太宗,父皇……很欣慰。” 默了下,又道:“父皇是个志大才疏之人,幸赖有你。” 儿子弥补了父亲的过错,并完成了父亲想完成却没有完成的成就,已是最大的尽孝。 朱祁镇坦然道:“做皇帝,我不如你。” “父皇折煞儿臣了。”朱见深忙起身作揖。 朱祁镇却是笑道:“实话罢了,做得好就是好,大明有你,我很放心。” 说着,又对大孙子说:“你要好好向你父皇学习,知道吗?” 朱佑樘忙也作揖,恭声道:“孙儿谨记。” “嗯,好啊……”朱祁镇吐出一口气,道:“我先过去了,见深你忙公务吧。” “儿臣陪您一起。” “不用,国事要紧。”朱祁镇笑笑,临出门,忍不住补了句:“那个……治国最终还是要靠能臣干吏。” 朱见深知道他是说万安,拱手道:“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 “那就好。”朱祁镇不再多言,径直走了出去。 “儿臣(孙儿)恭送父皇(皇爷爷)。” 朱见深、朱佑樘躬身作揖。 再抬头,朱佑樘讨好道:“父皇,皇爷爷要儿臣好好跟你学呢。” 朱见深噗嗤一乐,随即,又板起脸:“你想学什么?” “父皇教什么,儿臣学什么。”朱佑樘挠头笑着说。 “你倒是不挑。”朱见深终是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见状,朱佑樘借着机会问道:“父皇,儿臣这个太子,合您心意吗?” “一般般吧。”朱见深又不笑了。 朱佑樘顿时紧张起来,“那,那父皇您会不会换太子啊?” ~ ps:打了一针,屁股疼得坐不住,这一章跪着码的,凛冬已至,宝子们要注意保暖,请假一天么么哒! 第193章 真诚才是必杀技! 儿子的这句话,成功把朱见深干沉默了。 他不知儿子是受了人点拨,还是自发问出这个问题,不过眼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对。 但,他又不能不答。 “为何这么问?”朱见深飞速分析着,一边拖延时间。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如此英明的自己,竟会被憨直的儿子给难住。 这问题问得……他想骂娘。 朱佑樘闷闷道:“儿臣觉得父皇对儿臣不太满意。” “有吗?” “嗯。” “……”朱见深被他的耿直打败了。 储君,国之根本,岂可轻言废立? 换太子的成本实在太大了! 大明立国百余年,从未发生过改立太子之事,这也是大明皇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根本原因。 诚然,也曾有不愉快发生,但相对来说,这已经算很好了。 可一旦出现改立太子的情况,哪怕一次,皇家亲情便会被击得粉碎,同室操戈必然发生。 无他,九五至尊的位子诱惑力太大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种立储方式看似毫无公平可言,可恰恰如此才能使人服气。 一切看命! 做不成储君是你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谁让你不是老大呢? 可若是废长立幼,其他皇子会作何感想? ——既然都有资格做太子,那为何不能是我? 这带来的恶劣影响太大了,首先可以预见的就是兄弟相残,接着,还会出现官员们各自拥立心仪的皇子,力争储君之位,以立下从龙之功。 这不仅会造成极大的国力内耗,且被拥立的新君上位后,既要铲除昔日敌对的异己,又要给拥立自己上位的官员政治回报; 如此,朝局必然演变成同一派系。 届时,只怕皇权都要旁落了。 然,可怕还不止于此,在皇帝可以随意废立太子的情况下,羽翼稍成的太子,会不会担心自己被换掉,从而带着心腹大臣发动政变? 答案是肯定的! 退一步说,即便太子念及亲情,太子背后的大臣呢? 他们可没有退路,自然也会把太子逼上不得不反的绝路,莫说逼宫,弑君弑父都不是没可能。 在‘皇帝’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许久一阵沉默后,朱见深正面回答:“皇明祖训,立嫡立长,我大明立储无一不是如此,你又何必一问?” “儿臣觉得父皇更喜欢弟弟。”朱佑樘说。 “你这是小心眼儿。” “不是,父皇您真的……” “嗯?” 朱佑樘:“……” “那您会不会换太子啊?”朱佑樘非要一句痛快话。 这混账东西……朱见深拳头硬了硬,咬牙道:“不会!” 作为皇帝,朱见深当然有权力废立太子,但行使这个权力所付出的超高政治成本,哪怕是他,也承受不起。 即便是磨砺太子,他也只是让其有心理压力,从不敢明言什么‘表现不好,让朕不满意就换了你’之类的话。 充其量也就给一些暗示,至于群臣那边,他连暗示都不敢。 否则,平稳的朝局立时就会乱起来,远比他清理官僚机构冗员、清剿走私商队要严重得多的多。 毕竟……二皇子今年都七岁了。 朱见深气吼吼道:“满意了吧?” 满意了……朱佑樘讪讪道:“父皇息怒,儿臣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朱见深脸更黑了,哼道:“你身为储君,应当想着如何提升自己,而不是储君之位坐不坐的稳,懂吗?” “是,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朱佑樘低头认错。 朱见深巴掌扬了又扬,最终愤愤收回,哼道:“告诉朕,是谁授意你问这个问题的?” “没有人授意儿臣,”朱佑樘摇头,“儿臣就是觉得父皇想换太子。” “谁让你觉得了?”朱见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个逆子……给朕滚出去。” “父皇息怒,儿臣告退。”朱佑樘缩了缩脖子,溜之大吉。 混账,气死我了……朱见深气够呛,精心布置的磨砺太子计划,彻底流产。 他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却被儿子给将了军。 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 ~ 坤宁宫。 随着朱祁镇的到来,宴席也宣告结束。 一众儿媳规规矩矩地恭敬站立,周氏也全然没了昔日威严,温驯得跟个兔子似的,还一个劲儿献殷勤。 然,朱祁镇却只是‘嗯嗯啊啊’的应付几句,便牵起钱氏的手,道: “一路劳顿,别在这儿坐着了,快休息吧。” “太上皇说的是呢,”周氏忙走上前,拉着钱氏的另一只胳膊,“妹妹早已为姐姐收拾好了寝宫,咱们姐妹多年不见,以后住一起也能聊天解闷儿。” 她还是不想搬出坤宁宫。 朱祁镇皱眉,“你们很熟吗?” “呃…处着处着不就熟了嘛。”周氏讪笑,“这也是多年不见,当初臣妾和钱姐姐……” “当初你们也不熟。”朱祁镇不咸不淡的说。 周氏垂眉低头,心情难过。 公婆谈话,一众儿媳可不敢插嘴,更不敢表露丝毫异色,一个个抿着嘴。 爽啊,真爽啊……贞儿大感解气。 只不过,解气的同时她也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臣妾这就搬出坤宁宫。”周氏无力的说。 “不用,你继续住吧。”朱祁镇淡淡说道,“我们去长乐宫住。” “啊?”周氏都惊呆了,疯狂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好一会儿,才勉强装出一副遗憾模样:“那,这,这样啊,那以后臣妾就多走两步。” 好气哦……贞儿悄悄翻白眼儿,瞬间不爽了。 不料刚一抬头,就跟公公来了个对视,她心中一凛,忙重新低下头,心肝狂跳。 朱祁镇深深看了眼贞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钱氏拉了拉衣袖,“臣妾有些累了。” “嗯,我们回长乐宫。”朱祁镇点点头,牵着钱氏往外走。 “臣妾(儿臣妾)恭送太上皇。” ~ “夫君,你别再针对任何人了,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钱氏柔柔说道,“不管怎么说,小周也是见深生母,还是和气一些才是。” 朱祁镇呵呵冷笑:“你莫被她装出的模样欺骗了,你忘了昔年她跟着孙太后时的嘴脸了?” “都过去了。”钱氏幽幽一叹,劝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毕竟是当今皇上生母……” “那又如何?”朱祁镇淡淡道,“我还是皇帝的亲爹呢,再说了,只要不涉及皇权,谁敢对我说个不字? 人善被人欺,小钱你这温吞吞的性子是该改改了。”朱祁镇哼道:“幸好先生把你带去了金陵,如若不然,你指不定会被她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钱氏轻笑道:“这不是有夫君在嘛,谁敢欺负臣妾啊?” 顿了下,“以前的事不提了,臣妾就想余下的这些日子安安稳稳的,还有那个皇贵妃,昔年她不过一宫女,奉命行事罢了; 没有她也会有其他宫女,妾观皇上对她颇为宠爱,别因为一些陈年旧事搞得你们父子不合,若是那样的话,臣妾死了也不闭眼。” “说什么丧气话呢,好好调养身子。”朱祁镇沉声道,“为夫带你回来是享受生活的,好好活着。” “嗯,好。”钱氏笑笑,“妾答应夫君,夫君也得答应妾。” 朱祁镇点点头,闷声道:“就依你吧。” 钱氏这才松了口气,“夫君,妾想休息会儿。” “快休息吧,以后别再顾忌别人如何了,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朱祁镇扶她到床边躺下,“什么应酬不应酬的,管那些做甚?” “嗯,妾听夫君的,不应酬。”钱氏疲倦笑笑。 一路劳顿,尽管龙辇足够奢华安逸,但还是会使人疲惫,何况钱氏本就身体极差,又应酬了这么久,她确实很疲惫…… 很快就睡了过去。 朱祁镇轻叹一声,将冰桶移开一些,又给爱妻盖上真丝薄毯,他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彻底睡熟,他才起身走到窗前。 打开窗,看着午后阳光,看着阳光洒在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刺眼光芒,这种陌生的熟悉感,让他一阵失神。 其实,他回来并不是为了享受生活,而是为了身后事,两口子的身后事。 不过,代价也是巨大。 ——失去自由。 朱祁镇明白,余生他将在长乐宫度过,再没有在金陵时那般惬意、潇洒。 不过,他没有抱怨,他也没资格抱怨。 人终究要为自己犯下的错买单,哪怕他曾经是皇帝…… 许久,朱祁镇关上窗,走到一旁书架随手拿起一本,坐在椅上打发无聊时间。 这书既不是经史子集,也非诗词歌赋,而是茶馆说书人的话本,没什么营养,却是解闷儿的不二之选。 这是朱见深让人在民间搜罗采购的,整整一书架都是话本、戏本;为的就是不让父皇无聊。 尽孝的同时,也希望父皇安定下来。 朱祁镇明白儿子的用意,他坦然接受儿子的安排。 晚夏气温依旧燥热,不过在宫殿的奢华构造,以及冰块的加持下,寝殿中十分凉爽,一点也不闷热。 单从物质生活方面,比在金陵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祁镇一页页翻阅着,打发着无聊,不时撇头看看爱妻睡醒了没…… 这样的生活方式……也挺好。 第194章 苦一苦官员 乾清宫。 朱见深日常批复完奏疏,倚在龙椅上品茶小憩,眉宇间有着淡淡愁容和疲倦。 大刀阔斧之后,如何平稳落地才是最考验人的。 改土归流基本全面落地,却也迎来了一系列难题,旧有秩序的打破带来了强烈震荡,新上任的官员对土司的风俗人情并没有深刻认知、了解,土司也对朝廷的管教很排斥,加之原有土司官从中煽风点火,双方相处很不愉快。 大明官员嫌土司不服管教,土司嫌大明朝廷事儿多,双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甚至有时连沟通都是鸡同鸭讲。 其实,朱见深早有心理准备,他任命原有土司官做大明官员副手,并未一刀切似的全数剥夺旧有既得利益者的权益,可阻力……仍是超出了他的预估。 大明官员有天然优越感,看不起这些土司族人,且也都想着赶快做出政绩,获得朝廷嘉奖,甚至升迁。 而土司人过惯了散漫生活,猛地一下接受如此多的条条框框,自然难以忍受,抵触心理异常强烈。 这也就是慑于大明军威,不然,那些个土司族人非得‘吃’了这些个白面书生不可。 就你会巴巴? 俺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一个外姓人上来就指挥我们该这样,该那样,你咋那么多事儿? 你凭什么事事指手画脚? 就凭我是朝廷命官! … 双方的矛盾朱见深看得明白,可明白归明白,这还真不好解决…… 一旦解决不好,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朱见深仰脸望着梁顶,喃喃道:“管紧了会逼反了人,管松了又会使其骄纵,还不能打击官员的上进心,如何拿捏这个度……难啊!” 良久,朱见深坐起身,苦笑道:“眼下,也只有苦一苦官员了。” 暗里骂他的多了去了,也不差再多一些,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两害相权取其轻,土司逼得太急有可能会造反,但相对来说,官员们的忍耐度会高很多。 毕竟……任何时候都不缺想吃朝廷这碗饭的人。 “来人,拟旨。”黔驴技穷的朱见深,只能下中旨了。 ~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任职土司官者,需尽快联系家人,举家搬迁任职地,限时六个月,一路差旅费由朝廷报销,到期若有延误、遗漏者,就地革职! 任期满三年后,朝廷统一考核,有功者升官加俸,有过者削职治罪,无功无过者,降职! 钦此。” 小太监放下笔,念了一遍,问:“皇上,可还有补充?” “就这样吧。”朱见深重新倚在椅上,道:“这道旨意交由万大学士,让其晓喻各地任职土司的官员们。” “奴婢遵旨。”小太监行了一礼,捧起圣旨退出大殿。 这是朱见深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称不上妙手,却也勉强够用,只是……压力全给了在土司任职的大明官员。 把家人都接了去,这些个官员就有了顾忌,他们便不敢再打着朝廷名义,实则为了政绩蛮干。 但不干亦或浑水摸鱼又不行,否则考核期一到,不是罢官治罪,就是降职,无论是哪个,都不是那些官员想看到的。 这一手下来,可以说把他们的后路全给堵死了。 好在,朱见深还给他们开了一扇窗,干得好有赏! 虽说这窗口不大,但总归也是条升迁之道。 平民逼得急了会造反,官员却轻易不会。 英明的顶层统治者是真心关爱底层,因为底层有着无穷大的力量,但顶层对中层的态度却很谨慎,既怕他们向下盘剥太凶,又怕他们向上跃进太猛,从而影响自身,所以……只能制衡。 做皇帝,确实难! … 朱见深呆坐许久,才起身出了乾清宫。 原本打算去永宁宫,没走几步却又想起太上皇刚回京,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应该去问候一番。 于是便移步去了长乐宫…… “父皇、母后,可还住的习惯?”朱见深表达关心,“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下面奴婢,在自己家就没必要客气了。” “挺习惯的,”朱祁镇点点头,“也没什么需要,这样就挺好。” 见钱氏去倒茶,他忙起身,“我来。” “我来我来。”朱见深忙自告奋勇,为人子者,岂可让父母为自己斟茶? 朱见深倒着茶,一边说:“这些个奴婢竟这般懒惰,朕……” “不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进来伺候的。”朱祁镇摆摆手,“你母后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这样啊……”朱见深缓缓点头,他也看出钱氏身体抱恙,“母后请用茶。” “皇上客气。”钱氏接过茶,笑道:“你们聊吧,我有些疲倦,去休息一会儿。” 朱见深一揖,目送钱氏走去内殿,这才转过身,又奉上一杯茶:“父皇请用。” 朱祁镇接过抿了口,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问道:“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一些。”朱见深苦笑,“不过也习惯了,如今暴风雨刚过,滋润大地的同时,也不可避免造成了坑坑洼洼,挺过这几年就好了。” 朱祁镇虽不知详情,却也能猜到个十之六七,叹道:“当皇帝难,当一个英明且有作为的皇帝更难; 慢慢来吧,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事缓则圆……” 他倏地住口,自嘲笑道:“算了,为父也没能力教你什么,你看着来,勤政自然是好的,却也要兼顾身体。” “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朱见深笑笑,端起茶杯抿了口,接着又放下,关心问:“母后的病……还是请太医来诊治一番吧?” “不用了,她本来没病,只是……”朱祁镇叹了口气,突然问:“你和那个皇贵妃……” 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问,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感情如何?” “儿臣很喜欢她,非常喜欢。”朱见深心中一突,眼神怪异,似乎在宣誓主权:“昔年那段艰苦岁月是她陪伴儿臣一路走来,且不求回报,儿臣不能没有她。”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什么眼神儿……朱祁镇颇感无语。 “父皇的意思是……?”朱见深试探问。 朱祁镇淡然摇头:“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一问,当初……” “当初的事儿臣听她说了,”朱见深抢先道:“过去的事就算了。” 朱祁镇更无语了:你这话……咋弄得我这个当爹的,想跟儿子抢女人似的? “你多心了,父皇是说……你母后身体不好,有她一部分责任。”朱祁镇道,“当然,她也只是奉命办事,真正的元凶是你皇奶奶……” 朱祁镇简单说了下当年之事,然后道:“这也是我对你生母,以及那个万贞儿厌恶的原因,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惩罚她们,而是想让你明白……” 顿了下,“这后宫一样得治理,不然,也会酿成祸端。” 朱祁镇淡淡道:“父皇当年刚登基那会儿,把持朝政的是你太奶奶……那时父皇年龄小,却也懂事了; 坦白说,你太奶奶没什么坏心思,也是想把事情做好,但,从结果来看……很一般。” 朱祁镇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她之后,你奶奶也欲效仿,且外臣也想促进此事,若非有李青在,就当年那局势……尚且人微言轻的我,还真搞不定。” “外臣勾结后宫,乃大祸患啊!”朱祁镇叹息。 朱见深脸上一热,明白自己曲解了父皇,同时,也察觉出了父皇这是话中有话。 “父皇是说……?” 朱祁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太奶奶能把持朝政,是因为她有宣宗遗诏,不过你奶奶可没有,可她却是差点儿成功; 若非李青上来就把杨士奇给掀翻了,双方联手的情况下,我根本掌控不住局势。” 顿了下,问:“你可知宣宗驾崩后,殉葬了多少妃嫔?” “儿臣不知。”朱见深摇头。 虽说这些都有明文记载,但他哪有时间关注这个啊? “除了出家的胡氏,以及你二叔生母,余者尽皆殉葬。”朱祁镇道:“而这,并非宣宗本意,而是你奶奶的手笔。” 朱见深心头震惊,若非父皇说起,他怎么也不会知道,宫中居然还有这等事发生。 他在想,万一自己有个好歹,贞儿会不会被某些人殉葬。 这……不是没可能! 朱见深眉头深深皱起,沉吟良久,道:“父皇的意思是……后宫还是要热闹些才好,也就是……废除殉葬制度?” “你觉得呢?”朱祁镇反问。 朱见深略一犹豫,点头道:“可行。” 顿了下,为难道:“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啊!”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好像跟催老子死似的。 朱祁镇笑了笑,说:“总会有的。” “呃呵呵……”朱见深干笑,却是不敢接话茬。 … 父子又聊了些其他,朱见深起身告退。 朱祁镇靠在椅背上品着茶,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清晨,那恐怖的一幕…… 他轻叹一声,自语道:“就当是……赎罪吧。” 第195章 汪直大胜 七月初。 这天,漠北军情来报,汪直、王越率骑兵奇袭,斩敌千余人,俘获战马七千余匹,驼、牛、羊等牲畜五千三百余,弓、矢、甲等万余…… 朱见深大喜。 他倒不太看重这些丰厚战果,他看重的是漠北草原上的势力失去这些物资后,日子将会过得何等艰难。 没有这些赖以生存的东西,要么去抢其他势力,要么被其他势力进一步洗劫,无论是哪种情况,对大明来说,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好啊,好!”朱见深心头畅快,“汪直果然没让朕失望。” ~ 次日早朝。 朱见深将汪直的战绩公之于众,满朝官员自然个个开心。 不过,恭贺之余,他们把功劳全安在了王越身上,全然不提汪直分毫,这令朱见深颇为恼火。 朱见深当然明白,这是文官在为插手军队造势,这一点他不意外,他恼火的是这些人太没品了,一点也不讲究。 吃独食是吧?行,那朕就让你们一口都吃不上……朱见深没有直接发火,因为犯不上,也没有必要。 动不动就震怒,气也气死了。 朱见深只是说,将士们打了大胜仗要好好犒劳,便转移了话题…… 朝廷打了大胜仗,上对国家,下对百姓,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哪怕是没有得到实惠的百姓,都会产生一种优越感。 这是国家强盛的强有力证明,所以,军功从不遮掩。 朱见深有意造势,文官集团也有意造势,以至于大军还未归来,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了。 只不过,双方造势的侧重点不同,朱见深是为汪直造势,而文官集团却是为王越造势。 从民间舆论反响来看,显然是文官集团更胜一筹。 没办法,太监这个群体,天生就不招人待见。 在这个最重视孝道的时代,断了子孙根的人,很难以让人瞧得起。 … 永宁宫。 贞儿奉上茶,状似无意的说:“皇上,汪直这次立下大功,你要如何赏赐他啊?” “当然是重赏啊!”朱见深呵呵笑着说:“朕还要赏你呢,要不是你举荐,朕就错过这么个人才了,他能有今日也是你教的好,说说,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贞儿好笑摇头:“臣妾啥都不缺,还要什么赏赐啊?” “哎?必须要!”朱见深心情不错,笑道:“机不可失,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要好好把握。” “那皇上既然这样说,臣妾就斗胆了。”贞儿试探着说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皇上可否允准?” “说说看。” “皇上可否先答应?” 朱见深蹙了蹙眉,道:“你先说。” 贞儿无奈,只好道:“臣妾想请皇上,不要奖赏汪直。” “这怎么行?”朱见深果断拒绝,“无论是谁,立了功都要奖赏,不然谁还肯为朝廷卖命?” “那就赏赐他一些钱财,可好?” 朱见深还是拒绝:“不成,这么大的功劳,仅赏赐一些钱财,岂不显得朕刻薄寡恩?” 贞儿苦笑道:“他现在已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提督太监,皇上你还能赏他什么?他毕竟……只是个太监啊!” 贞儿很聪明,她已经察觉出了苗头不对,如今的汪直权柄已然滔天,再进行封赏……怕是离大祸临头便不远了。 当一个人到了赏无可赏的时候,通常就是他倒大霉的时候。 眼下汪直便是如此。 他起点太高了! 对这个当儿子养大的奴婢,贞儿付出了真情实感,实不愿他走到那一步。 尽管皇帝夫君一再承诺不杀汪直,但贞儿看得明白,别真指望天子一言九鼎,君无戏言。 皇帝说话不算数的多了,比如方才还说‘无有不允’,现在却是毫不客气的拒绝。 小祖宗宠她,爱她,却不会为了她,置大局不顾。 汪直从始至终就是一把刀,当这把刀锋锐、刚硬到极点之时,便是折断之日。 “皇上,太监权柄太大,一样会危害江山社稷。”贞儿劝道,“他现在的权势已然盖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再进行封赏……内廷就失衡了啊!” 朱见深不悦道:“朕说过,朝局的事你不要多嘴。” “可是……” “你还不是皇后呢!”朱见深大声打断,平复了下,哼道:“便是皇后、太后,也不能干政,贞儿,你莫要恃宠而骄。” 贞儿沉默,自怜自伤。 见状,朱见深有些后悔,却也没有哄,起身道: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才公平,朕……朕出去散散心。” “皇上慢走。”贞儿低着头,眼睑低垂。 她好像哭了……朱见深心疼。 不过他依旧没说软话,转身出了永宁宫,本来很好的心情,此刻也喜悦荡然无存。 刚出殿门,就碰上了纪淑妃。 看得出,纪淑妃这些时日很舒心惬意,整个人十分松弛,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给人一种清闲轻快之感。 朱见深驻足,好奇道:“你最近心情很好啊?” “呃…是。”纪淑妃盈盈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免了免了。”朱见深摆摆手,道:“陪朕走走吧。” “是。”纪淑妃只得取消跟贞儿下象棋的娱乐,陪着皇帝夫君散起了步。 两人相处不多,朱见深对这个无心插柳的妃子并无太深感情,却绝不讨厌,怪只怪纪淑妃这性子太木讷了。 莫说贞儿,她要是能有宸妃的一半讨好人的手段,也不至于是如今地位。 哪怕儿子是太子,她也一直是边缘人物,不过纪淑妃反倒乐在其中。 “说说,最近遇上什么喜事了?” “也没什么。”纪淑妃讪讪道,“就是看着佑樘一天天茁壮成长,心里开心。” 朱见深怔了下,旋即明悟过来,轻笑道:“是因为朕说了不会改换太子,你才这么开心的吧?” 纪淑妃一凛,忙道:“换不换太子,一切皆由皇上说了算,臣妾哪敢为此喜怒哀乐啊?” 朱见深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轻声说道:“佑樘性子随你多些,有些木讷仁弱,他日你做了圣母皇太后,这性子要改改才是,你上面还有皇后,再上面还有太后,哪怕是为了佑樘,不能让她们作妖,懂吗?” “皇上万岁。”纪淑妃说。 朱见深苦笑,也有些生气:“朕与你推心置腹,不是听你说场面话的。” “臣妾错了,”纪淑妃忙赔罪,“臣妾记住了。” “嗯…”朱见深点点头,突然问:“进宫前,你和汪直认识吗?” “不认识。”纪淑妃摇头,“臣妾也是听了万姐姐说起,才知他也是……跟臣妾一起进的宫。” “这样啊……”朱见深似有些失望,又似感到心安,叹了口气,转而聊起了生活琐事。 一路走,一路聊,最终聊进了淑妃寝宫…… ~ 御花园。 朱祁镇俯下身,用衣袖擦了擦花园前的挡土墙石阶,扶钱氏坐下,“累了吧?咱们歇一会儿。” 这两天不再那般燥热,他领爱妻出来走走。 李青曾说过,多走动走动对小钱的身体有好处,他一直记在心里。 钱氏笑了笑,笑容透着些许疲倦,不过兴致很浓,好似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会儿。 “夫君,妾有个不情之请。” “跟夫君还客气什么?”朱祁镇佯装不悦,“直言便是,无有不允。” 钱氏缓缓点头:“妾走后,夫君再纳个妃子吧。”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吉利的话不要说。”朱祁镇皱眉,“你这身体好好调养,没什么大碍的。” 钱氏苦笑,她自己身体什么样,她最是清楚。 不说油尽灯枯,却也离大限不远了。 “妾是说万一,夫君可否答应?”钱氏希冀的望着他。 朱祁镇默了下,苦笑道:“为夫都奔着花甲之年的人了,对女色早就不感兴趣了。” “有个人陪总是好的。”钱氏轻声说,“一个人太孤独了,夫君你又不似李先生……人啊,还是要有个伴才行。” 朱祁镇指了指远处的奴婢,笑道:“宫里这么多人,你觉得夫君会无聊孤独吗?” “不一样的,还是有个枕边人才好。”钱氏说。 一走数十年,朱祁镇当初的另两位妃子已然不在,如今就只剩下钱氏、周氏。 钱氏知道夫君极其厌恶周氏,这才提出让他纳妃。 太上皇纳妃、生子……也没什么,更影响不到朝局。 譬如唐朝的太上皇李渊。 大明早已改制,藩王宗室的供给生生削减了一半,且除嫡子王爵外,余者尽皆依次递减,朱祁镇多生几个儿子无关痛痒,更上升不到拖垮大明财政的地步。 只是,朱祁镇却是没了这样的心思,倒不是说他身体不允许,而是他不感兴趣了。 做过皇帝,做过俘虏,做过富家翁,如今又做回了太上皇……他这一生称不上精彩纷呈,却是跌宕起伏。 如今的他心态佛系,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 “这个……好吧,我答应你。”朱祁镇不想她不安。 “嗯。”钱氏放松下来,轻笑道:“夫君,我们再走会儿吧。” “嗯,好。”朱祁镇扶起她,继续散步…… ~ 八月初,汪直、王越大胜归来。 一直很有想法的朱见深,又开始了他的谋划…… 第196章 争气 乾清宫。 朱见深接见了汪直、王越,并向其询问了战斗经过…… 末了, 对王越道:“王爱卿,你是想在都察院继续任职,还是想进入武将体系?” 文武不可兼得,哪能既做文官,又做武将,从头至尾,朱见深都没想过要王越兼任文武。 王越有些为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取舍。 见状,朱见深换个问法,道:“宣府总兵跟都察院右都御史,你选哪个?” 宣府总兵?王越怦然心动。 这次,他不再犹豫,恭声道:“臣愿为大明守土戍边。” “说的好!”朱见深哈哈一笑,接着又道:“这件事你要严格保密,在你没有去宣府任职前,仍任右都御史之职。” 顿了下,“我大明非军功不得封爵,朕相信你的能力。” “是,”王越声音发颤,面庞通红,“臣必不负皇上栽培。” “嗯,你且先回去歇息吧,过两日庆功宴莫要迟到。” 王越恭声应是,重重磕了个头,退出大殿。 朱见深正了正身姿,收敛笑意,“汪直。” “奴婢在。” “这一战下来,你有何收获?”朱见深问。 汪直沉吟了下,拱手道:“奴婢有句放肆的话想说。” “说。” “奴婢觉得,这次斩获本不止于此,怀疑……”顿了下,汪直沉声道:“奴婢怀疑,有人通风报讯。” 朱见深皱了皱眉:“理由呢?” “这次出征的都是骑兵,我们带的给养也不多,赶路速度奇快无比,且我们还有详尽地形图,行军非常高效,饶是如此,还是慢了半拍。”汪直道,“奴婢觉得,是边将中有人故意透漏风声,以……养寇自重。” “嗯……”朱见深缓缓靠回椅上,嘴角牵起一抹苦笑,笑容充满无奈,疲倦。 中饱私囊的不止文官,武将也很是一样,由于连续几代帝王,都对武将,尤其是边将持谨慎态度,这也造成了他们有恃无恐。 ‘武将这块,也是该动动了……’ 朱见深呼出一口浊气,重新坐起身子,道:“你可有证据?” 汪直摇头。 “……” 沉默了下,朱见深又问:“若你兼任宣府镇守太监,可有把握杜绝这种风气?” “有!” 汪直回答的干脆。 朱见深笑了,“有魄力,王越去宣府上任后,你也一起。” 顿了顿,又补了句:“御马监掌印,西厂提督仍由你来兼任,你可随意往返京师、宣府。” “是!” 汪直心怀激荡,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再建军功了。 朱见深看着这样的汪直,内心多少有些歉疚,笑道:“去永宁宫吧,给皇贵妃请个安,这几日就别去御马监了,在宫里歇息一下,庆功宴过后再忙。” “是,奴婢遵旨。” 汪直叩头,“奴婢告退。” ~ 永宁宫。 汪直捧着礼盒在殿前止步,让人禀报,得到娘娘允许后,这才走进宫殿。 “奴婢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安康。”汪直执礼甚恭,态度之恭敬,不输对皇帝。 “免礼。” 贞儿虚扶一把,朝左右道:“都退下吧。” “是,娘娘。”奴婢们屈身一礼,退了出去。 “汪直,皇上赏了你什么?”贞儿问。 “皇上让……”汪直看了眼左右,确定那些奴婢听不到了,才小声道:“皇上让奴婢兼任宣府镇守太监。” 他脸上透着得意,仿佛是有出息的晚辈,在向长辈炫耀,也像是对长辈的付出做出回报。 娘娘,奴婢给您争气了……汪直心说。 太争气也不好啊……贞儿暗叹。 “娘娘,奴婢没给您丢脸吧?”他矜持的问。 贞儿暗暗苦笑:汪直啊汪直,你快大祸临头了,你知道吗? 她心疼汪直,但皇帝夫君更重要,因此,她没有明言,只是问:“汪直,你想做镇守吗?” 汪直点头。 他才二十二岁,他很年轻,他有抱负,他也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高娘娘在宫中的身份地位,他想回报这个将他拉出苦海的人。 若不是娘娘,他现在还在浣衣局洗衣服,亦或做些刷马桶之类的脏活,哪有今日荣光? 贞儿轻叹一声,没再劝。 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 我会尽全力保全你的……贞儿在心里说了句,转而笑道:“今中午就在这儿吃吧。” “是。”汪直乐呵呵点头,他打开木盒,取出成色极品的貂绒皮,“奴婢找了许久,也就这物件配得上娘娘,顺天冬天冷,这东西御寒又好看,呵呵……请娘娘笑纳。” 贞儿含笑点头:“嗯,本宫收下了,在这儿就别拘礼了,坐吧。” “哎,”汪直将貂绒皮装回木箱,放在一边桌上。 转过头,这才坐下,瞧着娘娘愣怔出神片刻,汪直忍不住轻声说:“娘娘,您见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娘娘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不老才不正常呢。”贞儿笑了笑,将桌上的桂花糕推向他,“离午膳时间还有一会儿呢,先垫垫肚子。” “嗯,谢娘娘。” ~ “小钱,该喝药了。” “嗯…”钱氏接过药碗,忍着苦一饮而尽。 朱祁镇忙递上糖,“吃颗糖就不苦了。” 钱氏张嘴含住,柔柔说道:“夫君,以后让奴婢们熬药就是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这药里可是有着夫君对你的爱呢。”朱祁镇笑着说了句俏皮话。 然而,钱氏却没笑。 默了下,她说:“夫君再熬药的话,就用先生的最后一张方子吧。” 朱祁镇笑容立时僵住,他有些想哭,却又忍住了,看起来非常滑稽。 好一会儿,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温声道:“好,都听你的。” “夫君……对不起。”钱氏歉然道,“妾不能陪你白头偕老了。” “嗨~说什么对不对得起的,真要说对不起,那也是夫君对不起你。”朱祁镇低头笑着,光洁平整的地板,此刻却是模糊不平。 他眨了眨眼,重新抬起头,温声道:“休息一会儿吧,午膳时夫君叫你。” “嗯,下午出去走走吧。” “好,依你。”朱祁镇起身扶她躺下,“快睡吧。” 今日他不再看话本…… 换上新药后,钱氏的气色稍稍好转了些,朱祁镇不安的心略微得以平复。 眼下进入秋季,天气不再如盛夏那般燥热,风带着秋凉的爽快,吹在脸上十分惬意。 老两口逛着花园,奴婢们远远坠在身后,不敢轻易靠近。 “夫君,今儿听奴婢说皇上今日设宴款待将士,哪里又打仗了啊?”钱氏问。 “是漠北。”朱祁镇笑道,“将士们打了大胜仗,且这一战斩获颇丰,皇帝自然要款待有功将士嘛。” “嗯…皇上是少有的英主,夫君就别忧心朝局了。”钱氏柔柔说,她知道,夫君不想当皇帝了,却也没有真正放下。 夫君不止一次表达过对现今朝局的顾虑,但她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论谁对谁错,都不如不操心的好。 “我明白,”朱祁镇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他如此重用一个太监……算了,不说了。” 他想起,他当初重用王振的时候了。 但该说不说,他给予王振的权柄,远没有朱见深给予汪直的权柄大。 朱祁镇确实有些忧虑,他怕太监这个团体失控。 一别数十载,他对这个儿子并不了解,虽然儿子的政绩甩他八条街,但在大局上的博弈水平……他不甚清楚。 他理所当然将儿子取得成就中的很大一部分功劳,归功给了李青。 可他却不知,相比手把手的带自己,李青对他儿子本人的帮助,并不是很大,甚至几乎是散养状态。 由于朱见深的争气,李青的目光,已经从朝局转移到了大明之外。 钱氏劝道:“你们虽是父子,却分开太久,你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怎知他的用意,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要相信他。” 顿了下,“就算你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李先生吗?先生都说他是少有的英主。” 朱祁镇好笑道:“你是知道的,我早已无意皇位。” “妾明白,”钱氏点头,“妾的意思是,既然放下了,就全盘放下吧,不该操的心就别操了,让自己真正放松下来。” 朱祁镇无奈苦笑:“为夫谨遵太上皇后旨意。” “夫君讨厌,”钱氏轻捶了下他胳膊,瘪着嘴说:“妾是悍妇吗?” “当然不是啦,小钱最好了。”朱祁镇连忙哄着,从怀中取出话本,“累了吧,夫君给你说一段书如何?” “奴婢们还在呢,你是太上皇,让他们瞧了去……” “那怎么了。”朱祁镇哼道:“谁敢笑话我?再说了,给你说书又不丢人。” 他拉着钱氏坐下,打开话本翻开上次讲到的地方,清了清嗓子:“书接上回……” ~ 奉天殿广场。 朱见深举杯道:“此番大捷,王越、汪直,及诸位爱卿居功至伟,朕心甚慰!” 众将忙起身,举杯道:“上赖皇上天威,下赖士兵用命,臣等岂敢邀功,敬皇上。” 另一边,文臣们也跟着起身,“敬皇上。” “哈哈……有功就是有功嘛,”朱见深爽朗一笑,一口饮尽杯中酒,朝文臣群体问道:“诸位爱卿说是不是啊?” “皇上圣明。” 文官集团积极响应,心中对王越满是赞赏。 真给咱们文官争气! 第197章 父子论朝局 酒宴气氛活络融洽,武将开心,文官亦开心,唯一不爽的是汪直这个阉人也落了座。 太监,皇帝的家奴。 权势再大,那也只是奴婢,万没有上桌之礼,可汪直偏就上了桌。 大胜归来的武将们还好,他们对这些规矩并不是特别看重,且他们跟汪直一荣俱荣,倒没有表达不满。 但文官们就不同了,他们读圣贤书,最重视法理,且对汪直有切肤之痛,心中很是郁闷。 不过,想到王越这个即将成功打入武将体系的同僚,便暂时忍耐了下来,汪直、王越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朱见深很满意群臣的态度,朝身边太监扬了扬下巴。 后者拱拱手,从怀中取出圣旨,“有旨意。” 群臣忙放下筷子、酒杯,起身撩袍拜倒。 “此番漠北大胜功在社稷,朕心甚慰,将士用命,朕岂可吝啬? 士卒每人赏纹银五两,百户二十两,千户五十两……战死将士,以三倍奖赏抚恤,着户部立即督办。” “……臣遵旨。”新任户部尚书翁世资,闷声称是。 太监继续道:“汪直、王越居功至伟,任王越总兵之职,暂为后补,待职位出现空缺再行补上,汪直任镇守,暂为后补,同上; 钦此。” 群臣双眉一拧,武官们不悦:什么时候文官也能兼任武将了? 文官们也有不悦:这汪直……权柄忒大了吧? 他们还未说话,汪直、王越立即响应: “臣(奴婢)叩谢圣恩。” “起来,都起来吧。”朱见深笑笑,举起酒杯:“诸位爱卿,我们继续。” 群臣默默起身,却是没了饮宴的兴致,都在暗暗寻思如何让皇帝收回对自己不利的成命,只是眼下是吃席,喜庆场面,反驳的话不好说。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这般屈服了。 武将不喜文官手伸这么长,文官不喜宦官权柄太大,宦官……宦官倒是开心。 汪公公真给咱爷们儿长脸啊! … 酒席宴散,群臣有序离开,刚出宫门,便三五成群的集结在一起,小声讨论着得失。 朱见深却是不慌,文官武将各有心思,他笃定掀不起风浪。 事实也确如他所料那般,次日早朝,文官、武将就开始互撕起来。 武将的诉求很简单,皇帝可以赏赐,却不能让文官兼任武将,也不能让汪直镇守。 文官的诉求则是,王越立功理应获赐官职,但汪直一个监军,却是没那个资格。 双方相互看不顺眼的同时,却也不约而同的看不起太监。 眼见双方有放下成见,先弄‘死’汪直的态势,朱见深不得不发话了。 “军队镇守太监,可不是朕开的头。”朱见深淡淡开口。 当初太上皇可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眼下他人就在这儿,你们能如何? 你们敢指责他的不是,就别怪朕高举孝道大旗,光明正大的整你们了……朱见深一脸意味深长。 群臣:“……” 众所周知,可以骂活着的皇帝,但,死了的皇帝坚决不能骂! 虽说太上皇还活着,可……到底是皇上亲爹,当着儿子骂老子,于理不合。 就连武将都知道这个理儿。 奉天殿顿时哑火。 默了一会儿,双方又再次互掐起来。 其实,每次文武掐架,几乎都是文官占优势,毕竟……武将不善言辞。 也就是皇帝拉偏架,这才使得他们不至于吃亏,可现在皇帝也想整顿武将了,结局显而易见。 在文官一声声‘能者居之,都是大明的臣子,为大明做贡献,分什么文武啊……’等等诸如此类的大公无私之言中,武将们败下阵来。 没办法,吵架他们是真吵不过。 至于打架…… 这些个细皮嫩肉的文官,虽说打不过他们,但人家丝毫不怵,甚至比他们还酷爱打架。 打架解决不了问题,且打赢了还要赔钱赔罪,甚至还会被羁押,实在不上算。 无奈,武将们只好严肃表示:下不为例。 朱见深同意了。 文官也没有得寸进尺,他们也不想逼人太甚,只要王越顺利打入武将体系,以后就好运作了。 于是乎,王越顺利被任免,连带着汪直也得了实惠。 文官集团唯恐迟则生变,仅过一日就开始弹劾边镇总兵,誓要把王越拱上位。 大明诸多边镇中,宣大并列第一,这两个地方对大明的重要性远胜其他。 文官弹劾的对象便是宣府、大同的总兵,当然,他们倒没有痴心妄想到皇上会让王越兼任宣大总兵,这样做,只是让皇帝的目光锁定在这两处地方。 这一次,文官集团沆瀣一气,往死里弹劾。 朱见深顺坡下驴,命东厂、锦衣卫去严查。 事实证明,只要想严查一个人,总归是能查出罪证的,纤尘不染的人太少了。 朱见深很够意思,只是将宣府总兵革职回乡,由王越接任,汪直任镇守太监,让二人赶赴宣府任职。 朱见深知道军中比官场要难混多了,二人空降过去恐难有作为,便让他们带上了之前的两万骑兵,跟宣府部分守军来了个对调。 临出发前,他授意军事可自行决断,有任何决策无需上报,他只要结果。 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怕走漏消息,有人给漠北势力通风报讯。 朱见深看得明白,有人不希望‘买主’受到波及。 不过,他只将这权力下放给了汪直,并未给王越。 王越虽是总兵,却要受汪直节制,朱见深终究还是相信汪直多些……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没有错,王越有能力,汪直很忠心。 这两个奋斗逼没有让他失望,刚接任两个月,便出去打了一场胜仗,歼敌三百余,俘虏八百余,牛羊两千余头。 朱见深喜悦,文官集团亦是开心,再次为王越造势,想让他兼任大同总兵。 舆论攻势很快掀起风浪…… 只是,这次朱见深却没有做出响应,但他也没压制舆论,采取不作为的态度。 ~ 长乐宫。 眼下,已进入腊月。 入眼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天气冷的厉害,钱氏身子愈发虚弱,根本受不得一丝凉气,老两口只能憋在寝宫里。 火盆儿红彤彤的,上等松香木炭烧的很暖,朱祁镇温上一壶茶,手持话本,故事讲得跌宕起伏。 “夫君…” “嗯?”朱祁镇停下,温声道:“可是累了?” 钱氏轻轻摇头,她瞅着外面,问:“外面下雪了吗?” “嗯,下雪了。”朱祁镇叹了口气,苦笑道:“北方这天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冷,我记得那时候没这么冷啊,莫不是……我老了?” 钱氏忍不住一乐:“妾还长着夫君一岁呢,夫君要是老,妾更老了。” “不老不老,都不老。”朱祁镇忙岔开话题,“歇一会儿吧,夫君就在这守着你。 ” “妾不困……”钱氏轻轻摇头,沉吟了下,道:“夫君,你还是不放心朝局,是吗?” “哪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比我强多了。”朱祁镇笑笑,“小钱你想多了。” 钱氏却是道:“夫妻数十载,夫君所想,妾又怎会不知,既然心有忧虑,不妨问个明白; 若皇帝英明,夫君也能安心,若皇上施政有瑕疵,那便纠错,你们是父子,妾相信他能体谅。” 她陪不了夫君多久了,想在走之前解了夫君的心结。 老两口蜗居在这长乐宫,从不过问朝事,可有些事不用问也能知晓。 就拿文官兼任边镇总兵来说,这种大事件都是公开的,根本不用打听。 最近还听说皇帝有意让那个都察院御史,兼任大同总兵…… 她知道,夫君很担心这个。 朱祁镇确实担心,纵观大明历代帝王,向来都是扶持武将打压文官,儿子这次反其道而行之,却是不妥。 在他看来,这很容易玩脱。 “呼~”朱祁镇长舒一口气,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有些话说出来,比闷在心里要好。” “是啊,父子之间没那么多讲究。”钱氏鼓励道,“说开了,对你们,对大明都好。” “好!”朱祁镇道:“那就说。” ~ 外殿。 父子相对而坐,朱见深提壶给父皇斟了杯茶,好奇道:“不知父皇召儿臣来,有何吩咐?” 这是老爹第一次主动找他。 朱祁镇默了下,如实道:“此番叫你过来,是为国事。” “啊?” “你莫心忧,父皇无意朝局,只是……父皇也算得上过来人,有些经验之谈想说与你听。” 朱见深缓缓点头:“请父皇示下。” “眼下大明战事不多,往后治理天下还是要靠文官,你却……”朱祁镇道,“文官注定势大,你为何还要添一把火呢?” 朱见深笑道:“父皇是说这个啊?放心,儿臣早有腹案。” “是不是让那个王越弃文从武?”朱祁镇问。 “父皇明鉴。” “这样也还是不妥,”朱祁镇摇头,“这一招父皇也曾用过,当初王骥便是如此,也确取得了成效,只是……并不是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 你可有想过,随着弃文从武的人增多,会演变成什么局面? 你可有想过,弃文从武的王越,就一定能彻底舍弃文官阵营?” 朱祁镇满心忧虑。 朱见深却是轻松笑笑:“父皇说的这些,儿臣全都想过,且在落实这件事之前,就有了腹案。” 第198章 白头偕老 见儿子如此自信,朱祁镇更好奇了。 他提壶给儿子斟茶,“仔细说说。” “不敢……”朱见深忙扶着茶杯,赔了个罪,才开口道:“其实父皇多虑了,无论是王越,还是汪直,不过是儿臣的一把刀罢了,这把刀终归是要入鞘的。” 朱祁镇轻轻点头,皱眉道:“问题是如何入鞘,父皇担心的就是这个。” “入鞘不难,只要挑起双方矛盾就行了。” 闻言,朱祁镇难掩失望,“你太想当然了,那些人可不是傻子,你怎就笃定他们会窝里横?还有,人立了功你要不要赏? 文官集团在大事上,还是很团结的,你的离间计不定奏效。” 朱见深默了下,叹道:“父皇为何不想想,若儿臣是想当然之人,能有如此作为吗?” “呃……”朱祁镇尬住,讪讪道:“父皇并非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有些忧虑,怕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江山有个闪失,你就当安一下父皇的心吧。” 顿了下,“当然,你若不愿说,那便不说,父皇没有插手朝政的意思。” 朱见深颔首道:“父皇既然都这么说了,儿臣也就不隐瞒了。” 抿了口茶,他解释道:“其实吧,王越成不了多大气候,儿臣下放的权力多数集中在汪直手中,他就是想两面三刀,也万难做到。” “立了功,自然是要赏的。”朱见深坦然道,“实不相瞒,儿臣还欲让王越兼任大同总兵……” “你疯了?” 朱祁镇有些惊怒:“宣大总兵岂可一人兼之?” “且听朕说完。”朱见深说。 “……你说。” “朕说了,下放的权力中一多半在汪直手里,王越根本翻不起多大浪花,汪直支持,他是风头无两的宣大总兵,汪直不支持,他寸步难行,当然了,朕会给他一个爵位,以作补偿。” 朱祁镇问道:“你就这么信任那个汪直?” “朕信他,”朱见深点头,“当然,朕也不是一味相信他,汪直同样翻不了天,他只是个太监,且是一个才二十二岁的太监,他升迁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得罪的人也实在太多了,高楼起太快,根基注定不稳,所以他必须依赖朕。” 顿了下,“汪直这个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狠,也正是他的狠,才能有此作为!” “朕的支持,加上他的狠劲儿,是朕成功的关键因素!”朱见深抿了口茶,“清理官僚机构冗员、清剿走私商队等诸多大事件,他居功至伟……他有能力且忠心,从大局来看,他也只能忠心!” 末了,朱见深说道:“一句话说明,朕不是让王越、汪直兼任宣大总兵,是朕要兼任,宣大总兵是朕!” 说的口渴,朱见深一口饮尽已经不烫的茶水,淡淡问:“父皇还有疑虑吗?” 朱祁镇老脸一红,既羞愧,又自嘲,“没了,是父皇愚钝。” 朱见深见他如此,也察觉到自己说话太重了些,有点…… 伤他了! 于是,朱见深话锋一转,轻笑道:“父皇也是为国事忧虑,只不过不明就里罢了。” 朱祁镇苦笑摇头,自语道:“也不看看自己啥水平,还想指导人家……” 吁了口气,欣然道:“大明有你,父皇很放心,以后父皇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朱见深也有些尴尬,矜持笑笑:“哪里,儿臣也有许多不足,需向父皇学习。” “向我学习?学什么?” 我就客气一句,你还当真啊……朱见深有些无语,却不敢说出口,他怕老父亲怒火攻心。 朱祁镇自嘲一笑,叹道:“你日理万机,父皇就不留你了,去忙吧。” “儿臣告退。”朱见深起身一揖,转身走出大殿。 ~ “如何?” “是夫君操了闲心,他比我强太多了。”朱祁镇叹息,有惭愧,但更多的是欣慰。 钱氏笑道:“那夫君以后就可以安心了。” “嗯,可以安心了。”朱祁镇点点头,道:“快歇息吧,你都醒着许久了。” “妾不困,”钱氏缓慢坐起身,“夫君,我们去看看雪吧。” “雪有什么好看的,外边那么冷,不去不去。”朱祁镇闷声道:“你这身子能出去吗?” “妾想看。” “……那就穿暖些。”朱祁镇没有再拒绝,他读懂了妻子眼神。 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就没机会了。 钱氏穿了两层棉衣,又罩了件大氅,老两口这才出门…… “好大的雪,”钱氏惊叹,“许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真是…壮观啊。” 在金陵这些年,每逢冬季也有雪下,但完全不能跟这里相比,鹅毛大雪呼呼的下,奴婢们扫都扫不及。 朱祁镇伸出手掌,接住数片雪花,还未来得及欣赏,却已融化。 他遗憾,遗憾这美好太过短暂。 “夫君…” “嗯,怎么了?”朱祁镇收敛情绪,温笑道,“是不是累了?” “不是,”钱氏轻轻摇头,“还记得你答应过妾的事情吗?” “什么?” “……妾走后,你纳个妃子。”钱氏有些不悦,“才多久啊就忘了。” 她单薄的身子在大雪的渲染下,显得愈发单薄,就像这雪花,看起来美好,却难以长存。 朱祁镇微微低下头,眼眶微湿,声音低沉沙哑,“放心吧,夫君不食言。” “说好了哦。” “说好了。”朱祁镇头更低了,脊背也弯了,身子佝偻,嗓音低不可闻。 他牵住她手腕,那手腕消瘦的厉害,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试图压抑满心悲苦,却终是朦胧了眼,便仰脸看向漫天雪花。 天很冷,他的心更冷。 冷得让他窒息…… “小钱,回屋吧。” “再走走吧。”钱氏说,“以后指不定就没这般雪景了。” 以后当然有,但她没有了。 “那就再走走。”朱祁镇百依百顺。 雪很大,雪中的老两口很快白了头,钱氏笑言:“这也算是白头偕老了呢。” “是啊。”朱祁镇哑声点头,抬手想为她拂去白雪,却被钱氏拒绝,“别,多好看啊。” 她仰着脸问:“夫君,妾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朱祁镇笑着说,“就跟当初嫁进宫时一样好看。” 钱氏好笑道:“夫君惯会哄人,妾都老了,哪里比得上那时啊。” “比得上,一点不比那时差。”朱祁镇哑声说,“小钱一直都是那般好看。” 钱氏笑的很甜,这一次,她不反驳…… 两口子又逛了小半时辰,这才回到长乐宫。 回来后,钱氏便睡下了,她早已疲倦。 这一觉,她睡了许久,从下午睡到了深夜才醒。 朱祁镇一直陪在床边,见她幽幽醒来,忙道:“没什么打紧吧?” 钱氏虚弱摇摇头。 “夫君去温药,马上就好。” “夫君…” 钱氏叫住他,“妾不想喝药了。” “哪能不喝药呢。”朱祁镇情绪有些激动,“莫使性子,夫君给你加些糖便是了,听话,啊~” 说罢,不管钱氏答不答应,忙走到炉子前将药温上。 他笨拙地找出糖,不料手一哆嗦,一包糖全给倒了进去。 “哎呀……”他咬牙跺脚,情绪空前暴躁,他忍不住要发火,却硬是憋住了。 连忙又拿来一个碗,将还没融化的糖果空出来,放上适量糖果,重新温上。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他喃喃说着,不时回头看,妻子正冲着他笑。 笑容很温柔,笑得好看。 他也回一个笑脸,笑容也温柔,笑得很难看。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温好的药来到床边,用药勺一下下舀着,一边吹气,一边说: “今儿这药绝对不苦,夫君给你加了足足五颗糖呢,不信你尝尝。” “嗯,好。”钱氏笑着点头。 朱祁镇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柔喂药,温声说:“再有几日就过年了,咱们做爷爷奶奶的,还要给佑樘、佑杬他们准备红包、送礼物呢,你知道的,夫君笨手笨脚,不会弄这些,也弄不好……” 他巴拉巴拉说着,“你这个皇奶奶可得多上上心,小孩子什么的最难伺候了,别到时候嫌弃,这是咱们回来的第一个年,要拿出个长辈样儿来才行……” “夫君……” 朱祁镇身子一颤,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装出来的笑,也凝固在脸上。 “哎。” “别难过。” “没,没有,夫君不难过。”他浑然不觉,眼泪比话还密。 钱氏想帮他擦去眼泪,却是有心无力,只是勉强笑笑,“夫君没有骗妾,真的很甜。” “是吧?”朱祁镇似是有些骄傲,“夫君啥时候骗过你啊?” “嗯…”钱氏喃喃说:“夫君,妾困了。” “不困,不困,”朱祁镇忍不住嚎啕起来,眼泪决堤,“不能睡,你不能睡,夫君不让你睡,小钱,别走这么急,缓缓,你让夫君缓缓……” “妾,妾尽量。”钱氏竟真的强撑住了这口气,“夫君不哭……” “不哭不哭,没哭……”朱祁镇身子颤抖,疯狂摇头,紧紧拥着她,哭得凄惨…… 那大颗大颗的眼泪,仿佛在祈求她的怜悯…… 第199章 太上皇后薨逝 长乐宫外殿,乱作一团。 “快,快通知皇上,皇太后……”一上岁数的老太监急吼吼的说。 “干爹,咋个说啊?” “是啊干爹,怎么禀报啊?” 几个小太监惨兮兮看着老太监,一个个慌得厉害,太上皇的恸哭他们听得分明,知道生了大事,却也不敢随便说“太上皇后薨逝”之类的话。 不知详情,这种话岂可乱说。 “还咋个说……”老太监都要骂娘了,“就说太上皇后命若悬丝,快啊……” 这么大的事要是误了,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定然大祸临头。 “啊是是,儿子们这就去。” … 永宁宫。 正在熟睡的朱见深被惊醒,不等他起床气发作,就听到太上皇后病危、太上皇恸哭。 他忙起身,推了推半睡半醒的贞儿,“贞儿,醒醒,快别睡了,出事了。” 不待贞儿起身,他已然下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立刻通知太后、宸妃、淑妃、德妃她们,对了,还有太子,皇子……都一起叫上,速去长乐宫。” “是,奴婢们这就去。” 这时,贞儿也听清了消息,连忙往身上套衣服,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她快步来到殿外,却见皇帝夫君已然出了门。 “皇上…” 朱见深驻足,折返回来拉上她,匆匆说道:“母后病危,我们快过去。” “臣妾……害怕。”事到临头,贞儿准备说实话。 不料,朱见深早已知晓,道:“那事儿朕知道,太上皇都说了,放心吧,他不会对你报复,快点儿吧,这是大事。” 闻言,贞儿稍稍放了心,尽管还是忧虑未消,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 在这种事前,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不能逃避。 ~ 长乐宫。 朱见深、贞儿率先赶来。 内殿寝宫,灯火通明。 小太监们已经跪在殿门口低声啜泣了,见帝妃携手而来,也只是磕了个头,并未停止哭泣。 朱见深穿过奴婢,径直向里走,贞儿也快步跟上…… “父皇…”朱见深轻唤了声。 朱祁镇仿若未觉,他坐在床头,拉着爱妻的手,嘴唇哆嗦着不知说些什么。 钱氏平躺在榻上,明艳的烛光也无法掩盖她那苍白脸色,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父皇……” 朱见深又唤了声,依旧没有回应。 贞儿拉了拉他衣袖,轻轻摇头。 她是不敢吭气儿的,给皇帝夫君使了个眼色后,便跪下来,酝酿情绪…… 朱见深缓步上前,在榻前蹲跪下来。 “母后…” 钱氏还有意识,听到呼唤看了他一眼,嘴角牵出一抹笑,接着,眼神又看向夫君。 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能听夫君说。 接着,周太后、王皇后、太子、淑妃、宸妃、德妃等人先后赶来。 朔风随着这些人吹进来,风中烛光明暗不定,把钱氏苍白的脸映衬得更加憔悴,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关上门,关上门……”朱祁镇喃喃。 朱见深听了好几次,才听懂父皇说的什么,忙回头道,“关上门,莫让冷风吹进来。” 转过头,有心说召太医,却终是没说出口。 他明白,没必要了。 朱佑樘走到榻前跪下,唤了声“皇奶奶”低头垂目,情绪低落,也不知该说什么。 祖孙三代挤在榻前,一个坐着,两个跪着,没了别人容身之地。 周太后没有上前,她不想,也不敢上前,在一旁站着,神色焦急、悲伤。 她之后,以王皇后为首的嫔妃、小皇子、小公主,尽皆跪在地上,大人们满脸悲痛,默默擦泪,小孩子垂着脑袋,安静乖巧。 朱祁镇哑声说:“小钱,儿孙们来看你了。” “嗯…”钱氏眼睫毛轻颤了下,发出低吟般的鼻息,脸色愈发灰败…… 她的生机在快速流逝,如寒冬腐朽枯木,凄凉又脆弱,跟满宫殿的火红格格不入。 她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拧着眉,流露出痛苦之色…… 她想笑,想给夫君一个最后的美好,却无力做到。 痛苦愈发浓郁,蔓延四肢百骸,憔悴的面容有些许扭曲,肯定不好看……她很遗憾。 朱祁镇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逝去,她那痛苦的模样,如针锥一般刺在他的心脏,他情绪崩塌…… 我不该阻止她,我不该不让她睡,我应该让她安详的走……朱祁镇崩溃了,他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朱祁镇张大嘴,哑着嗓子哭,口中喃喃:“怪我,怪我……” “不,不……怪。”钱氏双眸缓缓失神,神情渐渐凝固…… “小钱,小钱……” 这一次,再也没了回应。 “啊……”他嗓音沙哑低沉,如受伤野兽舔舐伤口时发出的哀鸣,滴滴滚烫沿着冰冷面庞砸下…… “母后……!”朱见深失惊,哭出声来。 随着他的哭,殿中哭声连成一片,余音不绝。 老太监用他那尖锐的悲怆声音大呼:“太上皇后,薨了。” ~ 还不到四更天,本应该寂静的皇宫,此刻却是哭声震天,奴婢们全部动员起来,比白天还要忙碌。 大红灯笼统统撤下,换上纯洁的白…… 五更天,百官上朝。 刚进宫,就被通知太上皇后薨逝,来不及震惊,立即系上孝带,在宦官引领下,集结在长乐宫殿前,嚎啕痛哭。 “哭~” “停~” 随着太监引导,哭丧声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比一浪高。 整个皇宫都沉浸在悲伤气氛中。 年关将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年是肯定过不好了,早朝自然也没法上了,朱见深只好下令,有事上奏疏。 大雪漫天,朔风如刀子一般,吹在脸上生疼,这种极寒天气下哭丧,对官员们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 尽管穿的足够暖,且膝下也垫了棉花,但跪在冰冷地板上久了,还是有些遭不住。 “别让他们嚎了。”朱祁镇神色默然,说:“丧事从简,官员们每日来哭丧一刻钟,百姓戴孝三日即可,三日后一切照旧。” “父皇,这怎么行?”朱见深身为儿子,自然不能轻易答应这种要求。 “我说行就行。”朱祁镇淡淡说:“搞那么多没用的做甚,你母后喜静,就按我说的做。” “那……哎,好吧,父皇仁德。” 朱见深一脸勉为其难,依照要求颁布旨意。 这一来,不管是百官,还是百姓,都是压力大减,甚至早朝都可以正常进行。 不过,朱见深依旧停了早朝。 不是他懒,而是正宫太后薨逝,必须要如此,这是孝道。 离过年也没几天了,朱见深索性就把朝会推迟到了成化十九年。 群臣有事上疏,经由通政司,送到他的御书案,早朝停了,朱见深却并未怠政。 他非但没有轻松,反而一边理政,一边守孝,更忙更累了。 好在他是天子,只需守孝三日即可。 … 依照朱祁镇的要求,钱氏的薨逝并未影响到民间,百姓们依旧正常过年,大街上的店铺也没有关门的,甚至连酒楼都正常营业。 也就戏院、青楼这些个娱乐性质的产业暂时歇业,但这些对百姓几乎没有产生影响…… 成化十九年,正月下旬。 停棺二十七日后,钱氏下葬裕陵。 入葬这天,朱祁镇也跟着来了。 从爱妻棺椁放进墓穴,到最后一捧土封上,他全程看着…… 办完丧事回来,他就病了。 病情不严重,吃了几剂药后,便恢复了健康。 只是病虽好了,人却依旧失去了精气神,整日郁郁寡欢。 朱见深还真担心他有个好歹,便让诸皇子、公主,经常去长乐宫陪着,毕竟是自己父亲,也没有利益纠纷。 不过,朱见深食言了。 之前钱氏找过他,说她故去后,让他给太上皇纳个妃子。 朱见深答应的爽快,可事到临头,他却绝口不提。 他爹就他一个儿子,以后无论如何,皇位传承也只能在他这一脉,他可不想他爹再有其他儿子。 况且,他现在儿子好些个了。 完全不用为血脉稀少,皇位传承不保险而发愁。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即便他愿意给老爹纳妃子,老爹也没那个心思了。 自钱氏走后,朱祁镇就整日待在长乐宫,整日看看话本,要么跟来请安的孙子、孙女聊聊天儿,连宫殿大门都不出。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个孙子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也没说什么,依旧闷在长乐宫。 他没提任何要求,也没给任何人找麻烦,默默一个人活着。 看看书,发发呆,天黑了睡觉,天亮了起床。 整个人浑浑噩噩…… 他没有怨天尤人,他觉得这都是报应,他活该。 日子久了,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几乎不和人说话,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发呆…… ~ 五月,军情来报。 汪直、王越在没有请示,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率两万骑兵昼伏夜行,深入漠北逮着一支主力穷追猛打,一路打到威宁海,大获全胜! 此一战,给予了漠北草原现阶段最强势力迎头重击,可以预见,漠北草原的统一之路,至少要再往后延缓近十年。 第200章 大明第一权宦 朱见深振奋。 文官集团亦是振奋,王越可真给力啊! 他们立即老调重弹,再次向大同总兵发难,不过,他们还没大肆弹劾,大同总兵病逝的消息就传了来。 见此情况,文官集团便也收回了弹劾。 他们还是比较讲究的,对没有利益纠纷的人,予以足够宽容。 接着,纷纷上书为王越请功。 朱见深也有此意,不过他并未直接答应,而是说,二人回来再做奖赏。 一听这话,文官们立即明白了圣意:想让王越升职,必须带上汪直。 于是,也不急着给王越请功了。 他们不急,朱见深也不急,就这么拖着…… ~ 六月。 汪直、王越回京。 朱见深在乾清宫接见二人,询问了下战斗经过,这才道:“王越啊。” “臣在。” “都察院右都御史这个差事,还想担任吗?” 王越早就做好了决定,闻言想也不想,摇头道:“臣实在分身乏术,望请皇上准许臣辞去御史之职,以便让臣全心全意为国守土戍边。” “嗯,好!”朱见深连挽留的场面话都懒得说了,笑道:“你先莫急,明儿个早朝,待百官促请你兼任大同总兵后再说。” “哎,是。”王越拱拱手,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朱见深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道:“放心吧,君无戏言,朕之前的封爵承诺肯定作数,莫急,一件一件来。” “呃呵呵……皇上说的是。”王越干笑道:“臣不急,一切都听皇上的。” “嗯,一路奔波,先回去歇歇吧。” “臣告退。”汪越行了个礼,退出大殿。 “汪直。” “奴婢在。”汪直叩头行礼。 朱见深道:“仔细说说漠北现在的情况。” 汪直拱手道:“皇上,现在的漠北草原,跟以前的漠北草原不一样了。” “你还知道以前的漠北草原?” “呃……奴婢也是听王越说的,”汪直讪讪道,“王越熟读太祖、太宗、宣宗实录,他说格局变了。” “哪里变了?” “现在漠北草原有往半游牧民族势态发展,他们种地了。”汪直道,“不过种植面积不大,都是挨着河流一带种植,种的大多都是永乐豆。” 顿了下,“当然了,他们还是以游牧为主,只是没以前搬家那么频繁了,搬家也会留下个‘根儿’,以便回去收获永乐豆。” 朱见深眼睛一亮,怦然心动。 这岂不是说……漠北草原最棘手的问题要在无形中解决了? 鞑子英勇,战斗力极强,但对大明来说,这根本不叫事儿,在三大营协同作战的攻势下,再彪悍的草原勇士也敌不过。 真正让大明头疼的是,这些人不好找寻。 若是他们有了固定的落脚点,这个问题就没有了,那样的话,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汪直见皇帝如此,连忙补充:“皇上,怪奴婢话没说明白,这种情况还没有全面普及,只是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态势。” “嗯。”朱见深缓缓点头,笑道:“先不说这个了,朕欲让你总督宣大军务,你可有信心做好?” 汪直呼吸急促,恭声道:“有!” 年轻人总是那么有干劲儿。 朱见深很满意这个回答,哈哈笑道:“好,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莫要让朕失望。” “奴婢定尽心竭力。”汪直激动得浑身颤抖。 大明第一宦官,舍我其谁? 达到偶像高度有望,甚至有可能超越……汪直面庞通红。 “嗯,下去休息吧,给皇贵妃请个安。” “是,谢皇上隆恩。”汪直又是一拜,这才退下。 他一走,朱见深脸上的笑就尽数敛了去。 朱见深轻声自语道:“唉……放心吧,朕虽要收刀入鞘,却不会卸磨杀驴。” ~ 永宁宫。 贞儿听完汪直的炫耀,眉毛紧紧拧着,一点也没有表露汪直期待的开心模样。 “娘娘,您放心,奴婢绝不会辜负皇上圣恩。”汪直自信道,“奴婢不会给您丢脸的。” 贞儿苦笑:你不会辜负他,可他会辜负你啊,你这权柄……你把握的住吗? 汪直的权力太大了,大明朝迄今为止,从没人有这么大的权柄。 便是三宝太监郑和,也远远不如。 宣大乃九边重镇之首,从没有一人监管先例。 总督军务啊! 这可不是镇守太监,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实实在在的军权。 两镇兵力加在一起不下十万,还都是精锐。 同时,汪直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掌着京师禁军,且还是西厂提督太监,执掌着情报机构。 如此恐怖的权力,哪怕贞儿如此相信汪直的忠心,也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太可怕了! 边军、禁军、情报机构……一人兼之,这样的人物,大明立国百余年,就没有出现过一个。 哪怕是开国功臣! 什么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就是了! 可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且还会死得很惨。 贞儿想不明白,小祖宗为何这般做,她也很生气,他明明都答应过不杀汪直的,真的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贞儿看着一脸自信,进取心十足的汪直,不禁心中苦涩,可有些话又不能说出口…… 她只得问道:“你兼着这么多差事,忙得过来吗?” “无妨的,奴婢辛苦些就是了。”汪直得意道,“皇上给了奴婢随意往返京师之权,可以兼顾。” 闻言,贞儿更是头皮发麻。 “本宫有些不舒服,今儿就不留你在这儿吃了,且先回去吧。” “呃…是,奴婢告退。”汪直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娘娘会为他开心,夸他争气呢。 ~ “贞儿,你怎么来了?”朱见深放下朱笔,有些奇怪,自那次他说她莫过问朝局后,贞儿一次都没来过乾清宫。 “皇上可否屏退左右。”贞儿脸色臭臭的,好似谁欠她钱不还。 朱见深挥了挥手,奴婢们无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什么事儿啊?” “汪直。”贞儿气鼓鼓的看着他。 朱见深微微一怔,旋即明悟,失笑道:“怎么,你怕朕食言?” “你又不是第一次食言了。”贞儿不咸不淡的说。 “你这话就放肆了啊!”朱见深佯装不悦,但没有用,贞儿态度依旧。 无奈,朱见深只好收起皇帝威严,呵呵笑着起身,拉她坐下,打趣道:“你倒是说说,朕何时对你食言了啊?” 贞儿反呛一句:“那皇上倒是说说,您对臣妾说了多少次‘无有不允’啊?” 朱见深:“……” “放心,朕不会杀死他。” “呵,你不杀他,他就能活?”贞儿冷笑道:“皇上难道没听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朕不会让他死。”朱见深说。 “我不信。” “……你这就过分了啊。”朱见深不悦,“后宫不得干政……” “皇上你变了。”贞儿带着哭腔说。 “……” 朱见深真是无语了:“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朕?” “撤了他,让他做回掌印太监,就留在宫中。” “这不行!”朱见深断然拒绝。 “你……”贞儿气结,故技重施,“皇上,你嫌弃臣妾老了是吗?” 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苦笑道:“朕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不过……公是公,私是私,私下你如何无礼放肆,朕都会宠着你,可公事上,朕希望你能本分。” 后半句,语气冷了一些。 “他为你立过功啊,你怎么能那般对他?” “朕说了不会让他死,就一定不会食言。”朱见深失了耐心,皱眉道:“朕还要忙公务,你且退下。” 贞儿凄然一笑:“臣妾遵旨。” 朱见深也有些愠怒,哼道:“呵!女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古人诚不我欺! 都是惯的,就得治治她。” 恼火归恼火,冷静下来后,他还是惯着,全然忘了恼火时狂言。 忙完公务,朱见深腆着一张大脸,来到永宁宫。 “贞儿,贞儿,啧,还生气呐?” “臣妾哪敢啊?”贞儿呵呵,待奴婢们退下后,更是蹬鼻子上脸,“别碰我。” 朱见深也不恼,贱兮兮地用手指戳她:“就碰了,就碰了……” “幼稚不幼稚啊你。” “当然幼稚啊,姐姐你是知道呀。” “……”贞儿破防,全副武装的她,被这一句“姐姐”,撩拨的丢盔弃甲。 “皇上,汪直赤诚之心,且有功于社稷,你就不能给他个好下场吗?”贞儿倚在他怀里,低声道:“你是知道的,我把他当儿子养。” 朱见深拥着她,认真说:“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可曾做过卸磨杀驴之事?” “臣妾是怕到时候……” “放心,你想到的朕都想到了,汪直绝对善终。”朱见深保证。 贞儿稍稍松了口气,继而忧虑道:“皇上,你给了汪直这么大权柄,百官会答应吗? 这权柄……大到没边了啊!” 朱见深呵呵笑道:“你能看出汪直拥有如此权力后,会落得悲惨下场,他们又岂会看不出来?” “捧杀之术经久不衰,他们非但不会反对,且还会顺水推舟。”朱见深摇头晃脑的说道,“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贞儿蹙眉:“真到了那个地步,还保得住他吗?” 朱见深自得一笑:“你要对夫君有信心。” 第201章 收刀入鞘 贞儿还是心存疑虑,不过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撒撒娇,使使性子就能摆平的,大事小情,皇帝夫君一向拎得清,从不会为了宠她,误了大事。 唉,但愿小祖宗这次言而有信吧…… 次日,早朝。 奉天殿,君臣之礼后,群臣就大同总兵官人选之事,展开了激烈讨论,舆论导向全在王越身上。 当然,读书人还是挺讲究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举荐王越的同时,忍着恶心捎带脚将汪直也给算上了。 对汪直,他们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实不愿助长其权势增长,只是两利相权取其重,王越若成为宣大总兵,对文官集团的整体利益太大了。 而且,自汪直做了镇守太监后,精力几乎全放在了军事上,西厂都好久没找他们茬了。 让其找武将们不痛快也挺好……文官们如此想着。 庙堂之上,武将的话语权远远比不上文官,一来,他们不善言辞,二来,数量上也远远不及。 除非皇帝拉偏架,否则,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啪!”朱见深一拍纸镇,嘈杂的宫殿安静下来。 文官们停止了滔滔不绝,一脸希冀的看向皇帝,从皇帝让他们逼逼这么久来看,极有可能会同意他们的促请。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王越!” “臣在。” “你可有信心兼任宣大总兵?” “臣愿鞠躬尽瘁!”王越沉声道。 “好!”朱见深道:“既如此,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王越面庞涨红,拜道:“臣叩谢皇上隆恩。” “皇上圣明。”群臣先后拜倒。 “众卿平身。”朱见深摆摆手,继续道:“宣大并列边镇之首,王越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朕再给你找一个帮手如何?” “皇上仁德厚爱,臣感激涕零。”王越很识时务,当即道,“臣举荐汪直汪公公。” “臣附议。” 文官集团响应。 朱见深哈哈一笑:“那好,就依卿所奏。” 他没有宣布汪直具体职务,一则,不想扯皮,二则,也想给群臣一个消化的时间。 在朝堂上贸然说出来,群臣会不假思索的反对,得让其有思考时间。 … 散朝后。 朱见深在乾清宫召见汪直、王越,颁布敕书,并让二人立时赶往宣大重镇接管…… 待两人离京后,朱见深才宣布了任命汪直总督宣大军务。 这一下,群臣沸腾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想通了,倒也没有跪宫门闹事,甚至连个弹劾的奏疏都没有上。 他们明白,汪直命不久矣,甚至都不用他们动手。 这一次,文官们不但不闹事,反而还劝着武将们冷静,并阐述利害。 如朱见深所料,这次的部署,并未引起动荡。 其实,朱见深敢下放汪直如此大的权力,有信任的成分,但更多的原因是汪直镇不住,不可能反噬到自己。 当然,若让汪直一直总督宣大军务,过个十年八年就难说了。 可朱见深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对于皇帝的出格行为,文官们这回是打心眼儿里开心,可以说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皇帝这次动的是武将,且恶心人的汪直也会倒大霉。 只是……他们还是失算了。 王越去宣大任职后,立即就递上了辞呈。 称自己分身乏术,无暇兼顾都察院,请求皇上撤下他的右都御史之职,以便让他更好的为国守土戍边。 这下,可把文官集团气坏了! 俺们费劲巴拉地将你拱上去,你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抛弃我们? 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朱见深可不管那些,连象征性的驳回都没有,直接准奏,并给王越封了爵位——威宁伯。 这一来,文官们心里更不平衡了。 他们费尽心血,到头来,全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那可是封爵啊! 大明非军功不得封爵,除了开国功臣,文官几乎没有封爵的可能,上一个靠着军功封爵的文官是王骥,也是封了爵就跟文官划清界限…… 敢情文官一旦从武,必须得给文官体系一刀两断? 皇帝你不是戏弄人吗? 王越你他娘过河拆桥,枉读了圣贤书! 是可忍孰不可忍,文官愤怒了,这纯纯是戏耍他们。 一时间,弹劾王越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送上了朱见深的御书案。 朱见深拿出渣男行为,对群臣的弹劾不反对,不接受,不回应,任凭奏疏如暴风雨般袭来,我自岿然不动。 一律留中不发! 同时,他开始了针对边镇武将的调整…… 军队有序对调、换防,镇守太监也开始换人…… 权力要流通起来才健康,不然,朱见深也不会致力于改土归流了,权力一旦长时间集中在一人手中,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皇帝,都不是件好事情。 对边镇施行换防,以便军队更加如臂使指,才是朱见深的最终目的。 这样做也有弊端,会对军队战力有一定削弱,不过现在的漠北草原根本就不敢进犯大明,所以这个弊端也就不存在了。 何况,朱见深还预留了两万精锐没动。 …… 汪直、王越着实够争气,每隔一段时间就出去打一次,打得草原势力别说进犯大明了,都不敢靠近大明,躲得远远的,二人硬生生将大明的战略纵深,延长了二百余里。 大明关外数百里,连个放牧的都没有。 这也着实让草原部落难受不已,日子愈发难过,内部矛盾越来越严重…… 成化二十年,春。 镇守太监换上新鲜血液的战略完成,军队换防也接近了尾声,汪直的使命也快到了头。 朱见深开始考虑收刀入鞘…… 汪直得罪的人太多了,看他不爽的人也太多了,文臣、武将、东厂、锦衣卫,就没有不痛恨他的。 以至于,朱见深稍稍表露一些态度,弹劾他的奏疏就满天飞。 汪直有过错吗? 当然有! 但相对来说,他的过错跟他的权力很不成正比,且他一直忠君。 如此大的权力换算到别人身上,大十倍都不为过,只是,很多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尤其对皇帝来说。 贞儿如何看不出,皇帝夫君这是要对汪直下手了,于是摆上酒宴,准备给小祖宗好好唠唠。 永宁宫。 有酒有菜,挺像那么回事儿。 朱见深好笑道:“贞儿,都老夫老妻了,你这弄得多生分啊。” “请皇上满饮此杯。”贞儿递上一杯酒。 朱见深接过,喝了。 酒杯刚放下,贞儿立即满上,“再来一杯。” “咋?想把朕灌醉?”朱见深哈哈一笑,打趣道:“醉话可当不得真哦。” 贞儿一滞,脸当时就黑了,一把夺过酒杯:“你别喝了。” “……你这脸翻得可真快。”朱见深也不恼。 “臣妾不仅脸翻得快,还又老又丑呢,”贞儿不咸不淡道,“是不是惹你生厌啊?” 朱见深苦笑摇头:“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朕绝不杀他。” “你不杀他,可失了势的他还能活吗?”贞儿叹道,“他不过是个太监,失去了皇帝庇护,跟刀俎上的鱼肉何异? 或许一两年内无事,可等风头过了,那些痛恨他的人,会不弄死他?” 贞儿看得明白:“那些个官儿能量大着呢,你所谓的善终未必奏效。” 朱见深拿过酒杯,给自己斟上,抿了口,温声道:“就算是为了你,朕也会让他落得一个善终。” 顿了下,“撤下汪直前,朕会下达一道旨意……” “没用的。”贞儿摇头,叹道:“只要他失了势,必定不得好死。” “你看你都放肆成什么样了?”朱见深哼道:“就不能听朕说完?” 贞儿一滞,讪讪道:“皇上你说。” “朕会下达一道旨意,”朱见深把玩着酒杯:“汪直不死,西厂不开!” 贞儿眼睛一亮,满心的忧虑瞬间荡然无存,这一招可真是…… 她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 “有多高?”朱见深昂着脸:给你机会,快夸快夸…… 贞儿不负所望,“比泰山还高。” “哈哈哈……”朱见深大乐,随即又收敛笑意,淡淡道:“斟酒!” “臣妾遵旨,”贞儿忙斟酒递上,“皇上请用。” 说着,起身绕到小祖宗身后,给他按肩,服务那叫一个周到。 朱见深惬意无比,歪嘴大乐……… 四月,边镇换防完美落幕。 几乎在同一时间,朱见深派遣钦差,将汪直带回来配合调查。 见此情况,群臣立即加大弹劾力度,有证据的,没证据的……但凡是罪证,统统弹劾,招招要命,不弄死他不罢休。 汪直啊汪直…… 你死! 朱见深一下子英明起来,当即就撤了汪直的两镇总督之职。 接着,撤下了汪直御马监掌印太监之职。 六月,朱见深下旨裁撤西厂。 大明第一权宦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很短暂,却很璀璨。 对此,汪直是懵逼的,也是委屈的,但他就是个太监,根本翻不起一点浪花。 风光无限,权柄滔天,皆赖皇帝宠信,一旦失了这份宠信,他就会立即被打回原形。 说到底,他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罢了。 第202章 李青归来 昭狱。 汪直褪去了太监服,身着洁净囚衣,蹲坐在干草上默默无言。 这间牢房很干净,显然是提前清理过的,且他也没有受刑,甚至牢饭都有酒有肉,貌似还是御膳房出品。 但,汪直依然难受,心如油煎。 他不明白,他想不通,皇上为何要这么对他,自己如此争气,如此用心办事…… 汪直委屈,难过。 这种大起大落,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遥想当初杖打百官时也是如此,明明是在维护皇上……汪直心头苦涩,不禁感叹:伴君如伴虎啊! 他明白,这一次没人会救他了,也没人救得了他。 哪怕是皇贵妃娘娘…… “参见娘娘……!” 汪直一怔,抬头望向牢房门口,却见皇贵妃缓步走来。 “将牢门打开。” “是。” 牢头不敢违抗,当即打开牢门。 贞儿走进来…… 直到这时,汪直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叩头:“奴婢拜见皇贵妃娘娘。” “快起来。” 贞儿扶起他,难掩心疼之色:“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汪直轻轻摇头,吸了吸鼻子,催促说:“娘娘快回去吧,您怎么能来这里呢?” 他没有求救,一是觉得娘娘救不了他,二是不想连累了娘娘。 贞儿轻笑道:“本宫如何不能来?” “这里……脏。” “可你干净啊!”贞儿笑着说。 一句话,让汪直红了眼眶,险些落泪。 “娘娘,奴婢犯了大罪,奴婢给您丢脸了。”汪直低声说着,像个犯错的孩子。 贞儿慈祥笑笑:“不全是你的错,你都不在京,哪里管得住下属,说到底,这是皇上给你的担子太重了。” “娘娘别这么说。”汪直连忙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皇上还是圣明的。” 都这时候了,他还在维护皇帝,当然,更多是为维护皇贵妃,怕娘娘惹得皇上不喜。 “娘娘,您……又老了。” “是啊,老了。”贞儿轻叹,“你还年轻,以后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奴婢还有以后吗……汪直内心苦涩,脸上却是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会的。” 顿了下,催促道:“娘娘,您快走吧,奴婢在这里很好,您不用担心。” 贞儿点点头:“成,那咱们走吧。” “哎,嗯?咱,咱们?” “对,走吧。” “娘娘,奴婢可是钦犯啊。” 一旁牢头也趁机道:“皇贵妃娘娘,汪直……汪公公是钦犯,没有皇上旨意,小人可不能……还请娘娘体谅。” 贞儿轻哼:“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如,如……” 那牢头结巴了好一会儿,脸色猛地一变,当即跪下:“吾皇……” “行了行了。”贞儿打断他,“本宫现在能带走他了吗?” “能,能,太能了。”牢头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贞儿回过头,“汪直,我们走。” “哎,好。”汪直讷讷点头,他觉得十分梦幻,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昭狱。 直到明媚阳光照在脸上,他才总算回过神,惊喜道:“娘娘,皇上不责罚奴婢了?” 贞儿轻叹道:“皇上压力很大,本宫求了许久,也只能先将你带出来……唉,是娘娘本事不济。” “这样啊,”汪直失望,随即又忙道:“不怪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已经尽全力了,劳娘娘如此费心,是奴婢……” “好了,不说这些,先回宫再说。”贞儿道,“放心,有本宫在,没人敢对你下杀手。” “是。”汪直感动地点点头。 在昭狱待了一个多月,他的心理预期已经足够低了,能活着已是大幸。 这也是朱见深的安排。 其实汪直本不用进昭狱的,因为朱见深压根就没想杀他,让他进昭狱就是为了降低他的心理预期,以便更容易接受失势的现实。 “娘娘不必太为难,”汪直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汪直只是皇上的奴婢,您可千万别为了奴婢,惹恼了皇上。” “放心,不会的。”贞儿有些心疼,也后悔了。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举荐汪直了,一直留在身边多好…… ~ 汪直逃脱牢笼的消息,很快被群臣得悉,霎时间,新一轮的弹劾就开始了。 这一次,朱见深没再沉默。 他表明态度:汪直有罪,却也有功,如今已经惩罚过了,勿要再议! 群臣不甘心,更不愿罢休。 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若是汪直再卷土重来,还不得把他们往死里整? 于是乎,又玩起了老把戏,跪宫门。 不杀汪直,誓不罢休! 朱见深知道他们的担忧,直接下旨:汪直有功,却也有过,以后不会再启用汪直;汪直不死,西厂不开! 不是口头承诺,而是实实在在的圣旨。 这一次,群臣心安了。 尽管还是心有不甘,却也没再得寸进尺,也是怕逼得急了,皇帝掀桌子。 当今局势,他们根本不是皇帝对手,眼下扳倒了汪直,已经算是很好了。 真是……便宜他了。 叹了口气,文官集团再次向王越发动攻势。 这些个读书人,心眼儿小起来堪比针尖,他们还记着仇呢。 甚至……他们对王越的恨,更胜汪直。 汪直是敌人,王越是叛徒,通常情况下,人对叛徒的憎恨远远大于敌人。 朱见深正有此意,顺势撤除了王越大同总兵官之职,只让其担任宣府总兵。 文官依旧不满意,但朱见深也就办到这儿,坚决不肯再对其加责。 闹腾了两个多月,惹得朱见深发火,罢黜了一位侍郎,数位御史,这才告一段落。 至此,朝局再次平稳下来。 朱见深也真正意义上放松了,很放松。 如今的他,论权柄,直追太祖太宗,比宣宗还要强上一线。 文官、武将、太监、后宫,皆在他掌控,谁也翻不起浪花,更构不成威胁。 历经正统、景泰,朱见深再次完成了集权,且犹胜仁宣二宗,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令行禁止。 他的意志,他推行的国策,没有人敢阳奉阴违,不存在推行不下去的情况。 当然,暗里仍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不过相对来说,这水已经不算浑浊了。 尽管依旧不清澈…… ~ 八月,辽东。 李青享受着秋凉的爽快,怡然自得。 建设远比破坏更艰难,此次朝..鲜之旅,耗时比去日本国搅动风云要长不少,不过,结果还算满意。 朝..鲜王室很感谢他,也很感恩大明,因为李青打的是朝廷旗号。 朝..鲜是对大明最忠诚的藩属国,再加上这一波人情,对大明的后续发展,会起到很大作用。 李青清楚的明白,大明的上升之路就快到头了,甚至现在就到头了,再往后,蛋糕非但不会变大,反而会越做越小。 一是大明不年轻了,二是气候问题! 这气候……影响的不只是大明,而是全世界。 在这越来越恶劣的气候下,众生平等,没有人可以不受波及。 李青能想到的也只有掠夺、合作。 于是,他才对日本国掠夺,对朝..鲜合作,当然,这一条路他还没走完,还有其他对象。 不过不急于这一时,这次离开太久,他想回来看看。 他五月就回来了,在辽东已经待了三个月。 期间,也‘拜访’了一下女真人。 奈何,建州女真几乎销声匿迹,且他也不知野猪皮属于哪一支,根本无从下手。 三个月下来,他没做什么实事,也可说是避暑了。 “这里避了三个月的暑,想了解的也都了解了,该回家看看了。”李青轻声自语。 他有些纠结。 是先回京师,还是先回金陵呢? 纠结良久,李青选择了京师,尽管朱见深足够让他省心,但朝政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这厮浪了呢? … 李青一个人赶路还是很快的,日夜不辍的赶路,只用十余日就到了京师…… 都不耽误中秋赏月。 只是,却没有陪他过中秋的人。 连家屯儿。 李青望着焕然一新的宅院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小兔崽子还算有良心。 门是锁着的,但对他来说,有没有钥匙都一样。 李青一个旱地拔葱,轻松翻过墙头。 客堂、厢房、东厨、茅房……全都是重建的,不仅考究,用料也极为阔气,梁木都是极品,且还刷了红漆。 书柜、桌椅、被褥……一应俱全,甚至都没有什么灰尘。 显然,这是定期有人来打扫,才会如此。 “嗯…这厮路走宽了。”李青很满意,也很欣慰,不枉他如此奔波。 伸了个懒腰,李青躺在柔软的褥子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无比香甜,一直从傍晚睡到次日下午,起来洗了把脸,精气神儿全都回来了,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来到京师大街,挑了个还不错的酒楼,李青点了满满一桌好吃的,填五脏庙。 泡菜什么的,他是真吃得够够的,还是大明的菜肴美味。 酒饱饭足,李青又去了怡情楼,听曲儿怡情……怡情至深夜。 他没有回小院儿,而是径直去了皇宫方向…… 第203章 物是人非 夜,寂静无光,皇宫却有几处宫殿灯火通明。 李青一身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轻易避开值班太监的巡察…… 永宁宫。 “皇上,你要如何安排汪直啊?” “留在皇宫是不行了,”朱见深说,“一来,这会让群臣以为朕要食言,二来,如此大起大落,从高位跌落谷底,昔日下属成了上司,汪直也不定承受的起。还是让他去南直隶吧。” “南直隶……”贞儿沉吟了下,道:“索性都是下野养老,何不让他留在京师呢?” “你想让他待在中官村?” (中官村,明朝有权势的大太监养老地。) “嗯,”贞儿说道:“一则,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他会更安全;二则,臣妾闲暇时也能去看看,臣妾都这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啊,皇上你就……” “不许胡说。”朱见深打断她。 贞儿央求道:“皇上就答应臣妾吧。” “行吧。”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汪直还是有功的,回头朕赏他一处宅院。” “皇上英明。”贞儿开心的说。 “这会儿英明了?”朱见深揶揄,“之前不知是谁说,朕出尔反尔来着。” “呃呵呵……是臣妾放肆了嘛。”贞儿干笑,“淑妃刚走,要不臣妾再把她叫回来?” 朱见深哼哼道:“你可真行,办自己的事,慷别人之慨。” 默了一阵儿,贞儿说:“臣妾老了,没办法再服侍皇上了。” “不老,一点也不老……” ~ 李青摇摇头,没了听下去的欲望,折身往宫外掠去。 本想打道回府,却见乾清宫旁边的长乐宫还亮着烛光,李青有些奇怪,这里竟也住人了? 上次来的时候……他忽的明悟,动身前往。 外殿,两个小太监耷拉着眼皮,垂着头,脑袋一歪一歪,处于半睡半醒中,一点也没察觉有人过来。 李青轻轻在两人身上点了下,二人彻底睡熟。 小心扶着他们躺下,李青这才动身往里走。 来到内殿,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说熟悉,却也有些陌生。 才数年不见,朱祁镇便跟换了个人似的,还差未到花甲之年的他,头发却已白了一多半,精气神再不复往昔,几乎与耄耋老人无异。 朱祁镇倚在床头看书,他看得很认真,并未察觉有人进来,直到李青离他不足一丈时,他总算是有了反应。 他头也不抬,淡淡道:“不是说了吗,不得允许,不要来打扰我,出去。” 等了片刻,不见人影离去,朱祁镇这才抬头:“没听见……” 他倏地顿住,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一开一合,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先生,你…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李青点头。 “小钱她,她,她走了。”朱祁镇哑着嗓子说。 李青默然,这是预料中事,从他看到朱祁镇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节哀。”李青也只能如此说。 朱祁镇眼眶通红,开口欲说话,未语泪先流。 饶是李青对朱祁镇意见很大,在看到他这模样后,也不禁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正统五年李青入朝时,朱祁镇还是个少年,他聪慧,他好学,他有抱负,有理想……最初那些年,两人相处的很愉快,李青也付出了真心。 数十载过去,他看着这少年一天天长大,娶妻、生子、亲征、被俘……眼下又是垂垂老矣…… 李青亦是五味杂陈。 走上前,拍拍他肩膀,“都过去了。” “过不去啊……”朱祁镇呢喃,老泪纵横,哭得稀里哗啦。 李青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一下下抚着他脑袋。 许久… 朱祁镇情绪逐渐平复,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低声说:“让先生笑话了。” 李青摇头。 过了会儿,问:“要不我带那丫头过来,让你们父女聚一聚。” 朱祁镇怦然心动,少顷,却是摇头:“不用,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有她的生活,不打扰的好。” “倒也不用这般忌讳,有我呢。”李青说。 朱祁镇鼻子一酸,又想哭,不过这次忍住了,他轻舒一口气,道: “先生,外殿的奴婢……” “放心,他们睡的很沉。” 朱祁镇稍稍放了心,起身道:“先生过来坐,这次你去哪儿了啊?” 二人来到书桌前坐下,李青接过朱祁镇递上的茶,抿了一口,道:“去朝..鲜了,帮着他们发展了下,朝..鲜发展的好,以后对大明有帮助。” “这样啊。”朱祁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没有深究,他清楚李青的本事以及战略眼光,用不着他操心。 “这次回来,就多歇歇吧。”朱祁镇道,“四处走走,看看,好好放松一下,你时间多的是,今大明国泰民安,也不急于这时。” “你呢?”李青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朱祁镇苦涩一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就这样吧,安心养老便是。” 李青眉头微皱:“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先生何以问出……此言?”朱祁镇好笑道,“你清楚,我一旦回来,就只能如此,大明的太上皇不住在皇宫养老,还能流浪不成?” 李青沉默片刻,道:“觉得闷的话,我带你出去转转,你这样会闷出毛病的。” “不了。”朱祁镇理智拒绝,“还是安分些吧,我这个当爹的没帮到儿子分毫不说,反而还……唉,怎能再给他添麻烦,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李青微微点头,不再劝,转而问:“朝局如何?” “我不清楚,”朱祁镇道,“自小钱走后,我就没出过长乐宫,你想了解……” 顿了下,道:“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对吧?” “嗯。” “这就好办了,你直接问他便是。” “也行。”李青吁了口气,道:“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用不着。”朱祁镇摇头拒绝,自嘲道:“我呀,过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何打紧,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 李青无奈,却也没有强求。 活得久真的好吗? 未必。 两人又聊了会儿,李青起身道:“明儿下午,你让皇帝去连家屯儿一趟。” “好,先生慢走。” 李青‘嗯’了声,道:“早些休息吧,别总熬夜。” 朱祁镇只是笑笑:“岁数大了,觉就少了,睡不着。” 李青有心劝上两句,到头来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长乐宫…… 走在回连家屯儿的路上,李青望着璀璨星河,轻声感慨:岁月不饶人啊! 才数年,却已物是人非。 ~ 次日清早。 李青去街上吃早餐,他太喜欢大明美食了,这些年在外,饮食方面可没少遭罪。 包子、白粥、咸鸭蛋;馒头、咸菜、阳春面……这些再平常不过,甚至百姓们都不太稀罕的东西,李青却吃得香甜。 “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啊!”李青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伙计结账。” “客官,一共二钱银子。” “这么贵?”李青皱眉。 你要不看看你吃了多少……伙计赔笑道:“客官,京城地界儿东西是贵些,但……都这价儿。” “行吧。”李青咂吧咂吧嘴,取出一锭碎银,“再来一笼包子,余钱不用找了。” “好嘞。”伙计一见大赚,笑得更开心了,还说了句吉祥话:“祝客官升官发财。” 李青好笑摇头,接过伙计递上的包子,转身去了另一条街的粮油铺子、布坊。 在外数年,大明的物价似乎又有所增长,他想知道如今一两银子的购买力是多少…… 货比三家,李青大致有了概念。 以日常生活的角度折算,一两银子大概顶得上后世六百块左右,具体到方方面面肯定有些出入,但不会差太远。 掰着指头算了算,刚才那一顿饭吃了小一百。 不过他吃的东西不老少,普通人的话顶多三分之一就够了,换算到后世京都,这个价格倒也完全能接受。 若是购买米面,这些钱足够一家老小两日食用,要是粗粮的话,差不多四五日。 当然,这是只算吃一方面,不包含其他。 回到连家屯儿时,已经半晌午了,李青没急着回家,沿着街巷散步。 一路走,一路看,目之所及,百姓穿的都是应季衣服,补丁也不多,孩童衣服的布料明显还要好一些。 显然,物价虽有所上涨,但百姓依旧活的起,且活得很滋润。 见状,李青稍稍放了心。 其实从宏观层面来说,物价小幅度上涨利远大于弊,既可以有效提升经济,也能稀释豪富手上的钱。 在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一件事。 ——财富在往一小撮人手中汇集。 若财富总值永远不变,结果只会是百姓活不起,所以,适当的增加货币,并不是件坏事。 不然,李青也不会致力于对日本国进行掠夺,让其对大明进行金银输送了。 表面看,金银只是冷冰冰的金属,但实际上并不是,它对大明朝廷,对大明百姓,都起着无与伦比的作用。 其实大明宝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奈何,老朱家的人不懂得节制,若不是李青极力阻止,大明宝钞信用都耗光了。 … 一圈儿下来,都晌午了。 李青来到小院儿门口,本想翻墙进去小憩一会儿,下午再跟朱见深谈国事,却不料,一个十二三岁少年,蹲在他家门口不走。 第204章 叛逆少年 这少年衣着不算华丽,却十分得体,且没有一点补丁,显然家境殷实。 他立定站着,望着院墙愣怔出神,浑然不觉身边有人在打量他。 “喂,看什么呢?” 少年一个激灵,转过头看向李青,似乎有些生气。 李青好奇道:“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少年年龄不大,却是有些老成,转过头,轻哼:“路是公家的,我在这儿碍着你了?” “呵,”李青笑了,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我家门口,麻烦你让让。” “这是你家?”少年微微吃惊,试探道:“那你能带我去你家坐坐吗?” “不能!” “为何?” “你不懂礼貌。”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少年疑惑,皱着眉说:“我如何不懂礼貌了,我好像没影响旁人啊?” “……懒得跟你说,我要回家了,烦请你离开。” 少年更疑惑了,“你要回家回便是了,干嘛非要让我离开。” 顿了下,他好似明白了什么,退到对面墙角,又往一旁挪了挪,道:“这总不是你家门口了吧?” 李青:“……” 他没有钥匙,总不能…当着少年的面跳院墙吧? 李青无奈,眼珠转了转,狐疑道:“你该不是个贼,过来踩点的吧?” “你……”少年怒了,“你少含血喷人。” “那你赖在我家门口做甚?” “这里,”少年指着脚下,一字一顿:“不是你家门口。” 李青有些恼火,要不是看这少年岁数小,他都想一拳打晕了。 大白天跳院墙让人看见,影响着实不好,少不得这少年会大肆宣扬,甚至报官。 虽才说上几句话,李青便已看出,这是个叛逆少年。 且还是个家境不错的叛逆少年。 这种情况下,你越是强势,他越要反抗。 李青索性也不跟他掰扯了,走到少年身边,循着他的目光去看。 少年倒没说什么,仿若老僧入定一般,根本没被他影响。 过了会儿,李青诧异道:“你在看……那些竹子?” 少年有些无奈,“你不是要回家吗?” “竹子有什么好看的啊?”李青觉得有趣。 “这跟你没关系吧?” “你看的是我家竹子。”李青说。 少年:“……” “都晌午了,回家吃饭去吧,”李青道:“你若喜欢,回头我砍两棵送你。” “可使不得。”少年转过身,正色道:“万物皆有理,它活得好好的,你却因我砍了它,这便是不讲道理。” 李青愣了下,哑然失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讲道理。” “这是自然。”少年淡淡说,接着,转过身继续看青竹。 这时,一道声音倏地响起: “逆子,你不在家好好读书,瞎跑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中年人已经开始撸袖子了,随即见李青目光移向他,中年人火气似乎消了些,人也变得斯文起来。 “我儿,快随为父回家。” “我不饿。”少年不为所动,“父亲你不用管我。” 中年人额头青筋直冒,却是忍下了,似乎是李青在一旁的缘故,他没有立即发火,缓步走上前,重复道:“我儿,快随为父回家。” 这语气……充满威胁。 然,少年人依旧淡然,摇头道:“父亲,我真不饿。” 李青惊奇,中年人显然是个家境殷实的书香门第,这种家庭的人对子女教育非常严格,一般情况下,子女对长辈也都是又敬又畏,不存在叛逆之说。 可这少年……真难得。 李青可以想象,若是放在后世,这少年妥妥是个大号熊孩子。 还好,这时代最重礼法,少年虽叛逆,却也讲道理。 确实讲道理,连砍个竹子都要讲道理! 真是有趣……李青拱手道:“听兄台这口音,不像京师本地人啊?” 中年人忙还了一礼,“鄙人祖籍浙..江,近几年才搬至京师,犬子顽劣,让公子笑话了。” 李青轻笑摇头:“令郎率真淳善,未来定有大成就。” 中年人苦笑,转而看向少年,平复了下心情,道:“小云,随为父回去吧,先生还等着呢。” “父亲,我不想听他讲课。” “听话。”中年人咬着牙说。 这斯文人快破防了……李青用肩膀顶了顶少年,“快跟你父亲回去吧,你若喜欢我家竹子,明儿个再来便是。” 名唤小云的少年纠结了下,对中年人道:“父亲,先说好,他若还迂腐不化,你可别怪我气他。” “你……”中年人彻底褪去斯文,咬牙道:“你都气走三位先生了,你气走他试试?” 说罢,不再顾忌礼态,抬手揪住少年耳朵:“你回不回去?” “回回回,疼,父亲撒手。”少年叛逆,却也不死犟。 此时这呲牙咧嘴的模样,才符合他的少年身份……李青忍俊不禁,帮着劝道:“听父亲的话,别让他生气。” 中年人尴尬笑笑,“让公子见笑了,犬子顽劣惯了,实在是……不用些粗鄙手段,制不住他。” 李青含笑点头,表示理解:“快回去吧小云。” “我不叫小云,哎呦呦,疼,父亲手下留情……”少年的惨叫告饶声逐渐远去。 ~ “呼~可算是走了。” 李青好笑摇头,左右瞧了瞧,见四下再无人,一个旱地拔葱翻过院墙进入小院儿。 “嗯~”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果树下小憩一会儿,走了两步却又顿住,折身来到院墙处的一片青竹前。 这竹子应该是整个移植过来的,足有擀面杖那般粗,长得还挺直溜,眼下虽是中秋了,却还是青翠欲滴,很是喜人。 是好看。 可好看归好看,却也不至于让一个少年茶饭不思吧? 李青挠了挠头,嘀咕道:“这小伙儿,指不定有些毛病。” 来到躺椅前躺下,就着凉爽秋风,李青很快睡了过去。 ~ ‘嗒嗒嗒……’ 一连串脚步声传来,李青缓缓睁开眼,知道是朱见深,便起身去了客堂。 少顷,就听到开锁声。 接着,朱见深的声音响起:“不得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 “吱呀~”门被打开后,紧接着又被关上,朱见深走进小院儿,四处瞅了一眼,继而往客堂走去。 “先生在家吗?” 他提前唤了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李青听见。 “在呢,进来吧。”李青回了句。 脚步声骤然加快,顷刻间,朱见深就出现在李青视野。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儿个刚到京师。”李青扬了扬下巴,“坐。” “哎。”朱见深在他对面坐下,问:“朝..鲜那边都忙完了?” “忙完了。”李青点头,“国事如何?” 朱见深得意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现阶段朕说一不二!” “少得意,我问的是国事。”李青看不惯他这嘴脸,道,“我问你,这几年大明财政税收如何?” “那还用说?”朱见深呵呵笑道:“日本国那边源源不断地输送金银,国库、内帑充实的紧,根本花不……” 他倏地住口,这话可不能轻易说。 李青沉吟道:“若是抛开日本国的生意呢?” “这个……”朱见深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不少,“有所下滑,这两年天灾多些,河..南、山..东、河..北数省老是大旱,朕免了受灾地方赋税,赈灾又花掉了一批,但这不是有日本国贸易嘛?” 李青叹了口气,转而问:“海商方面呢?” “这个……利润也下滑了。”说起这个,朱见深神色凝重起来,“利润下滑本在情理之中,随着贸易持续推进,大明商品的稀缺性逐渐降低,利润走低属于正常现象,问题是……” 朱见深苦笑道:“没以前那般畅销了,富绅目光短浅,只要有得赚他们就卖,搞得朝廷贸易数额持续走低……” 他有些愠怒:“朕真想全面关闭民间海洋贸易,如日本国那般,尽数掌握在朝廷手中。” “这万不可行。”李青摇头,“总要让利民间,不然你权柄再大,也一样会出乱子。” “唉……朕担心的是,照此发展下去,终究会告别大明商品不愁卖的时代。”朱见深忧虑,也不解,“先生,你去过海外,你说这是为何呢?” 李青叹道:“还能为何,受气候影响,收成少了,人也变穷了呗。” “气候……难道海外也大旱?”朱见深惊奇。 “……不全是大旱,准确说是寒冷。”李青道,“你没觉得气候变冷了些吗?” 朱见深愣了下,惊诧道:“你也有这感觉?” “不是我也有,而是事实。”李青苦涩道,“且越往后越冷。” “啊?” 朱见深惊坐而起,“先生,你这……这就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尚书有云: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天象变幻无常,有好有坏,岂会一直坏下去?” 朱见深对李青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在他看来,这就是正常的天象变幻,过了这几年就好了。 李青默了下,道:“你知道什么是小冰河吗?” 第205章 先生好坏,朕好喜欢 “小冰河……”朱见深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就是……气候周期。”李青道,“每隔数百年便会出现一次,具体时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目前来看,小冰河就快来了。” 说到这儿,他不禁想起当年跟姚广孝论大明国运。 不得不说,老和尚确实够牛,战略眼光十分超前。 即便李青使尽浑身解数,也一样没能改变王朝的发展规律,不过,在他的努力下,给大明营造了许多小势。 若是运作得当,未尝不能改变大势。 天,地,人。 后面两个,李青做出了很多改变,但,‘天’这个因素,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被动接受。 依照当初姚广孝的论调,李青解释了下小冰河带来的影响。 朱见深脸色空前凝重,在此之前,他从未将气候上升到大明王朝存亡的高度,可听了李青这话,他不得不重新审视…… 奈何,这种事非人力所能改变。 朱见深思量许久,问:“先生可有破局之法?” “掠夺,发展。”李青说。 “具体点儿呢。” 李青苦笑道:“我对日本国、朝..鲜的不同态度,就是为了抵抗这种极端气候的影响。” 朱见深默了下,问:“先生所说的极寒天气,具体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说不好啊!”李青摇头轻叹,“我又没经历过,如何得知具体情况,不过,应该不会严重到饿殍遍野的程度。” 李青说:“这种天象历史上发生过不止一次,中原王朝次次都能传承下来,且今大明有永乐豆、宣德薯这种高产作物,未必不能打破魔咒。” 朱见深拧着眉毛,低声说:“可历代王朝都没有大明人口多啊,现阶段,大明人口有近一万万又三千万,这近乎是历代王朝的两倍,高产作物的优势……很有限啊。” 李青默然。 良久,问:“现在人口具体多少?” 朱见深尴尬道:“具体数目朕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这样吧,回头朕让户部整理一下。” 李青补充:“把成化朝,甚至大明历朝皇帝在位时的人口数额统计出来,一并拿来我看。” “这个……”朱见深有些为难,“这怕是有点麻烦,且也难以精确。” “不用太精确,有个差不多就成。”李青说道,“我看的是趋势,不是具体数额。” “嗯,成。”朱见深缓缓点头,蹙眉问:“除了掠夺、发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朱见深忧心忡忡,极度不安。 李青试探的说:“你觉得……搞殖民如何?” “啥是殖民?” “洪武赶散你总知道吧?” 朱见深瞬间明悟,惊诧道:“你是说,把百姓赶散到海外诸国?” “如何?” “不如何。”朱见深没好气道:“先生,这么低级的策略,不应该出自你之口啊。” 李青没反驳,却也不甘心,“要不试试吧,这是除了以上两点,唯一的办法了。” “不用试,根本没可能。”朱见深断然道,“百姓不会同意,海外诸国不会同意,诚然,大明国力强盛,明军战力无匹,可先生应该知道,一旦那样做,藩属国必将死命抵抗; 是,可以打赢,但付出和回报会严重不成正比!” 缓了口气,朱见深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成功,百姓同意,海外诸国也同意,所有人都心平气和的接受朝廷安排,听从大明的统治,甚至愿意成为大明的一份子,可那又能如何?” “你说,隔着海洋如何统治?”朱见深问:“再者,既是大明的一份子,那大明要不要为其兜底,只向他们索取,不管其死活,大明移民过去的百姓会不会被清算? 子民受欺负了,朕这个天子要不要为其讨回公道? 出海作战花费之高,先生难道不知?” 一连串的反问,怼的李青没话说。 朱见深叹道:“这样做,不是把大明拖入战争泥潭,就是给大明平添累赘,而事实上,这件事根本没有可行性,在第一步就会被堵死,让百姓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乡,且还是去海外蛮夷之地……这不是妥妥逼着人造反吗?” 李青无言以对,沉默许久,道:“那若是向草原辐射呢?” “这个……”朱见深陷入沉思,良久,才道:“暴元入主中原近百年,还是有贡献的,向北的话……确有可行性; 不过,让百姓移民过去,依旧不可行。”朱见深道,“得让他们过来,让他们向大明靠拢。” 说着,朱见深苦笑道:“草原却有部分地域可以耕种,但这很有限,事实上,草原只能以放牧为主,让耕农去草原上种田,没那个条件啊。” 李青也苦涩笑笑:“那就只有以上那两个办法了。” 顿了下,“不过,向北辐射还是有必要的,如我所料不差,目前草原局势已经有所改变,少部分人有了固定落脚点,对吧?” 朱见深惊奇:“这你都知道?” “废话,这就是我的手笔,我能不知道?”李青简单说了下,当初跟和忠在草原上的部署。 “原来如此。”朱见深恍然,颔首道:“按着这个发展趋势,以后把草原囊括进大明疆域并不难,但这需要很长时间……” “对了,先生未来还有何打算?” 李青耸耸肩,“还能如何,拉更多小国入伙,形成一个经济体系,以便更好的循环周转呗。” 朱见深轻轻点头:“这却是个好办法,朕以为,如此是最优解,盲目的一味扩张,除了‘消化不良’,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是这种大明主导的合作,才是揩油的好策略,既不是大明自己人,那可劲儿欺负也没什么打紧。”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这是竭泽而渔,绝不能这么办。” “那……?” “要可持续的竭泽而渔。” 朱见深:“……先生好坏。” 顿了顿,又补充道:“朕好喜欢。” 李青:“……” 又聊会儿其他,朱见深起身道:“先生忙碌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歇歇。” 他从怀中摸出钥匙,“就在这儿住下吧,朕回头知会一声,不让那些奴婢来打扫了,你安心住便是; 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吃好吃的,玩儿好玩儿的……海外蛮夷之地,想来先生没少遭罪。” 李青接过钥匙,含笑道:“倒也没遭大罪,我到哪儿能吃亏?不过话说回来,海外却不如大明,尤其是饮食方面,远甚!” 见他接受,朱见深稍稍放松,笑道:“行,以后朕闲暇无事,就来找你唠唠嗑。” “嗯。” “嗯?” “……皇上慢走?” “嗯。”朱见深满意了,走了两步,又驻足,得寸进尺道:“不送送朕?” “……”李青淡淡道:“上次你那侍卫统领见过我了,还是不露面的好。” “这都好几年了,朕也没带那个侍卫统领来。”朱见深道,“再说了,反正朕以后要常来,且你在此住下,哪能做到绝对保密?” “这倒也是。”李青微微点头,“不过,我总得有个住在这儿的理由吧?” “好说,”朱见深笑道,“你是江南水师总兵官李宏亲兵,受他指派,特来京师向朕汇报水师事宜。” 李青挠了挠头,“那行吧。” “所以……送朕。”朱见深昂着脸说。 “不送,”李青撇撇嘴,“别忘了,你进来时是从外面开的锁。” 朱见深:-_-||“朕不管,就得送朕,朕是君,你是臣,正所谓:君让臣死……” “好好好,送,送你。”李青也是醉了,左右不过两步远,犯不上再掰扯下去。 “这还差不多。” 朱见深满意了,“走着。” ~ “小兔崽子,你又跑……” “嘘~”少年忙做了个噤声手势,“父亲你小声点儿,我刚才差点儿被人拿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彪形大汉,轻声道:“父亲,你说上午那年轻公子是什么来头啊?” 中年人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数十精壮汉子神色肃穆,魁梧的身材隐隐透着肃杀之气,虽穿着百姓衣服,却完全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家丁。 倒像是……吃官家饭的。 “别管人家了,快跟为父回去。”中年人沉声道,“先生说了,你若不跟他道歉,他就不教你了。” 少年撇撇嘴,“不教就不教呗,我还不想跟他学呢。” “你……”中年人愠怒,抬手揪他耳朵,不料少年早有防备,轻易躲过,“嘿嘿……抓不着。” “逆子!” 中年人怒喝:“再顽劣,老子打断你腿。” 这一声大喝,顿时引得大内侍卫警觉,侍卫统领沉声道:“你俩,过来。” 少年一缩脖子,中年人也没了方才气焰,干笑拱手:“犬子顽劣,叨扰了。” 说罢,扯着儿子就要走。 侍卫统领眉毛一拧,方才就见少年在此鬼鬼祟祟,只是对方年龄太小,他没往别处想,现在见又来一个,愈发怀疑:“过来。” “走吧父亲,”少年反而淡定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有何惧哉?” 说着,坦然向前。 中年人一阵头大,京师之地卧虎藏龙,他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可真不够看的。 奈何儿子都过去了,他岂能不管不顾。 他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心里暗暗想着说词……刚走没两步,就见那位年轻公子走出门来,他顿时松了口气。 之前虽只有寥寥数语,却也不难看出,这年轻公子很好说话。 不过,待看到年轻公子身边,一位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黑脸大胡子中年人,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206章 讲理 ‘皇,皇上? 皇上怎么会来这儿,那年轻公子又是什么人物,能让皇上亲自来见? 皇上穿着寻常衣服,那便是微服私访了,连侍卫都是百姓打扮,这就万不能点破身份了, 可问题是,大内侍卫显然误会了,不点破皇上身份,如何道出我的身份呢……’ 少年哪知父亲内心戏这么多,他只觉着李青很会摆谱,之前倒也罢了,现在他离着七八丈远,这都还不行? 这不是纯纯不讲道理吗? 他准备跟李青好好论论理。 “喂,他们都是你的人?” 李青一愣:这叛逆少年咋又来了?话说……可真够叛逆的。 朱见深也是一愣,转头看向李青:你认识? 侍卫统领也懵了:咋又来一个,这人是咋进去的? 少年父亲已然满头大汗,有心怒斥儿子,却又恐惊了圣驾,心如油煎。 众人个个内心戏十足,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咳咳,”李青清了清嗓子,道:“他们是这位朱老爷的人,你有何事?” “朱……皇爷。”侍卫统领差点顺着李青说秃噜了嘴,忙行了一礼,诧异道,“这位是……?” 朱见深不答,转而看向少年,以及其身边的中年人。 见状,侍卫统领禀报道:“皇爷,这二人行踪鬼祟,小的见其可疑,故……” “没什么可疑的。”朱见深抬手打断,朝中年人道:“你是叫……王华对吧?” 天可怜见,皇上还记得我……王华放松之余,也有些受宠若惊,忙长长一揖,“王华见过皇爷。” “免礼免礼,”朱见深笑问道:“这是你儿子?” “是,”王华脸色讪讪,又从牙缝里低低挤出一句:“我儿快给皇爷见礼。” 少年略微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听话的拱手作揖,“见过黄老爷。” “嗯,”朱见深笑道:“他们都是我的人,你想说什么?” 王华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恐顽劣儿子惹得圣上不悦,但皇上问话,他又不能打断,只好祈求的看向儿子。 儿啊,你给老子悠着点儿。 顽劣儿子的人设很稳,依旧顽劣,“你这家丁是不是太霸道了些?我和父亲不过在此驻足片刻,便怀疑我们图谋不轨,是何道理? 仅凭揣测,便对我父子呼来喝去,这又是何道理?” 李青忍俊不禁,对朱见深道:“我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朱见深也有些哭笑不得,偏偏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小孩儿,你叫什么?” “他叫小云。”李青插了句。 “那是小名,”少年不满的瞥了李青一眼,“我叫王守仁。” “王守仁……”朱见深点点头,“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嗯……好名字。” 他看向王华,赞道:“不愧是状元,名起得不错。” 王华作揖,讪讪道:“皇爷谬赞。” 朱见深认识王华,这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郎,后授翰林编修,这是他钦点的状元,他当然认识。 王守仁闻言,惊诧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朝廷官员了?” “是啊,”朱见深点头,打趣道:“我还是你父亲的上司呢。” “这么说,你官很大喽?” “嗯,可大了。”朱见深觉得有趣,笑呵呵点头。 “官大便能不讲道理吗?” “当然不能。”朱见深笑道,“不过啊,我这人有个毛病,从生下来就不会道歉,所以你想让我道歉,怕是不行。” 王守仁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很大方的说:“道不道歉无所谓,讲理就成,可以不认错,但知道错了还是要改正的。” 朱见深忍俊不禁,笑嘻嘻道:“受教了。” 接着,看向王华,赞道:“你这儿子教导的极好,好好培养,未尝不能成为国之栋梁。” “皇爷谬赞了。”王华赔着笑,心中却是惴惴不安,他不知皇上这是客气,还是说的反话。 朱见深没有再逗留,转身上了轿子…… 王华朝轿子作揖,久久未起。 “父亲,人都走了。”王守仁扶起父亲,不解道,“父亲,你不是说,做人做事需保持平常心,凡事淡然处之,无愧于心即可,他虽是你上司,却也不必如此……曲意逢迎吧?” “孽障!”王华自诩谦谦君子,可顽劣儿子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戳他肺管子,他的涵养,在儿子面前不堪一击。 王华欲动粗,忽的发觉还有外人在,便生生给忍住了。 王华长长呼出一口气,拾起斯文,拱手道:“让公子见笑了。” 真没劲儿,你倒是动手啊,让我也看看热闹……李青还了一礼,道:“令郎性格不羁,卓尔不群,属实难能可贵。” 王华却是不以为荣,反以为耻,“惭愧,在下枉读了圣贤书,却连儿子都教不好,实在……汗颜。” 王守仁叹了口气,安慰道:“父亲无忧,将来儿子做了圣贤,您老读儿子的书……” “啪啪!” 王华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俩大嘴巴,这是他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粗鲁,实在是……儿子太过火了。 先是对圣上无礼,后又放出如此厥词,再不打,他都对不起圣上,对不起圣人。 似是打都打了,索性打过瘾,王华彻底摒弃了文人斯文,左右开弓,好一顿大嘴巴。 王守仁叛逆,却非大逆不道,见父亲动了真怒,他不再反驳,甚至都不躲,老老实实地挨打,让父亲出心头怒气。 王华是真气着了,鬼知道他刚才是怎么过来的,幸赖皇上胸襟宽广,虚怀若谷,不然,就凭那般顶撞天子,便是大罪过。 心中有气,下手自然重了些,不多时,王守仁的脸就被扇肿了。 李青忙上前拦下,“王兄息怒,令郎无心冒失,不至于如此苛责。” 少年虽叛逆,却有颗赤子之心,是不羁了一些,但性格淳善…… 到底是做父亲的,哪能不心疼儿子,王华顺势收了手,见儿子脸颊红肿,鼻血都流出来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小棒受大棒走,你就不会躲吗……你,你个不孝的逆子,快擦擦。” 王守仁抬起衣袖捂住鼻子,闷闷道:“父亲你这就不讲理了,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您老揍儿子,儿子哪敢躲,这不是让你出气嘛,你还怪儿子,这是何道理?” 王华升腾起的父爱,再次被击得粉碎,老王彻底破防,吼道:“理理理,老子是你爹,这就是天大的道理!” “你看,又急。”王守仁委屈又无奈,“您老还没出气啊?” “啊…呀!” 什么叫斯文扫地,王状元这就是了,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涵养,都快跟泼妇一样了。 “造孽啊!”王华痛苦地闭上眼睛。 儿子都这样了,他是下不去手再打,可不打又咽不下这口气,他实在是……郁气难消。 有儿如此,何愁不被气死? 王华都快被气炸了! 半晌,他颤抖着说:“走走走,回去为父好好给你讲理。” 他朝李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拱手道:“王某教子无方,望请公子海涵。” 李青还礼,笑眯眯道:“不妨事,不妨事。” 王华无颜再待下去,揪着儿子衣领便走。 “父亲你撒手行不,儿子跟你回去……” “这小伙儿……真有意思。”李青不禁乐出声,自语道:“这时代,这样的少年可不多见。” 在这个条条框框森严的封建时代,少年人能有如此心性,属实难能可贵。 就是……有点轴。 不过,轴也不全是缺点,它还含有一层褒义——执着。 凡有大成就者,无一不是执着之人。 好笑摇摇头,李青转身回了小院儿,在他眼里这只是个有趣的小插曲儿,不值得过多关注。 …… 一连十余日,李青都没有再见到少年,看样子,少年应该是被老爹的‘理’制服了。 朱见深来了两次,本想跟李青唠唠嗑,却被李青哄着去整理大明户籍账册。 朱见深气得不行,撂下一句“你这厮,欺朕太甚”,便回去做事了,倒是有几日没来了。 李青难得清闲,整日吃好吃的,要么去梨园听听戏,怡情楼听听曲儿,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这一日早上,李青从京师大街吃早饭回来,又见到了少年。 如第一次相见,少年依旧在望那一小片竹林,如老僧入定,聚精会神。 “喂。” 王守仁一个激灵,转头看是他,没好气道:“又怎么了?我这回可没站在你家门口,你没道理赶我。” 李青好笑点头:“要不……进去看?” 王守仁怔了怔,诧异道:“你会这般好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青轻哼:“天子脚下,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倒也是。”王守仁点点头,接着,拱手作揖,“多谢。” 李青打趣:“这次怎么懂礼貌了?” “你邀我做客,我理当谢礼。” “……好吧。”李青也不较真儿,主要是……他觉得,自己可能讲不过这少年。 第207章 少年人,非常人 ‘吱呀~’李青推开门,扭头道:“进来吧。” 王守仁迈步跟上,走进院子,轻咦道:“你这宅院不大,还挺精致哩。” “一般般吧。”李青笑了笑,好奇问:“你怎么还敢跑出来,不怕你爹给你讲理了?” “嗨~有啥好怕的,左右不过挨一顿打。”王守仁显然被打皮了、骂滑了,嘿嘿笑道:“他还能真把我腿打断啊?” 李青忍着笑,点头:“倒也是,不过我有个疑问,你为啥对我家竹子情有独钟呢?” “始于美,痴于理。”王守仁说。 李青心中惊诧,这少年似乎真的与众不同,说的话竟让他有些无法理解。 这样的人,要么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要么是……蠢蛋。 他兴趣愈发浓郁,“竹子有什么理?” “万物皆有理。” “……”李青挠了挠头,只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想了好一阵儿,才回过味儿来,“程朱理学?” 王守仁点头。 “所以你在……格物致知?” “嗯,不错。” 李青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能悟出什么道理?” 王守仁反驳:“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少年人迷了心智啊!”李青轻叹,“人非天生伟大,凡有大成就者,无一不是在磨砺中成长,在岁月长河摸爬滚打,是经验的积累,是智慧的沉淀;如你这般格物致知,能格出什么理?” 李青好笑道:“若盯着竹子看,就能悟出真理,天下万事万物何其多,你究其一生又能格多少?” 王守仁这次没有反驳,他拧着眉,似乎在沉思…… 良久,他问:“那怎样才能格物致知?” 李青笑了:“咋,你还真想做圣贤啊?” “为什么不呢?” 李青:“……” 不过,他没有打击少年,遥想他自己小时候,还想做科学家,做世界首富呢,后来年岁大些,又想着买豪车,住大别墅,再后来…… 谁少年时,还没个梦想了? 在这时代,少年能有如此心气儿,着实难能可贵。 理想,不容嘲笑。 “那你就格吧。”李青走到树下,倚在躺椅上,懒洋洋道:“客堂有椅子,你可以坐在椅子上格。” “不用。” 王守仁拒绝了李青的好意,走到竹林前认真格物…… 中秋刚过,微风却已带着凉意,李青百年真气傍身,自然无不适感,反而觉得凉爽惬意,吹着秋风缓缓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晌午。 李青从躺椅上站起来,舒展四肢,浑身舒泰的呻吟一声,却见少年依旧在格物,格的无比认真,甚至都未曾改换姿态。 真轴啊! 李青缓步上前,好奇道:“那个……小云啊,你就不累吗?” 王守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掰扯名字问题,转而继续格物,只是他显然没之前那般聚精会神,轻轻拧着眉,心中有了杂念。 李青微微一笑,心道: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理想总归是理想。 见少年满脸的疲倦,他好笑道:“我看你今日是格不出理了,不如歇歇再格吧。” 这一次,王守仁不再固执,如此近距离格物,仍是没能参悟‘理’,这让他有些气馁。 他喃喃道:“难道说……格物致知是错误的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李青耸耸肩,“不过我知道你应该是受了些许风寒,如不及时瞧病,可能要大病一场。” 王守仁似是没听到,依旧喃喃:“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这厮,该不是走火入魔了吧……李青抬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王守仁一个激灵,转而看向李青。 李青道:“朱子的格物致知我没钻研过,不过,肯定不是你理解的这般,你这纯粹照着说明书死搬硬套,能悟出‘理’就真见了鬼了。” 顿了下,“你太浮躁,走错了路,且还钻牛角尖,要是这都能成圣贤,那天下人人皆可成圣。” “天下人人皆可圣?”王守仁呢喃了句,旋即眸光大盛,道,“天下人人皆可成圣!!” 这一刻,他的精气神空前暴涨,整个人的气场无与伦比。 李青目光一凝,失惊当场。 此时的少年,令他心惊肉跳。 他不明这是为何,却没由来的有此感觉。 少年似是灵光井喷,顷刻间得到了天下最珍贵的宝藏,可现在的他却无福消受,就好像……宝藏近在咫尺,他却没有钥匙。 少年的气场渐渐消弭,精气神一降再降,最后变得萎靡。 他抬手在虚空无力抓了抓,最终什么也没抓到,他眸光肉眼可见地消退,最后黯淡…… 李青定了定神儿,再看少年,还是那个叛逆少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李青惊问:“你刚才明悟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王守仁痛苦地摇摇头,“我好像抓到它了,却在指尖溜走。” 李青默然。 刚才少年给他的感觉着实惊人,宛若泥塑佛光乍现,甚至……他都觉得这少年要立地成圣了。 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实在太奇妙,也太震撼了,奈何,连少年自己都抓不住,李青更是无从琢磨。 他不知道少年究竟抓到了什么,但毫无疑问,那是大宝藏,只是…… “唉,可惜了……” “可惜了。”王守仁跟李青异口同声,怔了下,他又笑道:“可惜也不可惜,只能说我德行不够,得之我幸,失之淡然。” 少年没抓住宝藏,却也并非毫无所得。 李青轻轻点头。 他不得不重新正视少年,这叛逆少年可能并非叛逆,或许……他只是天生‘强大’! 李青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句让少年险些悟道的话,兴许那一句话,将会改变少年的未来成就。 但随即,他又释然了。 若是一句话,便能改变少年一生的轨迹,那说明这少年本有的未来成就,也不会太大。 不过,保险起见,李青还是指点了一下。 “现在的你底子太薄,也太功利,缓一缓,让心沉静下来。”李青道,“我呢,是个道士,道家最讲究‘清净’,一通万通,道法自然,心不清净,万事皆废!” “清净…”王守仁咀嚼着这个词,少顷,长长一揖,“晚生受教。” “呵呵……少礼。” 王守仁直起身,道:“不过,你应该不是道士吧?” “何以见得?” “你是官,且还是大明的高官。”王守仁语气笃定,“不然,皇上何至于亲自上门见你?” 李青微惊:“你父亲告诉你的?” “父亲不曾说,是我从细节中得出,那日你身边之人便是当今圣上。”王守仁说。 此子,果具慧根……李青心中惊叹,脸上却相当淡然,“可我真就是个道士啊。” 王守仁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诚挚道:“今日多谢。” “不必客气,”李青道,“这都快晌午了,我就不留你了,要不你改日再来?” “也好,那便改日再来。”王守仁点头,“晚生告辞。” 你听不懂我这只是撵你走的说词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随即明悟过来。 少年听出来了,却故意为之。 ~ “这小伙儿真非常人……”李青自语了句,转身也出了门,下馆子吃饭去了。 自从回来后,李青也变得勤快了,至少不在吃这一方面懒惰,搁以前,他都不吃早饭,现在却是一日三餐,一顿不落。 实在是……这些年在外面,饮食方面着实没少遭罪。 酒足饭饱,李青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刚小憩了会儿,就被惊醒了。 有些日子没来的朱见深,这次带着成果来到了小院儿。 “先生,户部统计出来了。” “哦?”李青来了精神,“走,进屋。” 来到客堂,分宾主落座。 朱见深从袖口取出一张封奏疏,放在桌上,“都在这上面写着呢。” 李青拿起展开,逐字逐句的仔细阅览,大明历届皇帝在位时的人口数额,都被归纳了出来,甚至,每一年都有详细记载。 当然了,在这个没有身份..证的时代,朝廷统计的户籍人口,肯定跟实际情况有出入。 不过,在摊丁入亩施行后,隐户已经很少了,出入不会太大,完全可以拿来做参考。 … 半晌,李青放下奏疏,缓缓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朱见深也不催,静等下文。 好一会儿,李青缓缓开口,“人口大幅度暴涨,出现在宣宗后期,此后,一年比一年涨幅大,好在到了成化一朝,人口涨幅有所缓解……问题应该不大。” “真的不大吗?”朱见深狐疑道,“哪怕是今年,也比宣宗时期人口涨幅最鼎盛的时候大,朕看了这个后,真可谓是……心惊肉跳,睡都睡不好啊!” 他忧心忡忡。 李青轻笑道:“倒也不用焦虑至此,你知道倒春寒吧?” “倒春寒……”朱见深蹙眉道,“先生的意思是说,这是物极必反的前兆?” “……不是。”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准确说,这个叫发展的惯性。” 第208章 与众不同 “什么意思?”朱见深不懂。 李青拿起桌上的茶杯,用食指顶着杯底内部,另一只手拨转杯子,随着他的动作,茶杯很快旋转起来。 少顷,李青停下拨转动作,茶杯依旧在旋转,甚至在李青停下的一刹那,茶杯旋转更快。 “这个就叫惯性。”李青解释,“大明亦然,它太大了,旋转起来不易,可一旦旋转起来,想让它立即停下也很艰难。” 顿了顿,“也可以称作滞后性,比方说一个好的国策,在施行最初往往见不到效果,这需要时间发酵,再比方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你这么说,朕就明白了。”朱见深缓缓点头,“不过,人口增长依旧巨大啊。” “这是因为人口基数太大了,”李青道,“你不要只盯着数量,要看比例。” 朱见深狐疑道:“也就是说,未来大明人口的涨幅比例……会逐渐降低?” “当然,”李青点头,“百姓只是淳朴,却不傻,自会做出最优解,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明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段内,保持碾压历朝历代的最高人口。” “会保持多久?” “至少百年。”李青沉声说。 闻言,朱见深又紧张起来,惊道:“现在都快一万万又三千万了,等到惯性停止,估计都要奔着一万万又五千万去了,还要维持百年……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青也有些头大,海量的人口若是碰上大面积天灾……别说朱见深,他都心惊肉跳。 大明国力强盛不假,可如此庞大的人口……实在有些负担过重。 最紧要,也是最现实的问题必须重视——如何活下去? 百姓质朴、知足常乐,却也有最基本的需求,温饱。 可若是活都活不下去的话,那便只能造反了。 他们想活下去,这没什么错。 “粮食问题要解决。”李青说。 朱见深点头:“问题是如何解决?” “……想办法。”李青惨然苦笑,“你放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明都能挺得住,我会寻求突破。” 朱见深也没再说什么,李青的辛苦、付出,他都明白,他身为天子,实不该将担子尽数压在李青一人身上。 “嗯…。”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两人一时间也无太好应对之法,便暂且先搁置,转移了话题。 就土司事宜展开探讨…… 幸赖,这方面,倒是没什么可担忧的,尽管土司抵触心理强烈,却也翻不起太大浪花,好好运作,只需过个两三代人,便能彻底完成融合。 朱见深政治天赋十分卓越,战略眼光独到,二人几乎没有分歧,相谈甚欢。 末了,李青补了句:“现在朝局趋于稳定,你可以适当放松一下,不过,也别把力气都用到女人身上去。” “这你都知道?”朱见深惊奇,“你该不会在朕身边安插亲信了吧?” “我有那么闲吗?” “那你是咋知道的?” “呃……”李青脸上一热,继而板着脸道,“你看你都虚成啥样了。” 朱见深:“……李青你放肆!” 他愤然起身,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回身讪讪道:“那个……你可有良方?” “节制。” “……再见。”朱见深鼻子差点气歪了,转身便走。 李青没有起身相送,枯坐在椅上,思索破局之法。 诚然,那一天还很遥远,但,这么庞大的国家,不未雨绸缪,事到临头再想办法可就晚了。 拉海外诸国入伙,形成一个经济体,却能有效缓解大明的问题,不过,怕是也难以根治。 还是得寻求突破…… 李青捏了捏眉头,叹道:“也不知转型行不行得通,若是能彻底走上工业化……唉,资本之路又和皇权相冲突,难搞啊!” 朱见深好不容易削弱了官僚机构臃肿,打击了富绅违法走私生意,若是大力度扶持官绅……他必然坚决抵触。 那样做,他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慢慢来吧,资本也只是有萌芽雏形,即便朱见深同意,现阶段也不具备足够条件……”李青轻声自语,“不过,抽空还是去一趟交趾吧,不管未来走哪条路,交趾这个贸易补给线,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上次去交趾,还是朱祁镇做皇帝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三十余年过去,那里现在如何,他也不太清楚。 就连憨憨,都走二十多年了…… “再歇数日,就动身吧。”李青不是沉迷享受之人,有了想法便去做。 无非就是辛苦些,这么多年下来,他都习惯了。 ~ 次日。 李青吃早饭回来,少年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他回来,微微一礼,“早。” “早。”李青讷讷点头:不是,你还真不客气啊? 左右待不了几日了,李青也没说什么,开门邀少年进院儿。 他提了提手上的油纸袋,“你早饭吃没,这包子还热乎呢。” “吃过了。”王守仁说道,“你看的真准,我昨日回去就有些身体不适,找郎中一看,还真是受了凉,吃了服药,现在好多了。” “……还格竹子?” “当然。”王守仁点头,“我可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说着,径直走向那一小片竹林。 李青倒也没打击他,缓步跟过去,道:“我过几日就要走了,你若真喜欢这竹林,就送你了。” 见少年欲讲理,李青补充:“不砍它,移植你家去。” 王守仁沉吟了下,微微摇头:“还是算了,你若走了,我便格其他竹子,这竹子本就在这儿,就还让它在这儿吧。” “那成。”李青不强求,啃着包子问:“在京师住的习惯吗?” “还行。”王守仁没了之前高冷,也可能是因为李青这个很有眼缘的人要走了,他变得健谈起来,“父亲高中后,我们一家便迁至京师,至今已有三年,起初还真不习惯,这里比浙..江要冷不少,不过几年下来,也渐渐适应了。” 少年年岁不大,言谈举止却处处透着老成。 李青忍不住道:“你还真是跟常人不同。” “是不同,”王守仁点头,“母亲怀胎过十月才生下我,祖母说我出生前夕,她梦见天神衣绯玉,云中鼓吹,抱着一赤子,从天而降,祖父便给我取名‘云’,不过,我到5岁时仍不会说话,家人四处求医问神,有一僧人说我‘道’破,所以我就改了名,叫王守仁,寓意……那日圣上已经说了。” “我倒觉得还是小云好听。”李青笑了笑,转而道:“五岁时你都记事了吧,为何不会说话呢?” “开不了口。” “……这可真够玄乎的。”李青摸了摸鼻子,好奇问:“所以,你觉得自己从小异于常人,有圣贤之姿?” 王守仁想了想,轻轻摇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 顿了下,他坦诚道:“我有种……或许你觉得是错觉,但我就是认为,我是要做圣贤的人。” 少年的话狂妄至极,但少年的神情却无比认真,眼神笃定且又真诚。 显然,这是他的实话,至少,他真就是这么认为。 李青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笑道:“那你可得努力了,圣贤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王守仁点头:“你呢,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李青。” “字呢?” “没有。” “号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连字都没有,哪儿来的号?” 王守仁惊诧道:“莫非,你还没有及冠?” “很早很早就及冠了,就是单纯的不想取表字。”李青耸耸肩,“我这人最怕麻烦。” 这回换王守仁费解了,“先生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彼此彼此。”李青笑笑,打趣道:“不过你可是要成圣贤的,我怎担得‘先生’一词?叫我李青便是。” “这怎可使得?”王守仁摇头。 在这时代,尤其是读书人,直呼其名可是很无礼的。 李青却道:“名字不就是让人称呼的吗?不然起名干嘛,你说呢?” “呃……”王守仁还真无法反驳,苦笑道:“先生果真与众不同。” 顿了下,“凭昨日‘清净’,你便担得起。” 李青玩味道:“那我可赚大了,圣贤都叫我先生。” 王守仁知道他是打趣,却也不气恼,微笑点头:“你要去哪儿啊?” “一个很远的地方,”李青笑着说:“兴许这次一别,咱们以后都不会相见了。” “那可真是遗憾。”王守仁轻叹惋惜,“你是为国事奔波,对吧?” 李青微微吃惊:“何出此言?” “这个,不难看出。”王守仁很轻松的说。 “你这小伙还真颇具慧根,”李青不否认,认真说:“好好读书,真做了圣贤,为国为民。” 王守仁点头,随即又是一叹:“不过,那一天应该还很远,我昨日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很对,格竹子是做不了圣贤的。” “那你还格?” “这也是人生之积累,不是吗?” 李青:“……” 不知怎的,李青遇上这少年,总是无言以对。 若是敌人,他定要让其尝尝他的‘理’。 第209章 大明水师 不过,李青也十分好奇,问道:“你是如何说服你父亲,让你四处瞎溜达的?” “这个,没什么难的。”王守仁笑了笑,“脚在我身上,走什么样的路,自然是我做主。” 顿了下,“当然,我父亲还是很讲道理的,并不是个认死理的读书人。” “你父亲可真开明。”李青忍不住说,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碰上这样的儿子,若是不开明,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你继续格吧。”李青好笑摇头,“我这一走,短期内是回不来了,你若改变主意,我之前说的依旧作数。” “什么?” “竹子啊。” “还是不了。”王守仁微微摇头。 李青点点头,折身走到躺椅前躺下,迎着秋风,不知不觉间睡去…… 再醒来,已临近晌午,王守仁的格物致知也到了尾声。 见他醒来,王守仁提出告辞。 李青问:“可有收获?” “暂无。”王守仁幽幽吐出一口气,苦笑道,“许是受了昨日影响,估计近期难有收获。” 李青含笑点头:“明儿还来格物吗?” “不了。”王守仁摇头,“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嗯……”李青沉吟了下,“明儿个吧。” “这么急?”王守仁惊诧,“你不是说过几日再走吗?” 李青笑笑,道:“你一少年都知道止损,我又岂可虚度光阴?” “那明儿我再来。” “来干什么?” “送你。” “没必要。”李青摆摆手,“你还是好好研究你的圣贤之路吧。” 王守仁不置可否,拱手道:“告辞。” “嗯,慢走。” 早上吃得很饱,又睡了小半天,李青并不饿,索性两眼一闭,就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申时末。 夕阳柔和,李青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这才出门。 在小饭馆儿吃了碗面,又去怡情楼听曲儿,该省省,该花花。 怡情至深夜,李青去了长乐宫…… ~ “先生,这才歇多久啊就又要走?”朱祁镇倒了杯茶,推给李青,“眼下大明绝对称的上国泰民安,何必如此着急?” 朱祁镇都安心养老了,自然没跟他谈论国事的必要,李青也不想他为此担忧。 只是道:“闲着太无聊,出去溜达一下也挺好,要我去金陵帮你捎话吗?” 朱祁镇沉吟少顷,道:“告诉婉清,我在这儿生活的极好,不用为我担心。” 李青点头:“还有吗?” “没了。”朱祁镇摇头。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不用如此,他现在拥有绝对权威,你动摇不了,觉得烦闷的话,大可以散散心。”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朱祁镇默默摇头,映着烛光,他充满沧桑的眸子愈发浑浊,“都这岁数了,还散个什么劲儿的心啊。” 其实,朱祁镇并不算太老,还不到六十岁呢,只是……心气儿没了,亦或说精神支柱没了。 李青去朝..鲜前,他还中气十足,短短数年过去,却成这副模样,令人唏嘘。 钱氏故去后,朱祁镇的人生便灰暗下来,失去了生活的兴趣。 如今的他,已然迟暮…… 这种事,李青也没办法劝,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没有。”朱祁镇自嘲笑笑,“我还挺喜欢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呢,没事儿看看书,饿了有美味佳肴,渴了有御用佳酿,还能有什么心愿?” “好吧。”李青叹了口气,“保重。” “先生才要保重啊。”朱祁镇认真说道。 “嗯…。” ~ 次日。 王守仁如约来送李青,在小院儿门口等了大半日,却始终不见李青踪影。 “这人……还真是洒脱。”王守仁略感惋惜,又望了眼那片竹林,轻叹摇头…… ~ 金陵。 永青侯府。 如今的朱婉清,俨然是永青侯府的掌舵人,掌管着李家所有产业。 三十多岁的她,再不复往昔跳脱,妥妥的女强人,做事成熟、干练,一点也不矫揉做作。 一儿一女后,她就没再生了,加之生活优渥,且爱美,三十多岁的年纪,瞧着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 当然,跟李青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客堂。 叔侄聊天。 朱婉清打趣道:“李叔,我现在都比你成熟了,不知不觉,侄女儿都追上你了呢。” 李青却不觉得好笑,默了下,问道:“家里生意如何了?” “还不错。”朱婉清道,“不过,近几年生意愈发难做了,财富还在增长,但没以前涨幅大了。” “没关系,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李青颔首,问,“我的事,给孩子说了吗?” “没有,他现在还小,没必要跟他说这个。”朱婉清摇头,“再说了,我和宏哥也还没老,时间还长着呢。” “那就好。”李青稍稍放松,他也是这样想的,他的秘密肯定要传承下去,这是他起势的依仗,不过,他也不想过早让小辈知晓。 朱婉清试探问:“李叔,你去过京师没?” “我就是从京师回来的。” 朱婉清眼睛一亮,忙问道:“爹爹他过得好吗?” 娘亲故去的事,她早已知道,作为女儿,她未能侍奉在榻前,深感内疚遗憾,却也无能为力,只是在家供奉了灵牌,以寄相思。 “他让我给你带句话。”李青道,“好好生活,他在宫里很好,不要为他担心。” 朱婉清低下头,眼红红的,难过道:“爹爹肯定很难过。” “也还好吧。”李青安慰,“他是大明太上皇,日子过的岂会差了,你娘亲的离世,是让他很难过,不过……时间是味疗伤的良药。” “嗯…。”朱婉清抹了抹眼角,祈求道:“李叔,您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爹爹?就一次,我好想他。” 李青轻叹:“等我回来吧,届时,我带你去。” “李叔你又要出远门?” “嗯,不过你放心,用不太久。”李青沉吟了下,“大致两三年左右就回来,顺利的话……两年之内。” 朱婉清略微失望,却也没有再央求,只是道:“李叔要好好保重。” 顿了下,“李叔,宏哥也很想你,你这两次回来,他都没见到你,要不……?” “他现在在哪儿?” “前些日子倭寇闹得凶,他在海宁打倭寇呢。” 李青微微皱眉:“倭寇很猖獗吗?” “还好,”朱婉清摇头道,“他们对大明还是敬畏的,不过是为求财,倒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且其中有不少是汉人的走私商队,剿灭起来……相当麻烦。” “李叔若想了解详情,不若去海宁看看。”朱婉清道,“以李叔的脚程,左右不过耽误半月的样子。” “……行吧,我去海宁。”李青起身道:“能赚钱最好,不能赚也没什么,你不要焦虑,李叔没那般爱财。” “嗯,侄女儿明白。”朱婉清也跟着起身,诧异道:“李叔,你这就要走?” 李青点头。 “再急也得吃个饭吧?”朱婉清不满道,“哪有回自己家,饭都不吃的?” “下次,”李青笑着说,“下次一定。” 朱婉清张了张嘴,却是无奈苦笑,点头道:“那就下次吧。” 她知道,李叔的下次,可不是平常人口中的下次。 时间跨度会很大…… ~ 海宁。 旗幡招展,舰船高大的船帆猎猎作响,鼓出弧度,航进速度极快。 明军只出动了三艘中型舰船,对面却足有二十余艘,只是他们船只破小,甚至有些都不能称作船,只能承载数十人,完全没法跟大明水师相比。 李宏握拳,抬起手背,朗声道: “减速,降半帆,火药九成,大炮仰射,装实心弹。” “是!”亲兵拱手称是,立即传达军令。 少顷,‘咚咚咚……’一朵朵白色烟雾,在舰船上升腾而起,一颗颗大铁球在碧波蓝天滑出一道靓丽的抛物线,砸向倭寇船只。 “嚓嚓…哗啦啦……!” 船板木屑横飞,水花四溅飞起,还伴随着隐隐的惨叫声…… 在猛烈惯性势能的加持下,大铁球无坚不摧,但凡被砸中的船只,无一能完好无损,最好的情况也是被砸掉一大块船板。 运气差点儿,直接就漏水了。 “总兵大人,他们分散开冲过来了。” “无妨,”李宏不为所动,沉着冷静地下令:“横船,抛锚,换霹雳弹,火药八成,大炮平射,弓箭手准备……” “是!” … 李青按着朱婉清给的地址,一路来到海宁,借着永青侯府家里人来信的名义,跟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干儿子亲自带队出战了。 他只好在水师军营附近的村子住下,等干儿子回来。 好在仅过一日,便有人过来通知李青,李总兵大胜而归,要他交出信件。 李青扯了个谎,称是大事,只能口述,让李宏过来见他。 那人不敢托大,只好回去如实禀报。 两个时辰后,李宏跟着部下匆匆赶来,待看到李青,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快十年了,自当初干爹去日本国,父子就没再团聚过,到现在都快十年了,中间干爹虽回来两次,却都错过了。 他没想到,会在今日见到干爹。 第210章 去交趾,谈合作 李青也在打量着干儿子。 近十年不见,干儿子愈发成熟了。 李宏今年都四十岁了,这些年统领水师,整日风吹日晒,瞧着比实际年龄还沧桑些,不过,精气神却是十足。 他面色黝黑,身材魁梧有力,披甲带刀,很威武。 “很不错。”李青轻声说,有赞赏,有欣慰,又有……些许辛酸。 “大胆,见了总兵大人……” “退下。”李宏缓过神儿,打断道:“且去忙吧,不得允许,不要过来打扰。” “是。”亲兵拱手称是,又看了眼李青,这才退出去。 李青笑笑:“进屋说。” “哎。”李宏吸了吸鼻子,抬步跟上。 来到客堂,李宏反身关上门,转过身,撩起战袍下摆,拜道:“孩儿拜见干爹。” “起来,快起来。”李青扶起他,“坐下说。” “嗯。” 父子俩相对而坐,李宏提壶给干爹斟了杯茶,这才道:“干爹,儿子这些年可想你了。” 四十岁的人了,此刻却是眼眶通红,哪里还有半点水师总兵的威严。 “多大人了,也不害臊。”李青打趣一句,继而也有些眼睛湿润,一别近十年,他这个做干爹的,又如何不想干儿子。 “干爹这次回来,就不急着走了吧?”李宏问。 李青沉默片刻,微微摇头:“还要去交趾一趟,走之前,过来看看你。” 李宏怔了下,满脸失落,“这次要多久?” “大概两三年吧。”李青也觉得亏欠,又说:“从交趾回来,我大抵会久住。” 闻言,李宏心中好受不少。 “干爹,你做的够多了,大明现在够好了,不用如此奔波的。” 李青苦笑:傻儿子,你哪里知道,这足够好的背后,也伴随着巨大危机啊! 这不是李宏该操的心,李青也不想给他平添烦恼,便岔开话题: “说说倭寇的事吧。” 李宏轻轻点头,道:“自皇上打击掉跟日本国的走私贸易后,倭寇就开始泛滥了,不过,说是倭寇,其中也有不少是汉人假扮的; 现阶段,海上生意不好做了,反倒是跟日本国的贸易,利润颇大……” 简单说了下症结,李宏道:“不过,正常情况下,倭寇都是暗地里做买卖,不敢挑战大明权威,也就三、四月,九、十月,趁着季风来碰碰运气,但每次都被咱大明水师打了回去……”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皱眉道:“江南是赋税重地,皇上对此地很是看重,给予了水师很大帮助,倭寇也从未在此地讨到便宜,不过,也正是他们在此讨不到便宜,所以……” “他们会转战其他地方,”李青替他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福..建。” 李宏折服道:“干爹英明。” “为何不跟皇帝上疏?” “这只是孩儿的推断,并无证据。”李宏道,“去年这时候,来犯的倭寇还挺多的,今年明显少了不少,孩儿也只是才有这种念头。” 顿了顿,“干爹,如此给皇上上疏,会不会给人一种,孩儿想扩大权势的感觉啊?” 李青好笑摇头,淡淡道:“你是我干儿子,凭这个,没人敢给你使绊子,皇帝亦不敢,也不会打压你,放心上疏便是。” “哎,那好,孩儿回去就写奏疏。”李宏放下心,不再顾忌。 “水师战力如何?”李青又问。 “很强,非常强,”李宏说道,“正面对上,倭寇不堪一击,只是……” 他苦笑道:“倭寇难以根除,趋利者络绎不绝,打退了这波,还有另一波,在超高利益的驱使下,铤而走险者太多了。” “那就打,他们来,你就打。”李青说道,“强大的水师总归会派上用场。” 李宏点头,转而问:“干爹什么时候走?” “这就走。” “啊?这么急?!” “早去早回嘛。” “好吧。”李宏轻叹,不想才相聚,便又要离别,“干爹孤身在外,定要照顾好自己,早些回来。” “嗯,干爹都这么大人了,放心吧。”李青笑了笑,起身道:“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干爹忙完要忙的事,就回来看你。” “唉…好。”李宏长长一叹,起身道:“祝干爹一路顺风。” “嗯。” 李青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干爹。” “嗯?” “早些回来。”李宏说。 “好。” 望着干爹离去的背影,李宏突然有些想哭,他真想劝干爹自私些…… ~ 按理说,来了海宁,理应去看望一下于谦,只是……故人已逝,又能看什么呢。 ‘忙完回来,再跟他唠吧……’ 李青暗暗叹息,他其实对这些事儿有点怯。 … ~ 成化二十年,冬月底。 李青来到交趾。 还好,上次他离开后,憨憨采取了他的策略,在此地开办了许多学堂,弘扬汉文化,李青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个会说汉话的人。 数十年过去,他也记不清‘汉王府’所在了,在向导的引领下,花费十余日,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辗转两个多月,终于得见交趾掌舵人。 ——朱祁锦。 他现在也不年轻了,四十岁的年纪,满脸的络腮胡,瞧着不比李宏年轻哪儿去。 “你是……朝廷的使者?”朱祁锦觉得李青有些许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了。 这也难怪,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且那时的李青,面容已做了细微调整,他认不出很正常。 “准确说,我是以个人名义,代替大明朝廷。”李青道。 “以个人名义……”朱祁锦怔了下,嗤笑道:“敢情是来打秋风的啊?” 他有些不解,“千里迢迢,你至于吗?” 李青摸了摸鼻子,道:“你不觉得我很眼熟吗?你让他们离开,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朱祁锦深深看了李青一眼,缓缓点头:“都退下,没有允许,不得进来。” “大王莫听他一面之词。” “呵,一个文弱书生,如何伤的了本王?”朱祁锦淡然道,“退下!” “是。” 护卫统领无奈称是,一挥手,“都退下。” 朱祁锦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叫李青,大明永青侯。”李青说。 “大明永青侯……”朱祁锦呆了呆,旋即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是那个……不,这怎么可能?” 朱祁锦不相信,也无法相信。 诚然,两人是挺像,但怎么会有人不老,甚至……越活越年轻。 面对质疑,李青不急不缓,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末了,又补了句:“你爷爷回大明前,建了祠堂对吧?” “昂。”朱祁锦讷讷点头,他已经有些信了,“这你也知道?” “你去祠堂,秘密就藏在你爷爷画像后。”李青道,“里面的东西,会证明我的身份。” 朱祁锦目光闪烁,狐疑道:“不对吧?我跟爷爷去大明时,你可不在这儿。” “我之前来过,你的父辈知道,不是什么秘密。”李青解释,“那是我跟你爷爷约定好的,不过,我这个秘密,你不可外传。” “约定什么?”朱祁锦皱眉,“既不可外传,干嘛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青坦然道:“约定是,让他的接班人知晓我秘密;告诉你,是为让你听我话,至于做什么……我要交趾为大明服务。” 顿了下,“当然,我也会给予报酬。” “你能给我什么?” “让你活得更久。”李青说。 朱祁锦目光一凝,怦然心动,却不急于表态。 李青也不急,只是说:“你不妨先去求证一下,至于如何抉择……看你。” 朱祁锦默了会儿,起身道:“你先在此等候。” “好说。”李青含笑点头,他并不急。 像朱祁锦这样的人,钱财、美人什么的都对其起不到作用,因为他不缺。 不过……活得长久这个诱惑,却是他怎么也抵抗不了的。 不出李青预料,朱祁锦很快返回,直接道:“你具体让我做什么,能让我多活多久?” “建设一条服务大明商船的供应产业链,要大!超级大!”李青道,顿了下,说:“保守让你活到七十,如果你肯听话,长命百岁未尝不可。” 李青笑问:“如何?” 朱祁锦沉吟道:“不能像你一样吗?” “抱歉,这个我真办不到。”李青摇头,“做人莫要太贪心,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是朱家的血, 你爷爷传位于你,为的什么?不就是为大明吗? 你可以不听我的,可你难道连他的话也不听?”李青哼道,“你若是那样的人,那算他瞎了眼。” 还有句话李青没说:你要真是那样的人,老子弄死你! “你……”朱祁锦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教诲,压了压火气,“那我要活一百岁。” “前提是你得听我的。” “可以!”朱祁锦道,“具体怎么做?” “先把女色戒了。” “……我要活九十。” “把女色戒了。” “八十,这是底线。”朱祁锦咬牙道,“还有,你怎么证明你有那本事?” “八十的话,不戒女色倒也不算难。”李青缓缓点头,接着,一笑:“来,把手给我。” 第211章 信了李青的邪 朱祁锦将信将疑地伸出手。 下一刻,一股温热元气自手掌涌来,顷刻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暖洋洋,轻飘飘,一种无法言喻的清爽感席卷全身。 这种感觉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真要强加个形容词,那便是愉悦。 不是心理上的满足,单纯就是肉体的欢快,仿佛整个身体都活过来、有意识一般,迫切表达着它的开心。 美妙,太美妙了…… 朱祁锦是个健康的人,四十岁的他,身体仍称得上强壮,基于此,他对真气的敏感程度很高,也更能体会到真气的妙用。 然,好景不长,数息后,这种美妙便戛然而止。 李青收回手,淡淡问:“如何?” 朱祁锦满脸陶醉,轻哼道:“别停~” 李青:-_-|| “现在相信了吧?” “信了。”朱祁锦舔了舔嘴唇,惊诧道:“你……真是神仙不成?” “也可以这么说, ”李青不否认,“不过, 神仙也有限制,比如,我无法让别人也成神仙。” 对憨憨的后代,李青沿用对憨憨的话术。 “四十年,你只要不作妖,我保你再活四十年。”李青道,“很多人的一辈子都没有四十年,你都活四十了,还能再活四十,怎么样?” 朱祁锦呼吸急促,点头道:“干了。” “你是聪明的。”李青含笑点头,继而问:“现在你汉王一脉,可否当得起交趾的家?” “到我这儿,基本上就可以了。”朱祁锦既打定了主意,也不再藏私,道:“我母亲是本地人,自我接班后,就几乎没人公然反抗了。” 顿了下,“当然,爷爷晚年大建学堂,传播汉文化,也起到了关键性作用,现在清明、中秋等几个汉人节日,已经深入民心……” 间接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后,朱祁锦道:“继续吧。” “不急,”李青伸了个懒腰,“我这一路奔波,着实累够呛,先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另外,你得先拿出个诚意来。” “安排住处没问题,王府这么大,你看中哪随便挑,不过……”朱祁锦问:“你说的供应大明商船……” “供应产业链。”李青见他磕巴,替他补充。 “对,”朱祁锦道,“这个产业链,你具体说说。” 他对这个名词,有些不太理解。 “其实很简单。”李青解释,“就是船料,船帆,食物,药材……为大明的货船,人,提供给养。” “供应多久?” “一直供。” “……”朱祁锦沉声道:“你这个要求太过强人所难,我就是有座金山,也经不起这么花。” “只供给朝廷商船呢?” “那也供不起啊。”朱祁锦没好气道,“你知道每年在这里补给的商船有多少吗? 再说,出海的商船就算不是朝廷,也是官绅居多,未来若是…奸臣当道,拿人好处后将特权下放给官绅,还不得把我薅秃噜了啊?” 朱祁锦这话入情入理,李青也不好反驳,想了想,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可以为大明服务,但……大明得给钱。”朱祁锦道,“我倒不是想坑钱什么的,你总得让我能经营下去吧? 这样,刨去原料成本,人工成本,我只取三成利。”朱祁锦说,“你若真想让交趾长远服务大明,必须得让我汉王一脉有的赚,赔本赚吆喝的事,没人愿意做,你说呢?” 李青沉吟少顷,道:“你要收回成本,我能理解,毕竟,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适当盈利,我也能接受,不过……” 李青哼道,“别忘了,你已在我这儿拿了好处,你还想两头通吃不成?” 朱祁锦想了想,点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给你个面子,两成半!” “一成!”李青伸出一根手指,“另外,我要亲自审核成本,并定价,这一成利,要经过我审查才算数。” “就一成?”朱祁锦皱眉,“还得听你定价?” “是这样,”李青点头,“就这,我还是看在憨……你爷爷的面子上,不然,顶多给你半成。” 还是得让些许利,不然仅凭一个活得长久,确实有些吃相难看。 毕竟…他又不能一直待在这儿看着…… “你……”朱祁锦‘命’在李青手上捏着,不好发火,瓮声道:“你我各退一步,两成。” “那算了。”李青起身,“告辞。” “别,”朱祁锦慌了,“依你,一成就一成。” 李青微微一笑:“这就对了嘛,走吧,先给我安排个好住处。” “昂。”朱祁锦闷声道,“你那长寿之法,何时开始?” “你总得让我歇两日吧?”李青好笑道,“我又不跑,你怕什么。” “谁怕了?”朱祁锦哼哼道,“那就两日后,对了,我要接受多久那样的秘法,才能达到你承诺的效果?” “第一个阶段为期一年,中间歇半年,再进行第二个阶段,为期三个月,至于后面……”李青想了想,“五年一次,一次一个月即可。” 其实,李青完全有能力在两年之内,甚至一年之内,就能祛除朱祁锦的潜在病症,但他不想那么做。 一锤子的买卖,远不如始终吊着有效。 “这也太麻烦了吧?”朱祁锦不想被吊着,“还有,为何后续五年一次,一次就一个月,不能更久吗?” 李青道:“前面是延寿,后面是巩固,你也莫以为只要次数多,时间长,就能让你活得更久,百无禁忌的情况下,除了极少数的天赋异禀者,八十岁已是极限。” 顿了顿,“当然,你也可以不信,咱们现在就一拍两散。” 朱祁锦:“……” “信你。” “信我就对了,”李青笑道,“我也算是看着你爷爷长大的,绝不会骗你。” 其实吧…李青连憨憨都骗。 不过,李青倒也不是纯忽悠朱祁锦,给他延寿是真,这时代的普通人,八十岁也确实是极限。 就是所谓的延寿方式……李青‘改良’了一点点。 朱祁锦见他屡次三番提及爷爷,并一脸慈祥模样,还真信了他的邪,对李青倍感亲切。 言语间,客气了不少。 不愧是憨憨的孙子,虽不是纯正汉人,却完美继承了他的基因……李青心说。 … ~ 成华二十一年,大年初一。 朱见深发完红包,回到乾清宫喝杯茶缓缓,准备一会儿去长乐宫、坤宁宫,给父皇、母后拜个年。 刚吃了一口点心,太子朱佑樘便领着弟弟妹妹过来给他拜年。 “儿臣给父皇拜年了。”朱佑樘带头,皇子、公主十多个,呼呼啦啦跪下磕头,“祝父皇万寿无疆,心想事成。” “呵呵……起来,都起来吧。”朱见深拍拍手,在宽大袖袍掏了掏,掏出一大沓红包。 “佑樘。” “儿臣在。”朱佑樘起身上前。 “喏,给弟弟妹妹们分分。”朱见深呵呵笑道,“都拿好了,要是给了母妃,父皇明年可就不发了。” “儿臣遵旨。” 孩子们开心的紧,父皇都这般说了,看母妃还敢收走不敢。 “皇兄皇兄,给我,给我个大的……” “别急,人人都有……”朱佑樘组织着弟弟妹妹,一边从年岁最小的妹妹开始发红包。 朱见深看着这一幕,不禁乐出声,随即,又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遥想当初,他都怀疑自己生不了儿子了,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子嗣数量都超过了父亲、爷爷…… 给他时间,他将超越太祖。 不过,朱见深不想生那么多。 眼下这些已是足够,没必要为了生子而生子,一切随缘即可。 “朱佑樘。” “哎,”朱佑樘忙将最后一个红包塞给二弟,转身上前,“父皇。” “陪朕走走。” “是。”朱佑樘作揖称是。 朱见深迈步往外走,身后儿女行礼,“恭送父皇。” 他头也不回的说,“大雪的天儿都注意点儿,别玩太疯了,当心着凉。” “儿臣遵旨。” 天空飘着稀碎雪花,看样子很快就要停了,朔风还是呼呼的刮,充满冷意。 走了一阵儿,见儿子还不跟上,朱见深放慢了脚步。 不料,他慢,儿子也慢,始终落后他一个身位,一副谨小慎微模样。 朱见深干脆停下,转头道:“你就这般害怕朕?” “儿臣没有,”朱佑樘忙解释,“儿臣岂可与父皇并肩而行?” “呵,迂腐。”朱见深哼了哼,又补了句:“蠢笨。” 朱佑樘:“……父皇教训的是。” “……”朱见深也是没了脾气,叹道:“你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圣人之言是约束臣民的,可不是约束皇帝的,尽信书不如无书,你心里要有一杆秤,懂吗?” “儿臣明白。” “嗯…。”朱见深吐出一口热气,“记着,以后做了皇帝,遇事要把自己摘出来,要站在更高的位置看待事情,可以跟臣子讲理,却不可一味讲理; 讲理你是讲不过他们的,须王霸杂之。” 顿了下,“还有啊,圣人之言听听也就行了,如今的大明,早不是孔孟时代,不可否认,有些道理亘古不变,可跟治国扯不上多大关系……” 第212章 万饼条风云 说起来,儿子今年都十六了。 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有的都成亲了,勉强算是个大人,可朱见深并不觉得放心,至少没让他放心到可以委以重任。 诚然,儿子很懂事,做事也周到,若是普通皇子,真的很不错,可作为储君…… 却是差了些。 朱见深有时也会想,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了,以他的功绩、成化一朝的作为,儿子循规蹈矩也无不可,做个守成之君很够用。 可有时又觉得,对大明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不能太将就。 所以,他对儿子的态度忽冷忽热,有时亲近,有时冷漠。 虎父未必有虎子啊……朱见深内心苦涩。 朱佑樘隐隐觉察到父皇的失望,拱手道:“与父皇相比,儿臣确是蠢笨,儿臣未来若做了大明皇帝,必效法父亲,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江山万民。” 朱见深怔了怔,忽然笑了,笑声爽朗。 笑罢,来了句:“有种!” 不怪朱见深如此,实在是儿子性格木讷内敛,说难听点儿,就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人,今日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着实让朱见深欣慰。 朱佑樘讪讪笑笑,一时间,也拿不准父皇是在夸他,还是在贬损他。 于是岔开话题:“父皇,天冷,莫着了凉,要不还是回……” 朱见深嗤笑:“怎么,你这一身肥膘,也怕冷?” “……儿臣是心系父皇。” “好了,随朕去长乐宫,跟你皇爷爷拜个年去。” “哎,好。” ~ 长乐宫。 父子俩来时,朱祁镇还在睡觉。 他作息毫无规律,困了就睡,不困就不睡,几乎都不出寝宫,以至于连日子都给过忘了,根本不知道今儿是大年初一。 爷俩在寝宫枯坐了大半时辰,朱祁镇才幽幽醒来。 朱佑樘眼尖,见太上皇爷爷醒来,忙疾步来到床前,拜道:“孙儿给皇爷爷拜年了,祝皇爷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朱祁镇一脸茫然,好一会儿,他似是才恢复正常,笑道:“是佑樘啊,快起来,今儿都过年了吗?” “是啊父皇。”朱见深上前一揖,道:“今儿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你看我这……”朱祁镇浑身摸了摸,也没摸出红包,朝朱佑樘愧然道:“爷爷把这个都给忘了,也没个准备……” 顿了下,又对朱见深说:“我就不去了,你们聚吧。” 他挠了挠睡得凌乱的花白头发,轻笑笑:“老头子就不凑那热闹了,你们年轻人聚吧,我看看书就成。” 说着,他拿起床头的话本,翻了几页,又苦恼地挠了挠头,似乎是忘了看到哪儿了。 朱佑樘好奇问:“皇爷爷为何不放上书签呢?” “呵呵……给忘了。”朱祁镇笑了笑,“年纪大了,老是忘事儿。” “见深啊。” “父皇请说。” “大过年的,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去跟你的孩子们过吧。”朱祁镇笑着说。 这一瞬,朱见深揪心不已,他也有子嗣,能共情父亲。 默了下,他说:“父皇,儿臣也是您的孩子啊。” 朱祁镇愣了下,旋即,老泪纵横…… 中午,爷孙三人一起用膳,坤宁宫的周氏,苦苦等待许久,也没等来儿子。 ~ 午膳后。 朱见深劝道:“父皇也别一直闷在寝宫,过些日子立了春,出去走走,也散散心。” 给父皇纳妃的事他是不想,再一个,他觉得父皇这状态也够呛,不过,他也不想父亲晚年凄凉。 朱祁镇却是摇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不想出去,也不知该去哪儿,在寝宫看看书,喝喝茶,已是极好。” 顿了下,给了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这话本也看差不多了,再弄些新的吧。” “哎,好。”朱见深答应,接着,又说:“父皇不想出去也行,别再一个人闷着,您老一直闭门,宸妃她们,还有您的那些孙子们,想尽孝都做不到。” 朱祁镇笑笑:“宫里有这么多奴婢,我哪舍得使唤儿媳、孙子啊,知道你们都孝顺,我就是想清净,你们有你们的事,有你们的生活,我不想你们在我身上耗费精力,唉……” 他叹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父皇就挺喜欢这种活法,你孝顺,就应该顺着父皇。” 朱见深苦笑,便也不再劝。 这些年,他没少劝,但,老爹很固执,他也无可奈何。 就顺着他吧…… ~ 从长乐宫出来时,都快申时了。 朱见深来到坤宁宫。 这里倒是热闹,所有嫔妃都在这儿,就连跟周太后不对付,甚至水火不容的贞儿也来了。 开了几桌万饼条,‘哗啦哗啦……’伴随着嬉笑声,跟唱大戏似的。 她们这些人,生活一直很滋润,整日享乐,还啥心不操。 朱见深都嫉妒…… 不过,今儿过年,他也不好坏雅兴,走到母后桌位坐下。 “小张,你去贞儿那桌,换她过来。” 德妃:“……是,皇上。” 周氏:“……” 邻桌贞儿:“……” 朱见深指挥还没停,又道:“小邵,你跟小纪换换。” 宸妃眼一红,啜泣道:“臣妾遵旨。” “大过年的,怎么还哭上了?”朱见深无语。 宸妃不仅是因为换位子,更多是皇帝夫君这些年来,对她,对她的佑杬越来越疏远,再没了当初的亲热。 显然,皇帝夫君变卦了,还是觉得太子好。 纪淑妃见状,忙道:“皇上,还是不换了吧,就这样挺好。” 朱见深还未说话,周氏却先开口了:“换,小纪你过来坐。” 宸妃垂着头,起身一礼,径直去了纪淑妃身边,低声道:“淑妃妹妹,咱们换换吧。” “呃…好。” 纪淑妃无奈,她本与世无争,却不想,麻烦自然来,这找谁说理去。 “来,坐母后身边。”纪淑妃还没到,周氏便起身拉过她的手。 显然,太子之位牢不可破,跟这个儿媳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已经有一个王皇后了,再加上一个太子生母,以及她这个皇太后,这后宫……还是她的天下。 自太上皇回来,她那颗躁动的心,就再度不安分起来。 当然,她只是想拿回对后宫的掌控。 拉着纪淑妃坐下,周氏转头道:“皇儿啊。” 朱见深转头跟贞儿说话,假装听不见。 “皇儿,皇儿……”周氏又唤了几声,见儿子仍是不搭理她,只好道:“皇上。” 朱见深似是这才听见,抬头道:“何事?” “太子今年都十六了,是不是该选太子妃了啊?”周氏道,说着,还朝纪淑妃眨眨眼,“淑妃以为呢?” 她这是在送人情。 纪淑妃也知道她这是在示好,但……她更知道,皇帝夫君对亲娘的态度。 这哪是送人情,这分明就是帮倒忙,你还不如不说呢……纪淑妃没有接这烫手山芋,而是说:“儿臣妾一妇道人家,哪有什么见解,一切听皇上的。” 周氏脸色一僵。 朱见深却是嘴角牵起笑意。 “皇儿……皇上,你觉得如何?” “朕觉得不妥。”朱见深淡淡道,“佑樘是成化六年七月生人,今成化二十一年正月,说是十六岁,实则年纪还小着呢; 他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不宜成婚。” 周氏:“……” 贞儿:呼~舒服。 “那皇上以为,何时给佑樘选太子妃合适啊?”周氏问。 这话既然开了头,自然要有个结尾,不然,人情就不是自己的了,只要皇帝儿子说了期限,那就是自己争取的。 不料,朱见深却是不按常理出牌,“一万。” “胡!”贞儿摊牌,“给钱给钱。” 周氏:-_-|| 甩手一锭银子,她继续追问:“皇上以为,何时给佑樘选太子妃合适?” “合适的时候。” 朱见深搓着牌,很自然的说。 “总得有个日子吧?”周氏蹙眉。 “还早呢,到时候再说。”朱见深码好牌,“三万。” “别三万了。”周氏随便跟着打了一张,催促道,“太子是国之储君,给太子选太子妃,亦是重中之重,要未雨绸缪啊!” 朱见深可是跟庙堂众大佬硬扳手腕的高段位玩家,岂会不知亲娘打着什么算盘,好笑道:“母后莫非以为,佑樘以后娶不到媳妇儿?” “这,母后啥时候这么说了?” “既如此,急什么?” “你……”周氏怫然不悦,“本宫就想早些抱重孙,有错吗?” “没错没错,”朱见深呵呵笑道,“母后好好爱惜身体,总会抱上的。” 顿了下,看向纪淑妃,“爱妃说呢?” 纪淑妃点头:“皇上说的是,太子还在成长,眼下考虑成亲…是为时尚早了些。” 周氏听她这么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娘如此帮你,你却在老娘背后捅刀子?老娘……不带你玩儿了哈! 我可谢谢你嘞,你不说,皇上兴许还会考虑这事儿,你一说,皇上必然反对,你可千万别带我玩儿……纪淑妃心里也有些气。 她是不喜争宠,但涉及儿子,她还是很在意的。 不过,在深宫待了这么些年,她也不再如当初那般呆憨,心中虽有气,脸上却是一副温驯小媳妇儿模样。 她打出一张周氏要的牌,提醒道:“母后,母后。” “碰。” 周氏连忙亮出对子,随即又一愣:我这牌……咋少一张? 贞儿:傻了吧唧,谁让你打完不起牌,不隔你隔谁? 第213章 流年不利 … 周氏觉得贞儿天生克她。 她吃牌,贞儿碰走,她听牌,贞儿自摸,自贞儿坐了这桌,她就没胡过一把。 牌场失意也就算了,偏偏纪淑妃也是油盐不进,拉拢不成,且惹得皇帝儿子黑着一张大脸,这个年…… 过得着实闹心。 ~ 淑妃寝宫。 各自忙了一天的母子难得清闲下来。 “孩儿给母妃拜年了。”朱佑樘恭敬磕头,“祝母妃身体健康,事事顺遂。” “我儿快起来。”纪淑妃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开心又满足,在坤宁宫的不愉快尽数消弭。 “佑樘啊,过了这个年,你也十六岁了,以后要更懂事些,”纪淑妃说教,“记着,要多听你父皇的话,别惹他生气……” 顿了下,“你现在也算是大人了,这后宫之地还是少来些。” 她不便说让儿子疏远周太后,只能以此为借口。 不过,朱佑樘确实称的上大人了,纪淑妃这么说并无不对,一般来说,皇子十岁以后就会搬去宫外十王府。 平常不能进宫,更别说进后宫了,也就父皇过寿、年节,这种大日子才能进宫。 太子则是储位定下后,就要搬去东宫入住。 而朱佑樘却是个例外,他一直在宫里,住在乾清宫偏殿,这很不合礼制。 为这事儿,群臣没少上表。 奈何,朱见深就是不让太子去住东宫。 不住进东宫,太子这个储君就不算稳,至少表面看是这样。 基于此,母子俩都有种不安全感。 “孩儿明白。”朱佑樘作揖称是,“今儿不是过年嘛,孩儿也有些日子没给母妃请安了,以后会注意的。” “嗯…。”纪淑妃轻轻点头,沉吟了下,说:“你父皇对你还是满意的,你莫要患得患失,保持平常心即可。” 别看今日皇帝夫君拒绝了选太子妃,她明白,那只是纯粹不爽周太后,并非是对儿子有意见。 从对宸妃的态度就能看出,皇帝夫君更喜欢长子。 “立嫡立长,你不要有压力。” “母妃放心,孩儿理会的。”朱佑樘不好意思笑笑,“孩儿也没啥压力。” 这时,朱见深走进来,诧异道:“呦,佑樘也在啊。” “臣妾(儿臣)参见皇上(父皇)。”母子赶忙行礼。 “免礼免礼。”朱见深自顾自走到茶桌边坐下,道:“什么时候来的?” “回父皇,儿臣刚来。”朱佑樘解释,“听说母妃在坤宁宫跟皇奶奶玩万饼条,儿臣恐扰了皇奶奶、母妃雅兴,故才来拜年。” “皇上请用茶。”纪淑妃递上茶,对儿子道,“好了,年你也拜过了,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吧。” “不急着走。”朱见深接过茶,抿了口,笑道:“在这儿用过膳后,再回去。” 朱佑樘胖脸浮现一抹惊喜,拱手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一顿饭,还算不上恩典。”朱见深好笑摇头,“坐吧,小纪,你也坐。” “是。” 母子二人坐下。 朱佑樘给母妃也斟了杯茶,“母妃请用。” 一家三口许久没有一起用膳了,他欢喜之余,也有些局促,搓着胖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会儿看看父皇,一会儿看看母妃…… 朱见深把玩着茶杯,沉吟道:“佑樘…” “啊?儿臣在。” “不用起身,坐。”朱见深指了指椅子。 “是。”朱佑樘重新坐下,瞧着父皇,心中略微忐忑。 朱见深放下茶杯,神情也难得严肃起来,“今已成化二十一年,你也十六岁了,算是大人……” “儿臣很少来后宫……” “谁让你打断朕的?” “儿臣有罪。” 刚落座的朱佑樘,忙起身,撩袍跪倒,“请父皇责罚。” “……算了算了,起来吧。”朱见深有些无奈,吁了口气,道:“朕不是说你来后宫的事……” 顿了下,“过了十五散节,你搬去东宫住吧。” “是……啊?”朱佑樘懵了一下。 纪淑妃也不禁目光一凝,她拍了下大胖儿子,“父皇的话你没听见吗?” “呃…是,”朱佑樘连忙下拜,“儿臣遵旨。” 太子之位,彻底稳了! 朱见深暗暗叹息,他还是有些不满意,却也没更好选择了。 就这样吧。 再说,不是还有李青的嘛。 太子都十六岁了,再住在宫里确实不像话,他又没打算换太子。 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并非没有成效,仁弱的儿子还是很有进步的,没必要再拖了。 “起来吧。”朱见深道,“届时,朕会让你处理一些公文,莫要懈怠。” “是,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朱佑樘有些激动,面庞微微发红,“儿臣必竭心尽力,不让父皇失望。” “嗯,说的好。”朱见深颔首。 纪淑妃内心激动犹胜儿子,儿子总算是熬出头了啊。 … 晚膳后,朱佑樘小坐一会儿,回了乾清宫偏殿。 一向不争宠的纪淑妃,头一次挽留皇帝夫君,今夜她要好生服侍…… ~ 雪夜人静好春宵,柳垂又把柳枝摇,情深带风翻红浪,白雪易融春难消…… … 元宵节后。 朱佑樘谨遵旨意,搬去了东宫。 群臣沸腾了。 一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皇上终于让太子去东宫了,且还赋予了部分理政权。 这下,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太子接触,再不用为见不到太子而忧虑了。 一时间,太子东宫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说难听点儿,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搞太子党。 不过,朱见深并不在意,也没阻止,提出让太子搬去东宫时,他就料到了这种局面,且这也不算是坏事。 提前让太子接触臣子、政务,利大于弊,至于架空自己……朱见深一点也不担心。 太子没那个本事,群臣没那个胆子。 当年,太祖还让懿文太子早早监国呢,太宗那等敏感,都放心让仁宗监国,自己远征漠北打仗;他就在皇宫大内,还怕翻天不成? 真要怕,那干脆也别立太子了。 大明皇帝对太子的提防,较之唐,可以说几乎没有。 朱见深履行了承诺,真给予朱佑樘一定的理政权力,每天都有一些奏疏送去东宫。 只是……朱佑樘批复过的奏疏,都要再经他过一遍。 饶是如此,朱佑樘也很满足了,群臣亦是如此,难得见皇帝让步,他们还有什么好挑的。 一时间,朝局充满活力,百官干活都有劲儿了…… 三月, 年事已高的商辂,以身体不适为由,申请告老还乡。 朱见深驳回,升任其做内阁首辅。 被吊着这么多年,商辂总算是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首辅之位,然,他真的老了。 首辅仅做了一个月,商辂再次请辞。 朱见深依旧驳回,同时,召刘健入阁,让商辂好好带,为了大明,再干两年。 商辂深感无奈,他请辞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力有不逮,奈何,皇帝不让走,他也只能咬着牙干。 朱见深是明白人,万安是铁杆马仔,可做实事……万安真不行,还得让有才干的人来。 刘健是李青推举过的人,他相信李青的眼光,且刘健资历也够。 八月, 商辂再次请辞。 乾清宫。 商辂乞怜道:“皇上,老臣已是古稀之年,实不能为君分忧了,还望皇上恩准臣落叶归根。” 这么大人了,确实干不动了……朱见深也不好再驳回,点头道:“卿之功劳,朕看在眼里,来人,赏……” 再惊才绝艳的人,也逃脱不掉时间的腐蚀,连中三元的商辂,就此退下政治舞台…… 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走了一个商辂,并不会影响到大明江山社稷。 新人刘健,很快就展现了他卓越的政治才能,很受朱见深器重,且还特赐他,每月逢十可去东宫帮助太子理政。 如此一来,刘健一跃成为了庙堂的风云人物。 就连六部九卿,也是以礼相待。 相比之下,太子讲师李东阳,翰林院编修谢迁,就显得默默无闻了。 十月。 朱见深拨款百余万两,让在福..建抗倭的水师总兵官李宏,招募兵士,铸造舰船,把福..建划归水师第二要地…… ~ 成化二十二年,春。 朱祁镇病了,病的很重。 在太医的竭力挽救下,勉强算是转危为安,却也落下了病根儿。 据太医说,太上皇是患了呆症。 长久封闭自己的朱祁镇,真的呆迷了,有时,连朱见深都认不出来。 绝大数时候,他都处在痴迷状态,话本也很少看了。 他整日神神叨叨,嘴里念念有词,奴婢们也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只能哄着,劝着…… 数月后, 贞儿也病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直呼流年不利,然后,全力抢救皇贵妃。 皇贵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朝野皆知,他们的压力一点也不比医治太上皇小。 幸赖,功夫不负有心人,皇贵妃的命也给保住了。 贞儿倒是没落下病根儿,但她压根儿就没痊愈,身体断断续续地时好时坏,药不能停,朱见深很是忧心。 同时,也很忧惧。 他害怕,害怕万姐姐离自己而去…… 第214章 父子交心 永宁宫。 “皇上……” “别起,快躺下。” 朱见深扶贞儿躺下,温声道:“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贞儿扯了个谎,实际上,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了。 “那就好,”朱见深微微松了口气 ,“你这一病,可真够久的,这都快两个月了,快快好起来吧。” 贞儿苦涩笑笑,“让皇上费心了。” “说啥呢,什么时候跟朕这么见外了?”朱见深佯装不满,哼道:“告诉你啊,快快好起来,不然朕可要罚你。” 贞儿仰视着皇帝小夫君,满脸的温柔,轻叹道:“岁月催人老呀,眨眼,皇上也不年轻了,都有皱纹了呢。” “是吗?”朱见深摸摸自己的脸,继而打趣,“怎么,嫌朕不英俊了?” “英俊,还是那般英俊。”贞儿轻笑着说,依旧哄着他。 两人相处数十载,与其说朱见深宠着贞儿,倒不如说,是贞儿宠着朱见深。 从他幼时起,便一直如此…… 当弟弟宠,当小祖宗宠…… “这还差不多。”朱见深哼哼道,“快中秋了,朕命你中秋节前一定要好。” “臣妾领旨。”贞儿眨了眨眼。 见她还调皮,朱见深大感放心,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那就说好了,中秋咱们一起赏月。”朱见深笑道,“现在大明愈发趋于稳定,太子也能替朕分一些担子了,等你好了,朕带你四处走走。” 顿了下,轻叹道:“都说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然,朕连京师都没出去过,人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时候咱们也去苏杭逛逛。” “这哪儿行呀,”贞儿好笑道,“天子岂可轻离中枢?” “有什么不能的?这些话不过是那群人堵朕嘴的话术罢了。”朱见深呵呵道,“他们若是问心无愧,何至于怕朕下地方?” “你好好养病,到时候朕带你去,”朱见深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板着脸道:“朕辛劳了二十余载,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贞儿忍俊不禁,失笑道:“当然能啊,皇上为国殚精竭虑,放松一下理所应当呢。” 只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了……贞儿在心里补充一句。 “皇上…臣妾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啊?” “只管说,十件、百件,无有不允。” “你先答应。” “好,朕答应。”这一次,朱见深很爽快。 贞儿轻声道:“臣妾想让汪直进宫,等臣妾好了,就让他回中官村,好不好?” “嗯……好吧。”朱见深轻轻点头。 “谢皇上。” “要谢朕,就快快养好身体,朕还急着去江南看看呢。” 贞儿默了下,说:“皇上也可以带淑妃妹妹去啊。” 朱见深不悦:“你不想跟朕一起?” “想,哪能不想呢。”贞儿心中苦涩,脸上却是笑着,“只是…皇上这不是急嘛。” “知道朕急就好,快快好起来。” “嗯,好。”贞儿疲倦地点点头。 见状,朱见深轻轻放下她的手,道:“你先歇着吧,朕晚些再来看你。” “嗯…皇上慢走。” 望着皇帝夫君的背影,贞儿忍不住湿了眼眶,喃喃低语:“真的……好不舍啊。” ~ 朱见深呼出一口抑郁之气,转而去了长乐宫…… “父皇,是朕,见深啊!”朱见深对着朱祁镇大声说。 朱祁镇不仅呆迷了,且还有些聋,不大声说话,他根本听不见。 “父皇,父皇……” 接连叫了好几声,朱祁镇浑浊的眼睛才恢复几分清明,点着头说:“是…见深啊,快,快来坐。” 拉着儿子坐下,他笑呵呵的说:“你做的好啊,又是清理官僚冗员,又是改土归流,听说,还出征漠北了,打赢了吧?” 朱见深无奈又辛酸,眼眶微微湿润,大声说:“打赢了,早就打赢了,您说的这些都过去好些年了。” “过去好些年了……”朱祁镇讷讷重复着,好一会儿,他问:“今年是哪年啊?” “成化二十二年了。”朱见深说,见老爹没有反应,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成化二十二年了……”朱祁镇掰着指头算了算,道:“佑樘都成亲了吧?” “还没呢,不过也快了。” 朱祁镇点点头,又碎碎念道,“婉清的孩子离成亲也没几年了啊……” “父皇您说什么?”朱见深没听清老爹的碎碎念。 朱祁镇没答,道:“公务要紧,我这都挺好的,快去忙国事吧。” “现在不忙了。”朱见深大声道:“咱大明朝国泰民安,今年天灾比往年少了许多,佑樘也能担些担子了。” “好,好啊,”朱祁镇欣慰点头,不放心的问:“真不忙啊?” “嗯,不忙!” “那…陪为父喝两杯吧。”朱祁镇呵呵笑着说,“好久了,好久没喝酒了。” 朱见深不忍拒绝,点头道:“好,儿臣陪您喝,来人……” “叫上李青。”朱祁镇补充,“人家可没少给咱朱家出力。” “父皇,他不在京师啊,他都不在大明。” “不在啊,”朱祁镇有些失落,接着,又是一笑:“那咱爷俩喝。” “哎,好。” 朱见深扶他坐下,朝进来的奴婢道,“速准备御膳、佳酿。” “是……”小太监脚步顿了下,迟疑着说,“皇上,太医说,太上皇……” “去准备。” “是,奴婢遵旨。”小太监不敢再逼逼,忙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 这是爷俩第一次正儿八经喝酒。 一别数十载,再重聚,当初幼童已是成熟稳重的大明天子,昔年的大明天子却不再意气风发。 在此之前,两父子根本不熟,甚至在大街上相遇,都认不出彼此。 尽管朱祁镇归来后,两父子熟络了些,却也很少谈心,偶有交谈,大多都是浅尝辄止,流于表面。 今日难得父子交心。 “父皇,儿臣敬您。”朱见深举杯。 朱祁镇举杯跟儿子碰了下,仰脖一口就给闷了,许是喝的急,他轻咳好一阵儿,脸庞微红。 “父皇,您……” “不妨事,不妨事……”朱祁镇摆摆手,“满上。” 小太监提起酒壶,看向朱见深,目光询问。 朱见深微微颔首。 小太监这才放心斟酒。 朱祁镇端起酒杯,道:“这杯酒,父皇敬你。” “这可使不得,”朱见深忙道,“哪有父敬子的道理?儿臣万万当不起。” “你当得,当得起!”朱祁镇不由分说,跟他碰了下杯,又是一口闷。 两杯酒下肚,他的脸又红了些,“满上。” 小太监斟酒。 朱祁镇轻叹道,“其实父皇是想做一个好皇帝的,也有机会做一个好皇帝,奈何……本事不济啊!” “你很争气,比我强,比我有能力,也比我有作为……”朱祁镇轻笑道:“比起你爷爷,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父皇……父皇是个没用的人,差点误了江山,害了百姓,对不起宣宗皇帝,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父皇可千万别这么说。”朱见深安慰,“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那次……明军损失并不算太大,且鞑靼折损也不小,漠北草原有今日之局势,那一战的因素很大。” 朱祁镇苦笑:“仗打成那样,非为父之功,是英国公张辅临危不乱,是李青、于谦及时救场,若非他们拼命挽救,我大明朝……当时就要大乱了啊。” “父皇是君,他们是臣,他们之功,便是父皇之功。”朱见深替老爹找补。 不论是站在儿子的立场,还是皇帝的立场,朱见深都要保留父皇颜面,这是政治正确。 朱祁镇却不以为意,面子什么的,在他心里无足轻重。 “来,父皇再敬你一杯。” “儿臣敬您。” “叮~” 父子俩一饮而尽,动作同步。 放下酒杯,朱祁镇愧然道:“父皇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父亲,没尽到当父亲的责任,那些年……苦了你了。 父皇……对不住你。” “父皇言重了。”朱见深忙道,“儿臣不苦,二叔他……人很好,给儿臣请了一位好老师,生活方面也不曾亏待了儿臣。” 朱祁镇怔了下,沧桑的眸子愈发浑浊,“是啊,他是个厚道人,是我牵累了他,我也对不起他,没尽到做兄长的责任……” 他端起酒杯,洒向地面,叹道:“二弟,都是做哥哥的错,改天,大哥去看你。” “父皇……” “不妨事,”朱祁镇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咱爷俩,这还是头一次喝酒交心呢,这才开始,父皇酒量好着呢。” “父皇海量……” … ~ 交趾,汉王府。 “你确定这就行了?”朱祁锦不放心道,“本王觉得,还是再稳固稳固妥当。” “……”李青耐着性子道:“高煦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坑谁也不会坑他的后人啊,放心吧,你这底子固若金汤。” 顿了下,“再说,我过几年还会来,咱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你有什么好怕的啊?” 朱祁锦一想也是,闷声道:“那成吧,先说好,你要食言,可别怪我哄抬物价。” “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从不食言!” … 第215章 心力交瘁 九月初。 金陵。 永青侯府客堂。 李青品着茶,一脸的风尘仆仆,难掩疲倦之色。 朱婉清陪在一旁,讨好道:“李叔,您还真是守时呢,这一路奔波,累坏了吧?” “行了,别拍马屁了,”李青放下茶杯,“准备一下,我带你去京师。” “好嘞。”朱婉清笑嘻嘻点头,“李叔你长途跋涉,且先休息两日,家里摊子铺的大,事情也多,侄女儿要去交代一下,才能跟李叔一起去京师。” “嗯,去吧。”李青点头,“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做,两日后我再来。” “是……看李婶儿吗?”朱婉清试探着问,见李叔面色有异,忙道:“侄女儿失言。” 李青没跟她计较,“去忙你的去,两日后我过来。” “李叔,这是您的家,晚上还是回来住吧,侄女儿给您老接风洗尘。”朱婉清说。 “不过是一处宅院,一些房子罢了……”李青苦笑摇头,“你不用管我,忙好你的事即可。” “……好吧。” ~ “娘,那人是谁啊?”少年问。 “他啊,他是你爹的……长辈。”朱婉清心说: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是曹国公的哪一支啊?”少年惊诧:“这辈分还挺大。” “哪来那么多问题?”朱婉清不耐烦道,“你要把精力用在读书上,也不至于气走几位先生了。” “呃呵呵……娘,孩儿真不是读书的料子,”少年讪笑道,“孩儿是家中独子,未来还要帮着娘,来操持这份家业呢,读书不好也没啥打紧哈。” 朱婉清气结,骂道:“老娘聪明一世,咋就生了你这个蠢蛋?” “这不是……随我爹嘛。”少年调皮,“孩儿觉得……算盘声比读书声好听太多了,不是儿子不愿意读书,实在是……一听先生念书,儿子就犯困。” “你个败家玩意儿……”朱婉清柳眉倒竖,抬手揪着儿子耳朵,“不好好读书,生意你都做不明白,就你这脑子,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呢。” “娘,儿子没那么笨。”少年据理力争,下一刻,表情扭曲,立即服软,“错了错了,孩儿知错了,娘亲饶命。” “哼,滚去读书。”朱婉清恨恨道:“等你爹回来再说。” “娘……” “别叫我娘,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朱婉清气哼哼道,“还有啊,这份家业可不是咱们的。” “知道,永青侯的,娘亲你都给孩儿说好多次了。”少年嘻嘻笑道,“可我爹不就是未来的永青侯嘛。” 说到这儿,他倏地顿住,好奇道:“娘,我那干爷爷哪儿去了啊?” “小浩,你可知……” “什么?” “……没什么,你只需知道,咱们是帮人守着这份家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朱婉清淡淡道,“好好读书去,不然,我跟你爹再生一个,把你赶出去。” “……娘~” “滚。” “是。” … 两日后,李青再登门。 “走吧。” “嗯,好。”朱婉清迫不及待,转过头,正色道:“小浩,叫爷爷。” 少年李浩作揖,有些难为情的叫了句:“爷爷。” “嗯。”李青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再次移向朱婉清,“走吧,快入冬了,再耽搁你可要遭罪了。” 朱婉清点点头,对儿子说:“娘出去办点儿事,你在家照顾好妹妹。” “娘,您要去哪儿啊?” “这个你管不着。”朱婉清哼道,“娘已让人给你爹去过书信了,他也快回来了,你要问,便去问他。” 李浩听说父亲快回来了,不由缩了缩脖子,无奈道:“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朱婉清看向李青。 李青耸耸肩,“看你意愿,你要想住久些,到时候让宏儿接你便是。” 宏儿……李浩愣了下,问:“您是说我爹?” “除了你爹,还能让谁接我?”朱婉清斜睨了儿子一眼,朝李青尴尬笑笑,“李叔,这小混蛋太淘了,等这次回来,我好好管教。” 李青点头:“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嗯。” “娘……”李浩见老娘欲发飙,只好问李青,“那个…李爷爷,您和我娘要去哪儿?去多久啊?” 瞧着李青,顶多比他大五六岁的样子,这个‘爷爷’,他实在有些羞于出口。 “这个不好说,”李青道,“各人有各人的事,你这个年纪,好好读书便是,少让你爹娘操心才是正经。” “呃……是。”少年心里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顶撞。 只得道:“娘,我爹回来,孩儿咋个说?” “信里我都跟你爹说了,不用你咋说。”朱婉清道,“你爷爷刚说的话,记住了没?” “……记住了。”李浩怏怏点头,不舍道:“娘亲您这是……干什么去啊。” “老娘行事,还需向你解释?” “……” … ~ “这小子有些跳脱啊。” “是呢,平日也没少打,就是不长记性。”朱婉清神情有些无奈,试探道:“要不,李叔您出马调教调教?” 想起当初被李叔支配的恐惧,她觉得,李叔出马,绝对管用。 在李叔这儿,不存在叛逆之说。 “到时候看吧,有时间的话,帮你调教一下也无不可,不过……”李青笑道,“你是了解李叔的,李叔管教……有点儿费人。” “没关系,只要不死不残废,李叔随便。”朱婉清说。 “嗯…。”李青点点头,继而道:“天黑前进城,抓点紧,驾~” “李叔您慢点儿,等等我……” ~ 抵达京师时,已是九月下旬,立了冬。 连家屯儿。 李青打开锁,推门往里走,朱婉清跟着他走进小院儿。 本想怀念一下过去的她,看着如今的陈设,惊诧道,“怎么变样了?” “长时间不住人,之前的房子早就塌了,这是皇帝着人重建的。”李青说。 朱婉清缓缓点头,轻叹:“李叔辛苦。” “这话还不用你一个女娃说。”李青笑了笑,“你住西厢房,柜子里有被褥,我去街上买些吃的。” “还是侄女儿去吧。”她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了。 “在家待着吧,想吃什么?” “李叔看着买一些便是,侄女儿不挑。”朱婉清搓着手,道,“带点儿酒吧,这天儿还真是冷,估摸着要下雪了。” “成,等着吧。” … ‘铛铛铛……’ 听到敲门声,朱婉清从东厢房出来,来到大门口开门,看到来人,不由愣住,“你是……?” “你是……?”王守仁也愣了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拱手道,“在下冒犯,看见门上大锁开了,以为是这宅院的原主人回来了,请夫人海涵。” 说着,便要离去。 “等一下。”朱婉清道,“这位公子说的宅院原主人是……?” “李青。”王守仁奇怪道,“莫非夫人不是在他手上买的宅院,亦或说……?” “我是他侄女儿,”朱婉清听他道出李叔大名,客气道,“小公子请进,李叔他是回来了,这会儿去了街上,估摸着很快就能回来。” “他真回来了?”王守仁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拱手道,“家有女眷,小生就不进去了,在这里等他便是。” “既是李叔的客人,还是进来等吧,不然,李叔可要怪我失了待客之道呢。”朱婉清侧过身,“小公子请进。” 王守仁恐失了礼节,朱婉清恐失了待客之道。 两人僵持好一阵儿,最终,王守仁败下阵来,拱手道:“那就冒昧了。” 走进小院儿,他径直去了那一片竹林,坚持不去客堂。 院子不大,也无前后院之分,主人未归,家中仅有女眷,进屋可是很无礼的。 朱婉清也不再坚持,给他倒了杯茶,便又去西厢房收拾被褥去了。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李青推门进院子,看到王守仁,不禁为之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小云,你咋来了?” “小生冒昧来访,还请先生勿怪。”王守仁作了一揖,继而笑道,“当初先生曾言,一别之后,兴许此生再不能相见,现在看,先生料错了。” 李青含笑点头:“走,去客堂说。” “先生请。” “嗯。”李青当先往里走,“婉清!” “来了。”朱婉清从厢房出来,道,“这位小公子拘礼,不肯在客堂等李叔。” 李青将打包的酒菜递给她,“先去吃点儿东西,休息一晚,明个我带你过去。” “好的。”朱婉清接过,接着,对王守仁颔首示意,后者作揖还礼。 随后,朱婉清回了自己厢房,王守仁随李青进了客堂…… ~ 长乐宫。 “父皇,是朕,儿臣是见深啊!”朱见深大声说着。 朱祁镇一脸茫然,盯着他看了许久,不好意思笑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皇爷爷,您还记得孙儿吗?”朱佑樘凑着一张大脸上前,“我是佑樘啊!” “呵呵……都不记得了。”朱祁镇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孙,他却没了印象,一点也想不起关于儿孙的记忆。 朱佑樘轻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地望向父皇。 朱见深疲倦苦笑,爱妻缠绵病榻,父皇又失了智,他心力交瘁…… 第216章 再相见 “父皇,这可如何是好?”朱佑樘皱眉。 你问我,我问谁去……朱见深本就难受,被儿子这么一问,更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骂道: “一群酒囊饭袋,这也治不好,那也治不好,留着他们何用,干脆全他娘剁了算了。” “父皇息怒。”朱佑樘忙下拜。 “皇上息怒。”一众奴婢也跟着跪下,战战兢兢。 朱祁镇纳闷儿道:“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火?” “……父皇,您真不记得儿臣了?” “你不是我儿子吗?” “父皇想起来啦?” 朱佑樘眼中也闪过一抹惊喜,一脸希冀的看着皇爷爷。 朱祁镇翻了个白眼儿,“你一口一个儿臣,我要还不知道你是我儿子,那我不成傻子啦?” 朱见深:“……” 朱佑樘:“……” 朱见深深感无力,老爹自上次去皇陵祭拜列祖列宗后,就彻底失了智,一直不见好,人也变得更聋了。 交流起来,着实……心累。 这边老爹呆迷,那边爱妻卧病不起,原本可以放松下来的朱见深,却比跟群臣斗法时还要疲惫。 唉……朱见深疲倦叹息:“传太医。” ~ “还以为先生此番,是去做了不得的大事呢,不想这么快就回来了。”王守仁打趣:“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两年,我还真办了件大事。”李青嗤笑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晓得我的厉害。” “你说说我不就知道了吗?” “呵,你还不够资格。”李青逼格满满,语气淡淡,“等你什么时候成为了大明栋梁,我或许会告知你一二。” “……吹牛!” 王守仁撇撇嘴,“接下来,你还要走?” “近几年就不走了,一是没有太紧要的事,二是我也想缓缓,让自己静下来。”李青伸了个懒腰,呻吟道:“嗯呀~做我的道士去。” “哦?”王守仁来了兴趣,“带我一起呗。” “……你不格物了?”李青好笑,“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多尝试新的东西,才会有新感悟嘛。”王守仁也笑了,“我现在觉得,以前的我路走窄了,如你所说,格竹子是格不出圣贤的,死读书也是不行,我要在读万卷书的同时,行万里路。” “不应该啊……”李青喃喃道,“这都两年了,照理说,也该成长一些了啊……” 想当初,他十三岁时的目标是全球首富,十五岁就降到全国首富了,反观王守仁……还是一门心思做圣贤。 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莫非,老王的‘理’镇不住他? “什么不应该,你在说什么啊?” “啊,没什么。”李青好笑道:“你家书香门第,你觉得你父亲会让你做道士吗?” 王守仁笑道:“我又不是一直做道士,只是想体验一下,最近这些日子我常去佛寺,收获良多。” “……住持就没赶你?” “没有啊。” 李青:“……” “所以…可以吗?” “什么?” “带我去做一回道士啊!” 李青也是服气,他算是知道老王为啥镇不住了,换作是他,也同样镇不住。 打又不听,骂又不改,当爹的还能掐死儿子不成?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哼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跟你爹商量去。” 王守仁点点头:“这个自然,你不说,我也要跟父亲请示。” 顿了下,“这次,你可别不告而别,咱们也算是有交情在,他日我成了圣贤,你也能沾沾光不是?” “你人还怪好哩。”李青忍着笑点头,拱手道:“多谢王圣人。” 王守仁还礼,讪讪道:“现在还不是呢。” 顿了顿,起身道:“先生刚回来,小生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嗯…慢走。” ~ “李叔,那少年是谁啊?”朱婉清好奇,以李叔的人生阅历,怎么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儿成为朋友才对。 “一个很有趣的少年……”李青笑了笑,转而正色道:“今晚,我先去探探路,顺利的话,明儿个带你过去。” 朱婉清紧张道:“李叔,侄女知你手段了得,可……皇宫大内,侄女可没那个本事啊。” “想哪儿去了,我可以偷偷摸摸,你要光明正大……啊呸,我才不是偷偷摸摸呢。”李青哼道:“放心,带你进宫不瞒着人。” “这……行得通吗?” “你大哥是皇帝,有什么行不通的?” “倒也是。”朱婉清微微点头,展颜道,“李叔,被褥都给您铺好了,您快去歇着吧。” 小丫头还是很孝顺的。 … 夜, 李青玄衣玄裤,一身短打扮,趁夜出发…… 一路无惊无险,赶到长乐宫时,烛火已经熄灭了。 幸赖,李青还记得长乐宫构造,闪转腾挪间,飘进朱祁镇的内殿寝宫。 “喂,醒醒……” 朱祁镇从睡梦中醒来,见是一个陌生男子,不由一阵纳闷儿,这奴婢……好大的胆子。 更让他纳闷的是,自己居然不能开口说话。 “你且先等着。”李青走向一旁,取出火折子燃上蜡烛,端着来到他面前,恢复了他说话能力,沉声道:“别声张,是我。” “你是谁?” “你……”李青将蜡烛靠近脸庞,“看清楚了没?” “清楚了。”朱祁镇讷讷点头,“你是谁?” “……你皮痒是不?”李青咬着牙说。 “我真忘了。”朱祁镇瑟缩了下,面露惧意。 哪怕记不起,那刻入骨髓的恐惧,依然强烈。 李青见他不似装的,抬手放在他头顶百会穴的位置,轻轻按了两下,接着,又拉起他手,渡了一股真气…… 一搭上他手腕,李青眉头便深深皱起,朱祁镇的身体……太糟糕了。 “是我,李青,大明永青侯,你好好想想。”李青说,一边继续传渡真气。 朱祁镇觉得身体暖洋洋的,一向连被窝都暖不热的他,此刻却有种不惧风雪的错觉,他确定了李青没有敌意,盯着李青一个劲儿的看。 好熟悉…… 良久,他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清明,惊喜道:“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刚回来,我把那丫头也带来了,”李青问:“你女儿,你还记得吗?” “婉清…”朱祁镇喃喃,清明盖过浑浊,他紧紧拉着李青的手,嘴唇都在哆嗦,“先生,拉,拉我一把。” “好好躺着吧,她在连家屯儿呢,顺利的话明儿个我就能带她过来。”李青说,“你明日跟皇帝说一下,让他去连家屯一趟。” “好,好好。”朱祁镇不停点头,“我记住了,记住了。” 见他如此模样,李青有些感伤,同时,也对他的话生出怀疑。 “真的记住了?” 被李青这么一问,朱祁镇也不自信起来,道:“桌上有笔墨,先生写我手上吧。” “成。”李青拿来笔墨,在朱祁镇手心分别写下一个‘青’,一个‘连’,以朱见深的聪慧,定能理解深意。 这样,也不怕被有心人察觉到什么。 “你好好歇着吧,不必有什么压力,你若忘了,明晚我再来一趟便是,到时候我直接找他本人。” 朱见深从不一个人睡觉,李青不太好下手。 不过,朱祁镇都这样了,他不想再拖下去。 “好,好,有劳先生了。”朱祁镇点着头,淌着泪,凌乱的花白头发、苍老的沟壑面容、黯淡浑浊的眼睛…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孤寂又凄凉。 李青微微叹息,温声道:“睡吧,睡一觉,就能看到女儿了。” 说着,抬手在他身上点了两下。 朱祁镇缓缓闭上眼,不多时,睡得香甜。 李青帮他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次日,清早。 朱祁镇缓缓睁开眼,满脸的茫然,他隐约记得自己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做,可他却记不起要做什么了。 他又慌又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啊……”他满脸痛苦,不停捶着脑袋,试图记起什么。 这近乎疯狂的举动,可把奴婢们吓得够呛,脸都绿了,尖叫道:“快传太医,禀报皇上呐……” 朱见深精神萎靡,匆匆赶来,见父皇病情又重了几分,头更疼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完全呆迷的父亲,一时间,悲从中来,哭道:“父皇,儿臣是见深啊。” 皇帝一哭,奴婢们也纷纷下跪,啜泣不止…… 朱祁镇见到一身龙袍的朱见深,猛地想起了一些,他摊开手,晃了晃左手,又晃了晃右手,喃喃道: “看,你看,你好好看……” 左手一个‘青’,右手一个‘连’。 但,朱见深哪还有心思猜哑谜,哭道:“父皇,你醒醒好吗?” “看,你看啊。”朱祁镇急道,“你猜,你快猜……” “我……”朱见深望着眼花缭乱的‘青’、‘连’,悲伤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我猜什么啊?” “你猜得到,猜得到……你好好想想。”朱祁镇一脸祈求,“你猜啊。” “我…”朱见深怔了下,突然明悟过来,忙抓住朱祁镇的手,道,“父皇,儿臣猜到了,猜到了,您别着急,儿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狗日的李青,欺朕太甚……! 第217章 父女情深 “李叔,我观厢房、庭院、客堂……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久不住人的模样,倒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这么说来……”朱婉清道,“我大哥也知道你的秘密了?” 李青笑道:“你都能猜到,他为何不能?” “也是,”朱婉清微微点头,“是当初那本《我在大明长生久视》?” 李青斜睨着她,道:“你皮痒了是吧?” “我就一说,你看你,急什么啊?”朱婉清脸色讪讪,“对了,那本书叫啥来着?” “问你皇帝大哥去。”李青白了她一眼,低头喝茶,不再搭理她。 朱婉清顿了下,问:“李叔,皇帝今日会来吗?” “应该吧。”李青也没多大把握,“放心,他若不来,我今晚去找他。” “喔。”朱婉清点头,迟疑了下,问:“李叔,我爹爹他还好吧?” “这个……”李青放下茶杯,叹道:“不太好,他老糊涂了,不过……还没彻底呆迷。” 朱婉清面容一变,惊问道:“这怎么会,父皇才不过花甲之年,怎么就……糊涂了呢?” 李青默了下,幽幽道:“心气儿没了啊,你娘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且一走数十年,再回头,却已物是人非,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整日一个人闷着,就是壮年汉子也得闷出毛病,何况他也不年轻了。” 顿了顿,“我实话给你说吧,你爹他离大限很近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啊?” 朱婉清惊呼,眼睛瞪得老大,瞬间呆愣当场。 “扑通!”她跪下,眼泪扑簌簌的掉,“李叔,李叔你救救我爹爹好吗,求您了。” 李青无奈:“你这又是何苦,能救我岂会袖手旁观?实在是……” 他苦笑道:“现在的情况是,不救治还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还能多活一些时日,真要让他清醒过来,反而,对他不利。” 朱婉清脸色煞白,带着哭腔说:“李叔,您可是堪比神仙的存在,连您都没有办法吗?” “你太高估我了,”李青自嘲笑笑,落寞道:“我啊,除了活得时间长,打架厉害,别的,跟正常人一般无二,什么神仙……我要是神仙,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朱婉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唯有黯然垂泪。 良久,她说:“那便保持现状吧。” “不,对他来说,这样活着跟行尸走肉无甚区别。”李青摇头,“你娘走后,你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了,于他而言,若是连最疼爱的闺女都认不得,那多活一些时日,又有何意思?” 李青叹息:“其实……他的心早死了,左右不过多活一两个月时间,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还是让他清醒过来为好,李叔知你孝顺,可…… 左右就这点时间了,让他有尊严的走,并在弥留之际见到心心念的女儿,不是更好吗?” 朱婉清沉默。 许久,她抹了抹眼泪,问:“爹爹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不好说啊。”李青轻叹,自当初马皇后之事,他不再轻易下保证了,因为…世间万般事,充满太多不确定性了。 “能过完这个年吗?”朱婉清梨花带雨,满脸的祈求。 “我尽量。” “李叔……”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他只是要去找你娘亲了。”李青安慰,“好了,去洗洗脸,兴许你大哥一会儿就过来,咱们还要进宫呢,这副样子可不行。” “嗯,好。”朱婉清哑声点头,抹着眼泪起身。 她不是小姑娘了,三十好几的她,再过几年就要抱孙子,做奶奶了。 尽管心如刀绞,痛彻心扉,却也没有精神崩溃。 这些年,她操持着永青侯府的家业,掌管着大小事宜,也锻炼出一颗大心脏。 不多时,她走回来,脸色依旧苍白难看,却没在哭了。 “李叔…” “别难过,一切向前看。”李青轻声说。 “嗯。”朱婉清用力点点头,她知道,李叔经历的远比她苦…… 叔侄情绪低沉,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打破沉寂: “来了。” 朱婉清怔了下,接着,便听大门被敲响。 “侄女去开门。” 她深吸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吱呀~’朱婉清打开门,看到了阔别已久的皇帝大哥。 许多年不见,皇帝大哥胡子更长了,也更成熟……准确说,更年长了,憔悴的面容,看起来比她的宏哥还要沧桑。 朱婉清不知该如何打招呼,因为皇帝大哥一身便服,并未穿明黄色常服。 朱见深没让她为难,只是略微愣怔了下,便笑着对一旁的侍卫统领说:“在此候着,不得御令,不得进来。” “是。”侍卫统领瞥了朱婉清一眼,连忙收回目光,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他隐隐有了些猜测…… 只是,他的猜测跟真实情况差了十万八千里。 朱婉清本来还对皇帝大哥有怨气,觉得他没照顾好爹爹,如今见他如此模样,再生不出责怪的念头。 她强挤出一个笑,“请进。” “嗯。”朱见深迈步进了院子。 侍卫统领伸着脖子向里张望,却见大门毫不留情地闭合,他连忙缩回脖子,差点儿没被夹着脑袋。 “李青带你来的?” “嗯。”朱婉清点头,“李叔就在客堂呢。” “你来了也好。”朱见深叹了口气,快步往客堂走去…… “李青,你这厮都能不声不响地摸进皇宫了?” 李青眼皮不抬,转而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细节?” 这是细节吗,你入皇宫大内如履平地,朕还能睡得着觉?朱见深哼了哼,但也没在这事儿上掰扯。 “你带朕的妹子过来,是为让她进宫陪太上皇?” “不错,”李青点头,“你父皇时日无多,你总不会拒绝吧?” 朱见深苦笑摇头:“这倒不会,只是,她要进宫,总得有个合适理由……” “这我都给你想好了。”李青道:“我以神医身份进宫,给太上皇诊治,至于她……是我的徒弟。” “你这医术……能行吗?” 瞧不起谁呢,当年我可是……李青终是没出言反驳,他医过的人不少,但真正医好的却是没有。 非他医术差劲,他能医病,却医不了命。 李青反问:“太医行吗?” 朱见深沉默。 少顷,他苦笑点头:“那就依你所言吧。” 朱见深头疼地捏了捏眉头,无力道:“先生你还真会给朕找难题,之前朕还说你是水师总兵李宏的亲兵,现在又……唉,朕先去对那些侍卫们吩咐一下,稍等。” 一刻钟后,朱见深去而复返,道:“好了,随朕进宫。” … 长乐宫。 朱祁镇焦急的等待着,他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他只知道,今日会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来。 日上三竿,还是不见人来,他变得焦躁起来,嚷嚷着要出去看看。 奴婢们一阵头大,眼下虽还不是三九天,却也很冷了,就太上皇这身体,要是着了风寒……他们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却在此时,见皇上领着人来了,一众奴婢如见救星,忙把烫手山芋甩给他。 “皇上,太上皇要出去,这大冷的天儿……” “都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要进来。” “是。”奴婢们如蒙大赦,匆匆行了个礼,忙不迭去了。 朱祁镇不闹了,他眼睛一直盯着朱见深身后的朱婉清看,有喜悦,却也茫然。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来了,可他记不起这人是谁了。 “爹爹…”朱婉清唤了声,眼泪夺眶而出,她哭着跑上前,理着爹爹凌乱的花白须发,“爹爹…我是婉清,您的女儿啊。” “爹爹,您不认女儿了吗?” “婉清…婉清……”朱祁镇喃喃,浑浊的眼睛闪过清明,继而,更浑浊了,“闺女,我的宝贝闺女来了,不哭…” 他颤抖地抬起手,帮女儿擦着眼泪,却浑然不觉自己老泪长流。 “啥时候来的啊?一路累坏了吧?饿不饿……”他辛勤地为女儿擦泪,却总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 李青侧过身,仰脸望梁顶。 朱见深亦是泪光莹然,无语凝噎。 “好闺女,不哭,不哭了哈~” “爹爹,女儿不孝……”朱婉清泣声说,上气不接下气。 “这话怎么说的,我的婉清可孝顺了,乖,不哭了。”朱祁镇苍老的手抚着她的脸,她的眉,她的青丝,满脸的慈爱、宠溺,“不哭,不哭了。” “嗯嗯……”朱婉清猛点头,凄然一笑,却也只坚持了片刻,涕泗纵横…… 父女情深,令人动容。 对朱见深,朱祁镇不是个好父皇,可对朱婉清,朱祁镇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许久许久,朱婉清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却也能正常说话了。 “爹爹,李叔医术通神,他一定能医好您。” “嗯,爹爹知道。”朱祁镇笑着点头,“所以啊,你可不能哭了,你这一哭,爹爹的心都揪着疼。” “不哭,女儿不哭了。”朱婉清抬起衣袖抹了把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都成小花猫了。”朱祁镇给她擦着鼻涕眼泪,碎碎念着:“咋还跟小时候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小婉清怎么也长不大……” 第218章 区别对待 李青衣袖被扯了扯,他转过头,看向朱见深。 “何事?” “你真医术通神?”朱见深问。 李青拧了拧眉,“什么意思?” “那个……”朱见深知道这些话不合时宜,但事关万姐姐,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小声道:“贞儿也病了,病的很重,你帮她也看看吧。” 太医束手无策,今听妹子说李青医术通神,他燃起了希望。 他突然想起来,当初李青就是靠着给高皇后医病,才步入庙堂的。 “她骗你父皇的,你听不出来?” 朱见深脸上希冀肉眼可见的消失,末了,叹了口气,道:“试试吧。” “行,”李青没拒绝,“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能医病,却医不了命,她若真是病入膏肓,我也不能起死回生。” 朱见深落寞点头:“理解。” “嗯。” 这会儿,父女俩都平静了下来。 朱祁镇扬声道:“先生,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李青走上前,“你说。” 朱祁镇问:“先生有办法治好我这……呆症吗?” “有!” “那就有劳了。”朱祁镇道,“我不想临走前,糊里糊涂的度过。” “这个包在我身上。”李青宽慰道,“你放心,我绝对能让你恢复理智,婉清就住在这儿,她会陪着你,我也不走。” 朱见深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吃醋,他心里不平衡。 凭什么? 凭什么太上皇捅了那么大篓子,你李青依旧宠着、惯着,我兢兢业业二十余载,做出如此功绩,你却依然对我横鼻子竖眼? 凭什么? 呆症你都能治好,贞儿的病你就没把握? 朱见深暗暗咬牙:这狗日的,欺朕太甚! 要不是有求于李青,他真要发飙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不怪他如此,实在是……李青搞区别对待。 这也就是朱见深了,要换个心眼儿小的皇帝,简直都要黑化了。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上前瓮声道:“父皇的病你要治好,贞儿的病,你也要治好。” “这个……我尽量吧。” 朱见深破防,咬牙道:“你再说一个尽量试试?” 李青皱眉,怫然不悦:“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你……” “皇上!”朱婉清也有些不悦,“你似乎不该这么对李叔说话吧?” “……好。”朱见深强压下火气,道:“朕不说了,反正你都要治好。” 他可太气了,却也知道李青不容得罪,“妹子你陪着父皇,大哥要去忙政务了。” 朱婉清行礼:“皇兄慢走。” 朱见深瞥了眼李青,一甩袍袖,愤愤离去。 “这小崽子什么毛病……”李青咕哝,一脸莫名其妙。 收拾了下情绪,对朱祁镇道:“你先休息吧,我们都在这儿,不走,明儿个我就给你医治。” 朱婉清也跟着说:“李叔说的是,爹爹你不要有压力,我们会一直陪着您。” “金陵那边……” “不要紧,女儿来之前,都安排妥当了。”朱婉清道,“没事的,爹爹安心养病。” 朱祁镇放下心来,被女儿扶着躺下,“婉清你也歇歇,这一路奔波肯定很累……” “好,都听爹爹的。”朱婉清笑着答应,“爹爹快休息吧。” “嗯…。”朱祁镇闭上眼,不多时,沉沉睡去,面色安详…… 朱婉清吁了口气,不甘心道:“李叔,爹爹真就没有痊愈的希望吗?”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是清楚,没听他刚才说……临走前,不想稀里糊涂的度过?” 朱婉清沉默。 好一会儿,点头道:“那就辛苦李叔了。” “辛苦多了去了,习惯成自然了都。”李青苦笑点头,“放心吧。” 朱婉清心疼道:“李叔……” “行了,别对我煽情,我讨厌这个。” “……”朱婉清无奈笑笑,继而认真道:“我们一家欠您的,婉清一辈子都还不完。” “我不用你报答什么。”李青轻笑道:“你跟宏儿好好过日子就成,你叫我一声叔,我受了,就得对你负责。” 顿了下,他好笑自嘲,“我跟老四平辈相交,小胖叫我青哥,小胖的重孙女却叫我叔,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老四……” “老四也是你叫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骂道:“虎不拉几的。” 朱婉清吐了吐舌头,讪讪道:“还真是太宗啊,话说,李叔你可真够无礼……呵呵…李叔勿恼,咱们各论各的。” 李青:“……” … 中午,朱见深又来了,命人准备了丰盛御膳,跟李青、朱婉清一起用膳。 朱见深道:“朕已交代过了,妹子你和先生就在这儿住下吧,平日不会有奴婢来打搅,朕让他们在殿外候着,有什么事让他们去禀告朕。” “谢皇上。” “没外人,叫大哥吧。”朱见深道,“朕没有兄弟,就你这一个妹子。” 朱婉清点头:“大哥。” “哎。”朱见深举起酒杯,“咱们兄妹喝一个。” “小妹敬大哥。” 或许是没有利益冲突,又或许是父亲没有其他子嗣,所以,兄妹接触虽不多,却不两看相厌,心底里都认可彼此。 放下酒杯,朱见深又道:“父皇年纪大了,觉睡的也少了,这会儿都没醒,估摸着晚上就不睡了,午膳后,妹子你也歇息吧,晚上好有精神陪父皇,大哥……” “大哥日理万机,妹子理解。”朱婉清道,“放心,妹子会照顾好爹爹,大哥安心理政便是。” “唉……”朱见深苦涩点头,继而看向李青,“先生,朕敬你一杯,上午……朕说话大声了点儿,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嗯。”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道,“下午左右无事,去看看你的皇贵妃。” “哎,好。”朱见深总算有了笑脸,“那就麻烦了。” 李青颔首,笑道:“其实你挺好,没麻烦我多少事。” 呵呵,你也知道啊……朱见深心中腹诽,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道:“对了,医治父皇都需要什么,先生列个清单出来,朕好让人准备。” “看过你的皇贵妃后,一并列吧。” “也好。”朱见深点头,举杯欲再敬李青,却倏地想起了什么,道:“下午先生要为贞儿瞧病,朕就不劝酒了。” 朱婉清听到‘贞儿’二字,才知是那个年纪很大,却对她很好的皇嫂病了,关心道: “大哥,皇嫂的病严重吗?” “挺严重的,都好几个月了,一直缠绵病榻。”朱见深满脸忧心,“先生有办法,对吧?” “我都没见她,如何得知?” “好吧。”朱见深叹了口气,道:“你们先吃,朕没什么胃口,去殿外走走。” 朱婉清欲言又止, 最后对李青道:“李叔,大哥对贞儿皇嫂的感情很深,若是可能,还需尽量挽救才是。” “用不着你说,能救我自然会救,哪怕是个陌生人。”李青道,“医者仁心,这是你张爷爷的教诲,也是李叔的准则。” “嗯。”朱婉清不好意思的说,“李叔,我们欠您的,越来越多了。” “呵呵…我说了,这话不用你一个女娃说,要说欠我……”李青哼道,“都是老朱欠我,那厮心黑的很。” “不是老四……呃,你说太祖啊?” “可不咋地,当初我可没少受他的窝囊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青犹自愤愤不平,“那时,我好好在山上修道,没招他,没惹他,他上来就把我给抓了,又是忽悠,又是吓唬……” 朱婉清惊诧:“李叔也会被吓住?” “那时不是涉世未深嘛,他杀气那么重,我也怕他砍我头啊。”李青至今还记得,当初老朱忽悠他说,除非他能躲进深山老林,一辈子不出来,不然,朝廷势必将他捉住。 当时的李青还很单纯,真就信了他的邪。 不过,他那时刚修出真气不久,比常人厉害是真,但远没有如今这么离谱,这才上了老朱的当。 却不想,这一入朝便是百余年…… 且,往后他也走不了了。 这担子,他背了太久,已卸不下来。 朱婉清说:“现在看,太祖还真是慧眼识人呢。” 李青撇撇嘴,揶揄道:“你是夸太祖,还是夸我?” “一语双夸。” 李青:“……” ~ “别晃悠了,走吧。”李青走出殿门,朝魂不守舍的朱见深喊了句。 朱见深定了定神儿,看了眼左右,这才走上前,小声道:“先生,这毕竟是皇宫大内,你言语敬畏些才是,不是朕好面子,而是……你不能暴露身份。” “走吧,皇上。” “这就对了。”朱见深点头,“随朕来。” 朱见深头前带路,一边说:“先生你可不能搞区别对待,朕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可得……把劲儿全使出来啊,万不能藏私。” “我什么时候区别对待了?” “还不区别……散了,忙你们的去。”朱见深驱赶走欲过来行礼的奴婢,这才继续道,“你对太上皇,可比对朕宽容多了。” “有吗?” “太有了。”朱见深恨恨道,“你这厮,欺朕太甚。” 李青不悦:“你再说?” “你看……” 李青:“……” 第219章 暖雪 永宁宫。 “娘娘。”汪直接过药碗,忙又递上一杯茶,“您……好些了没?” “还好。”贞儿接过茶漱口。 汪直忙捧起痰盂,接着,又递上手帕。 贞儿擦了擦嘴角,吁了口气,道,“汪直,你在中官村……都还好吧?” “奴婢挺好的,”汪直点头,继而,又有些难过,“就是见不着娘娘……” “唉,是我对不住你,早知如此,就不跟皇上举荐你了。”贞儿轻叹,“你别怪皇上,他有他的难处。” 汪直摇头:“奴婢谁都不怪,皇上赏赐了奴婢一座大宅院,还有好多金银,足够奴婢一生衣食无忧,奴婢从未怪过皇上,只是……遗憾。 娘娘于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却不能侍奉娘娘……” 他擦了擦眼角,“娘娘,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贞儿笑笑,轻轻叹息…… 见状,汪直起身欲扶她躺下,“娘娘,您休息吧。” 这时,外殿奴婢喊道:“皇上驾到~” 汪直只好作罢,转而朝向门口,做着行礼准备。 少顷,皇帝走进来。 汪直忙俯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他瞳孔微微一缩,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却也算不上熟人,毕竟当初只有一面之缘,可那次汪直的感触却很深。 当时,汪直就觉得这人非同一般,可他不曾料到会再见此人,且还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平身吧。” “谢皇上。”汪直缓缓起身,眼睛却有意无意瞟向李青,他不明白,这人怎么跟皇帝走到一块儿去了。 说也奇怪,好些年过去了,这人愣是一点改变都没有。 汪直震惊,贞儿更震惊。 李青正统五年入朝,那时,她就已经在宫中了,那时她还小,却也记事且懂事了。 准确说,贞儿是朱祁镇那个时代的人。 当时,李青官职不高,却能搅动风云,孙氏有野心,私下没少提及李青,连带着,她对李青也有了很深印象。 至于后来……更是想不注意都难。 尤其是浣衣局那几年……可苦了她了。 像,太像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哪怕是亲生父子,也不至于这般相像,简直就是本尊……贞儿惊愕,近乎失态。 她想不明白,明明当初李青都老了…… “汪直你且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汪直拱手告退,走到李青身边时,步子略一停顿,着重看了他一眼,才往外走。 “皇上,这位是……?” “这是朕给你请的郎中。”朱见深说。 “是吗?”贞儿看着李青,越看越像李青。 她拧着眉,“永青侯,你为何不老呢?” 朱见深面色微微一变,转头苦笑,“先生,贞儿猜出来了。” 你他娘没听出她是在诈吗,这就招了……李青牙根儿痒痒:这孙子,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否认也无济于事,贞儿又不是傻子。 李青没搭腔,上前在床边坐下,说道:“把手给我。” 贞儿伸出手。 本来绝望的她,此刻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如此神人,说不定真能治好自己呢? 李青搭脉,皱眉,眼睑低垂…… 一系列动作,顿时让贞儿、朱见深,揪心不已,却又不敢打扰他。 好一会儿,李青收回手,叹道:“我能力有限。” 贞儿的希望之火瞬间破灭,朱见深的脸色也暗淡下来,他不甘心的问:“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顿了顿,“还是说……你也跟那群太医一样,想着明哲保身?” 李青笑了,冷笑道:“我用得着明哲保身吗?我什么时候明哲保身过?” 朱见深一滞,重重一甩袍袖,“唉……” 贞儿没有太过失望,她的身体她知道,治不好也属正常。 “皇上勿忧,生老病死,人之常态……” “你让朕如何不忧?”朱见深情绪激动,罕见失态。 好半晌,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贞儿你先歇着,先生,借一步说话。” “嗯。”李青起身,随他来到外殿。 朱见深问:“直说吧,贞儿她还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李青现在最烦别人问他这个,一个两个的,真把他当神仙了? “你……”朱见深震怒,“朕知你为大明兢兢业业,朕敬你,但你也别居功自傲。” 李青知道他内心煎熬,没跟他一般见识,淡淡道:“我能医病,却不能医命,莫把我想的太厉害。” 朱见深沉默。 “能……过完年吗?” 李青想了想,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可以。” 贞儿跟朱祁镇不同,朱祁镇是心气儿没了,没了活下去的劲头,贞儿却是求生欲满满,虽身体糟糕,但若好好调养,保底能过完年。 运气好的话,活过春季亦未尝不可。 “那…先生辛苦些,尽人事,听天命吧。”朱见深痛苦的闭上眼睛,“刚才朕情急,口出伤人之语,还请先生莫往心里去。” “我还不至于那般小心眼儿。”李青拍拍他的肩膀,“感情的事,我不好说什么,但,你是大明的皇帝,心里不能只装着心爱女人,懂吗?” 朱见深疲倦点头,“朕明白。” “我帮你也看看吧,你气色很不好。” “不用了,朕去散散心。”朱见深取下一枚玉牌,递给李青,“持此物,你可在宫中畅通无阻,去列清单吧。” 说罢,满脸落寞地往外走…… 坦白说,李青从未歧视过,朱见深、万贞儿这段恋情。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段畸形,甚至……不伦的荒唐事,但在李青眼里,这却是成化帝的闪光点。 在那个特殊的时间段,在那个没人看好小少年的时候,是那个宫女不离不弃,一心一意对他好,从始至终,精心呵护。 少年长大了,喜欢并爱上了宫女,做了皇帝后,履行了少年时的承诺。 这么多年下来,他始终宠爱有加,这段感情,不曾因年老色衰减轻半分,始终如一,正如当初她呵护他那般。 这是段双向奔赴的爱情…… 他们有着悬殊的年龄差,可这并不是嘲笑的理由,相反,更显得成化帝重情重义。 ~ 长乐宫。 李青写下所需药材,让小太监去太医院…… 忙完这些,都快傍晚了。 这时,朱祁镇也醒了来,见不着闺女,他一下就慌了。 “她只是去休息了,”李青安抚,“等她休息好就过来。” 朱祁镇点点头,盯着李青看了会儿,道:“先生,我刚才又差点忘了你。” “不妨事,我会治好你的呆迷之症,以后就不会忘了。”李青笑笑,“有我们撑着呢,你安心享受这段时光便是。” “先生,对不起……” 李青拍拍他肩膀,微微叹息:“所幸没有酿成大祸,这一页,要翻篇了。” “翻篇了……”朱祁镇口中喃喃,苦涩道,“是啊,要翻篇了。” … 太医院收到清单,立即开始忙碌起来,同时,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有人接了这烫手山芋,他们无比放松,对李青的仗义出手感恩莫名。 奈何不知恩人大名,不然非要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晚膳时分,朱婉清从偏殿过来,服侍爹爹进膳,这时,李青所需的东西也尽数送了来。 确定好药材年份后,李青开了张方子,让伺候的奴婢去煎药,接着,持银针上前,“今晚就开始吧。” 朱祁镇见他捏着半尺长的银针,在眼前晃个不停,本能恐惧,讪讪道:“天都快黑了,要不还是明儿吧?” “爹爹不会怕扎针吧?” “什么话?”朱祁镇瞪了宝贝闺女一眼,悻悻道:“来吧。” “嘶~好疼……” “这是正常现象,你忍着点儿。”李青说着,‘噗呲’又是一针…… ~ 针灸、药石、真气,全方位治疗下,朱祁镇的呆迷得到极大程度减轻,且人也有了精气神儿。 又有宝贝闺女陪着,他很舒心,开心…… 同样的治疗手段,也用在了贞儿身上,她的病情也得到了好转,面色不再那般苍白,人也有了些力气。 日子一天天过着,天气越来越冷…… 这天的雪,格外大。 朱祁镇想去外边走走,李青给他渡了真气,让朱婉清陪着,自己准备支上一火锅,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不料,食材刚让人备上,朱见深就来了。 称是贞儿想赏雪,让他用些本事。 李青无奈,为彰显自己不厚此薄彼,跟朱见深去了永宁宫…… 大雪呼呼下,鹅毛大雪随风飘扬, 雪下,夫妻、父女,漫着步,聊着天,有说有笑,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这一刻,似乎这雪也变得温暖起来。 李青没了吃火锅的兴致,他走出门,淋雪、漫步、白了头…… 这雪一点也不暖,很冷,寒冷刺骨。 … 腊八粥很好喝,朱祁镇就着小咸菜喝了两小碗,朱婉清很开心。 贞儿胃口也不错,吃了一小碗粥,还吃了块桂花糕,朱见深有了笑脸,汪直在角落里偷偷擦眼泪。 这个年,弥足珍贵…… 第220章 崩 离年关越来越近,李青也越来越忙碌。 这个年想过好,注定要付出极大艰辛。 李青不想让这个年留下遗憾,整日长乐宫、永宁宫两头跑。 朱祁镇混账,却也有感情,且朱婉清还叫着他李叔呢,他受了,就得肩负起责任。 至于贞儿……李青对其无感,不过,朱见深真的很争气,很让他满意,亦很让他省心。 李青全力医治贞儿,也算是对朱见深的馈赠,别看他老对朱见深板着一张脸,但心底里,他很喜欢这个皇帝,不是一般的喜欢。 腊月初十,腊月二十…… 终于,过年了。 除夕夜,守夜。 长乐宫。 太后、皇后、淑妃、宸妃、德妃……还有朱见深,全都赶了来。 朱祁镇不喜,将周氏以及儿媳们全赶了回去。 他心里只有宝贝闺女,在这人生倒计时之际,不想被他人打扰。 软榻上,朱祁镇道,“见深,你也去吧,父皇这边有人陪,你陪你的爱人去吧。” 大概都是深情人的缘故,朱祁镇很能体会儿子的痛苦,对儿子的这段感情,也给予了足够尊重。 “去吧,别留什么遗憾。” 朱见深没有坚持,跪下磕了个头,“儿臣告退。” ~ “先生,扶我一把。” “爹爹,这天都黑了……” “不去哪儿,我就是不想躺着了,”朱祁镇笑道,“既是守夜,哪能躺着度过?” 朱婉清缓缓点头:“女儿扶您。” “还是我来吧。”李青挤开朱婉清。 眼下,朱祁镇已大限将至,全然没了力气,朱婉清根本扶不住,这喜庆的日子,李青不想破坏气氛。 李青扶他到桌前坐下,自己也在其身边落座,一手搭在他身上,真气涌个不停。 朱婉清在爹爹另一侧坐下,一边剥着瓜子儿,一边小嘴儿巴巴个不停。 “真怀念当初张爷爷还在的日子,那时候,咱们一大家子都在,你们都宠着婉清,多幸福……” 朱祁镇笑着点头,“是啊,那时的你天真烂漫,你娘亲也还在,老爷子脾气臭是臭了点儿,不过挺有意思……” 李青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他,只是逮着朱婉清,“什么天真烂漫,就是一气人精。” “哪有,李叔你一点也不爱幼。”朱婉清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却还跟孩童似的,不依撒娇,依稀间,仿佛又恢复了幼年时的刁蛮公主。 李青抬起手,迟迟未落下,最后在她额头点了下,轻笑道:“那时候的你很可爱,挺招人喜欢。” “李叔你说谎。”朱婉清哼哼道,“你那是觉得我可爱吗,你是不敢打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怕张爷爷揍你。”朱婉清昂着脸,傲娇的不行,“是不是啊,爹爹?” “对对。”朱祁镇很宠女儿。 “这孩子……”李青失笑,也不知是说朱祁镇,还是说朱婉清。 父女俩怀念那时,李青又何尝不是? 如果可以,他更想把时间线再往前提提,提到……老朱的洪武朝,那时,才是最美好的时期。 师父,爱人,朋友……都还在,那时虽辛苦,被老朱一个劲儿压榨,但,于他而言,那是最幸福的时候了。 三人吃着瓜果蜜饯,聊着过往美好,等待着新的一年到来。 ‘咻~啪,咻~啪啪……’ 窗外升起烟花,照亮漆黑夜空,绽放绚烂花火。 瞬间,年味儿更浓了…… “贞儿,你看……” … ‘咚~咚~咚……’ 钟声响起…… 朱祁镇一脸欣然,轻声呢喃,“又是新的一年。” 是啊,又是新的一年,眨眼,都成化二十三年了……李青叹息。 “先生,婉清。”朱祁镇唤了声。 二人凝神,看向他。 朱祁镇嘴角牵起一抹笑,“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爹……” “睡吧。”李青点头,温声道:“做个美梦。” “嗯…。” 朱祁镇又看了女儿一眼,缓缓闭上眼睛,面容安详…… 朱婉清不说话了,垂着头,不停剥着瓜子,碟子都盛满了,她也不停,剥完瓜子剥花生…… 天亮了。 朱婉清停下来,她已经没有可剥的了。 “李叔。” “嗯。” “爹爹他……这觉睡的可真香啊。”她瘪着嘴笑,似是想求证什么。 李青点点头,“是啊,睡得很香。” 朱婉清默了下,“快该吃药了,要叫醒爹爹吗?” “让他好好睡吧。”李青将他从软椅上抱起,放回榻上,转头道:“熬了一夜,你去休息吧。” “侄女不困,一会儿还要服侍爹爹吃药呢。” “去睡吧。” “侄女不……” 朱婉清话到一半,便没了下文。 李青收回手,抱着她去了偏殿,将她放在榻上,又为她盖好被褥,接着回了长乐宫。 “来人。” 值班的小太监们涌进来,恭敬道:“神医吩咐。” 李青平静道:“速去禀告皇上,太上皇驾崩了。” “啊?” 四个小太监瞳孔地震,继而脸色大变,顷刻间,哭出声…… “太上皇驾崩啦~” 刺耳尖叫声传得好远好远…… ~ 朱婉清幽幽醒来,却发现自己在连家屯儿小院的西厢房。 “婉清你可醒了,快吃点东西吧。” “宏哥。”朱婉清空洞的眼神有了些聚焦,“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李宏温柔道:“年前腊月来的,婉清,吃点东西吧,你都睡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了么…”朱婉清忙掀开被子,大雪的天,她脚上只穿着罗袜,便要往外冲。 “婉清你去哪儿。”李宏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搂在怀里死活不撒手。 “宏哥你放开我,放开我,李宏……” “婉清,你这又是……何苦呢。”李宏伤感又无奈,“岳丈要是看到你这副样子,该多揪心啊。” “我不让他看到就是了。”朱婉清急道,“爹爹病这么重,我岂能不侍奉在榻前,你快放开我。” 李宏哑声道:“婉清,岳丈他,他驾崩了,你振作点好吗?” “胡说,你胡说。”朱婉清如被惹火的雌虎,死命挣扎还咬人。 李宏紧紧搂着她,难过道:“婉清……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干嘛要哭?”朱婉清美眸喷火,“快放开我,不然我还咬你。” “那你咬吧。”李宏就是不撒手。 “宏哥,爹爹就是睡着了,你就让我去吧,他……他都没多少时间了。”朱婉清急得跺脚,“求求你了。” 李宏红着眼眶,“岳丈他……真的走了。” “我不信,我要亲眼去看。” “你……” “让她去。”李青淋着雪进来。 “干爹…” 李青抬手制止,对朱婉清道,“穿上鞋子,披上大氅,我带你去。” 接着,朝李宏道:“你也一起,速速准备,马上就过去。” ~ 灵堂设在乾清宫。 这里才是皇帝去世后的停棺场所。 朱婉清一进宫门,便是满眼的缟素,哭声此起彼伏,远远传来。 李宏忧心的看着娇妻,唯恐她情绪失控,难过到崩溃。 然,令他意外的是,娇妻却出奇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伤心。 “婉清。” “怎么了?” 李宏欲言又止,更担心了。 不多时,三人赶至乾清宫殿前。 李宏以臣子的身份,在殿前哭丧。 不过,李青、朱婉清却没正当理由前去哭丧,表面上,他们并非官场、皇家中人,只能在家服丧,没资格在这里哭丧。 若非朱见深那块玉牌,李青都进不来。 二人没有靠近哭丧队伍。 李青问:“你要过去哭丧吗?你若想,李叔想办法。” 朱婉清盯着看了许久,摇摇头:“不了,李叔,我们回去吧。” “嗯,好。” … 停棺二十七日,朱祁镇下葬裕陵,跟他的小钱合葬,某位太后有心使坏,却没那个胆子。 朱见深一路扶棺,在李青的运作下,朱婉清也在送葬队伍中。 亲眼看着爹爹葬进陵墓,朱婉清似乎释然了,她不哭,也不闹,很是平静。 只是, 回到小院儿后,她却突然情绪崩溃,“我没有爹爹了,我没有娘亲了……” 她哭到吐…… 冬去春来,贞儿的病情似乎好转了些,这让朱见深看到了希望,殊不知,真实情况恰恰相反。 不过,贞儿真的求生欲满满。 她想活着,她不舍得死,明明身体很糟糕了,她却硬生生坚持了下来。 固然有李青医术高超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贞儿不想死,她很配合治疗,只要能活下去,什么苦都能吃。 贞儿被李青扎得近乎‘千疮百孔’,却满不在乎,病痛折磨得她很痛苦,但她不放弃…… 李青都被惊讶到了。 然,人力终究难以逆天,尽管李青医术足够高,贞儿求生信念也足够强,但,该来的总归会来。 成化二十三年,夏。 贞儿死了,她终于死了。 李青总算是松了口气,不是他怕麻烦,更不是他对贞儿有意见,而是……不忍再医治她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贞儿承受的痛苦有多大。 她死在了朱见深怀里。 朱见深恸哭到晕厥…… 来不及缓口气,李青就又开始了医治…… 第221章 昨日爱搭不理,今日高攀不起 乾清宫。 李青搭上朱见深手腕,眉头立即凝重起来,问题比他预料的要严重得多的多。 太后、皇后、太子、皇子、太医……围了一群,皆满脸紧张。 可千万不能有事啊……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尤其是太医,唯恐李青来一句:抱歉,我无能为力,还是让太医来吧。 周太后见过李青,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她接触李青不多,自然没有太深印象,那次被李青恐吓,她并未看到李青真面目,加之此时高度紧张,哪里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这位……先生,皇上龙体如何了啊?”周氏满脸忧心。 她这可不是装的,实实在在的关心。 一来,这是她的亲生儿子,还是独子;二来,皇帝一旦有个好歹,接位的就是太子了,诚然,太皇太后比皇太后尊贵,但,实际并不是这回事儿。 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 皇帝对生母,显然比对奶奶要更亲。 除非,她能像太皇太后张氏那般,被儿子授以监国之权,不然,这后宫的奴婢们,可就要……改换门庭了。 对周氏来说,皇帝儿子万不可有失。 嫔妃们亦是如此,皇帝夫君在,她们可一直安心享乐,但若太子上位,她们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之后宫,也是一个道理。 要说受益者,恐怕也只有纪淑妃、朱佑樘,这一对母子了。 不过,朱佑樘并不希望父皇有个闪失,他对皇权的渴望不算太强烈,纪淑妃更是如此,尽管皇帝夫君对她没有多宠爱,但她却很在意皇帝夫君。 那些屈指可数听他说话的夜,是她精神的寄托,她不想失去再体味的机会…… 李青缓缓收回手,道:“无关人等速速离开,皇上需要安静,过多人留在这儿,也会影响我发挥。” “出去,都出去。”周氏立即开始赶人…… 不多时,内殿就为之一空,只剩下周太后、王皇后、纪淑妃、太子朱佑樘。 周太后开始封官许愿,道:“先生若能救得皇上,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封侯爵,这个本宫还是可以做主的。” 李青没搭理她,而是道:“诸位娘娘也出去吧,太子也请移驾,施针过程中,不容许有半点闪失,还请理解。” 周太后脸色一僵,王皇后、纪淑妃也是惴惴不安。 这时,一向没有主心骨的朱佑樘站了出来,道:“皇奶奶、母后、母妃,就依先生所言,让他安心为父皇诊治吧。” 周氏不放心的叮嘱:“一定要救回皇上啊。” “在下要施针了。”李青点头,示意几人离开。 “皇奶奶。”朱佑樘扯了扯她衣袖,朝李青道,“还请先生竭尽全力,救我父皇平安无事。” “嗯。” 朱佑樘叹了口气,“我们在外面等吧。” 走出内殿的那一刹,朱佑樘整个人好似发生了蜕变,坦白说,他还没准备好,但他知道,这担子,可能要他来扛了。 朱佑樘腰背挺直,心道:朱佑樘,不管你准没准备好,都要做好该做的事…… ~ “唔……” 朱见深呻吟呢喃,幽幽睁开眼,双眸空洞无神。 “醒了就好。”李青松了口气,道:“你现在的身体很危险,莫要再想伤心之事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是大明皇帝……” 巴拉巴拉…… 李青苦口婆心,然,朱见深却好似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怔怔望着梁顶,始终不发一言。 李青气结。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非得拎起来一顿胖揍。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李青眼神危险。 朱见深却似乎没感受到,又是一叹,缓缓闭上眼睛。 “你……”李青抬起巴掌,却难以落下。 这会儿,朱见深是大爷。 省心了二十余年的小后生,这一次,可太让他闹心了。 没办法,只能哄…… 奈何,昔日他对朱见深爱搭不理,今日的朱见深……他高攀不起。 人压根儿就不搭理他。 李青说的嘴皮子冒火,朱见深却跟个木头疙瘩似的,不言不语,甚至连眼皮都不抬。 “你……”李青几欲发火,但都忍了下来,“好吧我承认,以前我对你冷落了些,可你别不说话啊。” 李青服软了,然,并没什么用。 僵持许久,却不见疗效,李青只好道:“她还在灵堂躺着,后事也还没办,你就一直这样不作为?” 这一回,朱见深有了反应。 他幽幽吐出一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来人。” 他的声音太小了,李青听得都勉强,外面更难以听到。 李青帮他传达:“快来人。” ‘蹭蹭蹭……’ 太后、皇后、太子、淑妃,匆匆涌进来,见皇上醒了,皆兴奋莫名。 “皇上,父皇……” “慢点儿,都慢点儿。”李青制止几人,“你们听皇上说。” 几人瞬间安静,凝神望向朱见深。 “朱佑樘。” “儿臣在。” 朱见深吁了口气,缓缓道:“着礼部督办皇贵妃丧葬事宜,万不能有丁点懈怠。” “儿臣遵旨。” “嗯…。”朱见深停顿了好一会儿,又道:“母后。” “母后在呢, 儿啊,你可要振作啊……”周太后抹着眼泪,滔滔不绝。 朱见深疲倦的面庞,浮现一丝烦躁,“莫哭了,听朕说。” “嗯嗯,皇儿你说。”周太后住了口。 “呼……即日起,选太子妃。”朱见深顿了下,虚弱补充,“就近选拔,不要耽搁太久,皇后、淑妃也把把关。” 周太后怔了怔,继而嚎啕大哭,她哪里听不出,儿子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王皇后、纪淑妃也不禁潸然泪下。 朱佑樘跪在床边,紧紧拉着父皇的手,带着哭腔说:“父皇,您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朱见深默默将头歪向一旁,嗓音低沉,“都退下去忙吧。” “皇上……” “退…咳咳咳……” 李青忙道:“莫让皇上烦心,快按皇上说的去做吧。” “臣妾(儿臣)遵旨。” 周太后不放心叮嘱:“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见儿子不搭理,她抹了把眼泪,落寞地跟着儿媳、孙子离开…… “先生…” “你说。”李青身子前倾,“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大明……以后就劳你费心了。” “你……”李青震怒,“你不过才不惑之年,怎一遇挫折就懈怠不前?你是她男人不假,但你更是大明天子……” “我累了,好累……” 李青沉默。 许久,他温声道:“累了就歇歇,你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列祖列宗,亦对得起天下百姓; 你没有辜负任何人,你也不应被辜负,想休息咱就休息,我只有一个要求,活着,活下去,别丧失了生的希望,好吗?” 朱见深垮下来,并非只是伤心过度,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真的很累。 从做太子时,他就压力很大,御极二十余载,更是兢兢业业,不曾懈怠,他确实累了。 还有后宫女色…… 这个皇帝真的很好,他几乎满足了李青对皇帝的所有幻想,甚至……他比朱瞻基还让李青满意。 这样的朱见深,李青不想辜负,也不能辜负。 李青温声说:“你这半生都在京师,不曾远离一步,你是大明天子,却不曾见过世间百媚千红,活着,先生带你去看,去体会。” 顿了下,“我想,她也不希望你这般,就当是代她活着,代她去看……” 朱见深的身体很糟糕,却并非不能医治。 这些年,熬去了他太多的精气神,却还不至于让他英年早逝。 才不惑之年的他,身体没那般脆弱,但凡朱见深有贞儿那样的求生欲,哪怕只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一,李青都有把握治好他。 谁也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谁也无法救回一个求死的人。 哪怕以李青的医术,碰上这样的朱见深,也是无可奈何。 “这几年,我也没什么可忙的了,你若愿意,我甚至可以带你去大明之外的地方……”李青说着,“有我呢,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 朱见深眼神渐渐有了光彩,许久,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哎,好。”李青长长松了口气,不待他继续说,朱见深便又说:“停棺七日后,贞儿就要下葬了,我要亲自送她。” 李青:“……” 李青无奈,只好道:“那你要好好配合我。” “嗯…。” ~ “先生,父皇龙体如何?” “不是很乐观…”李青轻轻摇头,“我会尽全力施救。” 朱佑樘满脸失落,接着,强笑笑,“先生勿惧,你一心一意救治父皇,孤必不加罪于你,若能让父皇转危为安,太后之承诺,本太子会说服父皇予以兑现。” 顿了下,“父皇龙体抱恙,先生就在宫中住下吧,请随我来。” ~ 辗转来到乾清宫偏殿,朱佑樘说:“这里是本太子曾住过的地方,先生就在此住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多谢太子。”李青拱手致谢。 李青只教过他几天,又过了这么多年,对如今太子的理政能力……不算了解。 不过,该说不说,这太子确实称得上仁孝。 一百好几十岁的人了,李青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朱佑樘方才那一番表现,绝不是作假。 第222章 太子大婚 为人子方面朱佑樘做的很好,可为人君方面……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还是得看朱见深。 李青是真心不想朱见深有事,可若朱见深真丧失了生的念头,李青便是医术通神,亦是无力回天。 这小崽子……让他省心了二十余年,临了来这一下,可把李青气够呛。 气归气,李青还真不能不管。 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李青个人,朱见深都不容有失。 难搞…… ~ 这几日,朱见深很配合治疗,气色也好了许多,短短几日下来,便恢复了气力,能下地行走了。 “皇上,皇贵妃还要两天才下葬,你还是歇着吧。”李青很给他面子,一口一个皇上的宠着他。 朱见深板着一张臭脸,淡淡道:“朕行事,不用你教。” 李青鼻子差点儿没气歪。 你等着,等你好了再说……李青咬了咬牙,“那行吧,这几日要按时接受治疗,不然,到时候我可不敢保证,你有气力去送她最后一程。” “明白。” 朱见深点点头,去了永宁宫…… 再回来,又是一张厌世脸。 李青也是服气。 不过,朱见深还是挺配合的,按时吃药,接受针灸治疗,对李青的真气疗养,也不排斥。 心理如何且不论,身体却是好转不少,暗黑的脸都有了血色。 两日后,贞儿下葬‘万娘坟’。 这位大明历史上,第一个受承认的皇贵妃,就此盖棺定论。 她的一生是悲苦,四岁就被父亲送进了宫,半生如履薄冰。 她的一生是幸福的,大皇帝十七岁的她,却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帝宠无以复加。 ‘终是不能与她合葬……’ 朱见深遗憾。 他是皇帝不假,可行事却不能全凭喜好,他捧一捧土,指尖微微张开,随着这一捧土的散落,他的心,也跟着坠入无边地狱…… 回宫后,朱见深以太上皇遗嘱的名义,下了一道圣旨。 ——废除殉葬制! 这个仁政,他安在了有污点的父亲身上。 接着,他将前皇后吴氏从冷宫中释放出来,虽未恢复她的封号,却也给予了嫔妃待遇。 再然后,命太子全权监国…… 期间,朱见深手把手地带了朱佑樘月余,才安心在乾清宫养病。 朱见深没有寻死觅活,也接受李青的治疗,然,他就像当初的朱祁镇,失去了对生活的奔头,且他比朱祁镇还要严重。 最起码,朱祁镇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的闺女。 朱见深儿女不少,却没有一个有足够分量的存在,包括朱佑樘。 七月初,太子大婚。 这次,周太后严格按照祖训,一丝不苟。 太子妃张氏是兴济人,父亲张峦只是个秀才,既是平民出身,张氏却也不至于目不识丁,毕竟是未来要做皇后的人,纯粹的村姑可不行。 这次大婚,李青也陪同参加了,喜宴很好吃,不过李青、朱见深都没什么胃口,简单应付过场面之后,二人就回了乾清宫。 次日,清早。 太子携太子妃前来敬茶,李青也见到了这位太子妃。 张氏生的极是可人,身段、模样,都称得上千里挑一,看得出,太子也很满意皇奶奶、母后、母妃联手给他选的妻子。 “儿臣(儿臣妾)拜见父皇,祝愿父皇早日康复。” 朱见深接过儿媳敬的茶,抿了一口,道:“你父亲功名虽不高,却给朕教出了这么好的儿媳,嗯……佑樘啊。” “儿臣在。” “以乡贡名义,召张峦入国子监,先做个国子监生吧。”朱见深说。 到底是进入了皇亲国戚体系,给予一定晋升是不成文的规定。 朱见深这波……着实有些小家子气了,只给了一个国子监生。 “儿臣领旨。” “儿臣妾谢皇上隆恩。” 朱见深微微颔首,“朕有些乏了,你们且退下吧。” “儿臣(儿臣妾)告退。”小夫妻再拜……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先生啊…” “你说。” “朕觉得……天命将至。” “放屁,”李青气不打一处来,“只要你不想死,我就能救得了你。” 朱见深低头苦涩笑笑,问:“先生,你说,人生一世,为的什么?” 李青默了下,“这个我不好答,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也不好评判是非对错,但对于你来说, 应为生民谋立命之根本。” “二十余年了,朕倦了。”朱见深幽幽道,“今大明,说句四海承平不为过吧?” “不为过。”李青点头。 “够了吗?” 李青沉默少顷,道:“够了。” “朕想歇歇了。” “歇的方式有千万种,你这个歇法,又是何道理?”李青气道,“她死了你就不活了,你这算什么男人?” “没意思了啊……”朱见深满脸落寞。 “没意思,我带你去找有意思的,你就不想看看大明天下?” 朱见深苦笑摇头:“皇帝岂是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活着吧,我来想办法。”李青道,“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哪怕朱见深退位,不做皇帝了,但只要他活着,文官集团就起不了势! 一来,朱见深御极二十余载,威慑深入人心,他的能力、手段,彻底征服了百官,他在,百官就不敢挑事儿,武将亦然。 二来,太子朱佑樘堪称仁孝,不存在忌惮父皇。 李青对太子的理政能力不了解,却对他的性格很了解,说难听点儿,这太子是依赖性人格。 朱见深在,他就会依赖朱见深。 可以说,眼下的朱见深,便是大明的压舱石,他可以什么都不干,只要他活着,便不存在翻船的可能。 当然,李青辛苦点儿,全力辅佐朱佑樘,达到这种效果也不算太难。 但,会超级麻烦。 李青不怕麻烦,却没那么多精力,他还要从宏观上,为大明谋求一个好出路,不能一直待在庙堂之上。 大明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只要朝局清明,就能蓬勃向上的时期了。 它……到顶了。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由盛转衰,说在朝夕之间,也不为过。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却也是最坏的时代,一个弄不好,可就要玩砸了。 再一个,就李青个人而言,他也不希望朱见深就这么收场,朱见深真的很好,他不想朱见深如此落幕。 “听我的,活下去!”李青不由分说,“趴下,要扎针了。” 朱见深:“……” ~ 朱见深似乎是被李青给说动了,加之李青倾力治疗,他身体状况好转了不少,渐渐恢复了几分气力。 却也没有康复,始终吊着…… 中秋节过后,天气转冷。 李青任务量加剧,冬太寒,多少人都熬不过冬天,这也是朱见深最危险的时期。 熬过去,兴许就能彻底恢复,熬不过去……就没了。 这种情况下,简单的医病怕是行不通了,还得医心。 ~ 这天,李青找到朱佑樘。 对李青的到来,朱佑樘显得很惊讶,“先生,你不是在为父皇诊治……” 他猛地脸色巨变,惊问道:“难道父皇……病重了?” 见他如此,李青更坚信了朱佑樘的人品,安抚道:“太子勿忧,皇上龙体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朱佑樘放松下来,“先生过来,所为何事啊?” 顿了下,露出恍然之色,笑道:“父皇龙体能有好转,先生居功至伟……” “我不是来邀赏的。”李青摆摆手,“我有件大事要与太子说。” “你说。” “还请太子屏退左右。” 朱佑樘看了眼一旁的李东阳,道:“李先生不是外人。” 李青笑笑不说话。 李东阳见状,拱手道:“太子殿下,臣腹中不适,失陪片刻。” “嗯…。”朱佑樘点点头,继而邀李青坐下,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李青问:“太子可愿接替大位?” “啊?”朱佑樘倏地起身,惊呼道:“你……你不是说,父皇龙体还好吗?” “皇上龙体是还好,却也不适合再理政了。”李青说。 “你吓我一跳。”朱佑樘不满地瞪了眼李青,淡淡道:“父皇龙体违和,孤辛苦些就是了,为君父分忧,是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你却说出这等大逆之言;哼!念在你医治父皇有功,孤就不与你计较了,但万不可有下次,否则……” 他重重一甩袍袖,“孤定不轻饶。” 李青:“……” “倘若是你父皇想退位呢?” “这,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李青淡然道,“我就一郎中,至于如此吗?” 朱佑樘怔了怔,缓缓点头。 他信了李青的话,因为一个郎中,确实没必要,也没胆量掺和这事儿。 “这万不可行。”朱佑樘摇头,“父皇只是龙体欠安,孤若就此接位,天下人如何看孤? 只怕是,都以为孤是逼迫父皇退位了!” 朱佑樘叹道:“只怕,千秋万世之后,世人也会这般觉得,这是……大不孝啊!” 你哪来的这么多大道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跟我来。” “去,去哪儿?” “去乾清宫找你父皇,当面说。” … 第223章 朱佑樘心里苦 乾清宫。 朱见深直接问:“小子,准备好独当一面了吗?” “父皇何出此言?” “父皇…老了啊。” 朱佑樘摇头:“父皇春秋鼎盛,哪里又老了?” 朱见深默了下,“心老了。” 这下,朱佑樘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沉默好一会儿,他道:“儿臣知父皇辛苦,御极二十余载,无时无刻不在兢兢业业,确实辛苦,儿臣愿为父皇分忧,直至父皇龙体恢复健康。” 朱见深有些无奈,苦笑道:“你在怕什么?” “儿臣没有怕,”朱佑樘道,“为君父分忧,是儿臣的本分。” “朕说的不是这个,”朱见深哼道,“朕是问,你为何就不敢接下大位,你是太子,有这个资格,你大可放心,朕不是在试探你。” “儿臣明白。”朱佑樘点头,“但,历来就没有这种说法,父皇春秋鼎盛,若就此退位,恐天下人只会以为,是儿臣联合百官逼迫父皇退位了。” “呵呵……”李青冷笑,“那照你这么说,只有等你父皇死了,你才会接位是吧?” 朱佑樘一滞,继而勃然大怒,“大胆!” “你大胆!”朱见深比他还要生气,“你个懦弱的混账,老子当初就不乐意立你做太子,一点儿担当都没有!!” “儿臣……”朱佑樘胖脸通红,“儿臣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为何不敢接位?” “父皇春秋鼎盛……” “去你娘的春秋鼎盛,老子都快死了……”朱见深破口大骂。 “父皇息怒……”朱佑樘忙上前去抚他胸口,却被朱见深一把推开。 朱佑樘无奈,只得下跪认错,“父皇,非儿臣不愿挑担子,实在是……” 他苦着脸说:“儿臣若那般做,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啊!” 李青淡淡道:“你的忠孝比你父皇的命还重要?为了你的忠孝,牵累你父皇,这是哪门子的忠孝。” “你……”朱佑樘暴怒:“孤跟父皇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李青摇摇头,他提不起兴趣跟这太子抬杠。 朱见深招招手,皮笑肉不笑的说:“朱佑樘,来,来来来,你过来。” “父皇…”朱佑樘倒也耿直,真就腆着一张大脸迎上去。 “啪——!” 清脆而又响亮,在大殿中回荡。 朱见深这一巴掌下足了力气,他是真的愤怒,不仅是因为儿子不让他退休,更重要的原因是,儿子不敢挑大梁。 拿不出做皇帝的态度,也缺乏勇气。 朱佑樘都懵了,转了个圈儿,一屁股蹲在地上,一脸茫然。 朱见深终究是体力不济,这一巴掌下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也在呼呼直喘,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用力过猛有些虚脱。 朱佑樘皮糙肉厚,晃了晃大脑袋,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连忙上前,关心道:“父皇,您没事儿吧?” 确实孝顺,但…… 朱见深痛苦的闭上眼睛,哀叹道:“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出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儿臣不孝,父皇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朱佑樘红着眼眶道,“儿臣知父皇龙体欠安,真不是有意气父皇,只是……” “父皇,儿臣不怕苦累,这样吧……”朱佑樘悲怆道,“您安心养病,养多久都可以,政务全交给儿臣,您什么时候康复,儿臣干到什么时候,这总行了吧?” “你还委屈上了?” “儿臣……不敢。”朱佑樘确实觉得委屈,很委屈。 朱见深微微叹息,问:“你敢乾纲独断吗?” “儿臣……不敢。” “是啊,你不敢。”朱见深苦涩,“所以啊,别做太子了,做皇帝吧,这江山早晚要交给你,大胆一些,怯懦之人终难成大器!” 朱佑樘拧着胖脸,央求道:“父皇,儿臣还没准备好,能不能再给儿臣一些时间啊?” “你永远不会准备好,”朱见深道,“一年,五年,十年,你都不会准备好,此番朕真就撒手去了,你当如何? 你做了十余年的太子,竟还没准备好吗?” “儿臣……”朱佑樘无言以对,苦叹道:“父皇,这种事……就算儿臣同意,百官也不会同意。” “朕是在问你!!” “……儿臣……听父皇的。”朱佑樘艰难点点头。 朱见深总算是有了笑脸,眸中有欣然,“不容易啊,可算是有种一次了。” “父皇,您可一定要好好养病。” “嗯,”朱见深摆了摆手,“你且先退下吧,暂不要声张,明日朝会朕亲自宣布。” “是,儿臣遵旨。”朱佑樘行了一礼,又恨恨瞪了眼李青,这才退下。 朱见深望着梁顶,许久,问:“先生,你能带朕出去?” “可以,”李青点头,“不过,你肯定不能不告而别,不然会出乱子的,必须得有个人知道详情。” 朱见深苦笑:“太子这熊样你也看到了,让他接位就跟要他命似的,要是朕告诉他出去游历,只怕是……打死这逆子,他都不会同意。” “不一定非要跟他说。”李青笑道,“也可以是太子的生母啊。” “小纪……”朱见深沉吟,俄顷,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青见他如此,心中大石缓缓落地,轻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养病,别的事交给我。” “嗯…。” ~ 次日清早,李青给朱见深诊治过,便回连家屯儿了。 这事儿不用想也知道情形,肯定是朱见深传位太子,太子请辞,百官劝阻,如是者三,半推半就之下,得以施行。 毕竟……那群人对朱见深这个皇帝,实在喜欢不起来。 不过,真实情况跟李青想的还是有出入,李青到底把这些人看得太不堪了。 尤其是文官,他们心理上讨厌朱见深不假,却无法接受朱见深这么做。 这些饱读诗书的文人,终归还是有些文人风骨的,对于礼法,他们看得很重。 皇帝精气神儿还在,又不像大限将至的模样,哪能传位太子? 退一步说,哪怕皇帝真是天命将尽,那也得等到天命终结后,太子才能继位。 父死子继! 父还活着,子哪有继承的道理?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比如……正统北狩,景泰继位。 可那是建立在,国不可一日无君,且江山动摇的基础上。 真要说的话,唐朝倒是有个典型:李渊、李世民。 问题是,李渊是被逼退位的。 纵然唐太宗千古圣君,但在这个事儿上,却实令人不耻,在文人心中,这是大逆不道。 大明以孝治国,尤为重视孝道,他们岂可答应? 真实情况是,三辞三让后,太子答应了,百官不答应,甚至……公然在朝堂上詈骂太子大不孝。 朱佑樘心里苦,但,朱佑樘没法说。 最终,朱见深下了中旨。 可哪怕如此,群臣依旧抵触,他们没办法违逆,便都去跪了宫门…… ~ “铛铛铛……” “进。” 王守仁推门进来,见李青懒洋洋地倚在躺椅上,眯着眼假寐,拱手道:“打搅先生清净了。” “无妨,”李青微微起身,敲了敲桌子,“过来坐吧。” 王守仁上前坐下,道:“许久不见先生回来,小生还道是先生又出远门了呢。” 李青笑道:“最近比较忙,不过,是要出远门了。” “哦?”王守仁眼睛一亮,道:“带我一起啊!” “干嘛带你?”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又不是你爹,可不想被当做人贩子。” “……我爹同意我出远门。”王守仁说,接着,豪爽道:“这样,一路花费,我全包了。” 李青撇嘴:“我差你那仨瓜俩枣?” 顿了下,好奇道:“话说,你是怎么说服你爹,让你出远门游历的啊?” 他跟王华没接触几次,却对其秉性有一定了解,为人谦逊,涵养好,彬彬有礼……是个纯粹的文人君子。 这样的人最重视规矩,万不会如此放纵儿子。 李青想不通,王守仁是如何说动的王华。 “这个嘛……”王守仁讪笑道,“我爹同意,也是有条件的,我今年这不都十六了吗,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呃呵呵……” “原来如此。”李青恍然,继而好笑道,“不过,父母在不远游,你这样可非孝子所为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后面不是还有句‘游必有方’嘛。”王守仁道,“再说,这次出门游历,不全是为了我自己,也是谨遵父命。”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那未婚妻在南昌,我是去……跟她成亲的。” “好家伙……”李青笑骂道,“敢情你是去娶媳妇儿的啊?” “算是吧。”王守仁微微脸红,“不过,也想顺道游历一番。” 他清了清嗓子,意气风发:“我不仅要读万卷书,也要走万里路。” “你可真有意思…”李青失笑,转念一想,就自己跟朱见深两个人,却是无聊,若是有这个小年轻陪着……倒也不错。 反正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去处。 见李青不说话,王守仁拍着胸脯道,“我颇有家资,你带上我,咱们一路吃最好的菜,喝最美的酒,住最舒服的客栈。” “嗯……行吧。”李青点头,“不过,我还要等一个人。” 王守仁一愣:“等谁啊?” 第224章 太子登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青打了个哑谜,继而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不能带其他人,就你一个,否则,就此作罢。”李青道。 “这个……”王守仁有些为难,道:“到时我去拜访准岳丈,怎么办?” 李青没好气儿道:“亏你还立志做圣贤,这个弯儿都拐不过来,到时候你可以临时雇啊。” “啊?这……”王守仁讷讷道:“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李青耸了耸肩,“那就没办法了,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别啊,”王守仁有些急了,一咬牙,道:“成,我回头跟父亲说。” 顿了下,狐疑道:“你真是个道士?” 他黏上李青,一是觉得两人聊得来,二是因为李青是道士,他想去领略一番道家文化。 “那当然。”李青也拍着胸脯,保证道,“南昌离龙虎山不算远,你若不急着娶媳妇儿,我可以带你去龙虎山玩几天,在山上住几日都没问题。” “当真?”王守仁怦然心动。 李青傲然道:“咱跟龙虎天师,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好吧。” “那好!”王守仁急不可耐地起身,“我这就去跟父亲说。” 走了两步,却又顿住,“那个,你要等的人什么时候到?” “这个……说不好,但也不用太久。” “嗯…行吧。”王守仁微微点头,拱手道:“小生告辞。” “慢走。” ~ 李青伸了个懒腰,抬头看时间也快中午了,起身赶往皇宫…… ‘豁~好家伙,这又是闹哪样儿?’ 看到宫门口跪着的文武百官,李青一脸莫名其妙:难道,又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他顾不上这群跪着的人,递上玉牌,匆匆进了宫…… 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倚在床头假寐,见李青进来,抬手挥退奴婢,熟练地翻了个身。 “开始吧。” “啪~”李青在他屁股上拍了下,问:“百官跪宫门,你知道吗?” “知道。”朱见深半撑起身子,扭头瞪了他一眼,“越来越放肆了啊。” 李青没接话茬,问:“出了什么事儿?” “还能是什么事儿,传位太子的事呗。”朱见深哼哼道。 李青吃惊:“他们……竟然不同意?” “你以为啊,哪有这么容易撂挑子?”朱见深闷声道,“朕都说了,皇帝不是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这又不是过家家……” “不应该啊,就你这人缘,他们……” “朕这人缘咋啦?”朱见深有些激动,继而咳嗽起来。 李青连忙惯着,安抚道:“好嘞很,好嘞很……” 待他不咳了,李青感叹:“看来,是我把他们看的太不堪了啊。” 这一刻,他竟有些欣慰。 “那现在怎么办?”朱见深拧着眉,哼道:“你快给朕想办法。” “……” 朱见深这会儿是大爷,李青只能惯着。 “不用急,他们没那么不堪,却也没那么高尚。”李青笑道,“他们努力了,争取了,可若是皇上决心如此,他们也只能照办,且他们也不会有负罪感,面上依旧光亮。” “你的意思是……朕只要横下心,他们会同意?”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以为呢?你还真觉得他们那是舍不得你啊?” “你……咳咳咳……” “不说了不说了……”李青忙帮他顺气儿,好一会儿,道:“开始针灸了。” “昂。” 朱见深重新趴下,“那个…临走前,朕还要去看看贞儿。” 你咋那么多事儿……李青点头:“可以。” “嗯……” 沉默一会儿,朱见深又道:“先生,朕这些天想了许多,也想通了,朕是大明天子,不能因个人之私,不顾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 李青手一顿,讶然道:“你真想通了?” “想通了。” “呼~”李青欣喜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真……棒,好好做皇帝,你可以的,你可太棒了!” 极度兴奋之下,李青都有些口不择言了,夸人都不会夸。 朱见深哼了哼,道,“朕啥时候说,要继续做皇帝了?” “啊?”李青怔了下,继而大怒:“你耍我是吧?” “嗯?”朱见深皱眉,作势欲咳。 李青:“……” 压了压火气,李青哼道:“你到底咋想的?” “太子仁孝,却也仁弱。”朱见深叹道,“喏,你也看到了,朕真干到死,他贸然接位,你觉得他能干好?” 李青缓缓点头,“说下去。” “朕确实累了,也疲倦了。”朱见深道,“可朕也不能完全撂挑子……” 顿了下,“朕的想法是,出去好好放松一下,朕答应过贞儿,要带她去游山玩水,今她虽不在了,朕却不想食言,就像你说的,带着她的遗愿,代她领略大好河山。” 朱见深道:“放松过后朕还得回来,由朕坐镇,哪怕不管实事,一样能震慑人心。” 李青赞道:“这却是个好主意,你想的很周到,太子性格方面有些许欠缺,他又仁孝,如此,你就算退了位,遇大事也可插手朝政。”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李青施针更温柔了。 一边还传渡真气,抵消他的不适感。 … 如李青所料,群臣跪了三天,见皇上还是不肯收回成命,便也顺坡下驴,以公务不可久置为由,回衙门办公了。 见状,朱见深再下中旨,让太子继位。 这一次,群臣没再反对。 他们努力过,也争取过了,可君父执意如此,这就不能怪他们了。 朱佑樘登基了。 礼部为表达不满,表现自己恪守礼节,故意把登基大典办的很潦草。 这波,朱佑樘里外不是人。 对于礼部的无礼,他不好责怪,也不能责怪,礼部如此是对他父皇的忠心体现,他没有道理责怪。 ‘皇帝难当啊……!’ 刚接大位的朱佑樘,忍不住仰天长叹:“父皇,您可害苦了儿臣啊!” 坤宁宫。 周太后都快气昏了头,直呼:我儿糊涂啊! 宸妃、德妃、惠妃……一群妃嫔也是欲哭无泪,满心哀伤。 她们明白,过不久就要挪窝了,新皇帝正值年轻小伙一十八,可不得多多纳妃啊? 当然,她们倒也不至于被赶出皇宫去,依旧居有定所,衣食无忧,只是……好地方得腾出来了。 表面看,纪淑妃成了最大受益者,可她却并不开心,相反,她还有些忧心。 知子莫若母,她了解儿子,论大略,论才干,论手腕……哪样也比不上皇帝夫君。 皇帝夫君只是病了,加之万贞儿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一时间心灰意冷……可,保不准哪天就想开了。 到时……若皇帝夫君想重新御极,那儿子可就危险了。 那可是九五至尊的皇位啊! 她不觉得皇帝夫君会一直洒脱,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儿子被废,甚至没命都不稀奇。 唐时,玄宗一日杀三子,都被编成了戏本…… 纪淑妃不想儿子现在登基,她更想让儿子好好做太子,待到皇帝夫君千秋万世之后,再顺理成章的接过大宝。 然,她一妇道人家,又如何说得上话? 乾清宫。 “别哭了,朕……咳咳,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皇上……” “叫我太上皇。” “……”纪淑妃哭道,“太上皇,你还是让佑樘做回太子吧,求你了。” 朱见深冷哼:“哪有皇帝做回太子的,你当这是什么,过家家吗?” “可…佑樘尚有不足,还需磨砺……” “不要说了。”朱见深打断她,“此事已成定局,不得更改,否则,朝廷体面何在?” 顿了下,语气放缓,“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怕朕哪天又想御极了,把佑樘一脚踢开吗? 放心,朕绝不会!” 朱见深舒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温声道:“知子莫若母,佑樘的性子你最是了解,此番我若真撒手而去,你以为他能做好皇帝吗?” “佑樘会竭尽全力。”纪淑妃说。 “竭尽全力就能做好皇帝?”朱见深苦笑道,“他啊,能力、性格都欠缺了些,提前上位是为他好,我还活着呢,朝局不至于失控。” 顿了顿,轻叹道:“如此这般,他日我走了,佑樘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不是?” “莫再说不吉之语。”纪淑妃伸手捂住他嘴,旋即,意识到自己太过放肆,忙就要下跪赔罪。 朱见深却是一把拉住她,轻笑道:“咱们夫妻不至如此。” 他揽她入怀,轻声说着软绵情话,她靠在他怀里,静静听着,心间雀跃、羞喜。 渐渐地,她那颗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太上皇……” “叫夫君吧。” “嗯…。”纪淑妃面容晕红,小声叫了句:“夫君。” 朱见深抬起手,亲昵地刮了刮她鼻尖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道:“小纪,你能帮夫君个忙吗?” 纪淑妃哪里经得住这个啊,幸福的都要晕过去了,这会儿,夫君就是让她跳崖,她都是千肯万肯,眉头都不带皱的。 “夫君你说。”纪淑妃倚在他怀里,轻声道:“只要臣妾做得到,死亦无怨。” “哪里话,夫君怎么舍得让你死呢?”朱见深笑呵呵道,“很简单的,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 第1章 朱佑樘人麻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佑樘高高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尽管登基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太子当得好好的,父皇也还健在,突然就登基做了皇帝,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累,就是……压力山大,很害怕自己做不好皇帝。 朱佑樘想请教父皇,奈何,父皇搬去了母妃寝宫,就是不见他,连带着母妃也不见他了。 他觉得,他就像被遗弃的孤儿…… “皇上,皇上……”站班太监小声提醒。 朱佑樘定了定神儿,道:“众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万安出班。 朱佑樘眉头微皱了下,颔首道:“准奏!” 万安拱手道:“皇上登基已近一月,可有一些事却还未落实……” “孤…朕已大赦天下,还有什么没有落实?”朱佑樘对这个臣子不甚喜欢,当场打断他。 万安脸色讪讪,依旧继续他的官场之道,“皇上仁德爱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臣要陈奏的不是这个,而是……皇后、圣母皇太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册封、加封。” 娘的,这货总是这么会拍马屁……群臣心中腹诽,面上却一致附和,这是应该的。 太子做了皇帝,后宫中的重要人物,自然也要跟着升级。 其实吧,这事儿也算不上紧要,皇帝下一道旨便是,用不着大操大办。 不过,新皇刚登基,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唱反调,走个形式而已,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儿。 朱佑樘微微点头:“爱卿所言极是,下朝后,礼部、内阁可先议议册封流程……” … 坤宁宫,偏殿。 朱佑樘敲了两下门,喊道:“父皇,母妃,儿臣有重要的事与你们说。” “什么事啊?”纪淑妃声音由远及近。 “母妃,是关于加封您做圣母皇太后的事。”朱佑樘苦笑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也不至于如此避嫌,历朝历代都没有儿子做了皇帝,就不能见母亲的道理啊。” ‘铛铛铛……’朱佑樘又连敲数下,“母妃,您开门啊。” ‘吱呀~’殿门打开,纪淑妃问道,“除了加封的事,还有什么?” “父皇呢?”朱佑樘向里张望。 “你父皇需要静养。”纪淑妃眼神躲闪,挡住了朱佑樘的视线。 朱佑樘本来还没什么想法,见母妃如此,却狐疑起来:“朕要见父皇!” “你不能见他。”纪淑妃有些激动。 朱佑樘疑心更重,但更多的是担忧,沉声道:“母妃,父皇龙体乃国之根本,父皇……到底如何了?” “他,他很好。”纪淑妃没骗过人,何况骗的还是自己儿子,哪能不紧张。 “朕要见父皇。” “不,不行。”纪淑妃挡着不让,“那神医说了,你父皇不能被打搅。” “不打搅,就见一面……”朱佑樘忽的顿住,“话说,那位神医,朕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他人呢?” “他,他……”纪淑妃愈发慌乱,讷讷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朱佑樘脸色微变,作了一揖:“恕儿臣无礼了。” 他跨前两步,挤开母妃就往里冲。 纪淑妃倒是想挡住来着,奈何儿子的吨位非她能抗衡,一个趔趄之后,再转身,儿子却已冲了进去。 “佑樘,佑樘……” 朱佑樘不理,径直往里走。 一路走,一路看,殿中竟没有一个奴婢,朱佑樘愈发焦心,吭哧吭哧跑向内殿寝宫…… 依旧空空如也。 “父,父皇呢?” 朱佑樘的大脑袋满是问号。 这时,纪淑妃也跟了进来,事已至此,她知道瞒不住了,索性摊牌。 “佑樘,娘给你说个事儿,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朱佑樘呆了呆,继而面色大变,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悲切道:“父皇……”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纪淑妃连忙道,“你父皇无恙,他没事。” “啊?”朱佑樘眼泪都飚出来了,闻言,不禁又把情绪收了收,继而更困惑了。 “母后,您到底搞什么名堂啊?”他头一次这么对母妃说话,实在是,他真被气到了,“朕有重要国事禀报父皇,还请母后不要再阻挠。” 纪淑妃心虚地别过头去,“你父皇不在这儿。” “在哪儿?” “我…我也不知道。” 朱佑樘:“???” 纪淑妃深吸一口气,道:“母妃实话给你说吧,你父皇不在皇宫,也不在京师,他…他游历天下去了。” “啥?” 朱佑樘都惊呆了,好一会儿,他痛苦的闭上眼,大呼道: “母妃,你,你……你糊涂啊!” 纪淑妃也有些后悔,当时她都找不着北了,云里雾里就答应了下来,事后,她就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告诉儿子,只能尽量拖着。 她并非为避嫌不见儿子,她是……害怕见儿子。 纪淑妃紧张道:“儿啊,不是母妃有心瞒你,是,是你父皇让母妃这么做的。” “他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啊……?” “我,我不都给你说了吗,”纪淑妃不敢看儿子,弱弱道,“我不知道啊!” “你……唉呀!”朱佑樘急得直跺脚,“父皇走前,咋个给你说的啊,他就没丁点儿交代?” “哦哦,有,有交代。”纪淑妃猛然惊醒,“你稍等,母妃这就去拿。” 纪淑妃忙跑到床头,从枕头下取出一封书信,回身拿给朱佑樘,“这是你父皇留给你的。” 朱佑樘慌忙接过,撕下信封,展开阅览。 【朱佑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父皇已经不在京师了; 不要试图找父皇,你找不到父皇,常言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做皇帝,就要有做孤家寡人的觉悟; 你是大明天子! 大明江山社稷、百兆生民,兴在你,衰亦在你! 父皇御极二十余载,兢兢业业,诚惶诚恐,时刻如履薄冰,仰赖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大明才得以继续昌盛; 二十余年的天子,父皇累了,也倦了; 今传位于你,将祖宗社稷、江山万民托付于你,望你莫要懈怠; 父皇很好,勿忧!】 这不到两百个字的信,却让朱佑樘犹如五雷轰顶,比挨两百个耳光还要难受。 朱佑樘一脸呆滞,信纸从指尖滑落,翩翩落地,他恍若未闻。 “佑樘,皇儿,皇上……”纪淑妃慌了,也顾不得举止礼仪了,抬手拍着儿子的大胖脸,焦急道:“儿啊,你可别吓娘啊。” 朱佑樘呆呆道,“母妃,父皇除了这封书信,还有说什么吗?” “没了。”纪淑妃道,“你父皇说,要是你知道了,就把这封信给你,其他没说什么。” “真没了?” “没了。” 朱佑樘满脸痛苦,好一会儿,才缓缓冷静下来:“母妃,父皇什么时候走的?” “你登基后的第三天,他就走了。” “……”朱佑樘又问:“父皇带了多少侍卫?” “这个,好像没有。”纪淑妃道,“他跟那神医一块儿走的,你父皇说是微服私巡去了。” “没带侍卫?”朱佑樘瞳孔地震,随即,又稍稍平复,既是微服私访,也就是说没人知道父皇身份…… 但,终究不安全。 朱佑樘来回踱步,却苦无办法。 最终,只能无奈长叹:“我真的……唉,母妃你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纪淑妃安慰道:“佑樘你也别太难过,你父皇这是为了磨砺你,再者,他又不是不回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不知道。”纪淑妃脸色讪讪,咕哝道:“你父皇又没说。” 朱佑樘:“……” 许久, 他神色严肃,“母妃,这件事切不可向外人提及。” “我知道,”纪淑妃点头,不过,经儿子这么一说,她也担忧起来,“可这事儿没办法一直瞒下去啊。” “交给孩儿吧。”朱佑樘叹道,“总之,你什么也不知道,太上皇微服私访,只有朕知道,也是朕让太上皇去的,与你无关。” “这……”纪淑妃既感动,又自责,“佑樘,是母妃给你惹祸了。” “母妃切莫如此说。”朱佑樘这会儿已经接受了现实。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当儿子的哪有责怪母亲的道理? 他故作轻松道:“真瞒不下去,朕也有办法应对。” “真的?” “当然。”朱佑樘点头,自信道:“朕是皇帝!” “那就好。”纪淑妃放松下来。 她却不知,儿子这自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心虚的心。 此刻的朱佑樘,真可谓是无依无靠,孤家寡人了…… ~ 马车‘吱吱呀呀’地前行着…… 车内,朱见深闭目养神,王守仁却是忐忑不安。 他竟然跟皇上……啊不,现在是太上皇了。 王守仁打死也没想到,李青要等的人是大明成化帝。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王守仁见过朱见深,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他却印象深刻, 没办法,络腮胡子大黑脸,太具有辨识度了。 “你这后生,老盯着我看做甚?”闭目养神的朱见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王守仁一个激灵,连忙瞅向别处。 “那个……”王守仁再叛逆,也还没到跟大明太上皇插科打诨的离谱程度,清了清嗓子,朝外面喊道:“先生,该换我赶马车了。” 第2章 花钱妖精 王守仁叛逆且不拘一格,却难以跳脱时代的局限。 大明的天子诶,谁能泰然处之? 也就是王守仁了,换个人,怕是早就夺路而逃了。 跟天子共乘,压力能不大嘛。 “马上就要进城了,没必要换。”外面李青声音传来,“你准备好银子就成,我要大开吃戒。” “……好吧。” 王守仁摸了摸日益干瘪的行囊,隐隐有些担忧,照这么个花法,到南昌时,估计都没钱置办聘礼了。 ‘我颇有家资……’ 想到当初的豪言壮语,王守仁恨不得打自己俩大嘴巴,没事儿吹什么牛啊? 这时,朱见深缓缓睁开眼,道:“王守仁。” “臣……啊不,草民在。”王守仁回过神儿,拱手道,“太……皇爷有何吩咐?” “不用紧张,我这次就是游玩的,把我当做富家老爷便是。”朱见深笑着摆摆手,“听说,你的志向是做圣贤?” 这个大嘴巴……王守仁讪讪道:“圣人也是人嘛。” “有志向,”朱见深赞了句,又问:“做了圣人之后呢?” “这……”王守仁挠了挠头,“还没想好。” “这还用想嘛,肯定是要报效朝廷啊……”朱见深闲着无聊,开始为朝廷吸纳人才。 他倒不觉得王守仁能做圣贤,圣贤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不然,早就贱如白菜了。 不过,经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这少年有了一定认知,经史子集、兵法、儒学、佛学,年纪虽轻,却学问庞杂,且不随大流,有自己的见解。 毫无疑问,这是个人才! 在朱见深看来,王守仁最低也是王华那样的人才,这样的人,他自然喜欢。 申时,马车吱吱扭扭,伴随着朱见深的巴拉巴拉,总算是进了城…… 眼下,已是十月。 进入冬季后,气温越来越低,不过如今到了杭..州,对于王守仁,尤其是朱见深这种自小在京师长大的人来说,并不算寒冷。 下了马车,三人在一座豪华客栈落脚。 “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伙计殷勤的迎上来。 三人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一看就是有钱人家。 李青大手一挥:“住店,先来个雅间儿,把你们的招牌菜统统上一遍,再来几坛最好的酒,洗澡水先烧上……爷有的是钱。” 这一副暴发户嘴脸,喜坏了伙计,愁煞了王守仁。 还不到一个月,就花了近千两,这谁顶得住? 王家家境殷实,却也算不得大富,父亲总共就给了他三千两,其中两千五百两都是聘礼预算,可不是他的旅游路费。 眼下刚到杭..州,离南昌还远着呢,这就干下去一千两了,照这么下去,还娶个屁的媳妇儿啊? “咳咳,那个……”王守仁扯了扯李青衣袖,小声道:“先生啊,你不是说还要去金陵吗?” “昂,咋啦?” “这样的话,年前就去不了南昌了,还要过年……”王守仁讪讪道,“咱这开销,是不是得合计合计啊?” 李青诧异道:“你不是颇有家资吗?” 我是颇有家资,可我哪知道你这么能花钱……王守仁清了清嗓子,道:“勤俭节约是美德……好吧,我承认,之前我有吹牛的成分,我家资也就一般。” “这样啊……”李青一脸为难,“我倒没什么,但,总不能让他受委屈吧?” 王守仁怔了下,一咬牙,点头道:“那就不省了。” 他豁出去了,苦谁也不能苦了君父,想来,父亲也能理解。 大不了,聘礼寒酸点儿,事后再补就是…… 江南菜精致、味美,分量却无法跟北方相比,且杭..州城的物价,一点也不比京师低,甚至还要略高一些。 满满一桌好菜,加上绍..兴的女儿红,就花了五十两纹银,这还不包括住宿的钱…… 李青、朱见深吃得开心,喝的开心,王守仁也吃得爽,喝的爽,可爽之后,便是心疼了。 不想,李青还要玩得爽。 次日一早,他就提议去游西湖。 朱见深自然无不可,他就是出来玩儿的,不玩儿,出来的意义就没了。 “走着。” “且,且慢。”王守仁一阵头大,“那个,现在都冬季了,西湖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且冷的紧,万一着了凉……还是不去了吧?” “放心,有我呢。”李青拍着胸脯保证,“不会着凉。” 王守仁:“……” 他觉得……他的钱不足以让他抵达南昌。 ~ 冬季的西湖确是冷清。 湖面上,除了李青这一叶小船,再无其他。 船舱内燃着炉子,炉子上支着火锅,整整两食盒的新鲜果蔬肉食,旁边还温着上好的女儿红……简直不要太享受。 今日天气晴朗,在阳光折射下,湖水波光粼粼,虽错过了游西湖的最好时节,却别有一番滋味。 天空瓦蓝,湖水清澈,着实大好风光…… 吃喝一阵儿后,三人都感到热了,便出了船舱欣赏西湖风光。 朱见深坐在船头,目之所及,空旷无垠,再不是那个处处殿宇的皇宫了。 极致的视野开阔,让他的心也开阔起来,心情愉悦,轻快。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诚不我欺啊!如此季节,尚有如此风景,若是春秋两季,泛舟采莲,那该是何等快哉?”朱见深轻叹:“枉做了二十余年的天子,却不曾领略过大好河山,实在可惜……” 不惑之年的他,还是第一次来江南,今日方知大明有多美…… 李青笑着道:“好地方多着呢,这一回,咱们玩儿个够,没什么可遗憾的,待到春秋两季,咱们再来赏玩就是。” “嗯,好啊!”朱见深哈哈大笑,心头畅快。 在杭..州待了大半月,又是住宿,又是租船,日日佳肴、美酒,又花了上千两。 王守仁人都麻了,看这情况,别说去南昌了,到不了过年,钱就得花光光。 李青简直就是个花钱妖精! ~ 冬月初,三人来到金陵。 此时,王守仁就剩七张一百两的银票了。 不行了,再不摊牌真不行了……王守仁面容严肃,对李青道:“先生,我就剩七百两了,咱不能再大手大脚下去了。” “无妨,到了金陵,钱就不是问题了。”李青拍着胸脯道,“我颇有家资,咱们可劲花也花不完。” 闻言,王守仁松了口气,惊诧道:“你是金陵人?” “不像吗?” “倒不是,”王守仁摇头,“之前在京师时,看你那么抗冻,还以为你是土生土长的京师人呢。” “我这人没别的,就是身体好,抗冻。”李青笑笑,继而道,“既然到了我这儿,接下来的花销,就交给我了。” “你俩嘀咕啥呢?”朱见深走过来。 “没什么,”李青笑问,“来都来了,去府上住几日?” 朱见深沉吟少顷,点头道:“也不是不行。” 永青侯府还住着他妹子呢,当哥的来了金陵,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 “得嘞,那走着……” ~ 看着门匾上,‘永青侯府’四个烫金大字,王守仁都惊呆了: “你是永青侯的后人?” 永青侯的名头还是很响的,王守仁虽不是官场之人,一心走仕途的老爹却是如雷贯耳,时常提及,跟他说起永青侯的大事迹。 连带着,王守仁对永青侯有了一定了解。 王守仁万没想到,面前这个花钱妖精竟是……嘶,不对啊! 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永青侯也叫李青,哪有晚辈跟长辈同名的道理? “呃……”李青也忽略了这层,讪讪道:“我只是跟永青侯的干儿子交情莫逆,且正好跟永青侯同名而已。” “这样吗……”王守仁将信将疑,却没怀疑李青的真实身份。 不怪他笨,换谁也不会把两个李青联系到一块儿去。 ‘铛铛铛……’李青敲门,片刻后,小厮开门,“几位是……?” “我们找李夫人。”李青说,“我姓李……呃,我与李夫人有旧。” 李宏常年在外,又只有朱婉清一个正妻,府上下人并不多,朱婉清当家后,为保险起见,李叔每次回来,她都会换一波下人。 小厮见三人皆气质不凡,道了句:“稍等。”便转身禀报去了。 不多时,朱婉清随小厮走来。 看到李青先是一喜,接着发现皇帝大哥也跟着,顿时惊愕当场,至于王守仁,她倒没有多留意。 “大,大……” “不请我们进去吗?”朱见深笑着说。 “请,请,快请进。”朱婉清有些激动,连忙请三人进府,朝一旁小厮道,“速去告诉管家,准备丰盛菜肴。” “是,夫人。”小厮见夫人如此重视来客,不敢怠慢,忙不迭去了。 两个亲人都来了,朱婉清很开心,小声道:“李叔,你怎么把大……” 忽觉一旁还有个王守仁,她改口道:“你怎么把皇爷也请了来啊?” “不欢迎?” “哪的话,侄女儿开心还来不及呢。” 王守仁见过朱婉清,不过,他却总觉得怪怪的,这三个人…… 好像有着不为人知,却很亲密的关系。 第3章 惹祸王 王守仁左思右想,还是理不清三人的关系,索性也不想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不用再花他钱了! 这是个值得庆幸的好消息,兜里这七百两算是保住了。 … 酒菜上齐,饮酒聊天。 王守仁也就跟李青熟,对朱婉清、朱见深却说不上话,干脆也不吭气,甩开腮帮子就是造,跟饿了三天似的。 李青打趣:“这一路,你不会没吃饱过吧?” 你那么能花钱,我要再不算着过,能行吗……王守仁腹诽,讪笑道:“我这不是在长身体吗?” “……” 有王守仁在,朱婉清不好直接称呼,索性就打哑谜说话,不过也不妨碍交流。 “既然来了,就过了这个年再走,”朱婉清道,“今年下半年福..建倭寇闹得凶,上个月几宏哥来信,说过年就不回来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趣的紧,你们就别走了。” 她知道谁能拿主意,于是看向李青,“李叔,您说呢?” “这个……”李青看向王守仁,“你呢?” “我无所谓。”王守仁笑笑:只要不花我的钱,咋样都成。 眼下都冬月了,眼下去南昌除聘礼外,还要额外送些年礼,王守仁囊中羞涩,自然是能省则省。 反正年前也成不了亲,还不如在这儿待一段时间呢。 正好,也能借机吃李青这个大户。 “那就在这儿过年吧。”李青笑道,“大皇,你没意见吧?” “……”朱见深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但他对这个‘大皇’,实在听不过去,感觉就像狗的名字一样。 “叫我老朱。” “好的小朱。” “……是老朱!”朱见深黑脸更黑了。 李青呵呵:“老朱也是你能用的?” 朱见深:“???” 朱婉清忙打圆场,“李叔你也真是……哪有你这样……还不如叫老爷呢。” 牛啊,李青这也太牛了吧……王守仁都惊呆了。 他没想到,李青竟有胆子这么跟太上皇说话。 更让他惊奇的是,太上皇居然丝毫不恼,只是略有些不悦。 怪哉,这李青到底是哪路神仙? 王守仁陷入沉思…… 理性分析,当今能与太上皇这般说话的,且太上皇还不生气的……唯有大名鼎鼎的永青侯李青。 但问题是……两人年龄对不上啊! 更重要的是,这位李夫人是水师李总兵的正妻,倘若李青是李青,那李夫人应称呼干爹才是。 之前在京师时,李夫人就叫他李叔,看样子,两人确实是叔侄关系,可问题是…… “嘿~!” “啊?”王守仁一个激灵,讷讷道,“干嘛?” “你干嘛啊?”李青好笑道,“刚还跟饿狼似的,这会儿怎么不吃菜了?” “吃,吃吃。”王守仁讪讪一笑,重新抄起筷子。 他暗暗摇摇头:这关系太乱了,根本捋不清,只得暂且放下,待到有合适机会,直接问李青好了。 莫说他,李青都觉得乱。 他和李景隆是至交好友,李景隆的重孙却叫他干爹,这就罢了,朱婉清也来了个超级加辈,且不随夫家随娘家,不叫干爹叫李叔。 可以说,各论各的。 王守仁这做圣贤的脑子,碰上这错综复杂的辈分关系,却也不够用了。 不怪他,换谁来也得迷糊。 这时,听说家里来了客人的少年李浩走来,见是李青,忙作揖行礼: “李爷爷。” 上次李宏回来,虽没对他说详情,却也言语警告,并送上了‘慈祥’的父爱,小李浩可不敢再对李青不以为然了。 呼~这次总算关系对了……王守仁暗暗松了口气,强迫症得到极大程度治愈。 不料,下一刻他又懵逼了。 李浩见朱见深和李青言语亲近,也叫了声,“爷爷。” 朱婉清闻言,却是柳眉倒竖,“瞎叫什么呢,叫……叫大伯。” 又乱了……王守仁头大:怎么也不该叫大伯啊? 王守仁满心痛苦,这一家人到底……什么个关系啊,还有,即便李青是李青,那也不该比太上皇还长一辈啊? “咳咳,皇爷、先生、夫人,你们聊,小生头一次来金陵,想出去逛逛。”王守仁起身作揖。 朱婉清笑道:“吃过饭再去吧,不急这一时。” “不了,小生饱了。”王守仁是吃不下去了,他满脑子都是这一家人的关系,不去走走放松一下,他心里堵得慌,“留步,小生去了。” “天黑前记得回来,可别去逛青楼啊!”李青不放心的叮嘱。 王守仁:-_-||“知道了。” ~ “小浩,坐。”朱见深指了指椅子。 “哎,大伯好。”李浩打了个招呼,在王守仁的座位坐下,他倒也不嫌弃,拿起王守仁的筷子拿袖子一捋,开始吃喝。 “李浩!!”朱婉清看不惯儿子这副混不吝的性子。 “娘,我又咋了?”李浩一脸委屈。 “你……” “好了婉清,我看小浩这性格挺不错。”朱见深笑着拦下欲发飙的妹子。 李浩如逢知己,拍拍胸膛,又拱了拱手:“大伯,你是懂我的。” “你完蛋玩意儿……”朱婉清气够呛,若非李叔、大哥在,她非让儿子体验一下慈母手中鞭不可。 她深吸了口气,道:“李叔。” “嗯?” “我这个年龄,再生一个还不晚吧?” “呃……晚倒是不晚,只是…没必要啊!”李青好笑道,“小浩都这么大了,过不几年你抱孙子便是。” “李爷爷说的对。”李浩附和,“娘,为李家开枝散叶的重任,就交给孩儿吧,我多娶……” “滚!!” “……是。”李浩见娘亲发飙,缩了缩脖子拔腿就蹿,很是机灵。 朱婉清苦叹道:“这孩子算是废了,文文不行,武武不行,就算玩算盘珠子……” 朱见深沉吟了下,道:“李宏还年轻,且体态康健,未来仍有大把时间,小浩既无意于仕途,也不必勉强,做个富家翁没什么不好的,如先生所言,隔代培养孙子也来得及。” 顿了下,道:“可以的话,还是发展一个后代进入仕途,接李宏的班为好,既是为了先生,也是为了大明。” 朱婉清想了想,道:“大哥说的有理。” 李青却道:“还是随缘吧,孙儿辈若有那个心,也要那个材料,自然要培养,若没有,也不必强求。” “李叔放心,婉清晓得利害。”朱婉清点头,只是秀眉微蹙,满脸恨铁不成钢。 “嗯…。”李青笑笑,安慰道:“少年人叛逆些不奇怪,就拿跟我们一起来的王守仁来说,他比小浩还长着几岁,但他却比小浩叛逆多了……” 巴拉巴拉…… 凡事总怕对比,有王守仁这个反面典型做比较,朱婉清顿时舒服多了,儿子虽然跳脱了些,但至少不给她惹事儿,也不整日乱跑。 “李叔,他既然这般……不着调,你放他出去,就不怕他惹祸?”朱婉清问。 “这个,应该不会,他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又不是傻子。”李青这话说的心虚,他隐隐后悔。 这厮最喜欢跟人讲理,可别碰上硬茬子,被人给揍了啊! 南直隶藏龙卧虎,达官显贵不胜凡举,状元郎的儿子,在这儿还真排不上号。 人是他从王华那儿领走的,王守仁真要是受人欺负,他回头也不好交代。 李青起身道:“我去找他,你们兄妹多日不见,好好聊聊。” ~ “这家伙去哪儿了啊?” 李青逛了青楼,去了梨园,还去了茶馆儿……一圈儿逛下来,愣是没找着人。 回到府上,还是不见王守仁,眼瞅着都快申时末了,李青开始慌了。 人哪儿去了啊? “嘶~对了,寺庙!” 李青想起王守仁之前说佛教文化,立即赶赴附近最大的寺庙。 刚到寺庙门口,就见王守仁从里面跑出来,一边还气愤的嘟囔着:“他六根不净,怪我喽?” “小云!” 正往外跑的王守仁一怔,回头见是他,忙大叫道:“先生,快跑!” 李青愣了愣,“跑什……” 话未说完,便见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和尚跑出来,个个手持长棍,那模样……似是要吃人。 王守仁见人都追出来了,也顾不上解释,拔腿就跑。 李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道王守仁要挨揍了,连忙也跟上去。 他速度没的说,轻易便追上王守仁,气道:“你到底怎么惹着人家了?” 王守仁体格不太好,大喘着气说:“真不怨我啊,我就烧个香,跟高僧聊了会儿,他们就这样了。” “站住,给贫僧站住……!” 李青回头一看,人都快追上来了。 “放屁!”李青骂道:“你骗鬼呢,再不说实话,我可不管你了。” 王守仁本就气力弱,跟李青这一说话,顿时岔了气儿,小肚子直抽抽,腿也没了力气,只好如实道: “就聊了会儿天,真不是我要那高僧还俗的啊!” “……” 李青也是服气。 一半是气,一半是服,这厮竟能说的高僧还俗,也是没谁了。 显然,那高僧显然名气极大,多半是寺庙的摇钱树,不然,这些和尚也不至于红了眼。 真是个惹祸精啊……李青咬了咬牙,他算明白老王的痛苦了。 第4章 这书,这纸,这字 王守仁被李青扯着胳膊狂奔,脚都快离地了,扯得他生疼,他也不敢说。 因为他知道,要是被追上的话,他会更疼…… 冬季的天说黑就黑,不过一刻钟,天色就暗淡下来,李青扯着王守仁跑了两条街,总算是甩开了那群红眼和尚。 “呼呼呼……”王守仁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口水都流了出来。 “你这体格也太差了吧?”李青忍不住揶揄,“就这,你还敢惹祸,今儿要不是我及时过来,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没,没,没想到啊,和尚也有如此火气……”王守仁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说:我佛慈悲嘛,谁能料到……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哼道:“你没听过怒目金刚?” “呃……也是哈。”王守仁讪笑道,“别说,刚才那几个大胖和尚,还真有点儿那意思。” “你还有脸笑?”李青气不打一处来,他都想揍王守仁了。 这厮……可太闹心了。 早知如此,李青说什么也不会带他来。 “天都黑了,回去吧,以后别再一个人出门了。”李青哼道,“要是闷得慌,我带你出来逛,你要是被人打死,我咋跟你爹交代?” “……行吧。”王守仁怏怏点头。 ~ 回到侯府,饭菜已准备好,太上皇都在等他们。 王守仁颇觉过意不去,挨个赔罪。 朱见深丝毫不生气,甚至看着李青的气急败坏模样,他还有些开心。 他可极少见过这样的李青。 想起这些年在李青这儿受的气,他心中一阵舒爽,看王守仁也愈发顺眼,笑道:“吃饭吧。” … 晚饭过后,李青单独找上王守仁,他是真怕这厮再捅什么篓子,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青楼什么的我可不去。”王守仁说,“你拉我我也不去。” 李青:“……” 你是真敢想啊……李青咬了咬牙:“府中有个藏书阁,里面珍藏着典籍,可有兴趣?” “书……是书啊。”王守仁讪讪点头,“都有什么书?” “古往今来第一书!” 王守仁疑惑道:“就一本?” “准确说,一部!” “哦?”王守仁来了兴趣儿,“那我可要看看了。” “随我来。” ~ 藏书阁,李青取出火折子,一一点上灯。 不多时,便亮堂起来。 “这是……”王守仁盯着密密麻麻的书架,瞳孔震惊,“一整部永乐大典的拓本?” 他总算明白,李青为何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书了。 可不是嘛。 当初太宗修编永乐大典,耗资弥巨的搜尽天下书,汇编成一部,可谓是历史之最。 说天下第一书,一点也不夸张。 “哎呀呀……”王守仁如同掉进了宝藏窟,眼睛都冒光,跑这儿瞅瞅,跑那儿看看,琳琅满目的典籍,让他都挑花了眼,不知该从哪本儿看起。 “别磨蹭了,快选!”李青催促。 说着,开始一一熄灯。 其实,燃灯处距离书架有着一段距离,藏书阁多以砖瓦构造,且每一盏灯下,又都是装满水的大水缸,基本杜绝了发生火灾的可能,但这东西李青可太宝贝了,不想冒丁点儿风险。 “先生别急,容我净手。”王守仁也知这书籍珍贵,忙到一边水缸前洗手,又用手帕擦拭干净,这才选了一本。 “隔壁有厢房,去那儿看。” “哎,好。” 王守仁乐呵呵答应。 来到隔壁厢房,李青燃上几盏灯,走到一旁躺椅前躺下,道:“这段时日你就住这儿吧,你不是要读万卷书吗,这里真有万卷书。” “先生大气!”王守仁大喜。 这永乐大典的拓本,他家也有几册,是父亲花大价钱从别人手里买的,宝贝的不行。 不想,李青这儿竟有全册。 他都不敢想,收集一整部的永乐大典,这得花多少钱啊? ‘我颇有家资……’ 王守仁不禁又想起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不禁臊红了脸。 人家这才叫颇有家资,与之相比,王家……一贫如洗。 “先生,我真可以整日在这里读书?”王守仁问。 李青点头,道:“这书极是珍贵,看的时候注意点儿,损坏了一点,就是莫大的损失。” “小生明白。”王守仁点头,认真道:“先生如此厚待,小生岂可莽撞?如此典籍,自是要慎之又慎。” “嗯,你看吧,累了就在床上睡。”李青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眸。 王守仁惊诧道:“先生也在这儿睡?” “昂,我怕你毛手毛脚,”李青直言不讳,哼道:“大典要有个闪失,多少钱都换不来!” “……理解,但你这…也不盖个被子,就不冷吗?” “我抗冻。”李青哼哼道,“行了,看你的书吧。” “喔~”王守仁悻悻点头,继而又想起了什么,问:“先生,小生有一事不解,你和李夫人是什么关系啊?还有太上皇……” “你看不看?不看滚蛋!”李青坐起身,气道:“再逼逼,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不问了还不成吗?”王守仁也知道今日有些过分,尽管他不是故意,却实在给李青惹了麻烦。 若非李青及时赶到,最起码也得是一顿胖揍。 唉,怪只怪世间不讲理的人,太多了啊……王守仁暗叹一声,轻轻翻开大典。 刚看到文字,他瞳孔骤然一缩:“嘶~!好美的字啊!” 王守仁震惊:这竟不是印刷的拓本? 这纸,这字,这一撇一捺……就连爱好书法的父亲,都稍逊一筹啊! “不是,你有完没完啊?”李青都快被整破防了,“别老是一惊一乍的行吗?” “不,不……唉,我真不是故意的。”王守仁自知理亏,连连赔罪,继而问:“先生,这大典……都,都是手抄本?” “嗯。”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王守仁再次震惊。 富可敌国,富可敌国啊……!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就好像都是李青自己的一样,自从李青进了侯府,就跟到自己家似的,仿佛他才是主人,可随意取用府上一切。 “先生,你就是永青侯本人吧?” 李青心虚,恼火道:“我再问一次,你到底看不看?” “看,看,”王守仁见他真要恼了,不敢再激怒他,连太皇上都敢怒怼的人,他还真有些怵得慌,“先生你歇着吧,我保证不再打搅了。” “这还差不多,”李青重新躺下,懒洋洋道,“莫熬的太晚,离过年还有小两个月,时间长着呢,你喜欢,可以天天在这里看书。” 他是真怕了这厮,才刚来就被人追杀,这要是不看管着点儿,被人打死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让他读书吧,就当为大明培养人才了。 ~ 次日,天刚昏昏亮。 李青幽幽醒来,从躺椅上坐起,见王守仁还在睡,且睡的正香,他上前推了推他,“嗨,起来了。” “唔…”王守仁翻了个身,嘟哝着:“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不让,快起。”李青直接掀被子,“一日之计在于晨,年纪轻轻,可不能睡懒觉,我这也是为你好。” 王守仁迷迷瞪瞪地被李青拉起来,都快崩溃了,“大冷的天儿,起这么早做甚……哎呀,天还没亮呢。” 他去抢被子,奈何李青走位太风骚,他根本抢不到。 王守仁气结:“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是吧?” 答对了……李青出了一口心头恶气,嘴上却道:“你这身子骨太差了,你爹既然把你托付与我,我自然要对你负责,走,我带你去强身健体。” “我不想去。” “再想想。”李青拿起《永乐大典》晃了晃,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好吧,我想去。” “这就对了嘛。”李青笑着道,“小年轻就得有朝气,有活力,走着……” “嘶~好冷。”一出门,王守仁就打了个哆嗦,调头就要往回走,却被李青一把揪住,“给我过来吧你。” … 李青双手在胸前,作抱西瓜状,吟道:“一个西瓜圆又圆。” 接着,一手扶瓜,一手下切,“劈它一刀成两半。” 继而,左手一推,又手一拨,“你一半来,他一半。” 然后,他双掌向左边一推,“给你你不要。” 很快,又往右推,“给他他不收。” “我脸上有花吗?”李青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瞧,也不跟着练,气道:“看我动作啊!” 王守仁一脸无语,“先生,你确定这能强身健体?” “当然了,快跟着练。” “……能换个方式吗?” “可以啊!”李青呵呵道,“那去跑步吧,不多,跑个五里路就成。” “一个西瓜圆又圆,”王守仁连忙学着刚才李青的动作耍了起来,还摇头晃脑地吟道,“劈它一刀成两半,你一半来,他一半,给你你不要……” 别说,王守仁是真的有慧根。 李青不过演示一遍,他就记住了,动作幅度都大差不差,着实难能可贵。 孺子可教也……李青眸中欣然:调皮是调皮了些,却是个好苗子啊! 第5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王守仁有些羸弱,不到两刻钟他就一脸疲倦,道: “过犹不及,今日就到这儿吧?” 李青没勉强,点头道:“可以,不过以后每日都要早起锻炼身体。” “每日都练这个?” “当然不是,这只是最轻松的阶段。” 王守仁:“……没必要吧?” 李青正色道:“很有必要,圣贤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没有一个好体魄怎么行?” “你是……怕我惹祸,故意用这个办法消耗我的体力,以便让我没精力瞎溜达,对吧?”王守仁狐疑。 “……”李青有些头疼:这厮太聪明了,实在不好蒙! 他确实存着这种心思。 李青哼道:“你这是君子之心度……说反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了,你可以不听我的,但永乐大典,你甭想再看了。” 讲道理讲不过,李青索性直接威胁。 永乐大典的诱惑太大了,王守仁虽知是李青的计谋,却也不得不上套。 “那行吧。”王守仁无奈,道:“时间能不能晚一些?我想多睡一会儿。” 李青无情拒绝:“年纪轻轻睡什么懒觉?你这个年龄你怎么睡得着?” 王守仁:“……” 吭哧半天,末了,道了句:“那就客随主便吧。” “这就对了嘛,我也是为你好。”李青笑嘻嘻道,“走,吃早饭去。” … 王守仁老实了。 除了早起‘切西瓜’,整日都泡在藏书阁,阅览永乐大典。 越看,他越喜欢。 纸张,字体,皆是上上之选,找不到任何瑕疵,虽说字迹出自许多人,但每一种,都堪称书法大家。 太美了。 不仅内容美,字也美。 王守仁越看越吃惊,他聪明的脑袋瓜,又开始不够用了。 在他看来,这部永乐大典实在是……奇迹。 万余册的大典,尽皆手抄本,这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他不怀疑永青侯的家资,但,这种大工程,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最起码也得数年之久。 光是耗时许久倒也罢了,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永青侯究竟是如何找到这么多的书法大家? 这简直……匪夷所思。 诚然,有钱好办事,但这种事,可不是有钱就能办的,除非…… 这就是永乐大典正本! 可这也不对呀,太宗耗资弥巨,历时多年才修出这么一部旷世奇作,怎么可能会流落在外? 即便永青侯是正统、景泰、成化三朝元老,也不可能得到……嘶,永青侯? 王守仁突然想起件更为了不得的事情。 ——大明不止一个永青侯! “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王守仁头大如斗,他有种错觉,自己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可这秘密……又太匪夷所思。 甚至……荒诞不经! “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啊……”王守仁叹息。 他自诩聪明,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想不明白的事儿,可这次,却是想得脑袋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想越乱…… 这种脑子不够用的感受,实在不美好。 王守仁数次向李青询问,却都被后者一一堵了回来,他有种预感,李青知道真相,却不告诉他。 这让有强迫症的王守仁,百爪挠心。 无奈,他的理,在李青这儿行不通,且李青一言不合就威胁他,要么拿大典威胁,要么拿拳头威胁。 王守仁满腹的道理,遇上李青,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久而久之,王守仁干脆也不问了。 每天有永乐大典看,还有丰盛菜肴,又不花自己一文钱,还要什么答案? 就这么着吧! 既然怎么也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 庸人才自扰,王守仁可不是庸人。 时间一天天过着,王守仁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精气神比以往好了许多,现在切两刻钟的‘西瓜’,也不感到疲倦,且一整日都精神抖擞。 渐渐地,不用李青叫他,到点儿他就起来了。 甚至,有时李青睡懒觉,他一个人也能切的津津有味。 早起,晨练,阅读,早睡……王守仁的生活充实,作息规律,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很大转变。 显得朝气蓬勃…… 李青尽收眼底,欣然感叹: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王守仁很聪明,却过早露了锋芒,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件好事。 眼下这样,就挺好…… 朱见深的生活也很规律,没事儿跟妹子聊天下棋,要么去茶馆听书,梨园听戏,有时,也会跟大外甥聊上几句。 充实的日子流逝很快,眨眼,又要过年了…… ~ 京师,皇宫。 最近,朱佑樘惴惴不安。 倒不全是因为国事繁重,父皇打下的底子很好,无形中帮他减少了许多麻烦,朱佑樘称不上雄才大略,却也能应付得过来。 让他不安的是,要过年了。 届时,皇子、公主、父皇的嫔妃,还有皇奶奶……一家人定要好好聚聚。 父皇不在皇宫的秘密,怕是要瞒不住了! 朱佑樘头疼,这个问题可不是一般的棘手,一个弄不好,甚至会引起大动荡。 左右也瞒不了几天了,朱佑樘决定主动坦白… 坤宁宫,奶孙独处。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道:“皇奶奶,朕有件事要与您说。” “快过来坐,御膳房刚出炉的点心,还热着呢。”周氏拉着皇帝大孙子坐下,嘘寒问暖,亲热的不行。 “皇奶奶,朕不饿。”朱佑樘哪里还有心思吃喝,沉声道:“皇奶奶,父皇他……他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周氏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见状,朱佑樘一横心,直接道:“太上皇去散心了,他不在京师,去了哪儿朕也不知道。” “什么?!” 周氏失惊当场,身子一抖,手中的糕点坠落。 好一会儿,她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朕登基的第三天,父皇就离京了。”朱佑樘有些心虚的说。 周氏呆了下,继而明悟了什么,情绪顿时失控,惊道:“你,你疯啦?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你……” 她既痛心,又怜惜,但更多的是愤怒。 “是你害死了你父皇是吧?”周氏嘴唇直哆嗦,“你,你个弑君弑父的混账,本宫跟你拼……” 朱佑樘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强烈,更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连忙道: “皇奶奶误会了,孙儿岂敢做出……父皇无恙,这是他留下的书信,您看看……” 他递上信封,嘴上叮嘱着:“皇奶奶您小声点儿,可别让奴婢们听了去,父皇孤身在外的消息万不可泄露,不然……恐对朝局不利。” 周氏一把抓过书信。 确是儿子的字迹……她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想到这大胖孙子平日的表现,却不像那种十恶不赦之人。 朱佑樘在乾清宫偏殿住了好些年,周氏也接触颇多,对其为人秉性有一定了解。 冷静下来想想,且不论太子秉性,都登基了,何必再干出弑君弑父的恶事? 这种事,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 据她的了解,大孙子并非是那种狠人,即便真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子…… 半刻钟后,周氏收起书信,情绪也平稳下来,“你父皇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朱佑樘扯了个谎,“大概明年底。” 没办法,他不给个期限,周氏怕是又要疑神疑鬼了,纪淑妃可以说不知道,但朱佑樘不能这样说。 有时候,谎言比真话更容易让人相信。 试问,太上皇出巡,怎会不告诉太子回归之期? “明年底……”周太后再惊,“这也太久了,他身体还未好……你怎么不早些跟本宫说?” “皇奶奶恕罪,父皇不让,称快瞒不住的时候再说。”朱佑樘这句不全是谎言,这是父皇对母后的说词,他拿来用用没问题吧? “这事儿都谁知道?” “在此之前,只有朕一人。”朱佑樘说。 周氏心绪不宁,拿着书信来回踱了几步,又问:“他带了多少护卫?” “这个……朕也不清楚,父皇走的太突然了,只口头跟朕说了一嘴,暗里留了封书信,当天就走了。”朱佑樘不敢道出实情。 太上皇微服私访,只带一个医生,这要是说出来,皇奶奶不炸锅才怪。 “唉呀……”周氏气结,有心痛斥朱佑樘,但想到大孙子这会儿都是皇帝了,再言语苛责却有不妥,且事已成定局,说什么也晚了。 只得哀叹:“他糊涂啊!” 朱佑樘劝道:“皇奶奶,万姨娘的病故对父皇打击很大,这些年来,父皇也确实累了,出去散散心没什么不好。” 周氏气道:“一个老女人,竟让他如此……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马上就要过年了……” 她蹙眉想了许久,道:“外臣那边暂可无忧,这是你登基的第一年,又是改元之际,你父皇不露面,他们也不会多想,主要是皇子、公主,还有你父皇的妃嫔,以及奴婢们……” “这样吧。”周氏说道,“本宫也搬过去跟你父皇母后一起住,内廷交给皇奶奶,皇子、公主你来想办法。” 朱佑樘暗暗松了口气,颔首道:“皇奶奶所虑周全,如此一来,这个年节遮掩过去并不难。” 周氏却道:“遮掩这个年节不难,问题是……怎么也撑不到明年底啊!” 朱佑樘默了下,苦笑道:“只能寄期望于父皇提前回朝了。” 他心头苦涩:父皇,您到底去哪儿了啊? ~ “熟了熟了,吃吃吃……”朱见深抄起筷子,从火锅中捞起肉片,蘸了蘸料汁,吸溜着嘴说,“嗯~天下龙肉,地上驴肉,麻辣鲜香,绝了……” 第6章 想不开 汤汁翻涌,热气腾腾,客堂香气四溢。 朱见深大快朵颐,嘴唇辣的通红,舌头都要化了,大呼过瘾。 不仅是他,王守仁也食指大动,近些时日他身体状态越来越好,精气神饱满,饭量也是大涨。 还不到两个月,他就胖了十来斤,瞧着比之前结实多了。 有永乐大典相伴,又顿顿吃香喝辣,王守仁都乐不思妻了…… “先生,你怎么不吃驴肉啊?”王守仁见李青只吃羊肉、鱼片、菠菜,白菜心……就是不吃驴肉,不免好奇。 李青只是笑笑:“我吃不惯。” “那你可真没口福,多好吃啊。”朱见深笑呵呵的说。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两刻钟后,李青也吃不动了,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满脸的惬意。 朱见深见他放下筷子,乐呵呵道:“先生,今儿梨园还有最后一场,不容错过啊。” “嗝儿…走着。” “大伯,李爷爷,”李浩一脸希冀,“我也想去。” “你想挨打不想?”朱婉清冷冷说。 “……李爷爷,你看我娘……”李浩委屈道,“去梨园又不是去青楼,有什么嘛?” “你还想去青楼?反了你了!”朱婉清柳眉倒竖,直接发飙,抬手揪住他耳朵,旋转、拉扯…… 李浩疼得直咧嘴,却强装镇定,一副没所谓模样,“李爷爷,大伯,你们去梨园吧,我去挨个打。” 李青:“……” 朱见深:“……” 王守仁忍俊不禁,近几日天色阴沉,今儿好不容易碰上个晴朗天气,他静极思动,也想出门走走。 “带我一个吧。” “成,走着。”李青扬了扬下巴,当先前行。 ~ 梨园小曲儿远不如教坊司,但胜在一个热闹氛围,配着瓜子,炒花生,清茶,充满烟火气。 朱见深很喜欢听。 李青瞥了旁边的王守仁一眼,他听得认真,不过,跟朱见深的纯享受不同,他更多是在思考。 至于思考什么,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过年了。 放烟花,吃年夜饭,王守仁这个外来人,都觉得倍感温馨。 只不过,到了守岁环节,他就退场了。 他也守岁,不过他是在藏书阁守。 朱婉清极是开心,今年夫君虽然没回来,可有李叔、大哥陪着过年,也很不错。 李浩熬不住,刚过子时便回去睡了,客堂只剩兄妹,以及李青这个长辈。 朱婉清道:“大哥,你就这么跑出来了,朝局……稳得住吗?” “没什么打紧,”朱见深笑笑,“这些年我做的够多了,根基足够牢固,那混小子就是头猪,也不会差到哪去。” “……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啊?”朱婉清白了他一眼,“妹子担心的是你孤身在外,京中……难免人心惶惶。” 朱见深哼道:“要是这个他都搞不定,那也不要做皇帝了。” “啧啧啧,人都做皇帝了,你还能把他赶下来不成?”李青撇嘴。 “得了吧,你少激我,”朱见深呵呵道,“我肯定不能把他赶下去,他做皇帝已成定局,你要是不放心,那你去辅佐他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再做回皇帝了。” 李青一乐:“有你呢,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我在庙堂待得够久了,也是时候在下面找些事做,朝局这块儿还得靠你们父子。” “唉,我这身体……”朱见深观察着李青神色,叹道:“早已千疮百孔,怕是撑不了多久啊!” “放平心态,别纵情女色,至少还能有五年,不,八年……十年!”李青说道,“好好保养,不病不灾的,十五年都不是问题。” “吹吧你就。”朱见深哼道:“你咋不说我也能长生?” “这个……”李青好笑道,“我是真没办法,你也别试探我,我不想骗你。” “你刚不是骗我?” “当然不是,只要你听话,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李青认真道。 朱见深却是摇头:“活一天算一天,我现在还真没有长生的心思,长生有什么好羡慕……好吧,我失言了,罚酒一杯。” “行了,少喝一点儿吧。”李青懒得跟他计较,道:“意思意思得了。” 朱婉清突然难过起来,抬手夺过大哥酒杯,凶巴巴道:“不许喝了。” 朱见深咂咂嘴,笑着点头:“好,不喝了。” “这还差不多。”朱婉清哼了哼,又道:“李叔,宏哥在外,侄女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要不你们就在这儿住下吧,等大哥什么时候想回朝了,再走。” “那可不行。”李青摇头:“我们这次出来,是游历天下来的,待在你这儿多浪费时间啊?” “李叔你……”朱婉清气结,转而看向朱见深,“大哥~” “妹子啊,大明这么大,哥想去看看。” 朱婉清努了努嘴,怏怏道:“那好吧。” 顿了下,“若是顺道的话,回朝前能再来一次吗?” 真要算身份,她现在是大长公主,可她这身份却不能见光。 如今,爹爹娘亲都不在了,眼下就剩这一个大哥,且身体还不好,李叔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跟夫君也是聚少离多……她倍加珍惜亲情。 “没问题!”朱见深道:“不顺道也要来看过妹子再走。” “嗯,好。”朱婉清有了笑脸,道:“大哥既想看大好河山,妹子也不好多留,但至少要过了十五散节,吃了汤圆再走吧?” “成,没问题。”朱见深乐呵呵答应。 … 大年初一。 一大早,李青就起了,昨夜下了雪,踩在松软的雪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刚走到门口,王守仁就追了上来。 笑呵呵道:“先生,一起啊!” “你没守岁?”李青惊奇。 “守了啊!”王守仁笑道,“我现在都习惯了这个点儿起,到时间就醒了。” 李青欣慰道:“这就对了,年轻人就该朝气蓬勃,走着……” ~ 两人年龄相差巨大,不过,很多时候却很聊得来。 “先生,过了十五我得去南昌了。”王守仁认真道,“这些时日承蒙款待,守仁铭感五内。” “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这也算是忘年交嘛,都是朋友,用不着如此。”李青含笑摆手。 王守仁却有些无语,表面看,李青也就及冠年龄,大不了他几岁,就算大他十岁,也够不着忘年交啊。 他刚欲说话,李青先一步开口: “元宵节后,我们一起去。” “你们也去?”王守仁惊诧,旋即,摇摇头:“先生不必将就,太……皇爷要紧,我现在都十七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之前不是答应过你,带你去龙虎山嘛,我这人说话向来算数。”李青道,“我和他并没有具体规划,南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顿了下,“再一个,我也想带他去山上看看,让他被道家文化熏陶一下。” “若是这样……”王守仁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顿了顿,“对了先生,你既是道士,那么道家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啊?” 李青沉吟了下,道:“想得开!” “想得开……”王守仁重复了几遍,倏地一笑,“先生你这就露怯了哈。” “这话怎么说?”李青讶然。 若是其他方面,他不会有此一问,只因讲理他讲不过,可这次不同,他是道士诶,这个‘理’必须要论上一论。 王守仁敛去笑意,道:“先生,你想不开。” 李青一滞,无言以对。 王守仁又说:“在小生看来,先生更像是儒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才是你在践行之事。” “是吗?” “不是吗?” 李青哑然失笑,半晌,自嘲道:“这么看来,我不是个合格的道士啊!” “哎?不然。”王守仁却道,“先生这么说,反倒是想不开的体现,率性而活,自然而然,这才是想得开。” “……你牛!” 李青也是服气。 他发现,在道家思想上,自己讲‘理’依旧讲不过王守仁。 他算是知道,为何那高僧会还俗了。 肯定是心态,被王守仁给讲崩了。 “小云啊!”李青语重心长的说,“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讲‘理’的,有些人,有些事,不讲道理,却又蕴含大‘理’,朱子的‘存天理,灭人欲’,在我看来,太过理想化,这世间……终是俗人多。” 王守仁缓缓点头,沉吟道:“我也发现了,朱子的理论并非绝对正确,只是……朱子却也不为错。” “确是如此。”李青不否认,笑道:“行了,讲道理我也讲不过你,不过……光会讲道理可不行。” “那是自然,”王守仁点头,玩笑道:“俗话说的好: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练又说真把式!” 李青也笑了,颔首道:“这话在理,话俗理不俗!” 王守仁有些遗憾,叹道:“自那次之后,我就没再灵光乍现过了,偶有灵感,也都是还未细琢磨,便匆匆而去。” “你太在意得失了,才会如此。”李青安抚:“欲速则不达,自然而然……呵呵…你这也是想不开啊。” 王守仁怔了怔,继而大笑点头…… 第7章 再上龙虎山 芝麻馅儿的汤圆很好吃,李青吃了两小碗…… 船舱,朱见深靠在椅上,抚着一个锦囊怔怔出神,李青亦是如此,只不过,他还翘着二郎腿。 没有永乐大典看的王守仁倍感无聊,两人又都不说话,这让他愈发无趣儿。 于是找了个话题:“先生,前几日你去哪儿了啊?” “见了亲人。”李青收起锦囊,站起身, 往外走。 王守仁也跟了上去,与李青来到船头。 刚开春,江上水汽很大,一股风来,夹杂着水汽的空气湿冷湿冷,王守仁不禁打个哆嗦。 “嘶~都开春了,竟比年前还冷。” “枉你读了那么多书,不知倒春寒一说?”李青难得逮着机会说他,趁机一番揶揄。 王守仁只是笑笑,转而道:“先生,你真的和永青侯没关系?” 反正现在也看不到永乐大典了,王守仁不怕威胁。 李青不答,看着江岸风景,良久,道:“你真想知道?” “嗯。” “等你成了国之栋梁,我就告诉你。” 王守仁:“……” 他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奈何,那答案太过离谱,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而已。 但,也只有那个答案,才勉强能解释问题。 “算了,先生不想说,一定有先生的道理,亦或苦衷,我就不问了。”王守仁叹了口气,问:“到江..西后,你和皇爷……直接去龙虎山?” “你若急着娶妻,就先紧着你来。”李青说,“这趟出门,目的是为了让他好好放松放松,我们不赶时间。” “我也不急,娶妻之事,可以拖上一拖,只是……”王守仁脸色讪讪,“小生囊中羞涩,呵呵……” 李青失笑,道:“放心吧,我来买单。” “呃呵呵……那就让先生破费了。”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出来时,说好了一切花销他买单,结果却…… 这也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李青如此大手大脚。 “是我食言了。” “哎?大可不必!”李青摇头:“我家资颇丰,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礼尚往来,后面我请客。” 接着,从怀中取出好几张面额千两的银票,“这个你拿着。” “先生这是何意?”王守仁不收,“你方才还说礼尚往来,为何又要这般?我知道先生交朋友不在乎钱,可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就……” “不是还你钱,你不是要成亲了嘛,这是给你的份子钱。”李青笑呵呵的说。 一路花销那么大,王守仁的聘礼预算花掉了一多半,李青又岂会不知,成亲是人生大事,李青自然不能让他捉襟见肘。 “这……”王守仁有些犹豫。 收吧,太多了,不收吧,倒又像是不把李青当朋友。 最终,他接下了钱。 “先生成家了嘛?” “以前成过家。” “以前?”王守仁挠了挠头,问道:“令夫人……?” 李青默了下,叹道:“她们故去了。” 王守仁本还想着,等李青成亲之日,再把这份礼还回去呢,听到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小生冒昧。” 李青轻轻摆手,道:“你那位未婚妻,你可有见过?” “没有。”王守仁微微摇头,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虑,“这婚事是长辈们定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但愿,我们真的合适吧!” “这可说不准。”李青打趣道,“就你这跳脱的性子,一般姑娘可受不了你。” “呃……我也没那般不堪吧?”王守仁自我感觉还不错。 李青笑笑,没有反驳他。 少年嘛,总是有种迷之自信,何况,王守仁确有真才实学,性格是跳脱,却也并非不通情达理。 “如果她长得不好看,你会不会悔婚?” “以貌取人,岂是君子所为?”王守仁翻了个白眼儿,“先生把我看得太不堪了吧?” “哈哈……我的错。” 这时,朱见深走出来,问道:“你俩聊什么呢?” 王守仁拱了拱手,有些害羞的说:“聊小生的婚事。” 朱见深怔了下,继而羡慕道:“还是年轻好啊。” 他取下一块玉佩,道:“这个你拿着,算是给你随份子了。” “啊?这……”王守仁受宠若惊。 “给你就拿着。”李青道,“也不看看是谁送的,不可推辞!” “呃……是。”王守仁双手接过,小心揣进怀中。 朱见深道:“以后成了家,你这性子也得收一收,这两口子过日子啊,要相互理解……” 大明深情大谈夫妻相处之道…… 王守仁对这方面就如一张白纸,他的讲理之道无从发挥,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称是。 … 走水路比走陆路要快,且也安逸,一路顺江而行,三人品茶谈天,倒也自在。 ~ 二月中旬。 一大早,三人就来至龙虎山下。 王守仁满心期待,搓着手道:“先生,你真认识龙虎天师?” 李青没好气道:“都到这儿了,我有必要说谎吗?走着!” “得嘞。” 王守仁激动不已,他等这天许久了。 不知是这段时间勤加锻炼的原因,还是即将得偿所愿的缘故,王守仁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朱见深体能比不了他,不过有李青的真气在,也能勉强跟上…… 半路上,遇到了个龙虎小道士,“几位居士是来敬香的?” 李青点头,问:“今,张天师是哪位?” 小道士一听这话,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来龙虎山敬香,竟连当今张天师都不知道是哪位,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就连王守仁也犯了嘀咕:他不是跟天师说得上话吗?不会在吹牛吧? 小道士很快收起异色,人家来敬香,不能失礼。 再一个,几人皆面露贵气,显然家世不凡。 龙虎山也不宽裕,难得有人来敬香……道士,也得吃饭不是? “几位居士不是本地的吧?” “我们从京……金陵而来,只为龙虎山。”王守仁道。 闻言,小道士更和善起来,笑着说道:“居士请随贫道来。” 路上,他回答了李青的问题,道:“如今的龙虎山天师,是保和守道大真人。” 李青、王守仁听了相当于没听,朱见深却是若有所悟,像是想起了什么。 ~ 三人被引领着来到专供敬香居士的静室,小道士笑道:“居士一路奔波,不若先在静室稍作歇息,待午后……” “你们天师在山上吧?” “在的。”道士点头。 王守仁道:“这位,是你们天师的好友。” 说着,一边观察李青神色,想看他慌不慌。 李青不慌,很淡然地点点头,“他说的不错,我跟你们天师认识,我也是个道士。” “天师的好友?” 小道士疑惑道,“不知道友是……?” “我来自武当。” 你是张口就来啊……王守仁腹诽。 小道士见李青说的一本正经,完全不似开玩笑,也不敢托大,作了个道揖:“道友稍等,贫道这就去禀明天师。” 见人走了,王守仁这才道:“不是,你就不怕被人戳穿啊?还来自武当,咱们不是从京师来的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的意思是……我是武当山的道士,不是从武当山来的,你会不会理解?” “呃……”王守仁脸色讪讪,“看不出来,先生年龄不大,阅历却格外丰富,又是武当山道士,又和李总兵交情莫逆,还认识太……皇爷,一般人,活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如此履历。” “呵呵……”李青笑笑不说话。 一直沉默的朱见深开口了,道:“这位天师我见过。” “你见过?”这回,换李青惊讶了,“你之前微服私访过?” “什么啊?”朱见深没好气道:“你不知道龙虎天师,都要经过朝廷敕封?他这个保和守道大真人,还是我给封的呢。” “嘶~对哦。”王守仁也猛然想到这层,担忧道:“皇爷,他不会认出你吧?” 朱见深想了想,微微摇头:“可能性很低,成化十三年他进京受封,这都过去十年之久了,哪能记得? 再说,我们虽见过,却只有一面之缘,且他又不敢盯着我看。” 王守仁一想也对,放下心来,笑道:“皇爷所言极是。” 李青却道:“无妨,他就是认出来,也没关系,我跟他打个招呼便是。” 听朱见深说当今天师是成化十三年敕封的,李青就知道是谁了。 王守仁暗暗撇嘴,他觉得李青在吹牛。 不多时,小道士去而复返,道:“几位居士请随贫道来,天师同意见你们。” 李青见朱见深有些累了,便道:“让他过来吧,我们在这儿等他便是。” 小道士:“……” 王守仁:“……” 见小道士不动,李青又道:“你告诉天师,我姓李,在武当山的辈分极高。” 说着,又取出两张千两银票,“这是我们的敬香钱。” “……好吧。”小道士接过,道了句:“稍等。” 待人走远了,王守仁止不住好奇,问:“先生,你在武当山是什么辈分啊?” 李青笑了笑,道:“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谁见了我都得叫大师兄。” 第8章 李青没有吹牛 王守仁认为李青在吹牛,可他没有证据。 一会儿张天师就来了,是不是吹牛,马上就能见分晓……王守仁不禁愈发期待起来。 朱见深倒没有怀疑李青,索性闭目养神,一副老神在在模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什么身份?做了二十余载的天子,万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张天师又如何?正式场合见了他,一样要下跪行大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待的时间总会觉得漫长,没一会儿,王守仁就有些沉不住气了,问: “先生,张天师真会来吗?” “当然!”李青傲然道,“他不仅会来,还会高规格接待我们。” “吹吧你就。”王守仁揶揄道,“也不怕一会儿被打脸。” 李青呵呵笑道:“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李青想了想,道:“听我一次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违天地良心,不违大明律法。” “你若输了呢?” “亦然。” “好,我接了。” “算我一个。”朱见深也加入进来,他知道,跟着李青押宝,绝对错不了。 王守仁对李青眨了眨眼,笑道:“看样子,皇爷也不信先生啊?” “不,我信他。”朱见深道:“我是在跟你赌。” 王守仁:“……那就拭目以待吧!” ~ 约莫半刻钟后,李青突然说:“人来了!” 王守仁精神一振,立即向外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 “哪儿呢? 先生你又骗人!”王守仁无语。 李青哼道:“什么叫又,我之前骗过你吗?” “你刚刚说的,不就是……” 话未说完,便见刚才那小道士引领着一位身穿深蓝色道袍,满身仙风道骨的道士进来。 李青看到来人,不禁会心一笑,果然是老相识。 如今的张天师,正是当初不打不相识的张原庆。 “天师,就是这位道友要见您。” 张原庆看到李青,不禁瞳孔一缩,满脸的震惊。 多年不见,李青竟没有丝毫变化,还是如当初一般无二。 随即,他又释然了。 能被仙人张邋遢看中,并收作关门亲传弟子,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张邋遢长寿两百余载,李青可是继承了他的衣钵,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道友,许久不见啊!” 张原庆作了个道揖,仍忍不住惊叹。 李青起身还礼,笑道:“一别多年,道友道行愈发深厚了。” “惭愧,”张原庆苦笑道,“与道友相比,贫道这点儿道行,不过是米粒之光罢了。” 说话间,张原庆看到了老神在在的朱见深,不由又是一震。 络腮胡子大黑脸,这人看着好生熟悉……张原庆蓦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失惊当场。 天子……啊不,现在应该说是太上皇了。 不对呀,太上皇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李道友又是怎么跟太上皇走到一起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只是长得像……张原庆拿不准。 这种事可不能乱说乱认,一个弄不好,就是无妄之灾。 “李道友,这两位是……?” “他们是我的好友。”李青笑了笑,道:“怎么,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张原庆热情道,“既是道友的好友,那就是贫道的好友了,哎呀,道友远道而来,贫道失礼,走走走,咱们去天师府叙旧。” 一旁的小道士心头震惊,他从未见过,天师对别人如此客气,甚至,这都不叫客气了,简直是……巴结。 跟他一样震惊的还有王守仁,小道士都能感觉到,他如何看不出来? 李青称跟张天师说得上话,不仅没有吹牛,反而……太谦虚了。 从二人交谈来看,李青显然高着张天师一级。 王守仁震惊的同时,又有些苦恼,一方面是打赌输了,另一方面是……事情又开始朝着不合理的方向发展了。 李青身上笼罩着重重迷雾,深不见底,捉摸不透,凡事跟他有关,就没合理过,他看不清。 这让王守仁很苦恼,他想靠自己弄明白这一切,可他却弄不明白,且越是深究,越是迷糊。 三人被请进天师府,以远超贵宾的规格接待。 甚至,张天师的家眷都露了面。 这还不算,更让王守仁震惊的是,张天师居然请李青给天师府的众道士讲道。 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 这就好比,请别人来砸自己场子! 是张天师脑袋秀逗了? 显然不是! 脑袋有问题,可做不了天师。 王守仁想不通,他百爪挠心…… “先生,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不能!” 王守仁:“……” 李青笑着说:“你不是对道教很向往吗,龙虎山传承了千余年,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去了解,反而缠着我做甚?” “好吧。”王守仁叹了口气,道:“那我去了?” “嗯,去吧。”李青颔首。 朱见深奇怪道:“你就不怕他再次惹祸?” “没事儿,有我在呢,他不会挨揍。”李青笑了笑,道:“他与常人不同,兴许,咱们大明朝真能出一位圣贤……”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貌似,大明还真出了个圣人。 时间过了太久,后世的记忆早已迷糊,李青想不起那圣人的信息了,只是隐约记得也姓王,但又好像不叫王守仁。 “你这么看好他?”朱见深惊诧。 尽管李青有开玩笑的嫌疑,但如此高的评价,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 李青收回心神,笑道:“圣人也是人嘛,别的朝代可以有,大明为何不能有?” “这样的话……就好说了。”朱见深嘿嘿笑道,“刚他打赌输了,还欠着我一个条件呢,得好好利用起来。” “哦?怎么说?” 朱见深理所当然的说:“这样的人自然要为朝廷所用,弃之于野岂不浪费?” “你想让他参加科举?” “不然呢?”朱见深反问。 李青沉吟道:“也不是不行,但他还太年轻,过早参加科举,只怕……” “无妨。”朱见深道,“经这些时日相处,我对他也有了些了解,此子心性难能可贵,品性亦是极佳,年纪虽轻,却博闻强记,他爹还是个状元郎,如此条件,岂有落榜之理?” 朱见深笑着说:“对他来说,金榜题名如探囊取物。” “呃……行吧,”李青点头,“不过,他这次是来娶媳妇儿的,你总不能现在撵着他参加乡试吧?”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朱见深没好气道,“媳妇当然要娶,我再急也不至于如此啊。” “那就好。”李青沉吟道,“他确如你所说,博闻强记,学问庞杂,只不过……这样的人不一定擅长科举考试。” “多虑了。”朱见深对此,持不同意见,“他父亲王华可是状元,旁人倒也罢了,状元郎教出来的儿子不擅长科举考试,这话我不敢苟同。” 李青好笑道:“他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我自不会如此说,问题是,状元郎貌似管不住儿子啊。” “想多了,若真管不住,王守仁就不是现在这个王守仁了。” 李青一想也是,点头道:“但愿你是对的。” ~ 晚上。 在外逛了一圈儿的王守仁,终于回来了。 第一句话,便是:“先生,你能不能跟张天师说说,收我做道士啊?” “不能!” 李青还没说话,朱见深先急眼了,“好好的,做什么道士?你爹要是知道,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呃……皇爷言重了。”王守仁讪讪道,“我打听过了,龙虎山的道士可以娶妻生子。” 朱见深:“……我不同意!” 你又不是他爹,还你不同意……李青有些想笑。 “李青,你说说。” 李青收敛笑意,哼哼道:“我也不同意!” 你俩可真是够了……王守仁腹诽了句,道:“为什么啊?” 朱见深哼道:“你这个年纪,应该想的是科举、是金榜题名,如你父亲那般考个状元出来,而不是做什么道士,上午你打赌输了我一个条件,我现在就开给你。” 朱见深道:“成亲后,你给我备战科举考试!” “皇爷……” “皇爷的话你听不听?”朱见深打断他。 王守仁:“……听。” 敢不听吗? 哪怕打赌没有输,那也得听啊,不听就是抗旨! 尽管朱见深这会儿是太上皇了,可他说的话一样具有效应,哪怕是当今皇帝,也得掂量掂量。 王守仁的道士梦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王守仁无奈,只好道:“先生、皇爷,咱能多住一些时日吗?” 李青打趣说:“不想着娶媳妇儿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想多学习一下。”王守仁说。 “我没问题。” “皇爷,那您呢?” 朱见深点点头:“龙虎山风景还不错,多留一段时日亦无不可,但事后,你得按照我说的,成了亲,就备战乡试。” “好吧。”王守仁怏怏点头。 他敢对父亲叛逆,却不敢对朱见深叛逆。 见他如此,朱见深又开始了画大饼,什么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巴拉巴拉一大堆。 不过,王守仁却好像并未被打动,依旧在为不能做道士而惋惜。 朱见深气够呛。 这叛逆的孩子…… 第9章 宁王府的少年 王守仁没再提做道士的事,不过,对龙虎山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听人讲,也给人讲,短短时日,就跟张原庆论上道了。 好在有李青,不然,他不挨揍,也得被轰下山去。 李青没有阻止王守仁的求知欲、倾诉欲,既然他想学,就让他学好了,反正也不是坏事。 龙虎山除了特殊日子,寻常是不忌荤的,李青这个武当山大师兄的面子很大,整日好吃好喝。 春暖花开,山上风景宜人,整日跟这些道士一起生活,早起,早睡,听天师讲道,听李青讲道,枯燥却又清闲。 在山上,每一天都过得没有任何意义,可偏偏就是如此,却让朱见深的心境发生了很大转变。 他淡然,不再固执,也不再执着…… 李青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他来龙虎山的主要目的,就是让朱见深想开些。 人啊,活的就是心态。 尤其是朱见深这样的人,曾经的他拥有太多,可谓人人羡慕,却不知,拥有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会让人陷入极大内耗中。 朱见深已是不惑之年,可他一直在局中,如何能旁观者清? 诚然,他很聪明,他有能力,但越是如此,他陷得越深。 朱见深做了很多,也做的很好,李青不想再让他劳心费神了。 现在的李青只有一个想法,让朱见深活着,好好活着,这是他对他二十余年付出的回报! 朱见深心态越来越好,身体状态也恢复很快,虽比不上体态康健的李宏,却也勉强恢复了他这个年龄段,应有的身体机能。 悠闲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三月下旬,马上都立夏了。 这时,王守仁才总算想起来,还有件人生大事要办呢。 未婚妻都等半年了,不能再耽搁了。 “先生,小生要去南昌了。”王守仁提出告辞。 你可快走吧……张原庆巴不得他赶紧走,这小伙就是个杠精,偏偏还杠不过他,若非看在李青面上,他早就赶人了。 不料,李青却道:“既如此,那便一起吧。” 张原庆忙挽留:“李道友不妨再多住几日,贫道还有些修行方面的事,想向你请教。” “这个……”李青想了想,道:“这样吧,明年我再来一趟,届时,咱们再好好交流一番。” 这些日子,人家好吃好喝好招待,李青也不好太过无情。 只是朱见深终究不能久离京师,老住在山上也不是个事儿,况且,朱见深心态已然放平,也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李青笑道:“道友有所不知,小王是要去成亲,人生大事不容耽搁,我对他父亲做过承诺,还请张道友见谅。” 张原庆闻言,也不好再做挽留,作了个道揖,笑道:“那就约好了,明年你我再聚。” “嗯,好。”李青还礼,“告辞。” “李道友慢走。” ~ “先生,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王守仁赶着马车,一边朝车内说。 “啥事儿?” “你不是武当山的道士吗,那个…你能不能帮我写个举荐信……” “啪~!” “哎呦……皇爷,你听我说完成不?” 朱见深冷哼道:“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做道士的。” “我不做道士,就记个名。”王守仁委屈道,“备战乡试的同时,顺便学一学道,这都不行吗?” “不行!” 朱见深决绝而冷漠,“三心二意岂能做的好事情?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不想着报效朝廷,做什么道士? 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李青也是道士,可他要是整日待在山上,大明何以……” 他倏地住口,意识到失言了。 王守仁却来了劲儿,“皇爷,您继续说。” “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朱见深冷哼:“再提做道士的事儿,我大耳刮子抽你。” “……皇爷,李青和大明有什么关系啊?”王守仁问。 “道上的事儿少打听!” “……说说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聊天解闷儿了。” 朱见深呵呵道:“大耳刮子抽你,也能解闷儿。” 他知道他讲不过王守仁,毕竟连李青都不是对手,索性直接耍‘拳头’,以武力镇压。 王守仁很无奈,他面对的可不是兵痞,而是大明太上皇,人家不讲理,他没有丝毫办法。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话就是‘理’,这点,早已深入人心,王守仁亦不能免俗。 天地君亲师,君犹在亲之上,王守仁如何辩驳?只能乖乖闭嘴。 呼~终于清净了……朱见深松了口气。 … ~ 四月初,立夏。 三人来到南昌。 李青将赶马车的重任,交给了王守仁,他可不认识去王守仁老丈人家的路。 其实王守仁也不认路,他又没来过,只能先找南昌最大的标志性建筑。 ——宁王府。 他父亲说,从宁王府沿着主路向北,行大约二十里,左拐,再行个七八里,就到他准丈人家了…… 这个好打听,南昌百姓很多人都知道宁王府。 王守仁找人打听过后,便不疾不徐地往宁王府赶…… 南昌气候很怪,这才刚立夏,就热的不行。 李青倒没什么,但朱见深可没有真气傍身,他跟蒸桑拿似的,鼻子上都是汗珠。 “呼~不行了,李青,你去弄些冰来消暑,这马车跟蒸笼似的,我都快被蒸熟了。”朱见深抹了把汗,气喘吁吁。 李青无奈翻了个白眼儿,“人生地不熟的,我上哪儿给你弄冰去,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我就过去了。”朱见深身子虚,怕冷又怕热,都快吐舌头了,小声道:“你活这么久,就没来过南昌?” 李青苦笑道:“来我倒是来过,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上次来的时候,宁王还是朱权呢。” “我不管,你赶紧给我弄冰块去,我快顶不住了。”朱见深使起性子。 “……”李青朝外喊道:“小云,你跟人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高档青楼。” “先生,我不是那样的人啊!” “李青,我不是要去青楼啊!” 两人同时开口。 李青无语:“我的意思是,去青楼花高价买些冰块。” “先生你自己打听吧,”王守仁停下马车,道:“马上就到宁王府所在了,距离我岳丈家也不远了,万一传到他耳朵里……影响不好。” 李青:“……” 朱见深热得跟个死猪似的,直哼哼,就是不动,王守仁又要脸,李青无奈,只得亲自出马。 不料,他刚下马车,就见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起初,他还以为碰上娶亲的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遇上谁了。 十六人抬的轿子,在这里,除了宁王,怕是没别人了。 李青回身掀开帘子,笑道:“宁王大驾来了,要不跟他借点儿?” 朱见深沉吟了下,摇头道:“算了,我不想暴露身份,不然又要麻烦,你去买些便是。” “你不想暴露身份,却要我跑腿儿,你可真行……”李青咕哝了句,没好气道:“行,等着吧。” 说话间,宁王大驾也到了近前。 这里的路比不上京师宽阔,却也勉强够用,王守仁驱赶马车靠边,给对方让路。 本来宁王随行的家仆,挤一挤也能过去,但不知是嚣张惯了,还是为宁王安全着想,愣是要让王守仁调头往回走。 就一条主路,又是夏日炎炎,王守仁不想再走回头路,况且,太上皇都热冒烟儿了。 他走上前,准备说和一下,不料,还未来得及讲理,就挨了俩大嘴巴。 李青也没料到对方跋扈至斯,话都不让人说,便直接动手,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他上前拉回王守仁,回头朝马车内的朱见深喊道:“出来,管管你们家的人,你不管,我可要管了。” 朱见深听李青愠怒,没精打采的走出马车,瞧了眼对方车驾,蔫蔫道:“让你们王爷出来说话。” “放肆!” 宁王还没怒,宁王府的家仆就先恼了。 朱见深一脸无奈,吸了口气,道:“朱奠培,给我出来。” 要说这朱奠培,那还是跟朱瞻基同辈的人,算起来,朱见深应该叫一声宁王爷,但那是高兴了的一句客气话,不高兴,你算老几? 显然,朱见深很不高兴。 他这个太上皇都快热成狗了,一个小小宁王却安逸的不行。 朱见深登基后,各地藩王都进京恭贺,宁王朱奠培也在其中。 在朱见深想来,对方一露面,事情就都解决了。 对方确实露面了,不过,却不是宁王,而是一个少年,目测也就十二三岁,跟李浩差不多大。 少年张口就骂:“混账东西,我爷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朱见深热得直冒烟儿,本就心情郁闷,如今被一孩子呵斥詈骂,当场就炸了锅。 “你娘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你娘的,你娘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小霸王惯了的少年,哪里会被朱见深唬住,朱见深骂了一句,他还了十句不止。 就这,还不解恨,还要让家仆打人。 在南昌,他宁王府就是王法! “李,李青,给我把这熊孩子捉过来,”朱见深气得直哆嗦,咬着牙道:“老子要把他屁股打烂……!” 第10章 先生,你是修道修成了神仙吗? 王守仁看得出来,对方显然不认识太上皇,即便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且还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远水解不了近渴,马上就要大打出手,通知官府也来不及。 而且,地方官也不见得认识太上皇。 对方足有数十人,他们哪里是对手,莫说太上皇被打,便是惊了圣驾,都是天大的罪过。 “先生,咱们就……让让吧。” 不待李青说话,少年先不干了,冷哼道:“现在让,怕是晚了吧?” 李青笑了,笑容冰冷:小十七啊小十七,老四是摆了你一道,不过,你当初大搞走私的事儿,人朱瞻基都给你免罪了,今儿个你后代如此跋扈,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不让,一步都不让!”李青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如何?” “哎呀……”王守仁急了,也顾不上脸上的疼,以及心中的郁气,小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太上皇还在呢,万一……” “有我在,没意外。”李青左手掰右手,指关节‘咔咔’响,“小云,你们先回马车,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先生……” “小云你过来。”朱见深招了招手,他没叫王守仁大名,怕事后王守仁遭针对,毕竟,王守仁的岳丈距离此处并不远,“咱们看戏即可。” 王守仁:“……” 这种情况,莫说是他,就是孔孟过来也不好使,呃…听说孔圣人很能打,可孔圣人也不是数十人的对手啊……王守仁压力山大,直呼流年不利。 早知如此,就早点下山了…… 王守仁胡思乱想之际,少年已怒不可遏,吼道: “给我打!!” 小世子爷都发话了,家仆自然不会怂,大明除皇帝外,就属王爷最大,在南昌这地界儿,宁王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最前方的七八个家仆率先涌上来,挥起拳头,就往李青身上招呼。 下一刻,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一紧,继而一股大力袭来,他们便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周围景物快速倒退。 “砰砰……!” 倒飞出去的家仆又砸倒数人,十余人在地上哀嚎打滚,满脸痛苦…… 就这,李青已经很留情了,若不是看这些人吃人饭食,忠人之事,李青最轻也得让他们伤筋动骨。 “有点儿意思……”少年不惊反喜,一挥手:“一起上,别打残了他,我要收他做护卫。” 李青都给气笑了…… “砰砰砰……” 李青如同飞驰骏马,一往无前,顷刻间,就把涌上来的数十人撞的人仰马翻。 没错,李青都没出手,就生生撞出一条路。 快,太快了。 任谁都反应不过来,包括满心担忧的王守仁。 “你……”少年瞳孔震颤,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李青提溜起来,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大嘴巴。 接着,跟拎鸡崽子似的,揪着他上了马车。 这边,朱见深已经脱了靴子,那酸爽…… 李青皱着鼻子,又退了出来,很快,王守仁也跳下了马车,就听马车内“啪啪啪啪啪……!”,伴随着杀猪般的叫声,响个不停。 “先生,你这……也太生猛了吧?” 王守仁看着一地哀嚎,下巴都快惊掉了,若不是脸上还火辣辣的疼,他都怀疑是做梦。 方才在马车上,他一边紧张关注着局势,一边拆木板,不料趁手的家伙什儿还没取下来,李青就结束了战斗。 前后不到十个呼吸间,数十彪形大汉便躺了一地,起不得身。 这简直就是……神人! 今儿个,他算是真正见识到李青的勇武了。 “先生,你是修道修成了神仙吗?”王守仁惊叹。 李青摇摇头,道:“世上没有神仙,我只是比较能打罢了。” “可你……” 王守仁还欲再说,见李青径直走上前去,拎着一个宁王府家仆衣领,生生提了起来。 他忙追上去,道:“先生,莫杀人,他们也是忠人之事。” 李青道:“刚才就是他打了你,是吧?” 王守仁瞅了那人一眼,点头:“是他。” “抽他俩大嘴巴,打回来!”李青说。 “还是……不了吧。”王守仁微微摇头,“岂可以怨报怨?” 李青哼道:“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王守仁哑口无言。 “我问你,被打的你,心中有气还是无气?” 王守仁摸了摸火辣辣的脸,轻轻点头:“有气。” “有气就出气,打他!” 那家仆都快被李青吓尿了,朝王守仁求饶道:“打我,快打我……” 王守仁抬起手,却没落下,苦笑摇头:“现在没气了。” 人都这样了,他实在气不起来。 李青手一松,那家仆软趴趴倒在地上,干脆闭上眼装死。 马车上,朱见深还在教训少年,抡圆了胳膊抽,少年喉咙都快喊破了,也不见一个家仆来救他。 王守仁拧着眉,问:“先生,事情闹这么大,官府马上就会来人,现在就是想走,怕是也来不及了啊。” 顿了顿,“前面就是宁王府,估计……得暴露太上皇的身份了。” “暴露就暴露呗。”李青一脸无所谓,“他又不是见不得人,没什么要紧。” 王守仁轻轻点头,叹道:“实不想,竟横生这档子事……唉。” “无妨,你放宽心,不耽误你娶妻。”李青笑道,“有我俩在,没人敢找你岔。” “我不是怕被牵累,只是惊了圣驾……” “大可不必,他没那么脆弱。”李青笑着摆手,道:“你先回马车上吧,我去对面弄些冰,咱们也消消暑。” … “啪啪啪啪……!”朱见深喘着气,一边攥着鞋底子使劲儿招呼。 眼下天气炎热,少年穿的很薄,屁股都被打烂了,鲜血隐隐渗出来,好不凄惨。 不怪朱见深如此手辣,实在是少年嘴不干净,骂他的祖宗八辈,连老朱都被捎带上了。 朱见深不是没说身份,但少年哪里肯信,大街上随便遇上个人,就自称大明太上皇,莫说少年,换谁也不能信啊。 “你死了,你废了……” 少年气性挺大,都这样了还不求饶,硬气的很…… “行了,歇歇吧。” 李青端着一盆冰进来,揶揄道:“别回头再给自己累坏了。” “这小杂种……”朱见深恨恨骂了句,丢掉靴子,取出手帕放在冰块上摩擦几下,拾起抹了抹脸,呻吟道:“唔~舒服。” 少年又疼又嚎,嗓子都哑了,却仍是不肯吃亏,“你杂种,你……” 李青抬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少年顿时不能言语,亦不能动了。 王守仁惊呆了:这又是什么手段? 朱见深呼呼喘着气,捡起一块冰在掌心摩挲,接着,掀开帘子往外瞅了一眼,道:“走是走不了了,估摸着官府、宁王府的人马上就到,看样子,不暴露身份是不行了啊!” “暴露了也好。”李青道,“你离京的事这会儿估计也瞒不住了,暴露了,皇帝能轻松一些,不然,少不得有人非议。” 顿了下,“藩王跋扈不是个例,发生了这个事儿,他日回京也有了约束他们的正当理由。” 朱见深缓缓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该管管了,他们倒是舒服了,败坏的却是老朱家的名声,他娘的……看什么看?就说你呢。” 说着,甩手又是一巴掌。 这次,少年眼神不再凶恶,他隐隐有些害怕了。 这黑脸中年人,该不会真是太上皇吧? 他惴惴不安…… ~ “人来了。”李青突然说了句。 朱见深、王守仁往外看,不多时,就看到十余捕快赶来。 王守仁道:“他们不识得太上皇身份,也是按律法办事,总不能跟他们动手吧?” “干嘛要动手,我们这不是有个人质吗?”李青笑道,“有这孙子在,捕快岂敢强来?拖着吧,拖到宁王亲自赶来,届时,一切就都说得清了。” “也是。”王守仁点点头,不再忧虑。 只是,经这一事后,他眼下,怕是没办法再去准岳丈家了。 说起来,他准岳丈大小也是走仕途的,如今是布政使的参议,王守仁有些担忧,怕牵累到他。 朱见深瞧出他的顾虑,道:“你成亲那天,我去吃杯酒,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啊?这……”王守仁连连摆手,“小生可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给你你就受着。”朱见深道,“若是想报答,那就成亲后好好读书,备战乡试,我看好你。” “是。”王守仁彻底安了心,拱手道:“草民遵旨。” 朱见深笑了笑,道:“将来,我希望你以臣自称。” “是。” 王守仁承蒙如此隆恩,再也无法说想做道士的话了,甚至,就连欲跟李青学武的想法,也给压制了下来。 这时,捕快到了近前。 “里面的人听着,速速放了小世子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别吵了。”李青掀开帘子,对他们喊道,“宁王没来之前,我们是不会放人的,你们若敢硬来,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闻言,捕头冷汗都冒了出来,连忙道:“冷静,冷静啊,好汉你还年轻,你千万……” “你再吵?” 捕头连忙捂住自己嘴,表情滑稽,似哭非哭…… “头儿,这可怎么办?” “请宁王啊。”捕头咬着牙低声说。 “宁王府的家仆既然告诉了我们,想来……” “想个屁,快去!!” 第11章 宁王,你好大的威风啊! 李青沉得住气,捕快们不得不沉住气,双方就这么一直耗着,场面安静却又诡异…… 约莫两刻钟后,宁王府的人率先赶来,将马车团团包围,时年六十九岁的老宁王朱奠培亲自到场,在家仆的簇拥下,拄着拐杖上前,颤颤巍巍的说: “车上的好汉,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切莫伤了本王孙子。” 马车上,李青伸了个懒腰,翘起二郎腿,对朱见深道:“接下来,该你表演了。” 朱见深:“……” 朱见深没下马车,只是掀开帘子露了个脸,“朱奠培,还记得我吗?” “你是……?” 朱奠培老眼昏花,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楚。 他盯着看了许久,突然身子一颤,手中上等梨花木拐杖‘哐当’落地,人也顺势倒了下来。 “王爷当心。” 家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却被朱奠培推开,他嘴唇吸合半晌,可又不敢相信。 皇上……啊不,太上皇怎么会来南昌呢? 老宁王想不通,时隔这么多年,他对成化帝的印象有些模糊,朱见深本人也发生了很大转变,他无法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 朱见深冷冷道:“去宁王府说。” “大胆!放肆……!!” 那家仆哪怕需一手托着老宁王,跋扈气焰却依然直冲云霄,丝毫不将朱见深放在眼里,哼道:“遇王不拜……” “你给本王住口!!”朱奠培哆嗦着身子大吼。 “王爷……” “闭嘴!” “是。”家仆委屈地低下头。 朱奠培又盯着朱见深看了阵儿,缓缓点头:“那便以您所言,咱们去宁王府说。” 且不说这份浑厚的上位者气势,单是最疼爱的大孙子在人家手上,朱奠培就不敢忤逆,何况,朱见深开口就说去宁王府详谈,若是打劫绑票的土匪,万没胆量如此,也没必要如此。 这一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眼前之人,就是大明成化帝,如今的太上皇! 想到这个可能,朱奠培心肝狂颤,真要是大孙子顶撞了太上皇,那他这个宁王也万万护不住,甚至,宁王一脉都要受到牵累。 只是……他不理解。 太上皇不是龙体抱恙,这才传位太子的吗,怎么会来宁王的藩地呢? 难道,又要削藩? 不对啊,三卫早就削了,俸禄什么的也砍了一大刀,连爵位继承都断档递减,且无法长存,只保留了一个王爵免受影响。 要是再削……没法再削了啊,再削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朱奠培不明真相,不禁又惊又怕。 他不明白太上皇为何会出现在南昌,也不明白太上皇来这儿的理由,但,他已经不怀疑太上皇的身份了。 朱奠培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还请……移驾。” 光天化日,又是在大街上,他不敢说出朱见深的身份,却又觉得让太上皇乘马车进王府,实在太过怠慢,只好打哑谜说话。 “不用了,让你的人让开。”朱见深撂下帘子,不再说话。 朱奠培忙道:“快,快都散开,给皇老爷引路。” “是,王爷。” 家仆立即分开,让出一条路,其中一人上前,给王守仁指路…… “驾~驾~” 王守仁轻抖着缰绳,缓缓赶往宁王府…… 即将古稀之年的朱奠培,却是连轿子都不敢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家仆,在后面呼哧带喘地跟着。 太上皇乘马车,他要是坐十六人抬的轿子,岂不显得比太上皇还尊贵? 一向跟树懒一般的老宁王,此刻腿脚异常便利,唯恐跟不上马车,再发生儿孙有眼无珠,顶撞太上皇的事情出来…… “头儿,现在怎么办?” “上报啊!”捕头能当上捕头,还是有道理的,遇事请示总不会出错。 ~ 路上, 少年已如惊弓之鸟,再不复先前跋扈,吓得脸色苍白,嘴唇都在颤抖,显然,他已意识到自己惹了祸, 滔天大祸! 他不能言语,却能听得见,方才爷爷那充满敬畏的语气,无疑说明了这黑脸中年人,就是大明太上皇。 自己竟然骂了太上皇,且连祖宗八辈都骂了……少年冷汗涔涔。 算了算,往上倒腾八辈,那也是他的祖宗啊。 自己骂自己祖宗,又是一条大罪。 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他冷汗直流,有心求饶认错,却又不能言语,人都要崩溃了。 ~ 宁王府。 朱见深率先走下马车。 李青紧随其后,叫上赶马车的王守仁,“走吧小云,来都来了,先在宁王府住上几日。” 王守仁点头,跳下车,跟上李青、朱见深。 至于马车上的少年,三人都没管。 朱奠培也没管,尽管这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但和整个宁王一脉相比,并非不能舍弃,若事情真的无可挽回,那牺牲孙子让太上皇出气,也不是不可以。 朱奠培快步跟上,到了门口,步子一顿,对扶着他的家仆快速说道: “速去布政司衙门,让布政使速来王府,就说来了个天大的人物。” “啊?这……” “快去!!” “是,王爷。” 朱奠培暗叹:老天保佑,愿我宁王一脉,能度过这次难关。 大明的布政司衙门,多设立在大明第一任藩王的就藩地,当初朱棣做藩王那会儿,布政司衙门就在北平。 江..西的布政司衙门在南昌,距离宁王府并不远,骑马快行的话,往返都不需一天。 太上皇微服私访这么大的事儿,朱奠培不敢宣扬,却也不敢一人藏着、掖着,布政使这一级别辖管一省行政,绝对有资格知晓。 吩咐完家仆,朱奠培这才快步跟上,一边陪着小心、赔着笑脸,姿态放的极低。 朱见深却一点也不给面子,始终冷着一张脸,都不稀得跟他说话。 直到一行人来到王府二进院的主客堂,朱奠培屏退家仆,并向朱见深大礼参拜之时,他这才开口: “久闻江..西多才子,朕静极思动,故来此领略一二,不想……呵呵。” (太上皇,也是自称:朕) 朱见深微微摇头,清冷道:“宁王,你好大的威风啊!” “老臣有罪,请太上皇责罚。”朱奠培颤颤巍巍地以头抢地。 “你当然有罪!”朱见深哼了哼,道:“朕问你,这宁王到底是你,还是你孙子?” “是老臣。” “那为何他能享用宁王出行的仪仗?”朱见深一拍桌子,“礼制岂可如此儿戏?” 朱奠培立正挨打,不敢有丝毫辩解:“老臣知罪,是老臣太过溺爱孙子,违背了礼制。” 同时,他还有些庆幸,好在只是违背了礼制,并非是僭越,不然,事态可就无法挽回了。 朱奠培现在主要担心的是,孙子究竟把太上皇得罪到什么程度,若只是出行仪仗的事,倒也算不上大过。 他还不知他孙子对太上皇破口大骂,并让家仆动手呢。 家仆哪里会指责小世子爷的不是,他们回来禀报,只说是遇上了恶霸,对方要他这个宁王亲自过去,并未说真实情况。 这也是朱奠培把孙子惯坏了,家仆怕说了实情,小世子爷事后报复。 “千错万错,都是老臣家教不严,太上皇如何惩罚,老臣都心甘情愿。”朱奠培以退为进,近七十岁的人了,头磕的砰砰响,瞧着却是可怜。 朱见深嗤笑了下,道:“你先起来吧。” “是,谢太上皇。”朱奠培颤巍巍起身,不知是吓的,还是扮可怜,亦或身体不济,愣是没能爬起来。 朱见深淡淡瞥了他一眼,揶揄道:“要朕扶你吗?” “不,不敢。”朱奠培吭哧吭哧爬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跟着马车疾行一路,他确实累够呛,这会儿腿肚子都在打颤,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累的。 他试探着问:“太上皇,可是朱宸濠那小崽子冲撞了您?” 朱见深嗤笑一声,懒懒道:“你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呃…是。”朱奠培讪讪点头,道:“太上皇一路辛苦,老臣这就让人准备午膳,待太上皇养足了精神,再行处置那狂悖之徒可好?” “嗯,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朱奠培走出客堂,迎面一股风来,这才发觉冷汗湿了衣衫,快七十的人了,却是人生头一次心惊胆战。 “这小兔崽子,得好生惩治一番了……”他拄着拐杖,吭哧吭哧地去了…… ~ “爷爷,孙儿错了,孙儿再也不敢了。”朱宸濠哪里还有半分狂傲,尽显怯弱姿态。 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这次闯的祸有多大。 朱奠培沉声说:“爷爷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如实说来,胆敢有半句假话,爷爷也救不了你。” “说,孙儿都说……”朱宸濠被吓麻了爪,当即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朱奠培在听说他跟太上皇对骂,且还骂了祖宗八辈,并对其动手……当即眼前一黑,就要栽倒。 “爷爷,你可不能有事啊。”朱宸濠吓坏了,顾不得屁股疼痛,连忙跳起来扶住他,老爷子要是嘎了,就再无人能救得了他。 “别,别,”朱奠培呼呼喘着粗气,道:“别叫我爷爷,你是我爷爷。” 第12章 黑,实在是黑 王府客堂。 李青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暂不处理,回头再算总账。”朱见深道,“那小混账顶撞的是我,以这个理由惩治他,只会让人觉得我小气,且也没办法扩大打击面;罪名嘛,只能是宁王子孙嚣张跋扈,为祸一方,如此才能以爱民的名义,强加约束藩王。” 李青缓缓点头:“嗯,这个想法不错,那小崽子此番狂悖,削了宁王的王爵都不为过,如此这般,想来他只会感激涕零,配合你演这场戏。” 顿了下,“身份既已暴露,干脆就在这宁王府住下吧,天气炎热,还是这里凉快。” “嗯…可以。”朱见深怕热,身份又已然露了,确没必要,他也没心情再四处逛了。 王守仁问道:“那小生……?” “先歇几日,到时候一起。”朱见深说。 “哎,好。”王守仁点头,有太上皇在,他岳丈也杜绝了被牵连的可能。 这时,朱奠培拽着朱宸濠走来,爷孙一进门,就‘扑通’一跪,一个劲儿磕头,满脸悔恨,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人,很快,府上就一团乱,不过两刻钟时间,太上皇大驾到王府的消息,就人尽皆知了。 朱见深无奈,却不好在这事儿上责怪宁王。 从他暴露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弄的人尽皆知,府上这么多人,哪能瞒得住,除非朱见深抛开面子,反过来给宁王行礼,但那不是朱见深的风格。 他是偷跑出来游玩的,但,那又如何,谁敢说他个不是? 堂堂大明太上皇,又不是见不得人,他这个前皇帝来看大好河山,也不丢人。 左右不过是麻烦了点儿,但有李青在,到时候再偷跑一次也就成了。 朱见深没搭理他们爷孙,却也没说要重罚,只是始终冷着一张脸,既不说追究,又没说饶恕。 宁王朱奠培,以及他的儿孙们,个个心惊胆战,惴惴不安…… 午膳,百余道菜,道道精品。 宁王一脉在此经营小百年,当初小十七又大搞走私,可谓是大赚特赚,家资何其丰厚,今日这百余道菜,也只是比平常丰盛些罢了。 日常生活,他们也极尽奢靡。 朱见深看着这一桌子菜,不禁感慨:“宁王一脉是真有钱啊!”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如此奢华的宴席,哪怕是在皇宫,也是有时候的,且还要提前准备。 可这次他来宁王府,却纯属偶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这么多菜系,足见宁王日常生活之奢华。 朱奠培讪讪道:“谈不上有钱没钱,太上皇大驾光临,老臣岂可委屈了太上皇?” “呵呵……”朱见深笑笑,“不委屈,朕在皇宫都吃不到这么好的菜,一点也不委屈。” 宁王老脸一凛,忙起身下拜:“老臣有罪。” “臣有罪。”世子朱觐钧也跟着下拜。 他是朱宸濠的亲爹,儿子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他最轻也是管教无方之过,确实有罪。 “吃饭呢,不必如此,平身入座吧。” “是,谢太上皇。”朱觐钧扶着老父亲起身,他也呼哧带喘,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身体不太好。 许是老爹太能活,迟迟难上位,世子朱觐钧郁郁寡欢久了,导致他看起来有些忧郁。 不料,爷俩刚坐下,朱见深便又感慨,道:“还是藩王好啊,也不用操心,每年朝廷都有俸禄发放,多爽啊……” 其实,朝廷发放藩王的俸禄并不算太多,不铺张浪费的话,日常开销却是足够,但像宁王府这般,则远远不够。 朱觐钧拱手道:“太上皇说的是,臣惭愧,拖累了朝廷不说,不孝子还冲撞皇上……实在是……” 顿了下,他昧着良心说:“宁王府素来节俭,朝廷发放的俸禄根本花不完;太上皇心系天下,爱民如子,时常减轻赋税、赈济百姓,宁王一脉愿为太上皇尽一份绵薄之力,未来三年,不,五年,宁王将不再领取朝廷的俸禄,还望太上皇成全。” 朱见深不理,把玩着酒杯,眼皮都不抬。 宁王朱奠培见状,知道不大出血是不行了,于是加码:“太上皇不容易,朝廷不容易,皇上也不容易,近些年,天灾多了些,宁王一脉受国恩重,愿在此之际,为大明,为朝廷尽一份心力,老臣愿拿出一百万两白银敬献朝廷,还请太上皇恩准。” 朱见深只是轻笑,却依旧不搭话。 父子俩对了个眼神,不禁一阵肉疼。 得加钱! “老臣愿敬献两百万两。”朱奠培心都在滴血,宁王府是有钱,可白白往外送银子,且还一送两百万两纹银,哪能不心疼。 无奈,大孙子闯的祸太大,要不让太上皇满意,真若上纲上线的追究,代价只会更大。 能拿钱消灾,已是最好不过。 这会儿的藩王,可不是当初朱棣那会儿了,可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 话说回来,即便是朱棣那会儿,朝廷对藩王动手,藩王依旧只能受着,别无他法。 也就被逼上绝路的朱棣,才敢反叛,其他藩王都是逆来顺受。 朱见深开口了,他叹了口气,说:“大明子民一万万又两千余万,两百万两确是不少,奈何,人口太多了,这些也是杯水车薪啊,算了吧……” 说着,又是一叹:“朕岂能为了百姓,让藩王宗室日子难过,唉……不忍心啊!” 还得加钱! “老臣……”朱奠培吸了口气,老脸都在抽抽,他心疼啊。 朱觐钧也是一脸肉疼,这些钱,早晚都是他的,不料,还没落到他手里,就要上交给朝廷。 “宁王爷,您这是……” “老臣无恙。”朱奠培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老臣愿敬献三百五十万两,以解朝廷之忧,大明之忧,宁王一脉也是太祖的子孙,为太祖打下的江山敬献一份孝心,是应该的。” 这一次,他直接加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目的只有一个:就这一口价了,太上皇你差不多行了,给人留条活路吧。 朱奠培就差没说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见深也明白宁王这是到顶了,再讹诈下去,怕是会弄巧成拙,于是道: “宁王爷既如此说,朕不收倒是对太祖不敬了,只是……”他一脸关心,“朕也怕宁王爷日子过得清苦啊!” 怕我过得清苦,你还这般宰我……朱奠培强笑道:“祖宗有德,宁王一脉素来节俭,百余年下来,积累了些家资,不至于那般。” 朱见深微微颔首,为难道:“那朕……唉,这是宁王爷对太祖的孝心,朕也只好忍痛代为收下了。” 你忍痛? 朱觐钧更忧郁了。 这些以后可都是他的钱啊! 老爹真是的,你就不会加价五十万吗,上来就是一百五十万两,这败家老头子,老糊涂了吧?这个家早就该换我当了……朱觐钧郁闷得想要吐血。 面上,却还得赔着笑,谄媚道:“应该的,应该的……” 朱见深一口饮尽杯中酒,道:“换成大额银票吧,朕带着也方便。” “……是,老臣(臣)遵旨。”爷俩拱手称是,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大出血,不是一般的大出血…… 朱见深欣然道:“宁王爷为诸藩王做了一个好表率啊,一出手就是三百五十万两,又连着五年不要朝廷俸禄,真的是……不说了,都在酒里,朕敬宁王爷一杯。” 不是,我都出三百五十万两了,五年俸禄你还不放过啊? 朱奠培脸都黑了,不可遏制的那种,朱觐钧亦是脸色空前难看,失去了表情管理…… “怎么,宁王爷量浅,喝不下了?不要紧,不勉强。”朱见深依旧亲热。 但,语气稍显冷淡! 爷俩心中一凛,忙举杯道:“老臣(臣)敬太上皇。” “嗯…。”朱见深这才露出满意之色,语气再度亲热起来…… ~ “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外加五年宁王一脉的俸禄,这波……如何?”朱见深挑了挑眉,跟李青炫耀。 李青竖起大拇指,“黑,实在是黑!” 王守仁都差点没忍住点头附和,确实,不仅脸黑,心也黑。 三百五十万两啊,他都不敢想,这么多银子摆在眼前,会有多么震撼。 如此看来,自己那俩大嘴巴,挨得是真不亏,一下子给朝廷带来这么大的收入。 钱虽不是他讹诈的,但他是整个事件的起因,当时他若不上前讲理,而是听话调头往回走,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儿了。 王守仁不禁轻声自语:“子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诚不我欺啊!” “王守仁,”朱见深拍着他肩膀,豪爽道:“今儿你受了委屈,说,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草民让太上皇受了惊,已是大过,岂敢再邀赏?”王守仁摇头。 “哎?朕哪有那般脆弱,说吧,想要什么?”朱见深笑着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 第13章 我学武,只是为了更好的讲道理 王守仁还欲推辞,忽的想到了什么,试探道: “太上皇,我能跟李先生学武吗?” 做道士之类的话,他不敢再说,不过,他觉得学武应该问题不大。 今儿个李青那等神勇场面,让他热血沸腾,心向往之。 同时,那俩大嘴巴也让他明白,想要讲理,拳头必须得够硬,不然,别人可能不会让他讲理。 王守仁一脸希冀的看着朱见深,“太上皇,可以吗?” “这个……”朱见深微微皱眉,“年纪轻轻学什么武?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太上皇……”王守仁讷讷道,“您方才还说……” “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王守仁讪讪摇头,心道:不是说天子一言九鼎嘛,还能这样? 朱见深道:“你再换一个,朕无有不允。” 王守仁挠了挠头,仍是不死心,道:“别的我没什么需要,我就是想跟李先生学武。” “你……” “不耽误乡试。”王守仁连忙补充,“想来太上皇也明白,李先生的时间并不充裕,就算我想学很久,他也未必教很久。” 朱见深沉吟了下,转头看向李青:“你愿意教吗?” 李青笑笑,道:“我无可无不可。” “那行吧。”朱见深闷声道,“到时考不出个解元,朕可要责罚你了,知道吗?” “……是,草民遵旨。”王守仁压力山大,他自信,却不狂妄。 解元啊, 哪有那般轻松! 太上皇这可真是张口就来,真看得起他。 这时,世子朱觐钧缓步走进来,行礼道:“太上皇,布政使前来拜见。” 朱见深瞥了他一眼,淡淡说:“是宁王通知的?” “呃……是。”朱觐钧讪讪道,“太上皇万金之躯,宁王不敢懈怠……” “行了行了。”朱见深打断他,“让他去客堂等着。” “是,臣遵旨。”朱觐钧拱手告退。 李青问:“要我跟你一起吗?” “不用了,”朱见深摆摆手,“布政使来了,估摸着后面,巡抚、知府、巡察御史什么的一大堆官儿都要来,朕去跟他交代一下,娘的,游玩兴致全被败坏了。” 李青好笑道:“坑了人家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外加五年宁王一脉的俸禄,得了这么大便宜,哪能没有丁点付出?” “嗯……也是。”朱见深稍稍舒服了些,又回头盯了下王守仁,哼道:“说好了,考个解元出来,考不上,算你抗旨。” 王守仁:“……” ~ “不是说,无有不允的吗?” 朱见深走远了,王守仁这才小声嘟囔,他没想到,跟李青学个武会如此费劲儿。 李青却是笑着说:“别不知足了,‘无有不允’这四个字,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但几乎没有兑现的,他能兑现已是难能可贵。” “这……还难能可贵?”王守仁一脸怪异。 李青嗤笑:“可不咋地,你真以为天子一言九鼎啊?告诉你,这厮不认账的时候海了去了……” “先生,不可谤君。”王守仁认真说。 李青撇撇嘴,神色不以为然,却也没再说下去。 王守仁是性格跳脱,思想也很超前,但终究受时代影响,不似李青,没有丝毫忠君品质。 “先生,你说我能中解元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李青开玩笑道,“你不挺自信的嘛,努努力,来个连中三元,技惊四座!让你爹刮目相看!” 王守仁苦笑摇头:“科举至今,连中三元之人又有几个?” 李青揶揄:“圣贤岂不更少?” “呃……”王守仁脸上一热,讪讪道:“我若考不中解元,太上皇不会真按我抗旨吧?” “瞧把你吓的,放心吧。”李青好笑道,“别说中解元,你能通过乡试就不错了。” 王守仁不服气道:“我也没那么差吧?” “怎么说呢……论博学,你比同龄人,乃至绝大数人都强,但……不一样的。”李青轻叹道:“别人读书是为了科举,你读书是为了做圣贤,出发点不同,结果自然也会有出入,博学之人未必就能考出好成绩。” 顿了下,“不过,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八股文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上限,你现在走的路就很对,没必要为了科举,放弃自己坚持。” “先生说的是,”王守仁缓缓点头,又道:“对了先生,南昌事了你和太上皇是继续游历,还是回京啊?” “你问这个干嘛?” 王守仁道:“若是你们回京,那我成亲后也回京师,若继续游历,那我就在老家住些时日。” “暂时不会回京,”李青道,“如今太上皇的身份已然暴露,想来用不多久,就能传回京师,届时,皇帝的压力也会减轻,我再带太上皇游历一番,大概……” 李青算了算时间,道:“至少要快过年时再回去。” 朱见深好不容易偷闲,李青不想这么快结束旅程,忙碌了二十余载,得好好奖励一下。 回去后,朱见深尽管不做皇帝了,却多多少少要操些心。 他身体不算好,这次不玩儿开心了,以后怕是也没更好的机会,可以偷跑一次,但不能老是偷跑不是? 终究是大明的天子,如今的太上皇,还是要在京师皇宫才是。 王守仁沉吟道:“既如此,那我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思,成亲后回老家住吧,也让他老人家清静清静。” 李青忍着笑,道:“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啊。” “瞧先生说的……”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气父亲,只是……唉,难免有时候意见不合。” 子不言父过, 对外,王华是谦谦君子,但对内,正统儒家思想的王华,有许多条条框框,王守仁性格跳脱,不想被束缚,却也理解父亲。 “先生,你未来几年不会再出远门了吧?” 李青点头,道:“不出远门,却也清闲不下来。” “啊?”王守仁不禁满脸失望,“那不是说,我没时间跟你学武了吗?” “你怎么什么都想学啊?”李青好奇道,“去了裁缝铺,你是不是还要学裁缝?” “不是的,”王守仁解释,“我学武,只是为了更好的讲道理,不然,就像今儿个,我还没开口,人就动了手,我……又打不过,可并不是说,谁拳头硬谁就是对的,我学武,不是为了比拳头。” 闻言,李青眸中欣然,笑道:“好,到时候我教你一段时间。”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黑乎乎的丹药,道:“你身子骨弱,这个你拿着,它对你有好处。” “这是……” “天师一脉特有的丹药,独一档的存在,便是我,也炼制不出。”李青叮嘱道,“莫直接服用,一次刮下些许粉末泡水喝,七日一次,分七次喝完。” 顿了顿,“西瓜还要继续切,早晨起来切两刻钟,再慢跑,不用跑多远,有疲倦感便停下,每天花半个时辰左右锻炼身体,日积月累之下,会让你的体魄强健、精力旺盛,别懒惰。” “先生金玉良言,小生记下了。”王守仁起身作揖,却没接丹药,“如此珍贵的东西,小生不敢受。” “这东西确实珍贵,但我不需要。” “太上皇龙体违和,还是给他吧。”王守仁说。 “丹药虽好,却不对他的症结。”李青道,“他有适合他的丹药,收下吧,他日有了成就再还就是。” 王守仁不再推辞,伸手接过…… 朱见深这一去,足足一个时辰才回来,都傍晚了。 “怎么这么久?” “嗨,别提了,那群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不是拍马屁,就是什么万金之躯不可轻离中枢……还个顶个的能哭,娘的,难搞的很。”朱见深骂骂咧咧坐下,接过王守仁递上的茶抿了一口,犹自生气,“待明儿个,宁王换好银票咱就走。” “小云还没成亲呢。” “呃……倒也是。”朱见深点头,“那就再住些时日吧。” 王守仁连忙道:“太上皇不必为了……” “哎?朕说话一向算数,”朱见深摆摆手,玩笑道,“朕之隆恩,你感不感动?” “感动。” “想不想报答?” “……想,”王守仁都会抢答了,“草民必定好好读书,早日为朝廷效力。” “哎,这就对喽。”朱见深哈哈一笑,郁闷的心情随之减缓许多。 王守仁试探道:“太上皇,方才您说,李先生知道那些大人的秉性,可据草民所知,李先生并非朝廷中人……”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朱见深笑容一收,哼道:“以后不许问!” “……遵旨。” 李青往外瞅了一眼,对朱见深道:“马上到晚膳时间了,你不跟宁王、世子一起用膳?” “钱都讹完了,我还跟他们一起吃干嘛?” “……你狠!” 朱见深不以为耻,嘿嘿笑了笑,看向王守仁,道: “休息一晚,明儿个你就去你准岳丈家吧,我们晚两日,大后天赶到,届时,宁王也会过去。” 沉吟了下,补充道:“暗暗跟你岳丈打个招呼即可,让他放平心态,切记不要铺张,就依照正常婚宴,朕就是凑个热闹,别搞什么特殊化。” “是,草民遵旨。” … 第14章 先生,朕求你一件事 次日一早。 王守仁骑马出发,三十里的路程小半日就可抵达,毕竟这次有大人物参加,他必须要让岳丈有个心理准备…… 宁王府。 朱见深吃香喝辣,顿顿百余道菜,反正又不花他的钱,没必要为宁王省。 宁王一脉有钱,很有钱,他们靠的不是朝廷俸禄,是海商。 明面上,朝廷不允许藩王插手海商,可私下,藩王参与海商的不在少数,不过,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只是暗地里参股、分红。 饶是如此,也赚的盆满钵满。 尤其是宁王,大明商品三剑客,丝绸、茶叶、瓷器,江..西占其一,且瓷器不像丝绸、茶叶那般,它的内...卷程度并不高。 朝廷对茶叶有管控,丝绸虽没限制,却有织造局,而瓷器则相对宽松。 宁王一脉,早在小十七那会儿就开始搞走私了,这么多年下来,暗里早已积累了许多产业,通过‘控股’的手段,日进斗金。 藩王插手海商之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但,到底是宗室,不好逼迫太甚,只要不明目张胆的唱反调,暗里捞些油水,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一个,朝廷发放给藩王的俸禄并不算多,稍微奢侈一些就不够用了,不好搞一刀切。 好在,当初李青惩治了小十七,后者不敢再肆无忌惮,做事大为收敛,朱瞻基也震慑了其他藩王。 诸藩王的索取,从贪得无厌,转为取之有度。 官场亦是水浊,皇帝也不想对自家人太狠,藩王们清楚这些,但他们更清楚,一旦做的过分,让皇帝不爽了,随时可以弄了他。 基于此,他们一直遵从规则。 甚至,他们比文官集团还要尊重规则,无他,他们是宗室,子孙万代与大明同在,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自然不会掀桌子。 且他们掀桌子的代价,比文官集团要大的多。 对宗室,李青没什么好感,尽管在他的干预下,藩王宗室对大明财政的拖累已然不大,却依旧是个负担。 如今大明国力昌盛,看不出什么问题,可若到了衰退期,这个负担就会被放大。 只不过,暂时他还不想动藩王宗室,一来,他不想打破现有的平稳局面,二来,也没有合适的契机。 李青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仅凭一腔热血,就敢办驸马,揍公爵儿子,跟百官打擂台的李青了。 他遵从规则,也敬畏规则。 规则之所以形成,是因为所有人都认可,并接受它。 你不动它,它会很平静,很温顺,如绵羊一般;可你若打破了它,它就会化身洪水猛兽,对你张开血盆大口。 所以,他只能利用规则…… ~ 宁王府很大,比永青侯府要大的多的多,风景亦是极好,李青这两日倒也惬意。 “明儿个去喝了小云喜酒,咱们就走。”李青说。 朱见深正有此意,搓着手问:“去哪儿啊?” “你不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上次季节不对,这次咱们好好玩玩,”李青笑道,“天下怕是也找不出比苏杭更好的地方了,咱们就在这两个地方玩个痛快,玩个尽兴。” “好啊!”朱见深笑着点头,“那就定在苏杭。” 顿了下,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李青道:“你什么时候尽兴,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真的假的?”朱见深狐疑,“我若一直不尽兴,你还能一直陪着我疯玩不成?” 李青说道:“你会尽兴的。” 因为你终究放不下……李青在心里补了句。 朱见深嘴硬,“那你可要做好久居苏杭的准备了。” 李青笑笑:“好了,把药水喝了,我再给你针灸一下,以便更好吸收药性。” “吨吨吨……”朱见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咂了咂嘴,“这张天师炼的丹药还真不错,你回头再让他炼百八十颗。” “你当这是糖豆啊?”李青无语道,“别说百八十颗,就是十颗八颗,都让他费老劲了,再说了,不是丹药好就可以一直吃,第一颗吃了有用,第二颗效果就会减去大半,到了后面,就没用了。” “这样啊……”朱见深讪讪点头,继而又道,“你活这么大岁数,竟也不会炼制丹药吗?” “会是会,但没人家炼得好。”李青道,“不是说换一种丹药,就依然有效,再者,过犹不及,正常人滋补过甚,也会起反作用,何况你这身体……是药三分毒,懂吗?” “好吧。”朱见深轻轻点头,忽然道:“先生,朕求你一件事。” 李青笑着道:“你说吧,无有不允。” 朱见深:“……我是认真的。” “你说。”李青收敛笑意。 “我想……”朱见深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百年之后,跟贞儿合葬。” 他一脸希冀的看着李青,“你能无声无息的进入皇宫大内,应该有这个本事吧?” 朱见深叹道,“我知道这很难,但……可以吗?” 李青默了下,点头:“可以。” “多谢了。”朱见深吸了吸鼻子,道:“你也别太冒险,不行通道就挖长一些,朕找贞儿时,多走两步就是了。” 帝王,事死如事生。 不仅帝王,这时代的人大多有着同样想法。 李青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道:“我能办到,一定办到。” “哎,那就好,那就好。”朱见深放心了。 “不过在此之前,好好活着,好吗?”李青道,“你不仅只有一个贞儿,你也不仅只是一个丈夫,你应该明白,你在,对皇帝,对朝局,对大明,都是好处多多。” 顿了下,“朱佑樘仁孝心善,他想做个好皇帝,但他未必做的好,若有你帮衬的话,就不难了。” “我明白。”朱见深点头,“先生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为大明,为儿孙。” “嗯…。”李青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开始针灸,一会儿你直接睡下,明儿个还有喜庆事呢。” … 次日,清早。 宁王献出超豪华车驾,自己则是改乘小一大号的马车跟在后面,同时,护院家仆全都带上了,此外,还有数百卫所兵。 一行人浩浩荡荡…… 朱见深从暴露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低调不了,只带数百兵丁,已是布政使、巡抚的最低要求,如若不然…… 他们的眼泪都能淹了朱见深! 宁王,布政使,巡抚,知府……全都一路跟着。 他们不在乎什么状元郎的儿子成亲,更没把一个小小的参议放在眼里,主要是想伺候好太上皇。 当然,嘴上都说着想沾沾喜气。 豪华马车由八匹极品骏马拉着,行的又快又稳,马车后,还跟着十六人抬的轿子,以防遇到马车难行路段,耽搁了太上皇吃喜酒。 可谓是,思虑周全。 这时代,婚礼进行都在下午,且多在临近傍晚举行,并非上午。 一行人清早出发,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 “那个…小王啊,太上皇真要来吃喜酒?”诸介庵诚惶诚恐,望眼欲穿。 王守仁点头,道:“岳丈放心,太上皇很随和,您不必拘谨,亦不必紧张,小婿这一路都是与太上皇同行,太上皇很温和。” 今日就要成亲,王守仁索性提前改了称呼。 诸介庵就一布政使参议,莫说跟太上皇同行,见他都没见过太上皇,闻听准女婿是跟太上皇结伴而来,顿时又羡又喜。 “小王啊,打小你就不凡,老夫眼光没错,成了亲,要好好备战乡试,”诸介庵拍着王守仁肩膀,满脸对后辈的喜欢,慈爱,“虎父无犬子,你父亲高中状元,你也一定可以!” 王守仁心中苦涩:又是解元,又是状元,干脆再来个会元,直接连中三元好了。 “呃呵呵……小婿尽力,尽力。” “不是尽力,是要高中。”诸介庵故意板着脸,“年轻人要有自信。” “是,小婿一定。”王守仁脸上赔着笑,心中却是哀叹不止,一个头两个大。 诸介庵欣然点头:“我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这门亲事定下多年,如今总算是圆满了,连太上皇都来吃喜酒,可谓是光宗耀祖……” 说着说着,诸介庵居然落了泪。 不怪他如此,这可是太上皇啊,且还是超有作为,御极二十余载的大明成化帝。 试问,就是王侯公卿,又有哪个能让太上皇莅临? 便是翻阅史书,又有几个? 写进族谱,这波,必须写进族谱……诸介庵老脸涨红,激情澎湃。 王守仁哭笑不得,一个劲儿安慰着老岳父,“大喜的日子,岳丈咱不哭,不哭哈~” 诸介庵擦了擦眼泪,不放心道:“小王,这样真不会怠慢了太上皇吗?” “岳丈放宽心,太上皇素来节俭,不喜铺张浪费,这是他的交代,不会怠慢的。”王守仁不厌其烦地重复解释着…… 临近申时末,十六人抬着的轿子缓缓驶来。 候在大门口的诸介庵,看到这一幕,再次流出喜悦,又激动的泪水…… ‘德辉,太上皇来参加咱们儿女成亲了……’ 第15章 王守仁成亲 诸介庵强忍着激动的心,做着行礼准备。 这会儿,一身状元郎袍服,本应该准备成亲的王守仁也守在一旁,岳丈没见过太上皇,他必须得陪着,以防万一出错。 十六人抬的轿子终于来至近前,千户上前掀开轿帘,恭声道:“太上皇,到了。” 朱见深走下轿子,四处瞟了一眼,目光锁定在王守仁身上,赞道: “这一身状元袍,可真精神!” “草民(微臣)参见太上皇。”岳婿二人齐齐行礼。 “免礼免礼。”朱见深笑呵呵道,“都别在这儿杵着了,大喜的日子若是因为朕给耽搁了,那就是朕的不是了。” “对对,啊不对……”诸介庵太过紧张,有些语无伦次,他实在太激动了,都顾不上宁王一行人了。 好在有王守仁,忙又跟赶来的宁王,宁王世子,布政使等一众大人们简单行了个礼,而后邀请道: “太上皇,宁王,先生,诸位大人请进。” “请进,请进。”诸介庵忙也邀请,还特意多看了眼跟太上皇同乘的李青,目光闪过一抹惊奇。 不过,这么大的场面容不得他惊讶,今天虽是女儿女婿大喜的日子,但主角只能是太上皇,万万懈怠不得。 … 来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又多以文官为主,都是要面的人,来吃喜酒岂有空手之理。 有送古玩,有送字画,有送美玉……都带了礼物。 李青、朱见深却是例外,一来,他们提前就送了;二来,朱见深是太上皇,没道理给臣子送礼,而李青……他脸皮厚,并不觉得白吃丢脸,况且他又没白吃。 此番来的人真心不少,但九成九的人都是为了保护朱见深,并非是来吃席、喝喜酒,真正的客人也就十余人。 小院并不拥挤。 诸介庵提前得知消息,特意把亲朋好友安排到了隔壁院子,将前堂给空了出来,以便太上皇、宁王以及诸位大人谈话方便。 “小王,别在这杵着了,”朱见深笑道,“今儿你是主角,别耽误了吉时,快去吧。” “是,那草民就……失陪了。”王守仁对朱见深一礼,继而又团团一揖,“小生告退。” 一向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今日格外和善,纷纷轻笑点头,捋须赞道:“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连带着,平时都不稀得正眼瞧的诸介庵,今日的他们也格外平易近人, 纷纷恭喜。 诸介庵可不敢托大,他激动,却清楚自己的定位,知道这全是太上皇的面子,跟自己没半文钱关系,一一还礼,小心伺候…… 太上皇都来了,茶水、点心什么的,自然要赶紧送上,同时,婚礼流程也在紧锣密鼓地赶节奏,包括菜肴、酒水。 自朱见深进了院子,各方面都在加速…… 朱见深这桌只有李青,宁王,宁王世子,以及江..西布政使,空间很是宽裕,众人摸不清李青底细,但既然是太上皇身边的人,自然不能得罪,他们说话很好听。 这些个饱读诗书之人,说话分寸感拿捏得极好,他们也擅长这种场面,谈笑风生,让人心情愉悦。 便是奉迎,也不堕自己身份,又捧的恰到好处。 地方跟庙堂不同,庙堂都是人精,反而阳谋居多,派系也一目了然,而地方上则是错综复杂,个个都圆滑的紧,秉承着谁也不得罪。 基于此,人情世故方面,地方上远比庙堂更浓郁 数千年来皆是如此,早已根深蒂固,没办法改变。 朱见深就是奔着玩儿来的,李青也是,两人倒没有在意这些,却也没应付场面,完全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二人几乎不搭话,而是相互聊着…… “李青,你参加过别人婚礼没?” “寻常人家成亲,这是头一次。”李青说。 ‘他也叫李青……’ 听到这个名字,一众高官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个名字并不算罕见,他们也没多想。 “说起来,朕也是头一次,还真不知民间成亲有何不同。”朱见深满怀期待。 在场之人知道的不少,但谁也没胆子剧透,坏了太上皇雅兴。 面前这位,可是个铁腕实权皇帝,尽管眼下传了位,做了太上皇,可没人敢真将他视作寻常太上皇。 没有久等, 王守仁走后,不过两刻钟时间,便再次赶来,与此同时,新娘子也被丫鬟牵着走了来。 太上皇就是来看热闹的,成亲礼自然不能背着他,且诸介庵在陪太上皇,拜高堂,也只能当着宾客的面拜。 新人到来,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场面,立时安静下来,目光全汇集在新人身上。 李青举起的茶杯,就那么端在手中,满怀好奇。 少顷,王守仁、诸氏,两人在距离一丈之内停下。 这时,一个身材肥胖的上岁数老人,抽冷子喊道: “正衣冠!” 李青、朱见深冷不防都是一个激灵,其他人却是习以为常,显然,成亲是要这么喊。 王守仁抬起手,正了正衣冠,诸氏也扶了扶红盖头下的凤冠。 “跪~!” 小两口跪下。 “一叩首,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王守仁、诸氏叩首。 “再叩首,拜万事顺遂,家业兴旺。” 小夫妻再叩首。 “三叩首,拜列祖列宗……” 拜完天地、祖宗,小两口来到朱见深身前,再拜君。 这是个增加的环节,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自然要放在高堂前面。 三叩首拜的是故去的祖宗,这是孝道,且人死为大,这才放在朱见深前面。 不得不说,就礼节这块,古人重视程度,远非后世能比啊……李青暗暗点头。 … 先拜天地,再拜高堂。 拜天地让李青眼前一亮,但拜高堂环节,倒是与后世差别不大,敬茶,改口,发红包,流程大差不差,只是更为正式。 接着,就是夫妻对拜了。 李青津津有味,想看看这最后一拜,是不是也要跟后世一般,新郎新娘要碰个头。 不料,这最后一拜,跟他想得根本不是一码事。 “夫妻对拜!”老人依旧吊着嗓子,且气息十足,显然是专业的,听着就让人精神,提劲儿。 小夫妻转过身,面对面。 “一拜,结连理!” 王守仁左手在前,右手抵着左手,高高举起,身子前倾,作了个十分标准的揖礼。 诸氏右手在前,左手抵着右手,举至胸口向上一些的位置,同样是揖礼。 区别在于王守仁是身子前倾,她是微微屈膝,如此一来,两人的揖礼刚好平齐。 停顿了两个呼吸,夫妇直起身。 老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再拜,共同心!” 王守仁作揖礼,诸氏亦是如此。 俄顷, “三拜,敬如宾!” 小夫妻再拜,略作停顿,直起身。 这时,老人的面庞愈发红润,长长吸了一口气,声音更提劲儿,道: “天作之合!白首同心!夫妇佳成!相敬如宾!!” “礼成!!!” 结束了……李青还没看够呢。 这拜堂跟后世真的很不同,很喜气,不是大红喜袍的衬托,而是……给人的直观感受。 真的很喜庆,似乎有种莫名喜气在心间荡漾,让人感到愉悦。 沾沾喜气, 这四个字,李青以前常听人说,自己也有说过,但直至今日,他才算是感受到。 他沾到了! 他切实体会到了喜气,真的……很美妙。 拜天地,拜堂,对拜,每一个环节都是那么赏心悦目,而不是后世那般,背北朝南鞠个躬,反过身跟父母鞠个躬,最后再相互鞠个躬。 这时的成亲礼,真的很喜庆,就连那位体胖的老人,似是沾了太多喜气,瞧着都喜庆的紧…… 礼成后,小夫妻面对宾客,又是一揖。 诸位大人们忙也举起酒杯,嘴上说着吉利话,李青没有经验,以样学样,举起酒杯,说了两句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话。 朱见深也没经验,他也想说这两句来着,不料被李青给抢了,不禁幽怨的瞪了眼李青,脸更黑了…… 一道道菜肴送上来,称不上丰盛,却也有荤有素。 都是大锅菜,雇的厨子在自家煮的,却别有一番滋味。 这些个大人们好的吃多了,对这菜肴不太感兴趣,更多是向太上皇敬酒,拍马屁。 李青可不管那些,抄起筷子就是造,吃席这块,他是专业的…… 不多时,王守仁去而复返,一一敬酒。 “小生敬太上皇。” “嗯。”朱见深举杯一饮而尽,笑道:“今日小登科,他日可要大登科啊!” 王守仁讪讪点头:“仰赖太上皇圣言,小生努力。” 眼见太上皇如此,宁王、宁王世子、布政使等一群人,对王守仁的态度,愈发和善起来。 这少年,前途无量! … 傍晚,在宁王、布政使的促请下,朱见深不得不踏上回宁王府的返程。 李青特意落后半拍,单独找到王守仁,道: “成了家,以后就是大人了,性子要收一收,今日起,你又多了一个身份,也多了个责任。” “我明白,”王守仁点头,“先生,你和太上皇这就要走吗?” 李青笑了笑,道:“还会再见。” 王守仁也笑了,道:“一路顺风。” … 第16章 朱佑樘的威慑力 “钱到手了,咱们走。” 大清早,李青睡得正香,就被朱见深推醒了。 “不急这一时片刻,我再睡会儿。”李青嘟哝一句,翻了个身正欲再睡,朱见深却不让他如愿。 “睡什么睡,起来,大好时光岂能浪费?” “不是,没必要这么急吧……”李青无奈坐起身,道:“给宁王打过招呼了没?” “你睡迷糊了吧?”朱见深没好气道,“跟他打了招呼,咱们还能游山玩水吗,就算宁王同意,那些个布政使、知府、指挥使……还不得给配上千余人的护卫啊?” “我的意思是……你总得让人知道咱们走了吧?”李青道,“就这么不告而别,实在太冒失了,你这个太上皇可是万金之躯,不声不响走了,还不得炸锅啊!?” “写了信了,”朱见深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催促道,“别磨蹭了,咱们快走吧,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行吧。”李青无奈点头,“钱呢?” “喏,那不是吗?”朱见深指着一口大箱子,“银票都在这里面呢。” “验过了没?” “你觉得,宁王有胆子骗我吗?”朱见深反问。 “倒也是。”李青点头,“不过,这箱子带着太麻烦,弄个大行囊,你这身衣裳也换换。” 说着,起身提上鞋子,道:“我去外边望望风,真的是……大白天跳人院墙,真有你的。” 他原本想着,等到夜深人静再带着朱见深走,不料,朱见深竟一刻也等不及。 不过,这里确实没什么意思,走就走吧。 … 中午,朱觐钧前来请太上皇用膳,连唤许多声都不见回应,他知道太上皇龙体抱恙,唯恐有个好歹,壮着胆子推开门,竟发现空空如也。 茶桌上,一封书信格外醒目。 他忙上前,却见信封上写着‘宁王亲启’。 尽管只是一封信,朱觐钧也不敢违抗,连忙拿着信去找老父亲。 “父王,太上皇不见了。” “啊?”老宁王身子一颤,差点栽倒,好在有大孙子扶着,“什,什么时候的事?” “儿子刚发现,太上皇留了一封信。”朱觐钧递上信。 朱奠培哆哆嗦嗦的接过信,撕掉封口展开,俄顷,一屁股蹲坐在椅上,喃喃道: “坏了,坏了,太上皇悄悄走了,走了……” 朱宸濠不解,“爷爷,太上皇走了不是挺好的吗?” “你懂什么?”朱奠培骂道,“太上皇万金之躯,但凡有一丁点好歹,都是天大的干系,他在宁王府的事人尽皆知,如今却不见踪影……这这这,何况太上皇龙体违和,若真有个闪失,宁王一脉算是废了。” “没,没这么严重吧?” “啪——!” 朱觐钧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骂道:“小畜生,都是你惹的祸,你个败家玩意儿。” 前有三百五十万两白银、宁王府五年俸禄,这又碰上了这事儿,赔了钱,还可能会面临被削藩,朱觐钧都快崩溃了。 老父亲都要七十的人了,身子骨依旧健朗,现在又碰上这档子事儿,他很可能此生无望做宁王了。 能不气嘛。 都是这小畜生,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 喷墙上呢。 “你打他有什么用?”朱奠培瞪了他一眼,哼道:“走,随本王去佛堂,给太上皇祈福保平安去。” “是……父王,不通知布政使吗?”朱觐钧皱眉,“多一个人知道,便减轻一份责任啊。” “太上皇不让说啊。”朱奠培苦叹道,“说了就是抗旨,且真要传扬出去,万一太上皇路遇歹人,那责任就全是我们的了……” 说着,他也来了气,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 朱宸濠的左右脸,顿时匀称了。 ~ “你还说我急,你这比我还急呢。” 马车上,朱见深抱怨道,“热死个人,你给我弄冰块去。” “我上哪儿给你弄?” “我不管,我就要……” “给你脸了是吧?”李青驱赶着马车,一边回头恶狠狠瞪着他,“再逼逼,信不信我调头回宁王府,不管你了?” 朱见深一滞,悻悻咕哝:“不弄就不弄嘛,急什么眼啊?” “你再说?” “……不说了,赶路吧。”朱见深不敢再找茬,索性掀开帘子,袒胸露怀,用自然风纳凉。 耗时数日,两人离开南昌,改陆路为水路,朱见深这才消停。 … ~ 京师,奉天殿。 朱佑樘坐在龙椅上,看着群情汹涌的文武百官,头疼且无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太上皇一个大活人不见踪影,他能瞒这么久,已是难能可贵,他尽力了。 但,还是暴露了。 “肃静!” 站班太监看不过眼,一扬拂尘,尖声喊了一嗓子。 有用,但效果不大,只稍静了一小会儿,便又恢复了嘈杂。 显然,这位新帝对群臣的威慑力,不能说没有,却也不大。 朱佑樘心里苦,他不是没解释,但百官不信,就是要见太上皇,尽管没明说,但听那话意思,都怀疑他对太上皇不利了。 “启禀皇上,”站殿将军大跨步走进来,下拜道,“宁王世子求见,称是有天大的事要面禀皇上。” 朱佑樘忙道:“快宣。” 他不知宁王世子所为何事,但,只要让这群人别再吵闹就成,他只想安静一会儿。 足足一刻钟后,宁王世子朱觐钧,才快步从宫门口赶至奉天殿。 “臣朱觐钧,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一次见新帝,朱觐钧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行礼那叫一个一丝不苟。 “平身!” “谢皇上。” 朱觐钧缓缓起身,不惑之年的他,还是平生头一次来京师,并踏上奉天殿。 不是他没见过世面,而是藩王不得诏,不得进京,他这次都算逾矩了,只是,太上皇干着天大干系,他不得不如此。 好在,新皇帝还挺好说话,并未上来就责怪,只是,这些个臣子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个个脸红脖子粗,好似马上就要干架一样。 朱觐钧深吸一口气,恭声道:“皇上,臣有要事禀报,太上皇前段时间去南昌了。” “什么?” 满朝哗然! 朱佑樘先是一惊,后又一喜,忙关心道:“太上皇龙体还好吗?” “太上皇龙体尚安,”朱觐钧硬着头皮说,“只是……太上皇参加了王守仁的婚礼之后,便不告而别了。” “不告而别?”朱佑樘一呆,又问:“王守仁是谁?” “是,是……”朱觐钧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翰林修撰王华的儿子。” 这时,万安出班解释:“皇上,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太上皇钦点的状元。” “这样啊……”朱佑樘缓缓点头。 在京官员实在太多了,说是百官,其实每天上朝的人,上千都不止,只是多数人都在殿外,且有些官员只偶尔,甚至都不用来上朝。 皇帝哪能记得住那么多人,通常只对奉天殿上这些个大佬熟悉。 皇帝也是人,精力有限。 朱佑樘沉吟道:“也就是说,宁王也不知太上皇去了哪儿?” “呃……皇上英明。”朱觐钧讪讪称是,惴惴不安。 迟疑了下,他忙取出信件,双手托着,恭声道:“这是太上皇留下的信,不让声张,不让找他,宁王不敢抗旨,但太上皇、皇上是父子,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人……” 巴拉巴拉…… 朱佑樘抬手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接过站班太监转呈上来的信,仔细看了起来,少顷,苦笑摇头,道: “诸位爱卿,不是朕不让你们见太上皇,更不是朕将太上皇藏起来了,太上皇是真不在皇宫,不在京师啊!” 朱佑樘轻叹了口气,道:“诸位爱卿多为父皇股肱,想来,也见过太上皇的字迹,且看上一番吧。” 站班太监双手接过书信,走下玉阶展开,一一让人观看。 “是太上皇的字,这就是太上皇的字……”万安嚷嚷起来。 “好了好了。”朱佑樘抬手做下压动作,万安这才闭嘴。 朱见深做了二十多年皇帝,六部九卿,内阁大臣,哪个没见过他的字? 其实,从朱觐钧说太上皇在南昌的时候,他们就相信了皇帝的解释。 这种事根本做不得假,只要稍稍一查,便会知晓,且宁王好好的,也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皇上,太上皇龙体……欠安,实不宜在外游历,臣恳请皇上,立即接太上皇回宫。” “臣附议,太上皇万金之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朱觐钧随大流,也跟着请奏:“臣也恳请皇上,早日接太上皇回京。” 这个烫手山芋可算是甩出去了,待太上皇顺利进京,后面再如何,可就不干宁王一脉的事了。 快答应,快答应……朱觐钧一脸希冀的看着新帝。 朱佑樘微微皱眉,沉吟良久,微微摇头: “太上皇御极二十余载,难得有空放松,朕岂可坏了太上皇的雅兴?”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百官必会群情激愤,但这次,他不打算妥协了。 父皇辛苦那么久,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第17章 玩砸了 果不其然,话刚出口,百官立时群情汹涌。 “皇上,您现在已是大明天子,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皇上天位已定,您如此做,天下人会作何感想?” “大明以孝治国,皇上您怎可如此?” … 话里话外,都在影射朱佑樘是怕太上皇回京影响自己权势,才如此这般。 朱佑樘气得浑身直哆嗦,天可怜见,他哪有这个心思啊,这不是…… 欺负老实人嘛! ‘嘭——!’ 玉石纸镇稀碎,在金砖上弹弹跳跳,清脆悦耳,嘈杂的奉天殿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满朝文武尽皆下跪,纷纷闭嘴。 新帝登基大半年,这还是头一次发火,他们可不敢再逼迫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九五至尊的皇帝,真把老实人逼急了,后果……不会轻了。 平心而论,新皇帝真的很可以了,听得进去谏言,也礼贤下士,绝对称得上仁主,可比太上皇仁慈、好说话多了。 见他动了真怒,群臣当即不再吵闹。 然,还是晚了。 朱佑樘是真生气了,心也凉了,登基这大半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从不拖延政务,对臣下给予了很大尊重, 即便是很不喜欢的万安,他都没动,成化一朝的大臣,他没动一个,亦没再提拔一个人,包括他的老师李东阳,他都没提拔。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自问,自己够大度了,可这些人却还整日说这说那,总是挑他毛病。 这皇帝,太他娘难当了。 幸赖,父皇龙体还好,待父皇回来,还是交出大宝吧……朱佑樘站起身,淡淡道: “朕功德簿,让众卿失望了,待太上皇回京,朕自会还位太上皇,做回太子。” 顿了下,“当然,若诸卿以为朕没能力做回太子,亦可建议太上皇重立太子,散朝!” “皇上,皇上且慢。” “皇上,臣等没那个意思啊……” “皇上留步……” 朱佑樘脚步顿了下,道:“众卿若有陈奏,留折待阅,太上皇回朝之前,朕不会懈怠朝政。” 言罢,一甩袍袖,再不顾百官挽留。 玩大了…… 百官后悔了,却为时已晚。 这可怎么办? 百官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朱觐钧表情木讷,他也不知这锅算是甩出去了,还是没甩出去,还有,他现在怎么办? 这就一走了之?还是留下! 走,不告而别是大不敬,不走,藩王不得御诏私自进京已然犯了大忌,赖着不走,万一让人扣上一顶结交京官的帽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朱觐钧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他没敢走,却也没敢留,就在奉天殿前候着,让人给皇帝传话,听皇上安排。 朱佑樘很快就给了他谕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再有私自进京之举,以谋逆论处。 朱觐钧吓得一哆嗦,屁也不敢放,逃也似的离开京师…… ~ 这一次,一向强势的百官,反而服软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要换回太上皇御极,那他们的苦日子可又要来了。 大明立国百余年,仔细算算,真没哪个皇帝比得上当今皇帝仁厚,他要是不干了……他不能不干! 犯了错,就要挨打,大臣们很有觉悟,再次玩起了老戏码。 ——跪宫门! 与以往不同的是,之前他们跪宫门,是为了逼迫皇帝让步,而这次,却是为了求原谅。 皇上你不原谅我们,我们就一直跪下去! 朱佑樘得知后,不禁又气又无奈:这群老家伙,可真不要脸! 到底都是国之重臣,朱佑樘心中不爽,却也不能意气用事。 乾清宫,朱佑樘苦笑连连,拿这群人没有丝毫办法。 就在他准备大度之际,一旁的李东阳开口了。 “皇上,有些话本不该微臣一个不入流的官员来说,但……不吐不快,还请皇上允准。” 朱佑樘怔了下,道:“李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李东阳拱了拱手,道:“皇上,恕臣斗胆,这次您不能妥协,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百官这般谤君,若是都能被轻易原谅,那他们对您的敬畏,将更……还请皇上三思。” “先生所言,朕又岂会不知?”朱佑樘苦笑,“唉,朕是怕贻误了国事啊!” 李东阳微微一笑:“犯了错,就要罚,贻误了国事,更要罚。” “这……” “皇上,您登临大宝还不足一年,龙威稍显不足,此次正好是个机会,若不好好把握,百官只会觉得皇上可欺。”李东阳拱手道,“昔日太上皇御极之时,清理官僚冗员浮杂,设西厂,清缴走私商队……无不在挑动百官神经,然,政务真就贻误了吗? 诚然,有一些,可若他们一跪宫门,太上皇就妥协,大明又岂有如今的气象?” 李东阳心悦诚服的说:“其他不说,单是清理冗员这一策,就能让我大明未来数十年的政局保持健康,也无形中解决了太多麻烦; 皇上常以太上皇为榜样,何不效仿他……”李东阳顿了下,硬着头皮道:“硬气一点呢?” “先生也觉得……朕软弱吗?” “微臣不敢。”李东阳一凛,忙下拜请罪,“微臣该死。” 朱佑樘苦笑摆手,“起来吧,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谢皇上,”李东阳微微松了口气,起身道,“皇上并非软弱,只是太过明显的暴露自己弱点了,您越是怕贻误政务,百官越是以此为凭仗,反过来要挟,皇上真若展露一下雷霆手段,他们反而会敬畏皇上。” 朱佑樘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一幕,不禁轻轻点头:“先生可有良策?” “无需良策。”李东阳道,“他们想跪,让他们跪就好了,皇上只需下达一道‘不得贻误政务’的旨意,便足矣。” 顿了下,“当然,今百官如此目无君上,适当做些惩罚,也是应该。” 朱佑樘微微点头:“先生的意思是……?” “这个,”李东阳迟疑了下,拱手道,“这就不是臣能建议的了。” 朱佑樘沉吟了下,道:“罚些俸禄吧!” “皇上英明。”李东阳笑道,“这确是个好法子,既表明了态度,又彰显了仁德。” 朱佑樘一乐,“先生什么时候也会奉承人了。” 李东阳正色道:“臣发乎内心。” “呵呵……”朱佑樘更乐,连带着先前的郁闷,也消散许多…… 宫门前。 百官听了旨意,不仅没有不满,反而有些庆幸,这惩罚算很轻了。 只是,庆幸之余,也更担忧了。 他们是真怕新帝还位,好不容易碰上个仁主,这要是换走了,他们哭都没地儿哭去。 太上皇是什么人?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受苦楚,多少同僚都被太上皇给弄回家了,还有汪直,还有清缴商队…… 一想到成化帝还要重新御极,他们就头皮发麻。 奈何,这回是真把新皇帝惹火了,他们也没有太好办法应对。 六部九卿汇集在一起,商议着对策,但,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太上皇执政那会儿,他们献媚也没用, 新帝这会儿,又没必要献媚,以至于他们拍马屁 都生疏了。 讨论半晌,也没什么好主意。 见状,吏部尚书王恕沉吟道:“要不,还是请万安过来吧。” “不可,”户部尚书李敏表示反对,“他是太上皇的人,怕是没人比他更希望太上皇重新御极。” “李尚书这话不全对,皇上是否真要还位,太上皇又是否会接位,这其中充满太多不确定性,万安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再说了,单是奉迎上意,你们谁及得上他?” 闻言,李敏缓缓点头,其他大佬也基本认同。 于是乎,他们摆上酒宴,把万安请了过来,还把c位留给万安坐,说话那叫一个客气。 一向被排挤的万安,突然受到如此礼遇,自然感动。 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天子虽仁善,却唯独不喜欢他,万安自知名声不好,同僚之中对他有意见的太多了,因此,这大半年来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诸位同僚,此番请万某来,所为何事啊?”万安知道他们必有所求,不过,他也想跟这群人改善一下关系,于是豪爽道:“只要万某能做到,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呵呵……万大学士言重了,”王恕笑道:“今日朝会,皇上龙颜大怒,我等恐龙体有碍,欲让皇上消气,却苦无法子,不知万大学士可有良策?” 王恕说完,一群人希冀的看着万安。 敢情是要拍新帝马屁啊……万安恍然。 这是他的发家之道,自然难不倒他。 只略一思忖,他就有了主意,呵呵笑道:“皇上登基至今,还没有纳过一个妃子呢,皇上也还未有皇子……唉,皇上一心扑在江山社稷上,却忽略了皇嗣的重要性啊!” 纳妃? 妙啊! 众人眼睛顿时一亮,新帝还不过及冠之年,正是龙精虎猛之际,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着实忒少了些。 还得是万安啊…… 第18章 请皇上纳妃 坤宁宫。 母子相对而坐。 “母后,父皇前些日子去了南昌,今儿宁王世子来京汇报了。” “你父皇什么时候回来?”纪太后问,夫君一走大半年,她很挂念。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朱佑樘轻轻摇头,解释道:“父皇眼下已经离开,具体去了哪儿,谁也不清楚了,不过有那个神医在,想来父皇亦可无恙。” 纪太后面露失望,却也不好说什么,转而安慰道:“你也别有压力,你父皇肯定会回来,他只是放松一下而已。” “朕明白。”朱佑樘苦笑点头,顿了下,道:“母后,儿子想跟你说个事儿。” “咱们母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说便是。”纪太后笑着说。 “儿子想……”朱佑樘道,“想等父皇回来,还位给他,重新做太子。” 纪太后笑容一僵,秀眉蹙起,奇怪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难当啊!”朱佑樘叹了口气,“我能力还不够,想再历练历练。” 纪太后沉吟良久,道:“你父皇若有重新御极的想法,你自当还位,可若没有,你便不能还,提都不能提。” “万一父皇不便明说,我不提……” “你父皇不是扭捏之人,他若想,会直接说的,若不想,你还位他也不会接受,并还会觉得你是怕苦怕累。”纪太后神色认真,“你父皇是英主,他希望你也能像他一样,知道吗?” “可……” “你越怕做不好,越会做不好。”纪太后打断他,道:“放平心态,该上朝上朝,该批阅奏疏批阅奏疏,没有谁一上来就能做个好皇帝,别急,别强加给自己太大压力。” 顿了顿,“还位之事,切不可提,除非是你父皇明确表达御极意愿,记住了!” “好吧。”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母后近来可还好?最近各地的奏疏多了些,朕对母后的关心……” “好的很,你就别操心母后了。”纪太后叮嘱道,“跟皇太后也要亲近些,她是正室,尽管你父皇……对她的宠爱少了些,却也要排在我这个圣母皇太后前面,规矩不能乱,知道吗?” “朕明白。”朱佑樘点头。 纪太后叹道:“她是个苦命人啊,与之相比,母后幸运多了,你能做太子,做皇帝,更多靠的是运气,所以啊,要时常保持一颗敬畏心,切莫盲目自大。” 朱佑樘好笑道:“母后啊,儿子是那种狂妄之人吗?” “也不能自卑。”纪太后补充,“你是皇帝!是百官、是天下万民的主心骨,你要沉得住气,遇事不能慌,你要慌了,下面会更慌。” “儿记住了。” “嗯,要对自己有信心……”纪太后鼓励着儿子,后宫不得干政,她也只能说些鼓励的话,以安儿子的心。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儿子不如夫君,但有些时候、有些事,往往没有选择。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帮到这儿,更多还要靠儿子自己。 这一届的皇帝和太后关系极好,远超成化、正统,甚至宣德都远远不如。 幸赖,纪氏性格恬静、淡然,不乖张、不恋权,如若不然,这还真不是件好事。 … 次日,早朝。 君臣之礼过后,万安第一个跳出来,先是对朱佑樘歌功颂德一番,继而话锋一转,就皇嗣问题,展开了长篇大论…… 最后,以一句‘请皇上纳妃’做结尾。 主意是他想的,这个功劳自不能让出去。 六部九卿倒也没跟他抢,他们的目的不过是让皇上息怒,达到也就是了。 万安言罢,他们立即附议,纷纷奏请。 朱佑樘没想到,这群人竟连自己纳不纳妃都要管,不禁愠怒: “朕登基不足一年,就要大行享乐之事吗?!” “皇上此言差矣,传宗接代怎么会是享乐呢?”万安一本正经的说。 百官亦是附和。 在他们看来,这是皇帝面子上过不去,纳妃也要有正当理由不是? 朱佑樘却是真的愠怒,哼道:“不必说了,朕不会纳妃。” 百官内心呵呵,暗道:皇上这是又要面子,又要里子啊,也成,只要能讨他欢心就好。 “皇上大婚已近一年,却无子嗣诞生,不利于国本啊!”万安依旧充当急先锋,拍马屁这方面,他可是专业的,“传宗接代,延续祖宗香火,这是孝道。” 这台阶,你就说舒服不舒服吧……万安暗暗自得。 百官不禁生出一抹钦佩,还得是人万安啊,奉迎上意这块儿,却是一把好手。 他们立即跟进。 在群臣想来,皇帝顶多略一犹豫,便会就坡下驴。 只因……这台阶给的太漂亮了。 不料,朱佑樘却是勃然大怒,恨声道:“怎么,你们是说朕的皇后生不出皇嗣吗?” “臣不敢!”百官齐齐请罪。 心里却在想着:差不多行了,皇上你咋还装上了呢? “行了,平身吧。”朱佑樘吁了口气,沉声道:“纳不纳妃是朕私事,此事切莫再提!” 呦呦呦,还装呢? 万安深吸一口气,严肃道:“皇家无私事,事关皇嗣更是大事,还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群臣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朱佑樘震怒,比昨日还怒,这群人可真的是……蹬鼻子上脸啊! “说政事吧!”朱佑樘极力克制着怒气,“国事更为重要。” “皇嗣就是政事,就是国事!”万安恭声说,“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宗室香火为重。”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奉天殿嘈杂一片,朱佑樘的胸膛起伏愈发剧烈…… “万安!!!” 万安一哆嗦,讷讷道:“臣在!” “你,你……”朱佑樘胖脸涨红,哆嗦了半天,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站班太监见皇上脸色殷红如血,骇了一大跳,也顾不上规矩了,连忙扶住他,尖声道:“皇上龙体违和,散朝!” 说罢,便扶着皇上走下玉阶,扬长而去…… 百官面面相觑,旋即,不约而同地看向万安。 万安一脸正气,道:“皇嗣是国之大事,亦是国之根本,身为臣子,自当争取!” “不错,我们要争取。” “我们去跪宫门,皇上不同意,我们就不起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奉天殿,跑去午门跪了。 皇上啊皇上,这台阶总够了吧?您可别再存还位心思了啊……群臣跪在宫门前,暗暗想着。 这波,他们姿态放的太低了。 ~ 朱佑樘被气昏了头,直到回了乾清宫,才清醒过来几分,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哆嗦道: “传旨:万安只会谗谗阿谀,曲意奉迎,实无大学士之才,更无大学士之德,立即回乡养老……不得延误!” “是,奴婢遵旨,皇上,您可得息怒啊,龙体要紧……” “少啰嗦,快去,快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站班太监忙不迭去了。 这时,张皇后从隔壁款款走来,见夫君如此模样,顿时紧张上前,关心道: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那群臣子实在欺人太甚。”朱佑樘缓缓摇头,却仍自生气。 “皇上息怒,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张氏抚着他的胸口,心疼道:“干嘛气着自己呢。” “他们……唉!”朱佑樘气道,“他们暗喻影射你诞不下皇嗣,让朕广纳嫔妃,还说是为了孝道,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实在是……气人!” “啊?”张氏先是一呆,后又一惊,继而也怒了,“他们怎能如此说,臣妾……” 说着,眼泪扑簌簌的掉,自怜自伤,“都是臣妾不好,是臣妾不争气……” “莫哭,莫哭了。”朱佑樘连忙哄着,“朕岂会听他们一面之词,咱们都还年轻,怎么会没有子嗣呢。” “嗯嗯。”张氏哭着点头,试探道:“皇上若是想纳妃,臣妾也不会说什么的。” 她确实不能说什么,尽管她是皇后。 莫说这是皇家,哪怕是寻常人家,正妻无子嗣,也不能拦着不让丈夫纳妾。 古往今来,哪有皇帝只有一个女人的? 张氏也明白,别看皇帝夫君这会儿独宠自己,但纳妃是必不可少的,不过,这一天能晚些来,当然是最好。 她也不过是个还没二十岁的女子,哪能没有排斥情绪。 说起来,皇帝夫君很宠爱她了,自登基后,就让她搬来了乾清宫住,夜夜宿在一起,宠幸更是没断过。 可这都快一年了,肚子愣是没有反应,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看来,是得找太医看看了…… ~ 午门前。 群臣还在跪宫门,以全圣德,让皇上既有里子,面子上也得光亮。 大暑的天,也真难为了他们。 以前跪宫门是为了反抗,如今跪宫门却是为了讨好,没办法,谁让新帝这么招人待见呢? 突然,早朝的站班太监挺着胸脯、昂着脸,快步走来,一看就是要传达圣旨。 群臣眼睛一亮,心道:皇上总算是下台阶了。 万安更是心花怒放,新帝不待见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如何不知? 不过,打今儿起,一切就不一样了。 第19章 李东阳入阁 “皇上有旨。” 群臣闻言,忙双手扶地,低下身,敬听圣旨。 站班太监清了清嗓子,道: “万安只会谗谗阿谀,曲意逢迎,实无大学士之才,更无大学士之德,立即回乡养老,不得延误,钦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万安更是瘫软在地上,一脸呆滞,有惊慌,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不解。 为什么? 这明明是好事儿啊,哪有男人不喜欢女人,何况,皇上还不及弱冠的年龄,这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想不明白,但,他也没机会想明白了。 “万大人,还不遵旨照办?” “臣,臣,”万安嘴唇吸合,半晌,不甘心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皇上可不想见你!”太监哼了哼,道:“皇上口谕说的清楚明白,不得延误,万大人这是要抗旨吗?” “臣…不敢。”万安急道,“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还请公公通融,让本官……” “通融不了一点儿。”太监毫不客气打断,丝毫不给这位大学士面子,“万大人,还请速速回去收拾家当,尽快返乡,不然……咱家可要公事公办了。” “皇上,臣可是一片赤诚啊……!”万安仰天大呼,满脸的悲愤。 他有想过自己会被新帝‘清算’,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政治舞台。 说来讽刺,他靠溜须拍马起家,到头来,也因溜须拍马落幕。 人生大起大落太快,万安根本承受不住,甚至,就在太监开口前,他都以为自己要高升。 如今这般局面,他哪里能接受? 当即眼前一黑,晕厥当场。 许是万安人缘太差,又许是惹了圣怒的缘故,在场这么多人,竟没一人扶他,到头来,还是站班太监上前,在他人中上掐了一把,这才使万安清醒。 “公公,公公,烦请跟皇上带个话,万安愿遵旨意,但临走前想见一见他,麻烦了。”万安以大袖掩护,不着痕迹地递上一张银票。 太监哪里敢接这钱,在场都是人精,这么多人眼巴巴看着,这钱要是咪了,那他的太监生涯算是完了。 他才三十岁,他人生还长着呢。 太监跟触了电似的,忙往后跳出一大步,那张面额千两的银票,就那么孤零零的暴露在空气之中。 万安无力举着,讷讷看着,面如死灰。 好半晌,他才落寞收回。 周围的同僚们,尽皆露出鄙夷之色,甚至都懒得掩饰。 万安惨笑一声,自嘲道:“时也,命也,我万安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话锋一转,惨笑转冷:“可你们又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一丘之貉罢了,区别在于,你们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老子是真小人,你们是伪君子……” “放肆!”有人恼羞成怒,回骂道:“你自己不堪,难道我们也跟你一般?” 接着,又有人附和,阴阳道:“自己脏,自然看什么都不干净。” “公公,皇上旨意既是‘不得延误’,何必再听他浪费时间?” 太监还在为方才的贿赂惊魂不定,听到这话,才定下心神,当下,摆出一副公事公办嘴脸: “万大人,皇上旨意明确,你若再推诿,咱家可真要不客气了。” 万安默了下,恭声道:“臣领旨谢恩。” 磕了头,他落寞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万安走后,跪宫门的百官便找了个由头,各自回衙门了。 事情俨然明了,这次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吃力还讨嫌的事,他们自不会再固执下去。 朱佑樘还是很够意思的,依照惯例,给予了万安应有的福利,并未因私愤苛待了他。 经此一事,群臣也安分下来,朝会上,戾气不再那般浓郁,陈奏时的语气也恭敬许多。 朱佑樘也认识到,自己以前的担忧算是多余,并坚定了信心。 同时,他萌生了提拔人才的想法。 李东阳首当其冲,无论是从私人感情,还是从才干,李东阳做个讲师,都太过屈才…… ~ “李先生,听说你之前在内阁入职过,有这回事是吧?” “呃…是。”李东阳讪讪道,“其实……不能说是入职,只是做过永青侯的助手,也没做多久。” “永青侯……”朱佑樘沉吟了下,笑道:“永青侯乃三朝重臣,先生做他的助手,想来,也收获良多吧?” “永青侯政治才能卓越,有宰辅之才,微臣确实获益匪浅。”李东阳恭声说,心肝怦怦直跳。 皇上这话,意思太明显了,他焉能不激动。 果然,朱佑樘没让他失望,道: “朕登基不足一年,政务方面还有些生疏,正需人分忧解难,内阁走了个万安,自然也要补进一人才是,不然,阁臣辛苦,朕也辛苦。” 顿了下,“先生有大学士之才,亦有大学士之德,可愿入阁?” “臣……”李东阳面庞通红,当即拜倒,“臣愿意,只是……” 他小声补充:“如此,怕是会有人觉得有失公允啊!” 朱佑樘笑了笑,道:“那先生不妨以实力说话,用行动堵他们的嘴!” “是,微臣遵旨。”李东阳恭声道,“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皇上隆恩。” “起来,快起来,”朱佑樘笑呵呵地扶起他,道:“先生常往返翰林院,可有贤才举荐?” 跟母后一番交谈后,他隐隐明白自己大概率是做不回太子了,既如此,那便也不用束手束脚了。 新帝继位,提拔贤才,理所应当,亦是必要手段。 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不是说说而已,不然,这话也不会流传下来。 李东阳拱手道:“臣不善交往,跟翰林同僚也大多不熟,真要推荐的话……” 他观察着皇上神色,见其听得认真,明白不是试探,于是道: “据臣所知,成化十一年的状元谢迁,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华,皆有真才实学,难得的大才,臣以为……皇上可着重培养。” 朱佑樘微微点头,问:“你对他们了解如何?” “君子之交淡如水,臣与他们,平日也只谈论学问,了解无多。”李东阳道。 皇上宅心仁厚,对他更是敬爱有加,但,这不是他逾矩的资本。 如何培养,安排什么职位,这不是他该说的,皇上要他推举,他推举就是了,旁的话,实不宜他说三道四。 朱佑樘轻笑摇头:“朕与爱卿推心置腹,爱卿何以如此这般谨小慎微?” “皇上恕罪。”李东阳一礼,继而道:“非臣藏私,实在是……论看人眼光,微臣岂能跟皇上相比,皇上只需莅临翰林院,定能比微臣看得透彻数倍。” 顿了顿,“翰林院,乃大明储才之地,能人居多,臣不善交往,熟悉的不多,皇上既然想为国提拔人才,亲临翰林院很有必要。” “嗯…爱卿言之有理。”朱佑樘缓缓点头,继而笑道:“爱卿说话,真是如沐春风啊,听着舒服,却又非空谈。” “皇上谬赞,微臣惶恐。”李东阳连忙谦虚。 朱佑樘微笑摆手,“好了好了,过于谦虚就不美了。” 略一沉吟,道:“明日朕去翰林院一趟,至于先生你……明日去内阁报到吧,朕稍后知会内阁,再给你一道敕书。” “臣谢皇上隆恩。” 李东阳再拜。 “好了好了,”朱佑樘笑道,“且先回家吧,大喜的事跟家人也庆祝一下,旨意下午必到。” “哎。” 皇上如此体恤,李东阳感动莫名,“臣告退。” “嗯…。” ~ 次日,李东阳成功入阁。 这一次,百官无一人反对。 一则,上次的事惹火了新帝,他们不敢,亦不愿再触霉头;二则,李东阳是新帝做太子时的老师,登基后提拔老师,这是人之常情,也合乎情理,更是皇帝有人情味的体现。 他们没必要反对。 早朝结束,朱佑樘摆驾翰林院。 一众翰林们跟打了鸡血似的,个个争先恐后,如此一来,反而让朱佑樘不喜。 这些人的功利心太重了,储才之地,却跟市井一般无二,嘈杂又充满市侩,实让他喜欢不起来,只诳了一圈儿,他便没了兴致。 索性,直接带上谢迁、王华,回乾清宫单独‘考试’。 朱佑樘受教育稍晚一些,不过,他跟朱祁钰不同,在被立为太子后,他接受的就是储君教育,又有朱见深手把手的教,且中途李青也教过他一段时间。 他称不上聪明,却绝不笨,并非无识人之术、无帝王心术。 跟二人单独聊了半个时辰,朱佑樘便摸清了他们的长处。 谢迁学识过人,能言、敢言、会言;王华则是有大儒气象,谦谦君子,一丝不苟,温文尔雅。 朱佑樘让前者进了都察院,让后者进了礼部。 职位都不算高,却也不低,正六品起步,又还是在京中任职,这个起点真的算很可以了。 便是熬资历,以后混个三品也不在话下。 皇位大概率是还不回去了,朱佑樘也看开了,想通了,不再存依靠父皇的念头,他终于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第20章 酒肆小酌 最近,朱佑樘一直在翻小本本。 当初,他只觉晦涩难懂,听得头大,如今回过头再看,却觉得回味无穷,越看越有味道。 数日后,他放平心态,再次亲临翰林院。 诚然,这些个饱读诗书的才子,充满市侩的嘴脸让他很不喜,可将心比心,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八股中第,为的不就是做官吗? 往好了说,这是积极,是有进取心的体现。 小本本上不仅讲了帝王之道,为君之道,也涉猎了人性…… 朱佑樘获益良多。 他的心态也在发生变化,不再怵得慌,也不再惴惴不安,畏首畏尾。 他渐渐自信起来,有了主心骨…… ~ 苏..州,吴县。 李青、朱见深在一酒肆落脚。 “伙计,来坛好酒,再来……”李青打量着小酒馆儿,大清早,酒肆没什么客人,他问道:“你们店有什么招牌菜吗?” “客官,小店的烤鸭可是一绝,最适合下酒了。”伙计殷勤笑道。 朱见深撇撇嘴,嘟哝道:“这大暑的天儿,吃什么烤鸭啊,那么热……有没有凉菜?” “呃…自然是有……” “客官这就有所不知了,”一胖中年人走来,笑呵呵的解释,“我家这烤鸭清爽可口,一点不油腻,这炎炎夏日,自不能滚烫烧嘴不是,都是凉的。” 中年人生的富态,一笑俩酒窝,虽是市井商人,却有种书香气在身,十分讨喜。 “那就来两只烤鸭,再配几个小菜,”朱见深道,“你家这酒如何?” “客官说笑了,小店是酒馆,酒又岂会差了?”中年人神情自得,颇有种骄傲,这副傲娇小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哦?”朱见深玩笑道,“我这人可挑剔的很,若是不好喝,怎么说?” “客官若觉得不好喝,我分文不取。” “还挺自信,”朱见深乐道,“行了,去准备吧。” 中年人笑着点头,朝伙计道:“两位客官远道来咱们苏..州,可不能怠慢了,凉菜分量额外加一些。” 李青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笑问道:“你既知我们是路过,又何必如此?我们可不是回头客啊!” “没关系,客官若吃得好,他日有朋友来苏..州游玩,给推荐一下小店便是。”中年人笑着说。 “呵呵……好说。”李青好笑点头。 这时,又有人进店,中年人告了个罪,便去接待了。 不多时,小酒、烤鸭、凉菜上齐。 看得出来,中年人倒不是作假,盘子上的凉菜都冒尖了,在苏杭这地界儿,分量的确算很足了。 两人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嘴里都淡出鸟来了,立时大快朵颐…… 别说,这小凉菜确实可口,烤鸭切片更是一绝,也可能是两人真饿了,吃的那叫一个香。 朱见深鼓着腮帮子说,“这烤鸭真不错,冰冰凉凉,香而不腻,还带着一丝甜味儿,不赖,伙计,再来两只。” 说着,又提杯饮了口酒,觉得不过瘾,补充道:“再拿两只碗来。” 回头对李青嘟囔,“这酒也不赖,就是杯子忒小了,一点也不痛快。” 李青好笑摇头,却也没拦着他,江南的酒清淡、绵软,多饮一些倒无妨,本就是为了开心,没必要扫他的兴。 “李青,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不急,时间多着呢,先找个客栈住下,好好歇两天再游玩不迟。”李青笑着说,“阳城湖啦,(今阳澄湖)寒山寺啦……咱们有的玩儿呢。” “嗯,成,听你的。”朱见深说了句,继而又埋头苦吃。 隔壁,中年老板又跟顾客唠上了,两人似是熟识,相谈甚欢,笑声朗朗。 只听那顾客道:“你儿子前几年就中了秀才,今新帝登基,开了恩科,你为何不让他参加乡试呢?” “哎?乡试哪有那般轻松,得做足了准备,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中年人言语谦虚,但语气却满是骄傲,显然,儿子很争气,他这个老父亲很欣慰。 “瞧把你给得意的,”那人哪里瞧不出中年人的自得,打趣道,“你呀,也别给儿子压力太大,上次听人说,他在大街上都迷了路,读书是重要,却也不能只读书不是?” “哎呀,我也没办法,小寅那孩子就是好学,真不是我强迫他。”中年人无奈的说,接着,又道:“老哥你说的也对,我回头说说他。” “依我看,他就是跟人接触太少了,”顾客说道,“我这儿倒有个法子。” “什么?” “让他教教我儿子。” “好啊,搁这儿等着我呢。”中年老板没好气道,“这不行,小寅要备战乡试,哪有空教你儿子。” “好你个唐广德,一点面子也不给是吧?” “得了吧,你家开着绸缎庄,多少先生请不来?哪用得着我家小寅。”唐广德撇撇嘴,“小六子,给王财主加二两酒头,老爷我请了。” “我差你这点酒钱?”王财主笑骂,“你这就看不起人了啊。” “呵呵……我这不是赔罪嘛。”唐广德哈哈一笑,“慢用,我招呼客人了。” 说着,来到李青这桌。 笑问道:“客官,小店酒菜可还可口?” “不错,”朱见深轻轻点头,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儿子中了秀才?” 酒肆不大,方才两人谈话声音不小,朱见深听得分明,不由来了几分兴趣。 “侥幸,侥幸。”唐广德笑得合不拢嘴,神情满是骄傲。 李青道:“方才那王财主说的不错,光读书可不成,一味读死书,不知变通,便是金榜题名,进入仕途也不会太顺。” “看看,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啊。”一旁的王财主拱火。 唐广德白了王财主一眼,回头苦笑道:“不瞒客官说,您别看小老哥有些家资,但商人属实上不了台面,我已是不惑之年,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儿子不行啊,我不想让他走我这老路……” 他言语间,满是望子成龙期许,“这小酒馆儿不大,生意却是不错,可我啊,情愿它有一朝一日关门,做商人有什么好的?走仕途才是大道啊!” 一旁王财主也附和说,“老唐说的不错,商人上不了台面,有俩钱不假,但没身份,没地位,我们可不想儿孙像我们一样。” 李青叹道:“做官也不见得有多威风。” “这话怎么说的?”朱见深当场撂了脸子,“你这话,我就不赞同了,什么叫做官不见得威风?做官是为民做主,为民谋福祉,是耍威风的吗?” “……我失言,罚酒一杯可好?”李青无奈。 “哼哼,下不为例。” 真是给你脸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当着外人,他多少得给其一些面子。 唐广德怔了下,试探道:“客官是……官场中人吧?” “呃……勉强算吧。”朱见深道,“我儿子做了官。” “哎呀呀,客官风姿绰约,想来,令郎官职定然不低。” “一般般啦。”朱见深哼哼着说,神色傲然。 见状,唐广德更是欣喜,搓着手道:“老哥……啊不,小老弟能不能让犬子过来,陪二位聊一聊,沾沾两位爷的贵气。” 李青、朱见深一进门,他就看出二人不凡,那种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尽管没刻意展露,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 不然,他也不至于那般刻意讨好。 这会儿,朱见深也吃得差不多了,靠在椅背上抿了口酒,傲然道: “那你就让他过来吧,我这人看人还是挺准的,能不能做官,能做多大官,我都能估摸个大差不差。” “好,好,”唐广德大喜过望,忙道:“大爷稍等,我这就去让犬子过来,六子,再给两位爷上坛酒。” “呵呵……两位爷稍等,我去去就来。”唐广德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真可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见深轻笑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李青你眼光一向独到,帮忙把把关。” “别介,”李青撇嘴道,“你多能啊,人能不能做官,能做多大官,你一看便知,我哪有这般本事,还是你来吧。” “两位客官,酒来了。”小六子送上酒。 朱见深接过,笑嘻嘻道:“我不就说你两句嘛,瞧你这小气劲儿,我自罚三杯总行了吧?” 李青无语:“你这是自罚?你就是想喝酒了!” 朱见深心思被拆穿,也不害臊,“来,我敬你一碗。” “德性……”李青咕哝,举起酒碗跟他碰了下,道:“酒虽柔,却也不得贪杯,这坛酒喝完,今日不得再饮。” “听你的,你说了算。”朱见深一饮而尽,又夹了口菜,咂咂嘴,“不赖,这小菜小酒都不赖,待会儿走时打包一些。” 李青好笑道:“用得着嘛?对面就有客栈,想吃直接过来吃便是了,不过,以后咱俩只能饮一小坛,今日都算给你破例了。” 朱见深无奈点头,“行行行,都听你的。” 说话间,唐广德领着儿子走来,“小寅,快给人见礼。” “小生唐寅,有礼了。” 两人停下交谈,目光移向小后生…… 第21章 唐伯虎 小后生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颀长,唇红齿白。 老爹生的富态,儿子却是骨肉匀称,仪表堂堂。 跟李青想象的不同,这个叫唐寅的后生,并非读书读‘傻’了的那种表情木讷,眼中没有光的憨呆模样, 相反,给人一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既视感。 书卷气中夹杂着帅气,帅气中带着才气,真的是那种一看就才华横溢的感觉。 朱见深也罕见惊讶,显然,他跟李青想一块儿去了,事实则截然相反。 “这就是犬子了。”唐广德笑着介绍,“犬子不才,成化二十一年,以第一名补苏州府府学附生。” 李青缓缓点头,他算是明白为何这酒肆老板,一提儿子总是带着骄傲,确实,此子当不凡。 “坐吧。” 唐寅不善社交,却也不怵,道了声谢,打横在两人中间坐下。 这时,又有客人进来,且一来好几个,显然,这个点儿来喝酒的人开始多了。 唐广德笑道:“你们聊,我去招呼客人了,六子,给两位爷上壶好茶。” 朱见深上下打量着唐寅,问:“今年多大了?” “小生今年十九岁。” “还没及冠……”朱见深缓缓点头,“今年朝廷开恩科,为何不参加乡试呢?” “小生没有把握。”唐寅说。 看得出来,他确实不善社交,虽不怯场,却很不会聊天。 李青笑问:“你数年前就考取了秀才,几年过去,你整日读书,却还没有把握吗?” “小生对解元没有把握。”唐寅摇头。 李青:“……” 朱见深难得见李青吃瘪,忍俊不禁,大笑出声,赞道: “有魄力,不过,解元可不是那般好考的啊!” “历届乡试都有解元,为何不能是我呢?”唐寅反问。 他语气淡然,说的平常,看得出来,他非恃才倨傲,而是真就这么想的。 这下,朱见深也给整无语了。 说他傲吧,偏偏一副平静淡然,谦虚模样,说他谦虚……他一点也谦虚。 李青道:“倒也没必要非得追求解元,说到底,不过是个名次而已,与之相比,时间更为重要,为了更好的名次蹉跎光阴,实不明智。” “兄台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唐寅不这么认为。 朱见深见有人跟李青抬杠,当即拱火,一副求解模样,道:“这话……怎么说?” 唐寅一展画扇,轻轻扇着,“论语有云: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兵法亦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 不仅是科举,人生亦然!” “……有道理!”李青竖了竖大拇指。 朱见深捋了捋胡须,亦是欣然,问道:“成家了吗?” 唐寅白净的面庞,悄然爬上一抹红晕,“定了亲事,数日后便是大吉之日。” 这时,唐广德走来,笑呵呵的插了句:“两位若不急,可得来吃杯喜酒啊!” “喝喜酒好啊,我最喜欢喝喜酒了。”朱见深不禁想起王守仁成亲时的场景,当即厚颜无耻的答应下来,“一定,一定。” 你这人,就不知什么是客气吗?李青都替他臊得慌,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那个唐寅……嗯?” 李青突然一怔,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顿时心跳加速,他想起一个大明风流人物。 这位风流人物可不简单,他的名气之大,在后世可以说无论老幼,就没有不知道的。 单论知名度而言,就是大明太祖朱元璋,都要稍逊一筹,毕竟……连他都是先知唐伯虎,后才知朱元璋。 这可是他儿时的偶像啊! 江南四大才子之首,诗书画三绝! 记得电影里,他家就是开酒楼的……李青心肝狂跳,对得上。 后世的记忆大都模糊,但那部电影太经典了,给儿时的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尤其是唐伯虎对对子那段…… 出身对得上,家庭条件也对得上,又都叫唐寅,种种巧合碰在一起,那面前这位,极大概率便是那位风流才子了。 “李青,李青……”朱见深抬手在他眼前一阵晃,“你这是咋了,有喜酒喝也不至于这般开心吧?” “啊?哦,没,没什么。”李青顾不上他的打趣,对唐寅道,“你的字,是不是叫伯虎?” 他满脸期待,有种偶像见面的兴奋。 尤其,这还是跨越历史长河的偶像见面,这一刻李青的心情之激动,不亚于当初第一次见老朱时。 不同的是,那次他是既激动,又害怕,这次却开心居多。 “小生还没及冠,未曾取字。”唐寅缓缓摇头,目光移向一边。 李青眸光炙热,让他不敢直视。 朱见深却是赶忙抓住机会揶揄,“傻了吧唧,人刚才还说十九岁,哪里有字?年龄大的人就是健忘……咳咳,你这年龄也不大,咋就这么忘事啊?” 不料,一旁的唐广德,却是笑道:“别说,字叫伯虎也不为错。” “伯、仲、叔、季;小寅是家中长子,生肖之中寅为虎,可称伯虎,唐伯虎,嗯,不错,叫着朗朗上口,听着也好听。”唐广德呵呵笑着说,“这下省事了,加冠礼时就用这个了。” 顿了下,“小寅,你觉得如何?” 唐寅无可无不可,点头道:“既然父亲觉得好,到时便用这个吧。” 唐广德笑着点头,转而对李青道,“哎呀呀,小哥学问高深,这字真的不错,多谢,多谢。” 他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俩酒窝更深,愈发富态讨喜,“过几日小寅成亲,两位可一定要来喝上一杯啊!” “小哥,小哥……” 小哥人已傻了。 天呐,竟真的是唐伯虎,唐伯虎诶,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啊……李青难免激动。 “李青,李青你今儿是咋了?” “没,没什么。”李青极力压抑着心中激动,舔了舔嘴唇,问唐寅,“你会绘画吧?” “会一点。”唐寅点头。 李青忙道,“可否为我画一幅?多少钱你说个数,我绝不还价。” “……”朱见深没好气道,“行了,改日我给你画一幅,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不知李青今儿是咋了,但,今日的李青,让他很没面子。 谁稀罕你画的,就你那水平……你爷爷绘画水平倒是不赖,至于你,呵呵。 李青没搭理他,继续道:“可愿?” “小事一桩。”唐寅倒也痛快,问:“不知兄台想以什么为题?” “无所谓,你画什么,我要什么,不挑。”李青说。 唐广德见李青如此高看儿子,更是心花怒放,笑着说道: “小寅在绘画方面却有不错造诣,相遇即是缘,什么钱不钱的,不过是些纸墨罢了。” “哎?还是要付的,不能让令郎白忙活不是?”李青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就在对面客栈落脚,画好了言语一声便是,我来取。” 唐广德哈哈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对面也是我家开的,两位稍等,我这就去跟夫人交代一下,给你们安排最好的客房。” “有劳了。”李青点点头,又看向唐寅,目光愈发炙热。 都给唐寅看得难为情了。 “那什么,小生还有些事要忙,失陪,失陪了。”唐寅起身告了个罪,转身上了楼。 朱见深没好气道:“别看了,人都回去了。” ‘吨吨吨……’朱见深放下酒碗,哼道:“李青,今日的你怎么如此作态,真的是……你让我很跌份儿诶。” 李青收回目光,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还我让你跌份儿……最近这段时间,我好脸给多了是吧? 分不清大小王了是吧?” “我是大王!”朱见深据理力争,“你连小王都不是。” “你再说?”李青面色一沉,“待会儿你看我扎不扎你就完了。” “……你就会用这招。”朱见深立时怂了,弱弱道,“针灸阶段不是过了嘛。” 李青皮笑肉不笑的说,“这不是帮你巩固巩固吗。”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李青笑眯眯的端起酒碗,一口饮尽,“伙计结账!” 六子走来,笑着说:“老爷交代了,两位爷这桌,记他的账。” “这怎么行,那我们不成吃白食的了?”朱见深道,“算算,该多少就多少。” “哎呦,两位爷就别为难小的了。” “行,不为难你。”李青打断欲坚持的朱见深,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对面,临走时全补上就是。” “嗯…也成。” ~ 两人来到对面客栈时,唐广德已然安排妥当,领着他们去了天字一号房。 江南自古便是富庶之地,主打的就是精致,尤其以苏杭为最。 房间不算大,却十分典雅,被褥暄软,还有冰块消暑,连水果都给供上了,不知是特殊照顾,还是天字一号房本就这个待遇,总之,着实不错。 就连朱见深,都挑不出丁点儿毛病。 “这老板人不错,挺会做生意,活该发财。”朱见深半躺在床上,一脸享受,继而,又猛地坐起身,“李青,话说,你今日有些反常啊,是不是因为那个唐寅?” 第22章 江南风情 “嗯。”李青点头,嘟哝道:“这可是大明最风流的才子啊!” “真是因为他?”朱见深惊讶,他没听清李青的嘟囔,却来了浓厚兴趣,“不容易啊,一个小后生竟让你如此重视,难得,难得……” 顿了下,他问:“你觉得,此子未来前途无量?” “这个……”李青对唐伯虎了解不多,大多都是通过影视,不过,他隐约记得唐伯虎貌似没做官。 沉吟了下,道:“此子是极难得的大才子,对文化方面,尤其是书画上有极深造诣,他的画,他的风流,会成为大明的符号,源远流长。” “过了,过了啊!”朱见深无语,“不可否认,他十六岁考取秀才难能可贵,但,也没你说得这么神吧? 还有,你之前还说王守仁有圣贤之资呢,你最近怎么老夸人,且还夸的过分。” 李青好笑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真的很优秀?” “那也不至于这般离谱吧?”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你这又是圣贤,又是大明符号的……街头算命的都不敢这么说。” “嘶~不对啊,听你这意思……你能预知未来?”朱见深惊奇。 “何以见得?” “方才在酒肆,你问唐寅那后生是不是字叫伯虎,不就是在求证什么吗?”说到这儿,朱见深突然福至心灵,“你该不是……从未来跑过来的人吧?” “啊哈哈……你想象力可真够丰富。”李青心虚:这崽子可真够聪明的,不愧是朱瞻基的种。 随即,又觉遗憾。 只可惜,这么优秀的基因,未能传给下一代,话说,是因为朱佑樘母亲不是汉人吗……李青想不通。 “喂,你咋又走神儿,”朱见深哼道,“你今儿怎么老走神,该不会被我言重,真是岁数大了,开始健忘了吧?” 他没再继续未来人的话题,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妄想了,这比李青长生还荒诞。 “百余年了,确有许多事都模糊了啊……”李青微微叹息。 朱见深一滞,紧张道:“李青,你不是……长生不死吗?” “长生未必不死,”李青幽幽道,“我会死的,只不过……那是许久许久以后的事了。” “多久?” “不知道。”李青苦笑摇头,“过一天算一天吧,唉…难熬哦。” 朱见深后悔不该谈论这个话题,忙话锋一转,问: “先生,你觉得王守仁,跟这唐寅,哪个更好?” “你说哪方面?” “当然是为国为民方面啊!”朱见深道。 “嗯…还真不好说。”李青知道唐伯虎,却不知王守仁,不过,王守仁是他见过所有人里面,最特别的一个,论才气,或许不足唐伯虎,但若说综合能力,潜力…… 毫无疑问,王守仁更强。 “未来事充满太多不确定,我亦不敢妄言,不过,两人都是极难得的人才。”李青说。 “非要选一个呢?” 李青想了想,道:“我还是更看好小云,他很特别,更内敛,唐寅……也很好,就是出名太早了些。” “出名早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怎么说呢……太顺了,难免影响心境。”李青道,“无论是才气,还是外形,唐寅都完胜小云,少年得意,有才而自知,仪表堂堂……这样的人,很难不滋生傲气。” 顿了下,“反观小云,他虽性格跳脱,却更睿智,就像……天生的智者。” 朱见深皱了皱眉,道:“我倒是觉得唐寅更好些,至于王守仁……也挺好,但我可没看出他的睿智在哪儿,还天生的智者……你是对他有偏爱。” 呵呵,要说偏爱,我对唐伯虎才偏爱好吧……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 “现在说这个没有任何意义,一切交给时间,你我拭目以待便是。” 朱见深撇撇嘴,“你可以拭目以待,我却不能,他们都还不及冠,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 “放平心态,你身体没那么糟糕。”李青宽慰,“来,我给你扎几针。” “……不是,你来真的啊!?”朱见深咽了咽唾沫,“我觉得还好,不用针灸。” “我不要你觉得。” 朱见深:“……” ~ 一路舟车劳顿,两人都累了,午饭过后,二人便开始补觉,睡到傍晚时分,吃了些东西,便又睡下, 一口气睡到次日清早,才总算是把瞌睡补完了。 李青醒时,朱见深已经醒了,但他懒得动,躺在床上静静发呆。 “醒了还不起来,麻溜点儿,切会儿西瓜先。” “你想吃自己切去。”朱见深哼了句,头枕着胳膊,一副精力不济模样。 李青满脸黑线,“我是说打太极。” “不打,嫌累。”朱见深拒绝的干脆,还说着歪理,“我身体就这样了,还锻炼个什么劲儿,怎么舒服怎么来。” “嘿~皮痒了是吧?” “……你能不能温柔点?”朱见深无奈,“你现在对我野蛮,等我哪天死了,你就不内疚?” 李青:“……” “行吧,不管你了。”李青起身提上鞋子,径直往外走。 朱见深忙道:“去对面打包一些酒菜过来,再来只烤鸭。” “还没起床就想喝酒,嫌命长?” “那带些小笼包,我吃羊肉馅儿的。”朱见深说。 李青冷笑:“我真是给你脸了是吧?” “捎带手的事儿,你就不能大气一点儿吗?” “大气不了一点儿。”李青沉着脸说,“赶紧起来,别瘫在床上了,出去走走。” “我不想起。” “你再想想。” “……服了你了。”朱见深郁闷地爬起来,提上鞋子,“去哪儿?” “随便走走,清早又不算太热,适当活动一下很有必要。”李青道,“苏杭的好,并非只有那几处名气大的地方,逛逛闹市什么的,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也是。”朱见深伸了个懒腰,走向一旁洗漱。 … 小笼包,小面,小凉菜……两人大饱口福。 这边的饮食跟京师有很大不同,大早上就吃荤菜,不过,做法很清淡,倒也不油腻。 当然,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富有。 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开海通商,更是占了大便宜,仅是丝绸这一项,就带动了太多人就业。 从种桑养蚕,到抽丝纺织,数十道工序,形成的产业链无比成熟,到处可见与丝绸相关的产业。 不然,朝廷也不会把织造局放在江南了。 尤其是海商下放民间后,江南百姓获益甚大。 两人在繁华大街逛着,一路走,一路看,朱见深眸光欣然,叹道: “若是天下百姓,都如这里一样,各省、州、府、县,都这般富庶,那该多好。” 李青笑笑,道:“五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长呢,做人不能太贪心,如此这般,已经很不错了。” “嗯……是啊!大明如今人口太过庞大,能人人吃得上饱饭,就已难能可贵,我是太贪心了。”朱见深轻轻点头,“历朝历代哪有这么多人口,唯我大明……太宗英明啊!” “太宗是英明,不过,三宝也居功至伟好不好?”李青道:“永乐豆、宣德薯可都是三宝带回来的,就连吃火锅用的辣子都是三宝从海外引进的,你不能把功劳全安在你祖宗头上。” “我当然知道这些,三宝太监的事迹谁不知道,那些个奴婢,可都把他当榜样呢。”朱见深含笑点头,“就连汪直,也是如此。” 说到这儿,他沉默下来。 李青也没了谈天的兴致。 两人一个想起了汪直,一个想起了三宝。 逛了数条街,目之所及,皆是富足景象,两人心中愉悦,欢喜。 接着,二人又去了茶馆听书。 眼下的大明,各种小说层出不穷,俨然成为了继青楼、戏院之后,第三大娱乐产业。 食物的满足,文化的积累,以及强盛的国力,让百姓在温饱之余,也逐渐开始往精神享受上靠拢。 茶馆人满为患,听书的不少都是平头百姓,工商业的发达,使得他们也有了享受生活的资本。 李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过喜悦之余,也在为未来担忧。 在这个时代,王朝发展到这种程度已是极限,再想好,几乎不可能,除非……科技大爆发。 但这个……李青无能为力。 莫说是他,就是把后世最顶级的科学家弄过来,也一样束手无策。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丁点儿科技基础的情况下,谁过来也只能干瞪眼。 唯一的可能,就是往工业化发展,提升生产力,降低商品成本,从而赚取全世界的钱。 可问题是……工业化和资本挂钩,资本又和官绅挂钩,官绅太强便会倒逼皇权,这其中的度,若拿捏不好,可能会适得其反。 李青不得不谨慎。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是最好,也是最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一圈下来,已临近晌午,两人又回到了酒肆。 唐广德依旧热情,立即让伙计送上丰盛酒菜,并叫来儿子作陪。 再见唐寅,李青没了昨日的激动。 昨日之所以激动,是因为儿时影视剧中的风流大才子,突然出现在眼前,造成的视觉冲击力。 冷静下来后,他便也不激动了。 不过,或许是有那层滤镜的缘故,李青对唐寅的感观很好。 第23章 怕你跑了 唐寅取出耗时半日的作品,缓缓展开,矜持道:“请兄台过目。” 李青接过。 主题为竹,粗壮而有力,节节高升,隐有直冲云霄之意。 这幅画很简单,除了竹子外,只有少许矮草,以及远处模糊山峰,此外,再无其他。 整体偏写实,立意却十分夸张,很有‘冒犯’感,且极具视觉冲击力。 此时的唐寅,正是人生得意,志向高远,满腔抱负的大才子,这幅画也如他的心境一般,颇有‘冲劲儿’。 奈何,冲劲儿过足,终是少了意境,更缺风流。 不过,单看画本身,倒是挑不出毛病,这时代写意画居多,这种偏写实的画风,却不多见。 朱见深啧啧称赞:“不错,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一代大家。” 闻言,李青略感失望的心情稍稍平复。 是啊,现在的唐伯虎还未及冠,整日闷头读书,甚至连大街上的路都不认识,哪里来的人生阅历,让他现在就作出顶级画作,未免太过不讲道理。 “好画。”李青也赞了声。 他缓缓收起画,虽说这算不上佳作,但到底出自唐伯虎之手,李青自不会不要。 再不济,以后哪天小云又想格竹子了,也可让他拿去观摩。 毕竟……这画如此写实。 李青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道:“劳你辛苦,这是画资。” “兄台客气,小生只用一些笔墨,安敢收下如此巨款。”唐寅抿着嘴推辞,才华得到肯定,他还是很开心的。 “收下就是,这厮有钱着呢。”朱见深说。 唐广德乐道:“酒馆儿生意最好的时候,也要十日才能净赚这么多,小寅只用半个时辰就有如此价值,看来啊,我这酒馆儿都不用开了,以后小寅卖画都能发大财。” 李青好笑道:“你昨日不还说,走仕途才是大道吗?” “啊哈哈……开个玩笑。”唐广德笑着摆手,道,“客官瞧着喜欢,收下便是,至于画资……就算了,客官慷慨大方,我家小寅却不能贪财好利,这画,怎么也值不了百两纹银。” “父亲所言极是。”唐寅颔首,“随手作之,不值一提。” 李青沉吟了下,收回银票,又取出一锭银子,“那我就占个便宜。” 唐寅还欲再拒,李青却道:“收下吧,我这人不喜白拿人家东西。” 见状,唐广德催儿子收下,道:“客官一定是个大清官。” 李青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官?又怎知我是清官?” 唐广德笑道:“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形形色色的人我见了太多,但如两位这种……贵气横溢之人,还是头一次见呢。” “哦?”朱见深打趣道,“那你说,他贵还是我贵?” “这个……都贵,都贵呵呵……” 朱见深撇撇嘴,却也没再为难他,转而问:“令郎大喜之日还有几天?” “后日便是。”唐广德说着,从怀里取出两张请柬,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就没填名字,不过,我已经知会伙计了,二位到时可一定要来啊!” “嗯,成。”朱见深接过请柬,揣进怀里,笑道:“一定过来讨杯喜酒喝。” “哎,好好。”唐广德笑着点头,“你们聊,你们聊。” … 唐寅望着手中成色极佳的银锭,怔怔出神,这还是他头一次用才华换钱呢,许久,才缓缓收起。 ~ “李青,吃了喜酒,咱们就走吧?” “嗯,可以。”李青问,“你想先去哪儿?” “寒山寺吧。”朱见深说,“贞儿信佛,寒山寺称得上是千年古刹,我去给她祈福。” 祈福……李青沉默了下,点头道:“好,那就先去寒山寺。” 朱见深难得见他好说话,又道:“中午那坛酒都让你一个人喝了,再去弄一坛过来吧。” “想屁吃,”李青沉着脸道:“今日份儿的已经喝完,想喝,明儿个再说。” “……没劲儿。”朱见深悻悻咕哝了句,顺势往床上一瘫,侧过身,拿屁股对着李青。 李青没跟他一般见识,将画跟银票放在一块,然后切开冰镇西瓜,‘吸溜吸溜’吃了起来。 “别吧唧嘴!”朱见深回过头,不满道,“我马上都睡着了。” 李青抹了抹嘴角的西瓜汁,抬头问:“那要不,我帮你入睡?” “呃……算了,你吃你吃。”朱见深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很大度的背过身去,没一会儿,呼噜声响起。 夏日炎炎,太阳毒辣。 李青也懒得动弹,吃完西瓜,靠在椅上看起了从街上淘的小说话本,怡然自得。 申时末,朱见深睡醒,起身去洗了把脸,径直走到李青跟前坐下,咂咂嘴,问: “西瓜呢?” “都吃完了。”李青翻了一页,继续看书,头也不抬。 怎么不撑死你……朱见深郁闷够呛,提壶倒了杯凉茶‘吨吨吨’一阵狂饮,“啊~爽。” 缓了口气,他问:“李青,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 “关于……哎呀你别看了,正经事。”朱见深夺过话本,神情严肃,道:“你这身份,你后面想咋办?” “这很简单啊!”李青好笑道,“以前咋办,以后还咋办呗。” “我的意思是……”朱见深沉吟了下,道:“不如将你这身份传承下去。” “是该传承了。”李青缓缓点头,道:“这次回去后,让李宏继承永青侯的爵位吧,我淡出朝廷已久,群臣对我的注意力早就转移了,这个爵位本就是要给宏儿……” “……我不是说永青侯的爵位。”朱见深白眼翻上了天,“我是说你的秘密、身份。” “你说这个啊,宏儿知道,你那妹子也知道,你无需担忧。”李青笑着说,伸手去拿话本。 朱见深一把抢过,正色道:“难道,你就没想过,在后继之君中传承下去?” “没有!”李青断然道,“你觉得后继之君能个个抵挡得住长生的诱惑?” 顿了下,“再说,我一直待在朝堂上,可解决不了大明将面临的危机,诚然,让皇帝知道这些,能让我省很多事,但,副作用一样明显; 就拿你来说吧,若你的贞儿风华正茂,你却已老了,你会不会抛开政务,一个劲儿缠着我修仙?” “这……”朱见深无言以对,可他依然坚持,“大明皇帝传承到我这儿,已历经八任,他们有缠着你修仙的吗?” “没有。” “这不就是了!” “不是你这么说的。”李青摇头,“首先,我并未给太祖太宗交底,是,他们有所怀疑,可能还疑心很重,却也没有绝对把握,我就是长生者,仁宗倒是明确猜到了,但他深信长生不可复制; 到了宣宗亦是如此,他知道我长生,却也知道,我不能让他同我一样; 再往下,你爹就不用说了,那一战下去,把他的心气儿也给打没了,后来爱妻又多疾,你二叔…… 你二叔是个厚道人,可你二叔这样的厚道人,又能有几个?” 朱见深沉默良久,叹道:“我就是怕……” “怕我跑了?” “呃……是。”朱见深坦然承认,“人总是会变的,闲散安逸的日子过久了,难免会变得懒惰。” 李青笑了,“我跑得了吗?我要跑早就跑了。” “只是你不想,你要想,没人拦得住你。”朱见深说。 李青点头:“你这话说的倒不错,只是……百余年下来,它已经黏在我身上了,我甩不掉,也不想甩掉,习惯了都。” 顿了顿,“其实啊,长生除了孤独、遗憾之外,还有无聊,很无聊。” 朱见深接言:“所以,得有个事儿做?” “嗯。”李青点头。 “那真是太好……呃,苦了你了。”朱见深讪讪说。 李青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总之你放心就是,这包袱我丢不下,且就算不让皇帝知晓,若有需要,我一样能步入朝堂。” “嗯嗯,只要你不撂挑子就成。”朱见深倒是不挑。 李青都给气笑了,抬腿踢开他椅子,朱见深冷不防,摔了个四仰八叉,李青心情这才舒爽一些。 “回去后,跟你皇帝儿子说一下。” “说什么?”朱见深揉着屁股起身,一头雾水。 “李宏继承永青侯啊!”李青做了个抬腿踢他的动作。 朱见深一蹦老远,讪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接着,又腆着张大脸上前,“这会儿不热了,要不出去走走?” “也行。”李青站起身,当先往外走…… 夏日天黑的晚,两人逛了近一个时辰,天色才逐渐转暗,本想再去酒肆吃喝一顿,不料,唐广德却打烊了。 还张贴了告示,称儿子成亲,停业三日。 无奈,两人只好换了一家。 晚上,睡了一下午的朱见深倍儿精神,吵得李青睡不着觉,最后一恼之下,取出银针扎了他数十针,朱见深这才安静下来。 次日清早,两人早起吃饭、逛街、去茶馆听书…… 午饭后,朱见深要午睡,李青为了晚上不被吵,愣是逼着他玩儿了一下午的万饼条,朱见深满脸怨念,说了一下午的“两个人也能玩?” 又是朴实无华的一天过去,到了唐寅成亲,他们喝喜酒的日子。 第24章 人生最得意 朱见深昨日没午睡,晚上早早就睡下了,醒得也早,日头还没升起,他就把李青喊醒了。 李青气够呛,骂道:“又不是你成亲,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不就是皇帝吗?”朱见深哼道,“太上皇也是皇帝好不好?” “一边儿玩去,人成亲都在下午,这天刚蒙蒙亮,你去干嘛?”李青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儿。 不过,昨日被迫玩了一下午万饼条的朱见深,可不会让他如意,一会儿动动这个,一会儿动动那个,声响不停,李青一起身,他就立即安静,再躺下,他就又开始…… 如此往复数次,李青也没了睡意。 “离成亲还早着呢,起这么早做甚去?!” “吃个早茶,再去茶馆儿听书。”朱见深嘿嘿笑道,“你自己说的,多走动走动有好处。” “那是你,我不用。”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你就不怕有个好歹?”朱见深问。 李青气笑了,“你当你是黄花大闺女啊,就算是好男风的,也看不上你啊,这一脸大胡子,多扎人啊……” “李青!你欺我太甚!!”朱见深震怒,“找死啊!” “唉……我终是太惯着你了。”李青摇头道,“连你爷爷都是一口一个青伯,你个小崽子,屡次三番叫我大名,不让你体会一下长辈的关怀是不行了。” 他提上鞋子,摩拳擦掌。 朱见深顿时怂了,也不气了,说话也好听了,“先生,你看你,多大人了,咋还这么大气性呢,逗你玩儿呢…… 嘶,我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啊呀,轻点儿~” 一刻钟后。 李青问:“还去吃茶、听书吗?” 朱见深转过身,蹲在地上好大一只,一点也不可爱。 李青心头舒畅,拿起话本,重新倚在床头,一边翻看,一边说: “今儿吃席,可不得空着肚子啊,一看你就没经验,先生我是过来人,你多学着点儿……” 巴拉巴拉…… 朱见深化悲愤为食欲,捶开西瓜就是造。 李青皱了皱眉,“别吧唧嘴,影响我看书。” “你……”朱见深破防,重重一拍桌子,“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李青不悦。 “你管我……看你的书吧。”朱见深哼了哼,见李青又要动粗,气性也小了些。 ~ 李青到底还是偏爱朱见深的,没看多大一会儿,便领着他去街上溜达,吃早茶,听说书……一样也没落下。 直到申时时分,两人才去酒肆。 二人来时,酒馆儿已有许多宾客,看得出来,都是方圆有头有脸的人物,谈吐、仪表都是不俗。 酒肆格局发生了细微改变,且满目大红喜色,瞧着变化还挺大。 两人不认识这些‘名流’,递上请帖后,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一会儿看热闹,沾喜气,吃席。 听了一会儿周围宾客议论,李青这才得知,唐伯虎娶的还是苏..州名士徐廷瑞的二女儿,虽说他不认识这个名士,不过听这些人的话中意思,此人很有名。 言语间,李青也听出,如今的唐伯虎已是名声在外。 公认的大才子! 朱见深笑道:“你别说,你这眼光还真独到,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运气好,十六岁考取了秀才,没想到竟还这么出名。” 李青笑了笑,道:“可能以后更出名。” 这次,朱见深没有反驳。 江南富庶之地,向来多出才子,唐寅能以如此岁数杀出重围,名噪一时,足见其非同寻常,绝不只是十六岁考中秀才这么简单。 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么多‘名流’都认可,肯定有着硬实力。 这时,唐广德走来朝宾客谢礼,又是一阵寒暄,言语间,话题全围绕在唐寅身上,个个赞不绝口,满脸艳羡。 显然,在众人的认知中,唐寅金榜题名,仕途通达,已是板上钉钉。 李青、朱见深没上去凑热闹,他们也就是路过,又不是本地人,且以二人的身份,以后也不会跟这些人有交集,所以只是品茶,单独聊天。 朱见深好奇道:“你说,那唐寅整日读书,连大街上的路都不认识,怎么就声名大噪了呢?” “他有个好爹啊!”李青笑着说,“前日那幅画明显是下了功夫的,那老唐却说,儿子就花了半个时辰。” 朱见深莞尔,“确实,那厮倒是能说会道,且不让人生厌,会做生意,也会做人,不过,那唐寅却有真才实学,十六岁的秀才,还是在江南富庶之地,含金量满满。” “两位聊什么呢?”唐广德呵呵笑着走来。 二人尴尬一笑,“没什么,老哥这人脉挺广的哈。” “惭愧,承蒙抬爱而已,”唐广德谦虚一笑,道:“成亲还要稍等一会儿,唐某先以茶代酒,敬两位贵客一杯。” “恭喜恭喜……”李青二人道喜。 唐广德笑开了花,饮了口茶,见又有宾客莅临,忙道:“两位失陪,我去应酬一下。” 李青笑道:“大喜的日子,你忙,不用管我们。” “哈哈……失陪,失陪。”唐广德都快笑成了弥勒佛,宾客都是名流,儿媳也是样样都好,甚至都算唐家高攀了。 老父亲开心坏了,这场成亲礼,他自觉办的风光。 过了会儿,唐寅也走了来,他已换上新郎服。 这时代,新郎官多以状元郎的袍服为主,不然,也不会在后面加个‘官’字。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并非只是文官自我感觉良好,绝大数人都是这个想法,且早已根深蒂固,不是大明才如此。 人靠衣装马靠鞍,唐寅本就俊秀,配上这一身状元郎袍服,更显卓尔不群,风姿绰约。 李青看着这样的唐伯虎,不禁暗叹:不愧是风流才子! 今日的唐寅举止得当,谈吐不凡,时不时还来上两句即兴诗词,显然,事前有练习过。 不可否认,唐伯虎自身硬实力绝对当得起才子名号,但,他老爹的教育、运营,也功不可没。 不然,真就是一个闷头读书的少年郎,怎么也不至于有如此名气。 朱见深抿着茶,看着人群中央,被鲜花、掌声围绕着的唐寅,不禁感慨: “这后生当真受老天眷顾,连我都有些羡慕了,少年人,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啧啧啧,少年得意,得意少年啊……” 李青颔首。 此刻的唐寅,虽还未功名傍身,却毫无疑问是人生赢家。 慈父贤母,家境殷实,英俊潇洒,文采斐然,鲜花掌声……今又逢大喜,娶的还是名士之女,种种叠加在一起,简直…… 令人嫉妒! 连朱见深都艳羡,可见一斑。 “李青啊,你说,他和王守仁,谁能中解元?”朱见深放下茶杯,一副很感兴趣模样。 “这个谁猜得准?”李青没好气道,“还有,你当解元是大白菜啊。” 朱见深笑了笑:“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我赌唐寅能考中。” “……我是问你,赌注是什么?”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你先说赌不赌?” “赌,不过,我也押唐寅。” “……你不是看好你的小云吗?” 李青摇头:“我说过了,小云不一定擅长科考。” 朱见深气结,“那我不管,你不能跟我赌的一样,你这是剽……” ‘吨吨吨……’朱见深一口气饮尽凉茶,这才继续道,“窃我。” 李青黑着脸道:“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要不是今儿特殊,后面俩字儿你都没时间说出口。” 朱见深不由分说:“你赌王守仁,我赌唐寅,就这么定了。” “行行行,依你。”李青好笑道,“唐寅走了,看样子马上就要举行成亲礼,你别再啰嗦了,看热闹吧。” “那可说好了啊!” “说好了,说好了。”李青不想再听他聒噪,连连点头。 “那就好。”朱见深咧嘴一笑,总算是满意了,不再吵吵。 成亲礼是在酒肆举行的,没有院子,所以新人也都是当着宾客的面,进行成亲仪式。 不多时,一对新人缓步走来,在宾客前方中央处站下,接着,‘司仪’清了清嗓子,喊道: “正衣冠!” 这一次,李青二人都有了经验,没再被吓一激灵。 朱见深紧张的小声说:“李青,我先跟你说好,待会儿‘早生贵子,百年好合’这两句话,你可不能跟我抢。” “……行。”李青也是服气,“别再逼逼了,人家正成亲呢。” 朱见深怒了一下,却没再出声,转而瞧热闹,沾喜气…… 成亲礼跟上次在南昌王守仁成亲时,不能说一模一样,却也大差不差,不过,二人依旧津津有味。 一拜天地三叩首,二拜高堂三叩首,夫妻对拜三作揖…… 随着‘司仪’一句:“礼成!”成亲礼宣告结束。 李青依旧没看够…… 没有婚闹,却更为热闹,喜气盈盈。 唐寅俊面微红,整个人都洋溢着别样的光彩,一一给宾客敬酒。 今日的他,似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光环加持,走到哪儿都万众瞩目…… 第25章 求佛 “小生敬二位一杯。”唐寅俊面通红地举起杯。 他喝了不少,已有了些醉意,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且又年轻,倒是无甚大碍。 “恭喜,”朱见深祝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李青也举起酒杯,道:“家庭和睦,万事顺遂。” “哈哈……多谢吉言。”唐寅一口饮尽杯中酒,又亮了亮杯底,这才道,“两位都是京师人吧?” 李青还好,朱见深却是一口地道的京腔,很难不被人听出来。 这也不怪他,不惑之年的他,头一次离开京师,哪能轻易改变口音。 二人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唐寅也没再追问下去,转而自信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朱见深含笑点头,“期待再见,我看好你。” 唐寅笑笑,告了个罪,转而又去其他桌敬酒去了。 …… 两人没有多待,吃完、喝完一抹嘴,拍拍屁股走了。 唐伯虎是个大才子,但现在的李青可没精力,也没时间‘追星’。 回到客栈,收拾了下东西,把几天的住宿费结了,李青怕对方吃亏,还特意多给了唐母一些银子, 接着,两人赶赴寒山寺…… ~ 寒山寺远近闻名,来苏..州不逛寒山寺,跟去杭..州不游西湖是一个道理。 夏日炎炎,太阳很晒,却依然挡不住香客的虔诚之心。 两人随着人流进入寺内,朱见深第一次来,东看看,西瞅瞅,一副很感兴趣模样。 李青却很淡然。 朱见深好奇,“你以前来过这儿?” “来过。”李青点头。 “你一个道士,来佛寺做甚?”朱见深奇怪,“莫不是,跟那王守仁一般,和高僧论道?” “……不是,我可没他那般调皮,愣是把人给说还俗了。”李青苦笑摇头,吁了口气,道,“我是陪故人来的。” 朱见深微微点头,叹道:“将来,我也会成为你的故人。” “你还多愁善感起来了。”李青无语,“现在正值香客上香高峰期,咱们先走走,过会儿再去烧香拜佛。” “成,”朱见深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呢,这寒山寺还真不小……嗯,风景、建筑也不错。” 人虽多,却不吵闹,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气味,闻着就令人心安,较之普通寺庙,寒山寺的格调却是不俗。 不过,朱见深没有长力,又怕热,没逛一会儿,他就哼哼着走不动了。 李青无奈,只得跟他在树荫下纳凉,看来往的形形色色香客。 “李青,你说他们来上香敬佛,都是为了什么啊?”朱见深没话找话,“还有,你觉得,世上真有佛祖吗?” 李青轻笑道:“他们为了什么拜佛不难猜,有求发财的,有求子嗣的,有求功名的,还有求姻缘的……至于有无佛祖,那得看怎么理解了。” “什么意思?” 李青想了想,道:“如果你以为的佛祖是无所不能,法力无边的大神通者,那应该是没有的,它只是一种信仰,一种心灵寄托。” 顿了顿,“都说求香拜佛心诚则灵,其实这并非空话,只不过啊,这个诚,诚的是自己的心,而非对寺庙中的佛像掏心掏肺,但不可否认,如此可让人心安。” 朱见深缓缓点头,又摇头,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最终只是幽幽一叹。 李青明白他的心境,知道他情愿相信世间真有人们口中的佛祖。 其实,李青又何尝不是? … 临近中午,香客逐渐离去,两人走出树荫,找了个小沙弥,说出诉求之后,被领着进了一座庙宇。 朱见深插上三柱高香,而后蹲坐在蒲团上,捧着经书念念有词,神色虔诚,为他的贞儿祈福。 李青在一旁静静看着…… 许久,朱见深缓缓合上佛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李青也上了香,并念念有词。 朱见深惊诧:道士也求佛? 等了一会儿,见李青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便去了外面等。 不料,这一等就到了午时末。 “怎么这么久?”朱见深不满的说。 李青没解释,只是道:“走吧,去吃饭去。” 朱见深又深深望了眼前方庙宇中的佛像,轻轻点头,“走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做生意的, 寒山寺旁边有饭馆儿,却全是素斋,不过,两人刚从寺庙出来,没有胡吃海塞的心思,且这斋饭也算可口,便将就着吃了起来。 “接下来去哪儿?”朱见深问。 “嗯…”李青沉吟了下,道:“要不去阳城湖吃蟹去?” “眼下吃蟹……这季节也不对啊,”朱见深道,“秋季才是吃蟹的好时候,那时的蟹最为肥美……” “你咋那么多讲究?”李青无语,“明明一年四季都能吃,你还非得定个时间,那行,到时候你看我吃吧。” “……” ~ “螃蟹,有补骨髓,活血,养肝阴,补胃液,强筋骨……之效,这东西对你有好处。”李青一边挑着蟹肉,一边说,“不过螃蟹性寒,酒就别喝了。” 朱见深轻轻点头,眼巴巴的看着李青挑好的蟹肉,直咽口水。 他当然吃过螃蟹,但,他又不会吃螃蟹,以前都是御膳房弄好的,再不济,也有小太监给他剥肉,让他自己来……着实难为了他。 趁李青不备,朱见深一把抢过满满一小碗蟹肉、蟹黄,使劲儿往嘴里扒拉。 李青瞪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他,而是继续剥蟹,一边说着话。 朱见深见他如此,胆儿也壮了起来,吃着碗里的,望着盘里的,鼓着腮帮子就是造,那吃相…… 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只偶尔‘嗯嗯啊啊’的回应几句。 螃蟹瞧着大,肉却不多,两人吃了二十多只大蟹,才勉强吃饱。 “真不错啊真不错,”朱见深靠在椅背上,一脸享受满足,“明儿咱还吃螃蟹,这蟹肉质鲜美甘甜,比宫……老家的好吃多了。” 李青擦着手,白了他一眼,“明儿个我可不帮你剥,想吃自己动手。” 一旁的伙计趁机插话:“客官若嫌麻烦,本店可让师傅给弄好,只是……要加些辛苦费。” “你早说啊!”李青一脸无语,“再来十只,蟹黄分离。” 朱见深好笑道:“你不是吃饱了吗?” “我那是懒得剥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一多半都让你吃了,我才吃多少?” “那就再加五只。”朱见深讪讪一笑,道:“其实我也没吃饱,只是……怕你揍我。” 李青:“……” 吃完蟹,两人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儿,又去了戏院听戏。 次日,没过瘾的二人,又去吃蟹…… 在阳城待了十余日,两人这才换了个地方,继续吃美食,赏美景,到处游逛。 ~ 七月, 二人来到杭..州,去狮峰喝了最正宗的龙井,朱见深直呼:比宫里的贡茶好喝太多了。 同时,他震怒。 大骂地方官儿糊弄他,回去要好好查查,杀几个震慑一下。 李青好气又好笑,给他科普了下茶叶存储、运输的过程中,必然会走失些味道,不能跟原产地刚采摘的相比,这才息了朱见深的怒气。 接着,两人租了一叶小船,吃着东坡肉,喝着龙井茶,偶尔小酌几杯,荡漾在西湖之上,好不快哉。 初秋的西湖,是一年之中,游西湖的最好时节。 碧波粼粼,气候宜人,朱见深超喜欢坐在船头,脱下靴子,伸着俩大脚丫子在湖水里搅弄。 李青没少说他污染湖水,朱见深也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天空瓦蓝,视野开阔,秋风拂面,心旷神怡。 如此风景,令人心情愉悦、惬意、放松…… 小船在湖中心荡着,朱见深倚在船头,一手持着酒壶,时不时抿上一口,满脸享受神情。 “咋又喝上了,今儿可是超标了啊!”李青从船舱走出来,见他又在饮酒,伸手去夺酒壶。 “且慢,”朱见深宝贝似的抱住酒壶,道:“这样吧,咱们对上一对,我出上联你对出下联,对得出,酒壶就给你,可好?” 难得朱见深有如此雅兴,李青也不想煞风景,颔首道,“说来听听。” 朱见深又抿了口酒,这才摇头晃脑道,“提锡壶,游西湖,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 李青微微皱眉,这对子……他好像隐约听过。 “哈哈……对不上了吧?”朱见深洋洋得意。 要是唐伯虎在就好了,保准把你对断肠……李青腹诽了句,陷入沉思。 这对子……还真不好对。 李青冥思苦想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道:“你给我听好了。” 朱见深震惊。 这可是苏东坡大才子出的对子,不知难为了多少文人雅士,李青这厮竟然只思考片刻,便有了下联? “咳咳,”李青吁了口气,道:“读物理,如雾里,雾里看物理,勿理物理。” 朱见深云里雾里,讷讷道:“不是,你在说什么啊?” “你就说对没对上吧!” “对个屁,什么云里雾里,你这不是硬对吗?”朱见深气得不行,“你这是纯纯歪理,重对重对……” 第26章 李青的设想 “什么歪理,我的话就是真理。”李青满脸霸道,“拿来吧你。” 朱见深冷不防,被李青夺去了酒壶,他也不恼,反而一脸坏笑。 李青晃了晃酒壶,空空如也,不禁脸都黑了。 朱见深乐不可支,仰着脸:“哈哈哈……” 李青眼眸微眯,左手掰右手,指关节‘咔咔’响。 朱见深不笑了…… ~ “先生。” “嗯?” “再玩个把月,咱们回金陵吧。”朱见深说。 李青微微一怔,诧异道:“这就……玩够了?” “嗯,算算时间,咱们都快出来一年了,差不多也是该回去了。”朱见深轻叹,“不能一直在外边漂着吧?” 李青微微点头:“回去后,你也不用多操劳,好好享受生活便是,事情没你想得那般糟糕,大明的出路交给我便是。” 他不要朱见深做什么,只要朱见深活着,压住那帮老臣不安分的心,就能在无形中杜绝许多麻烦。 皇权交替初期,通常是文官集团做大的好机会,不说多,平稳度过这两年,他们就难以再起势。 “你真有把握?” “那必然啊!”李青自信一笑,“你当我白活这么久啊?” “倒也是。”朱见深稍稍放心,“还有,我百年之后……”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忘,更不会食言,放宽心就是了。” 朱见深笑笑,“哎,好。” 他就势躺下,望着湛蓝天空,轻松惬意。 … 舒心惬意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时间来到八月份,两人吃了东坡肉,喝了龙井茶,游了西湖,听了江南小调儿。 该玩的都玩儿了,该吃的也吃了,两人动身赶往金陵。 杭..州跟金陵相距不算远,两人不急着赶路,也只用了五日就到了永青侯府。 离中秋没几天了,在这儿过中秋节也挺不错。 朱婉清对二人的到来很开心,小李浩也凑上来打招呼,大半年不见,他又长高了不少,跟少年李宏愈发相像。 ……都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朱婉清恨铁不成钢:“这孩子算是废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李浩叫屈:“娘啊,你是真看的起你儿子,我才多大啊?南直隶人才之多堪称恐怖,别说我了,你让我爹考个秀才试试?他都不一定能考上!” “你……!”朱婉清气结。 “小浩说的不为错,秀才可没那么好考。”朱见深打圆场,“再说,他考秀才也没什么用啊,无论是永青侯,还是水师总兵,哪个不比科举有前途?” “就是就是,大伯,你懂我。”李浩如逢知己。 “什么大伯?”朱婉清哼道,“叫舅舅!” “???” 李浩一脸懵,讷讷道:“不是,我还有舅舅呢?” “废话!” “……那你之前为啥让我叫大伯?” 朱婉清:“……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再啰嗦,老娘打不死你。” “……舅舅。”李浩叫了声,紧接着开始诉苦,“你快管管你妹子吧,外甥苦啊……” “啊呀……娘,我还是你亲生的吗?”李浩大呼小叫,龇牙咧嘴,“舅舅,外甥去挨个打,中午再陪您喝两杯哈~” 朱见深好笑摇头,“婉清怎么老是发火。” “换你也火气大。”李青道,“夫君常年在外,府上又有一大堆事要做,儿子还不争气……” 朱见深想了想,道:“等回去,给李宏放个长假,让他回来歇一段时间。” “嗯,水师体系如今差不多成熟了,歇一歇也成,”李青道,“咱们在江南待了这么久,也不见有倭寇,想来,他们是被打疼了,最起码,近些年应该不会有大动作。” 闻言,朱见深问:“那还有必要大力扶持水师吗?” “怎么,嫌烧钱?” “嗯,水师太花钱了。”朱见深不否认,“且不说战船的铸造、养护,水上作战多以箭矢、火器为先,同样数量的兵卒,水师的耗费是步卒的三倍不止,便是骑兵,也没这么大的花费。” “还是要扶持的,”李青道,“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话吗,气候恶劣不仅是大明,全世界皆是如此,目前还好,可以后呢?” “你是说,海外蛮夷会进犯大明?” “可能性不大,但真若到了活不下去之际,未尝不会。”李青叹道,“毕竟,都知道大明富饶。” 顿了下,“扶持水师,更主要是为了收割海外诸国,未来……大明的资源大概率是不够用,人口太多了,矛盾必须转移出去。” “移民不成啊!”朱见深苦笑道,“为帝者,谁不想开疆拓土?奈何……难啊!” “移民北方倒还好,可若是漂洋过海……根本行不通,移民海外,比流放还让人抵触,说难听点儿,比刨人祖坟还过分,无异于逼人造反。” 朱见深叹道,“洪武初年,太祖搞的洪武赶散,只是把人从江南迁徙去苏北,就惹得天怒人怨…… 至今,迁徙过去的人,还称睡觉叫‘上苏..州’,意思是唯有在梦中,才能回到故土……”朱见深道,“百姓对家乡有着深沉的爱,让他们背井离乡,且还是漂洋过海的流浪,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顿了下,“永乐时期虽说也大批量迁徙人口,但那是建立在高福利的政策下,朝廷投入了海量钱粮,并在北方给予了大量待开垦的荒地,这才勉强行得通,但以后……” 朱见深苦笑道:“真到了那天,你说朝廷还能拿的出那么多钱粮吗?还有,大明军队战力是强,可若想消灭一个国家的大半人口,也是极其艰难……这一招行不通!” 李青默然。 莫说这时代,哪怕后世人,也都讲究个落叶归根。 让百姓去海外……确实不现实。 如朱见深所说,叛流刑,也都还在大明呢,这比流放还残忍。 李青呼出一口抑郁之气,道:“我的意思是,只收割海外诸国的财富,咱们不移民。” “这话怎么说?”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做贸易啊!”李青笑道,“日子紧吧了,他们肯定会降低生活标准,这也是近些年,海商贸易逐渐不景气的原因。” 朱见深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以强大水师震慑,然后……强买强卖?” “就只剩这一个法子了。”李青点头,“不过,肯定不能太过野蛮,要软硬兼施,不能跟土匪似的,咱们毕竟是天朝上国,还是得讲道理……” 李青没敢说大力发展工业化,扶持富绅产业,让其更高效、更省成本的生产商品;他知道,朱见深不会同意。 所以,只说了大略方针,并未细化。 朱见深缓缓点头:“那就这样吧,反正我是想不到比你更好的办法了。” 顿了顿,“何时开始运作?” “不急,这么大的事,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做的,想急也急不起来啊!”李青道,“眼下还只是理论,我要好好谋划一番。” “去京师谋划吧。”朱见深道,“这样,我能帮你参考参考,无聊时,也能彼此解个闷儿。” “成。”李青答应。 对他来说,在哪儿都一样,在京师还能兼顾关注一下朝局。 这时,朱婉清缓步走来,又恢复了温柔模样,笑着说: “李叔、大哥,你俩聊什么呢?” “随便聊聊。”朱见深笑了笑,打趣道,“揍一顿儿子,心情好多了吧?” 朱婉清嗔了他一眼,哼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哥你不学好。” “哎哎哎,说话注意点儿哈。”李青不干了,“你皮痒了是吧?” 朱婉清:“……” 朱见深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算是知道妹子你为啥老揍小浩了。” 李青转过头,“你也皮痒了?” 朱见深:“……” ~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最舒服的季节,不热不冷,秋凉爽快。 府上氛围极好,朱见深跟妹子谈天,跟外甥小酌,有时无聊,也会去藏书阁看看书……终于,他发现了不对劲儿。 “李青,这永乐大典咋回事儿?” “什么大典?” “永乐大典!” “永乐什么?” “……好啊!”朱见深咬牙切齿,“我就说嘛,这大典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儿,敢情你把大典给偷了来。” “呐呐呐,说话可要讲证据啊,什么叫我偷的,这是……”李青发虚,悻悻道:“这是我让人抄录的。” “放屁!!”朱见深骂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你上哪儿找来这么多书法大家?不行,我要带走!” “这可不行!”李青急了:“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是太宗送给我的。” “忽悠,接着忽悠……”朱见深冷笑:“太宗耗资弥巨,花费心力编撰的大典送给你? 你脸得有多大啊?!” 李青:“……不管你信不信,这大典就是太宗送的。” 他依旧嘴硬,死不承认偷大典。 顿了顿,道:“永乐年间发生过三大殿失火事件,尽管没烧起来,却也让太宗惊出一身冷汗,他怕再发生那样的事,恐大典葬身火海,便让我保存。” 李青说:“这事儿,我曾跟你父皇解释过,婉清也知道,是不是啊婉清?” 朱婉清暗暗撇嘴:“啊对对对……!” 第27章 回京 朱见深不是王守仁,可没那么好说话,何况这可是他祖宗的功绩,岂可轻易被李青说动? “我不管你那些,永乐大典我必须带回去。”朱见深不带丝毫商量语气。 这小崽子,咋还油盐不进呢……李青无奈,脸色也阴沉下来:“带回去后呢?” “好生储存起来啊!”朱见深理所当然的说。 李青好笑道,“在哪儿储存不都一样?我实话跟你说吧,永乐朝三大殿失火,是有人故意纵火,你又如何保证,在皇宫就比在这儿安全?” “我……”朱见深哼道,“反正我不能让大典流落在外,大名鼎鼎的永乐大典,结果皇宫里的却是赝品,传出去朝廷体面何在?” “这么多年了,不也没传出去吗?”李青反问道,“你登基至今,可有发现?” “你……”朱见深气道,“那只是我比较忙,没时间看永乐大典……” 说到这儿,他倏地顿住,猛然想起他看过永乐大典来着,御书案上的那两本……貌似是真的啊! 朱见深狐疑道:“你偷了多少本大典?” “留了些。”李青讪讪说,“江湖规矩,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留了多少?” “奉天殿,御书案上的那两本是真的。” 朱见深:“……” 接着,又是一怒:“你也承认是偷的啊?” “不是偷,这是太宗的意思,我是……”李青心虚的说,“我是奉旨偷的。” “骗三岁小孩儿呢?” “不管你信不信,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青不占理,自知辩驳不过,索性耍无赖,“大典你是带不走了,这是咱大明朝的瑰宝,我得看着。” 顿了下,“你也不想有朝一日,太宗的心血毁于一旦吧?” 朱见深黑脸更黑,气道:“如果我要硬带呢?” “别说气话,你知道的,”李青淡淡道,“我这人一向讲理,可若是一旦不讲理……天王老子也得靠边站。” 朱婉清见气氛剑拔弩张,忙道:“大哥,李叔的担忧不无道理,永乐大典是太宗的心血,只要能更好的保存,又何必在乎这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皇帝只有一座皇宫?”朱婉清道,“大哥若觉宫中的大典拓本难登大雅……再让人抄录一遍也就是了。” 朱见深哼道:“你说的容易,重新抄录不就露馅了吗?” 李青道:“昔年大典拓本卖了那么多套,虽不至于烂大街,却也不珍惜了,不然,宫中的大典也不会无人问津,你真想重新抄录的话……可以说是当年额外拓印了一整套,未必就会露馅。” “昏招!”朱见深毫不留情,“又不是一本两本,万余册呢,哪能不让人怀疑?况且,重新抄录耗时、花钱不说,光是找书法好的先生就不轻松。” 李青讪讪一笑:“还是太上皇英明,那就不费那事儿了,你放心,大典在永青侯府绝对安全。” 朱见深拧着眉:“你真不打算还了?” “不还!”李青说的干脆,一副混不吝样子,“就算上纲上线,我还有太祖、太宗等皇帝的丹书铁券呢,不服碰一碰。” 其实,丹书铁券不用多,一个就够用。 老朱发放的铁券,基本上被他回收的差不多了,但,并非全部。 只要熬过洪武朝,这铁券就真的可以免死,莫说朱见深,便是朱棣见了,也不敢不认账。 “丹书铁券是可免死,可有铁券也不能偷大典啊!”朱见深满脸黑线,郁气难消。 不过,他也明白,李青要是铁了心不还,他还真奈何不了李青。 诚然,永乐大典十分宝贵,但,李青更宝贵。 且如妹子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是皇帝的,倒也没必要太过较真。 “行吧!”朱见深叹了口气,气哼哼道:“你可得看好了,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放心,”李青笑笑,继而又道:“那什么,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朱见深一看李青贱兮兮的样子,就知他没憋好屁,当即摇头:“没得商量。” 李青没理会他的拒绝,自顾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也同意大典放这儿了,就把剩下那两本也给我吧。” “我是被迫同意!”朱见深大吼,“你要不要脸?!” “……给不给吧?” “不给!” “那我可要偷了。” “李青!你欺我太甚!!” 李青习惯了他的无能狂怒,只是撇撇嘴,道:“你好好想想吧。” … 朱见深气性很大,整整三日没理李青。 中秋夜,一家人吃月饼、赏月;吃吃喝喝之后,朱见深的大黑脸这才好看一些…… “妹子啊,明儿个我们就要走了。”朱见深说,“这次回去后,我会给李宏放个假,让他回来好好陪你。” 朱婉清脸微微发红,扭捏道:“国事要紧,大哥不必如此。” “哦?”朱见深打趣,“难道你不想他?” 朱婉清脸更红了,嗔怒道:“大哥你……没个正形,哪有如此取笑自家妹子的啊?” “好好,不取笑。”朱见深点头道:“那就不让他回来了。” 朱婉清:(??へ??╬) “好了,逗你玩儿呢。”朱见深哈哈一笑,接着正经起来,“李宏回来后,朝廷会来旨意,让他继承永青侯爵位。” 朱婉清一怔,继而看向远处跟儿子聊天的李叔。 “这就是他的意思。”朱见深说,“他淡出朝廷许久,现已没有人在意他了。” “可……该怎么解释?”朱婉清微微蹙眉。 “这个简单,就说他游历天下去了。” “这理由……有人信吗?” 朱见深笑了:“确实牵强,不过,没人在意这些,再说,永青侯也到岁数了啊!” 朱婉清轻叹一声,点点头:“那好吧。” 顿了下,“大哥,你还是少气李叔为好,李叔他……很不容易。” “我知道,”朱见深默然点头,旋即,又是愠怒,“不过我可没气他,都是他气我,这厮欺人太甚!!” “好啦,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你呢?”朱婉清笑着打趣,随即,认真道:“大哥回去后,可要好生保重身子。” “嗯,我会的。”朱见深含笑点头。 朱婉清举起酒杯,“妹子敬大哥。” ‘叮~’ … ~ 回京的路上,两人不疾不徐,半赶路,半游玩,临近京师时都立冬了。 李青道:“再有两日就要进京城了,要不要提前知会朝廷?” “不了,省得麻烦。” “还是说一下为好,走的时候不吭气,回来的时候再偷偷摸摸……影响不好。”李青道,“且那样,也显得皇帝不孝顺,父皇回来他连个迎接都没有。” 朱见深沉吟了下,道:“先进京,然后你进宫知会他。” “也成。”李青点头,道:“对了,现在朝中没认识我的人了吧?” 上次给朱见深治病,他露面并不多,可这次不一样,他这个伴随太上皇游山玩水的人,很难不被人注意。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这么能活啊?”朱见深翻了个白眼儿,“你正统五年入的朝,到现在都快五十年了,进京做官,要经历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路下来,基本都在三十以上了,且就算三十之前高中,也要在翰林院修书,可没机会见到你这个永青侯。” 李青缓缓点头,他去过翰林院不假,但那是修中宗实录的时候,都成化朝了,早已改变了仪容。 “有一个人知道我。” “谁?” “你娘!” “你怎么骂人?”朱见深恼了。 李青一脸无奈,“真是你娘,她跟贞儿一般大,曾见过我。” 朱见深怔了怔,道:“上次你为我诊治的时候,她就在一旁,也不见她有异色啊?” “当时她一心都在你身上,哪里注意的到这些?可这次……” “不怕,你们不熟,她也不会联想到一块儿去。”朱见深笑道,“只要不主动承认,就不会有问题。” 李青想了想,道:“以后当着外人的面,你叫我李神医吧,尽量别叫李青,这两个字……百官过敏。” “行吧。”朱见深好笑道,“你什么时候如此小心了?” “不是小心,其实叫李青也没什么,之前我在朝的时候,都是老人模样了。”李青叹道,“我只是不想引人注意。” “嗯……依你。” …… 皇宫。 朱佑樘立在乾清宫前,感受着吹来的冷风,眉头紧紧皱着。 “皇上,当心着凉。”张皇后给他披上大氅,见夫君满脸忧郁,咬了咬嘴唇,道:“皇上不必烦恼,百官也是为了宗室着想,不若……就纳妃吧。” 成亲这么久了,皇帝夫君就她一个女人,可她却……不争气。 找太医看过了,她没毛病,皇帝夫君也没毛病,可就是怀不上,她也很苦恼。 尽管她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劝皇帝夫君纳妃了,不然,这妒妇名头,可就要坐实了。 “唉……”朱佑樘苦叹道,“我不是苦恼这个,我是……一年之期已到,父皇却没个消息,没法交代了啊!” 第28章 周氏又支棱起来了 当初他信誓旦旦的说,父皇最迟年底就会回来,这眼瞅着离过年越来越近,却没有父皇半分消息。 且不说百官,皇奶奶绝对第一个炸锅! 这可咋整? 朱佑樘一个头两个大! 张皇后听他说这个,稍稍松了口气,想了想,试探着说: “皇上既然思念父皇,不妨派人寻找……” “万万不可。”朱佑樘想都没想,直接打断,“不能找,父皇难得放松,不能坏了他雅兴,且派人寻找必会扰民,还会有失朝廷体面,哪有太上皇四处乱跑……呃,算了,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再等等看吧。” 顿了下,温声道:“不用紧张,朕有你就够了,不纳妃。” “可是……” “他们吵,让他们吵去。”朱佑樘无所谓的说。 登基一年的他,如今已有些皮了,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些个言官总会时不时跳出来骂他两句。 言官,言而无罪! 对这些个喷子,朱佑樘也很无奈,只得自我安慰:想当初,太祖还被言官骂过呢,不生气,不生气…… 久而久之,朱佑樘也摸清这些人的德性了,不再事事放在心上。 张皇后感动坏了,“皇上,外面凉,我们回内殿吧。” 朱佑樘秒懂,笑呵呵道,“也好。” 小两口还没走两步,一个奴婢就呼哧带喘地跑了来,嘴里嚷嚷着,“皇上,皇上……”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朱佑樘有些愠怒,同时,也倍感头疼,问:“可是百官又跪宫门了?” “不,不,奴婢参见……” “免了,直接说事。”朱佑樘赶时间,摆手打断他。 小太监喘了口气,道:“皇上,李神医来了,在宫门口求见。” “哪个李神医?” “去年给太上皇医病的那个李神医。” “给父皇诊治的李神医……”朱佑樘愣了下,继而狂喜:“快,快宣。” “是……皇上,在哪儿见他啊?” “朕就在这儿等他,你快去。”朱佑樘急吼吼道。 “是是,奴婢这就去。”小太监不敢再磨叽,转过身就往外小跑…… ~ 一刻钟后,李青随小太监走来。 未至近前,朱佑樘便道,“随朕来。” 李青点点头,跟上他,来到乾清宫偏殿。 朱佑樘屏退左右奴婢,急切道:“太上皇回京了,是吧?” “是,回京了。”李青点头。 听到想听的答案,忧郁的朱佑樘总算有了笑脸,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现在哪儿?” “在连家屯儿。” 朱佑樘怔了下,随即也不在乎了,立即道:“随朕去。” “就这么去?” “不然……”朱佑樘顿了下,稍稍平复了些,转而道,“朕这就知会礼部,明日去迎接太上皇,你回去跟太上皇说一下,让他有个准备。” 李青这才点头,拱手道:“草民告退。” “且慢,”朱佑樘拦住他,问:“父皇龙体可还安好?” “安好。” 闻言,朱佑樘安下心,又问:“这一路,就你们两个?” “嗯。” “有无遇到危险?” “大明国泰民安,有何危险?”李青笑道,“无惊无险,太上皇玩的尽兴。” “那就好,那就好。”朱佑樘彻底放了心,接着,脸色一沉,哼道:“你私自带太上皇出宫,好大的胆子。” 李青无语:“是他要出去的好不好?” “你就不会报备一下吗?” 好家伙……李青都给气笑了:你小子给我等着。 ~ “那小子如何?”朱见深问。 “他对你的不告而别很是愤怒。”李青道,“说你走就走,竟都不跟他报备一下。” “啥?”朱见深震怒,“小兔崽子,反了他了!” “谁说不是呢,你是没见他那凌人的态度。”李青哼道,“我都想揍他。” 朱见深左手掰右手,冷笑道:“不用,交给我。” 李青走到躺椅前,就势一躺,懒懒道:“明儿个他们过来接你,我就不凑热闹了。” “怎么,不吃席了?” “不吃了,”李青道,“别忘了约束藩王的事。” “放心,忘不了。”朱见深点头,继而,怀疑道:“你该不会想偷跑吧?” “我能去哪儿?”李青撇撇嘴。 “不跑就成,”朱见深嘿嘿一笑,道:“要不……再给你个官职?” “呵呵。”李青冷冷一笑,闭上眼眸,都懒得搭理他。 朱见深自讨个没趣儿,悻悻摸了摸鼻子,去了厢房休息。 … 次日,一大早。 朱佑樘亲率百官前来迎驾。 连家屯儿的小院,之前朱见深常来,且还一度让人定期打扫,朱佑樘听父皇在连家屯儿,就知道父皇在这儿。 朱见深起床时已不见李青,他也没担忧什么,知道李青多半是去街上吃早饭去了。 再见太上皇,且还活蹦乱跳,群臣安心之余,也隐隐担忧。 看太上皇这架势,还且活呢,万一收回皇位重新御极……那可就不好玩了啊! 朱佑樘却没这层担忧,对他来说,父皇若想重新掌权,那才好呢。 “儿臣参见父皇。” “臣等参见太上皇。” “平身。”朱见深瞥了朱佑樘一眼,当着群臣的面,他不好责骂他,只是道,“弄这些繁文缛节做甚?纯属浪费,回去吧。” 朱佑樘不敢辩驳,赔着小心,道:“父皇,儿臣扶您上龙辇。” “用不着,我还能动弹呢。”朱见深哼了哼,径直往外走。 太上皇对皇上如此,怕不是要重新掌权……群臣惴惴不安。 … 一路吹吹打打,就这么一段路程,硬生生走了一个时辰,才来至宫门前。 太皇太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后……老娘,老婆,儿媳都在宫门前迎接他。 周太后是朱见深的生母,她本不用来的,但她存着别的心思。 又是一系列冗长却很有必要的仪式,进宫时,都晌午了。 从连家屯儿回宫,愣是用了半天,朱见深郁闷的不行。 进午门,走金水桥…… 奉天殿广场,酒席已准备就绪,就等他这个太上皇了。 这败家子儿……朱见深尽管知道儿子是出于孝顺心理,却仍忍不住心疼,他能吃多少? 到头来,还是便宜了那些个货。 李青也真是的,你来吃点儿啊……朱见深叹了口气,走下龙辇…… ~ 坤宁宫,也摆了一大桌。 太皇太后周氏c位,王太后,纪太后一左一右,张皇后挨着纪氏坐,另一边,则依次是宸妃、德妃…… 太上皇回来,可谓是全员欢喜。 但,欢喜的出发点,却不尽相同。 周氏右手边,除了纪太后,就只有张皇后,其他人则全在她左手边坐着,好似有意孤立她们。 事实也确实如此。 太上皇回来了,龙体并无大碍,气色也很好,在她们看来,太上皇多半会再次登上皇位,重新掌权。 这也符合他们的利益,她们当然开心。 无论是周氏,还是宸妃、德妃她们,都希望朱见深继续做皇帝。 毕竟,她们和朱佑樘,关系又远了一层。 “母后……”张皇后轻轻扯了扯纪太后袍袖,低低唤了声,她也瞧出了不对劲儿。 纪太后只是轻笑笑,恍若未觉,抬手给她夹一筷子菜,“瞧你瘦的,多吃些补补。” “是该补补了。”周氏淡淡插了句,“本宫还指望着抱玄孙呢,这都多久了,呵。” 平日她不这样,皇帝孙子有多宠爱孙媳,她岂会不知,但今儿不一样了,皇帝儿子回来了。 普通家庭都是隔辈亲,但皇家不同。 隔一辈,也意味着关系远了一层,谁跟皇帝关系更近,谁更占便宜。 奶奶可没有亲娘好使。 自朱佑樘登基后,周氏就对纪氏很不爽,奈何,儿子先是一病不起,后又不告而别,她不爽也得忍着。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儿子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儿子才不惑之年,岂会就此放弃皇位? 是时候展现一下后宫之主的风采了,皇儿不在的这些日子,一个两个的,都一门心思巴结姓纪的,呵呵…… 周氏清了清嗓子,道:“小张啊。” “孙臣妾在。”张皇后忙起身。 “小纪说的对,你太瘦了,喏,这只烧鹅赏你了,莫浪费。”周氏貌似关心的说。 “……是,谢太皇太后。”张皇后看着那超大只的烧鹅,有苦说不出,又不敢忤逆。 纪太后拧了拧眉,道:“母后,小张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什么时候才能怀上身孕?”周氏突然撂了脸子。 众嫔妃噤若寒蝉,也不敢吃饭了,忙站起身,垂着头,小声劝她息怒。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周氏很享受她们这样。 这样,才彰显她的地位崇高。 纪太后心中有气,却不好发作,只得对张皇后道:“皇奶奶这是为你好,就多吃一些吧,吃不下也别勉强,皇奶奶心疼你,哪会撑坏了你。” “本宫更心疼玄孙,可惜啊,没玄孙让本宫心疼。”周氏阴阳怪气。 这时,朱见深走进来,奇怪道:“怎么都站着啊?” 周氏忙抢先开口,道:“皇儿啊,正说小张呢,成亲这么久了,肚子愣是没反应,你说说……” 皇儿……朱见深皱眉,他很不满这个称呼。 ~ ps:祝宝子们新的一年,事事顺遂! 第29章 不愧是娘俩 母亲叫儿子,天经地义。 朱见深本不应该排斥,但,他深知亲娘这么称呼,存着什么目的。 “臣妾(儿臣妾)参见太上皇(父皇)。”以王皇后为首的后妃们行礼。 “免了,都坐吧,不必拘礼。”朱见深淡淡说了句,走到另一侧,在张皇后下首位坐下。 张皇后夹在中间心情忐忑,起身道:“父皇,您跟母后坐一起吧?” “不用,这就挺好。”朱见深笑笑,“你们继续,别因为我搅了你们兴致。” 妃嫔们缓缓坐下,却没人敢乱说话。 周氏迟疑了下,继续之前的话题:“皇儿,小张进宫这么久,肚子却没有丁点反应……” “没找太医吗?”朱见深打断她,看向张皇后。 “回父皇,儿臣妾让太医诊过脉了。”张皇后嗫嚅道,“太医说,儿臣妾……无恙。” “你无恙,你倒是生个孩子出来啊?”周氏哼道,“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佑樘有恙?” 张皇后一凛,忙下跪请罪,“不敢,孙媳不是那个意思。” 纪太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母后,皇上、皇后都有让太医诊过脉,这事儿你也知道,又何必如此一问?” “有吗?”周氏脸上一热,悻悻瞪了她一眼,道:“那可能是母后老了,忘事了吧。” 接着,对张皇后道:“起来吧,本宫何时让你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多恶毒似的。” “谢太皇太后。”张皇后缓缓起身,重新坐在柔软椅上,却如坐针毡。 同时,心中对周氏愈发反感。 自进了宫,她基本上就没受过委屈,皇帝夫君有多宠爱她就不用说了,婆婆也是知心人,从未刁难过她。 王太后清冷了些,不过也没说过她什么,就这个太皇太后,总是动不动就找她茬。 她心里恨透了,却又不敢忤逆分毫,谁让人家是奶奶辈儿的人呢? 不料,今日周氏直接不当人了,句句诛心,张皇后不过二十,又骄纵惯了,简直……不能忍。 你等着,回去我就告诉皇上……张皇后郁闷得快吐血了。 进宫一年有余,她一直表现的很温柔,孝顺;不过,她可不是纪太后那种温吞吞的性子。 她有心机,也非善女子。 奈何,周氏是长辈,且还长了两辈,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张皇后再受宠,再能耐,也无法逾越‘孝道’天堑,也就在心里发发狠的样子,并不能做什么。 哪怕是跟皇帝夫君告状,也只会换来一句:“咱们做儿孙的,哪能指责长辈的不是,就让让她吧。” 朱见深隔岸观火,不急着表态,而是愉快的吃起席来,好像在外边没吃饱。 张皇后倒也机灵,忙拿起酒壶给父皇斟酒,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快哭了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怎奈,朱见深可不是朱佑樘,心疼不了一点儿。 他只顾着吃喝,全然没看到儿媳脸上的委屈。 朱见深不说话,可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的出,他有些不快。 都是在深宫生活多年的老人了,没一个憨呆女子,虽不知太上皇不悦的具体原因,却也深谙‘只要保持沉默,就不会错’的原则,老老实实用膳。 二十余年的龙威,可没人敢不把太上皇当皇帝。 连周氏都不再刁难张皇后了,转而关心起朱见深的身体状况…… 一刻钟后,朱见深撂下筷子,拿锦帕擦了擦嘴角,道:“小纪,吃好了吗?” 纪氏忙道:“臣妾好了。” 朱见深站起身,伸了伸懒腰,道:“走,陪朕走走去。” “是。”纪氏心中欢喜,“母后,儿臣妾告退。” “去吧。”周氏重新露出和蔼之色。 “臣妾(儿臣妾)恭送太上皇。” 周氏倚在椅背上,眯着眼,看着两口子离开的方向,她脸上的和蔼也随之消失,眉头深深皱起。 不对啊,儿子若想重新登上皇位,就该对姓纪的冷漠,以此表达对皇帝的不满,可这是……难道他不想做皇帝了? 这也不对啊,他才不惑之年,身体也恢复了,怎么会不想做皇帝呢? 周氏想不通,不只是她,宸妃、德妃她们同样想不通。 在场,也就王太后比较淡定,朱见深做不做皇帝,跟她没半文钱关系,她不受宠,很不受宠,朱见深做了皇帝,她也得不到丁点儿实惠。 反之,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后之位,却让她实实在在得了好处。 虽说朱佑樘不是她儿子,却对她十分尊重,且纪太后也没什么野心,对她很和善。 王太后心理上,还是更希望朱佑樘继续做皇帝。 奈何,进宫这么多年来,她身上早已烙下了‘周’标签,且太上皇作何打算她也不知,不敢贸然反水。 恐失了这得之不易的荣华富贵! 一群女人们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大殿静得可怕。 张皇后知道周氏不待见她,甚至在场之人都不待见她,她唯一的盟友已经走了,她自然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于是道: “太皇太后,皇太后,儿媳告退。” 周氏哼了哼:“赏你的烧鹅怎么不吃?” “多谢太皇太后赏赐,”张皇后捧起盘子,道,“孙媳带回去吃。” “……去吧去吧。”周氏也没了计较的心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儿子为何亲近纪氏。 ~ “夫君,这一年来你还好吗?”纪氏大胆示爱,“臣妾可想你了。” 贞儿不在了,她想填补那一块儿,她也渴望受到夫君宠爱。 儿子是皇帝,她是圣母皇太后,她有身份,亦有资格,她想争取。 朱见深对她称不上多喜欢,但好感是有的,且不小,尤其是上次出宫,全靠纪氏打掩护,他笑道: “挺好的,去了几个好地方,很尽兴。” 顿了下,“夫君也想你。” 尽管不走心,却足以让纪氏受用了。 “夫君,臣妾有句话想对你说。” “说。” “你想重新掌权吗?” “……”朱见深无语道:“可真是娘俩,都是上来直接问,好家伙……看着温吞吞的,却都莽的不行……” 当初,朱佑樘也是直接问他,是不是要换太子。 弄得他没有一点脾气。 如今,纪氏也是如此。 只不过,这次朱见深的心境不同了。 纪氏苦笑:“夫君,现在后宫……不,准确说,满朝官员都在关注着此事,还是得表个态才行。” 朱见深哑然失笑,“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政治头脑。” 换成别人,听了这话定会花容失色,可纪氏却相当淡定,“夫君别取笑臣妾了,臣妾哪有那本事,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事,人人都看得清楚。” 顿了下,道:“若夫君想重新御极,跟佑樘说一下便是,他不会不同意,夫君若不愿,也当让人知道,不然,你们父子都难做。” 朱见深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下,又捏捏她脸颊,笑道: “平时瞧着你笨笨的,啥时候这么精明了?这做了圣母皇太后,就是不一样啊!” 纪氏被他这举动弄红了脸,低下头,声细如蚊,“夫君,你就跟臣妾说说呗。” “呵呵……好,那就跟你明言。”朱见深失笑摇头,“我不会掌权了。” 纪氏并不意外。 其他人以为朱见深龙体恢复,会重新掌权,可她却知夫君所想。 “那……是不是公开表明一下态度啊?”纪氏试探着说。 “也成。”朱见深道,“本来我还想着,试探一下三心二意的臣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依你。” “多谢夫君。”纪氏嫣然一笑,道:“其实,还是不试探的好,大多数人都经不起试探,若是好的人才,被夫君一试探,结果不能再用了,那岂不太可惜?” “哎呀~”朱见深惊诧的看着她,哈哈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夫君又取笑人家。”纪氏更害羞了,脖颈都红了。 朱见深心神一荡,牵住她的手,“走,回寝宫。” … 连家屯儿,小院儿。 李青靠在躺椅上,翻阅着永乐大典,一脸满足,“圆满了,这下总算是圆满了。” 算上这两册,一整套《永乐大典》全都集齐了。 自永乐大典完成的那一刻起,他就惦记上了。 快小百年过去了,今儿可算是功德圆满了,老四啊老四,你应该不会怪我吧,我这也是为了让你的功绩,更好的保留下来……李青心说。 ‘铛铛铛……!’ 李青一个激灵,忙收起书籍藏在柜子里,骂道:“这也太快了吧,我刚偷回来,他就发现了。” 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还不是因为他去偷了? 李青深吸一口气,自语道:“不还他能咋滴,还是好脸给多了……” 来到院子打开门,却见是王守仁,李青放松之余,也略感惊诧: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王守仁笑道:“听父亲说太上皇回来了,先生又岂会抛下太上皇?” 李青一怔,随即失笑,他侧过身,道:“你倒机灵,快进来吧。” 待王守仁进了院子,他立即关上门,还给门拴上了。 “先生这是何意?”王守仁一头雾水。 李青能有何意?他是做贼心虚! 第30章 考问 李青转过头,道:“我这可没什么茶水,你随便坐吧。” 王守仁习惯了,李青不答,他便也不再继续上个话题,转而道: “先生,小生来拜访,并非是为叙旧讨茶喝。” “为了练武?” “不错。”王守仁点头。 李青沉吟了下,突然问:“对了,今年的乡试你参加了没?” “没有,时间上不赶趟了,且我之前也没这个打算,准备不够充分。”王守仁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急这一时。” “……成吧!”李青问,“那你想学什么方面的武?” “我还能选?”王守仁惊奇。 李青傲然,“那是自然,我可是百年不遇的武道奇才,就没有我不会的。” “那我想学弓射。” “?”李青诧异,“你跟人讲道理,人不听,你还能拿弓箭射人不成?” 王守仁好笑道:“先生你想哪儿去了,我学弓射,是想从武。” “……你咋想一出是一出?”李青黑着脸说。 “为国尽忠,并非一定要从文啊!”王守仁说道,“未来我想做个将军,平定天下。” 李青白眼翻上了天,笑骂道:“平定天下首先得天下乱起来才行,今大明一片祥和,你可没这个机会。” 王守仁挠了挠头,接着,狐疑道:“你该不会不善弓射吧?” “呵呵。”李青哼道:“你可知海东青?” “听说过,”王守仁点头,“据闻,是漠北草原上的神鸟,乃万鹰之王,好像还能在战时充当眼线,漠北的鞑子很是钟爱。” “算你还有点见识。”李青淡淡道:“那玩意,我一般都是射下来做烧烤。” 你这也太能吹了吧?王守仁哪里肯信,且不说李青水平如何,单说海东青,这是关外物种,除非去大草原,可谁没事儿去大草原啊? 终是有求于人,王守仁不好拆台,只得道: “不知,守仁是否有幸见识一番?” “也就你运气好,遇上我这个神射手了。”李青自得道,“也罢,既然答应你了,那就让你见识一番。” 他迈步往屋里走,突然想起家里没有弓箭,停下步子道:“我这儿没有弓箭,你要想学自己准备,最好再弄些箭靶子。” “你真会弓射?”王守仁起疑,哪有神射手家里没有弓箭的? “你要想学就去准备,不想学就算了。”李青无所谓的说,“还有啊,我过段时间要出趟门,你可得抓紧了。” “去龙虎山?可你不是说明年吗?”王守仁不解。 “不是去那儿,总之我时间宝贵,你掂量着来。” “好吧,”王守仁点点头,“先生啊,记得你之前说,要在京师住很长一段时间,为何……?” “这次出门用不了多久,办完事儿就回来。”李青道。 “这样啊,”王守仁放了心,讪笑道:“那我能不能多学两样儿?” 李青不悦道:“你当学武很轻松啊?样样会不如一样精,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精通一样即可,况且你还要科举呢,别贪心。” “好吧。”王守仁有些失望,吸了口气,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准备。” “嗯,去吧。”李青颔首,看着王守仁离去的方向,不由皱起了眉。 “这厮是见一样儿,学一样儿,贪心的紧,简直什么都想学,可别到时候被我不幸言中,样样会,却样样只会皮毛啊!” 李青有点担忧。 毫无疑问,王守仁是个好苗子,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王守仁可倒好,又是儒,又是佛,又是道,现在又对学武打仗起了兴趣儿…… 如此庞杂,只怕是样样都会,样样不行。 “改明儿得说说他,好不容易碰上棵好苗子,可不能让他长歪了……”李青轻声自语。 ~ 乾清宫。 父子俩相对而坐,殿中再无他人。 “做皇帝如何?”朱见深问。 “不太好。”朱佑樘倒也耿直,迟疑了下,道:“父皇,儿臣罢黜了万安。” “罢黜就罢黜了吧。”朱见深毫不在意,道:“皇帝哪有那般好做,不过,你做的勉强还行。” “不及父皇万一。”朱佑樘矜持的说。 朱见深笑笑,“倒也不用这般谦虚。” 顿了下,他指着一旁的大行囊,道:“这次父皇可不是光游玩,也做了些事,你打开看看。” “是。”朱佑樘起身抱过来,解开布囊,顿时两眼发直,“钱,都是钱……”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朱见深撇撇嘴,“三百五十万两,都是面额千两的银票,这钱入内帑,可别给了户部。” “哎,好。”朱佑樘喜滋滋答应,国库富裕,内帑也不穷,可谁嫌钱多啊? “父皇,这钱你是从哪弄得啊?莫不是……”朱佑樘迟疑道,“父皇去江南收税了?” 朱见深笑骂道:“你何时听过太上皇下地方收税?” “呃……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这是宁王的孝敬。” “宁王?”朱佑樘惊诧,“这宁王还怪好嘞。” “……你说他为何这么好?” 朱佑樘微微一怔,旋即回过味儿来,“可是他有不法之举?” “算你还有点脑子,”朱见深点点头,神色严肃下来,“藩王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宁王也不是个例,这次父皇去南昌,差点儿跟宁王之孙大打出手。” “什么?”朱佑樘惊怒,“好个宁王,父皇,儿臣这就下旨……” “算了,宁王肯花钱消灾,这事便不宜再严办,不然,以后谁还会送钱?”朱见深道,“不过,不严办不代表不办……” 朱见深看着儿子,问:“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朱佑樘知道这是考问,这道题并不难,他略一沉吟,道: “以宁王为突破点,借此由头,对藩王强加约束!” “如何约束?” 朱佑樘答:“制定相应律法。”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单独制定针对藩王的律法,岂不自毁江山?” “这……父皇所言甚是。”朱佑樘微微皱眉,沉吟良久,道:“儿臣以为,可召各地藩王入京,直接亮明态度,事后他们若仍不悔改,朝廷严办,他们便也没话说了。” 顿了顿,补充道:“他们是朱氏子孙,朝廷也没有亏待他们,可他们若打着朱家的旗号祸害百姓,绝不能袖手旁观,不然,可就失了民心; 不过,眼下时间也不赶趟了,不若让他们过了年,再施行这一计划; 当然,儿臣也不是说要对藩王大打出手,更多是为震慑,到底是一家人,能和气,还是不动手的好,如此,大明以后的太子、皇子之间,也能更和谐……” 朱佑樘大脑飞速运转,不停分析着,直至再也找不到纰漏,这才问: “父皇,不知儿臣之言,是否可行?” 朱见深微微颔首:“可。” 呼~ 朱佑樘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又试探着说:“父皇春秋鼎盛……” “你想说什么?”朱见深撂脸子,“想撂挑子?” “儿臣……不敢。” 朱见深满脸怒气,起身道:“好好干,祖宗的江山,大明的子民,要兼顾得当,知道吗?” “儿臣明白。”朱佑樘怯怯点头。 他有些害怕父皇。 “还有,以后不用事事报备,你不是小孩子了,当有自己的主张!” “是,儿臣记住了。” 朱见深哼了哼,“行了,你忙吧,父皇去玩一会儿。” “……父皇慢走。”朱佑樘一脸艳羡的看着父皇背影远去,叹了口气,回到御书案前,继续批阅奏疏…… “皇上,”一声娇俏传来,朱佑樘抬起头。 接着,倩影映入眼帘,朱佑樘放下朱笔,关心道,“小张,你脸色很不好诶,是不舒服吗?” “臣妾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张皇后委屈道,“太皇太后不喜欢臣妾,臣妾明明很努力了,可她……皇上,你说臣妾哪里不好吗?” “挺好的啊。”朱佑樘笑着说。 “那为何太皇太后……?” 朱佑樘为难道:“小张啊,皇奶奶年龄大了,想抱玄孙情有可缘,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 “皇上这么说,倒显得臣妾小肚鸡肠了。”张皇后自怜自伤,抹着眼泪哭道:“都是我不争气,生不出皇嗣,皇上你干脆废了我再娶吧。” “这话怎么说的?不至于,不至于……”朱佑樘忙起身安慰,“咱们都还年轻的很呢,不急这一时,莫哭了。”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张皇后哭得更凶了:“你还说不至于,若不至于……为何臣妾会受气?你也不管……” “哎呀,别哭了,让奴婢们听了去……” “听就听吧,反正臣妾就是个笑话,也没人在意我这个皇后……”张皇后哭得梨花带雨。 她今日属实委屈,更知道,若皇帝夫君不硬气起来,她以后有的是罪受。 朱佑樘一个头两个大,又是国事,又是家事,当皇帝可真……累。 “小张啊,太皇太后是长辈,你让朕怎么说?”朱佑樘安抚道,“这样吧,以后朕尽量同你一起去跟太皇太后请安。” 你是皇帝你怕什么呀?你咋就不能硬气一点儿呢……张皇后满心气苦,愤懑难当。 皇帝夫君哪哪都好,就是在长辈面前过于自降身份了。 看这样子,她还有的气受呢。 第31章 朕要开个会 “好了,别委屈了。” 朱佑樘被弄得心烦,道,“我抽空为你说说情,太皇太后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是长辈,便是真有不对的地方,你迁就些也就是了。” 张皇后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放肆了。 她受宠,也常恃宠而骄,且皇帝夫君也是好脾气,可真惹火了……吃亏的还是她。 正宫若失了宠,日子一样不好过,眼下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况且,她这个正宫皇后,上面还有两代人压着呢,而且,她还没有诞下皇嗣。 张皇后安静了,屈膝一礼,“臣妾告退。” “去吧去吧。”朱佑樘罕见露出不耐之色,几个深呼吸之后,重新坐回御书案,提起朱笔,却又放下,连连叹气…… ~ 坤宁宫。 “什么?太上皇要搬去长乐宫?”周氏惊愕,继而跳脚,“糊涂,糊涂啊……” 搬去长乐宫意味着什么,她十分清楚。 上一任太上皇就是在那里生活,搬去那里,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布,他,朱见深,不会再做皇帝了。 他才不惑之年,他怎么就不做皇帝了呢?周氏有些气急败坏:一定是那个姓纪的,给他灌了迷魂汤…… 好一会儿,周氏稍稍冷静下来,问:“开始搬了吗?” “回娘娘,太上皇已经去住了。”小太监回道,“好多奴婢都跟着去打扫了,可热闹了。” “去住……”周氏两眼一黑,幸亏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娘娘,您还好吗?要传太医吗?” 周氏一把推开奴婢,径直往外走。 ~ 长乐宫。 朱见深抿了口茶,看着愤懑的亲娘,笑问:“母后为何神色匆匆?” 还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周氏更气,却不好直接明说,委婉道: “见深,你还年轻,祖宗的基业可得看着点啊!” “嗯,以后我就在长乐宫看着。”朱见深笑眯眯的说,一副怡然自得模样。 “……”周氏看向纪氏,“小纪,你先出去一下。” “是,儿臣妾告退。”纪氏起身一礼,退了出去。 周氏目送她出去,转过头,温情道:“见深,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后从没有存过对你不利的心思啊! 是,对万贞儿……母后苛刻了些,但那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世上哪有当娘的不为儿子着想的?” 她这话说的动情,也是实话! 周氏却无祸害朱见深的心思,一直都没有。 朱见深眼眸低垂,许久,幽幽叹了口气,轻轻颔首:“我明白。” “可你为何……唉。”周氏不理解,“你难道不知,有无权力在手的区别?” 朱见深笑笑:“大明江山要传承,早晚的事。” “你会被他们母子架空的,你知道吗?”周氏恨铁不成钢。 “架空就架空呗。”朱见深无所谓的说,顿了下,又道:“母后,过了年您老就六十了吧?” 周氏愣了下,焦急的神色稍稍敛去了些,儿子竟还记得这些,这令她很是窝心。 “是啊,都花甲了啊!” 朱见深放下茶杯,正色道:“恕儿不敬,人到七十古来稀,母后已然走了大半生,何必折腾?何苦折腾?” 不待周氏说话,朱见深继续道:“佑樘仁弱了些,却十分孝顺,他登基后可曾对你不恭过?小纪可有对你不敬过?” “唉……别折腾了,就这样吧。”朱见深苦笑摇头,“说句难听的话,他们母子比我这个亲儿子还孝顺呢。” 周氏却有些激动,“我折腾?你说我折腾?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知道我的苦吗?”周氏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癫狂,“我现在是老太婆了,可当年,我也风华正茂啊! 可你父皇呢?他从没有正眼看过我,不管我如何讨好,哪怕我为他生下皇子,他仍是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姓钱的,我就那般不堪?” 周氏情绪激动,老泪纵横,“奴婢哪个不是势利眼,你们做皇帝的,哪能体会到后宫的勾心斗角?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依附当时的孙太后,可她也压迫我,你当你父皇北狩后,我不想抚养你?那是姓孙的不让! 她要让她的心腹万贞儿……”她顿了下,更为恼怒,“万贞儿那个贱人,她竟敢勾引你……都是贱人,都欺负我。” 周氏满脸癫狂,“终于,我熬出来了,我儿子做了皇帝我成了太后,我卑微了那么久,我不能扬眉吐气吗?” 接着,又是惨笑:“可儿子不跟我一心啊!再后来,太上皇好好的又回来了,姓钱的也回来了,他们成双成对,我呢?” 周氏歇斯底里,“大明祖制,唯有嫡后方能系帝谥及祔太庙,才能与先帝合葬,你父皇临死都不愿下一道遗诏让我入皇陵……呵呵,我死了,也只能孤零零一个人,我当然要在活着的时候享受够,我要把曾经失去的全都弥补…… ” 朱见深看着这样的亲娘,突然涌出一阵心疼,他起身上前,轻轻拥住她。 周氏挣扎了下,继而放声大哭。 许久… 朱见深轻声道:“钱皇后享有的待遇,母后亦可享有,系帝谥及祔太庙、合葬皇陵,皆可享有。” 周氏身子一颤,“当,当真?” “自然。”朱见深道,“太上皇的旨意,皇帝也是要遵从的。” “好,好……” … 安抚好周氏,朱见深扬声道:“来人……” 奴婢们听到殿内动静,立即退的老远,唯恐听了什么不该听的,朱见深连着唤了好几声,才喊来他们。 “传旨所有后妃,即刻来长乐宫,皇帝也要来。”朱见深淡淡道,“朕要开个会,速去!” “是,奴婢遵旨。” 奴婢们不敢怠慢,他们不明白原由,不过,方才那哭声却听得真切,知道发生了大事情…… ~ 连家屯儿。 小院儿。 王守仁弄来了许多箭靶,却唯独没带来弓箭。 “先生,弓箭我本是准备了的,但我父亲给烧了。”王守仁一脸无奈。 “他不想你学这个?” “算是吧。”王守仁解释,“但更多是为避讳,京师不比其他地方,天子脚下藏蓄甲胄、弓弩、箭矢……可是大罪。” 李青失笑:“只一套弓箭,万不至于如此。” 王守仁摊了摊手,道:“父亲上纲上线,我也没办法,其他还好说,原则性的问题,父亲一向固执的很,我也怕气着了他。” 你气他还少嘛……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道:“你想不想学?” “当然想啊!” “东厨有刀,去,砍一棵竹子,咱们自己做。” “好!”王守仁点点头,径直往东厨走。 李青突然道:“慢着。” 王守仁诧异:“怎么了?” “它原本好好的,你为了学弓射,就要砍它,这是不是不讲道理?”李青挑了挑眉。 这波,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看你怎么破! “……”王守仁讪讪道:“之前是小生理解错了,万物皆有生命,若按照那套理论,人都没办法生活了。” 李青愣了下,随即哈哈一笑:“嗯,这才对嘛,去吧。” ~ “朕回来了,却不是奔着皇位回来的,之前如何,以后还如何,都莫要再存着别的心思。”朱见深坐在主位,扫视众人,“都安分点儿,谁若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作妖,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顿了下,语气陡然一冷:“都听明白了吗?” 众后妃一个激灵,忙应道:“明白了。” 她们看向周氏,周氏却不说话。 朱见深又扫了一眼皱着眉头的朱佑樘,“朱佑樘!” 朱佑樘脸上的肥肉一哆嗦,忙道:“明白,儿臣也明白了。” “嗯…。”朱见深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明日朝会,你将父皇的意思传达给百官,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是,儿臣遵旨。” 朱见深点点头,又道:“宸妃留一下,其他人且先退下吧。” “是。” 后妃们陆续离开,周氏也被朱佑樘搀着,离开大殿。 偌大的殿宇,转眼间,就只剩下宸妃一个妃子。 她有些紧张,“太上皇,臣妾……” “你不用紧张。”朱见深安抚,他留下宸妃,只是不想让宸妃走母后的老路。 其实,他还蛮喜欢宸妃的,不然,宸妃也不会连着给他生了几个孩子。 朱见深温声道:“小邵,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臣妾不敢。” “是不敢,并非没有,对吧?”朱见深笑着说,“别跪,我不是责怪你,坐。” 宸妃心情忐忑,重新坐下,补充说:“臣妾没有。” 朱见深笑了笑,叹道:“立储,立嫡立长,这是祖训,朕亦不可违背,希望你能理解。” 顿了下,“你知书达理,朕亦喜欢,以后常来长乐宫,无需报备,稍后,朕会下达一道旨意,封你做贵妃。” “贵,贵妃?” “不愿意?” “愿意,臣妾愿意。”宸妃忙不迭点头。 朱见深又道:“这几日就在长乐宫住下吧,明儿个朕让佑杬进宫,自他住进十王府后,你们母子也是聚少离多,这回好好聚聚,顺便……给他册封王爵。” “是,臣妾谢太上皇隆恩。”宸妃欢喜,同时,也有些落寞。 可转念一想,人朱佑樘都登基了,还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事已至此,如此,已是最好不过。 第32章 三不朽 “先生,这样能行吗?”王守仁看着潦草的弓箭,一脸怀疑人生。 “少废话,撘箭,拉弓。” ‘嘎吱吱……’王守仁拉弓如满月。 “射!” “咻~”竹子做的箭矢,本就不直溜,又无箭翎,刚离开弓弦就开始跑偏,到了箭靶处,足足差了两丈远。 “我就知道……”王守仁气馁,“这样如何能练成神射手。” “年轻人要有毅力!” 王守仁无奈,“非我没有耐性,实在是……这是在做无用功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李青笑道,“弓射本就不是可以速成的,这弓箭确实粗糙了些,却也是弓箭,你可知,高明的射手必备条件是什么?” “射的准!” “……废话!”李青翻了个白眼儿,“除了射的准,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射的多。” “军中多以两石弓为主,能一口气射出十支箭矢,且还能保持准度的弓箭手,便已是佼佼者,”李青道,“以你现在的臂力,不求准度的话,也只能射出五支箭矢,你先练习臂力,至于弓箭…… 你放心,既然打算教你,肯定得上真家伙,改日我跟太上皇说一下,保准让你满意。” “那敢情好。”王守仁喜滋滋点头:“对了先生,你能射多少?” 李青想了想,道:“两石弓的话……应该能射一个时辰。” “……我是问能射多少支箭矢。” “一直射,射一个时辰。” 王守仁:“……” “你继续。” … 竹子做的弓,不需要多大力气,连一石弓的一半都不用,饶是如此,王守仁也只连着射了五十箭,便胳膊酸麻,再使不上力气。 他走到李青边上的石凳前坐下,揉着胳膊说:“先生,你能不能跟我示范一下,让我见识一番?” “这弓箭太糙了,我也射不准。”李青翘着二郎腿,看着小说话本,头也不抬。 “……我都怀疑,你是在忽悠我。” “呵呵……是不是忽悠,后面你会知道。”李青笑着坐起身,从怀里取出一张药方,“照这个方子抓药,熬好后拿毛巾浸湿,热敷胳膊酸疼处,如此,便不会落下病根儿。” “哎,好。”王守仁对李青弓射水平持怀疑态度,却不怀疑他的医术,这可是给太上皇诊病的神医,医术怎会差了?他接过药方,起身便要再练。 “别急。”李青叫住他,“再歇歇,欲速则不达。” 王守仁重新坐下,问:“能不能先教我一些技巧?” “教也没用,这弓箭又不标准,你先熟悉拉弓射箭即可,后面会教你的。”李青好笑道:“你还真是见一样,爱一样,学一样,就不怕样样会,却一样不精?” 王守仁沉吟了下,道:“我觉得我能精通,且我学的也不算太多。” “……还是要有侧重才行。”李青道,“你是书香门第出身,终究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人生得有主次……” 李青唯恐王守仁贪多嚼不烂,到头来一事无成,巴拉巴拉的说教。 王守仁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听着,最后来了句:“先生一向开明,何以……跟我父亲一般?” 他笑着道:“我非孩童,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可以驾驭。” 王守仁认真道:“或许在先生眼里,我这是贪得无厌,但,我有信心样样精通!” 顿了顿,“左传有云:立德,立功,立言;是为三不朽!” 王守仁神采飞扬,眸泛异彩:“这是我的人生追求,我愿为之努力,坚持不懈。” “……”李青摸了摸鼻子:说了半天,结果这厮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算了,随他吧。 相处这么久,李青对王守仁也有了一定了解,知道自己劝不住,索性也不劝了。 毕竟,老王都无可奈何。 他还没自负到,他的话比人家亲爹还管用。 “继续吧。” …… “儿臣参见父皇、母妃。”朱佑杬恭敬行礼。 “起来,快起来。”朱见深笑呵呵地打量着儿子,许久不见,儿子长高了不少,都快到他鼻尖儿了。 朱佑杬皮肤白皙,模样清秀,正是长身体的他有些瘦,许是好读书的缘故,还带着些书卷气。 宸妃嘘寒问暖,再见儿子,她开心的紧。 皇子一般十岁之后,便要搬出宫,去宫外的十王府住,朱佑杬搬出去都三年了,母子见一次面却不容易。 朱佑杬也很开心,一一回应,乖巧懂事。 待母子俩说了一阵儿,朱见深才道:“佑杬,过了年你就十四岁了,等不几年就该就藩了,可有想去的地方?” 宸妃忙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好好把握难得的机会。 不料,朱佑杬却道:“儿臣去哪儿都行,如果可以,儿臣想晚两年就藩,多陪陪父皇、母妃,当然,一切遵父皇旨意。” 他性子恬淡,平常在王府也是宅男一个,一卷书,一壶茶,便能对付一天。 朱见深欣然更浓,“平日在王府,都做些什么啊?” “前段时日为父皇祈福,今父皇归来,儿臣便也放了心,王府悠闲,儿臣也就读读书,有时静极思动,去弟弟们那儿坐坐。” “佑杬这孩子就是孝顺。”宸妃笑着说。 朱见深也含笑点头,道:“这次唤你来,主要是为了给你册封,你既没有十分想去的地方,那父皇就赏你个特权,封号你可以自己取。” “儿臣岂敢。”朱佑杬摇头,“这不合礼制,还请父皇费心。” 宸妃有些生气,这儿子,咋不识好歹呢? 她哼道:“刚还夸你孝顺,你这又让你父皇费心?” “呃……母妃教训的是。”朱佑杬告了个罪,笑呵呵道,“那就让皇兄费一下心吧。” 宸妃:“……” 朱见深却是笑着点头:“也好,你们兄弟素来要好,既然进了宫,也当去拜访一下,晚上就别走了,陪父皇喝两杯。” “儿臣遵旨。”朱佑杬拱拱手,“父皇,母妃,儿臣暂且告退。” “嗯,去吧。”朱见深摆摆手。 宸妃暗暗苦恼,当初为了让儿子往上冲,她净教儿子好的了,却忘了教他为己。 朱见深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幽幽道:“佑杬如此,是他的福气,你昔年教得极好,藩王就当如此。” 宸妃一凛,讪笑道:“太上皇说的是,臣妾也只是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朱见深笑了笑:“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知足、常乐,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宸妃默了下,恭声道:“太上皇英明。” “嗯…。”朱见深起身,“陪朕走走吧。” “好。” ~ 乾清宫。 君臣之礼过后,朱佑樘邀朱佑杬入座。 兄弟俩一个仁厚,一个内敛,关系一向不错。 朱佑樘难得放松,笑道:“佑杬啊,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了啊?” “回皇兄,是父皇召臣弟进的宫,是为臣弟册封之事。”朱佑杬拱手道。 “嗯,过了年都十四岁了,是该册封了。”朱佑樘缓缓点头,“父皇有说什么时候册封吗?” “还没说,”朱佑杬摇头,不好意思笑笑,“父皇说让臣弟想一个封号,臣弟愚钝,烦请皇兄费费心。” 朱佑樘失笑:“既是父皇的恩赏,你受着也就是了,不必如此谨小慎微,难道皇兄还会生气不成?” “父皇慈爱,皇兄大度, 可臣弟却不能不守规矩。”朱佑杬道,“长兄如父,父皇未赐封号,就只能烦扰皇兄了,还请皇兄莫嫌麻烦。” “好,那皇兄帮你想一个。”朱佑樘答应下来,道:“咱们兄弟难得一聚,恰逢今日有闲,陪皇兄饮上两杯。” “那臣弟就却之不恭了。”朱佑杬笑着答应,顿了下,道:“国事繁重,皇兄也要爱惜龙体才是,莫伤了身子。” “唉,朕何曾不想啊,可……不说了。”朱佑樘苦笑,“皇兄还真是羡慕你,读书,抚琴,品茗……何等悠闲惬意。” 朱佑杬忙道:“皇兄若如此说,臣弟真是无法自处了。” “玩笑之语,玩笑之语……”朱佑樘呵呵笑道,“再过两年,皇兄帮你挑个好媳妇儿。” 闻言,朱佑杬清秀的脸浮上一抹红晕…… ~ “先生,我没力气了。”王守仁道,“要不,你教我一些弓射心得吧,我先熟悉熟悉。” “成。”李青点头,沉吟了下,道:“弓射在一个静字。” “这不是修道吗?” “别打岔,听我说完。”李青道,“起射前,要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排除杂念,意念专一,箭矢一旦离弦,再无回头可能,因此,在射箭的那一刹那,务必要沉静。” 顿了顿,“内正直,外体直,持弓箭而审固,方可中!” 他起身上前,拿起竹子做的弓箭,开始示范撘箭动作,拉弓技巧…… 王守仁不知弓射理论,却能分辨出好坏,听着李青的讲解、示范,他不再怀疑李青的弓射水平。 就算达不到神射手的水准,也定然不会差太多,至少,足以做他的老师。 李青大致讲解了一下要领,继而,撘箭,拉弓…… ‘嗖!’ 箭矢激射而出,正中靶心! 第33章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李青,李青的李青 太快了。 王守仁只觉眼前一花,再抬眼,箭矢便已正中靶心,只见箭矢尾部震颤不停,前端没入半尺有余。 “这……”王守仁震惊。 他射了百余箭,别说中靶心了,碰着箭靶都屈指可数,可李青抬手就中,甚至,都没见他瞄准。 “你是怎么做到的?” “无他,熟能生巧。”李青笑笑,“年轻人,还得练。” “你再来一次,刚才我没看清。”王守仁觉得李青是瞎蒙的。 李青也不跟他扯皮,随手捡起一支箭矢,撘箭、拉弓,一气呵成。 ‘嗖!’ 依旧不见瞄准,弓拉满的那一刹那,立即发射出去,行云流水,毫不迟滞。 ‘嗡~’ 箭矢跟上一支紧紧贴在一起,尾部震荡,发出细微声响。 王守仁张大了嘴巴,人都惊呆了。 一次是运气,两次绝不是,这箭矢有多粗糙,他再清楚不过,瞎蒙也不可能连着蒙中两次。 “你真是神射手?” “骗你做甚?”李青好笑道,“这也不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再说了,我啥时候骗过你?” 王守仁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李青吹过的牛不少,但,每次都实现了,换言之,李青根本没吹过牛。 “你不是说,你也射不准吗?” “小院儿就这么大点儿,不过三十步的距离,我要是还射不准,那也没教你的必要了。”李青笑道,“若是三百步,那我肯定射不准。” “三百步?”王守仁又觉得他在吹牛,可没有证据。 李青却道,“三百步算不了什么,别忘了,天上的海东青,我都能射下来。” 王守仁狐疑道:“什么弓能射那么远?” “五石弓!” 王守仁:“……” 他没见过五石弓,却也听说过一些,非天生神力者不能拉开,李青瞧着并不魁梧,咋看也不像能拉开五石弓的人。 不过,这次他没有反驳。 当初跟朱宸濠起冲突时,李青可是生生撞出一条路,不是一般的彪悍。 又开始不对劲儿了……王守仁皱眉,“先生,你既说弓射需要长久练习,方可熟能生巧,可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却从未见过你弓射,甚至……你家都没有弓箭,这作何解释?” 李青一脸莫名其妙,不解道:“解释什么?” “解释你为何能做到啊!” “我教你箭术,还需向你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守仁道,“我是说,你能做到这样,很不合理,想听听原因。” 李青沉吟了下,道:“原因么……大概我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 “你这……”王守仁苦笑。 顿了下,“先生,让我来猜猜如何?” “猜什么?” “猜猜你为何能如此……天才。” 李青一头雾水,“猜这个做甚?” “我这会儿胳膊正酸呢,暂时也没法练习,就当聊天解闷儿了。”王守仁笑道,“不过,我要猜中了,你可不能急眼。” 李青失笑:“都告诉你了,我这个是天赋……行吧,你请便。” 他走到躺椅前躺下,拿起小说话本看了起来。 王守仁习惯了他如此,在他旁边坐下,开始推理: “常言道:三天不读口生,三天不练手生;我与先生认识已有数年,一直以来,先生都是一副慵懒模样,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好似……无欲无求。” 接着,话锋一转:“可我明白,先生并非懒散之人,之所以看着懒散,是因为你太累了,可一个年轻人,且正值一生中精力最好的阶段,怎么会累呢?” 李青眉间一挑,歪过头看向王守仁,目光停留少许,又重新看起话本。 王守仁继续道:“去年在金陵时我就怀疑过,实在是有太多不寻常了,称呼、大典、以及先生在永青侯府时,无形中的家主地位……还有龙虎山; 今年初夏在南昌,先生之神勇,简直非人哉;还有如今箭术……”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王守仁抬头,却见李青目光凌厉,仿若实质利剑,令人不敢直视。 王守仁心脏漏跳半拍,定了定神儿,道:“告诉我,先生你就是永青侯李青,且,两任永青侯都是你。” 李青呵呵:“你不觉得……这太荒诞不经了吗?” “是,”王守仁坦然点头,“可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一切的不合理,否则,将更加荒诞不经。” 李青好笑:“证据呢?” “先生刚才说过了。” “什么?” “熟能生巧。”王守仁道,“先生展露出的本事、人脉,根本不是一个年轻人具备的,需要许久许久的点滴积累,方可如此。” “这么说,你觉得我长生不老?” 王守仁默了下,道:“数年前,第一次见先生时,先生就是这般模样,如今数年过去,先生依旧这般,不曾有任何改变。” “人在成年后,变化并不会太大,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如此,不是吗?” “确实如此,”王守仁不否认,道:“若没有前面那么多不合理,我不会如此想,可结合那些……就只有这一个结论。” 李青终于放下了手中话本,道:“假设一切都如你所言,你如此直白的道出我秘密,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李青冷笑:“你知道我的本事,莫说你一个毛头小子,就是彪形大汉,十个、百个,我照样能灭杀。” 王守仁坦然跟李青对视,没有丝毫惧意,他含笑摇头: “先生不会的,先生若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教我箭术了,也不会将珍贵的永乐大典正本,让我日日阅读,甚至,都不会让我发现如此多的不合理处。” 李青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你就如此笃定?” “是。” “你既如此笃定,也相信这是事实,那……为何要点明呢?”李青好奇,“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想不到,说出来不如不说。” “因为,我在先生身上看到了孤独。”王守仁说。 “孤独?” “是,浓郁的孤独,无法与外人道的孤独。”王守仁道,“去年冬天,先生失言说‘你我是忘年交’,这话看似寻常,我却听得出先生是想有个朋友,纯粹的朋友。” 王守仁说道:“那位李夫人,以及李总兵,还有太上皇,他们应该都知道先生的秘密,可先生与他们……掺杂了太多。” 顿了顿,“先生缺一个知己,守仁不才,自觉可做先生知己。” 李青愕然良久,忽的笑了。 他抚掌轻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么多年来,王守仁是知道信息最少,却最快猜出他秘密的人。 李青坐直身子,道:“不错,你猜对了。” 王守仁并不激动,他笃信这就是事实,不感到意外。 李青笑问:“知道了我长生不老,想不想学长生之术?” 王守仁摇头。 “不想?” “想也没用。”王守仁苦笑,“先生非吝啬之人,若能传授他人,世上长生者何止先生一人? 若能传授他人,先生又何必孤独?” “你是第一个在我意料之外,猜出我身份之人,也是第一个在得知我秘密后,却仍能理性分析的人。”李青轻笑,眸中有欣然。 起身走到王守仁面前,伸出右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李青,李青的李青。” 王守仁没见过这种礼节,不过他接受能力很强,也伸出右手,道: “我叫王守仁,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的王守仁。” 李青握住他的手,轻顿了下,笑道:“我还是觉得小云好听,叫着也顺口。” 王守仁也笑了:“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先生以为小云顺口,那以小云称呼便是。” ~ “好家伙,说好晚上陪朕喝两杯,这会儿就跟你皇兄喝上了?”朱见深、宸妃散步至乾清宫,见到这一幅画面,朱见深当即笑骂起来。 宸妃见儿子跟皇帝相处融洽,便也放了心,跟朱佑樘打了个招呼,就找个由头退了出去,给父子三人腾出空间。 “父皇来了,儿臣……” “免了免了。”朱见深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 朱佑樘忙道,“来人,再拿双筷子来。” 很快,小太监送上银筷子。 朱佑樘解释道:“父皇,今日公务少了些,佑杬又难得进宫,儿臣便饮了两杯。” “劳逸结合,并无不妥。”朱见深点点头,没有不愉之色。 见状,朱佑樘稍稍安心,却也有些郁闷。 这就好比,读了半天书,刚清闲下来一会儿,就让班主任逮个正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直在玩儿呢。 朱见深夹了一筷子菜,道:“佑樘,水师总兵李宏,近几年连着打倭寇着实辛苦,父皇这次游历路过金陵,才得知那永青侯早在两年前,便做回了云游道士,他是世爵,就李宏一个干儿子,李宏也争气,这爵位…… 就传给他,并给他放个长假吧,眼下倭寇也不敢规模性的侵扰了,让人歇歇。”朱见深道,“他是父皇的股肱之臣,也将是你的得力臂膀,未来,水师是重中之重,难得一帅才,省着点用。” 朱佑樘缓缓点头,道:“福..建倭寇的事,儿臣时常关注,近一年来倭寇是安分了,让他歇歇自无不可,不过……” “永青侯的爵位……现在就要让他继承吗?”朱佑樘斟酌道,“父死子继,永青侯只是云游……” 父死子继,那李宏熬到死都继承不了爵位……朱见深没好气道: “李宏执掌水师以来,颇有建树,永青侯李青也到岁数了,李宏继承永青侯并无不妥,且肉烂在锅里,李青不会说什么,就这么办吧。” 顿了顿,“你这帝王权术还是得练练,如此安排,既得了李宏的心,朝廷也没付出什么,何乐而不为?” 第34章 忘年交 “父皇说的是,只不过,儿臣觉得……如此对永青侯不公平。” 当初,朱佑樘对李青很有意见,他就没见过那样的老师。 可如今做了皇帝,回过头再看当初写下的小本本,他获益匪浅,也对李青产生了极强的好感。 朱佑樘觉得,人李青还活着呢,自己如此做,实在有些欠妥当。 朱见深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叹了口气,说实话,这儿子挺好的,可就是……太仁厚了些。 “朱佑樘,你记着,为帝者,只要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百姓就可以了,至于中间的臣子……有时委屈一下亦无不可!”朱见深道,“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这不是因为你能力的问题,哪怕太祖、太宗亦是如此。” 缓了口气,“相反,你过于的仁厚,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更加有恃无恐,且也会埋下隐患,你不必过分担心,他们抗压能力挺强的,十年寒窗苦读,哪里会轻易撂挑子……” 朱佑樘认真听着。 朱佑杬却是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这些可不是他能听的啊! 借着父皇停顿,他忙开口道:“父皇,皇兄,佑杬腹中有些不适,失陪一下。” “咋,饭菜有毒啊?” “呃呵呵……父皇说笑了。”朱佑杬讪讪摇头。 朱见深嗤笑,顺势结束话题,“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喝酒。” 朱佑杬稍稍松了口气,举杯道:“儿臣敬父皇。” 朱佑樘收回心神,笑着打趣:“佑杬又无不适了?” “呃呵呵……皇兄英明。” 朱佑杬并无野心,他很满足眼下的生活,衣食无忧,且富足,悠闲,只要不出意外,他这一生都会在荣华富贵中度过。 便是他日就藩,依旧可以延续这样的生活节奏,不用为生计忧虑,更无需奔波。 读书、抚琴、品茗、听雨、酌酒……只要他想,一辈子都可以沉浸在雅事之中,脱离世俗,逍遥悠闲。 朱佑樘只打趣一句,便转移了话题,道:“父皇,佑杬的封号……是您起,还是儿臣起?” “你想起就起吧。”朱见深吃菜饮酒,无所谓的说。 朱佑樘一听这话,反而不敢起了,道:“论学识,儿臣不及父皇万一,哪里敢班门弄斧。” “……”朱见深放下筷子,绕了一圈儿,还是绕到他这儿来了。 不过,给儿子册封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这就好比给儿子起名一样。 沉吟少顷,道:“兴王如何?” “妙啊!”朱佑樘连忙捧哏,“兴,五行属水,水生木,刚好与佑杬的木相生,兴,又有兴致情趣之意,也符合佑杬的性格……” 好家伙,我都没想这么多,就是取个兴旺的谐音而已……朱见深老脸微微发红,清了清嗓子,道: “佑杬,满意否?” “谢父皇赐封号。”朱佑杬忙谢礼,脸上荡漾着欢喜,这封号够雅,他很喜欢。 不过话说回来,他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反驳啊。 朱佑杬恭声道:“儿臣很喜欢。” “喜欢就好,坐,咱爷仨难得一聚,来,继续。” … 小院儿。 两人放下了弓箭,对饮谈天。 “先生,如今大明国力昌盛,百姓富足,朝局也相对清明,你为何还总是一副……郁郁寡欢模样呢?” 王守仁不理解。 “你所看到的国力昌盛,是历代帝王……还有我的一些努力,是夹杂了太多的干预,才有如今模样,且这盛世……并不能持久。” 李青幽幽道:“你可知大明如今人口几何?” 王守仁一滞,旋即皱起了眉头。 他是聪明人,瞬间就意识到了其中症结。 李青面露欣然,此子果真天赋异禀,未来绝对可成栋梁之材。 他也不急着追问,抿着酒,给王守仁充分的时间思考。 许久,王守仁缓缓开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纵观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如此庞大的人口,是我太理想化了,先生并非杞人忧天。” 李青含笑点头,问:“你可有应对之策?” “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 “哦?”李青惊奇,他就随口一问,没想到王守仁竟真的有想法,“说来听听,咱们这是好友聊天,出的你口入得我耳,无需顾忌。” 王守仁点点头,沉吟了下,道:“改制,亦或说,变法!” “何出此言?” “大明的人口之多,在历朝历代从未出现过,因此,无法借鉴历史,只能走一条全新,且适合大明的路。” “具体点儿呢?”李青兴趣更浓。 王守仁皱眉沉思,良久,道:“在商!” 李青眸光愈发明亮,“继续说下去。” “太宗英明,施以摊丁入亩这一利在千秋的国策,按耕地多少来收税,极大程度上遏制了土地兼并的弊病。”王守仁道,“历朝历代,土地兼并都是帝王头疼,拼命遏制,却无法根治的弊病,大明……也未完全遏制,却是做得最好的一个。” “是啊,确实没有完全遏制。”李青轻叹。 王守仁却道:“已经很好了,大明建国至今已有百余年,国力一直在向上发展,未曾下滑过,大明今日能有如此气象,本身就是个奇迹。” 顿了下,“人口的暴涨,归功于永乐、宣德时期引进的新型农作物,持续暴涨,则归功于百姓有地种。” “未来,也必须要牢牢管控住土地兼并,才能杜绝出乱子。”王守仁道,“历代王朝走向末路,多是土地兼并的太严重。” “在我看来,大明之所以能将土地兼并压到最低,并非全是摊丁入亩之功,甚至这都不是主要原因。” 李青笑意浓郁,“在海商。” “对,海商的巨大利益,极大程度上吸引了富绅目光,不然,仅凭摊丁入亩,并不能大幅度阻止他们兼并土地,因为即便按耕地亩数交税,他们依旧有的赚。”王守仁说道,“所以,未来还得继续以海商为重点发展。” “嗯,说得好啊!”李青对王守仁的评估,又上了一个高度。 他还不到二十岁,未来有大把时间成长……李青问: “还有呢?” 王守仁想了想,苦笑摇头:“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发展商业这一条路了,强加一条的话……吃大户。” 李青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已属难能可贵,庙堂公卿也未必比你见识广,很不错了,不过,吃大户那是走投无路的办法,尚不能施行。” 顿了顿,“实不相瞒,我现在就在为发展商业忧虑。” 王守仁诧异道:“太上皇英明,新帝亦不糊涂,先生何不直接上达天听?” 他觉得以李青跟朱见深的关系,这个并不难。 李青苦笑摇头,“你可知,商多为官绅,官绅做大会倒逼皇权?” 王守仁呆了呆,随即颓然道:“这还真是……难解啊。” 他沉思许久,也想不出解决之法,问:“先生早早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且也主张重视商业,应该有一些计划吧?” “是有一些,不过,我还需去一个地方,核实一些事情。” “去哪儿?” “保定府。” “保定府离京师并不远……”王守仁沉吟,继而笑道:“先生既有大事要做,那这弓射缓一缓便是,不能因为我的小事,误了国之大事。” 李青伸了伸懒腰,“倒也没有这么急,我还要先演算一番,找找纰漏。” “这样啊,”王守仁总算知道,李青为何一副疲惫模样,仅是今日他听到的这些,深入研究的话,就让人头疼不已,何况…… 王守仁也有些好奇:“先生,是什么让你如此的呢?” 他知道,只要李青想,根本不用这般累,完全可以活得很逍遥,很自在。 人总有所求,或为出人头地,或为光耀门楣,或为封妻荫子,或为名垂青史…… 可作为长生者的李青,根本看不上这些,且从他甘愿默默无闻,也能看出他不屑名利。 原因么……太久了,我也记不起为何了,或许是一个承诺,又或许这是最后一个汉王朝,还或许…… 最终,李青玩味道:“往高尚了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往俗气了说,我这是闲的无聊,给自己找个事做,漫漫长生路,无所事事,岂不无聊?” 王守仁愕然片刻,哑然失笑,举杯道:“先生通透。”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道:“其实吧,我也没多么通透,很多事同样看不开,想不开。” “这是人之常情。”王守仁道,“便是虔诚信佛的高僧,依旧有世俗烦恼。” 李青乐道:“确实,要不人能还俗吗?” 王守仁脸上一热,讪讪道:“我真不是故意为之。” 过去近一年了,现在想起来,他都还心有余悸,实没想到,和尚也能那般凶残。 若非李青及时救场,他非得倒大霉不可,甚至,婚事都有可能被耽误。 … 捅破了窗户纸,两人更为融洽,他们有共同话题,也都具智慧,相处起来很轻松。 当初李青一句“忘年交”,眼下,却成了真实写照…… 第35章 可以不用,不能不强 刚立冬还没多久,天气就冷得厉害。 李青寒暑不侵,却也能感受到凉意,大冬天的哪儿也没有被窝舒服,捧上一本小说,温上一壶好茶,悠闲惬意。 李青寻思着,再赖会儿床,便去街上买些蔬菜、羊肉、鲜鱼什么的,再买两坛好酒,小云若是过来,中午吃个火锅…… 不料,小说才翻两页,门就被敲响了。 接着,响起朱见深那独有的大嗓门:“李神医开门,是朕!” “大早上就来扰我清闲,真是够烦人的……”李青嘟哝了句,扬声道:“来了。” ~ 今日阴天,朔风呼呼的刮,朱见深身子骨弱于常人,十分怕冷。 他穿得跟个企鹅似的,圆圆滚滚,还罩着大氅,配着他极具辨识度的络腮胡子大黑脸,瞧着很喜感。 来到客堂,分宾主坐下。 朱见深哈着气,搓着手,“昨儿还暖和着呢,这天一阴下来,还真冷哈~” 李青被迫离开暖被窝,心气儿不顺,哼道:“嫌冷去柴房,给我烧锅洗澡水去。” “哎,越来越放肆了啊!”朱见深不满。 李青撇撇嘴,嘀咕:“不知太上皇烧的洗澡水,跟皇贵妃烧的有何不同。” “瞎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你大清早过来,所为何事?”李青语气慵懒,带着一丝不耐。 “还清早呢,都快辰时末了。”朱见深瞪了他一眼,哼道:“给李宏放假,并让其继承永青侯的旨意,已经送去福..建了。” “嗯。” “明儿个册封藩王,去吃席。”朱见深又说。 “没兴趣。” “你……”朱见深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满足了你的要求,还邀你吃席,你就这态度?” 李青摸了摸鼻子,耐着性子道:“多谢。” 顿了下,“你来我这儿,不光是为了说这些吧?” “昂,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头绪。”朱见深叹道,“我这身子骨,却大不如前了,想趁着还有精力,咱们好好议议。” “放心,你远没到大限将至,不急这一时半刻。”李青当然有头绪,甚至有了一定规划,但,他不能上赶着。 走工业化,培养资本这条路,当初他就跟朱见深说过,但,朱见深很排斥。 现在说出来,朱见深肯定是想都不想就拒绝,并让他再想办法。 所以,必须得吊着朱见深,让他急,让他急不可耐,到那时,自己再勉为其难,说出心中所想,并称是唯一的办法。 如此,才有可能获得他支持。 “才回来没几天,我还没缓过来呢,再说了,这么棘手的问题,哪能轻松解决,你真当我是神仙啊?”李青没好气道,“我要是神仙,那啥都不用做,到时直接变出海量钱粮,啥问题不都解决了?” “……好吧。”朱见深倒也没有太过失望,道:“该想也得想,不能懒。” 李青呵呵,转而道:“你还有多少个儿子要册封?” “还有十个。” “哈?”李青吃惊,继而愠怒:“你竟瞒着我生这么多?” “什么话,这叫什么话?”朱见深怒极,“老子生儿子,还得跟你报备?” “……你生这么多,可有想过,朝廷需额外支付多少俸禄?”李青皱眉道,“虽说除了王爵,藩王其他子嗣的爵位,数代之后便会化作乌有,可王爵本身并不会消失……”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朱见深更怒,“多子多福懂不懂?这话让隔壁藩属国听了去,还以为天朝上国,堂堂皇帝生不起儿子呢。” 李青:“……” 人都是自私的,朱见深自不例外,那是他儿子,他肯定不愿亏待。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大明还不至于容不下多几个藩王。”朱见深哼道,“现在藩王花销并不算太大,咋,我的儿子就不是皇子?” 李青扶额,可在这事儿上,还真不好争,且强争只会让朱见深急眼。 朱见深是英主,也是父亲。 “唉……”李青叹了口气,道:“以前就算了,以后可不能再生了。” 李青对这方面一直没上过心,且他常出远门,哪里知道朱见深竟然这么能生,足足十个儿子,那可是十个藩王啊! 这一刻,李青给他结扎的心思都有了。 “公主几个?” “四个,怎么了?” 还好,不算太多,且公主花费并不大……李青稍稍松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已经很多福了,可别再多了。” 朱见深哼了哼,接着,又不好意思笑笑,“那什么,我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帮忙。” “啥忙?” “那个……咳咳,”朱见深黑脸微红,小声道:“自上次大病,我…那方面就有些乏力,不复以往神勇,呵呵……你给我开个方子吧。” “没有!” “我保证不再生了。”朱见深说。 “你保证有个屁用?”李青没好气儿道,“那些个后妃,哪个不想生?” “你帮帮忙吧。” “啊?”李青震惊,“你这要求……你咋想的?” 朱见深勃然大怒,“我是说,让你给我开方子,你想哪儿去了?!” “咳咳,你看你,又急。”李青神色讪讪,道:“你也知道身子骨大不如前,何必再留恋温柔之乡,有趣的事多了,犯不上非得执着于女人。” “我会节制,”朱见深道,“你也是男人,你应该懂,可以不用,不能不强!” 李青:“……” “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可不能小气。”朱见深道,“念在我对大明做了这么多实事的份儿上,你帮我一把,要是这个不行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见深试探道:“你也不想我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吧?” “……”李青也是服气。 不过,他多少能理解,毕竟……这时代,可供娱乐的事情并不多。 女色,无疑排在头一位。 他沉吟良久,道:“行吧,回头我给你开个方子。” 既要提升性能,又要达到‘结扎’效果,得好好琢磨一番了……李青有些无奈,真是……片刻不得闲。 闻言,朱见深这才又有了笑脸,邀请道: “明儿吃席你也来,一个人闷在家里多无聊,无非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没心情。”李青心气儿更不顺,道:“对了,你给我弄来些弓箭。” 朱见深诧异:“你要这个干嘛?” “你忘了,之前允诺王守仁学武的事了?” “他要学弓射啊?”朱见深想起这茬,缓缓点头:“成,今儿就给你送来。” 李青这儿没有炭盆取暖,朱见深有些遭不住,索性目的已达到,他也待不下去了,起身道: “之前给你的那块玉牌依旧有效,什么时候想我,直接进宫便是,我现在住长乐宫。” 顿了下,又道:“关于解决大明困境……你多上上心,咳咳,那药方,尽快调配出来,对了,要以调养我龙体的名义,你可不能露馅了。” 朱见深要里子,又要面子。 “去去去……” “好好,这就走。”朱见深这次不气了,笑呵呵地往外走。 他心头畅快,李青可太好用了,既能当宰辅,又能当私人郎中,且还水准超高,简直……太爽了! ‘除了这个,还有十个……唉,真让人头疼。’ 李青真的头疼,大明的藩王,经朱允炆、朱棣,叔侄俩一顿削,已经跟朱元璋定下的藩王待遇天差地别。 尤其是朱棣,他听了李青建议,尽管没杀人,却超级诛心。 至少,眼下朝廷供养藩王确实轻松,远没有让朝廷财政捉襟见肘。 不过,现在国力鼎盛,以后就不好说了。 可话又说回来,普通百姓还讲究多子多福呢,何况是皇家? 而且吧,这时代孩童夭折的太多,李青所知道的,大明已经有好多个藩王因绝嗣而被除名,收回藩地封号。 这时代,有一两个儿子根本不能保证能延续香火,因为幼儿在成长的过程中,太容易折损了。 拦着不让皇帝生,万一绝嗣可就乐子大了…… 李青摇摇头,自语道:“算了,还是不能限制皇帝生孩子,真到了藩王宗室影响大明财的时候,再来个三次削藩便是。” 对于再次削藩,李青并不觉得困难。 一来,现在的藩王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无从反抗;二来,当权皇帝对藩王并无好感,这一点,在朱允炆、朱棣身上都体现出来了。 不过,对朱见深,李青可真要限制了。 这厮皇位已经传承下去了,再生儿子纯属浪费资源,且他都生这么多了。 李青不想让朱见深走李渊的老路。 … 半晌午,李青赶集回来,锦衣卫们已经在恭候了。 从一石弓到五石弓,每样一张,张张珍品,除此之外,还有十壶箭矢,箭杆笔直,箭翎平滑光洁。 ‘还算你有点儿良心……’ 李青收下。 接着,开始准备火锅。 弄好食材、佐料,李青架上锅,燃上木炭,水还没烧开,王守仁就来了。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他父亲老王。 父子一起,且还带了礼物,显得十分正式…… 第36章 王华 李青有些意外。 他对王华所知极其有限,都是从王守仁那里了解的,知道这是个正统儒生,有理想,有抱负,却也有些文人的偏执。 当然,这也是风骨。 他实没想到,王华一个谦谦君子,竟也会送礼。 转念一想,又释然了,他现在可不是大明官员,倒无需忌讳这些。 “李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未至近前,王华便笑着拱手。 “王大人客气,里面请。”李青还礼,歪头看向王守仁。 王守仁解释:“我父亲听说先生教我弓射,前来答谢。” 说着,递上礼物。 李青笑道:“随手之事,如此便是见外了。” “哎?李先生不可推辞。”王华正色道,“先生教犬子本领,便是犬子老师,我身为父亲理应拜访。” 李青好笑点头,小王他说不过,看这样子,老王他也说不过。 接了礼物,李青邀父子进屋。 ‘咕噜噜……’ 这会儿,火锅汤汁已烧开,浓郁香气扑面而来。 王守仁不禁咽了咽口水,诧异道:“先生,这还未午时,便要吃午饭了吗?” “早上没吃,坐,一起吃点。”李青熟练地调配蘸料。 王华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父子来的不巧了。” “来的不是正巧吗?”李青笑道,“稍坐,我去再拿两副碗筷。” 王华觉得冒昧,正欲婉拒,王守仁却抢先开口: “麻烦先生了。” 接着,朝王华笑笑,“父亲,儿子确有些饿了,先生也不是外人,何需见外?” 儿子如此说,王华不好再驳,悻悻哼了哼,又朝李青歉然道,“叨扰了。” “没有的事。”李青笑笑,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小云,东厨有好酒,帮我搬一下。” “好嘞。” 王守仁喜滋滋跟上…… 不多时,杯碟碗筷备齐,酒也温上了。 李青道:“我们边吃边聊吧。” “哎,好。”王守仁抢答,结果换来老爹一个愠怒的眼神,不过许是习惯了,他也不在意,抬手夹了片羊肉放在父亲碗中,笑嘻嘻道,“爹,你先尝尝。” “你……主人还没动筷子,你怎如此无礼?” 见老王又要说教,李青忙道,“这就动,这就动,我和小云相熟已久,用不着这些繁文缛节。” 王华神色歉然:“都是王某教子无方,让先生笑话了。” “是你太客气了,我虽教他弓射,私下却以好友相处,真不用如此客气。”李青道,“王大人若执意如此,反倒不美,我也不喜这般。” “那……王某就客随主便了。”王华讪讪一笑,接着,又是一叹,神色带着一丝感激,“先生是唯一一个,能受得了犬子的老师,其他先生……唉。” 李青有些想笑,他多少能理解老王的心情。 说实在的,还真不能全怪王华腐儒,这时代,大多数书香门第的人都受不了王守仁这性子。 就连李青,有时也会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甚至,李青都觉得王华很大度了。 李青问:“小云学弓射,你不反对吧?” “嗯,不反对,”王华似是认命般的点头,“只要他不再瞎跑,别的时间用心读书,不嚷嚷着做圣贤,我就知足了。” 看得出,他是真被儿子折磨坏了。 王守仁忙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好好读书,争取下一次乡试,榜上有名。” “别光嘴上说,要付之行动才行。”王华闷声说,“单凭一张嘴,可说不出功名。” “嘿嘿……父亲教训的是。”王守仁称是,尽量缓解父亲的不愉快。 父子俩观念不合,不过,还不算太僵,王守仁跳脱,却也时常迁就父亲。 王华嘴上凶,实则,还是疼爱儿子的。 即便在气头上,也极少出手,出手也不重,也就那次因为儿子在圣上面前无礼,他才狠心下了重手,刚巧被李青看到。 大多情况下,父子还算和谐…… 肥美的羊肉,新鲜的鱼片,青嫩的菠菜……在李青的秘制调料下,绽放出极致的口感,不断挑逗着味蕾…… 再搭配李青特制的蘸料,简直……绝了。 一向矜持的王华,在舌尖上的火锅诱惑下,渐渐也放开了许多,下筷子的频率极高。 他吃相很斯文,但进食速度,一点也不比狼吞虎咽,一副没出息的儿子慢。 “绝了,真是绝了……”王守仁鼓着腮帮子惊叹。 “啪~”王华左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右手蘸着蘸料,嘴上说:“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一轮过后,重新倒入肥美羊肉,新鲜鱼片…… 同时,也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不用李青说,王守仁便取出温好的酒,给二人斟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父亲,先生。”王守仁举杯。 李青举杯跟他碰了下,王华稍慢半拍,也跟儿子碰杯。 接着,又让儿子倒酒,单独敬李青,答谢他教儿子弓射。 又一杯酒入腹,王华脸色微微发红,不知是吃热了,还是喝得急。 见状,李青放缓节奏,放下酒杯,聊起了天儿,“王大人在翰林院的时间不短了,快该外放了吧?” 王守仁一边用公筷搅动锅中食材以防粘锅,一边解释说:“我爹入了礼部。” “哎呀,那可真要恭喜了。”李青笑道,“以王大人的才情,将来做个尚书绰绰有余。” “哪里哪里,”王华连连自谦,抱拳向上拱了拱手,道:“皇上恩重,为臣者自当不负皇恩! 至于官职……顺其自然,这个并非王某的第一追求。” 李青不置可否,不过,王华进礼部,还是个不错的安排。 谦谦君子,极具才情,且有极高的道德水准,这样的人去礼部再合适不过,若换到其他部门,则就不美了。 王守仁乐呵呵道:“升官发财是俗了些,不过,先生说的倒还真可能实现,爹,你是皇上单独召见后,又钦命的官职,上个月皇上又升了你做礼部员外郎,以你的年纪,以及皇上的器重,退休前做尚书并非不能。” “瞎说什么?”王华不悦,“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可有得失心。” 他哪里知道,他之所以被皇帝器重,他这个‘不着调’的儿子,可是帮了大忙。 “……父亲说的是。”王守仁暗暗撇嘴,嘴上也不辩驳。 李青笑笑,没有在意这些,不过,他对朱佑樘的观感好了许多。 至少,通过这件事,可以证明朱佑樘有识人之明。 李青岔开话题,道:“官场中事我不了解,也没兴趣,咱们吃菜饮酒。” 王华笑道:“先生年纪尚轻,未来定然大有作为,即便不想走科举的路子,以医术进太医院想来也是如探囊取物。” 王守仁白眼翻上了天:坐在你面前的可是大明永青侯,大明两任永青侯! “小云,你这是什么表情?”王华不悦。 “啊哈哈……肉熟了,吃吃吃。”王守仁打了个哈哈,“都别客气哈。” “……”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父子都有些微醺,双颊发红。 李青也酒饱饭足,伸了伸懒腰,道:“小云,今日还练弓射不?” “当然练啊!” 王守仁饮了酒,有些嗨了,豪言道,“趁着酒意,我必百发百中。” “大言不惭!”王华哼道:“就你那笨手笨脚的,给你极品弓箭你也射不中,样样会,样样不精,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好读书才是正道。” 王守仁无奈,“爹,你不是准许我学习弓射吗?” “昂,答应了,但……你就是在浪费光阴。” 李青持不同意见,反驳说:“难道王大人以为,唯有读书才能为国尽忠,武学不重要?” “那倒不是,国事不尽在文,亦不尽在武,在文武相合,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正是这个意思。”王华说道,“文官治理天下,武将保卫国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顿了下,“先生有所不知,小云身子骨从小就弱,实在不是做武官的料子,他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干啥啊?” “父亲你这就太小看儿子了。”王守仁不服,“儿子近一年来,一直在锻炼身体,日日不辍,已经很强壮了。” “就你?呵呵……”王华本能不信,儿子做什么都干劲儿满满,结果,却没一样让他满意的。 李青闲着也是闲着,当即添了把火,“要不,你们父子比试一下?” “比试什么?” “比力气啊!”李青心道:当然,你们要是想比打架,我也欢迎。 王守仁来了兴趣,他想证明自己并非父亲以为的那般不堪,忙问道:“怎么比?” “从一石弓到五石弓,我这都有,看谁开的弓大。”李青说。 王华微微一惊,酒意醒了许多,皱眉道: “李先生,天子脚下,京师重地,藏蓄弓箭终是不妥,若只是件艺术品做个摆件倒也罢了,可你……一下藏这么多,你可知,这都能治罪了?” 李青好笑点头:“我当然知道这些,不过……如果说,这都是太上皇赏的呢?” 第37章 文官不文弱 ‘太上皇送的……’ 王华呆了下,旋即明悟过来,但仍不免震惊。 太上皇如此,那得是多大的信任啊! 收回心神,王华轻笑道:“既是太上皇的赏赐,那自然无碍了。” 王守仁还沉浸在,急欲向老爹展示自己一年来勤加锻炼的冲动中,忙道: “先生,弓箭在哪儿?” “东厢房,门没锁,你去取来。” “好嘞。”王守仁摩拳擦掌,乐呵呵去了,很快,他的惊叹声便响起,“我滴天,这弓,这箭……极品啊!” 王华不喜儿子咋咋呼呼,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实在……丢人。 他扬声道:“磨磨蹭蹭什么,要证明自己就快点。” “这就来。”王守仁回了句,又过了会儿,他才从东厢房出来。 这时,李青、王华,也来到院子。 王华眸光微微一凝。 只见儿子左胳膊挂着两张弓,右胳膊挂了三张,张张不凡,华美而又充满张力,怀中还抱着三壶箭,箭翎平整洁白,属实极品。 王守仁乐呵呵走过来,笑道:“这下,我可有练习弓射的动力了。” 之前自制的竹子弓箭,实在太过粗糙,根本无法练准度,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么精良的弓箭,彻底燃起了他浓厚的兴趣。 同时,也激起了他的表现欲。 “父亲,你先还是我先?” 你小子……王华没想到儿子竟真要跟他比,哼道:“你先来。” “好!”王守仁也不推辞,将诸多弓箭放在石桌上,沉吟了下,拿起其中一张两石弓,又抽出箭矢, 张弓、撘箭、蓄力拉弓…… 他自觉足够谨慎了,只取用两石弓,却还是小瞧了拉开两石弓所需的力气,这远非自制的竹子弓能比拟的。 好在,这一年来的锻炼,让他的体魄今非昔比,且经竹弓练习,他也掌握了些拉弓技巧。 两石弓逐渐被王守仁拉开,瞄准,两个呼吸后,‘嗖!’箭矢激射而出。 “噔~~” 箭矢中靶,稳稳插在上面,尾部震荡,荡出一抹残影。 “中了!”王守仁大喜,这是他第一次中靶。 之前竹弓虽也中过,却都是碰靶即飞,箭矢根本没插在箭靶上,这刚一换上正经弓箭便首发就中,提振了他的信心。 “离靶心还远着呢,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王华不以为然。 王守仁不服,“父亲你说的轻巧,你还不一定胜我呢。” 王华不屑撇撇嘴,走上前接过两石弓,抽出箭矢,张弓、撘箭、拉弓…… 他眉头微皱,这弓……却是不好拉开。 不过,儿子都能拉开,并中靶,他当然不能跌份儿,何况,还有李青在一旁看着呢。 那副吃瓜模样,极大程度激起了王华的好胜心。 他屏息、凝神,缓缓拉开弓箭,瞄了数息, ‘嗖!’ 箭矢中靶,且距离靶心更近。 中了……王华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他这个做父亲的颜面。 李青微微吃惊,他没想到王华一个儒生,竟也熟练掌握弓射这一技艺。 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 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六艺。 随着时间推移,朝代更迭,尤其是推行科举制后,人们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其它就被抛弃了。 朱元璋马上得天下,特别重视射礼,记得洪武朝那会儿,老朱就搞过大射礼,最隆重的一次,皇子,公卿,文武官员都参加了来着。 当时,他奉旨监视朱棣,回来后听李景隆在那儿炫耀,说他得了第七名。 其实,古代文人并非后人认知的那般,除了嘴皮子,就是笔杆子,事实上,他们一点也不文弱,会骑马,会射箭,甚至…… 在酷爱打架这一方面,武将都稍逊一筹。 根本不是影视剧中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倒一样。 相反,大多时候,他们都猛的一批…… 李青隐隐明白,为何王华同意让王守仁学弓射了,弓射,不一定非要战场杀敌,它也可以附庸风雅。 “再来!” 王守仁充满挑战欲的声音,将李青拉回现实。 只见王守仁上前拿过老爹手中的两石弓,张弓撘箭,略一瞄准,箭矢激射而出。 “噔~~”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王守仁极具天赋,这一箭中了靶心,尽管只是擦了个边,却也实实在在中了靶心。 王守仁振奋不已,接着,将弓递给王华,嘿嘿笑道:“爹,该你了。” 王华脸都黑了。 他会弓射,却也只是会,并不算精通,中靶心……着实难了点儿。 但此刻的他,就好比离弦之箭,没有再收回的可能,只得祈祷自己运气好些。 不料,许是太紧张的缘故,他这一箭不仅没能命中靶心,连中靶都没有。 “哈哈哈……”王守仁得意大笑,“爹,你输了。” 突然,他注意到老爹那欲喷火的眼神,王守仁笑容一僵,顿时住了口。 王华很自然地放下弓,朝李青一拱手,赞道: “李先生当真厉害,犬子如此愚钝,又是刚学弓射,便能有这般成就,多赖你费心。” 李先生教得好,但更重要的是我天赋高好不好……王守仁腹诽,却也不敢再挑战父亲威严了。 李青有些想笑,这王华还真是好面子,死不承认儿子优秀。 “王大人客气了。” “呵呵……哪里哪里。”王华讪讪一笑,道:“犬子就多劳先生费心了,王某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爹,你今儿不是休沐吗?”王守仁还欲再表现,好让老爹对他刮目相看。 不料,王华却是理都没理,只对李青一拱手,便径直往外走。 “爹……”王守仁还欲再挽留, 李青扯了扯他衣袖,好笑道:“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王守仁悻悻放弃,苦笑道:“我就是想向他证明一下,我真没他想的那般不堪。” “你这就着相了。”李青道,“你父亲只是好面子,并非愚笨,他哪里看不出你的弓射天赋?” 顿了下,“不只是弓射,其他方面亦是如此,不然,你真以为他能屡屡妥协?” 王守仁想了想,轻轻点头:“先生言之有理,可他……唉,总是觉得我不成器。” “爱之深,责之切,他也是想鞭策你。”李青微微一笑,“你父亲能如此这般,已是非常开明了,别不知足。” “好吧。”王守仁叹了口气,道:“那我们继续?” “嗯,从今日起,正式进入教学阶段。”李青拿过两石弓,“就先以两石弓为基础吧。” 他做示范动作,一边教导: “弓射,首先要有正确的握弓姿势,握弓时,握弓的手要自然,要便于自己发力时舒适,并保持弓臂、肩关节稳定……” 李青讲的认真,王守仁听得认真…… 该说不说,王守仁真的天赋异禀,学习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在接受了理论之后,很快就能实践出来。 找到感觉,以及发力技巧后,这两石弓他能一口气射出五箭,着实不凡。 李青觉得,王华都不一定能做到这般。 不过,李青并未急着进行下一阶段,而是让他熟悉并彻底掌握这一技巧。 一下午的时间,王守仁收获满满…… ~ 次日。 李青一觉醒来,都已是半晌午了。 今儿天气不错,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木质地板上,房间暖意满满,李青便也没了赖床的心思。 起床洗漱,李青坐在屋檐下晒着暖阳,看着小说话本,轻松惬意。 王守仁上午要锻炼、读书,且也为了照顾李青作息,他一般都是午饭后过来。 这两日都是阴天,难得有个好天气,李青也不想再在家闷着,便出了门。 寻思着去酒楼搓一顿,转念一想,再好的酒楼,又哪里比得上宫廷御宴? 他去与不去,宴席都是照旧,不吃白不吃。 李青半路改变主意,拐了个弯儿,去了皇宫。 朱见深提前打过招呼,之前那块玉牌依旧好使,李青轻松进了宫。 这会儿,都到午时初了。 李青时间拿捏的相当到位,册封仪式刚结束,太监们正在摆放宴桌、铺毯子……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还是来早了。”李青看天子御桌都还没摆好,便知,这宴席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吃了这么多年席,什么时候开席,他一看情况便知。 如今已是新面孔,新身份,李青倒是省了不少事,至少不用再应酬了,不过话说回来,就他那人缘……也没人跟他套近乎。 桌椅还没摆放好,也没个地方坐,李青便找了个清净地,避开远处官僚们的谈笑风生,拿出小说话本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不料,这清静地儿也不清净。 话本刚翻了两页,便有人挤了过来。 一太监操着尖细声音道:“这位大人……” 见李青没穿官服,又才及冠年龄的模样,他微微一怔,狐疑道:“您是……?” “哦,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受太上皇邀请,来宫赴宴的。”李青解释了句,“怎么,我在这儿碍着你了?” 公公一听他是太上皇邀请的,立马换上谄媚嘴脸,“不碍事,不碍事……” 这是皇宫,谁敢打着太上皇的名义狐假虎威? 且,若非受到邀约,普通人也进不来皇宫。 本着巴结一个是一个,他正想再套套近乎,这时,一个年纪小些的太监匆匆跑过来,满脸焦急: “刘公公,出事儿了,乐师的琴弦断了!” 第38章 吃席我第二 “琴弦断了?” 这刘公公愣了下,奇怪道,“不是有备用的吗?” “就是备用的断了啊。”小太监哭丧着脸道,“常用琴清早演练时琴弦断了,刚送去修,备用琴许久不用,方才乐师想熟悉一下新琴,结果……刚一上手就给断了。” 这一下,刘公公也急了,“快拿去修啊!” “不赶趟了啊!”小太监都吓哭了。 刘公公也是面如土色。 坏了,前程没有了,少不得还要挨板子。 宫里这些个奴婢,虽衣食无忧,却也并不轻松,李青见他们着实可怜,便道: “你们教坊司,归礼部管是吧?” “是,”刘公公忙点头,“大……公子可有办法?” “我又不是官场中人,我能有什么办法?”李青好笑道,“出了问题要上报,这个道理都不懂?” “上报……”刘公公刚燃起的希望,顷刻间熄灭,“上报也难抵罪过啊。” 恰逢这时,王华走了来。 “果真是李先生,”王华拱了拱手,笑道,“先生也是来赴宴的吧?” “嗯,太上皇盛情难却。”李青含笑还礼。 刘公公认识王华,又见王华认识李青,且好像还很熟,于是再次燃起希望,连连作揖:“王大人,出事了啊!” 王华皱了皱眉,“出什么事儿了?” 刘公公当即把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下,而后一脸祈求的看着王华。 “这事儿……”王华沉吟了下,道:“且一切照旧,本官帮你问问。” 这是礼部的事,他不想置身事外。 “哎,多谢王大人了。” “先别急着谢。”王华摆了摆手,继而对李青拱手道,“李先生,本官失陪。” 李青还礼,“王大人请便。” 刘公公眼巴巴的望着王华背影,良久,收回眼神,又看向李青,“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李青乐道:“你可真有意思,给你解决问题的是王员外郎,跟我何干?” “公子误会了,咱家是说……”他看了看左右,轻声道:“您是太上皇邀请来的,想来,跟太上皇也能说得上话,能不能……” 他以大袖遮掩,给李青递银子。 李青收钱不办事,却还不至于没品到接太监的银子,当即回绝:“不能!” 这时,教坊司众乐师也赶了来,李青这才知道,这块地儿是开席后,教坊司奏乐用的,于是他又换了个清净地,继续看话本。 那公公还想跟上他,但迟疑了下,还是放弃了。 许是觉得,一个非官场中人,也不可能帮他解决问题。 其实,宫中奴婢犯了错,很少有处死的,大多都是打发去做苦力,比如刷马桶,倒泔水…… 再严重些,也就是打廷杖了。 除非是严重过失,比如,帝后级别的大人物驾崩,奴婢不哭者,这个是原则性错误,真的会砍头。 … 李青没在意这个小插曲,继续看小说。 约莫两刻钟后,桌椅基本摆放好,众官员也结束了攀谈,按照自己的座位入座。 这时,李青犯了难。 他不知该坐哪桌! 搁以前,他最次也是跟尚书一桌,大多时候都是跟皇帝共宴。 怎奈今非昔比,他完全脱离了官员体系,坐哪儿都不合适。 他娘的,咋把这个事儿给忘了……李青郁闷,眼瞅着快该上菜了,这时候走,他实在不甘心。 不走吧,坐哪儿好呢? 可以说,除了朱见深,在场之人没一个认识他的,强融进去,太过尴尬。 就在他犯难之际,朱见深、朱佑樘,还有今日的主角朱佑杬,父子三人联袂而来。 朱见深很有眼力劲儿,一眼就看到了李青,他甩开俩儿子,径直朝李青走来。 弄得群臣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站在那儿跟个傻子似的。 朱见深还没到跟前,便笑着打趣:“呦呦呦,李神医昨儿不是说不来吗?” “呵呵,”李青冷笑,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道:“给太上皇调理身体的方子,实在太难,草民今日来,就想禀告太上皇,草民无能为力。” 朱见深:“……” 这时,群臣目光随着朱见深,聚集到了李青身上。 见他一介草民遇帝不拜,不免都有些愠怒,可太上皇都不在意,他们也不好在这吃席的喜庆日子,破坏气氛,只是狠狠剜了李青一眼。 “瞧你,咋一点玩笑都不能开。”朱见深低声道,“抓紧时间,我的生活乐趣,全指望着你的药方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扫视一周后,问:“我单独开一桌?” 朱见深循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座无虚席,不禁脸上一热,讪讪道: “那什么,以为你不来,就没给你准备。” “那我走?” “你看,别急啊。”朱见深忙道,“跟我一桌,这总行了吧?” 李青皱眉:“太扎眼了。” “怕什么?”朱见深道,“又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你一个千军万马都闯过的人,还在意扎眼?” “倒也是。”李青点头。 他第二次入朝在正统五年,数十年过去,见过他年轻模样的官员早就不在了,要知道,那时贞儿也还是个小女孩呢。 李青随朱见深来到天子御桌。 这时,父子齐聚。 群臣便开始行礼,“臣等参见太上皇,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青、朱佑杬自然是要避开圣礼,这一来,两人也挤到了一块儿。 朱佑杬打量着李青,李青也在打量朱佑杬,对视了下后,两人又都默契的把目光移向别处。 朱佑樘看向朱见深,朱见深微微扬了扬下巴,见状,朱佑樘这才道: “众卿平身,都坐吧。” “谢皇上。”群臣起身,回到席位落座。 这时,教坊司的乐声响起。 接着,山珍海味一一上桌…… 上菜就得好一会儿,李青无聊,便欣赏乐声,发现断琴弦的问题并未解决,少了音节。 文人精通乐理的不在少数,不止李青听出了问题,不少官员也察觉不对,却不好说出来。 朱佑樘道:“父皇,刚礼部禀告,教坊司琴弦断了一根,临时再换也来不及了,儿臣便做主,就让他们如此奏乐,今日是佑杬册封的好日子,因为这一个小插曲,闹得不愉快,反而不美。” “你呀,就是太厚道了。”朱见深摇头失笑,顿了下,又道,“不过,这些个伺候人的奴婢只要不是故意为之,宽恕一二倒无妨,但也不能过了头。” 许是觉得自己干预太多,会打击儿子的自信心,朱见深便又话锋一转: “你看着来就成。” 他也存着‘偶尔说教一二,但不能过了头’的心思。 朱佑樘点点头,继而看向李青,道:“李神医,你医治太上皇有功,朕要赏你。” “草民岂敢邀赏?”李青推辞。 “哎?有功自然要赏。”朱佑樘笑道,“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无有不允。” 人家医好了父亲的病,作为儿子哪能没有表示? 没有表示,便是不孝! 朱佑樘是真的存心要赏,他的‘无有不允’并非空话,当然,前提是不能太过分。 群臣一脸艳羡,却也不好说什么。 挽救皇帝生命,甚至可以跟挽难救国画等号,升官晋爵都不过分。 李青笑笑,拱手道:“草民对官爵并无追求,且也闲散惯了,皇上真若要赏,那就赏一些金银吧。” 这话在朱佑樘看来,却是在说:我想升官晋爵! 朱佑樘沉吟了下,点头道:“当初朕曾允诺过,只要你能医好父皇,便给你封侯……” “真不用。”李青连忙推辞,暗暗给朱见深使了个眼色。 朱见深笑了笑,道:“何必强人所难,就赏他一些金银便是。” 朱佑樘不能没有表示,但朱见深不同,他是当事人,可以这么说。 “那……也好。”朱佑樘道,“李神医现住连家屯儿是吧?” “嗯,太上皇让草民暂住在那儿,”李青点头,“那地方清净,可以让草民静下心来,钻研医术,且离皇宫不算太远,给太上皇诊治也不耽搁时间。” 连家屯儿的小院,是永青侯李青曾住过的地方,这个许多人都知道。 他如此说,也是给自己住连家屯儿小院安一个理由,以防有人瞎想。 其实,他完全多虑了,根本没人把他跟李青联想到一块儿去。 朱佑樘点点头,笑着举杯:“朕敬先生一杯。” 李青无奈,耐着性子做样子,道:“草民惶恐,岂当得皇上如此?” 朱佑樘笑言:“当得,当得。” 朱佑杬忙也举杯,“本王也敬先生一杯。” 行吧……李青举杯,跟兄弟俩碰了下,一口饮尽杯中酒,接着,看向朱见深。 ‘别磨蹭了,快开席!’ 朱见深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拿起筷子,夹了只小虾仁。 朱佑樘见状,呵呵笑道:“诸位爱卿莫要拘束。” “谢皇上。” 群臣也长长舒了口气:饿了大半日,可算是开席了…… 吃席这块儿,李青向来自称第二。 起初,他还做做样子,不过,很快他就暴露了本性,开始站起身夹菜。 朱见深不觉得有什么,朱佑樘也不太意外, 当初,朱见深病情严重时,李青没少顶撞他,朱佑樘脾气好,只以为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犯不上苛责。 朱佑杬却是惊诧不已,看李青的眼神充满怪异。 好家伙,你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当着太上皇、皇上的面,竟也如此放得开…… 第39章 拉仇恨 ‘这小子老是盯着我做甚?’ 李青有些不爽,却也不好说他什么,依旧沉浸在吃席的愉快中。 专业吃席一百年,岂非常人能及。 这一波,不仅朱佑杬看呆了,朱佑樘亦略微不爽。 不过,李青是救他父皇的功臣,朱佑樘虽略有不满,但也不好说他,只能无视他的无礼。 群臣看在眼里,皆愠怒不已。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与二帝共宴,这是多么的可遇不可求,说千载难逢都不为过,可这厮在做甚? 他们心里堵得慌,不是一般的闹心,这要换成他们,怎么也得将政治利益最大化,岂能……如此浪费! 吃席吃的是席吗? 不! 是人情世故! 可这李神医……却就是纯粹吃席,甚至还敢和给太上皇、皇上布菜的小太监抢,简直……无法无天。 上一个这么生猛的人,还是李青! 不过,人永青侯那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恩宠…… 你一个小小的医生,能跟永青侯比? 不爽永青侯的人太多了,但心里都还是服气的,因为李青几乎没有打破过规则,都是在规则之内击败的他们。 他们输了,却也没有怨天尤人。 恼恨李青不假,内心深处却存着三分敬意。 只是,今日一个小医生,好似一副李青第二的样子,让他们很不爽。 有愠怒,但更多的是嫉妒。 多好的机会啊,这乡巴佬……他们不忿。 奈何,人家救了太上皇,单是这份功劳,便不是他们能说三道四的,没看皇上都不敢苛责吗? 朱见深瞥了眼群臣,又看了看李青,暗暗好笑:这厮,还真是拉仇恨的好手,瞧把人家给气的? 这时,李青似是察觉孟浪,便缓缓坐了下来。 ‘算你还有些敬畏心。’ 群臣心里稍稍好受些。 那种心心念念、求而不得,却被一个乡巴佬肆意挥霍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不料, 下一刻,他们再次惊得目瞪口呆。 李青问:“太上皇,你这菜还吃不吃?” 御桌很长,就是站起来夹菜,也无法吃到每一道菜肴,不过,皇帝却是例外,因为有小太监布菜。 李青突然觉得自己起身夹菜实在太愚蠢了,直接吃现成的多好。 朱佑杬都惊呆了。 朱佑樘也是瞠目结舌,满脸不可思议。 “这个朕还没动呢,给你。”朱见深失笑点头,递上小太监给他布菜的碟子,好笑道,“不用给朕布菜了,给李神医布菜吧。” 那布菜的奴婢也呆了,好一会儿,道了句:“奴婢遵旨。” 接着,便开始服务李青。 ‘岂有此理!’ ‘有辱斯文!’ ‘气煞我也!’ 群臣看到这一幕,都快吐血了,恨不得冲上去逮着他一顿揍。 李青才不在乎他们作何感想,依旧我行我素。 官职名声都是浮云,吃到肚子里才是赚到。 … 李青也不敬酒,甩开腮帮子就是造,甚至太上皇邀杯,他都一副不太情愿模样。 群臣气够呛。 终于,一刻钟后,李青吃饱了。 李青抹了抹嘴,起身道:“太上皇,皇上,草民吃饱了,告退。” 一场宴席下来,通常不会低于一个时辰,他都吃饱了,自然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朱佑杬实在忍不住,不满道:“你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岂止是不讲究,简直……过分!群臣怒目而视。 李青好笑道:“草民闲散惯了,不知宫中规矩,还请兴王殿下明示。” 朱佑杬:“……” 朱见深也有些不爽:让你吃席,你就吃席啊,连场面都懒得应付,真的把你惯坏了。 他恨恨瞪了眼李青。 李青道:“太上皇,我要回去钻研药方了。”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快回去吧。”朱见深点头,“需要轿子吗?” “那就不用了,”李青咧嘴一笑:“常言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消消食。” 朱见深:“……” 李青一拱手,转过身,径直从宴席中央通道,施施然扬长而去…… 随着李青的离开,群臣郁闷心情逐渐多云转晴,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走了。 朱佑杬对李青的失礼,多少有些不满,道:“父皇,此人过于自持了。” “随他吧,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朕呢?”朱见深一点也不在意,这一刻,他比厚道儿子还厚道,笑着说,“率性而为,没什么不好。” 朱佑杬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 父皇都不在意,他自无话可说。 见状,本来对李青颇有微词的朱佑樘,也住了口,转而跟父皇、弟弟聊起了其他。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朱佑樘还没有子嗣的话题上。 朱见深道:“佑樘啊,适当亲近一下后宫,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这话说的委婉,不过也不算隐晦,都能听明白深意。 闻言,离天子御桌很近的尚书桌、侍郎桌、大学士桌……一众大佬瞬间上了心,竖起耳朵聆听。 朱佑樘道:“父皇,儿臣肩上扛着大明江山社稷,身系万万百姓,常常自省,兢兢业业,只求不辜负列祖列宗,不负大明子民,哪有心思想别的啊?” 朱见深横了他一眼,道:“要劳逸结合,你又不是做一天的皇帝,也不是做一年的皇帝,适当放松一下,祖宗也不会怪你。” “儿臣还未彻底熟悉政务,以后……会的。”朱佑樘说了个托词。 朱见深吁了口气,点点头:“行吧,你有自己的想法,就按你的想法来。” 儿子勤政且不愿沉迷女色,这是好事。 好大儿还不到二十岁,没必要现在着急皇嗣,未来有的是机会。 他自己都是厚积薄发,不生则矣,一生一大堆,身为皇帝,只要愿意,根本不缺妃子。 难得儿子有事业心,朱见深自不能打击。 不过,如果能早些抱上孙子,那也是极好的。 朱见深道:“改日朕召李神医进宫,让他给小张瞧瞧。” “小张无恙,太医都看过了。”朱佑樘护妻。 “他们哪有什么本事,比起李……李神医差远了。”朱见深哼道,“真无恙的话,何故生不出子嗣?” 朱佑樘怏怏点头:“那就依父皇所言吧。” “这才对嘛,”朱见深笑道,“那厮医术却有一手,比太医强多了。” 群臣见状,稍稍有些失望,但他们可不敢说让皇上纳妃。 万安怎么下台的,他们可记得清清楚楚。 … 连家屯儿。 李青到家时,王守仁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一会儿,”王守仁笑笑,问:“先生今日这午饭,吃的有些晚了啊!” “嗨,谁说不是呢,”李青取出钥匙开门,嘟哝着,“我哪知道,开席这么晚啊,害我等了好一会儿呢。” “吃席……先生进宫了?” “昂,闲着也是闲着,又不用随份子,干嘛不去?” 王守仁好笑点头,接着,又好奇道:“宫廷御膳好吃不?” “那必须啊,”李青咂咂嘴,道:“尤其是皇帝那一桌,足足上百道菜,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顿了下,打趣道:“怎么,馋了?” “也不是,就是好奇。”王守仁挠着头说。 李青哈哈一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会有机会的。” 说着,李青打开锁,推门进了小院儿,王守仁跨进门槛,转身关上门,这才走上前。 “先生,今日学什么?” “先将昨日教你的技巧熟悉一番,”李青取出小说,倚在躺椅上,懒洋洋道:“你先练你的,我稳稳饭食。” 王守仁点点头,开始练习…… 今日阳光充足,晒得人直打瞌睡,加上饭后生理上的懒困,李青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先生,先生……” “我再睡会儿,你接着练。”李青没睡足,懒得睁眼。 王守仁苦笑道:“先生快起来,钦差来了。” “钦差……”李青幽幽睁开眼,“呦,还真是。” 传旨太监见他醒了,清了清嗓子,道:“李神医接旨。” “草民接旨。”李青站起身,却没有跪。 “李神医接旨。”传旨太监不满,又重复了一句。 “先生……”一旁的王守仁给他打眼色。 李青摆手示意无事,取下腰间系着的玉牌扬了扬,道:“太上皇特许,免跪。” 传旨太监微微一惊,不满神色尽数敛去,直接念了起来…… 旨意还挺长,大致意思无非是李青治好了老子,儿子很高兴,要赏李青。 不过,老朱家的人在抠门这方面,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这么大的功劳,赏赐只有黄金二百两,银千两,丝绸五十匹,珍珠、玛瑙各一斗,还有……皇帝墨宝一副。 话说回来,这些赏赐足够普通人一生衣食无忧了。 太监念完赏赐,话锋一转:“着,李神医即刻进宫,钦此。” 李青好奇:“皇上让我进宫做甚?” “还不接旨?” 李青上前接过圣旨,问:“皇上让我进宫做甚?” “……去了你就知道了。” 李青不悦:吃席的时候不吭气,非要我多跑一趟是吧? 他从赏赐里取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道:“公公不妨明说,我也好有个准备。” 太监一见他如此大气,不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小声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皇上命你去诊治。” “啥?又给皇后看病?” 第40章 李青的话就是圣旨 说实话,李青现在对跟皇后诊病,已经有些阴影了。 尽管责任不在他,但每个经他手的皇后,就没有一个治好过,不是他水平不行,而是……他只能医病,却医不了命。 嘶~不对啊,皇帝还不到及冠年龄,皇后又会大到哪儿去,年纪轻轻怎么就……李青突然明悟。 看样子,多半是求子。 朱佑樘成亲有一年多了,却未能有子嗣,可能是有些急了。 不过,李青在这事儿上,还真不太在行。 当初钱氏怀朱婉清,那是他师父张邋遢给医好的,并非是他的妙手。 其实李青的医术,并非出神入化,他学医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年,且这十年中,大多时间都在打猎、做饭、练武、修真气…… 他之所以表现的医术高明,一是因为真气辅助的缘故,二是因为胆大。 太医不敢瞧的病他敢瞧,太医不敢扎的针他敢扎,太医不敢开的药他敢开…… 事实上,抛开这些,李青的医术也就上等而已,还够不上神医称号。 传旨太监一脸怪异:什么叫又跟皇后看病?你以前跟皇后看过病? 王守仁隐隐明白了些,连忙道:“李先生,既是皇上旨意,那小生就先告辞了。” 见状,传旨太监道:“神医还不快快随咱家进宫?” “……好吧。”李青无奈。 别的可以耍大牌,可抗旨就不行了,这几乎等同于谋逆大罪,李青犯不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 进宫时,都申时末了。 冬日的天说黑就黑,顶多半个时辰,夜幕就降临了,李青知道今日多半要赶夜路了。 乾清宫。 帝后都在, 李青一进来,朱佑樘便迫不及待地屏退奴婢,道:“不用行礼了,李神医,太上皇对你的医术很推崇,朕相信父皇的眼光,也相信你……” 张皇后比他落落大方多了,直接道:“我跟皇上成亲一年有余,却未有子嗣,烦请神医诊治一下。” “昂,对。”朱佑樘讪讪附和。 李青点点头,道:“皇上,娘娘,你们谁先来?” “皇上龙体康健。”张皇后掀起袍袖,露出手腕。 她是真的急了,皇帝夫君把宠爱都给了她,一直生不出皇嗣,她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朱佑樘本不急,可一联想到爱妻给自己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他就欢喜而期待。 “李神医坐下诊脉。”朱佑樘起身,给李青挪位子,那叫一个礼遇。 李青自然不会客气,坐在朱佑樘暖热的软椅,搭上张皇后手腕,屏息,皱眉,眼睑低垂…… 见状,朱佑樘的胖脸写满了紧张,想开口询问,却又不敢打扰。 张皇后也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忐忑不安。 虽然太医说没病,但一直怀不上,她自觉是有些毛病的,她希望李青能诊明病情,并给她治好。 可她不希望李青诊明病情后,来一句“无能为力”。 若是那般,还不如不让李青瞧病呢。 张皇后很纠结,怕李青跟太医一样,看不出问题所在,却更怕李青瞧出了大问题。 许久, 李青收回手,幽幽吐了口气。 “怎么样?”朱佑樘紧张到胖脸都在微颤, 张皇后也好不到哪儿去,美眸都要雾气充盈了。 “唉,天都要黑了,晚上吃啥呀……”李青咕哝,有些发愁。 突然,他察觉气氛不对,一抬头,朱佑樘牙咬得咯咯响,张皇后也是美眸喷火。 我们都快急死了,你还在为晚上吃啥发愁? 朱佑樘尤为恼怒:中午吃席你比我吃的都多,这就又饿了? “咳咳,”李青脸上一热,战术性的咳嗽两声,皱着眉,一副很棘手的样子,让快忍不住发飙的帝后重回平静,“皇上,让草民也给你诊诊脉吧。” “你先说皇后如何?” 朱佑樘紧张得不行。 “这个……”李青又是一叹,“娘娘是寒体,这种体质尚称不上是病,却不易受孕。” 李青没诓人,情况却是如此。 严格意义上说,张皇后确实没病,就是不容易怀孕而已。 “你能治好吗?”朱佑樘问。 李青沉吟了下,道:“准确说娘娘没有病,所以也不存在治好治不好之说。” “什么意思?”张皇后急了,“你是说,本宫无法怀上皇子?” “并不是,”李青沉吟道,“好好调养的话,还是可以的,问题是……娘娘有恙,草民可对症下药,无恙……” “你也束手无策?” 这也就是我了,你换个人试试?保证立即就坡下驴……李青有些无语。 “皇上莫急,先让草民给你诊治一下吧。” 朱佑樘吁了口气,坐在张皇后让出的软椅上,撩起袍袖,伸出手腕。 李青搭上他手腕,屏息、皱眉、眼睑低垂…… 朱佑樘瞬间紧张,他发现,李青的川字眉,比方才给爱妻诊治的时候还要深。 “嘶~” 突然,李青抽了口凉气,吓得朱佑樘心肝狂颤。 “怎,怎么了?” “嘘~”李青伸出左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诊脉,眉头皱的更深了,似乎,还有些难过。 “好久没摸过这样的脉了啊!” 他幽幽说,有落寞,有唏嘘,又有一丝缅怀。 朱佑樘不由得面色大变:“朕是得了不治之症吗?” 瞬间,他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儿,颇有病来如山倒的迹象。 “唉……”李青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到底怎么了?”朱佑樘声音颤抖,他不敢再看李青,转头看向爱妻,满脸眷恋…… “摸不到啊,真摸不到……”李青连连摇头。 朱佑樘没听懂他的意思,颤声道:“具体是什么病症啊?” 见李青还在摇头,他终于破防了,吼道:“朕到底得了什么病?” 李青吓了一跳:你吼什么? “说,朕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皇上明明龙体康健,怎么会……”张皇后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喃喃自语,不敢置信。 一见这情况,李青明白是他们误会了,可他现在还真不敢解释了。 不然,这一对小夫妻非得暴走不可。 都快把人家吓死了,你来一句“你太胖了,我摸不到脉?” 估计这话一出,朱佑樘马上就会来一句“你死,你噶!” “皇上莫慌,容草民再切一次脉。”李青表情严肃,道:“这一次,会有些疼。” “无妨。”朱佑樘哪里还在乎这个,他真是快被吓死了。 他不怀疑李青的医术,毕竟,这是硬生生把太上皇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 当初,太医院的太医们提起这位李神医,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皆是一脸敬佩、崇拜。 李青屏息凝神,手指发力, 朱佑樘只觉手腕像是被钳子夹住了,生疼生疼,条件反射的表情扭曲。 不过,事关身家性命,他也顾不上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随着发力,李青终于感受到了脉搏…… 表面看,朱佑樘胖的并不离谱,可其实是他骨架小,实际上胖的很厉害,平常穿着宽大袍子看着不明显,实则……全是肉。 随着持续感受脉搏,李青的眉头皱得更深,这一次,不是职业病使然,而是真发现了病症。 许久, 李青收回手。 朱佑樘立即问:“如何?” 李青没有回答,而是反问:“皇上是否尤为钟爱甜食?” “是啊。”朱佑樘讷讷点头,同时,也更为忧惧,仅凭一次诊脉,就知道了自己喜好,足见医术高超。 “你要戒糖。”李青认真说。 “好,朕戒,朕从今日起就戒。”朱佑樘连连点头。 朱佑樘是皇帝,但这会儿,李青的话就是圣旨。 “米饭、馒头这些主食,也要少吃一些,可以多吃些素菜。”李青道,“不要一直闷着不动,餐后散散步,要多走动走动,还有……” 顿了下,“你有些胖了,适当减重也很有必要。” “好好,还有吗?”朱佑樘问。 “就先这样吧。”李青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然暗淡下来,马上就黑了。 锁宫在即,李青没时间耽搁了。 他起身道:“草民告退。” “告什么退?快给朕开药!!”朱佑樘吼道。 “暂时不用。”李青又瞄了眼殿外,心情愈发焦急。 “你老是往外看什么?”朱佑樘隐隐明悟,气道:“朕的龙体在你眼中,就这么不重要是吗?”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李青也有些生气了。 冷哼道:“药方岂可乱开?不经谨慎思量,深思熟虑,贸然开方子,不但不能医病,还会起反效果。” 朱佑樘一滞,旋即,他稍稍冷静下来。 自己的病还要仰仗这位李神医呢,可不能发火,不止是他,还有他媳妇,他爹,甚至……他未来的孩子。 他强压抑不安且暴躁的情绪,挤出一个笑: “朕刚才……急躁了些,天色不早了,神医且先回家,好好琢磨治病开方的事情。” 这还差不多……李青拱了拱手:“草民告退。” 朱佑樘微笑点头:“神医慢走。” 待李青一离开大殿,他脸上的笑顷刻间尽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忧惧…… 第41章 还不算太糟糕 朱佑樘的病,是摄糖量过多引起的,在这时代,可以说是富贵病了。 普通人家,除了逢年过节,平常时候可吃不起糖,这也导致……张邋遢也不太在行。 医书中有提过,却没对症的药方。 李青有些发愁。 朱佑樘这病症已经有些严重了,不是说戒了糖,就能调养过来,不过,若是控制糖分摄入,外加减肥,以及适当锻炼,倒也不会危及身体。 只不过,戒糖、减肥,哪样也不轻松。 意志力不坚强,根本做不到这些,看朱佑樘这样子……大概率吃不了这个苦。 强来的话,万一再给整抑郁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一点也不夸张,生理上的强行戒断,会造成情绪上极端暴躁,很容易就抑郁了。 李青隐约还记得,当初他上学那会儿,数学老师戒烟,最后就把自己给戒抑郁了,多亏华子力挽狂澜,将他拉了回来。 何况,人体本就需要摄入些糖分,且也不是说不吃糖,就不摄入糖分了。 就连馒头、米饭这些主食中,都含有大量的糖分,人在不知不觉中,就会摄入糖分。 可问题是,朱佑樘这个太严重了,若是再肆无忌惮吃糖,那他多半遭不住。 不仅是糖分摄入过量的问题,朱佑樘的肥胖也不容忽略,只是他骨架不大,这才看着胖的不离谱。 实则……朱佑樘吨位虽不及小胖,但肥胖程度却是不遑多让。 过度肥胖,还会诱发其他病症…… 李青叹道:“算了,还是先戒戒看,不行再另想办法,至于张皇后,倒没什么紧要,慢慢调养也就是了, 对了,还有朱见深的提升性能,却又能达到‘结扎’效果的药方……” 李青苦笑摇头,这事儿可真多…… ~ 冬日的萧索愈发明显,清早起来,一地白霜,墙头、树枝,白茫茫一片,呼吸间,白色热气升腾。 “都这么冷了么……”李青自语。 这些日子,他一直赖床,都是半晌午才起,今日起个大早,方知如今的京师,已这般寒冷。 要知道,这还没冬至呢。 李青愁容更甚,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土豆并不惧寒冷。 洗漱了下,李青走出门,漫无目的地散步,一边思考大明未来的路。 其实,若气候一直保持这般,倒也不用发愁,因为现阶段的严寒,还远没到生死存亡的境地。 作物有所减产是肯定的,却并不严重,食物依旧不是问题,除了极个别遭旱涝天灾的地方,不存在百姓闹饥荒。 就怕这严寒远不是极限。 这些时日,李青也在推演大明人口的增长线,从大明建国起,人口就一直在增长,尤其是仁宣之后。 休养生息,加上土豆、红薯的大规模普及,让人口迎来了大爆发。 这股势能太强了,直至现在都还在推着人口往上涨,不过,李青相信,这股势能并不会无休止一往无前。 百姓淳朴,却不是傻,相反,在这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百姓对温饱线的敏感程度要远远高于执政者。 真到了危急关口,人口增长自然而然会降下来。 李青担心的不是人口无休止的增长,他担心的是,人口停止增长后,依旧无法让百姓过上温饱生活。 不知不觉间,他走出了连家屯儿,来到村外的耕地区域。 李青蹲下身子观察,麦苗只有两寸高,不过绿意葱葱,耐寒性还是挺强的,看样子,完全能应付如今这严寒天气。 这让李青稍稍安心,问题还不算严重,他还有大把时间从容布置。 红日升起,逐渐金黄…… 田间白霜、雾气,随着阳光的照耀,缓缓消弭。 李青面朝太阳,感受着暖意,心道:要是能更暖些就好了。 … 回到家, 已是辰时末。 门口围着锦衣卫,还有一驾豪华马车,大门也被打开了, 李青有些生气。 锦衣卫不给他生气的时间,一见他回来,当即道:“皇上有旨,请李神医速速进宫。” “你们是怎么开的门?”李青皱眉。 “宫中有钥匙。”锦衣百户解释,“这宅院是太上皇为永青侯建的,之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奴婢来打扫,本官以为院里有下人,呵呵……” 接着,催促道:“皇上催得急,还请李神医别再耽搁了,请快上马车。” “……行吧。”李青叹了口气,锁上门,上了马车。 ~ 御书房。 朱佑樘还在批阅奏疏,见他进来才停下,挥退侍候着的奴婢,道:“过来坐吧。” 李青上前坐下。 “可有良方?”朱佑樘问。 李青沉吟了下,道:“皇上,从昨日到现在,你可有再吃糖?” “没有。” “感觉如何?”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有些烦,老是想吃。” 李青:“……” 不过这也是正常反应,李青想了想,道:“皇上,吃糖过多,以及过度肥胖,会导致……多少影响房事。” “啊?”朱佑樘大惊,“当真?” “草民岂敢欺君?”李青正色道,表情严肃。 没办法,只能吓唬了,不然,仅凭朱佑樘的自制力恐无法戒糖。 男人对那方面的在意程度,甚至在生命之上,李青这一招相当奏效。 朱佑樘咽了咽唾沫,道:“你放心,君无戏言,朕说不吃糖,就不吃糖。” 他不禁恐惧,端茶杯的手都有些哆嗦, “朕喝茶,喝茶总没问题了吧?” 李青强忍笑意,点头道:“喝茶自然可以,多喝些热水,可促进代谢,不过,也别喝太多了。” “哎,好。”朱佑樘相当听话。 顿了下,又道:“朕这病,到底严不严重?” “只要皇上能戒了糖,再减一减体重,问题不大。”李青道,“再好的良方,也不及皇上不吃糖,并瘦下来。” “怎么瘦啊?” “控制饮食,适量运动。”李青想了想,补充说:“这样,我回头做个食谱,可有效帮助皇上减体重。” “那敢情好。”朱佑樘大喜。 戒糖能减轻病症,且吃饭就能减肥,让他心中的大石彻底放下来。 “关于药方,李神医可有了头绪?” 李青微微一笑,故作高深:“高明的医生不会轻易下药方,常言道:是药三分毒;皇上龙体更是金贵,自然要慎之又慎。” “这样么……”朱佑樘不明觉厉,却又觉得不放心,“不吃药也能治疗病症?” 李青张口就来:“药疗不如食疗,食疗不如动疗,合理的饮食,规律的作息,适当的运动,才是上上之选。” 朱佑樘缓缓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迟疑着看向李青。 见状,李青道:“病不讳医,皇上莫要觉得难为情。” 朱佑樘讪讪点头,小声问:“需要禁房事吗?” “……”李青摇头:“不用。” “那就好,那就……咳咳,你既然来了,去长乐宫看看吧,还有,皇后如何调养,也要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朱佑樘连忙拿起朱笔,打开奏疏,以此缓解尴尬。 李青忍着笑起身:“草民告退。” “嗯,慢走。” ~ 长乐宫。 李青没说朱佑樘的事,省得让朱见深平添烦恼,只是给他针灸了一番。 其实,针灸可有可无,只是来都来了,不扎上一针,他总觉得少点儿啥。 朱见深趴在软榻上,挨针扎的同时,还不忘问: “药方有头绪了没?” “有了一些。” “解决大明千秋计之事,有头绪了没?”朱见深又问。 “这个……大略方针还是之前我说的那个,通过贸易赚全世界的钱,以彪悍的水师做后盾。”李青道,“至于具体规划,暂且还没有头绪。” 朱见深歪头看了他一眼,哼道:“怕是有了头绪,不肯跟我说吧?” 他居然看出来了?李青目光惊奇。 见李青如此,朱见深便知自己说对了,当即沉着脸道:“快说。” “还不成熟。” “说来听听,”朱见深道,“两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可以商量着来啊!” 李青好笑道:“不是三个臭皮匠吗?” “……我一个顶俩!”朱见深哼了哼,催促道:“别打马虎眼了,赶紧说来。” “贸易在海商。”李青说。 “这个我知道,还有呢?” 李青道:“要想以贸易赚全世界的钱,商品必须要有竞争力。” “说人话!” “就是物美价廉。”李青说,“物美,这个已经做到,但价廉……还差着一筹。” “还降价啊?”朱见深不爽,“眼下利润就不高了,再降下去……还赚什么钱?” 李青说道:“提高生产效率,降低商品成本。” “如何提高?” 李青默了下,道:“你还记得我当初说的工业化发展吗?” 朱见深愣了愣,旋即明悟,“扶持富绅?” “也不能算扶持,”李青说,“只是适当放松一下管制,让他们冲出来,生意做大做强的同时,带动经济发展……” 内循环,全球性经济……这些可比‘五个橘子’更难理解,朱见深听得云里雾里,不过,隐隐也感受到了其中利益。 对经济,朱见深不太懂,对帝王权术,朱见深却是一把好手。 他当即提出关键问题:“那些个富绅做大做强后,如何防止尾大不掉,甚至倒逼皇权?” 第42章 大明拐点 李青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如何解决?”朱见深追问。 “其实也不是很难。”李青道,“大明连个丞相都没有,可以说集权这块儿,堪称历史之最了,即便富绅成长起来,也很难倒逼皇权。” “万一呢?” 朱见深目光幽幽。 他是皇帝,在他眼中,任何事情都要为皇权让步。 “若有万一,我来解决。”李青说。 “你如何解决?” “杀了!”李青淡淡道,“真有狼子野心之人,妄想以商乱政,我必诛之。” 朱见深摇头:“且不说你做不做的到,你一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哪能事事洞悉?” “不难,庞然大物向来无所遁形。”李青道,“庙堂事,我会时刻关注,你大可放心。” 朱见深蹙眉沉思,许久,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但……刚开始或许还行,一旦让人起了警惕心,招募保镖护院……” “一样阻挡不了我!”李青打断他,自信道:“就这么跟你说吧,论个人勇武,你可以把我当半个神仙看。” “什么意思?” 李青扬起拳头,道:“对普通人,我一只手可以打一千个!” “吹牛!” 朱见深哪里肯信。 他知道李青厉害,却不相信李青厉害到那种程度,真那样的话,当初对建州女真犁庭扫穴,岂不是李青一人都行? “你不信我?” “你这也太离谱了。”朱见深微微摇头。 顿了下,说:“何不朝廷自己做呢?” “你说呢?” “我……”朱见深一滞,旋即明白其中关键。 事情终究是要交给下面人去做的,且有着官方背景的他们,压榨百姓更是得心应手,甚至肆无忌惮。 到头来,不见得朝廷能获益多少,甚至这项好国策,还会害民。 再一个,朝廷自己做要大批量投资,万一赔了呢? 远不如让富绅去做,朝廷收税来的方便。 最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未来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可以直接吃大户,可若大户是自己呢? 还吃个屁啊! 打工,远没有创业高效,这个道理朱见深明白。 朝廷自己做,让下面的官员管理,他们首先想的是捞钱,而直接下放,他们则会想着扩大规模,做大做强,努力赚钱。 朱见深听不太懂内循环,对全球经济论也一知半解,不过有一点他明白,商业的发达,会让很多百姓有活计,有工钱。 朱见深沉吟道:“我还是觉得有些风险,你要不换个思路,想个万全之策吧!” “这世上就没有万全之策!”李青摇头道,“如此低风险,高回报,已是难能可贵,做人不能太贪心。” 朱见深脸上一热,讪讪道:“其他人想不出,可你是谁啊,我对你有信心。” “呵呵。”李青冷笑,“你这样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告辞。” “别,别别别……”朱见深忙道,“你先把针拔了啊!” “自己拔去。”李青头也不回。 朱见深急了,“好了,我又没说不答应。” 李青脚步一顿,回过头,多云转晴,笑呵呵上前,“你看你,早这样不就成了,非要惹我生气,我容易么我……” 巴拉巴拉…… 吵的朱见深脑仁疼。 “好了好了,说正事吧。”朱见深问,“你打算从哪儿开始?” “保定府。”李青说。 “沈家?” “不错!”李青点头,“沈家颇有家资,且底子干净,还就在眼皮子底下,既好掌控,又好观察利弊,实乃试点的不二之选。” 朱见深微微点头,“确是如此。” “这么说,你同意了?” 朱见深往后扭了扭脖子,瞟向自己后背。 李青心领神会,当即一一取下银针。 朱见深从床上爬起来,套上棉袍,整了整衣衫,这才道: “昂,同意了,就先从沈家开始,看看效果,不行,再另想办法,如若效果可观,再逐渐放开。” 顿了下,“真到了尾大不掉之时,任何措施都难奏效,唯一可行的就是你那最生猛的办法,直接杀人! 不过……”朱见深道,“到那时,那些家族中的子弟,定也进入了仕途,朝廷……甚至皇帝,大概率是帮不到你了,只能你自己来。” 李青笑了笑,道:“这个我当然明白,放心吧,我会看着他们的,绝不会让其翻了天。” “唉,行吧。”朱见深叹了口气,“反正我也看不到那天,你自己看着办就成,只求你别玩儿砸了。” 李青轻声说:“我比你更谨慎。” 朱见深瞥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是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过了年吧。”李青说。 “嗯……”朱见深想了想,道:“我现在基本上不管事了,你可以跟佑樘……” “我不想再让大明皇帝知道我秘密了。”李青打断他,“大明未来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朝局清明,便能妥善解决的了,在朝堂,反而会限制我。” 朱见深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那我就做你的传声筒吧。” 顿了顿,“不过,我这传声筒还能做多久,就尚未可知了。” 李青安抚道:“都给你说许多次了,你远没到大限将至之际,放平心态,好好生活,活他个十年八年不是梦。” “呵呵……”朱见深摇头失笑,“我没奢求那么多,活一天算一天吧。” 话锋一转,又道:“你若真心疼我,就赶紧把药方给我调配出来,我最近都没自信了。” 李青:“……行,我回去给你弄。” “得嘞。”朱见深大喜,那得意嘴脸,一度让李青怀疑,他方才的多愁善感是装的。 “等着吧。” 李青没好气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 呼~ 第一步还算顺利……李青长长舒了一口气。 说动了朱见深,年后便可着手了。 带朱见深闲散了一年,他也想做些事了。 其实,他还挺喜欢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不至于太过无聊,时间也能过得快些。 不过他却忽略了,时间过得快,对他没有什么效果,因为他的时间太漫长了。 出了宫,都快晌午了。 李青去菜市口,买了一斤羊肉,一颗大白菜,又去粮油铺子买了一小袋面粉。 酝酿已久的计划,终于达成了第一步,吃顿饺子庆祝一下。 李青比较懒,除非是兴致来了,不然他要么饿着,要么去饭馆、酒楼吃,正常情况下,极少一个人做饭。 回到家,都午时过三刻了。 这也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盛之时,李青便在院里和起了面,一边哼着小曲儿,悠哉游哉。 他心情很不错,万事开头难,如今开了头,后面就好运作多了。 终于,离工业化更近了一步。 培养资本,大力发展工业,是大明必须要走的道路,因为,这是李青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唯有如此,才能收割全世界。 李青很有信心。 开海通商这么多年了,带动了许许多多的产业链,奠定了工业基础,也有了资本萌芽,只要因势利导,大明将走向一条全新的道路。 这艘巨轮,将会迎来最大拐点。 李青知道,只要这件事做好了,便能改变历史走向! ‘铛铛铛……’ “门没锁,进来吧。”李青说了句,继续和面。 少顷,王守仁走上前来,见李青在和面,不由惊诧:“先生,你还会这个?” “技多不压身嘛。”李青乐呵呵点头,“你自个先练着,我忙完再教你。” “我不急,”王守仁笑问:“先生你这是……蒸馒头?” “不,包饺子。”李青说。 “以你的身份……你至于亲自动手吗?”王守仁不解,他知道李青的秘密,所以更觉得不可思议。 堂堂永青侯,竟亲自动手包饺子? 之前吃火锅,尚且还能理解,因为火锅本就是半自助的,可包饺子…… 违和感实在太大! 永青侯竟还会这手艺? 看他和面的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先生,你为什么不雇个丫鬟呢?”王守仁道,“其实你没必要担心秘密暴露,过段时间换一个就是,没问题的。” “浪费钱。” “……”王守仁好笑,“看不出来,先生还挺节俭。” 李青笑道:“不然,你以为我那么大的家业哪儿来的?” “啊对对对。”王守仁好笑点头,“对了先生,上次的火锅配方,你能不能说一下?” “咋?没吃过瘾?” “嗯。”王守仁道:“不止是我,我爹也是馋的紧,今儿午饭就是吃的火锅,奈何,味道远不如那天在这儿吃的,还有那蘸料……” 说着,王守仁咽了咽口水,又想起了那天的麻辣鲜香。 “好说,一会儿我给你列个清单,你照着做,保证一个味儿。”李青笑呵呵的说,一边拿起面团一摔,继而再次揉面。 王守仁奇怪道:“先生心情这般好,可是有喜事?” “嗯,有喜事。”李青拍掉手上的面粉,道:“一件天大的喜事。” “能说说吗?” 李青笑道:“大明未来要面临的难题,今日迈出了解决的第一步。” 第43章 夜逛教坊司 王守仁来了兴趣,“太上皇不怕富绅做大,倒逼皇权了?” “相比富绅做大,百姓没有生计危害更大。”李青笑道,“吃饭还可能噎着呢,岂可因噎废食?” “确实如此。”王守仁点点头,“不过,富绅做大,却不利于朝廷,若朝廷失去威慑力,那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李青颔首:“是这么个理儿,可事总要一步步做不是吗?” “嗯。”王守仁不再反驳,问:“先生要去保定府了?” “不急这一时,”李青道,“快过年了,让人家过个好年。” 说到这儿,他不禁想起昔年给他送小十七的沈老板。 这么多年不见,估摸着,沈鑫多半不在了啊! 李青有些唏嘘。 不过也好,当年那事儿,没帮到沈鑫不说,还结实坑了他一把。 不然,沈家也不会举家搬来北方,在保定府落脚。 话说回来,当初也不能全怪他,主要还是沈鑫抵不住诱惑,不然,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再者,坑沈鑫的也不是他李青,而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且总得算下来沈家还是赚了些。 “先生能说说具体计划吗?”王守仁也不急着练习弓射了。 “不能。”李青哼哼道:“你都不是朝廷中人,我跟你说这个做甚?以后金榜题名,进入仕途后,你才有资格了解。” “……好吧。” 王守仁有些无奈,“过了年,先生就要走了?” “嗯,练你的弓射去。”李青将揉好的面团放进瓷盆里醒着,起身去东厨拿来调料、剁肉刀,开始剁饺子馅儿。 ‘笃笃笃……’ 李青双手持刀,挥舞不停,尽显大厨风采。 王守仁眸光惊奇。 他看的出,李青不只是会,且还精通。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好厨子呢。 “看什么?”李青见他盯着案板傻愣愣的看着,哼道:“难不成,你还想跟我学剁饺子馅儿?” “……那倒不是。”王守仁好笑摇头,转而去厢房取出弓箭,开始练习…… 饺子馅儿剁好,李青没急着包饺子,让面团继续醒着,他净过手,开始教王守仁弓射技巧。 李青纠正他站姿,道:“弓射最优的站姿是侧站立,也叫一字平行式,那天你父亲的站姿就很标准。” “先生,那样的姿势我不好发力。”王守仁道。 “那是你不习惯,习惯就好了。”李青道,“双脚开立,略宽于肩,前脚稍外展,后脚稍内扣……” 王守仁按着李青教导,一一规范自己姿势…… 起初,他还不习惯,熟悉了大半时辰后,他便能与之前一般无二,且命中率有所提高。 见他已熟悉站姿,李青便继续下一步。 “弓射,准度乃第一要素。”李青道,“箭头,箭尾要平行,以箭头边缘、靶心为参照物,以靠近箭头的眼睛做瞄准; 弓射时,握弓手反推,跟拉弓手形成的两个相反的力,要对称,协调;不能握弓手使劲儿反推,亦不能拉弓手使劲儿后拉,要平衡有度; 如此,既能保证准度,亦可保证次数。” … 王守仁一一照做,很快就有鼻子有眼,十支箭,有八支中靶,其中三支中靶心,着实不凡。 见状,李青颇为欣然。 跟聪明人聊天是一种享受,教学亦是如此,王守仁基本上没让他废二遍话。 他说出理论,王守仁便能实践出来。 一番下来,时间来到申时,太阳光不再炽盛,却依旧有余温,李青取出醒好的面团,又抓了一把干面粉,开始擀饺子皮…… 王守仁看着那小面团在擀面杖的作用下,一点点变扁,变圆,颇觉得趣儿。 弓射这么久,他胳膊也酸了,索性去净了手,搬来小马扎坐在李青对面,道: “先生,你包吧,我来擀饺子皮。” 李青抬头瞟了他一眼,心道:这厮该不是想吃饺子了吧? 真的是,我一个人都不定够吃…… “你能行吗?” “这有何难?”王守仁撸起袖子,“交给我。” 看来他是非混上一顿饺子不可……李青有些无奈,将擀面杖递给他。 王守仁接过,开始学着李青动作,用手掌先在切好的小面团上摁一下,接着撒上少许面粉,开始擀…… 小面团在他的努力下开始形变,不多时,变得又扁又长,跟圆没有半文钱关系。 “……停吧停吧。”李青连连叫停,一脸黑线,“还以为你真会呢?” 王守仁讪讪道:“先生,为啥你擀的就圆,我明明跟你一样……为啥不会圆?” “你要让它旋转起来,它才会圆。” 李青抢过擀面杖,继续擀饺子皮。 “如何让它旋转呢?” “擀的时候,擀面杖一端高一丁点,一端低一丁点,左右不停循环,如此,它就会旋转了。”李青说着,一边展示。 王守仁大感惊奇,道:“还真是诶。” 李青笑道:“你当初说万物皆有理,这就是理,擀饺子皮的理。” 王守仁点点头:“我再试试。” “算了,总共就这么点儿,你要想学,可以回家学。”李青心道:我都说这么明显了,他应该不会再存混饭心思吧? “那我帮忙包饺子。”王守仁说。 得,这厮是铁了心……李青无奈。 “算了,一会儿烧锅吧。”李青可不敢让他包,他又不想吃馅儿汤。 “也行。”王守仁不挑,只要能吃上饺子就成。 这会儿都申时了,练习了这么久的弓射,他确实有些饿了,这么多饺子呢,反正先生又吃不完。 过了会儿,见饺子包一半了,他自觉去了东厨…… 半刻钟后,东厨浓烟滚滚,王守仁逃也似的冲出来,剧烈咳嗽着,脸上挂着两行泪痕。 王守仁讪笑道:“没想到,吃顿饺子这么难哈~” 李青无语:“弄得跟你出多大力似的?” “先生误会了,我是说,吃饺子要付出辛苦,是夸你呢。” “……” ~ 两大碗热腾腾的饺子上桌,王守仁搓着手,一脸迫不及待。 “多谢先生款待。” 王守仁咽了咽口水,乐呵呵道:“劳先生还特意想着我。” 有没有可能,我一个人就能吃两大碗?李青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哼道:“去东厨倒点儿醋过来。” “好嘞,”王守仁起身往东厨走。 李青趁机将他碗里的饺子,往自己碗里扒拉了五六个…… “恩姆~绝了。”王守仁赞不绝口,“先生,得会儿你把这饺子馅儿的配方,也给我列个清单吧。” 李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厮还真是又吃又拿。 这么多年来,向来是他占人便宜,何曾被别人占便宜? 不知王守仁真饿了,还是饺子太好吃,没一会儿,他就把碗里的饺子吃完了,看着李青虎视眈眈。 过分了啊! 李青端起碗,侧过身去,嘟哝:“我自己都不够吃。” 王守仁:“……” ~ 王守仁心满意足地走了,这趟来,学了弓射技巧,吃了美味饺子,还拿了火锅底料、蘸料,以及饺子馅儿的配方。 真的是……收获满满。 明儿还来! … 李青给朱佑樘制定了一套食谱,并着手给朱见深开方,直忙到夜幕降临,他才清闲下来。 又饿了。 他不想再做饭,便出了门, 不料,到大街时,酒楼都关了门。 冬日的夜太冷,出门者极少,加上有宵禁的缘故,连青楼都闭了门,里面虽灯火通明,却也不再迎客。 逛了一圈儿,愣是没找到吃饭的地方。 就这么回去? 李青不甘心。 冥思苦想,倒还真让他想到一个去处。 教坊司。 教坊司的成分很复杂,它归礼部管辖,主营宫廷礼乐,不过,也有青楼属性的生意。 辗转来到教坊司,如李青所料,这里还营业。 只是,远不如怡情楼的生意好。 李青不在意这些,他就是想填饱肚子。 “呦,公子瞅着面生啊,”刚进门,就有一太监迎上来,一笑满脸的褶子,“不知公子想要个什么价位的?” “……我就是来吃酒,有好酒好菜即可。” “嗨~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少年当风流……”太监见李青衣着不凡,气质不俗,巴拉巴拉的推销,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提成什么的。 一边介绍姑娘,一边领着李青往里走…… “李神医,是李神医吧?” 李青驻足,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个太监从暗处小跑过来。 到了灯下,李青这才看清,此人是前天那个刘公公。 李青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呵呵……咱家是教坊司使。”刘公公有些骄傲。 接着,又将姿态放低,谄媚道:“那日多谢公子施以援手,咱家正想报答您呢。” “说什么报答?又不是我帮你平的事。”李青好笑,“你要谢也是谢王员外郎啊!” “都要谢,呵呵……都要谢。”刘公公谄笑道,“这不是没遇着报答王员外郎的机会嘛。”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老太监,颐指气使,“你忙你的去,咱家来接待。” “是,公公。” 刘公公转过头,又换上谄媚神色,还学着文人那套作了一揖,道: “咱家刘瑾,以后公子来教坊司,报咱家名号,好使。” 第44章 会来事儿的刘瑾 刘瑾拍着胸脯,笑容灿烂。 他当然知道,那天真正帮了他忙的是王华,但,他更知道李青的能量。 跟二帝共宴啊! 这是何等恩宠? 当时他看得清清楚楚,李青那般失礼,二帝都不曾有不悦神色,太上皇更是让人给李青布菜。 惊掉一地眼球。 事后,他跟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李青竟是太上皇的救命恩人。 当时他就打定主意,定要找机会好好巴结,不料,他还没动作,李青就送上门来了。 刘瑾开心的紧,亲热的不行。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就叫李神医吧。”李青不愿跟一太监透露自己大名,“有好酒好菜吧?” “别人来没有,您来哪能没有呢?”刘瑾见李青不愿透露名讳,隐隐有些失望,却仍是一副自己人模样,“不仅有好酒好菜,还有美人呢。” “美人就不要了。”李青道,“我就是饿了,来吃点儿东西,不留宿。” 刘瑾沉吟了下,问:“要不咱家先领来花魁,公子若不满意,咱家再让她走?” “真不用,弄些酒菜就行。”李青道,“帮我找个安静地儿。” “没问题,公子请随咱家来。”刘瑾依旧热情。 ~ 雅间儿,燃着松木炭,温暖如春。 有棋盘,有古琴,有墨笔……入眼满是绯红,空气中弥漫着松香、胭脂香的混合体,味道有些浓,却也不刺鼻,红被锦榻干净整洁…… 跟洞房似的。 看得出来,这绝对是vip中的vip。 估摸着,这一晚下来,少说也得个五十两银子。 算上花魁陪宿,以及好酒好菜,怕是要上百两。 很快,刘瑾便领着一位二十上下,皮肤白皙,姿容上佳,身段妖娆的女子进来,“公子,您看如何?” 那女子倒也配合,立即就黏了上来,跟牛皮糖似的,李青只略微一动,便是无限绵软。 李青随手取出一锭银子,道:“去弹首曲子吧。” 人来都来了,就听个曲儿吧。 “咳咳,”刘瑾清了清嗓子。 花魁刚升起的喜色瞬间黯淡,道:“奴家哪能收公子的钱,公子想听奴家弹琴,是奴家的荣幸。” “给你就收着吧。”李青抿着茶说,只求她别再馋自己身子。 花魁看向刘瑾, 刘瑾道:“还不谢公子赏?” “谢公子赏……”花魁连连谢赏,继而走向古琴,弹奏起来。 刘瑾谄笑道:“公子稍候,酒菜一会儿就好,可先听首曲子助助兴。” 李青问:“这一晚下来,得多少钱?” “公子哪里话,您帮了咱家的大忙,哪能收您的钱?” 李青微微皱眉,道:“我岂能占朝廷便宜?” 刘瑾愣了下,笑道:“公子误会了,咱家安敢那般?付过账了。” “我这人不喜占人便宜,多少钱?” “这个……恩公啊,您就给咱家一个报恩的机会吧。”刘瑾可怜兮兮。 一句“恩公”,让李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骂道:“谁是你恩公?我就一江湖郎中,行了,说个数,不然我这就走。” 刘瑾踌躇了阵儿,无奈道:“不多,也就十两银子。” 李青笑笑,取出一张百两银票,“你事儿办的漂亮,多的就算赏你了。” “啊?这……” “收了。”李青道,“还有,不要叫我恩公!” “……是。”刘瑾无奈,心道:送个礼可真难! “那咱家就不打扰公子了。” 李青品茗听曲儿,悠哉游哉,“嗯,忙你的去吧。” … 两刻钟后,刘瑾亲自端着酒菜进来,菜是刚出锅的,酒是刚温好的,热气腾腾,看着就有食欲。 李青很满意,道了句:“辛苦。” “哪里,公子客气。”刘瑾谦卑道:“公子有需咱家效劳,言语一声便是,瑾随叫随到。” “不用,时间不早了,你该忙忙,该休息休息。”李青抄起筷子,大快朵颐。 “呃…那好。”刘瑾一揖,“咱家就不扰公子雅兴了。” 刘瑾一走,那花魁立时就‘放肆’起来了,房间燃着木炭,温暖如春,她肩膀一滑,露出大片白皙,她琴也不弹了,甜腻腻挤上来,“公子~~” 李青头大。 都给你钱了,你咋还馋我身子,贪得无厌了啊! “去弹琴吧。” 花魁恍若未闻,她斟了杯温酒,小腰一扭,坐进李青怀中,继而一低头,唇噙着酒杯,双臂搭上李青脖子,柔柔凑上来。 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动作的缘故,亦或是她另一侧的肩膀也很滑,精致的锁骨,白腻腻的肌肤完美展现。 李青低头,沟壑雪白…… 这手段,简直了。 李青喝了酒,捏了捏她,正欲开口,花魁却先醉了,整个人瘫在他身上。 “……有话好说,你别这样。” “公子,奴家第一眼见到您,就……” “别别别……”李青一手扯起她,无语道:“我就听个曲儿,一会儿就走。” 花魁不甘心,楚楚可怜,瞬间梨花带雨,哭诉道:“公子嫌奴家?” “……我只是客人。”李青说。 花魁选择性失聪,柔柔道:“公子为奴家赎身好不好?” “你先坐……呃,别坐我腿上,坐对面。” 花魁怏怏抬起小屁股,在李青对面坐下,眸子亮晶晶的,“公子同意了?” “……”李青好笑道,“你若恢复了自由身,想做什么?” “公子让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花魁柔情似水,“奴家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魂。” “你有家人吗?”李青问。 “奴家就公子一个家人。” “好好说话!” “奴家是罪官出身,哪还有家人?”花魁垂泪。 “这样啊,”李青想了想,道:“那就不能为你赎身了。” “公子一定能,连刘公公都要对您谄媚,公子一定……” “听我说。”李青道,“就算我给你赎身,你能干什么?” “能干,可能干了。” “……我是说,你能自力更生吗?” 花魁一滞。 李青继续道:“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且无依无靠,出了教坊司你又能去哪儿?” “奴家愿为公子当牛做马。” “我不需要。”李青摇头,沉吟了下,道:“算了,既然碰上了,我就做个好人,你若不想再这般,不妨去做乐师。” 不待她说话,李青补充道:“你若想去做乐师,我可以帮你说说,不愿就算了。” “公子……” “告辞!” “奴家愿做乐师。”花魁忙说。 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以后不会因姿色下降,被公公们拉下去整日接客了。 不过,她更希望能被李青赎身,做他小妾,“公子有家室吗?” “有!” “夫人一定很漂亮吧?”她刚才坐李青腿上,感受到了男子气概,可李青却能坐怀不乱。 李青颔首,微笑道:“美若天仙。” “夫人人美,心定也善,才不是什么妒妇呢。”花魁幽幽说。 李青只是笑笑,起身道:“行了,你不用费心机,我去找那刘公公说说,不过,我不保证能奏效。” 李青不是慈悲心泛滥的人,只不过这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既然遇上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又不用他费尽心机。 一出雅间,就看到了刘瑾。 他就没走,一直在门口候着。 李青有些惊诧,道:“你在这儿做甚?” “咱家怕照顾不周。”刘瑾笑笑,“公子不留宿吗?” “这就走,”李青道,“你既在门口,方才的话也听到了吧?” 刘瑾忙点头:“这个咱家能安排。” “那就麻烦了。” “哪里,举手之劳而已。”刘瑾奉承道,“公子当真菩萨心肠。” 李青沉吟了下,取出两张千两银票,“少了花魁,收入也会随之减少,这个算补偿。” “哎?咱家再找个顶上就是,不妨事的。”刘瑾笑道,“其实吧,客人们也就讨个彩头,且教坊司也并非只有这一个盘靓、条顺、会来事的姑娘。” 刘瑾坚决不收。 “那成吧。”李青点点头,“今日多谢招待,告辞了。” “公子客气,咱家送公子。”刘瑾一路跟着他下楼,来到楼下,已有小太监候着了。 见刘瑾下来,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大氅,“干爹。” 刘瑾接过,给李青披上,道:“夜里寒,公子披上吧,改日再来还便是。” 不待李青拒绝,他忙补充:“有借有还,不损公子清誉,若公子这都不受,就是在打咱家的脸了。” 刘瑾正色道:“咱家虽是阉人,却是洁净的很,这大氅不脏。” 别说,李青还真不好再拒绝了, 阉人也是人,也有自尊,人都拿自尊奉迎了,又没有过节,犯不上踩着人家尊严。 李青深深看了刘瑾一眼,心道:这太监太会来事儿了,未来,定能做个大太监,保不齐司礼监那几把椅子,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刘瑾帮李青理了理大氅,笑道:“公子慢走,咱家就不送了。” “嗯…。”李青迈步往外走。 出了教坊司,繁星点点,星河璀璨,看样子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他望着天上星星,有三颗特别亮…… 第45章 有些事,你不做,别人会做 御书房, 朱佑樘看着食谱,连连点头,“减重餐,嗯, 不错不错……” 他很满意,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问: “这减重餐怎么吃?” “什么怎么吃?”这话给李青都问懵了,“当然是用嘴吃啊!” “……朕的意思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 李青:-_-||“当饭吃!” “啊?”朱佑樘大惊,继而不满,“你在跟朕开玩笑吗?” 这点儿东西够谁吃? 份量少不说,还一点油水都没有。 “我没跟你开玩笑,就这些。”李青正色道,“戒糖、减重,虽痛苦,却对身体有大好处,能……对房事有帮助。” “你没骗朕吧?”朱佑樘狐疑。 李青摇头:“试试你就知道了。” 朱佑樘有些心动,又有些痛苦,纠结良久,悻悻道:“最起码也得加半斤……不,二两肉吧?朕又不是和尚。” 李青沉吟了下,道:“可以,那就加二两鸡胸肉。” 他补充道:“只能是鸡胸肉,其他肉都不行!” “行吧,好歹有点荤。”朱佑樘点点头,问:“一天几次?” “一日三餐。” “吃多久?” “瘦下来为止。”李青说。 朱佑樘不禁痛苦:“朕日理万机,若是吃的太差,怕是遭不住啊!” “皇上放心,你照着食谱吃,绝不会营养不良。” “可这……朕吃不饱啊!” 李青有些无语,道:“皇上,这已是最轻松的减重方式了,你若连这个苦都吃不了,那草民无能为力。” “……好吧。”朱佑樘怏怏叹了口气,又问:“皇后的方子有着落了没?” “草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开药方为好,因为皇后娘娘没有病,只是有些体寒。”李青道,“多晒晒太阳就可有效缓解,皇上、皇后尚且年轻,没必要这么急着要子嗣,顺其自然即可。” 顿了顿,“若为了早日有皇嗣整日吃药,未来皇嗣也会受影响。” “唉…行吧。”朱佑樘叹了口气,“朕倒是不急,只是……算了,你确定照你这个食谱吃,能瘦下来?” “当然,草民岂敢欺君?”李青含笑点头。 “唉…”朱佑樘长吁短叹地回到御案前坐下,拿起奏疏批阅。 见状,李青一拱手,“草民告退。” ~ 长乐宫。 朱见深得意的不行,拿着方子看了又看,不放心的问:“这药确定管用是吧?” “这不是虎狼猛药,有效是肯定有效,只不过,不是一吃就见效的那种。”李青哼道,“先禁欲一个月。” 顿了下,补充:“别太纵情,三五日一次即可,你若是太过频繁,把身体搞垮了,什么药也救不回来。” 三日一次,倒也勉强能接受……朱见深缓缓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收起药方,乐呵呵道:“年后才开始运作,这段时间你也不忙,常来宫里看看,总不能老让我一个太上皇去看你吧?”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看我心情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朱见深不满。 “呵呵,我就这态度,”李青淡淡道,“过了年我就要忙起来了,就这点儿清闲日子,还不能随心所欲了?” “……行行行,总之,有空常来。” “嗯,走了。” … ~ 弄完药方,李青总算是清闲下来了。 他才懒得常去皇宫呢,又没有席吃,去那儿干嘛? 看朱见深那张大黑脸? 王守仁倒是常来,准确说,他是天天来。 不仅学习弓射技巧,还捎带脚混顿饭吃,有时,他一天能混两顿。 可把李青郁闷坏了。 不过,王守仁还是比较讲究的,基本上不空着手,都是自备食材,做饭时,也帮忙打个下手。 李青一懒人,被他这一搞,也变得勤快起来,都很少去外边吃了。 李青饮食又规律起来,好似回到了当初师父在的日子。 冬至这天, 李青赶了个早集,买了许多好肉好菜,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和面,剁饺子馅儿…… 他包了好多饺子,足够两人吃到撑。 不料,万事俱备,却不见烧锅人。 李青突然想起来,过节不能拜访作客,不禁有些落寞。 “这小子没口福……”李青嘟哝一句,端着包好的饺子,去东厨烧锅…… 这几天,气温又明显下降了些, 昨夜下了雪,墙头、屋瓦、树枝,白茫茫一片,万物萧索,银装素裹,单从欣赏的角度来看,确是美观。 奈何,这并非科技大爆炸的后世! 没有空调,没有地暖,百姓难捱的紧,年轻人火力旺,倒是能承受住,老人就不行了。 不知有多少老人,熬不过这难捱的冬天。 风景虽美,却无人觉得享受。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搭配秘制蘸料,很是味美,李青一边吃饺子,一边望着皑皑白雪。 一股朔风吹进来,夹杂着零星雪片。 李青定了定神,发现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可若是十层被呢? 李青望着灰白色的天空,苦涩叹道:“真拿你没办法啊。” 一顿饭下来,风雪愈发大了。 零星雪花开始密集,绵绵如丝线,犹如春季的蒙蒙雨,雪不成片,却很绵绸。 朔风呼呼不停,空气清冷,吸上一口,心脾冰凉。 这吹在人脸上,还不得跟刀子似的啊……李青幽幽叹了口气,随手关上门,在连家屯儿漫步…… 昨夜雪未化,今日雪又起,积雪已有两寸厚,踩着很安逸。 李青极目远眺,目之所及,白雪无垠,麦田不见绿色,过分的白很刺眼,他眼睛都有些疼。 收回目光,李青更加坚定了走工业化的道路。 他不是仙人,可他却有着后世的先进理念,历史已经证明,工业远优于农耕。 就好比……农耕远优于游牧一样。 至于工业化之后,资本做大,倒逼皇权……这是必然,不过,在李青看来,这并非全是坏事。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在前进的,历史车轮滚滚而来,挡是挡不住的,只能顺势而为,乘势而起。 这条路,大明不走,别人也会走。 历史上不就是如此吗? 有些事,尽管它有弊病,但你却不能不做,你不做,别人会做,别人做成了,便会反过来欺负你。 他这个‘先知’,不允许历史车轮走原有老路,他要做操舵手,他要改变。 其实,他已经改变了,且改变了许多。 但,还不够! ‘马上就弘治二年了,换算成后世公历……应该快16世纪了吧?’ 李青暗暗寻思。 这时间,大明依旧站在世界巅峰,无人可与之匹敌,只要走对了路子,未来大明依旧无敌手…… 李青思绪飘飞,越想越远,直到一股猛烈朔风混着雪丝吹打在脸上,他才收回心神。 “一步一步来,不能急,这艘巨轮太大了,我这个操舵手用力过猛,只会翻船……”李青自语,转身回家…… 李青跺跺脚,踢掉鞋底的积雪,推门走进小院。 却发现,东厨烟囱冒着烟。 李青笑骂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不过这都申时了才来,活该你吃不上热乎的。” 话音刚落,他目光微微一凝。 从东厨出来的并非是王守仁,而是干儿子李宏。 “干爹。” “你,你怎么在这儿?”李青惊喜,又惊奇。 李宏端着热腾腾的饺子,笑问:“干爹你吃了没?” 李青没好气道:“都这会儿了,你说呢?你咋来这儿了?” “孩儿接到旨意,便直接动身赶了来。”李宏往嘴里扒了个饺子,口齿不清的说,“别说,干爹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来我这儿干嘛?”李青哼道,“好不容易放了假,不去金陵陪媳妇儿孩子……我不用人陪,这才冬至,赶紧回金陵去吧,不耽误过年。” 李宏笑道:“婉清用不多久也到了,我从福..建来时给她去了信,今年在这儿过年。” “生意不管了?” “有下面伙计,还有小浩看着呢。”李宏笑着说,“婉清说了,别看那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在生意上却是极具天赋,她都放心,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顿了下,“干爹,孩儿也想吃你包的饺子了。” “你不正吃着的吗?”李青板着脸,眼底有笑意。 “没够啊!”李宏嘿嘿一笑,“孩儿馋,一顿可不行。” “等着。”李青哼了哼,往东厨走。 李宏忙道:“干爹,我开玩笑呢,这一大碗够吃了。” “去客堂等着吧,我炒俩菜,咱爷俩喝一杯。”李青头也不回, 李宏跟上,想帮忙打打下手,结果刚进去,就被撵了出来。 接着,东厨响起切菜声…… ~ 小半时辰后,两荤两素四样小菜上了桌,还有温好的酒。 李宏忙接过酒壶,给干爹斟酒,笑道:“许久不见,干爹还是风采依旧啊!” “……没大没小。”李青抬手欲打,却又放下了,干儿子……沧桑了不少。 “福..建那边,还有倭寇闹事吗?”李青问。 “不能说完全杜绝,但基本上还算太平。”李宏沉吟道,“还是有,不过不是来抢劫,而是来做生意,他们已经被打怕了。” 说到这儿,李宏微微皱眉,道: “没有了倭寇,却有走私,汉商、倭人都看中了走私带来的巨大利益,他们沆瀣一气,还真有些棘手。” 第46章 坏了,干爹秘密暴露了 李宏苦笑道:“我情愿他们明刀明枪的来,二话不说,直接开打,现在……唉!” “倭人通汉话的不少,穿上汉人衣服,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你还真不好分辨,甚至…他们连福..建本地话,都比我说的正宗,真是……难搞啊!”李宏头疼。 李青好笑道:“明刀明枪他们不是打不过嘛。” 顿了下,“好了,你也不用为此苦恼,在巨大利益面前,总有人铤而走险,这不可避免,换谁也做不到尽善尽美,非你之责。” 李宏轻叹,举杯道:“孩儿敬干爹。” “嗯。”李青跟他碰杯,仰脖喝下酒,招呼道:“吃菜吃菜,尝尝干爹手艺。” “哎,好。”李宏夹起肉片,刚送进口中,便赞道:“干爹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李青乐道:“好吃就多吃些,今年咱过个肥年。” “嘿嘿……那敢情好。”李宏笑笑,问:“干爹,年前你不忙了吧?” “不忙不忙。” 闻言,李宏放松下来,再斟酒…… 爷俩许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吃菜、喝酒、叙旧……不知不觉中啊,夜幕降临。 如今的小院儿,是朱见深着工部重建的,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 家具、床榻、被褥……一应俱全,根本不用添置东西。 李宏一路风尘仆仆,又饮了些酒,早早就睡下了。 次日,清早。 他刚起床,就见干爹扛着一袋木炭进来,弄得身上脏兮兮的。 李宏忙上前接下,自责道:“干爹,你怎么能做这些呢,要儿子干嘛?” “养儿防老,可我又不会老。”李青不在意笑笑,“夜里寒,不燃上炉子难捱的紧,你顶得住,婉清也顶不住。” 顿了下,“你既然来了京师,还是去宫里一趟为好,新帝登基后,你还没拜见过呢,到底是水师总兵官,跟皇帝混个脸熟很有必要,且这也是应有的礼节。” “干爹说的是,孩儿也正准备去拜见皇上呢,顺便禀报一下福..建事宜。”李宏点点头,道:“干爹你别做饭了,让孩儿做吧。” “行,你做。”李青含笑点头,“快去吧,早去早回。” … 今日天气晴朗,且也无风,如李青心情般美好。 他搬来小马扎,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哼着小曲儿,愉悦惬意。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李青觉着……化雪也不冷嘛。 辰时末,王守仁来了。 还拎着一只羊腿,一进门就道:“先生,今儿喝羊骨汤,吃羊肉泡馍咋样儿?” “不咋样。”李青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哼哼道:“今儿我不做饭。” “……糙活我来干,你调个味,看着火候就成。” “我说了,我不做饭。”李青怡然自得地翻着小说,头也不抬。 “……”王守仁无奈,“那好吧,待会儿我将羊腿带走。” “你还想带走?”李青抬起头,一脸不满。 王守仁无语道:“你又不做,我做的也不好吃,白瞎一羊腿。” “放东厨吧,糟蹋不了。”李青哼哼道,“看在这只羊腿的份儿上,今儿就再让你混一顿饭。” “这话就见外了不是?”王守仁脸皮相当厚,“咱俩谁跟谁啊,我的就是你的……” “我的还是我的。”李青打断他。 王守仁摸了摸鼻子,去厢房拿弓箭,出来的时候,一脸惊奇: “先生,家里来客了?” “不是客。” “那是……?” “我儿子。” “你儿……李总兵?”王守仁眼睛一亮,“这可真是太好了,那我得向他取取经。” 李青撇嘴,“弄得跟他愿意教似的。” “别人不教,可我是谁啊?我可是他干爹的至交好友。”王守仁嘿嘿笑着说,“论辈分,我还长着他一辈呢。” 李青:“……别贫了,练你的弓射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哈。” 说罢,王守仁开始今日的弓射练习。 如今,他开的是三石弓,同时,箭靶也缩小了好几圈儿,只有巴掌大小,以提高他的精准度。 小院儿不大,弓射又不能在大街上练习,只能用这样的办法。 ‘嗖嗖嗖……’ 王守仁臂力惊人,三石弓竟能连发五支箭矢,且准度也相当高,五支全中箭靶,且有两支箭矢命中靶心。 要知道,缩小后的靶心,只有两个铜钱大小,尽管仅有三十步距离,却也足见王守仁射术之高。 就连李青,都不得不承认,王守仁真的天赋异禀。 假以时日,成为神射手必然是板上钉钉。 王守仁也很满意自己的进步,歪头问:“先生,如何?” “也就一般般吧。”李青懒洋洋道,“勉强有我三分风采。” 谁能跟你比啊……王守仁腹诽了句,甩了甩胳膊,继续练习。 有李青那外敷的药方,加之正确的弓射技巧,王守仁的弓射水平,已鲜有人能及。 按理说,他都可以毕业了。 王守仁之所以天天来,并不只是为了磨练弓射,也想跟李青聊聊天、吃吃饭,随着相处,他真把李青当知己了。 哪怕两人年龄差悬殊。 半晌午,李宏回来。 见到王守仁,他不禁有些诧异,到嘴边的‘干爹’,也咽了下去。 王守仁倒是不见外,一副自来熟模样,上前伸出右手,“李总兵你好,我叫王守仁,是你干爹的朋友。” 李宏人都傻了。 坏了,干爹的秘密暴露了! 让李宏心惊的不是握手礼,也不是干爹朋友,而是那句‘你干爹’。 这说明,对方知道干爹秘密。 李宏震惊,这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莫非……他跟干爹是同一类人? 李宏看向干爹,目光询问。 李青解释:“他是猜出来的,除他之外,没外人知道了。” 王守仁笑道:“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 他这话,是对李宏说的。 李宏微微点头,也伸出手,“你好,我叫李宏。” 简单礼节过后,李宏道:“干爹,孩儿从皇上那听说,你现在的身份是李神医,为方便诊治太上皇龙体才住在这儿,是吧?” “嗯,昨儿忘跟你说了。”李青道,“以后在外,咱们各论各的,你叫我李神医,我叫你李总兵便是。” “嗯,好。”李宏点点头,“那孩儿去做饭了。” “小云,你去打下手。”李青使唤人。 王守仁也不觉得有什么,“得嘞,李总兵会做羊肉吧?” “会一些。” “那就好,我给你打下手,你来主厨……”王守仁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跟李宏勾肩搭背,一起进了东厨…… ~ 晚上。 父子小酌。 李宏问:“干爹,那个王守仁……不会有事吧?” “放心,干爹看人眼光还是有的,他不是大嘴巴。”李青笑道,“你觉得他如何?” “才相处半日,看不出来。”李宏如实说,“不过,此子谈吐不凡,面对我这个水师总兵官,亦能泰然处之,却不一般。” 李青颔首道:“他很优秀,干爹我来大明这么久,他是我见过最具慧根之人。” 李宏恍然,笑道:“原来是干爹起了惜才之心啊。” “我是起了惜才之心,不过,我的秘密也确实是他猜出来的,且还是我没有丁点透露的前提下。”李青说。 李宏惊奇:“那此子倒真堪称天才了。” 顿了下,“他出身如何?” “干净的很,书香门第家庭,他父亲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我见过几次,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李青笑道,“他是不是向你讨教兵法了?” 李宏点头:“是,不过摸不清他情况,我便没说。” “可以稍微教他一些,涉及到核心,该保密还是得保密。”李青说,“他这人品性极佳,是可成国之栋梁的人才。” “孩儿知道了。”李宏道,“改日他再来的话,问及兵事,我就点拨他一二。” 顿了顿,“干爹,你年后要忙了吗?” “是啊,”李青点头,“从成化二十三年冬到现在,我净玩儿了,也该做些事了。” 李宏叹了口气,道:“干爹也别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这些干爹心里敞亮着呢。”李青笑笑,转而道:“以后你就是永青侯了,别堕了干爹威名。” “干爹……” “给你你就受着,一大男人别婆婆妈妈。” “是!”李宏称是,继而又是一叹:“干爹,今大明国泰民安,边关战事几乎没有,水师亦然;这是好事,不过……” “同理,水师的必要性也没那么大了。”李宏道,“水上战斗跟陆地不同,多以火炮、火铳、箭矢……为主,且战舰也耗资不菲,水师太花钱了,朝廷如此……付出跟回报不成正比啊!” “你担心朝廷对水师施行缩减?” “这是必然,孩儿也不是担心,只是……觉得可惜。”李宏惋惜道,“水师好不容易强大起来了,结果却……唉,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收益有限,自然要缩减开支。” “不,你错了。”李青道:“在未来,水师才是主角,水师非但不会缩减,且还会随着时间推移扩编!” 第47章 言商 “还会扩编?”李宏惊奇,“这怎么可能?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养着那么多水师舰队做什么?” “震慑!” “用不着震慑啊,倭寇都服软了。” “不只是震慑倭寇,而是震慑海外万国。”李青道,“准确说,震慑性讹诈!” “啊?”李宏一头雾水,“干爹,这是……为何啊?” “因为未来大明要重商,准确说,是海商。”李青说。 对自己干儿子,李青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且李宏作为水师一把手,本身就有资格,亦有必要知情。 李青叹道:“气候恶劣,大明人口又太多,未来只能通过商业,才能解决大明要面临的问题,换言之,出路在海商,懂吗?” “不太懂。”李宏微微摇头,“现在海商不是如火如荼吗?” “……我问你,海商利润是不是逐渐下滑?” “这倒是。”李宏缓缓点头,“干爹的意思是,未来要像倭寇那般,用水师去劫掠?” “当然不是,那太低级了,也太野蛮,不符合我天朝上国的风度。”李青摇头,哼道:“都说了,出路在海上,你咋就不明白呢?” 李宏皱眉沉思少顷,道:“用水师震慑,然后……强买强卖?” “哎,对喽。”李青呵呵,“还算没笨到家。” “干爹,这能成吗?”李宏不太看好,道,“舰船却可以出海远洋,但,这也需要时间成本,且一路花费不菲……诚然,大明商品非常受欢迎,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消费的起啊,兜里没钱,你再怎么吓唬,没钱就是没钱。” “没钱粮食也成啊!”李青笑道,“我年后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商品成本降低,让更多人买得起。” 顿了顿,“至于出海花费,并没你想象的那般大,上次我去交趾,就是为了建立中转补给站,这个我跟交趾一把手都约定过了。” “靠谱吗?” “当然!”李青笑着说,“他若敢耍滑头,我弄死他。” 李宏:“……” “干爹,海商利润逐年降低,再降的话,是不是太亏了啊?” 李青苦笑道:“正如你所说,有钱人终归是少数,这也是大明商品明明华美精致,生意却越来越难做的原因; 不是海外的人不喜欢,而是他们买不起。” “这倒是。”李宏点头,“只是……商品成本也不好降下来啊,就拿海外蛮夷惊为天人,为之狂热的丝绸来说,从种桑苗,到制成丝绸,需要数十道工序,且商人是逐利的,没得赚,便是朝廷干预,他们也会想办法推诿。” “当然要让他们有的赚,”李青道,“你说的这些,我会想办法解决,不过,我想你还是陷入了误区,大明可不止有丝绸,还有棉布,有瓷器,也有陶器……不止有高端商品,也有平民消费得起的东西。” 顿了顿,“棉布、陶器卖不上高价,运输成本却是一样,这使得它们处境很尴尬,高不成,低不就,因此,才被海商摒弃。” 李青道:“可我算过,若采取薄利多销的策略,可能还会赚更多。” “呃…这个孩儿也不太懂,不若等婉清来了,干爹与她探讨一番,”李宏道,“家里的产业都是婉清在管理,她对海上贸易知之甚详。” 李宏又给干爹斟上酒,问:“朝廷真不会缩减水师开支?” “当然,未来全靠水师发力呢。” “是干爹跟太上皇议定的?”李宏问。 “嗯。”李青抿了口酒,笑道:“放心吧,当今皇上仁孝厚道,太上皇的话,他会听的。” 李宏沉吟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太上皇龙体抱恙……干爹不准备跟皇上露个底吗?” 李青摇头:“长生对帝王的诱惑太大,还是不透露的好,且未来我在野,要远优于在朝。” 顿了顿,“即便需要入朝,不是还有金陵永青侯吗?” 李宏怔了怔,含笑道:“也是,以干爹的才情,哪怕科举,亦可连中三元。” “倒也没有你以为的这般厉害。”李青好笑道,“我对这方面,并不是很擅长,能考中就不错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难得清闲,来,喝酒。” “孩儿敬干爹。” … 天气愈发冷了。 不过,风雪也阻挡不了王守仁的热情。 自从李宏点拨一二后,他更是热情似火,若非跟父亲约法三章,他甚至都想住在小院儿。 腊月初。 朱婉清来了。 李青掌勺,李宏打下手,做了一桌子好菜,可把朱婉清感动坏了。 “李叔,宏哥,有你们真好。” “叫干爹。”李宏纠正。 朱婉清笑嘻嘻道:“我叫李叔习惯了,咱们各论各的哈。” 李宏:“……” 朱婉清看向李青,“李叔,你这还是头一次对我这般好呢,该不会是想让我做事吧?” “咋?李叔在你心里就那般不堪?”李青不爽。 “玩笑玩笑,李叔多好啊,要不是李叔,哪有今日的侄女儿,小树不修不直溜,李叔都是为我好……”朱婉清连连奉承,心道:我可不皮痒。 “这还差不多。”李青哼了哼,打断她的喋喋不休,道:“不过,李叔确有事要跟你说。” 就知道……朱婉清忙放下筷子,道:“李叔,我可一口没吃啊。” “我管你吃不吃?”李青冷笑,“有能耐,现在就走。” 朱婉清:“……” 这天寒地冻的,又都腊月了,她才不会回去呢。 再说,好不容易跟夫君相聚,哪能就这么走了。 朱婉清抄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认命般的问:“李叔想让侄女做什么?” “不让你做什么,就是问你一些生意上的事。” “就这?”朱婉清长长舒了口气,道:“李叔尽管问,侄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顿了下,“李叔缺钱花了?” “我在京师,你觉得我会缺钱花?”李青道,“关于海商的事。” “这个啊,”朱婉清叹道,“李叔,这两年生意不好做,财富增长幅度不大,跟前些年没法比。” 李青点头表示这些都知道,问:“现在一匹丝绸销往海外,能卖多少两银子?” “差不多在十二两上下。” “在大明卖多少?” “六至七两。”朱婉清说。 李青微微惊诧,“差距都这么小了吗?” 看似一倍的利润差,但除去运输成本,以及海上行船风险,这个价差已经不大了。 “唉……没办法啊。”朱婉清道,“竞争太激烈,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不过这个价还有的赚,只是跟以前没法比了。” 李青沉吟少顷,问:“咱们产业中有棉布吧?” “有,但都是在大明销售……”朱婉清瞬间明悟,道:“李叔的意思是,以价取量,薄利多销?” 李青颔首,瞪了一眼胡吃海塞的李宏,哼道,“你看人家多聪明。” 李宏脸上一热,嘟哝道:“家里总得有个笨的吧?” “嘿~!” “哈哈,玩笑,干爹您消气。”李宏忙岔开话题,追问道:“婉清,干爹这法子能成吗?” “这个我也有想过,只不过……”朱婉清道,“虽说布的价格远比不上丝绸,但运输成本却是一样的,现阶段一匹丝绸销往海外,大概能赚三两五钱银子,若是要棉布也保持如此利润,最起码,一匹布也得卖六两银子。” “李叔,丝绸咱大明独一份儿,但布匹可不是啊。”朱婉清道,“一匹布卖六两银子,人还不如一咬牙,上丝绸呢。” “有道理。”李宏鼓着腮帮子插了句。 李青一瞪眼,他又开始狂吃海塞。 “你接管生意这么久,对同行也有一定了解吧?”李青问:“他们可有往海外销售过棉布?” “有了解,”朱婉清点点头,道:“都是生意精,他们也算过这笔账,都得出结论,还是丝绸稳妥。” 顿了顿,“那些人往上数几辈儿都是做生意的,眼睫毛都是空的,无一人看好棉布,一次出海花费不小,且出海还要赶季风,一年也就两次出海机会,账早都算的清楚明白了。” “这样么……”李青眉头微皱,“你可有打听过,海外布匹质量如何?” 朱婉清想了想,道:“我没打听过这个,不过同行有人做过调查,远远不如咱们大明的好。” “嗯……那如果卖成品衣呢?”李青问。 这时代,成衣铺已经很普遍了。 至少大明是这样! “啊?这……”朱婉清愣了下,好笑道:“小浩也说过这话,但是吧,我觉得行不通。” “为何?” 朱婉清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明各地风俗都不尽相同,何况是海外呢?穿衣风格肯定不一样,他们大概率难以接受,且成品衣的话,人家就要试着买了,无法批次销售。” “不不不,”李青持不同意见,“我倒觉得,卖成品衣大有可为。” “这话怎么说?” “慕强心理,人皆有之。”李青道,“他们喜欢大明商品,除了商品本身的原因之外,定也掺杂了仰慕心理,我认为,汉衣定会风靡。” 第48章 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李叔这么自信?” “当然,汉衣才是最好的!”李青说。 朱婉清摇头:“李叔这就想当然了,咱们觉得好,人家未必如此。” 接着,又道:“就算如李叔所言,海外那些人喜欢汉衣,销售也是一大困难啊,成匹的丝绸甩手一卖钱就到手了,可若是成品衣……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不,你会意错了。”李青道,“我的意思是开店。” “开店?” “不错,”李青点头,“准确说,是让他们帮忙卖,咱们供货。” “这……”朱婉清一个头两个大,“这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呢?”李青道,“刚开始,咱们负责盈亏,待他们尝到甜头后,以后就方便运作了。” 闻言,朱婉清秀眉蹙起,她总觉得这太过冒险了。 “李叔,出海一趟再回来,周期通常在一年以上,咱们家共有四条大型商船,勉强一年两次出海,本来是稳赚的买卖,可若按你这么搞……”朱婉清苦笑道,“一个弄不好,两年白干。” 李青笑了笑,道,“说实话,我不懂商,不过,商场如战场,你不创新,不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永远不可能杀出重围。” 顿了下,“原地踏步,到最后只能慢慢消亡,诚然,这其中有风险,可若冲出来,回报亦是极为丰厚。” 朱婉清沉默。 许久,她问:“那就……试试?” “试试吧,咱家家底厚,有资本试错。”李青笑道:“实在不行,改换回来便是,不过是两年的成本而已,如若成了,那可就赚大了。” 朱婉清道,“就算真赚了大钱,别人也会照葫芦画瓢,抄咱们的作业。” “由得他们去抄。”李青一点也不在意,“拾人牙慧成不了气候。” 顿了顿,“待到那时,咱们钱也赚到了,市场也打开了,他们只能吃剩下的,跟风者常有,但跟风是赚不到大钱的。” “唉…成吧。”朱婉清苦笑道,“我就说嘛,李叔竟然亲自下厨为我接风,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只需把握大方向即可,具体细化的东西交给下面人去做。”李青说道,“你可以给他们分红,按业绩发放额外酬劳,干的越好钱越多,如此,便可激发他们的进取心。” 朱婉清缓缓点头:“看来年后,我要忙起来了。” “我不忙,到时候我帮你。”李宏道,“皇上说了,休完假让我留在江南,现在海上太平,我也就操练操练水师即可,比之前清闲多了。” “就你?还是算了吧!”朱婉清撇撇嘴,一点也不给面子。 李宏不满:“这是什么话?倭寇都被我揍得落花流水,帮你打理一下生意,又有何难?” “呵呵,这方面你还真不定比得过你儿子。”朱婉清揶揄。 “过分了啊!”李宏哼了哼,“干爹,你说她……” “吃你的饭吧。”李青打断他,心道:就你那一根筋,别回头给干赔了。 李宏:“……” 说实话,李青也不看好他。 李宏真不是经商的料子。 不过,李青对在海外开店经商的前景,还是很有信心的。 尽管这不是个法律健全的时代,但其实也没什么打紧,只要打开市场,后面直接供货就是了。 实在干不成,也不过两年的利润,完全承受得起。 李青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未来全球性贸易经济彻底铺开后,整个行业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这套最原始的买卖,就显得落伍了。 未来的市场,价格定然会越来越透明,换言之,利润率会逐渐走低,而贸易量却会越来越高。 甚至,在大明商品物美价钱的冲击下,会把原住民的行业卷的难以生存,最后,不得不成为大明的二道商贩。 以量取价,看似吃亏,却能盘活经济,让更多人有活计,有余钱。 这样一来,便能带动内循环了。 无论是宝钞,还是金银,都只是货币,货币的价值在于流动,只要流动,就能带来繁荣。 不然,便是遍地是黄金,货币不流动也是枉然。 李青招呼:“吃菜吃菜,都要凉了。” … 小别胜新婚, 吃喝过后,两口子便扭捏起来,心思都不在聊天儿上。 李青作为过来人,哪里看不出他们心思。 “去歇着吧,我出门转转。”李青起身出了门,给他们充足的折腾空间。 为防王守仁贸然闯进来,坏了二人好事,李青还特意把大门锁了。 ~ 教坊司。 大白天没什么客人。 前堂,几个太监一边烤火,一边吃烤红薯,聊得火热。 一小太监认出李青,立即丢掉红薯,小跑上前,“呦,公子好久没来了啊。” “你是……?” “刘公公是小的干爹,”小太监指着李青身上的大氅,“公子贵人忘事,这大氅还是小的给您取的呢。” “哦,是你啊。”李青解下大氅,“既如此,那劳你帮个忙,将这大氅代我转交给刘公公。” “小事儿。”小太监接过,问:“公子是来吃酒,还是……” 他挑了挑眉,一脸坏笑,却也隐隐艳羡。 李青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今儿我就是来还大氅的。” 他怕再遇到上次那情况。 “公子留步,”小太监见他立时要走,忙道,“干爹有闲,要不小的叫干爹过来?” “嗯…也行。”李青闲着也是闲着,家里儿子儿媳正热火朝天呢,他暂且也回不去,改道去皇宫吧,一去一回,加上聊天叙旧,时间也不赶趟了。 顺便问问,那花魁有没有被安排,成不成的,总得有个结果不是? 李青嗅了嗅鼻子,道:“宣德薯给我来一块儿。” “得嘞。”小太监立即跑去取来一块,“公子,有点烫,你当心点儿。” 李青接过,取出一锭碎银丢给他。 “呦,谢公子赏。”小太监笑的开心,足有三钱银子呢。 宣德薯产量高,所以也便宜,这三钱银子,他们吃烤宣德薯吃到过年都富裕。 ~ 不多时,刘瑾跟着小太监匆匆赶来。 “哎呀,公子可想煞了咱家啊!”刘瑾一脸亲热,脸上细微褶皱都笑开了。 李青一阵恶寒,不禁打了个哆嗦。 “抱歉,最近有些忙,大氅这么久才送还过来。” “不要紧不要紧,这寒冬腊月的,宫里也没什么酒宴,太上皇喜静,皇上日理万机……咱家也清闲的紧。” 刘瑾笑得很有亲和力,他似乎养成了习惯,脸上的褶子都是笑纹,便是不笑的时候,也给人一种他在笑的感觉。 他习惯性的半弯着腰,一副低下姿态,无形之中,将人捧的高高的。 李青看得出来,刘瑾并非对自己刻意为之,而是习惯刻入了骨髓,凡是地位比他高的,他都会如此。 “去去去,”刘瑾轰散几个太监,笑骂道:“客人少也不能偷懒,都去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去。” “是,公公(干爹)。”小太监怏怏应是,一人揣着一个烤红薯,各就各位去了。 “几个小崽子……” 刘瑾嘟哝一句,转过头,立时换上了谄媚姿态,切换行云流水,非常自然,毫无割裂感。 “公子难得来一趟……” “就是无聊,过来解解闷儿,别再给我安排姑娘了。”李青打断他,“那花魁安排了吧?” “安排了。”刘瑾点头,他没强推销,上次花魁都没能入李青眼,他自不会再用那一套,“那咱家让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我刚吃过,就是来给你送大氅的。”李青说着,径直走到火炉旁,翻着炉子上还没烤熟的红薯。 刘瑾见状,也跟着来到火炉旁坐下,帮忙翻着烤红薯。 “看不出来,公子这等身份,也喜欢吃这个啊。”刘瑾笑着说,“其实咱家也好这口,虽是粗粮,味道却香甜的很,软软糯糯的,哎呀,还得是咱三宝太监啊。” 说到三宝,刘瑾一脸崇敬,甚至还带着些许狂热。 太监这个群体,无不把三宝当做偶像。 当初的王振,后来的汪直,这个级别的大太监也是如此,可见一斑。 这也难怪,太监本是皇帝家奴,可三宝,却顶着太监之身,干出了一番大事业。 太宗实录,宣宗实录,都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太监们每每说起三宝,都带着狂热。 他们亦有荣焉。 李青笑问:“你也知道这宣德薯是三宝带回来的啊?” “嗨~咱家虽不认识几个字儿,但这些还是知道的,三宝太监的事迹宫里的爷们儿哪个不知?”他竖了竖大拇指,“他老人家是这个啊!” 李青好笑又欣然,亦缅怀。 恍惚间,那个开朗乐观,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笑容的三宝映入眼帘。 记得初相识时,他还是少年,小胖的玩伴,转眼……他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刘瑾还道是李青不清楚这些,问道:“公子可知三宝太监下西洋?” “听说过。”李青点头,“听说去了七次呢。” “那公子可知三宝太监都去了哪些国家?” “这……”李青哑然,他还真有些记不清了。 刘瑾呵呵笑道:“咱家可知之甚详呢。” 他卖弄起来,巴拉巴拉个不停,脸上洋溢着自豪。 李青没打断他,他也想重温三宝去过的地方,留下的足迹…… 第49章 朱佑樘堕落了 说起三宝太监,刘瑾跟打了鸡血似的,真可谓是如数家珍。 甚至,他对三宝的事迹,比李青这个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还要了解。 有许多事,李青都知之不详,他却说的有鼻子有眼,一点也不似信口胡说。 说话间,红薯也烤好了,李青一边吃着软糯香甜的烤红薯,一边听刘瑾巴拉巴拉…… … 小半时辰后,刘瑾说的口干舌燥,这才停下。 李青惊奇道:“这些事都过去好多年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嗨~这些都是宫里的爷们儿口口相传下来的,不是什么秘密,莫说咱家,公子随便问一个在宫里待几年的奴婢,就没有不知道的。”刘瑾笑着说,“三宝太监,给咱爷们儿长脸啊!” 太监残缺,因此社会地位甚低,即便身居要职,也不会让人另眼相待。 甚至,有些时候他们都不被当人看。 他们也很自卑,难得有一个留名青史的同类,他们自然吹捧,为之狂热。 或许,他们只是把三宝当做了心灵寄托。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们挺起腰杆的人!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三宝已经成了太监们的偶像,信仰…… 刘瑾有荣焉。 李青亦欣然。 看到三宝的功绩被肯定,被铭记,被传颂……他很开心。 那个少年明明可以优渥一生,却半生都在海上漂零,把自己最好的岁月奉献给了大明。 就连晚年,他都未能安享。 李青笑道:“看样子,刘公公也想向三宝看齐啊!” “公子说笑了,咱家哪敢那般痴心妄想?”刘瑾苦笑摇头,“三宝太监能文能武,咱家也就能使唤一些个乐师,认识的字加起来,还不足一箩筐,就是机会砸到头上,也没那个本事胜任。” 这厮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清楚……李青笑问:“难道刘公公不想往上走走?” 刘瑾讪笑道:“说不想那是假话,咱家也三十好几了,趁着还算年轻,也想努力一把。” “内廷十二监,不知刘公公志向在哪儿?” “当然是尚膳间啊!”刘瑾想都不想,憧憬道:“可以整日吃好吃的,也不用操啥心。” 顿了顿,“司礼监的钟鼓司也不错,也就早起撞个钟,撞完能闲一天,多舒服啊!” “……”李青忍着笑,“刘公公倒是不贪心。” 刘瑾不好意思笑笑,“俗话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咱家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求衣食无忧,清闲自在;再有就是多攒点钱,到年老时有个栖身之所,其他就不想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感伤起来,“俺们这些人啊,生前人瞧不起,死了也入不了祖坟,从去势的那天起,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喽。” 这是所有太监的痛。 李青不好在人家伤疤上深谈,转而聊起了其他。 太监这个群体……怎么说呢? 没有史书上描写的那般穷凶极恶,他们大多都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王振、汪直,无不是如此。 当然,这也不是说他们就是安分守己,一心为主的奴婢,他们也有私心,也会贪钱,也会作恶。 只不过,并非是纯粹的恶人。 比如汪直,他虽嚣张跋扈,却真的有功绩,且还不小。 其实,他们跟文武官员一般无二,既有可爱的一面,又有可恨的一面。 只是太监不招人待见而已。 这时代,长得丑都影响仕途,何况是去了子孙根,都不算是男人的太监呢? … 临近申时末,李青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改日有闲再叙。” “哎,好好,”刘瑾跟着起身,“天又阴下来了,公子披着大氅走吧。” “不用了,这几日没下雪,不冷。”李青可不想再跑一趟送大氅,他跟刘瑾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 若不是借了刘瑾大氅,加之今儿实在没地方去,他才不会跑来跟一个太监聊天呢。 不是他歧视太监,而是双方压根不在一个频道。 “告辞。” “公子慢走。”刘瑾很客气,送他出门。 ~ 连家屯儿,小院。 李青到家时,两口子正在东厨择菜,烧水,一边烤着火,聊得火热。 朱婉清嗓音甜糯,不再那般得理不饶人,顶多也就翻个白眼儿什么的,也不跟李宏抬杠了。 见他回来,朱婉清立即道:“李叔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留宿呢。” “留什么宿?” “噫~”朱婉清撇嘴,坏笑,挑眉道:“非要我说出来?” “呵呵,你说。”李青语气淡淡,静等下文。 朱婉清一滞,继而怂了,她嗅了嗅鼻子,没闻到胭脂味,倒是闻到了烤红薯的味道,诧异道: “李叔,你居然没去青楼?” “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话?”李青愠怒,“李叔正人君子,岂会去那种地方?” “就是,干爹才不会去呢,”李宏哼道,“那地方一点也不好……咳咳,婉清,你跟干爹去客堂聊海商吧,晚饭包在我身上了。” “海商不海商的,不急这一时片刻,晚饭不晚饭的也不重要,我倒是想了解一下,青楼怎么就不好了?”朱婉清看着他,冷笑连连。 李宏一下就慌了,求助地看向李青。 “干爹……” 李青充耳不闻,转身就走。 接着,身后便传来朱婉清的娇斥声…… “吵闹些也挺好,不冷清……”李青自语,怡然自得地翻阅小说话本…… ~ 奉天殿。 朱佑樘的脸比外面的寒冬天气还要阴沉,就跟谁欠他钱似的。 群臣莫名其妙。 皇上这是咋了,这段时间老是沉着一张脸,也没啥不好的事发生啊?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朱佑樘烦躁的说,还摔了一下玉石纸镇,似乎徘徊在发怒边缘。 李东阳看在眼里,出班道:“皇上何故如此?” “没什么。”朱佑樘硬邦邦的说。 见状,李东阳担忧更甚,道:“天寒地冻,皇上要保重龙体,若有不适当立刻传太医……” “朕说了没事……唔,算了。”朱佑樘收了收郁气,起身道:“众卿若有陈奏,留折待阅吧,散朝。” 说罢,不给群臣行礼机会,便扬长而去。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满脸雾水,不知缘由在哪儿…… 呼吸着冰凉空气,朱佑樘稍稍平复了些,最近不知怎地,他老是易烦易怒,浑身不得劲儿不说,还瞅啥都不顺眼。 明明也没什么大事,可他就是心绪烦躁,还提不起精神,见谁都想踹两脚。 “唉…好难受啊。”朱佑樘好似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快乐,整个人都有些生无可恋。 漫无目的地走了阵儿,朱佑樘折身去了长乐宫…… ‘咕噜噜……’火锅汤汁翻涌,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桌上摆放着肥美肉片,沾着晶莹水珠的蔬菜,新鲜水果…… 朱佑樘咽了咽口水,这才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顿了下,又对宸妃颔首示意。 朱见深笑道:“你倒挺会挑时候,过来坐吧。” “哎,好。”朱佑樘上前坐下,盯着火锅使劲看,都快流哈喇子了。 减重餐当饭吃的这些日子,他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乍一见如此诱人美食,他哪里遭得住,肚子立马咕噜作响,口腔分泌出大量津液,朱佑樘眼珠子都快掉进火锅了。 朱见深不明就里,见儿子如此没出息,笑骂道: “咋,你平日都吃不饱?” “呃…儿臣最近在减肥。”朱佑樘讪讪道,“确实有时候吃不饱。”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一丝烦躁,恨不能立刻大快朵颐。 朱见深好笑道:“瞧你这副样子,真的是……算了,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况且你平时又忙,没必要这般苛待自己。” 纪氏也道:“你父皇说的对,国务繁重,可别减肥把身体减垮了。” 宸妃笑着附和。 见他们如此,朱佑樘心中最后一丝负罪感,也荡然无存。 我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日日自省,如履薄冰……还不能吃顿好的了?朱佑樘给自己找了个完美台阶…… 肥美的羊肉,美味的驴肉,鲜美的鱼片……香啊,真香啊! 朱佑樘跟饿狼似的,风卷残云,舌头都要化了。 中场休息时间,他又盯上了橘子,掰下一瓣放进口中,那一咬…… 果汁在口腔迸发,味蕾战栗! 甜啊,真甜啊,这是幸福的感觉…… 朱佑樘堕落了。 努力坚持了这么久,一朝破功,起初,他还告诉自己要节制一点,但没过多久,他就彻底沉沦。 许久, “嗝儿~” 朱佑樘靠在椅背上,一脸的享受、满足,他可算是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快乐的源泉。 不烦了,看啥都不烦了,得劲儿了,哪里都得劲儿了。 舒服,哪哪都舒服…… 极致的生理满足,让朱佑樘舒爽到飞起,胖脸都笑开了。 缓了一阵儿,他撑着桌子站起来,道:“父皇,母后,儿臣去处理公务了。” “嗯,去吧。”朱见深颔首。 “儿臣告退。” 出了长乐宫,朱佑樘好似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容光焕发,干劲儿满满。 然,刚到御书房,他就感到腹中一阵不适,顷刻间,不适感犹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第50章 原来,生意也可以这般做! 小院儿。 王守仁、李宏比弓射,一边谈天。 客堂,李青、朱婉清烤着红薯,一边聊商业。 “李叔,搂狗是啥啊?”朱婉清不明所以。 “就是商标,换言之,是一种图形;这样做可以锚定卖点,让人更容易记住品牌。”李青解释。 “品牌?” “就是名字,比如某某绸缎庄。”李青道,“有了品牌,便能做溢价商品了。” 朱婉清很聪明,换上她熟悉的名词,她一下就听明白了。 “李叔,既想溢价,又想让人买单,这可不轻松啊。” 李青点头:“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若咱们第一个做,这就占了先机,先入为主是人之本性。” 顿了顿,“想要商品有溢价,必须要有高级感。” “比如说……?” “夜壶镶金边!” 朱婉清:“……” “夜壶镶金边,它还是夜壶啊!”朱婉清没好气道,“这不是好钢用在刀把上吗?” “小了,格局小了。”李青道,“只要营销做的好,人们的目光便会聚集在金边上,而不会在意夜壶本身的作用,因为有了金边,夜壶就有了高级感。” “啥是营销?” “就是忽悠……咳咳,淋漓尽致的展现商品价值,推广且让人接受,并认可。”李青说。 其实,李青压根不懂做生意,他只有一些理论。 不过,他的这些理论,放在这时代,妥妥的降维打击。 朱婉清脑袋瓜聪明,且也有能力,李青相信,自己出点子,朱婉清来实践,一定能成功。 “我大概明白李叔意思了。”朱婉清沉吟道,“李叔你看是不是这样,比如……咱们的成品衣取名‘婉清’,那么就得在这两个字上下功夫,比如,用金丝做刺绣……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 “嗯,不要紧,你继续说。” 朱婉清道,“以金丝凸显贵重,以精美刺绣工艺突出高级感,让人觉得……贵的合理,甚至,贵的值。” 李青抚掌:“就是这个理儿。”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朱婉清继续道:“所以,咱们以低成本的布做成品衣,然后在品牌上镶金边,营造高级感,突出品牌价值,最终目的是把廉价的东西赋予高价值,也就是李叔说的品牌溢价。” 李青欣然:“说的基本没毛病,就是方向上搞偏了。” “什么意思?” “用极品丝绸,做精品成衣,品牌更要精益求精!”李青说。 朱婉清懵了,“李叔,你不是说要以价取量,薄利多销吗?” “最终是这个目的,不过,刚开始一定要做精品,”李青道,“先赚富人的钱,把品牌调性拉高,品牌打响后,再逐渐往低端商品发展; 人都有慕强心理,那些富人穿着咱们的品牌,就等于免费给咱们推广,待到品牌深入人心后,咱们再做低端商品,立时就能火爆。” 李青道:“在未来,生意必须得做出花来,不然,根本玩不转。” 想了想,李青说:“这个叫刺激消费,你明白吗?” “就是……让人肯花钱,哪怕不是特别需要?” “聪明!”李青不吝赞赏。 这也就是朱婉清了,要换成李宏,估计他说这么久,都还停留在‘为啥夜壶要镶金边’的话题上。 朱婉清沉吟道:“李叔,咱们这样做,其他人定也会有样学样,一个两个跟风尚不足惧,可全跟风……” “本来就是让他们学的啊!”李青好笑道,“你不会以为李叔如此,意在咱们家吃肉,别人汤都喝不上吧?” “呃……”朱婉清神色讪讪,“侄女格局小了。” 李青心情好,也没说她,只是道: “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刺激消费,让大明的商品不愁卖,同时,输出汉文化,打造‘大明’这个品牌,而不是只为一家发财,当然,第一个吃螃蟹的肯定赚大钱。” 朱婉清缓缓点头,感叹道:“李叔,真是……大智慧!” “少拍马屁。” “没,真心话。”朱婉清道,“只是这样做,以后海商竞争会越来越激烈!” “有竞争,才会有生机,在未来,谁玩的花样多,谁才能生存下去,活的更好。”李青道,“就如现在,成匹成匹的卖丝绸,生意就好做了吗? 用最低级的促销降价手段,非但不会让生意好做,且把生态也给破坏了,在我看来,这很愚蠢。” 朱婉清深以为然,她经营着侯府产业,对这话太赞同了。 按着目前趋势,若再不求变,一匹丝绸的利润莫说三两五钱,以后怕是一两五钱的利润都不定能保持住。 可就是那般,也无法让生意好做。 竞争错了方向啊! “李叔,咱们这个品牌叫什么好?”朱婉清问。 “婉清二字,一听就是女子名,这不利于发展,还是起一个中性一些,男女老幼皆宜的名字为好。”李青说。 朱婉清沉思少顷,道:“不若就叫‘永青’如何?” “这个倒是可以。”李青点头,道:“记着,咱们永青品牌,要走在时代的前沿,要引领潮流……” 巴拉巴拉…… 朱婉清频频点头,她越听越上头,同时,对开店卖成品衣愈发有信心。 拼着两年不赚钱,她也要搞! 打理这么些年的生意,朱婉清早已摸透了商业逻辑,只是受时代局限,未能做出突破,今日听李叔一席话,彻底打开了她的眼界。 原来,生意也可以这般做! 朱婉清聪慧,除了一些个名词不明就里,其他都能领悟,有时,也会提出自己观点,弥补一些漏洞。 其实,李青这样搞,除了刺激消费之外,还存着另一个心思。 ——培养资本。 重商造成的结果,必然是商业内卷,而随着时间推移,小产业被大产业收购、整合,这也是必然。 也唯有如此,才能降低商品成本。 未来,定然是各大富绅相互内卷的时代,结果,也已注定。 ——最后的最后,还是卷价格,以量取价,薄利多销。 如此这般,看似吃亏,却能让经济长河奔流不息,还能带动更多人就业。 同时,激烈竞争下,工业发展也必然飞涨。 至于再往后,资本做大,倒逼皇权……这个需要许久许久以后,他没必要现在着急…… “熟了熟了,宣德薯烤好了。”朱婉清的话,将李青拉回现实。 “呀,好烫。” “一块宣德薯都能让你这般,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李青揶揄。 朱婉清:(??へ??╬) 刚才你可不是这态度。 这时,李宏、王守仁闻到香气,也走了来。 朱婉清迅速拿起一块烤红薯,甩手扔给李宏,轻哼道:“你鼻子倒挺灵。” 李宏咧嘴傻乐,婉清终于理他了。 他伸手去接,下一刻,表情扭曲。 几乎是在朱婉清丢烤红薯的瞬间,李青也丢了一块,不过,他是丢给王守仁的。 可王守仁就聪明多了,立即将双手笼入袖中,隔着袖子去接,没烫到他。 李宏龇牙咧嘴,飞速左手倒右手,大跨步走上前,将红薯放在桌上,这才不停地对着手掌吹气。 朱婉清得意的哼了哼:一根筋的傻帽,不让你上床,你还真不上,烫死你活该! 李宏哪里知道她心思,他还觉得去青楼的事,媳妇原谅了呢,连忙剥皮,吹了又吹,递到她面前, “婉清,你先吃。” 朱婉清努了努嘴,伸手接过,也不再板着一张脸。 不是她原谅了,而是有王守仁在呢,当着外人的面,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家男人面子,“谢夫君。” “啊哈哈……咱们夫妻还这般客气做甚?”李宏长长舒了口气,这事儿总算是翻篇了。 王守仁叹道,“你们夫妻真恩爱啊。” “那是。”李宏一脸傲然,还喘上了,“我让往东,她不往西,我让打狗,她不撵鸡。”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朱婉清暗暗咬牙,面上却柔柔一笑,“是的呢。” 王守仁咧了咧嘴,他哪里看不出李夫人家庭地位不是一般的高,李总兵在吹牛? 不过,他作为客人,揭穿就显得太失礼了,便也附和笑笑。 李青心里为干儿子捏了一把汗,忙岔开话题,道:“小云,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跟夫人不和睦吗?” “哪有,好着呢。”王守仁咬了一口烤红薯,吸溜着嘴道,“最近,拙荆诊出怀了身孕,在家我也是陪在身边,敬爱有加。” 顿了顿,“先生,你是医生,给拙荆开副保胎药吧。” “其实根本没必要!”李青摇头,“那只能起到心理安慰作用。” “这样么?” 李青点头:“孕妇最好是不吃药,当然,这是建立在身体无恙的前提下。” 闻言,王守仁庆幸道:“还好,我没直接去药铺开药,先问了先生你。” 顿了下,“孕妇吃什么好啊?” “荤素搭配,少食辛辣、油腻,正常吃饭就行。”李青说道,“保持一颗平常心即可,别大补。” 王守仁点点头,正欲再问一些注意事项,院门突然被敲响,不待答话,锦衣卫就闯了进来。 “李神医,速去皇宫,不得延误!” 第51章 噼里啪啦 锦衣百户表情严肃,不带丝毫商量语气,神色透着焦急。 “进宫何事?”李青问。 “这是圣旨。” “圣旨呢?” “……口谕。”锦衣百户快步上前,小声道,“本官岂敢假传圣上口谕,李神医快随本官进宫吧。” 意识到自己的官威镇不住李青,锦衣百户收敛凌人气势,解释道: “圣上龙体违和,容不得片刻耽搁。” 李青微微一惊,“究竟怎么回事?” “……李神医你别问了,进宫就知道了。”锦衣百户难以启齿,就算病不讳医,还有李宏夫妇,以及王守仁呢,他哪里敢乱说。 李青不至于跟一个百户斤斤计较,率先往外走, “严重吗?” 百户忙跟上他,小声解释,“严重,却也不算严重。” 出了门,他才道:“皇上……泻肚很严重。” 李青眉头微皱,诧异道:“不应该啊,难道宫里的御膳竟不干净不成?” “这个……本官就不清楚了。”百户催促道,“事急从权,李神医会骑马吧?” “嗯,走吧。” … 乾清宫,偏殿净房。 朱佑樘嘴里咬着毛巾,胖脸扭曲,额头全是汗,他几乎都没的拉了,可就是起不了身…… 小太监都换了两个恭桶。 “嗯嗯……”朱佑樘脖颈青筋暴起,接着,一阵噼里啪啦响起,却也只是滴了几滴。 他自信地颤颤巍巍起身,然,刚直起腰,便又立即坐下,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李神医呢,他怎么还没来?”朱佑樘无名火起。 “禀皇上,李神医来了。” “快宣。”朱佑樘也不顾上礼态了,他现在难受的一批,莫说批阅奏疏,他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少顷,一个年轻人走进来,表情嫌弃。 上来就问:“你都吃啥了?” “你……”朱佑樘先是一怒,紧接着,又是一阵心虚,“你们两个都退下。” 侍候着的小太监恭声应是,多看了眼李青,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李青皱着鼻子,道:“病不讳医,吃了什么如实说来。” “吃了些涮羊肉、驴肉、鱼片……”朱佑樘腹中空空,响屁不断,甭提多难受了,“还吃了些橘子,你快想想办法。” “谁让你吃这些的?”李青皱眉,“我不是跟你说过,饮食要清淡吗,你都当耳旁风?” “你放肆……”朱佑樘本就难受,被李青这一训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料,他刚开口,下面就先漏气,噗噗不停。 李青转身就走。 “你你你……”朱佑樘结结巴巴,很慌。 过了会儿,换过气的李青走进来,直接道:“别蹲着了,擦擦屁股起来吧。” “你……你当朕不想?”朱佑樘稍稍放松,却也有些气急败坏,“起不来啊!” “……腿麻了?” “不只是麻,而是……一起来,就泻肚。”朱佑樘有些难为情,苍白的胖脸爬上一抹殷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青嘟哝一句,道:“你越是这样,越是泻肚,直接起来吧。” “朕……”朱佑樘小声怒道,“拉裤子了咋整?” “换件衣服便是了,有何打紧?”李青一脸纳闷儿。 ……敢情丢人的不是你! 朱佑樘吸了口气,却又猛地皱鼻,破防道:“朕都这样了,你还不快开方子!?” “……你先起来。” “扶朕一把。” “……”李青无奈,屏着呼吸上前,一把拽起他。 朱佑樘刚起来,腹中便一阵难受,本能就要再蹲下去。 李青可不给他机会,直接拽着他往外走。 他力道极大,朱佑樘根本反抗不了。 “慢慢慢……” 李青不听。 朱佑樘只好连忙提裤子,裤子提上后,他才猛然醒悟,屁股还没擦呢。 就这么一耽搁,他被李青拽了出来,朱佑樘又气又急,却也不好开口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这要是说出来,他还不得羞死? “该去哪儿去哪儿,别在这围着了,朕无恙。”朱佑樘嗓音温柔,他根本不敢发力。 “臣(奴婢)告退。” 锦衣卫、小太监散去。 朱佑樘这才道:“快给朕开副药,这泻肚的滋味太难受了。” “以后还敢那样吃吗?” “你……!”朱佑樘有心暴怒,却又不敢,夹着屁股,道,“少啰嗦,快点儿,耽误了国事,朕可要治你的罪了。” “哪有立竿见影的疗效药?”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先去躺着吧,最好睡一觉,醒来再开药。” “我哪里……哪里睡得着。”朱佑樘双腿并拢,很是扭捏,“快扶朕回去,朕……快忍不住了。” 李青只当没听见,牵着他往寝殿走。 朱佑樘有心反抗,却不敢发力,配上那小碎步,就跟欲拒还迎的小媳妇儿一样。 ‘噗噗噗……’ 一路炸屁,来到寝殿时,他那苍白的胖脸已是通红。 丢人,太丢人了。 这一路,被好些个奴婢看到他窘态了,他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好了,他们又不敢取笑你。”李青安慰,“反正也没人敢私下议论,你就当没看见。” “……都是你干的好事。”朱佑樘愠怒。 李青无语:“明明是你嘴馋,咋怨着我了?” 朱佑樘没了脾气,不是他大度,而是他一生气,下面就先漏气。 来到寝宫躺下,他稍稍好受了些,泻肚的感觉也有所减轻。 “你那个减重餐改良一下,再添几道菜进去。”朱佑樘说,“我吃那个,吃得浑身无力,且还易烦易怒,处理公务都打不起精神……再吃下去,瘦是瘦下来了,但朕也垮了。” 李青无奈苦笑,“行吧。” 没办法,朱佑樘毕竟不是啥事不干的闲人,不能太亏待了身子。 这本在李青预料之中,只是,李青没想到他破功的如此快,且还报复性暴饮暴食。 难得李青好说话,朱佑樘郁闷心情好转了不少,道:“最近也不见你进宫,太上皇龙体不需要调养吗?” “静养也是调养,并非必须吃药。”李青解释了句,继而问:“你吃那些东西时……有什么感受?” 朱佑樘怔了怔,如实道:“好幸福的感觉,好想顿顿那般。” 李青:“……” “皇上啊,还是要节制一些才行。”李青正色道,“一国之君,没有一个好体魄,如何扛得起社稷大任?” “这些不用你说,”朱佑樘哼了哼,“朕不是不能吃苦,只是你那跟和尚没差的减重餐,让朕提不起精神处理公务。” 李青这次没反驳他,想了想,道:“这样,每餐加一只鸡腿,饭后两个橘子,如何?” “两个还不够朕塞牙缝儿呢。”朱佑樘肥胖的手张开,“五个!” “十个,百个都成,只要你不在乎身体,随便吃也没什么。”李青淡淡道,“堂堂皇帝,却只在意口腹之欲,岂是明君所为?” “你……噗噗噗……” 朱佑樘气坏了。 可他现在气不得,稍一激动库库放屁,不得不冷静。 “两个鸡腿,五个橘子,就这么定了,朕以后不暴饮暴食了。”朱佑樘哼道:“天子一言九鼎,朕说到做到。” 李青冷笑:“这话你之前就说过,结果呢?” 朱佑樘脸上一热,嘀咕道:“谁知道你那减重餐吃的时间长了,会有这么大的副作用?” 李青:“……”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同理,想瘦下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从朱佑樘这次暴饮暴食来看,他根本吃不了这个苦,高强度的减肥,他确实吃不消,况且他还是皇帝,要处理一国政务。 “不能再多了。” “好,朕言出必践。”朱佑樘说。 接着,又道:“你还是开个药方吧,泻肚……实在太难受了。” 李青点点头:“近几日莫再吃油腻东西了,我给你开三天的药,记着,吃完药才能用新食谱,除非你还想像今日这般。” “昂,知道了。”朱佑樘点点头,道:“开完方子,你去长乐宫,给太上皇诊诊脉。” “好。” ~ 长乐宫。 君臣畅聊,话题围绕在海商上。 朱见深问:“北方有沈家,南方呢?” “李家。” “哪个李家……永青侯府?” 李青点头。 朱见深诧异,沉吟道:“严格来说,李家也是官绅,且还是大官绅;还有,李宏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那是太祖外甥,婉清呢,是朕的妹子,说起来,都是一家人; 朕实不想,一家人闹得不愉快。” “放心,有我呢。”李青道,“你担心的这些,我岂会没有考虑过?” “你心里有数就好。”朱见深叹了口气,道:“过了年,你又要忙起来了,不知咱们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了。” “放宽心,你身体没那般糟糕。”李青笑笑,“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朱见深笑容苦涩,道:“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啊!” “记着呢。”李青温声道:“我这人许下的承诺,从不食言。” “哎,好。”朱见深又笑了,这次,他笑得放松,开心。 … ~ 自从李宏、朱婉清来了京师,李青就彻底清闲了下来。 不用做饭,不用洗碗,到点就吃,吃完饭看看小说,要么跟朱婉清聊海商,规划未来李家的商业版图, 整日轻松惬意。 眨眼,过年了…… 第52章 模范丈夫王守仁 除夕。 一大早,两口子就开始忙活,贴春联,挂灯笼…… 往年,这些都是下人在做,今年不同,小院就三个人,李青是长辈,自然要他们来布置。 忙完这些,李宏便开始准备年夜饭。 朱婉清在一旁打下手,夫唱妇随。 可能是最近李宏想通了,听得出正反话了,朱婉清不再那般幽怨…… 辰时末,李青才起床。 在屋檐下伸了个懒腰,面朝太阳,一脸惬意。 过年逢晴天,让他原本就不错的心情,愈发愉悦。 ‘滋滋滋……’ 水和油的碰撞响个不停,空气中弥漫着香气,听音闻味,应是李宏在炸肉丸子。 难为他了,做了这么多年水师总兵,竟还没把厨艺落下。 李青会心一笑,就着打好的水洗漱一下,拿起昨夜看到一半的小说,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 ‘铛铛铛……!’ “进!”李青扬声喊了句。 王守仁推门进来。 李青诧异,好笑道:“这大过年的,还练弓射啊?” 话音刚落,不由一怔。 只见王守仁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妇人,正是王守仁的发妻诸氏。 “先生。”王守仁一揖。 诸氏也随夫君行了一礼。 “怎么了?”李青坐起身,顿了下,“进屋说吧。” “哎,好。”王守仁牵着媳妇儿,随李青进屋。 来到客堂,分宾主坐下。 王守仁这才道:“大过年的,本不该麻烦先生……” “以咱们的关系,无需说这些。”李青打断他,道:“到底怎么了?” “请先生帮拙荆诊一下脉吧。” 李青点头,朝诸氏问:“你哪里不舒服?” “妾身没有不舒服。”诸氏摇摇头。 “病不讳医,我是医生,小云是你夫君,不用避讳。”李青开导。 诸氏迟疑了下,看向夫君。 王守仁开口道:“我来说吧,拙荆并无明显病症,只是,本怀了身孕的她,昨夜……来了葵水,却又无不适感,大过年的郎中不好找……先生莫怪。” 李青起身上前,“我来把把脉。” 诸氏抬起手,露出手腕。 李青搭上,仅片刻功夫便收回手,道:“之前误诊了,她并未有孕在身。” 闻言,王守仁松了口气,道:“无事便好,麻烦先生了,那庸医……亏我爹还给了他五两银子的诊金。” 诸氏却是垂着头,手指捻着衣角,心情低落。 见状,王守仁又道:“先生在这方面,擅长吗?” 李青有心说不太擅长,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道:“你让让位子,我好好把把脉。” 王守仁忙起身给他腾位子,李青坐下,重新搭上诸氏手腕,眯眼,皱眉,眼睑低垂…… 良久, “另一只手。” 诸氏收回右手,伸出左手。 又是长达半刻钟的诊脉,李青收回手,道:“小云,你也来。” “啊?”王守仁惊诧,“这还有我的事儿?” 李青没好气道:“废话,生孩子哪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王守仁摸了摸鼻子,悻悻坐在媳妇让出的椅子上。 李青搭上他手腕,仅片刻功夫,便收回了手。 “咋样?”王守仁问。 “没问题。” “我就说嘛。”王守仁笑笑,接着,忽的明悟了什么,追问:“拙荆呢?” “她…有些小问题,调养一番也就是了。”李青笑着说。 闻言,诸氏放松下来。 王守仁道:“小诸,你稍坐会儿,为夫跟先生说个事,马上回来。” “嗯。” “先生,请。” 李青点点头,当先走了出去。 王守仁跟上,走到那片竹林前,他开口问:“先生,拙荆问题不小吧?” 李青没直接回答,问:“之前听你说起过,王、诸两家素来交好,你可对夫人有过了解?” “没有,成亲之前我都没见过她。”王守仁摇头,“不过,两家确是交好,说起来,俺们还是表亲呢。” “啊?”李青震惊,“她,她是你表妹?” “呃……算是吧。”王守仁讪讪道,“不过,几乎没啥血缘关系了。” 闻言,李青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王守仁却是紧张了,道:“成亲前,我虽没见过拙荆,不过,岳丈倒是见过不少次,他身体很健康啊,应该不会……再说,这病也不可能遗传啊。” “倒不是遗传,只是……你夫人身体比较羸弱。”李青道,“尤其是京师严寒,她可能有些水土不服,月事不规律也与此有很大关系。” 顿了顿,“当然了,好好调养的话,还是有可能怀孕生子的,如果回到南方,怀孕概率会大大增加。” 王守仁缓缓点头:“那成,过完年我带拙荆去江..西,还请先生开个方子。” “没问题。”李青安慰,“你们都还年轻,犯不上有心理压力。” 王守仁笑了笑,“其实我不急,我爹娘……当然,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可即便他们不说,拙荆心里也会有疙瘩; 这方面,女人比男人还要在意,我不想她整日郁郁寡欢。” “好样的。”李青赞道,“这才是男人担当!” 王守仁好笑道:“她是我媳妇儿,我当然要心疼她啊。”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在这时代,能做到这般的男人,却是少之又少。 王守仁叹道:“只是,这一别,往后再想见先生就不容易了啊!” 李青笑着说:“你才多大啊,未来时间长着呢,等我有闲,去找你饮酒。” 顿了下,“弓射技巧,我该教的都教你了,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了,去了南方,可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个解元出来。” “我尽量。”王守仁说。 两人回到客堂,李青开了方子,又闲聊一阵儿,王守仁起身告辞,“大过年的,麻烦先生了。” 诸氏不善言辞,随着夫君说,“麻烦先生了。” 李青含笑点头:“年后我也要忙了,小云你去江..西前,来我这儿一趟,咱们好好喝一杯。” “必须来。”王守仁咧嘴一笑。 诸氏惊诧,“夫君,你要去江..西?” “嗯,”王守仁宠溺道,“你不是想父母了吗,带你去看看他们,虽说为夫要备战科举,不过在哪都能读书,不冲突。” 诸氏嘴角抿了抿,俏脸洋溢着开心。 李青看在眼里,不禁感叹:还是年轻好啊! ~ 中午,简单吃了顿饺子,硬菜都留在了晚上。 许是受诸氏的影响,李青吃过饭,便开始给儿子、儿媳诊脉,以做到有病早治,无病预防。 还好,李宏自小被李青带,又不吝教他习武,尽管李宏不是什么练武奇才,却也练就了一副好体魄。 朱婉清养尊处优,她就生了一儿一女,生活极其优渥的她,并未亏损了身体。 不过,李青还是给他们制定了一套锻炼身体的法子。 “每天花小半时辰,可预防百病。”李青道:“必须练,谁敢偷懒,看我不削他,尤其是你。” 李青对朱婉清说。 “知道啦。”朱婉清吐了吐舌头,“放心吧李叔,我尽量活,多多孝敬您。” “嘿~!”李青作势欲打。 朱婉清连忙跑开,笑嘻嘻的说:“哪有大过年动手打晚辈的呀?” “……瞧你那德性。”李青哼了哼,吹嘘道:“你就练吧,虽说李叔这法子不能让你永葆青春,却有延缓衰老之效,你要不想你的宏哥去青楼,就别懈怠。” 朱婉清眸子一亮,继而,怒视李宏。 李宏满脸黑线:干爹你吹就吹呗,带上我做甚?这下好了,又得几天上不了床…… ~ 除夕夜,满满一桌丰盛菜肴。 还有瓜子、蜜饯、鲜果、糖块…… “干杯!”朱婉清笑嘻嘻地举起酒杯,开心的不行。 “干杯!”李宏也笑着举杯。 “干杯!!” 吃菜,饮酒,嗑瓜子,畅谈……今年守岁很有意思。 子夜。 三人来到院儿里,开始放烟花。 ‘咻~啪~咻咻~啪啪……’ 绚烂烟火照亮夜空,绽放璀璨,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硝酸气味儿。 夜空深处,隐隐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声,为美丽烟花喝彩, 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李青笑意浓郁,过年真好。 ~ 大年初一,天不亮。 李宏就早早起来喊干爹。 “干爹,该给皇上拜年,收红包了啊!”李宏大着嗓门喊。 “滚蛋!”李青气急败坏,“老子又不是朝廷官员,拜哪门子年?” “呦,我给忘了,”李宏一缩脖子,讪讪道:“那干爹你继续睡,我进宫了哈。” 李青:“……” 这时,鞭炮声陆续响起,逐渐密集,他算是睡不成了。 “这混蛋……”李青无奈起床。 见朱婉清竟然没起,当即大声道:“赶紧起床锻炼身体,别逼我在大过年的扇你!” 少顷,朱婉清生无可恋地走出来,郁闷道:“李叔你可真够讨厌的。” “你再说?” “……练,这就练,行了吧?”朱婉清很识时务,大过年的,她可不想挨打。 李青瞬间心理平衡,嘴上说着,“李叔也是为你好。” “……李叔,今年有红包吗?” “你要不看看你都多大了?”李青黑着脸说,继而,嘴角一抿, “有!” 第53章 各奔东西 辰时末,李宏推门进来。 “怎么这么久?”朱婉清迎上前,取下他大氅。 皇上热情似火,说个不停,我总不能提前离场吧……李宏无奈笑笑,“干爹呢?” “炮仗声一停,他就又睡回笼觉去了。”朱婉清郁闷地努努嘴,她可起了个大早。 李宏挠了挠头,道:“还没给干爹拜年呢。” “要不你去喊他?” “……算了,让他睡吧。”李宏苦笑摇头,他可不想找揍。 这时,李青一脸慵懒地走出来,看到朱婉清手上的大氅,惊诧道:“宏儿你刚回来?” “嗯。” “皇帝给你开小灶了?” “哪有,都才散场,皇上……抱负远大。”李宏说。 李青好笑点头,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去做饭去吧。” “不急,还没给干爹拜年呢。” 李宏走上前,朱婉清跟上,夫妻下拜,“祝干爹(李叔)福如东海,寿……” 两口子顿了下,朱婉清改口道:“天天开心。” “天天开心。”李宏抄媳妇作业,磕了头,“干爹,过年好。” “好好,”李青乐呵呵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来,一人一个。” “谢李叔。”朱婉清笑嘻嘻上前,就要把两个红包全拿走。 李青抬高胳膊,没好气道:“都说一人一个了,你咋恁贪心?” “宏哥的不就是我的嘛,”朱婉清歪头道,“是不是啊宏哥?” “啊对对,都一样。”李宏点头,他没想到干爹还准备了红包。 朱婉清得意一笑,一把拿过俩红包,开心的不行。 ‘完蛋玩意儿……’ 李青恨恨瞪了眼李宏。 李宏委屈:对不住了干爹,孩儿还是想睡床上…… 许是年前打春的缘故,今年比往年要暖和,恰逢大晴,晒着暖阳好似有种气候回暖的感觉。 惬意舒服…… 中午,菜肴丰盛,三人饮了些水酒,话家常。 难得都有闲,又聚在一起,彼此都很珍惜。 他们都不是闲人,都有要做的事情,过了元宵节,他们就又要各奔东西了,好在,李宏人事调动后,即便办公,离家也近了。 李青也不用为两口子聚少离多忧心了。 对朱婉清,他还是疼爱的,不比对干儿子差了,只是这妮子当初太调皮,导致他对她很难有好脸色。 “李叔,年后你要忙多久啊?”朱婉清道,“忙完的话,能不能去金陵住下,现在宏哥人就在江南,咱们相聚也不难了。” 李宏点头:“婉清说的对,干爹忙完,就在侯府住下吧,别再四处跑了。” “有空我会回去住的。”李青笑了笑,“我亏待不了自个儿,也不是吃亏的主,过好你们的日子就成了,你们不用为我操心。” 朱婉清眼珠转了转,道:“李叔,你是要忙海商吧?” “嗯,”李青没隐瞒,这也没必要隐瞒,“顺便规划一下大明未来的发展方向。” “这么说,李叔也是要去南方了?” 论商业发达,南方吊打北方,朱婉清这么想也不为错。 不过,李青却是摇头:“不,我在北方,南方……你先做,等赚钱了,不用刻意引导别人也会效仿。” 南方富绅多,家资不菲者亦多,让他们自由发展就是,主动培养,会让他们成长速度太快。 这不是李青希望看到的。 他本意是希望工商业发达,甚至培养资本,但他却不想一上来就促使富绅野蛮生长。 哪怕这是一条切实可行的路,李青也不得不谨慎,他怕步子迈太大扯着裆,也怕遇到问题来不及纠错。 “那好吧。”朱婉清叹了口气,问:“仅北方的话,忙不了多久吧?” 李青好笑道:“山上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我要住进侯府,你就不怕没好日子过?” “李叔是长辈,晚辈孝敬不是应该的嘛,”朱婉清道,“我又没记恨过李叔。” 李青笑容凝了下,又失笑道:“嗯,这话还算好听。” 李宏正色道:“婉清说的对,干爹若忙完事业,还是回金陵住吧,我们也希望跟干爹一起相处。” “嗯,好。” … 悠闲惬意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吃元宵的日子。 芝麻馅儿的汤圆又糯又甜,连汤都是甜的,李青吃了两小碗。 正月十六,清早。 两口子拜别李青。 李宏都四十五了,朱婉清也快奔四了,两人的人生都过了一半,自不会婆婆妈妈,虽不舍,但,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李叔,我回去后,就开始运作海外开店的事,上半年出海就尝试。”朱婉清道,“前期我准备先投入二十万两银子试试水。” “不用报账,你看着来就成。”李青道,“李叔不在乎钱,我对钱没有一点兴趣。” 朱婉清:“……万一赔了,你可不能说我。” “我对你有信心。” “你这样,我压力好大呀。”朱婉清无奈。 李青笑道:“不用有什么压力,你现在可是李家掌舵人,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就吓住你了?” “不是怕,只是不想让李叔失望。” “大胆去干,莫说二十万,便是一百万,对现在的李家来说,也远不至于伤筋动骨。”李青想了想,又道:“小浩年龄不大,却在商业上造诣颇高,少年人天马行空,有时候真的可以听听他的看法。” “那混小子……不能听他的。”李宏连忙说,“干爹你是不知道,那厮就是个败家子儿。” 不待李青说话,朱婉清就先不乐意了,哼道: “你常年在外,对儿子了解多少?” “……你不是也说他不靠谱吗?”李宏无奈。 朱婉清道:“那是以前,自从听了李叔的商业思路,我倒觉得小浩有时候还挺靠谱的,他之前跟我说的想法,某些跟李叔有相似之处,说不定,他真能帮上忙呢。” “再不济,也能提供一下思路,亦或灵感,比你这个当爹的可强多了。”朱婉清哼道。 李宏不悦:“他一个毛头小子,我还不如他?” “我说的是经商!” “好好,别吵了。”李青抬手打断,“要吵路上吵去,走吧。” 两人立时住了口,“干爹(李叔),我们走了。” “去吧。”李青点头。 看着马车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李青才返身回了小院儿。 不多时,王守仁来了。 还带着好酒好菜。 “要去江..西了?” “嗯,今日来拜别先生。”王守仁扬了扬提着的食盒,“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好好喝一杯。” 李青笑着说,“走,进屋。” 围桌坐下,摆上酒菜,两人开喝。 “什么时候走?” “定在今日。”王守仁道,“有下人陪同,不要紧的,咱们喝尽兴就是。” “你稍等一下。”李青起身去了厢房,很快,拿着一张三石弓过来,“这是太上皇送我的,今日我转赠给你,你勤加练习,未来真若从武,也能凭借射术迅速出头。” “谢先生。”王守仁起身,双手接过。 “坐,咱们继续,”李青邀他坐下,笑问:“此去江..西,打算长住?” “是这么打算的,我准备在那儿参加乡试。”王守仁斟着酒说。 李青微微皱眉,道:“放眼大明,数江..西才子最多,你在那里参加乡试,还不如在你老家浙..江呢。” “这样才有挑战性嘛。”王守仁笑道,“先生不是常说,少年人当意气风发吗?” 李青哑然失笑:“得,当我没说,祝你考个解元出来。” 王守仁一滞,讪讪道:“这个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我会尽力的。” 他举杯道:“敬先生。” “干!” 两人从辰时饮酒畅聊,直至午时末才结束,王守仁带的酒喝完,又额外喝了半坛地瓜烧才尽兴。 若不是王守仁今日要远行,非得酩酊大醉不可。 饶是如此,王守仁也有些喝高了。 他拱手道:“先生,后会有期。” 李青微笑点头:“一路顺风。” ~ 昔日热闹的小院儿,眨眼,冷冷清清。 大家各奔东西。 李青也要忙了。 不过,走之前,他还要进宫一趟。 乾清宫。 朱佑樘批阅奏疏,时不时捏起一瓣橘子丢进嘴里,胖脸写满了愉悦。 这时,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李神医求见。” “啊?”朱佑樘捏橘子的手一抖,忙将果盘放进抽屉,这才清了清嗓子,“宣。” 俄顷,李青走进来。 “草民参见皇上。”李青拱了拱手。 朱佑樘放下手上的奏疏,问:“今日怎么想起来朕这儿了?” “草民要走了,想为皇上再诊一下脉。” “走?”朱佑樘皱眉,“你是太上皇的御用医生,你要去哪儿?” “草民走,正是因为太上皇。”李青张口就来,“草民要为太上皇采药。” 朱佑樘哼道,“宫里什么药没有?” “那药极其稀少,且也不被人熟知,跟杂草一般无二,极难分辨,只能草民亲自去采。”李青继续扯谎。 “你当朕是傻子?”朱佑樘暴怒,“分明就是你想离开京师,说,是不是太上皇龙体违和,你没把握治好?” 他不泻肚了,可以生气。 李青突然嗅了嗅,不悦道:“你吃了多少橘子?” “朕……”朱佑樘瞬间心虚,讪讪道,“没吃几个。” 李青暴怒:“你当我是傻子?” 第54章 再去沈家 朱佑樘见李青如此,不禁又怒又怯,吭哧好一阵儿,才道: “你似乎不该用这种语气跟朕说话吧?” 跟你说话,我还得注意语气?李青笑了,“少废话,你吃了多少橘子?” “放肆,大胆……!”朱佑樘怒极,可怎么看,都是气急败坏,色厉内荏。 ‘蹭蹭蹭……!’ 锦衣卫冲进来。 “皇上……” “都出去!” “……是。”锦衣卫来的快,去的急。 李青得理不饶人,追问:“说,到底吃了多少?” “这是朕的……隐私。” “快来人看啊,堂堂一国之君出尔反尔……” “你……你住口。”朱佑樘惊怒,但更多的是害怕,“别喊了,朕以后少吃些就是了。” “所以……超过五个了是吗?” “昂,超过了。”朱佑樘爽快承认,哼道:“不就是多吃俩橘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如此放肆,就不怕朕天子一怒……” 不待他把话说完,李青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我要见太上皇。” “……别去。”朱佑樘服了,正色道:“这次是真的,朕以后一日就吃五个橘子,多一个不吃。” “如若再出尔反尔呢?”李青问。 “绝对不会!”朱佑樘道:“再多吃橘子,就让朕泻肚不止。” “这还差不多。”李青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这时代的人,可不敢轻易发誓,“把手给我。” 朱佑樘伸出手。 李青搭上他手腕,手指发力,感受脉搏跳动…… 许久,他收回手。 “如何?” “减少糖分摄入,按着食谱吃。”李青道,“每逢初一,十五,可适当改善一下,不过切不可暴饮暴食,不然……你懂的。” “……懂。”朱佑樘问,“朕的身体比之前好些了吧?” 李青点头。 朱佑樘的身体确比之前改善了一些,只是不多。 不过,李青原本也没指望着能很快见效,能如此,已然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 他不敢逼迫太甚,从上次朱佑樘把持不住,报复性饮食就可以看出,堵是堵不住的,只能循序渐进的慢慢改。 考虑到皇帝工作量大,也为了让朱佑樘有个盼头,李青这才说一个月可以‘放肆’两次。 如若不然,怕是朱佑樘还会像上次那般。 这一点,从他超额吃橘就足以证明,他,朱佑樘,并不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 李青起身,“草民告退。” “哎,好。” 朱佑樘点点头,待李青走后,他突然意识到,明明是李青放肆无礼,可自己却弄了一肚子气。 尤其是,李青竟还威胁他。 朱佑樘恨恨咬牙:“这混账,欺朕太甚!” ~ 长乐宫。 朱见深趴在床上,眉头轻皱,有享受,有痛苦,还有一丝……愉悦。 李青坐在床边,轻轻捻动银针…… 许久, 朱见深打破沉寂,“准备走了?” “嗯,”李青将方才在乾清宫的说词,跟他重复了一遍,道,“这一趟顺利的话,三个月就能完事儿,不顺利的话可能要半年。” 顿了下,“你抽空跟皇帝聊聊,他是一国之君,大明未来如何发展,他的权重很大,他也有知情权,不过,别提我。” “我明白。”朱见深道,“忙完你就回来?” “我要去龙虎山一趟,还想去武当一趟,完事儿准备去金陵……” “就是不回京师了呗?”朱见深哼道,“我这过一天少一天,你是一点都不在意是吧?” “……别一副幽怨小媳妇儿嘴脸。” “你……放肆!”朱见深震怒,络腮胡都在抖动。 李青连连道歉,“错了错了,是我这比喻不形象,哪有一脸胡子的小……咳咳,都说多少次了,你身体没那么糟糕,再活五年不成问题。” 顿了下,“明年我一定来看你。” “完事儿再走?” “即便走,也会帮你检查身体,确保无事后,我才会走。”李青叹道,“放心吧,近些年我不走远,顶多去交趾一趟。” “……行吧行吧。” 朱见深也理解李青。 本身就够忙够累了,总得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私人空间不是? 过了会儿,李青一一收回银针,用高度酒擦拭后,放入锦盒,道:“走了。” “等一下。”朱见深叫住他,“这就走?” “不然呢?”李青好笑道,“我陪你玩了一年,加上给你诊治,前前后后一年半了,总不能一直懒散下去吧? 再说了,现在也不是懒散的时候啊!” 朱见深默了下,道:“喝顿酒再走吧。” “不了。”李青摇头,“你这身体还是少饮酒为好。” 说着,转身往外走。 “再等一下。” 李青无奈回头,“你又要干嘛?” “忙完回来一趟,万一我身体一下就不好了呢?”朱见深哼道,“保定府离京师又不远,回来一趟累着你了?” “嗯……好。”李青道,“等我搞定沈家,先回来一趟。” “这还差不多。”朱见深闷声道,“保重。” 李青笑笑,“嗯,走了。” … 回小院儿,李青烧了一锅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新衣服,什么都没带便出了门。 甚至,他都没雇马车…… 数日后。 保定府。 李青望着‘沈宅’门匾,心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沈鑫应该不在了吧? ‘铛铛铛……!’李青敲了敲门。 少顷,大门打开,一小厮探出头,诧异道:“公子你找谁?” “找你家家主,我这有单大生意要跟他合作。” 说着,甩手一锭金子,“赏你的,快去禀告你家老爷。” 小厮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掉了,他一手遮着,用力咬了一口,牙印儿清晰可见。 真的! “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小厮开心的飞起,沈家家大业大,可也没这么赏家仆的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厮很快就小跑回来,客气道:“公子请,我家老爷愿意见你。” 李青颔首,“劳请带路。” 跨过前堂,来到二进院,又拐了两个弯儿,李青这才见到如今的沈家掌舵人。 这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唇上无须,仅颌下留着一小撮胡子,白白净净,略胖,眼睛不大,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 “阁下是……?”中年人目光狐疑,尽管从家仆口中得知,来人是个年轻人,却仍有些吃惊。 看这模样……勉强及冠而已。 他不免有些失望。 “我姓李,金陵人。”李青道,“冒昧问一下,沈鑫沈老爷子还在吗?” 中年人微微吃惊,态度明显和善了些,道:“小公子认识我家老爷子?” 李青点头,“你是沈老爷子的……?” “长子长孙。”中年人作揖,叹道:“老爷子成化十九年走的,我父亲前年也跟着去了,我叫沈金。” 对方能说出自家爷爷大名,且又是金陵人,这让他瞬间亲近许多。 爷爷三个金,孙子一个金,沈家是懂起名的……李青还礼, “李长青。” 沈金笑道:“来人,上茶,李公子请坐。” 待李青坐下,他这才问:“公子是金陵哪家?” “沈老板可知金陵永青侯府?” 沈金一怔,“你是……” “我是新任永青侯的亲戚,现帮着李家打理生意。”李青说,“沈老板应该知道,水师总兵官何许人也吧?” “知道。”沈金点头,“李总兵世袭永青侯了?” “不错,”李青笑道:“是李夫人派我来,与沈老板谈生意的。” 听李青说是奉李夫人之命,沈金戒备大减,尽管身在北方,但作为强有力的同行,他对金陵李家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实际掌舵人是李总兵的夫人。 不过,为保险起见,他还是要确认一番。 “公子可有证明身份的信物?” 这时代可没有电话,相隔这么远,一来一回,一个月都不够用。 李青取出朱见深给他的玉佩,道:“这是成化皇帝,如今的太上皇,曾赏给李总兵的贴身玉佩,请过目。” 沈金想接过细看,李青却扬了扬手,退后半步。 沈金脸色讪讪,不再去拿,伸着脖子仔细瞅。 那玉佩晶莹玉润,雕刻更是巧夺天工,五爪真龙栩栩如生,虽小巧,却极具威严。 沈家家资巨厚,珍玩古董多如牛毛,沈金又岂会没有辨别眼光? 再说,若不是皇帝赏的,一般人谁敢在随身玉佩上雕刻真龙? 这不是带着九族的脑袋乱晃悠吗? 沈金不再怀疑,收回目光,又是一揖,语气尊敬了许多。 论家资,他自问不弱李家,可论背景就没法比了。 永青侯、水师总兵官,莫说他沈家,就是放眼大明,又有几人及得上? “不知李夫人要跟沈某谈什么生意?” 李青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发财的生意!” 沈金眼睛一亮,继而,又谨慎道:“李家乃金陵巨富,又是……大门大户,似乎用不着跟沈家合作吧?” “沈老板无需担忧,我李家没无聊到专门来保定府坑人,”李青压低声音道,“有些话本不方便说,可沈老板既有疑虑,那我就跟你明言,不过,还请沈老板莫声张,不然…大家都不好做。” “沈某也是生意人,规矩我懂。”沈金点头。 李青幽幽说:“保定府紧挨着京师,天子脚下,庙堂之上,李家想赚钱,却也不得不谨慎,沈老板是聪明人,应该懂。” 第55章 投资,投资,还是?的投资 沈金微微皱眉,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让沈家打头阵,李家入股分钱?” 李青不置可否:“如此合作共赢,岂不乐哉?” “呵呵……”沈金轻笑摇头,“你也知道这里是保定府,离京师极近,天子脚下,沈家亦是如履薄冰。” 顿了顿,“公子既然知道我家老爷子,想来也应该知道,我家老爷子为何会来北方吧?” 李青沉默。 沈金继续道:“商不与官斗,老爷子临走前再三叮嘱,万不可再跟当官的打交道,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实在躲不过,尽量花钱了事; 我沈家世代在锦绣江南居住,就是因为……某位大人物,才不得不搬来保定府,同样的错误,岂能犯两次?” 李青微微一笑,道:“沈老板说的大人物,是上一任永青侯是吧?” “我没有这样说。”沈金摇头。 李青也不反驳,只是道:“当初的事我也听说了些,那是你家老爷子奢求太多,他主动跟南直隶官员结交,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总得来说沈家并没有赔本儿,反而赚了不少。” 李青抿了口茶,道:“当初若不是他妄想绕开永青侯,又岂会如此?他若听从永青侯的建议,你沈家也不会是如今局面。”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沈金岔开话题,道:“总之,李家的好意沈家心领,但,恕难从命。” 这里是保定府,距离京师很近,沈金自信李家不敢乱来。 李家虽是巨富,且权柄滔天,但李家家主终究常年在外,保定府又不在其权力辐射范围。 因此,他不是很慌。 李青却笑了,揶揄道:“你真当只是李家想赚钱?” “什么意思?”沈金惊诧,精明的他,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李青不答,幽幽道:“以李家的财力、背景,想赚钱,放着苏杭的生意不做,大老远跑来跟你们沈家合作?” 沈金拧着眉头,道:“公子不妨明说。” “明说不了。”李青摇头,“诚然,沈家财力不输李家,可这并不能让李家上赶着与你们沈家合作。” 沈金能做家主,又岂是泛泛之辈。 话说太明白,反而不易取信于人,这样说一半,留一半,才显得更真实。 果然,沈金没让李青失望。 “公子是说,李家也只是个牵线的?” “呵呵……”李青笑着端起茶杯,品着茶,不言语,却也不否认。 见状,沈金更笃信自己的判断。 “公子可否详细说一下合作事宜?” “哈哈……沈老板讲究。”李青放下茶杯,道:“现在海商生意不好做,想来沈老板也深有感悟吧?” 沈金轻叹点头,静待下文。 李青继续道:“沈老板是生意人,应该知道想赚钱无非两种办法,要么低价买,要么高价卖,当然,二者兼备才是赚大钱的根本; 只是以现在海商的情况,高价卖是不行了,只有低价买。” 沈金眼眸微眯,试探道:“公子的意思是,收购中小型产业?” 省去中间商赚差价,自然可以降低成本,同时,利润也就上来了。 这一点,沈金自然知道,可他却不敢这么做,怕太过冒尖儿,被朝廷盯上,准确说,是怕被官员们盯上。 他沈家为什么举家搬迁过来,他可是知之甚详。 “沈老板聪明。”李青含笑点头,“只要不强买强卖,不触犯律法,不给人抓住把柄,又有何打紧?” 沈金心动,却也担忧,怕这是个圈套。 “沈家没这么大野心,很满足现状。”沈金选择拒绝。 李青见他油盐不进,索性道:“我来,不是跟沈老板商量合作的,是谈合作的,这一点,还请沈老板理清。” 他淡淡道:“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沈老板觉得……你能拒绝吗?” “你……!”沈金愠怒,却不敢发火。 好一阵儿,颓然道:“我沈家愿破财消灾。” “呵呵,你当我是来打劫的?还是觉得……李家背后的人意在打劫?”李青冷笑。 沈金惊惧。 他没想到,自己如此低调,还是被朝廷盯上了。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哪里还不明白,真正跟他合作的并不是李家,而是……皇家。 拒绝? 找死! 沈金不得不认命,哀叹道:“公子直说吧。” “这才对嘛。”李青笑呵呵道,“其实很简单,第一,不能触犯律法,第二,不能苛待工人,第三,不得兼并土地; 除此之外,沈老板可尽管出手,没人会找你麻烦。” “条件呢?”沈金问。 “把摊子铺更大,三年之内,沈家产业规模要扩大一倍,以便提高朝廷赋税收入。” 沈金沉吟许久,问:“还有呢?” “没了。” “就这?”沈金震惊。 李青好笑道:“有些钱,李家也没胆子赚,沈老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沈某了解。”沈金苦笑道:“公子谈合作是假,下命令是真啊!” 李青笑意一敛,神情严肃:“沈老板心里清楚即可,就别说出来了,传出去,恐对沈家不利。” 沈金一凛,忙道:“沈某失言,往后不会了。” “嗯。”李青重新露出笑意,道:“沈老板是生意人,应该看得出来这样做对你沈家,有百利而无一害。” 皇家岂会这般好心?沈金忧心忡忡,强挤出一个笑。 李青起身拍拍他肩膀,笑道:“你放心,我会帮忙的,等一切有条不紊了,我再离开。” “啊?”沈金傻眼:你还要监督? “不用这么感动。” “……”沈金笑容发苦,应承道,“麻烦李公子了。” … 沈家开始花钱了…… 起初,沈金还战战兢兢,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也麻木了。 每天都是大把大把的撒钱,不是在花钱,就是在花钱的路上,不停的买买买。 吃掉小产业,规整自给自足的产业链,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这,还是李青帮忙的情况下,不然,他更焦头烂额。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只要朝廷不给他来个釜底抽薪,现在花的钱,以后都能赚回来,且大赚特赚。 所有产业都是自己的,生产成本至少降低三成以上,虽说如今来了北方,但沈家并未落下海上贸易,只是增加了些运输成本罢了,且此地距京师近,离天..津港也不远,可以双管齐下。 一百万两,两百万两,三百万两……仅小半年的功夫,沈家狂撒五百万两,方圆百余里的所有产业,尽数被沈家掌握。 手都快伸到了京师。 李青也没闲着,他帮沈金整合产业链,一边规划发展路线,忙的不亦乐乎。 沈家大量释放着财富,着实让百姓得了实惠,因为钱并不会消失,它只会转移。 且收购的产业,在整合的过程中,也要额外增加开支,比如修缮、扩建作坊,增加工人、工具…… 甚至,沈金还修了一条路、两座桥,以方便更高效的运输。 投资,投资,还是?的投资…… 沈家家大业大,可也经不住这么花啊! 这天,沈金听了账房报账,得知现银只剩百余万两了,他终于清醒过来,不再上头,停止了买买买。 沈金没学过金融,却深知资金链崩了,会带来什么后果。 他找到李青,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直接道:“从这一刻起,沈家不会再投资一文钱了,不然,必将万劫不复。” 李青倒是很好说话,点头道:“既如此,那就先这样吧。” 他知道,沈家的现钱快花完了。 产业再多,也需要有现银运作,李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不知不觉间,他已在保定府待了半年之久,就这,还有许多事没解决呢,花费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长。 沈金稍稍放松,问:“李公子可要去复命?” “再帮你一段时间吧,我立了秋再走。”李青宽慰道,“你无需忧虑什么,本本分分做生意,老老实实交税,不会有任何问题。” 顿了顿,“真要想找沈家毛病,犯不上如此。” 闻言,沈金心中大定。 这是实话,皇权至上的时代,商人再有钱也不够看,关键是,沈家家族中没有在朝为官的人。 皇帝若想掠夺他沈家,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李青道:“记着,在保障作坊运作的前提下,有了钱,继续扩大作坊规模。” 沈金点点头,问:“沈某可否一问,皇……为何要如此?” “如此,对谁都有好处。”李青笑道,“一来,沈家家业大了;二来,更多百姓有活计了;三来,赋税多了;为何不如此呢?” 沈金恍然,却也有些担忧,“海上贸易不似当年那般好做了,过度扩大规模……怕是货物会砸手里啊!” “这个你大可放心,”李青保证,“真若那般,你余多少货,金陵李家吃下多少,且绝不让你赔本。” 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李夫人的意思。” “当真?” “我有骗你的必要?”李青嗤笑,“不过,届时你多少要优惠点儿。” 沈金心中大定,笑道:“这个没问题,薄利多销嘛。” … 第56章 忙里偷闲 李青并没急着走,除了帮沈金规划发展路线外,还常去作坊视察情况,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这一忙,又是两个多月。 八月初。 李青总算是清闲下来了,不过,这只是阶段性的清闲。 这次沈家扩张的太凶了,他不可能就此撒手不管,且沈家作为第一个试点对象,他必须要多加关注,以防路子走歪了。 只要这次取得重大成功,以后就可以照葫芦画瓢了,甚至,他都不用刻意促成,就会有人效仿。 李青返回京师,除了为朱见深检查身体外,他也想看看沈家如此冒尖儿,那些个官员们是何反应。 … 在小院儿歇息了一日,李青进了宫。 长乐宫。 大半年不见,朱见深倒是没太大变化,身体机能退化也不多,这让李青放心不少。 “你身体没什么打紧,只要心态好,且活呢。”李青收回手,道,“来,针灸一下。” 朱见深上床趴下,下巴枕着胳膊,道:“马上就中秋了,过了节再走吧。” “好。”李青轻轻捻动着银针,问:“沈家动静这么大,官员们有什么反应?” “他们能有什么反应?”朱见深嗤笑,“沈家又没有把柄,都是高于市场价收购的,甚至,他们还巴不得如此呢。” 李青一怔,随即释然。 庙堂尽是些人精,他们不会看不出这是官绅做大的机会。 只要皇帝不激烈反对,他们自然乐得如此。 朱见深忧虑道:“这段时间,我也在分析利弊,还是……有些担心啊。” “担心什么?” “尾大不掉。”朱见深叹道,“不知足是人之天性,得了千钱想万钱,做了皇帝想成仙……” “你还想成仙?” “别打岔。”朱见深哼了哼,继续道:“抛开官绅不谈,就说纯粹的商人吧,有了钱,想有权,有了权,想以权谋利,这是个恶性循环啊!” “你着相了。”李青笑道,“还记得唐广德吗?” “那个酒肆小老板?” 李青点点头:“他只是个小生意人,甚至都算不得富人,不照样想让儿子科举? 真要说起来,何止是商人,农、工、商,哪个群体不想往士上走?” “这倒是……不,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朱见深哼道,“我问的是商人子弟大规模进入仕途后,该如何应对?” “这个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胡作非为者,杀了。”李青语气平淡,却蕴含杀气。 朱见深皱眉:“朝廷命官说杀就杀?” “法外执法!”李青道,“这当然不能摆在台面上,摆在台面上反而杀不了。” “就你一个人,你忙的过来?” “未来,我想组织一支队伍。”李青说,这个想法他酝酿许久了。 朝廷势力盘根错节,关系网错综复杂,很多事都要走流程,且任何动既得利益者的行为,都会遭遇强大阻力。 当资本过于庞大,走流程,怕是就走不通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物理消灭。 当然,他不会把资本培养起来后,再一脚踩死,这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他要做的是,尽量杜绝贪官污吏跟资本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他要密切关注巨富家庭出身的官员。 一旦这些家庭出身的官员妄想官商一体,直接弄死,掐断他们与家族捆绑在一起的‘锁链’。 朱见深沉吟少顷,微微摇头:“杀官无异于造反,到时候,朝廷怕是要对你动手了,即便你能躲过朝廷追杀,甚至不受影响,可朝廷颜面何在?” “我当然想过这些。”李青笑道,“放心,他们只会死于‘意外’,而非谋杀。” 朱见深惊愕,讷讷道:“你,你能做到这样?” “多稀罕的事儿……”李青摇头失笑,“当年在漠北,我当着脱欢的面,弄死了他儿子也先,屁事儿都没有。” 李青呵呵道:“悄无声息地弄死人,对我来说太容易了。” 朱见深一凛,道:“若我的子孙昏聩,你当如何?” “你怕我弑君?” “你这厮从来就没忠过君。”朱见深闷声道,“如实回答。” “啪~!” 李青甩手在他屁股蛋子上呼了一巴掌,哼道:“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没开玩笑,你到底咋想的?”朱见深问。 李青反问:“在你眼里,列祖列宗的江山、天下万民重要,还是一个儿孙重要?” 朱见深一滞,沉声道:“可你也不能弑君啊?” “我何曾说过,我要弑君了?”李青无语,“每一次权力交接,都伴生着诸多麻烦,你儿子接位如此丝滑,那是因为你还活着,不然,一样会起乱子,我哪有那么傻? 再说,弑君就能解决问题吗?” “你知道就好。”朱见深闷声点头。 顿了下,“李青,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你说。” “大明……会亡吗?” 李青沉默。 许久,叹道:“你又何必如此一问,若是王朝真可以万世不朽,又怎会有大明?” “有你看着也不行?”朱见深难以接受。 李青苦涩道:“我只是个寿命漫长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顿了顿,道:“你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为朱氏子孙谋一条出路。” “嗯…。”朱见深叹息,“说话可得算数啊!” “许下的承诺,我未曾食言过。”李青说。 朱见深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他奈何不得李青,且他也不舍动李青。 这一番对话,使得气氛很僵,直至针灸结束,才逐渐缓和了些。 “中秋节在宫里过吧。”朱见深说。 李青点点头,“走了。” “嗯。” ~ 乾清宫。 李青给朱佑樘号脉。 还好,朱佑樘身体又稍稍好转了些,尽管不多,却也说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再接再厉,坚持下去,你身体会越来越好。” “昂,朕明白。”朱佑樘对李青很不待见,哼道:“这一走大半年,太上皇的药草寻到了?” “寻到一些,却还不够用。”李青道,“过几日我还要再走一趟。” “你又想偷跑?” “我要是想偷跑,还会回来吗?” “……”朱佑樘无言,闷声道:“这次朕给你派些人,帮你找。” “不用。” “要用!” 李青瞟了他一眼,没搭腔,只是道:“草民告退。” 也就这句听着像人话……朱佑樘腹诽,“去吧去吧。” … 中秋节。 李青来皇宫,跟朱见深饮酒畅聊半日,不过下午申时就走了。 晚上赏月一群莺莺燕燕,且宫门也要上锁,李青不方便,也不喜那种场合。 出了宫,他就直接走了。 事后,朱佑樘暴跳如雷…… ~ 立冬这天。 李青登上龙虎山。 这次来龙虎山,他既是为了赴约,也是想带上张天师去武当山看看,顺便为武当做下推广。 自那次离开后,他一直没再回去过,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山上如何了。 李青时间异常充裕,可大多时候,他都有事要做,清闲不下来。 天师府。 李青、张原庆,小酌、论道……气氛和谐。 张原庆问:“李道友,今年年龄几何?” “不惑之年了。”李青随口说。 张原庆一脸艳羡,“不愧是张仙人的嫡传弟子,贫道拍马难及啊!” “呵呵……道友谬赞了。”李青知道张原庆醉翁之意不在酒,笑道,“修行真气方面,我确是有些心得,张道友若不嫌弃,我可说上一二。” “不嫌弃不嫌弃。”张原庆忙道,去年他送丹药,为的就是这个,只是李青赶时间,他不好强留。 … 小半月后,张原庆在李青的指点,以及用精纯真气疏通经脉的帮助下,收获斐然,整个人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五六岁。 张原庆佩服的五体投地,赞道:“道友有仙人之姿。” 李青好笑摇头,道:“我要去武当山了。” “这就走啊?”张原庆不舍。 李青就等他这句话呢,当即道:“如果道友不忙,不妨随我去武当山坐坐,也好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闻言,张原庆想也不想,笑呵呵道:“那贫道可要打扰了。” “哪里话……” ~ 次日一早,两人便下了山。 张原庆问道:“道友这些年都在忙什么啊,总感觉你有很多事要做的样子。” “是吗?”李青笑笑,“确实,我手头上是有挺多事要做,这次来,还是强挤出的时间,也是因为许久没回去了,想去武当看看; 说起来,我这个大师兄,倒跟个甩手掌柜似的,实在不称职啊!” 张原庆惊诧,“听道友这话,当初武当一别后你就下了山,没再回去?” “是啊。”李青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头,苦笑道:“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 “不知道友都忙些什么,若用得着贫道,言语一声便是。”张原庆豪爽道,“能力范围之内,贫道定不推辞。” 李青没解释,笑着点头:“需要道友之时,我不会客气。” …… 李青这次是忙里偷闲,所以时间比较赶,好在张原庆也是真气傍身之人,并未拖了后腿。 冬月初,两人就抵达了武当山下。 第57章 大师兄的人气 仰望着武当山,以及山上的建筑群,李青愣怔出神。 “上山吧。”张原庆笑道,“是不是许久不回来,有些近乡情怯?” 李青收回心神,轻叹道:“确有一些,走吧。” 二人登山…… 李青玄衣玄裤,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道士,反观张原庆,那一身天师道袍分外惹眼,只要不瞎,都能瞧出他身份。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沿着上山之路蜿蜒直上,很快,就遇到了一个年轻道士。 那人看了眼张原庆,又看了眼李青,不由满脸呆滞,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二人。 李青笑着解释:“这位是龙虎张天师,如假包换。” 不料,小道士只是讷讷点点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李青身上。 李青纳闷儿,这小道士看他做甚,莫非还要上演当初不打不相识的戏码? 这也不对啊? 明明都搬出张天师了啊! 这时,小道士开口,语气带着不确定,迟疑道:“您是……大师兄?” 李青顿时一呆。 他打量着这个小道士,看其模样也就二十上下,当初他来的时候,这小道士还乳臭未干呢。 “你认识我?”李青惊诧。 既然用真面目,他自没有隐瞒的打算。 才不过二十年,有张仙人唯一嫡传弟子这层滤镜,他容貌不改,并不会让人难以接受。 “真是大师兄啊?”小道士又惊又喜,有些语无伦次,“太好了,今日,可,可算见到活的了。” 李青:“……” 张原庆也忍俊不禁,笑着说:“还不快请武当大师兄?” “啊,是是。”小道士定了定神,忙又朝张原庆作了个道揖,“武当王五,拜见张天师。” “少礼少礼。”张原庆笑问,“掌门可还安好?” 李青忙也紧张的看向小道士,若掌门换了人,又要重新建立关系了。 “掌门安好。”小道士点头,“张天师请,大师兄请。” 呼~ 李青松了口气,还好,玉真还在。 … 越往上走,见到的道士越多,还没到山顶,李青二人就被团团包围了。 出乎李青预料的是,这些个武当弟子对张天师并不算感冒,反而对他热情似火,颇有种……偶像见面会的既视感。 李青有些莫名其妙,这其中有不少都很年轻,当初他来山上时,他们都还没上山呢,怎么就认识自己呢? 经过询问,他这才知道,敢情山上有自己的‘法身’。 李青有些哭笑不得:这玉真…… 不多时,收到消息的武当掌门玉真赶来,一起来的,还有李青不打不相识的玉玄。 这么多年不见,两人的变化还是挺大的,一个须发皆白,另一个也是一头花白。 “去去去,都散了,大师兄又不会立即走……”玉玄还是那个性子,并未因年长,而变得沉稳。 轰散诸多弟子,玉玄这才道:“大师兄,张天师,掌门师兄,咱们去后山叙旧吧?” 李青瞟了他一眼,笑道:“多年不见,你进步还挺大的,不错。” 玉玄脸色讪讪,不好意思道:“师弟愚钝,几乎是在原地踏步。” “呵呵……已经可以了,无需妄自菲薄。” 玉真笑道:“大师兄,张天师,请。” ~ 后山静室,四人落座。 张原庆笑问:“两位道友再见李道友,是不是很惊讶?” 二人点头,表情惊叹。 这么多年不见,大师兄愣是没有丁点改变,着实……逆天。 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抛开张祖师嫡传弟子不谈,单是那一身恐怖真气,就足以做到这般。 真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修炼的,简直……不合乎常理。 他们哪里知道,李青虽是不世出的练武奇才,却并不逆天,他这一身恐怖真气,都是靠时间堆出来的。 玉真问:“大师兄,您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吧?” “呃……还是要走的,我有许多事要忙,这次来武当,也是强挤出的时间。”李青有些过意不去。 他这个大师兄,几乎都不管事,严格说来,并不称职。 不过,他也并非毫无作为。 武当能有今日之繁荣,他出力甚大。 玉玄问:“大师兄在忙什么啊?武当弟子可否帮的上忙?” “若帮的上,还请大师兄不要客气,咱们是同门,自当互帮互助。”玉真也跟着道,“大师兄若藏着不说,可就见外了。” 李青笑道:“暂时真不用,不过,以后可能需要,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二人轻轻点头,多少有些遗憾。 玉玄道:“大师兄能住多久?” “呃……”李青有心说:我时间紧迫,住几日就走。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道:“一个月吧,顺便指点一下师弟们。” 顿了顿,“以后我还会来的,只是近期比较忙。” “这样啊。”两人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强行挽留,他们虽不知大师兄在忙什么,不过也明白,大师兄的境界……他们不懂。 甚至,他们觉得大师兄是在走张祖师的路,是要成为仙人的人。 张原庆佯装不满,“李道友把贫道哄来,自己却只住月余时间,这不是坑贫道吗?” “啊哈哈……绿水长流,又不是一别无期。”李青收敛笑意,道,“近几年我确实比较忙,以后不忙了会常来。” 顿了顿,“龙虎山也会常去。” 闻言,张原庆狐疑道:“李道友莫不是为了天师丹,才常去龙虎山的吧?” 他竟然看出来了,有那么明显吗?李青脸上一热,心虚否认:“没有的事,我还需要天师丹吗?” “这倒是,”张原庆稍稍放心,继而又道,“不排除道友给别人要啊。” “……放心,即便那般,我也绝不让道友吃亏。” 话说到这儿,张原庆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非贫道小气,实在是……天师丹炼制不易。” 李青倒没在意,该说不说,他们师徒没少薅龙虎山羊毛…… 中午,八样小菜,有荤有素。 说起来,这还归功于当初李青废除了忌荤的限制。 “玉真,武当弟子现有多少?”李青问。 玉真道:“师兄交代过,武当弟子不宜过多,恐引朝廷猜忌,师弟便将招收弟子的标准拔高了一大截,现有988人。” “嗯,不错。”李青道,“就保持这个人数即可,最好不过千。” “师弟谨记。”玉真点点头。 李青又问:“钱粮方面,可捉襟见肘?” 玉玄抢答:“大师兄,现在咱武当名气大着呢,来敬香的居士络绎不绝,这是天冷了,春、夏、秋三季,来人可多了,钱粮方面非但不捉襟见肘,且还富余呢。” “玉玄说的不错。”玉真含笑道,“前些年师弟开了个药堂,富余部分都用来买药了,以作回馈。” 听罢,李青彻底放了心,看来武当山不用他再操心了…… 吃过饭,李青拉玉真单独谈话。 “玉真,你帮我留意一些心性好,品格高,身手不凡,才思敏捷的弟子。” “大师兄……要做什么啊?” “未来,我需要这样的人才帮我。”李青说,“具体,我现在不方便说,总之,你留意一下便是,不要言明,有这样的人才你记下,以后我若需要帮手,也好有现成的人。” 玉真缓缓点头:“这个没问题。” 顿了顿,“咱们道士,修身养性是基础,品行不端的人即便上了山,师弟我一经查出,也不会留,至于身手…武当以武当道,这自然也不是问题,就是……” 玉真苦笑道:“这最后一条,着实有些难度啊!上山做道士的人,几乎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憨厚淳朴者不少,才思敏捷者却不多。” 李青想了想,沉吟道:“条件可以适当降一降,只要品性端正,身手好,不一根筋就成。” “这样的话,倒是能找出不少。”玉真问,“大师兄何时要人?” “这个……具体我也说不好。”李青道:“你先留意着,我忙完这几年,还会再来山上,到时候再说。” “好吧。”玉真叹道,“大师兄既不愿说,师弟也不多问,只是……武当山是张祖师的道统,师弟马上就古稀之年了,许多事都有心无力啊! 大师兄如若有暇,当长住下来,发扬光大武当山才是。”玉真道,“您可是祖师的唯一嫡传弟子,能力、道行,都是上上之姿,武当若有大师兄带领,未来定然再上层楼。” “我会的,”李青点头,“待有闲,我会长住武当。” 顿了下,“师父性格淡然,不喜名利,武当并不是非要做天下第一道统,只要能将师父的‘道’传承下去即可,你也别太有功利心。” 玉真一滞,讪讪点头:“大师兄境界之高,师弟自愧不如,是我着相了。” “呵呵……人非草木,有得失心很正常,无需自惭。”李青微笑摆手,轻叹道,“其实,我也想就住在山上哪儿都不去,做个悠闲道士,只是……” “唉……情况不允许啊!”李青一脸疲倦,落寞中夹杂着苦涩…… 第58章 再回小道观 山上空气格外冰凉,猛吸上一口, 还有提神醒脑之效。 道士跟和尚的日常有所不同,和尚喜静,功课多以参禅为主,道士也喜静,不过道士的静指的是心性,而非身体上的静。 武当以武当道,清晨,天未大亮,弟子们便开始练武。 近千人汇集在一起打太极,真的很壮观。 平常爱睡懒觉的李青,自打来了山上,反而日日早起,全身心融入道士生活,有时讲讲道,有时指点师弟们,要么跟张天师,玉真掌门谈天论道, 平淡却不无聊,轻松惬意…… 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转眼,已是腊月。 李青虽有不舍,却也不得离开了。 他还想顺路看看师父呢。 ~ 武当山下。 “不用送了,都回去吧,”李青笑道,“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玉真玉玄你们快回去吧。” 二人轻轻叹息,作了个道揖,“大师兄保重!” “你们也要保重。”李青含笑点头。 接着,他看向张原庆,问:“道友这是要回去吗?” “道友可真不地道。”张原庆颇有微词,“早知你这么急着走,我就不来了。” 李青心虚笑笑,这张天师真够意思,这一个月来,他没少为武当做贡献,张天师这块金字招牌可不一般,就算不信道的人,也对其耳熟能详。 这些时日,不但敬香居士增多,且在口口相传的情况下,无形中又扩大了一波武当山的影响力。 “要不,道友在山上过了年再走?” “……算了,我还是回龙虎山吧。”张原庆哼哼道,“这次你可欠了我人情啊。” 李青含笑点头。 他确实欠着人家人情,包括上次给朱见深、王守仁弄丹药,再往前还有为李宏弄丹药,再往前…… 总之,他李青没少占人龙虎山便宜。 在官场,李青拿钱不办事,着实没品的很,但他针对的只是官僚主义的群体,事实上,李青还是很讲义气的,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李青承诺:“他日道友若需帮忙,只要不违律法,不违天地良心,贫道绝不推辞。” 闻言,张原庆心里舒服多了。 上次朱见深的事,让他明白了李青的不凡,不过,他不想、也不敢点破。 “道友保重,后会有期。” 李青还礼,“后会有期!” 辞别张原庆,李青往小道观赶去…… ~ 道观山脚下,李青驻足凝望。 往事种种,恍若昨日。 时间最是无情道! 这一刻,刻意避开的孤独感全部涌来,让李青很不适应。 许久,李青登山。 连着几日大雪,上山的路都被白雪覆盖,无法分辨路在何方。 李青却驾轻就熟。 时间会淡化记忆,却不是全部,总有些事,无论过多久,都不会遗忘。 积雪没入脚踝,李青脚步沉重…… 足足两刻钟,他才登上这不算大的山头。 小道观还是那个小道观,不过,道士却没多少了,仅有十几个,流失极其严重。 他们猫在道观里烤着红薯,很是无聊,直到李青进来。 “你是何人?” 时间过了这么久,山上又无李青‘法身’,他们记不清了,只是觉得李青有些熟悉。 李青问:“山上就你们这些人吗?其他人呢?” “你是……大师兄?”一个六旬上下的道士露惊诧,心头震惊。 经他一提醒,又有几人认出李青,不过,其他后来人却不明所以。 李青大方承认,继续问:“如今山上就剩你们了?” “是啊,就剩我们了。”老道士苦笑,“当初大师兄走后,道观着实兴盛了一段时间,来山上做道士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导致入不敷出,没两年,大师兄留下的钱就给花光了。”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跟后来的新人介绍,“这位就是咱们武当道的大师兄,祖师亲传弟子。” “大师兄好。” 许是颓废太久,他们甚至不会作道揖,瞧着不伦不类。 李青又气又无奈,骂道:“你们怎么混成这副样子了?” “唉,我们也不想啊!”老道士苦着脸说,“起初一切都好,上山敬香的居士也很多,可自从……武当山发力后,人都不来了,随着时间推移,大师兄留下的钱也给花光了,没办法啊!” “是啊大师兄。”另一道士附和,“当时都快断粮了,师兄弟们又那么多,如何拦着不让走,也就这山上有块地,勉强够俺们自给自足,如若不然,怕是俺们也要走了。” 李青:“……” 有心批评,却又无从下口,李青郁闷不已。 可这事儿吧……还真不怪他们。 这波,属于大水冲了龙王庙,窝里斗起来了。 虽说这里才是道统发源地,可武当山有官方背景加持,又气势恢宏,无论从名气上,还是规模上,都不是这里能比的。 连真武大帝,都是按着永乐大帝模样雕塑的,拿命比? “唉……”李青也是服了,偏偏又没地儿说理去,“现在上山敬香的居士一个月有多少?” 老道士掰着指头算了算,道:“春、夏、秋三季,一个月怎么也有十个八个,一入冬就不行了,从冬至到现在,一个敬香居士都没有。” 李青:“……” “你们都是咋生活的?” “山上有地种,倒也饿不着肚子。”老道士说,“先前有钱的时候,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了,有衣穿,有饭吃,晚上也有被子盖,生活不是问题。” 李青:“……” 他实在没想到,道观的这些师弟们日子过得如此寒酸。 李青取出一锭金子,道:“下山去镇子上买些贡品,余下的钱置办衣物、被褥,去吧。” “哎,好好。”老道士连连点头,接过金子转交给师弟,道:“当心路滑,早些回来。” “是,掌门。”道士们点头,又朝李青道:“谢大师兄。” 说罢,十余人乐呵呵去了。 李青瞧着老道士,问:“你现在是掌门?” “山上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老道士讪讪,“留下的人中,就属我最年长,呃呵呵……” “……行吧。”李青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大师兄去哪儿?”老道士忙跟上。 “我去看望师父,这冰天雪地的你就别跟着了,再冻病了。”李青摆摆手,“去道观歇着吧。” 老道士比不得玉玄、玉真,他是半路出家,没有真气傍身,这寒冬腊月,他真吃不消。 山上都是雪,就他这把老骨头,摔一跤就得骨折。 老道士也有自知之明,道:“师弟遵命。” “唉……自家人抢自家人‘生意’可还行?”李青苦笑自嘲。 ~ 雪很厚,师父的墓碑最下一个字都快被积雪掩埋了,李青一点点清理,又用衣袖擦拭墓碑…… 李青跪在坟前,轻轻抚着墓碑上的刻字,越看越模糊,依稀间,还能看到小老头那笑骂的模样…… ‘你小子,咋这么久才来,老头子都馋好些年了。’ “对不起师父,弟子来晚了。” ‘多大人了,说你一句还哭上了,也不害臊。’ “哪有,只是朔风扬起了雪,迷了眼。”李青嘴硬的说。 ‘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呢,老头子到哪儿吃过亏?在下面日子过得舒坦着呢,不用你操心。’ “师父多厉害啊,弟子可不操你的心,弟子……”李青哑声说,“弟子就是想您了。” ‘青子,还不习惯啊?’ “习惯了,习惯了……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李青咧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小老头叹了口气,上前抱着他的头,搂入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脑袋,温声道: “别难为自己,累了就歇歇,让自己轻松一些,你不欠任何人……” “嗯…” ~ “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睡在这儿啊,当心着了风寒,快起来,快起来……” 李青幽幽睁开眼,双颊有泪痕,神情茫然。 一股朔风袭来,吹在脸上,扬起长发,他定了定神,方知那是梦,悲更浓。 “不是让你在道观待着吗,怎么出来了?” 老道士忧虑道:“都小半日了,见大师兄再不回去,师弟不放心就来看看,这冰天雪地的,可别冻坏了啊。” “无妨,我很抗冻。”李青又磕了个头,缓缓起身。 老道士见他磕头,觉得自己不磕头说不过去,忙也下跪磕了个头,这才道: “大师兄,咱们先回去吧。” “贡品还没买回来吗?”李青问。 “冰天雪地的,路不好走,”老道士说,“不过应该也快了,天黑前怎么也能赶回来。” “嗯。”李青凝望墓碑良久,这才转过身,“走吧,先回去。” “哎,”老道士稍稍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多金又暖心的大师兄有个好歹,有心劝两句,却无从开口。 节哀顺变,他说又不合适。 只得道:“祖师功德无量,今去了天庭,定然位列仙班,大师兄勿忧。” 李青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他不信鬼神,他无法用老道士的说法说服自己。 老道士见他笑了,顿时放松下来,岔开话题问:“大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怎么……一点都不老啊?” 第59章 混吃等死的师弟们 “我是谁?”李青问。 这一问,把老道士给问懵了。 好一会儿,他才道:“您是武当道的大师兄。” “你也知道我是武当道的大师兄啊?”李青好笑,“所以,奇怪吗?” 老道士怔了怔,旋即明悟过来,讪讪道:“大师兄是祖师爷的嫡传弟子,能如此……自然是不奇怪的。” 话虽这样说,可心里还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再联想到张祖师足足活了两百余岁,他不禁满心艳羡。 这时,李青却说:“道教讲究修身养性,注重的是修自身,而非羡别人,诚然,我能有今日多赖师父教导,可同样的教导换成你,你能做到我这般吗?” 顿了顿,“武当山,亦是张祖师道统,实不相瞒,我在那里也是大师兄,但,武当山的掌门,以及弟子们都不艳羡我,反而将我视作前进动力。” 说着,李青叹了口气,道:“我在武当山看到的是弟子们清晨练功,午后静修……可你们呢?烤红薯,侃大山……哪里像道士了?” 老道士老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青继续道:“当初我在这里留下了师父完整的‘道’,包括医术,可谓是丁点未藏私,你们学了多少?” “这……” “武当道,以武当道,你们练过吗?”李青冷哼,“你这个掌门,怕是随便来个壮年男子,都能打的你满地找牙。” “我……”老道士张口结舌,臊的抬不起头。 李青呵呵道:“武当山的掌门,已近古稀之年,却仍是身体硬朗,上山、下山如履平地,这山才多大啊?你却上下不得!” “当初我在这里时,教你们的东西,全都忘了?” 一顿输出,将老道士说的无地自容。 李青犹不解恨,哼道:“待他们几个回来,开会。” “是,大师兄。”老道士硬着头皮称是,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没事儿你瞎问什么啊? 这下好了吧? 李青确实恨铁不成钢,当初他在这里花费的精力,可比在武当山要大的多。 结果呢? 武当山做大做强,这里却…… 诚然,有官方背景,又有全真、龙虎造势的武当山,这里比不了,可也不至于差别如此大吧? 今日看到这些师弟时,若非他们穿着道袍,李青真以为自己碰到一群庄稼汉,哪有半分道士模样? 在道观逛了一圈,李青生气的发现,连供奉的祖师法身,都落了一层积灰,至少有一个月没打理过了。 如此懒惰,人能来山上敬香吗? … 申时末。 天色暗淡,出去采买的道士们扛着大包小包进来。 那一大锭金子足有十两,在这小城镇,购买力不是一般的强,十六条棉被,两大袋米,半扇猪肉,两只羊后腿,一颗大猪头,一袋面粉,以及油盐酱醋等调味品; 此外,还有纸钱、香烛、熟肉、橘子……等贡品。 饶是如此,钱都没花完,还余下了近十两银子。 自海商大行其道之后,随着海量白银涌入,大明的物价也随之增长,不过,小地方的通货膨胀却不算太严重,钱还是很经花的。 十余人吭哧吭哧走进来,大口喘着粗气,都累弯了腰。 一来一回足有二十里,尤其是回来的时候,带着这么多东西,可把他们给累坏了。 不过,他们累的开心。 可算能过个肥年了! “小六,快起锅烧油,这个馋啊……”一年长的道士开口嚷嚷,可话没说完,就被直接打断。 “烧什么油?”老道士哼道,“都过来听大师兄训斥。” 闻言,一群道士忙放下东西,汇集过来。 且不说辈分,单是供他们吃,供他们住,这份恩情,就让他们不敢有丝毫违背。 山上的道观,大师兄花钱修缮的,观里的东西也都是大师兄添置,亦或用大师兄的钱添置的,就连今日采买的钱,也都是大师兄出的。 “请大师兄训斥。” 李青:“……” 他在这些师弟身上看到了四个字——混吃等死。 上进心那是丁点没有,纯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他们连钟都不撞,祖师的法身都落了灰,说他们不思进取,都说轻了。 李青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中情绪,问: “你们平日都做些什么?”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青点名,“那个……小六,你来说,你这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 小六年纪最小,还不到二十,被点到名顿时紧张的不行。 “如实说就是。”李青缓声说。 “哦,”小六想了想,道:“天儿冷,早上睡醒就猫在被窝里,半晌午起来,跟师兄们一起准备午饭,午饭后去砍些柴火,柴火富余的话,下午烤烤火,顺便烤些宣德薯,永乐豆什么的,不富余的话……继续猫被窝。” “……然后呢?” “申时左右准备晚饭,吃了就睡了。”小六如实道,“这天儿实在太冷了,地里庄稼也不需要侍弄,又没人来敬香,都是这么过的。” 顿了下,说:“这样还能省一些粮食。” 李青扶额:“你们都不晨练,看经书吗?” “小六识字不多,看不懂。” “……”李青看向老道士,以及当初的几个熟悉面孔,“你们呢?你们也不认字?” 当初,他可是教过他们认字的,且一些道士本身就认字。 几人面色讪讪,不敢抬头看他。 李青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山上的日子,有这般清苦吗?” “大师兄,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自从武当山声名大噪……” “少拿这个说事,就你们这不思进取的性子,就算没有武当山,你们也过不好。”李青愤懑。 “大师兄说的是,师弟知错。”一群人连连认错。 只不过,他们并未认识到错,只是单纯的害怕李青。 李青又气又无奈,这群家伙……可真是一手好牌打稀碎! 一向智计百出的李青,遇上这些人,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这群师弟们,骨子里还是那种有衣穿,有饭吃就成了,甚至,他们当道士就是为了这个。 他们根本没有兴盛武当道的觉悟。 强加给他们这种思想,只怕也没什么效果,估计自己一走,他们很快就会恢复原样。 算了,有武当山在,师父的传承怎么也断不了,至于这里……有个人气儿就成了,实不宜苛求过多…… 李青自我安慰。 眼瞅着天都快黑了,隔着老远,他都能听到这些师弟们的饥肠辘辘,李青叹了口气,道:“去做饭去吧。” “哎,是。” 众师弟一哄而散,劈柴的劈柴,烧水的烧水……憨笑声不断,讨论着多放盐,还是多放辣。 … 次日清早。 有了昨日的训斥,这些道士老早就起来了,在老道士及几个资格老的道士的带领下,开始晨练。 昨晚吃的满嘴流油,他们有力气,也有火力。 动作生涩了些,却也有板有眼。 李青看了一阵儿,便带着贡品重新祭拜师父。 摆贡品、烧纸钱、诉相思…… 一番下来,已是半晌午了。 李青又去了当初那片菜园,那片朱允炆开辟的菜园。 如今这片庄稼地较之当初,开拓得更大了。 那群师弟对道经不感兴趣,对这个却是无比看重,朱允炆的心血并未被荒废,反而‘发扬光大’。 李青清理出一片干净地儿,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来到这片菜园的情景…… 那时,朱允炆正在侍弄庄稼,弯着腰拿锄头锄草,脖子上挂着条洗得漂白的毛巾,时不时擦下额头的汗,一张脸被晒得黝黑,见到他来,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牙齿…… 当时绿意葱葱,充满生机;如今白雪皑皑,万物萧索…… “唉,真快啊。”李青下巴枕着膝盖,幽幽叹息。 李青不喜欢皇帝朱允炆,却很钟爱师弟朱允炆,对他的感情亦是很深。 “你现在在皇陵,跟你的父亲、爷爷、奶奶在一块儿,想来也不孤单,师兄就不去看你了……” 李青笑了笑,轻声道:“你的这片菜地算是后继有人了,你没白费心血,养活了好些个人呢。” 自言自语了一阵儿,李青站起身,往道观走去。 刚进道观,小六就迎了上来,憨笑道:“正准备去叫大师兄呢,您就回来了,饭做好了,今儿吃饺子。” 李青苦笑点头,揶揄道:“你们还真是……以食为天啊。” “呃呵呵……不吃饱,哪有力气做事啊。”小六子讪笑,“大师兄请。” 李青没再说什么,脾性已经养成,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当然,还是能改变的,只是他没有那么大的精力。 饭后,在掌门的带领下,一群人又聚集过来,听大师兄训斥。 李青却没了训斥的心情,只是道: “祖师法身要日日清洁,年后将上下山的路修缮一下,方便敬香的居士走动。” 顿了顿,“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该放松放松,不过这两件事要做好,下次我来,再见祖师法身有积灰,定不轻饶。” “是是,谨遵大师兄教诲。” 一众师弟连连称是。 掌门老道士听出话中意味,惊诧道:“大师兄,您不长住吗?” 李青颔首:“我还有事要忙,过几日便走。” 他还要去一趟永青侯府,了解一下海外开店的事情…… ~ ps:有些不舒服,请假一天,么么哒(*^▽^*) 第60章 ‘永青\’牌成品衣 陪了师父数日,李青动身去金陵。 对此,一众师弟是不舍的,但他们拗不过李青。 鉴于他们这混吃等死的心态,李青并未再给他们钱财,不然,怕是这些人将更加有恃无恐,不思进取。 人啊,还是要有些压力才行,老是让他接济算怎么回事儿? 李青不在乎这点儿小钱,可他却不想让这些个师弟如此懒散下去。 交代了一些事,并明言他以后会来检查,敲打一番后,李青这才下山。 如今已是腊月中旬,不过以李青的赶路速度,年前赶到永青侯府不是问题,甚至不用赶很急。 … 腊月二十五,金陵。 永青侯府门前,李青敲响了大门。 开门的小厮依旧是新面孔,并不认识他,让他在外面等着,直到朱婉清亲自过来,李青才得以进侯府。 二进院,客堂。 李青好笑道:“府上的下人,你换的可真够勤啊。” “我还不是为了李叔你嘛。”朱婉清哼哼着说,不过,她颇为惊喜,“宏哥后天就回来了,今年又是一个团圆年。” “我来可不是过年的,生意咋样了?”李青问。 朱婉清努努嘴,道:“哪有刚开始就盈利的啊?这可不是在大明开店,麻烦着呢,估计至少还得明年一年投入,想看到回报,起码也要后年了。” “顺利吗?” “倒是没遇着什么麻烦,咱们拿钱开路,且还自负盈亏,愿意帮咱们做事的人多了去了。”朱婉清道,“海上生意咱们家做了这么多年,对有贸易往来的海外诸国都有了解,对其语言、风土人情等,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有基本认知,沟通、交流并不是问题……” 顿了顿,“已经有部分反馈了,比预想的要稍好些。” 李青沉吟道:“交流是一切的基础,对那些懂得海外诸国语言的伙计,待遇要提高一些。” “这是自然,侄女已经按照当初李叔的交代,给了他们分红权,”朱婉清笑道,“现在他们干劲儿可足了。” 李青缓缓点头,又问:“成品衣样式,可设计出来了?” “秋时就设计出来了,可谓是精益求精,只是数量并不多,只为做展示用,暂时不卖。”朱婉清道,“现在估摸着,海外部分建好的店里都在展览了。” “府上有样品吗?” “有,李叔先喝杯热茶,不急这一时片刻。”朱婉清笑着说,“都这时候了,李叔还准备走?” 李青摸了摸鼻子,好笑道:“原本是打算看看就走的,算了,离过年也就这两天了,就多住几日吧,不过我可住不到正月十五。” 离开保定府的时间不短了,李青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如今的沈家,已然是巨无霸般的存在,担着的干系极大,且这还是第一个试点对象,李青不得不重视。 他可不想,他辛辛苦苦忙活,到头来却于百姓没有半分好处,甚至对百姓还有坏处。 尽管这时代皇权至上,但资本的力量一样不容小觑,谨慎点总没错。 朱婉清怏怏道:“李叔你住几日?” “初三走。” “这也太急了吧?”朱婉清不满,“宏哥后天才回来,今年也没年三十,初二我们还要去对门走亲戚……再多住几日。” 李青苦笑道:“那就初四吧,李叔真有事忙,别得寸进尺了。” “……好吧。”朱婉清知轻重,不再劝说。 一年不见,叔侄俩叙旧、品茗,‘浪费’了小半日。 午饭时,李浩凑了过来。 过了年他就十六了,在这时代,这个年龄都到说媒阶段了。 其实,早在两年前,说媒的就排成了长队,都是达官显贵人家主动托人来说亲。 永青侯+水师总兵官+金陵首富。 这配置,放眼整个南直隶都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哪怕放眼大明,除了藩王级别的宗室,也鲜有人能及。 更让人狂热的是,李浩是嫡子,独子! 可以预见,李浩有多么抢手。 且小伙儿颇有他祖宗李景隆的风范,模样上佳,且……骚气。 哪怕文不成,武不就,一样能迷煞少女芳心。 再说了,到了这个级别,文好不好、武行不行,都已经不重要了。 饭桌上。 朱婉清就儿子的人生大事,询问李青意见。 “李叔,你说给小浩找个什么样的才好?” 李青想了想,道:“还是尽量避开达官显贵吧,咱们家挑媳妇儿,不用在乎女方家有没有钱,有没有势,有钱有势的反而会成为累赘。” 顿了下,李青意有所指的说:“女人太强势,也不是件好事,你说呢?” 朱婉清脸上一热,她觉得李叔在阴阳她,但她没有证据。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她真不想儿子跟他爹似的,处处被媳妇儿拿捏。 “李叔说的是。”朱婉清道,“反正那些人也没咱家有钱有势。” 李浩有些不满,“喂喂喂,当事人还在呢,你们就不问问我的意见?” “你还有意见?”朱婉清柳眉一竖,眼瞅着要上手。 “李爷爷你看她……”李浩忙告状。 李青拦下朱婉清,笑道:“那你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漂亮的,好看的,温柔的……” “打住,你搁这许愿呢?”李青没好气的说。 李浩却道:“以咱们家的实力,我这要求算高吗?” “呃……”李青还真无法反驳,“那你……自己选?” “也不是不行……呃,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自己选的啊?”李浩看着眼眸喷火的娘亲,立马改了口。 接着,小声咕哝:“找什么样的都成,千万不能找娘亲这样的,也就我爹受得了。” “你小子,说啥呢?” “没,”李浩一个激灵,连忙转移话题,道:“李爷爷,前些年您就这般模样,这些年过去,您是一点都没变哈。” “你李爷爷是道士,懂得养生之道。”朱婉清哼道,“再过些年,都不见得会有衰老之相。” “那可太令人遗憾了。”李浩唉声叹气,“这金陵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我算是拿不到了,唉,既生瑜,何生亮啊?” “……”李青心说:还真是一脉相承,当年你祖宗也有这样的感慨。 朱婉清火了:“长辈面前,岂容得你放肆?” “好了好了,玩笑之语而已,没必要这般上纲上线。”李青好笑道,“婉清,你咋还这般暴躁?” “这兔崽子……就是欠揍。”朱婉清抬起的手不好收回,还是甩了出去,并给自己找个揍儿子的理由,骂道:“什么既生瑜,何生亮;小说和史书岂能混为一谈?” “娘,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我不看史书了?”李浩不服,“别忘了,咱们的‘永青’商标,还是多亏了我呢。” 李青来了兴趣:“怎么,商标是你设计的?” “差不多吧。”李浩点头,“商标设计算不上什么,真正独一份的是……” 他看了眼左右,压低声音道:“颜料。” “颜料?”李青惊诧,“你还会调配颜料的手艺?” 朱婉清插话道:“不是调配的,是……藏红花。” “用藏红花做颜料……有什么特别?”李青疑惑。 李浩笑道:“特别红!” “……”李青本能要翻白眼儿,突然醒悟,这恰恰是让商标醒目,打造品牌的妙手。 “你是怎么想起用这个当颜料的?” “看史书啊!”李浩笑着说。 “?” 朱婉清瞪了儿子一眼,解释道:“三国纷乱时,诸葛丞相的蜀锦,李叔可记得?” 李青老脸一红,他喜欢看的是三国演义,正史……了解有限。 李浩对经商最感兴趣,当即卖弄起来:“世人只知诸葛武侯军事、政治卓越,却不知……武侯可是个做生意的高手,凭一手蜀锦,为蜀汉政权续了好长一段命……” 巴拉巴拉…… 朱婉清被吵的烦,打断儿子,简明扼要,“蜀锦之所以不能被替代,就是因为藏红花,恰好当时的蜀汉地域范围内盛产这个。” 顿了顿,“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大明人口如此庞大,而藏红花的产量……实在不高,以此做颜料成本太大,但只用于商标,却完全可行。” 李青起身道:“带我去看样品。” “李叔请。” ~ 洁白小衣的衣领上,绣着鲜红的‘永青’二字,绣工极其精美,鲜红格外醒目。 李青不禁点头,这个红,真的特别红,特别讨喜。 小衣只是内衬,还有外面的袍子,筒裤…… 春、夏、秋、冬;各个季节的套装都有,且样式比当下时兴的还要‘激进’一些,着实……潮的很。 李浩在一旁介绍,称哪些是他设计的,设计灵感来自哪…… 这小崽子真的很有经商头脑,且审美也在线,经他作图,再由手巧的师傅剪裁,设计出的成品衣,甩市面上的成品衣两条街。 李青瞧着喜欢,都有些爱不释手了,问: “这种成品衣,产能如何?” 朱婉清道:“咱们走的是精品路线,所以并不高,眼下主要在等市场反馈,只要证明这条路走得通,后面就可以扩建作坊,扩招工人了。” 李青自信笑道:“肯定走得通!” 第61章 生生不息 李青对‘永青’牌成品衣很有信心,朱婉清母子俩也是如此。 不过,二人还是觉得李青太过激进。 做生意,不能凭感觉,得看市场反应。 市场不要你以为,它只要它以为。 尤其是李家这么大的体量,一个决策失误,损失的钱财何止万两? 投资有风险,必须慎之又慎。 李青在衣库里逛了一圈儿,将所有的样品都看了个遍,问道:“现在投资多少钱了?” “近四十万两了。”朱婉清道,“侄女算了算,后期最起码还要追加七十万两,当然了,这是建立在海外市场反响极好的基础下,若没有达到预期,再追加二十万两即可。” 顿了下,“若是超出预期,估计要投资上百万。” 李青缓缓点头:“之前我跟你说的‘周边’呢?” “这个还没着手准备。”朱婉清苦笑道,“李叔,这是做生意啊,可不是行善,且还是海外投资,真干赔了,获益的也不是咱大明的百姓,永青侯府家大业大,可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那么莽。” 朱婉清就差没说:你别上头,我害怕! 李青笑了笑,也没再劝她大胆投资。 在经商理论上李青无敌,可实际操作……他就是一张白纸,说难听点儿,他这都是纸上谈兵。 具体行不行得通,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你现在是李家的掌舵人,你看着来就成。”李青说道,“李叔想说的是,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朱婉清点点头,道:“侄女想的是先把成品衣做好,待取得成果后,再着手其他方面。” “可以。” 李青不反对,谨慎点没什么不好,他的那些‘奇思妙想’,只要不主动大告天下,也不怕别人走在前面。 “对了,我给李家找了个合作伙伴。”李青说。 李叔啊,你可真是爷……朱婉清大惊失色,“你,你懂经商么你……咳咳,是谁啊?” 李青瞪了她一眼,道:“保定府,沈家!” “是那个从金陵搬迁过去的沈家?” “正是。”李青点头,“现在的沈家,体量非常庞大,俨然是黄河以北的第一经商家族,未来,他们的产能定十分惊人,我与他达成了协议,他们过剩的产出,由咱们吃下,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 闻言,朱婉清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继而大喜。 这可着实赚了大便宜啊! 当然,前提是成品衣能大获成功。 “李叔,听你这么说,沈家是吃下了诸多中小产业?” “聪明。”李青颔首,“保定府一府之地的各行各业,几乎都被沈家吃下了。” 朱婉清拧着眉,不解道:“李叔,记得您以前经常说,不要为了赚钱搞一家独大,要让别人也有口饭吃,为何如今却这般……?” “此一时,彼一时也。”李青摇头,“如今海上贸易几乎到顶了,想要寻求突破,必须要做出改变。” 李浩插话道:“也就是说,咱们家也要发展壮大?” 他搓着手,兴奋异常。 “啪~!” 李青抬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哼道:“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儿。” “不是要求变吗?”李浩委屈的不行。 “成衣店就是求变。”李青哼道,“至于垄断性的商业手段,咱们不能搞,懂吗?” “为啥?” 朱婉清幽幽吐出两个字:“清算!” “清算什么?” “……大人说话,哪有你一个小孩指手画脚的份,去读书去。”朱婉清赶人。 李浩不服的嘟哝一句:“我都是快成家的人了,还小孩儿呢?” 嘴上这么说,腿脚却是一点不慢,但凡慢一点,娘亲的大嘴巴子就得呼他脸上。 “这孩子……”朱婉清苦笑摇头,“一点也不像我。” “太聪明了也不好。”李青笑了笑:就比如你,大多时候都很不待见人。 朱婉清蹙眉道:“李叔,到了咱们李家这个阶段,即便有心不一家独大,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行垄断之实,这一点,无法避免啊!” “所以,我才跟沈家合作。”李青道,“用沈家的盈余,弥补咱们的不足,如此,就不那般扎眼了。” 李青严肃道:“未来,会有许多沈家这样的富绅,但你记着,也让那小崽子记着,咱李家不行垄断之事。” “李叔放心,这其中的利害,我懂。”朱婉清点头。 她虽是女子,却自幼聪明伶俐,且她是被朱祁镇拉扯大的,耳濡目染之下,对政治上的事十分敏感。 多亏她是女子,不然,朱见深都睡不着觉。 李青对朱婉清很放心,凭她之聪慧,即便自己不明言,也不会犯此等错误。 “过了年,找个绝对信得过的人,随我一起去保定府。”李青说,“口头协议,远不如签订文书来的有效。” 朱婉清摇头:“这么大的事,怕是一般的伙计无法取信于人,我亲自去一趟比较稳妥。” “海外开店的事还需你看着,你走得开?”李青反问。 “呃……”朱婉清突然眼睛一亮,道:“要不让小浩跟你去吧?” 她清楚李叔的手段,想借李叔之手,好好教育一下儿子,毕竟……当初她就是那么过来的。 李青沉吟少顷,点头道:“你说的也对,这么大的事,是要有足够分量的人在场,小浩是嫡长子,且还是独子,他去正合适,不过……” 李青无奈道:“他年岁太小,又没出过远门,我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他……” “没关系。”朱婉清忙道,“李叔该忙忙,抽空管教一二便可,就留在身边也无妨,待什么时候有闲,再带他回来就是了。” 她是真想让儿子体验一下,她当初淋过的雨;同时,也为了让其收敛一下性子。 “李叔,我跟宏哥就生了这一个儿子,未来李家的基业都要交给他,不好好管教怎么行?”朱婉清大吐苦水,“宏哥忙公务,我忙商业,实在没时间管他啊,万一给长歪了……” “行行,别吵了,我带他走。”李青点头同意。 朱婉清开心了:“谢李叔。” 儿砸,接受审判吧,别怪娘亲心狠,小树不修不直溜…… ~ 接下来的两日,李青跟朱婉清聊海外开店的注意事项,李浩也常表达自己的观点,表现欲极强。 这性子,跟当年的李景隆没差,都爱装b, 直到李宏回来! 对老爹,李浩恐惧居多,老爹轻易不回来,一回来,他保准得挨一顿,有时两顿,有时三顿…… 李宏上前问:“您忙完了?” “没呢,住几日我就走了。”李青道,“带小浩一起。” “是呢是呢。”李浩一脸憧憬,他早就想出去逛逛了,奈何娘亲管太严,老爹拳太硬,他也只得屈服。 这下好了,有李爷爷在,他们都阻止不了。 “一边玩儿去。”李宏黑着脸说,“别逼我大耳刮子抽你。” 往常不都先稀罕两天,才开始说这话的吗……李浩郁闷,却不敢犟嘴,忙不迭去了。 父子俩叙了会儿旧,李青顺便了解了下如今的水师,得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大感放心。 未来,海上贸易二次爆发,必须要有强有力的武装力量做后盾! 他可不想像宋朝那样,富得流油,却保不住财富。 “李叔,来都来了,不妨多住一些时日吧?”为了安全起见,李宏没叫干爹,不然干爹秘密就暴露了,索性跟着媳妇儿叫李叔。 “有闲还会再来的,又不是一别无期。”李青笑道,“待忙完这一阶段,我就可以清闲下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李宏无奈笑笑,不再相劝…… 除夕。 侯府喜气盈盈,与去年不同的是,今年有下人侍候,可以安心享受,且一家人聚的更齐。 李浩,李雪儿,两个晚辈也在。 小丫头比他哥小两岁多,个头却快撵上她娘了。 模样也随她娘,生的极美,且更可爱。 因为她不淘气,很是文静。 朱婉清对女儿这性子,却是忧心忡忡,怕她以后嫁了人,在夫家受欺负。 李宏也深有同感,事情到了他头上,他不比当初的朱祁镇好哪儿去。 “李叔,要不咱再招个上门女婿吧?”朱婉清试探的问。 “什么叫又?”李浩插话道,“难不成我爹也是上门女婿?” 大过年的,他赌他爹不会大耳刮子抽他,结果……他输得很惨! 李青对此无所谓,道:“你们是孩子父母,如何决策你们看着办……” 顿了下,他看向李雪儿,笑问:“小丫头,你是想嫁人,还是想招个如意郎君入赘?” 小丫头小脸红红的,局促的说,“李爷爷,我还小呢,现在说这个,是不是为时过早了呀?” “我也这么觉得,可你爹娘都着急了呢。”李青笑着打趣,心中却有感慨。 真快啊,过不几年,干孙子、干孙女都要成家了呢。 而他,又要经历晚辈从孩子,到成年,再到中年,再…… 又是一个轮回。 李青不想经历,可由不得他,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第62章 原来,娘亲也有害怕的人 “弘治三年了啊……” 屋檐下,李青面朝暖阳,幽幽叹息。 “先生,老爷,夫人请您喝茶。”一小丫鬟快步走来,拂了一礼,“在庭院。” “嗯,我马上过去。”李青深吸一口气,抛开心中愁绪…… 今天是大年初一,如去年一般,也是个大晴天。 江南的气候,比之京师好的不是一点半点,阳光很暖,都快赶上初冬时的气温了。 许是今日很暖,骚包的李浩,腰间别着一把折扇,虽未展开,却骚气外漏。 桌上摆放着点心、水果、蜜饯等茶话会必需品,也有包子、茶叶蛋、炸秦桧等早点食物, 过年逢晴天,晒着太阳聊着家常,确是一种享受。 李青一到,早已接到指令的李浩、李雪儿,立即磕头拜年,说吉祥话。 对这个,李青并不意外,从怀中取出两个红包,笑道:“一人一个。” “小妹,哥替你保管,将来等你成家,再一次性给你。”李浩一脸暖心大哥嘴脸。 李青抬高胳膊,没好气道:“你可真是你娘亲生的,一个德行。” 朱婉清:“……” 她问:“李叔,我们有吗?” “你说呢?” “有?” “……就这俩红包,你们一家人看着分吧。”李青也是服气,哼道:“过几年都要当奶奶的人了,还要红包呢?” “不给就不给,凶什么啊?” “你再说一遍?” 朱婉清一激灵,本能发怵,讪讪道:“不说了还不成吗?” 两个小家伙都惊呆了,尤其是李雪儿,她就没见过娘亲害怕过谁,哪怕是父亲,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那也是威风凛凛,丝毫不怵。 她不禁多看了眼这位李爷爷。 原来,娘亲也有害怕的人。 李浩比小妹大胆多了,当即调侃道:“啧啧啧,真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我娘亲害怕的人。” 朱婉清斜睨了他一眼,出奇的没有动怒,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说: “害怕你李爷爷的可不只娘亲一人,且用不多久,还会再多一人。” “什么意思?”李浩没听懂。 李宏岔开话题,并为媳妇找补,道:“你娘亲不是怕,是敬爱长辈。” “好了,拿去。”李青将红包交给两个小家伙儿,坐下来,开始吃喝,“都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李浩无语: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早饭后,夫妻领着儿女去对面给长辈拜年,李青让人搬来躺椅,放在阳光最盛的地方,往上一躺,舒舒服服…… 今日真的很暖,阳光下的温度绝不低于10c,刚吃过饭,懒困上涌,又面朝暖阳,李青很快就睡着了。 昨夜守岁到子时末才睡,正好补个回笼觉。 “李爷爷,李爷爷……”李青幽幽睁开眼,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了,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嗯…该吃午饭了吗?” “没呢,午饭在爷爷那儿吃。”李浩表功道,“我专门回来,让下人给您做饭呢。” 李宏的父亲见过李青真面目,两口子不好邀李青过去赴宴。 “我不是很饿,你去吧。” 说着,李青就又要躺下。 “别呀,”李浩忙拉住他胳膊,兴致勃勃道:“李爷爷,过两天咱们去哪儿啊?” “保定府,你娘没告诉你?” “没,她只说让我跟着李爷爷长长见识,磨砺一番。”李浩摇摇头,继而,又是兴奋模样,“保定府好玩儿吗?” “好不好玩,去了才知道,总之那里跟金陵有很大不同。”李青笑着问,“你很期待?” “能不期待吗?”李浩咧嘴笑道,“长这么大,我都还没出过金陵呢,甚至金陵我都没逛过来,这一次,我可得好好玩玩。” “你若只是抱着游玩的心思,那还是别跟着我了。”李青甩开胳膊,淡淡道:“我是去忙事业,可不是领着你去玩儿的,你可知,你这次随我去是做什么?” “娘亲没说,只说让我听李爷爷的安排。”李浩问,“具体做什么啊?” “关于生意上的事,需要你这个小侯爷出马。” 李浩一听,顿时摩拳擦掌,“好啊,我早就想一展抱负了。” “……”李青哭笑不得,别人的抱负都是仕途,这厮可倒好,放着这么好的政治根基不要,非一本心思经商。 不过这样也好,李青也不是很希望李浩做官。 李青侧过身,枕着胳膊假寐,道:“大过年的,去玩儿吧,再过两日就要赶路了,有你的苦头吃。” “嗨,不就是赶路嘛,这点苦头算什么。”李浩丝毫不放在心上,绕到李青面前蹲下,感兴趣的问:“李爷爷,你是怎么做到让我娘亲害怕你的啊?” “你很好奇?” “昂,在我的记忆里,我娘亲还没怕过谁呢。”李浩兴趣很浓。 李青笑笑:“过不多久,你就会知道你娘亲为啥怕我了。” “现在能说说吗?” 李青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李浩自讨个没趣儿,悻悻道:“那您休息,我去嘱咐一下后厨。” … 午时末,李宏夫妇回来。 三人下棋、品茗,聊海商,聊水师,就着暖阳温馨惬意,李浩屡次想融入大人圈子,却被无情驱赶。 “李叔,这次沈家的事若成了,你是否要如法炮制,在大明各地推广?”朱婉清问。 朱婉清的聪明、睿智,始终跟李青在一个频道,自那日一席话后,她就明白了李叔的打算。 李青也从未小觑过这个侄女,在政治见解方面,她不弱朱见深多少。 当然,朱见深除了政治见解,帝王权术也是超一流的,这方面就不是朱婉清一介女流能比拟的了。 “你有什么看法?”李青问。 “侄女看不透彻其中利弊。”朱婉清蹙眉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独我大明稍稍例外,太祖废除丞相制,极大程度上做到了皇权集中,这对士绅的打击很大,可……” 朱婉清叹道:“若是按李叔的意思,怕是士大夫又要崛起了啊。” 这时代的商人,多以官绅为主,纯粹的商人当然有,却只占了小头。 李宏不明所以,奇怪道:“商业发达,跟士大夫崛起有必然关系吗?” “当然了!”朱婉清嗔了他一眼,“就拿沈家来说,如今已是保定府一府之地的‘巨无霸’,他日待其站稳脚跟,可以说,一府之地的百姓,大多都吃的是他沈家饭食,这其中的利害……你好好想想。” 李宏一怔,顿时觉得媳妇分析的有道理,迟疑地看向李青。 “这个我当然想过,不过总体来说利大于弊。”李青笑道,“放心吧,我敢这么做,又岂会没有后手?不然,太上皇也不会同意啊!” “侄女担心的是未来他们裹挟百姓……做出不利朝廷的事。”朱婉清叹了口气,问:“李叔能说说后手吗?” “不能!”李青摇头,道:“你只需知道,你那做了二十余年的皇帝大哥,远比你看得透彻,连他都同意我的办法,就证明的确可行,这就够了。” 不是朱婉清不能信任,有些事,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 朱婉清无奈,她知道李叔不想说,她再怎么问都是没用的,“李叔,咱们家不会被影响吧?” “有我在,你大可放心。”李青保证道,“只要我活着,李家富贵荣华就断不了。” 李青看向李宏,道:“这是我从你太爷爷手中牵过你手时,作下的保证!” 李宏儿时的记忆几乎模糊,却仍有些许印象,当初他虽是庶出一脉,却备受太爷爷的宠爱。 认干爹的事,他到现在还有印象。 或许是他没媳妇聪明,亦或许他比媳妇对干爹的感情更深,李宏对李青是本能信任,笑道: “婉清,你不信你李叔吗?” “当然相信,只是……算了,李叔之智慧无人能及,我杞人忧天了。”朱婉清苦笑,她当然相信李叔,不过她看得远比夫君透彻,也深知这其中的问题之大,解决起来的难度之高。 转念一想,她又觉自己似乎真的多虑了。 百余年了,李叔护了它百余年,一直护的很好,大明能有今日之气象,离不开列祖列宗,同样,也离不开李叔。 朱婉清不再纠结,道:“李叔需要永青侯府做什么?” “无需刻意,做好眼下的事即可。”李青道,“以全新的方式来革新海上贸易,只要成功,就是对其他人最大的鼓舞。” “李叔的意思是……李家做领头羊,带着羊群迈向更肥沃的草场?” “聪明!”李青欣然点头。 涉及到正事,朱婉清比李宏可爱一万倍,她总能领悟到李青的想法,频道在线。 李青沉声道:“未来十年将会是疯狂的十年,这十年咱李家踩着风口必将赚的盆满钵满,不过十年之后,不管风口如何,都要撤下来。” “撤下来后呢?”朱婉清追问。 “把重心放在大明内部。”李青说,“在海外赚的钱,反哺给大明百姓。” 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我计算过,到那时,大明百姓会有相当一部分人生活富裕,绝不会是赔本买卖,就十年!” 朱婉清点头:“就十年!侄女记下了!” 第63章 李浩悟了 次日,清早。 李青房门被敲响,打开门,是儿子儿媳。 朱婉清提起竹篮,道:“李叔,我和宏哥要去曹国公府走亲戚去了,您……也去看看亲人吧。” 李青接过,掀开竹篮上盖着的布,里面是纸钱、香烛、水果等贡品。 “有心了。”李青点点头,“你们快去吧。” … 从栖霞山回来,都已是下午了。 一到家,李浩就迎了上来,“李爷爷你去哪儿了啊?” 朱婉清道:“咱们去走亲戚,你李爷爷自然也是。” “咱们不是一脉的吗?”李浩不明白,“除曹国公府之外,还能去哪儿?” 朱婉清一滞,她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李宏就直接多了,抬手就是一记父爱如山体滑坡,骂道:“大人的事小孩别打听。” “爹,你……” “嗯?” “大过年的,能不能别老是动手啊?”李浩弱弱道。 “臭小子,反了你了。”李宏一把揪住他衣领,拎鸡崽子似的,将其拖了出去。 朱婉清上前道:“李叔,后厨温着饭菜,吃些东西吧?” “不用了,乏了,我去睡一觉。”李青摆摆手,径直去了厢房…… 晚饭时,李青依旧没露面。 李浩道:“娘亲,要孩儿去叫李爷爷吗?” “不用了,咱们吃吧。”朱婉清摇头,继而道,“小浩,你可知这次跟李爷爷一起,是去干嘛吗?” “知道,李爷爷说跟沈家谈生意。” 李宏叮嘱,“要听李爷爷的话,知道吗?” 说着,还亮了亮拳头。 “……知道。” 朱婉清觉得夫君说的都是废话,听不听话,还由得了他? “你对生意上的事也算熟悉,这次主要谈的是吃下沈家盈余部分的商品,届时,你要好好压一压价。”朱婉清道,“你李爷爷会在沈家待很长一段时间, 这期间,尽量多了解一下沈家的产业,以及运作方式,知道吗?” “娘亲的意思是……让孩儿做商业细作?”李浩问。 “……说话真难听!”朱婉清瞪了儿子一眼,“是学习,学习懂吗?” “好的。”李浩点头,“万一人家不肯教呢?” “不用他们教,你跟着你李爷爷,什么都能学到。”朱婉清道,“未来,咱们家和沈家会长期合作,多了解一下没有坏处,莫怕吃苦。” 李浩正色道:“娘亲放心,孩儿知道轻重。” “嗯,吃饭吧。” ~ 第二日, 又是一个大晴天,李青搬来椅子在屋檐下晒太阳,眯着眼,看着侯府,忆往事种种。 那姿态……就跟即将入土的老者,在冬日蜷缩着身子,回顾当年一般。 这一年来,他去了武当,去了小道观,看了师父,看了丫头们……这一静下来,尘封许久的记忆,就如潮水般袭来, 就好比失眠的人,很想入睡,却就是睡不着。 他想避开,但做不到。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没当初那般难过了,甚至,回忆过往时,他还会感到一丝温馨,嘴角有弧度。 只是……回味过后,却是无尽的孤寂、空虚。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幽幽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一左一右的儿子、儿媳。 李青轻笑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有好一会儿了。”李宏笑道,“见您入神,就没敢打扰。” 说着,他挪了挪椅子,离干爹更近了些,挽着他胳膊。 朱婉清亦然。 “李叔,你还有我们呢。”朱婉清道,“以后还有小浩,雪儿,只要往前看,一切都很美好,不是吗?” 李青苦笑道:“你还安慰起我来了,唉,只是想起故人,难免有些感伤,我没你们以为的那般耿耿于怀。” “其实啊,那些回忆并不会让我难过,相反,它就像尘封多年的美酒,醇厚且令人陶醉。”李青温和道,“虽然如今不在了,却也给足了我念想。” 闻言,李宏放松下来。 他嘴笨,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给媳妇使眼色。 朱婉清却没搭理他,只是和李青一样,面朝太阳,懒散却享受其中。 你们都晒太阳,那我也晒晒吧……李宏也不说话了。 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他们都有种温馨感…… 翌日,大年初四。 李青要走了,这个年他过不全,因为还有诸多事要他做,哪怕不做事,他也要看着才行,不然总是放心不下。 这是他提出的策略,也是当下破局的起点,必须重视! “父亲,娘亲,小妹,我跟李爷爷走了,你们可别想我啊!”李浩笑嘻嘻的说。 少年不知愁滋味,他全身心憧憬在‘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愉悦中,这下好了,终于逃出了娘亲魔爪,可以放飞自我了。 傻儿子,接下来你就会知道,娘亲是多么慈祥了……朱婉清看着如此模样的儿子,心里暗暗好笑。 恶趣味的同时,朱婉清还是有浓浓不舍。 到底是当娘的,儿子远走千里,她哪能洒脱。 朱婉清上前正了正儿子衣领,叮嘱道:“出门在外不要惹事,要听李爷爷的话,常往家里写信,啊~” “知道了娘。”李浩点头。 李宏不善言辞,只是拍了拍儿子肩膀,闷声道:“吃好喝好不想家。” “……”李浩嘴角抽了抽,没敢笑出来,“孩儿记住了。” “大哥保重。”李雪儿的不舍写在脸上,“早些回来啊。” “唉,好。”李浩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说:“小妹,往年黑你的红包,哥都放在厢房衣柜里了,如今你长大了,就自己保管吧。” “走啦,都不要想我啊。”李浩一揖,哈哈笑着转身往外走,大有‘仗剑走天涯’的狂放不羁。 李青摸了摸鼻子,扭头看了眼跟二傻子似的李浩,回过头,道: “我走了。” “李叔(李爷爷)保重,一路顺风。” “嗯…。”李青笑笑,转过身,骑上马,紧了紧缰绳,“都回去吧,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我们就回来。” “回去吧。”李浩跟着说了句,驱赶马儿先行。 … ~ “李爷爷,你可真是爷,”李浩生无可恋道,“三天了,我几乎没睡一个囫囵觉,咱就是说,有必要这样赶吗?” 李青淡淡道:“就这,我已经很照顾你了,才出金陵不久,嫌苦现在就回去,还来得及。” “……”李浩哭丧着脸,“李爷爷,要不咱弄一辆马车吧?天儿太冷了。” 出门时,净想着骚包了,又是折扇,又是君子剑,可谓是少年侠气满满,而今才知……还是坐马车来的舒服。 三天下来,他大腿根儿都磨破皮了,人快被颠散了架,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真应该带上三五下人,坐着豪华马车……”李浩肠子都悔青了。 他总算尝到了耍帅要付出的代价,然,为时已晚。 “我还是那句话,嫌苦就回去,要么就闭嘴。”李青皱眉,“这点苦都吃不了,算什么男人?” “我……”李浩俊脸通红。 少年人最受不得激,“驾~!” 又一日后, “爷,您是我亲爷,咱换乘马车好不好?” “好啊,你出钱。” “没问题……呃,我没带钱啊,您不是说,一切包在您身上了吗?”李浩讷讷说,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李青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没钱换乘什么马车?” “你,你不是说……” “放心,我一定让你活着抵达保定府,”李青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了。” “你……你没钱充什么大款?”李浩破防大吼。 李青脸色一沉,甩手就是一巴掌,“放肆!!” “你,你打我?”李浩惊呆了,他觉得,李青就是个远房亲戚,跟李家来往也是为了打秋风。 实没想到,李青竟然对他动手。 李青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你走不走?” “不走了。”李浩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要走你走。” “那成。”李青点点头,驾马扬长而去。 不是,你真走啊?李浩傻眼。 不多时,这狠心又气人的李爷爷就不见了。 举目四望,荒无人烟,又眼瞅着天快黑了,李浩终于怕了。 “错了错了,孙子错了……” 小崽子随他娘,主打一个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 然,任凭他如何呼唤,走了的李爷爷始终没有再回来的迹象。 天黑了。 朔风更大了。 “嘶~好冷。”李浩蜷缩着身体,不停打哆嗦。 过了会儿,他肚子开始咕咕响。 这时,他悲哀的发现,吃的都在李爷爷身上。 虽过了年,却还未打春,这天寒地冻,黑灯瞎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就他一个人…… 李浩崩溃了。 嗷嗷哭。 ‘害怕你李爷爷的可不只娘亲一个人,用不多久,还会再多一人。’ 李浩悟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远门,如果我不出远门,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李浩碎碎念着,涕泪横流…… 夜深了。 李爷爷还没回来。 李浩又饿又冷,他都快绝望了。 “难道我堂堂金陵第一高富帅,就要饮恨于此吗?”李浩悲愤大吼:“姓李的,我@#¥%……” “砰!” 李浩双眼一翻,昏厥当场。 “他娘的,竟敢骂老子!” 第64章 上了贼船 李浩再次恢复意识时,天都已经亮了。 他被横在马上颠了一夜,一睁眼就开始哇哇大吐,鼻涕眼泪都呛出来了。 这个难受…… 突然,他明悟了什么,赶忙闭上眼,道:“好汉饶命,我是金陵人,颇有家资,若是求财……” “我不稀罕钱财。”李青觉得有趣,故意粗着嗓子说。 “那你……”李浩心凉半截儿,忙道:“好汉,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稀罕钱财是因为钱财不够,我家有钱着呢,做的是海商,超大型的商船好几艘呢,十万两银子可够?” 这也太拉稀了吧……李青无语,“你瞧瞧我是谁?” “可不敢瞧,道上规矩我懂,你放心,我不会行报复之事。”李浩忙道:“十万两银子好汉估计拿不走,这样,换成金子可好?你说个地儿,我一封信就能让人给你送到。” 巴拉巴拉…… 李青被吵的心烦,一把摁在他脖子上,“闭嘴!” “饶命,饶命啊……”李浩大呼小叫,痛彻心扉,“我才十六啊,还没娶媳妇儿呢,就这么死了,阎王爷都不收啊……” “吁~”李青没了耐性,停下马,拽着他的衣领揪起来,“看看我是谁?” 李浩闭着眼,歪过头,带着哭腔,“好汉你就饶我一命吧,我还小……” “再不睁眼,我现在就弄死你!!” 李浩一个哆嗦,忙睁开眼,见是李青,顿时又惊又喜,继而……暴怒。 “你故意的是吧?啊?”李浩肺都快气炸了,“你知道我昨晚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 “吵死了……”李青愠怒,又甩手给了他两个大嘴巴,这才驾马继续走。 李浩嘴巴一开一合,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起初惊愕,后又惊恐…… 人累,马也累,即便两匹马换着骑,速度依旧不快。 直至傍晚时分,二人也没进城,还好有个小村庄,李青花了一两银子,在一农户家落脚。 这时,李浩才恢复了说话能力。 不待他开口,李青直接道:“要么安分点儿,要么滚蛋,再跟我逼逼赖赖,大耳刮子抽你!” “你……”李浩怒目圆睁少顷,旋即换上笑脸,“您是爷,哪有爷跟孙子计较的啊?” “呵呵。”李青冷笑,他哪里看不出这厮口服心不服,不过他不在乎这个。 “那个……爷,您之前说的对,孙子真吃不了这个苦,您发发慈悲,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李浩深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副低三下四嘴脸。 李青笑了笑:“你随时能走。” “我……”李浩强忍着发飙冲动,讪讪道:“您总得给我点钱吧?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俗话说:穷家富路……” “你哪来那么多俏皮话。”李青抬手一戳,又剥夺了他的说话能力。 李浩敢怒不能言,有心掀桌子,却又怕嘴巴子,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这时,主家端着吃食进来,“天冷,两位吃了饭,早些歇息了吧。” 看得出来,他对二人还是很戒备的,只是那一两银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加之两人衣着光鲜,且面善,这才同意让他们留宿。 “麻烦了,”李青颔首,安抚道:“老哥无需害怕,我们明儿一早就走,实在是找不到客栈了。” “哎,没事没事。”老汉摇摇手,憨笑笑,退了出去。 李青走到门口拴上门,回身来到瘸了一条腿的桌前坐下,道:“过来吃点儿。” 李浩撇过头去,一脸不屑。 永青侯府下人吃的都比这好。 这饭菜,狗都不吃! 其实饭菜不算特别差,一个炒鸡蛋,一个猪油炒白菜,还有馒头、米粥。 当然,按理说李青花了一两银子,饭菜应该更好一些才是,只不过他们是晚上来的,主家没有准备。 李青也不好要求让主家把下蛋鸡杀了。 赶路嘛,有的吃就很不错了,想当初他从交趾回京师,又从京师去宣大,他几乎都是饿着肚子赶路。 爱吃不吃,李青才不惯着,反正饿的又不是他。 李青吃的津津有味。 李浩从昨日中午到现在,丁点儿东西没吃,早上晕马又吐了,加上高强度赶路,都前胸贴后背了,说不饿,那是假的。 何况,李青还吧唧嘴。 眼瞅着炒鸡蛋快没了,四个馒头也去了仨,李浩知道,再硬挺下去,可真就没的吃了。 他忙上前,一把抢过最后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 接着,坐下拿起筷子夹菜。 (╯▽╰ )真香~~ 他一手护着菜盆,使劲儿往嘴里扒拉,时不时咬一口馒头,嘴巴塞得满满的,噘着嘴,菜食都快冒出来了。 李青撇撇嘴,也不跟他抢,小口吸溜着米粥…… 半刻钟后,李浩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没吃饱。 “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早些休息吧。”李青说。 李浩指了指自己嘴巴。 “……都这会儿了,别麻烦人家了。” “嗬嗬嗬……”李浩摇头,示意是让自己恢复说话能力。 “先说好,再吵我直接弄哑你。” 李浩心悸了下,连连点头。 李青抬手恢复了他说话能力,而后径直朝床走去。 “爷…李爷爷,”李浩不敢大声跟李青说话,软软道:“我想家了,真的……” “腿在你身上,想回去就回去呗,我还能绑你不成?” “那您能不能给我点钱?”李浩目光祈求。 “不能,”李青无情拒绝,“有本事自己回去,没本事就老老实实跟我去保定府。” 顿了顿,“就你这模样,一看就是贵家公子,回头要真遇着劫匪了……你说,会是什么下场?” 李浩一凛,忙又道:“那你能送我回去吗?” 李青幽幽说:“一寸光金一寸金……” “我买!”李浩一脸不差钱。 “用我的钱买我的时间,你可真行。”李青咕哝一句,哼道:“等你什么时候靠自己双手挣了钱,再说这话吧。” 李浩:“……” 到了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上了贼船,可想下去,已是不能。 “唉,假如上天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 “嗯?” 李浩一激灵,忙捂住自己嘴,慌忙摇头,表示自己不逼逼了。 李青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往床上一躺,淡淡说:“休息吧。” “我……我睡哪儿?”李浩瞅着一张小床,李青占了一大半,欲哭无泪。 “挤一挤吧。”李青打了个哈欠,“给你睡囫囵觉的机会,你要把握不住,就不能怪我了。” 李浩:“……” 被子不算薄,却不怎么暖和,且身下床板邦邦硬,实在硌得慌,加之这一日来的经历……李浩辗转反侧,明明疲倦不堪,却横竖睡不着。 “别翻来覆去了,被窝里的热乎气都让你弄没了。” “……是。”李浩不敢犟,身子直挺挺的,更难受了…… ~ “醒醒,该上路了。”李青拍着李浩脸,将他拍醒。 暖了一宿没暖热的被窝,终于暖热了,可也要离开了。 李浩满脸生无可恋,近乎崩溃边缘。 “爷,我感觉……我快死掉了。”李浩一脸癔症,“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你这就是没吃过苦,习惯就好了。”李青催促,“快起来,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李浩:“……” ~ 又是一日赶路,李浩都快累瘫了,真心觉得照这样下去,他可能活不到保定府。 奈何,他是真不敢跟李青犟,那大嘴巴子……比他爹打的还疼。 亲爹到底是亲爹,但这姓李的不一样,他是真下得了死手。 很多时候,李浩一度觉得,这姓李的要弄死他。 还好,进了城,铁公鸡难得大方,要了天字一号房,还点了一桌子丰盛菜肴。 李浩饱餐一顿,完事儿后又洗了个热水澡,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他幸福得差点流泪。 但,也仅限于此了。 次日一早,李青就告诉他,这次最后一次补给了,接下来,一鼓作气赶赴保定府! ‘你是要杀了我吗?’ 李浩敢怒不敢言…… … 正月十六。 保定府。 李浩看着城门上方的大字,泪花都在眼眶中打转,终于……苦日子熬过去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从金陵到保定府,只用十二天就能做到。 简直……离谱! 可他确实做到了,回顾这一路,满是心酸血泪。 “爷,咱们吃顿饱饭,换身行头,再去沈家吧?”李浩道,“这是谈生意,就咱俩这扮相……实在有堕永青侯的风范。” 啃干粮啃了七八日,他腮帮子疼得厉害,想吃些软乎的,热乎的,最好有荤腥的…… 李青瞥了他一眼,那骚包的油头此刻干燥杂乱,跟杂草似的,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幼稚的脸竟有一抹沧桑感,不由欣慰点头: “确是成长了些。” 李浩没忍住,“再赶几日路,我都成长到土里去了。” “嘿~?” “错了错了,”李浩连忙求饶,可怜兮兮道,“爷,孙子饿。” 李青:“……走着。” 大冷的天儿,满满一大碗羊杂汤,一人半斤羊肉,再配着葱油饼……李浩都好吃哭了。 吃饱喝足,浑身暖洋洋的,李浩心情也好了,也不觉得北方冷了,他终于明白了父亲那句至理名言。 ——吃好喝好不想家! 第65章 好面子 梳上油头,换上新衣,手持折扇,腰悬佩剑……不得不说,李浩严重返祖。 不仅神似,模样也不弱李景隆。 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英俊而自知,加上刻意耍帅,确实吸引眼球。 奈何,终是差了身边人一筹。 李浩看着李青,忍不住再次叹息:既生瑜,何生亮啊! 他给自己找补:他就是比我年长些,成熟些,其实也没什么,待过几年,他的巅峰期就过了,而我这才刚刚开始…… “啪!” “你又打我头……”李浩愤懑。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李浩讪讪收回心神,道:“爷,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李青心情不错,“说来听听。” “您看着也就比我大个五六岁的样子,我叫你爷……难免让人觉得突兀,当然了,爷就是爷。” 眼瞅着李青脸上的笑意快速敛去,李浩忙解释,“我的意思是,私下我还管你叫爷,但外人面前,咱们以兄弟相称如何?” 李青直呼好家伙,嘴角都在抽搐。 你可知,你爹娘都超级加辈了? 李浩见他没反对,还道是有的谈,忙趁热打铁:“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您就当各论各的,再说,私下该如何还如何,您看成吗?” 街上人多,李青深吸一口气,扬起拳头道:“这么大的拳头,你能挨几下?” “……你看,这不是商量的吗?”李浩讪笑道,“好歹我也是永青小侯爷,当着外人,你给我点儿面子,多大的事啊。” “我给你面子?”李青都气笑了,“你爹的永青侯还没热乎呢,你这小崽子就拿着永青侯压人了?” “哎呀,我没那个意思,”李浩苦口婆心,“这不是要跟沈家谈生意吗,我这个主角多要些光环很合理,您就牺牲一小下下,可好?” “你是主角?”李青脸色怪异。 “……爽快点,行不行?” 李青摇头:“不行。” 李浩无奈,“你这也太小气了吧?” “我已经很大度了。”李青语气淡淡,“若是你爹在场,非得把你吊起来打不可。” “那这样,我叫你哥,你叫我孙子,公开场合……你尽量别叫我。”李浩自觉让了一步。 奈何,李青不领情,还给了他最讨厌的大嘴巴子,且还骂骂咧咧。 … 又一日后, 沈府。 李青敲响大门。 很快,小厮打开门,见是他,忙邀请进府。 李浩跟上,只是他脸上的红肿还未完全消退,低着头,满心的郁气,一言不发。 沈金不在家,自大肆扩张后,他就一直很忙。 管家请二人去客堂,并让人给他们安排房间。 “李公子,我家老爷去了李家庄,我已让人去通知了,这一来一回,估摸着要到晚上了。”老管家很客气,“后厨正在准备酒菜,公子若不嫌弃,小老儿陪公子喝一杯。” 李青在沈家住了大半年,自家老爷可谓是言听计从,他哪里敢有丝毫怠慢。 对这管家,李青也有一定了解,是沈金亲娘的娘家表兄,操持着府上事务,对生意上的事也知之甚详。 “不妨事。”李青抿了口茶,道:“现在收购来的产业,全部开始运作了吧?” “年前就开始了。”管家点头,“只是产业扩张太凶,各种大事小情不断,我家老爷有些应接不暇……” 顿了顿,“李公子这次来,可是要帮我家老爷解决问题?” 李青含笑点头:“这一步棋,是我让你家老爷走的,我自然会负责。” 闻言,管家态度更加恭敬,“公子远道而来,若是疲累了,可先去厢房歇歇,待酒菜好了,小老儿去叫您。” “也好。”李青伸了伸懒腰,歪头看向一旁的李浩,“走吧。” “昂。”李浩闷闷起身。 论富裕,沈家不输李家,只是碍于身份,沈家虽有钱,但也不敢行僭越之举,宅院比之永青侯府,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内里却是一点不差。 厢房宽敞明亮,古玩字画皆是真品,家具名贵,软榻柔软,比天字一号房不知强了多少。 李浩一屁股坐在床榻上,继而向后一倒,整个人嵌在柔软的被褥中。 房间里燃着上等松香木炭,暖洋洋的,李浩如痴如醉。 这感觉……就像是回家了一样。 “看不出来,你在沈家还挺受礼遇。”李浩惊奇。 “那当然,我在哪儿不受礼遇?”李青哼了哼,“还有,跟人说话要称呼,什么你啊你的,叫爷。” “……酒我就不吃了,我睡一觉,待那沈家家主回来,我再露面。”李浩说,“一个小管家,不值得我去陪。” 李青笑了笑,这次没跟他计较,小崽子这一路确实累够呛。 … “人回来了,随我来。” 李浩揉了揉脸,闷声道:“你这叫人醒的方式,能不能换一下?” “你事儿真多。” “是我事儿多,还是你太过分?”李浩气得不行,“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 “我不过是拍了拍。” “你那是扇巴掌!!” “……行行行。”李青一把掀开被子,“人还等着呢,快起来。” 粗鲁……李浩在心里说了句,起身穿上袍子,开始对着镜子整理。 一刻钟后…… “没完了是吧?”李青恼火,掰着手指上前。 “好好,这就好。”李浩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镜子,这才拿起桌上君子剑悬在腰间,同时,取下腰带上别着的折扇,“走吧。” “……跟人谈生意,你带着剑做甚?”李青也是服气,他都觉得丢脸。 李浩却以为很帅,反问:“这会儿爷不急了?” “……走吧走吧。” ~ 客堂。 沈金正在吃点心喝茶,先垫垫肚子,方便接下来的酒局,见二人进来,忙端起茶杯送下口中食物,起身拱手笑道: “李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青还礼,介绍道:“这位是永青侯独子,李浩,李小侯爷。” “小侯爷……”沈金一惊,忙长长一揖,赞道:“哎呀,小侯爷真是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呀!” “呵呵……过奖。”李浩一展折扇,轻轻扇了扇,额前两缕发丝随风而动,确是有那么些潇洒之意。 就是……旁边还燃着炉子,很是违和。 李浩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翘起二郎腿,轻摇着扇子,道: “关于两家的合作事宜,我是持肯定态度的,只是不知沈老板可有诚意?” “这个当然,做生意讲的就是个诚意。”沈金心中有些怪异:这小侯爷咋这样啊? 转念想想倒也合理,作为永青侯+水师总兵官+金陵首富的嫡长子,且还是独子,有如此性情才显得正常。 “小侯爷远道而来,沈某备了些薄酒,不若咱们边吃边聊。” “吧嗒!”李浩猛地一收折扇,吓得沈金一个激灵,却听他只是说,“也好。” 李青都没眼看了。 可怜沈金不知吐槽为何物,一张老脸憋通红,最终也只是干笑笑,扬声道:“来人。” 少顷,酒菜上桌。 色香味俱佳的珍肴美味,摆了满满一桌,李青还真有些担心,李浩会再现没出息的吃相。 不过他多虑了,莫说李浩已经缓过来了,就算没有,他也不会那般。 他李浩,是要面儿的人。 只浅尝几口,李浩就停下筷子,淡笑道:“说正事吧。” 沈金见他这般,连试探身份的心思也没了,含笑道:“不急,沈某仰慕永青侯已久,今日得见小侯爷,亦是欢喜不胜,沈某敬小侯爷。” 在这人情世故超级浓郁的时代,谈生意哪能不喝酒,何况,这小侯爷看起来……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金打定主意,先灌他几杯,再将他捧得高高的,这样,接下来就好谈了。 两家是海商巨擘,多一分一厘,少一分一厘,都是巨大数额。 李青冷眼旁观,想看看李浩如何应对。 “哈哈……沈老板客气。”李浩很爽快,举杯跟他碰杯。 不多时,七八杯水酒下肚,李浩俊脸通红,似是觉得热了,摇扇子的幅度也大了许多。 李浩笑问:“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接下来,可以说正事了吧?” 沈金见状,也不好再劝酒,点点头:“小侯爷跟李公子一道而来,想必,对沈家的情况,也有了一定了解吧?” “不错。”李浩颔首,轻笑道:“家父一心为国,生意上的事都是家母在忙,她走不开,沈老板可别以大欺小啊!” “哪里哪里,”沈金赔笑道,“莫说是小侯爷,哪怕是普通商人,沈某也定不会玩虚的,做生意讲的是信用,毕竟……这又不是一锤子的买卖。” 顿了顿,“既是小侯爷来了,那沈某定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做出一定优惠。” “沈老板仗义,但,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我哪能让你亏了啊?” “呃……”沈金尬住,这话,他还真不知该咋接。 李浩折扇猛地一合,人也正经了几分,道:“做生意要精打细算,赔本的生意谁也不会做; 我李家要有的赚,你沈家也要有的赚,如此,才能合作,不是吗?” “呃呵呵……”沈金讪笑点头:“小侯爷英明。” “所以,给我来副算盘。”李浩撸起袖子,笑呵呵道:“沈老板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赔钱买卖。” 第66章 太细了 “算盘?”沈金举杯的手一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沈家日后产能过剩这是必然的,除了李家,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且李家还有着一层‘背景’,如若两家交好…… 沈金微微一笑,朝一旁的管家扬了扬下巴。 后者退出客堂,少顷,端着算盘进来,走到李浩面前,“小侯爷……” 李浩抬手接过,‘哗啦哗啦’一阵摇,然后放在桌上,五指张开,飞速弹拨。 他嘴中念念有词,“桑叶五钱,养蚕两钱,剥茧、抽丝、纺织……” 低语声被算盘珠子的‘啪嗒’声掩盖,听得不太真切,李浩单手打算盘,都打出残影来了,令人震撼。 莫说沈金,就连管家都眼皮子直跳,李青也不禁为之讶然。 这算盘打的……估计在客堂外都能听到。 不多时,李浩手轻轻一拍,算盘声戛然而止,他自语道:“一匹丝绸的成本价在二两八钱银子。” 沈金:(?`?Д?′)!! “小侯爷,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啊!” 他急了。 李浩却道:“沈老板莫慌,我这算的仅仅是按成本价,并非出售价。” “不不不,成本价也没有这么低,小侯爷,你可能对家中的生意还不够熟悉,其实……” 李浩抬手下压,颇有甲方的霸气,“我李家是差钱的人?我都还没报价,沈老板何故发急?” 沈金神色一僵,讪讪道:“小侯爷,您应该也知道,沈家是万万不敢跟李家玩花样的,再说,令堂也是生意场上的好手,沈某若价格不公,她肯定看得出来……” “哎?跟你谈生意的是我,与我娘何干?”李浩淡淡道,“家里的产业将来都是我的,我自然要谨慎些,不是吗?” 沈金:“……” 李青:“……” 李浩继续道:“沈老板有句话我很赞同,这做生意呢,讲的就是个‘诚’字,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未来,两家还会有许多合作呢,又岂止是丝绸?” 顿了下,“在生意场上,沈家是前辈,早在开海通商之前便是江南巨富,涉及产业之广,我李家都稍逊一筹,我这次来,除了合作方面,也是抱着学习态度……” 沈金一脸呆,已经听不进去李浩的巴拉巴拉了。 不是,这戏本不对啊,不应该是我捧他,把他捧迷糊吗?咋整个反过来了……沈金头大。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商业谈判,变得心中没底起来。 “小侯爷……” “沈老板稍安勿躁,且容我算完再说。”李浩继续打算盘,这次,他自语声大了许多,听得真切,“纺织过程中的损耗,织机老化维修、更换,作坊修缮,生产之外的杂项支出花费……” 在他的算盘声、自语声中,沈金难看的脸色逐渐缓和,最后频频点头。 少顷,李浩停下,道:“一匹丝绸卖三两五钱银子,才能保证不赔。” “这还不对……” “听我说完。”李浩道,“再算上运输,储存等开支,一匹丝绸要四两银子才行,可对?” 沈金依旧摇头,心里却暗暗震惊,这小侯爷……太细了。 “小侯爷,您还没算店铺开支,伙计工钱呢。”沈金说。 李浩却道:“我们李家直接收购,要什么店铺,伙计?” “啊?这……”沈金竟有些无言以对,“慢来,慢来,账不是这么算的……” 沈金作为沈家之主,怎会是泛泛之辈,他敏锐意识到自己被带了节奏,陷入被动,必须要掌握话语主动权。 “小侯爷要知道,做生意有赚有赔,本就担着风险,沈家花费海量金银,难道就可以忽略不计?” 李浩皱眉想了想,点头:“这话在理,算上这部分,再算上让利部分,这样,一匹丝绸我们李家出五两,如此可好?” 从二两八钱,逐渐加到五两,在外人看来,这已是极好了,可生意精沈金却不这么认为。 这跟他的心理预期,仍有着一段距离。 更让沈金难受的是,还弄得跟他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偏偏还不能急眼。 李家那是什么背景? 哪怕生意做不成,也万不能交恶! 这位小侯爷,可是永青侯的嫡子、独子,沈金不敢有丝毫小觑。 沈金深吸一口气,强压抑不满情绪,赔笑道: “小侯爷,恕沈某说话直,抛开海商不谈,就按大明的市场价来算,一匹丝绸在不同地域,不同时节,分别能卖六~七两上下,取个均值,一匹丝绸能卖六两五钱,这话可对?” 李浩点头:“这是目前公价。” 见他如此,沈金放松下来,这说明小侯爷还是个讲理的人。 沈金趁热打铁,继续道:“李家以五两银子收购,转手就是一两五钱的利润,且省去了一堆风险、产业运作的麻烦事,是否……呵呵。” “沈老板,账不是这般算的。”李浩提出异议,“如今你沈家几乎囊括了整个产业链,成本至少降了三成,这其中的差价我可没跟你算啊!” 顿了顿,“还有,成批量收购,跟单匹丝绸销售,本就不能混为一谈,沈老板说我李家不担风险,这话就是在避重就轻; 反而,我李家担的风险更大!” 沈金心虚地举起酒杯,“小侯爷这话,沈某可有些听不懂啊!” “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沈家盈余的丝绸,我李家全吃,沈家生产出来就有钱赚,有什么风险? 反观,李家若是盈余了呢? 沈家还能兜底儿?”李浩嗤笑:“还是说沈老板以为……本小侯爷不知商?” 沈金老脸一红,讪讪着说不出话。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沈金感叹,好一会儿,他说道: “实不相瞒,沈某的心理预期是五两四钱银子,既然小侯爷这么说了,沈某愿让出一钱银子的利润。” 李浩看的明白,沈金自然也看的明白,不过,他还真没把李家当冤大头的念头。 当然了,占点便宜的心思还是有的。 “一匹丝绸五两三钱,在大明销售,李家有一两银子利润,若销往海外,赚的多多了。” 李浩折扇一展,靠在椅上,微笑不语。 沈金尴尬地看向李青。 “别看我。”李青一副置身事外姿态。 “……”沈金无奈,咬牙道:“五两二钱,这真是沈某的底线了,这也就是小侯爷亲自来了,换个人沈某绝不会给这么低的价。” 李浩呵呵笑了。 “?”沈金试探道,“小侯爷是……同意了?” “小了,”李浩失笑摇头:“沈老板格局小了。” 他站起来背过身走了两步,负手而立,从他鬓边发丝微动来看,此刻他……正在扇扇子。 “家具、香料、胭脂水粉……”李浩淡淡道,“李沈两家的合作,又何止是丝绸?” “当然了,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我并非在责怪沈老板,只是……咱们两家走的都是同一条路线,以价换量、薄利多销。”李浩道,“长久的合作,在于双方都有得赚,不然,即便这次合作谈成,也不长远。” 顿了顿,“沈老板是聪明人,应该算得清这笔账,双方合作,不是李家占沈家便宜,而是李家在为沈家兜底。” 沈金微微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而道: “小侯爷的意思是……在家具、香料、胭脂水粉等商品方面,李家照样愿意吃下沈家盈余部分?” “呵呵……沈老板可真会做生意,”李浩语气带着一丝鄙夷,“诚然,李家家大业大,不过生意场上的事,一副算盘可算不过来; 如今的生意好不好做,沈老板心里没点数?”李浩哼道,“明明沈家稳赚不赔,且赚的也不少,可……唉。” 转过头,李浩满脸的失望,叹道:“五两三钱,五两四钱,哪怕五两五钱一匹丝绸,我李家照样能收,可这样的话,可能真就是一锤子买卖了。” 沈金拧着眉,良久,叹道: “小侯爷开个价吧!” “五两!”李浩认真道:“这个价,对沈家,对李家都可接受,也是长久合作的基石,沈老板不用急着答复,咱们两家一旦合作,数额必定惊人,一钱银子也是大钱,沈老板有所迟疑,乃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不过……” 李浩笑道:“价格方面,沈老板就不用浪费口舌了,我想听的是愿不愿!” 说罢,他摇着扇子往外走,到了门口,脚步一顿,回头道: “多谢沈老板款待,他日沈老板若去了金陵,李家必设宴款待。” 沈金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由紧张起来,看这意思,小侯爷急着走啊。 奈何,这跟他的心理预期差太远了。 他方才没瞎说,五两二钱真就是他的底线。 沈金纠结片刻,道:“明日傍晚前,沈某给小侯爷答复,可好?” “嗯……行吧,那本小侯爷就叨扰了。” “哪里话,小侯爷莅临,沈某开心还来不及呢。”沈金忙恭维笑笑,“管家,快去吩咐下人烧洗澡水,还有,北方夜里寒,炉子可不能熄了。” “是,老爷。”管家忙客气道,“小侯爷请,哦,李公子也请。” 李青摸了摸鼻子,他这章都成透明人了。 第67章 少年人难关 “来人。” “老爷。” 沈金快速说道,“立刻去请二叔、四叔、五叔、大堂兄他们过来。” “老爷,这个时辰……” “快去!!” “是是。” 沈金深吸一口气,坐在椅上沉默不语,脑海中满是李浩的话…… 其实,他已经有了决断。 奈何,他虽是沈家家主,但这么大的事,也无法做到乾纲独断,必须要获得家族里几个分量重的成员同意才行。 不然,到时候又是一地鸡毛。 上次李青是打着皇家名义,容不得拒绝,这次不同,这是生意合作,且数额巨大,必须商量着来。 ~ “我帅不帅?”李浩藏不住的得意。 李青撇撇嘴,“你觉得,沈金会同意?” “必然同意。”李浩很自信,“酒桌上我都分析过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算的明白这笔账,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没可能拒绝。” 李青没反驳,他看得出来,沈金虽然肉疼,不过大概率还是会同意,想了想,叹道:“李浩啊。” “怎么了?” 李青严肃道:“我给你个忠告。” “什么?” “赚钱要有度,莫贪心。”李青道,“还有,莫以为就你聪明,就拿今日之事来说,你之所以能掌握主动权,只是恰巧看到了本质而已,可这本质并不是你造就的,这一点你要分清,不然,只会在自大自满中跌跟头。” 顿了顿,“谦受益,满招损;没有人能永远成功,要有一颗敬畏心,可以赚钱,却不能眼里只有钱,懂吗?” “哦,知道了。”李浩怏怏点头,咕哝道:“你管的真宽。” 李青呵呵:“我管,是因为我会兜底,你就偷着乐吧,占了便宜还不自知。” “……爷,你耳朵是真灵啊,我这么小声你都能听到,看来以后不能在背后说你坏话了。”李浩嘿嘿笑着说。 李青懒得跟他废话,只是道:“记好了,他日你若钻进了钱眼儿里,做了奸商,看我打不死你。” “你……”李浩有气却怂,闷声道:“李爷爷,你到底是哪一支的啊?” “怎么,嫌我烦了啊?” “不敢。”李浩闷闷道:“就是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事还是不打听的好。”李青淡淡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会让你知道。” “……那你叫啥总能说吧?”李浩无奈,“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呢。” 他问过爹娘,可二人却闭口不答,一副讳莫如深模样,问急了,二人就揍。 “李…长青。” “李长青……”李浩记住了这个名字,心道:“我回去可要好好查查族谱,嘶……这名字咋这么耳熟呢?” 略一思量,他想起来了。 父亲干爹,上一任永青侯,也是自己干爷爷,就叫李青,跟这李长青就差了一个字。 “想什么呢?”李青抬手拍了他一巴掌,道:“你可以叫我青爷。” “……想得美。”李浩被这一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细想名字的事儿了,哼道:“我好歹也是永青侯的继承人,就算你是长辈,是不是也得给我三分颜面?” “啪啪!”李青拍拍他的脸,“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懂吗?” “你又扇我脸!!” “我这是拍。”李青说。 ‘铛铛铛……’女子清脆声响起,“小侯爷,洗澡水好了。” “来了!”李青扬声回了句。 李浩:(⊙_⊙)? “少年人,色是一大难关,这关过不了,一生难成大事。”李青严肃道:“你胆敢在这里乱性,我阉了你,没开玩笑。” “你……知道了,我怎会那般没出息?”李浩哼哼道:“所以,你要替我过关是吧?” 李青甩手就是一巴掌,骂道:“青爷是那么没品的人?” 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留李浩一人,在风中凌乱…… ~ 李浩舒服地睁开眼,瞥了眼窗外,太阳光炽盛,都日上三竿了。 “唔…可算是睡了个囫囵觉。”李浩伸着懒腰直抽抽,接着,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这时,一貌美女子端着水盆进来,“小侯爷睡醒了啊?” “滚!!” 李浩不爽,撇开青爷威胁不说,他李浩还是雏呢,哪能吃人剩下的? “……是。”女子敢怒不敢言,讪讪退了出去。 被这么一打搅,他也没了继续睡的心思,起身下床洗漱,接着来到院里,却不见李青身影。 “那厮去哪儿了……”李浩自语,“算了,难得他不在,我可得出去好好逛逛。” “去哪儿逛啊?” 李浩一惊,忙抬头望去,只见李青刚刚穿过月亮门,还隔着十数米远呢。 “你是顺风耳不成?”李浩满脸震惊。 “少废话,沈家做了决定,走,签文书去。” “我就知道……”李浩不再纠结李青听力,他忙回屋拿上折扇,悬上佩剑,得意一笑,“走着。” … 文书签订并不顺利,李浩以规避风险为由,为兜底设了上限,一年顶多十五万匹丝绸,再多,就不保证了。 当然,依旧可以谈,但那是另外的价格。 这可把沈金气够呛。 不过,十五万匹也着实不少了,能极大程度上缓解库存压力,又有李浩的大饼在,他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签订了丝绸交易文书,都快晌午了。 沈金设宴款待二人,这次他学乖了,摒弃小妾换闺女上。 这沈家千金倒是颇有姿色,若无李青威胁,兴许李浩还真会半推半就,奈何…… 他不敢赌。 虽相处不多,但李浩却深知这位青爷的脾性,再说,真要给他那啥了,可就长不回来了。 李青也挺无语的,这沈金还真是随根儿,连送礼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他却忽略了,李家财富不输沈家,送钱根本没用。 饭局结束,沈金还在推销女儿。 “小侯爷英俊潇洒,小女一见倾心……”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李浩打断他,“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且我虽未成亲,却也有人选了。” 话中意思很明白:你闺女跟我不合适! 沈金有些失望,却并不气馁,以永青侯的家世,不可能让儿子娶商贾之女,尽管沈家很有钱。 “做个平妻也是可以的嘛。”沈金退而求其次,讪笑道:“两家若联姻,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 “到时候,就没办法公事公办了。”李浩在李青这受的委屈,全发在了沈金身上,不耐烦道:“沈老板,本小侯爷这次来,是与沈家谈生意的,不是找媳妇。” 顿了顿,“其他方面的合作事宜,我要先看过后才能做决断,沈老板若有闲,可否带我去作坊看看?” “呃呵呵……”沈金尴尬地笑了笑,道:“小侯爷请,李公子请。” … ~ 胭脂、香料、家具…… 沈家家业不俗,足足一个月,也才逛了个大概,仍有许多没兼顾到。 李青也没闲着,一边参观如今运作模式,一边提建议,同时,哪些地方可以‘放肆’,哪些地方必须‘收敛’,也做出了明确指示。 对李浩,沈金还可以商量着来,对李青,沈金没有半分回旋余地。 只要是李青的话,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一律照办。 沈家疯狂扩张,朝廷那边却没有任何限制,足见李青在朝中的分量之大。 沈金摸不清李青底细,却也因此,对李青更是敬畏。 李浩不明就里,看得瞠目结舌。 这天,李青又是一大推意见,责令沈金整改。 沈金一个屁都没敢放,立即照做,连作坊都停了。 李浩都惊呆了。 他甚至有种错觉,李青才是沈家家主,说一不二的那种。 “青爷,你……那沈金,为啥这么听你话啊?”李浩实不能理解。 李青轻笑笑,道:“我有面子。” “……”李浩无语,却无法反驳,这哪儿是给面子,这分明就是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联想到爹娘也是差不多如此,李浩更觉得李青深不可测。 “青爷,您是不是在京师……为官啊?” “你见过哪个大明官员四处乱跑的?”李青反问。 “呃……那是为啥啊?”李浩好奇心爆棚。 李青还是一样的说词,“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你这……行吧,你是爷。”李浩不敢硬犟,这些时日挨的大嘴巴太多了。 “青爷,我能不能放松两天,好好逛上一逛?”李浩道,“我这段时间的表现说句可圈可点不过分,放松一下,也不过分吧?” 李青问:“家具、香料等方面的生意,李家是否真要合作?” “价格动人的话,当然要合作。”李浩点头,笑道:“咱们‘永青’牌,可不止是成品衣,未来定涉及到方方面面。” “呵呵,你还挺有野心。” “这叫上进心好不好?”李浩不满嘀咕,“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嘛。”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为富要仁,自己吃肉,要让别人喝汤。”李青道,“我还是那句话,将来你要做奸商,看我打不死你。” 李浩:“……” 这时,管家匆匆跑来,“李公子,李公子……” “怎么了?” “朝廷来人了。”管家咽了咽唾沫,补充道,“锦衣卫找您。” 李浩一怔,继而道:“你还说你不是朝廷的人?” 李青懒得搭理他,问:“人在哪儿?” “府上,公子快回去吧,那些官爷有圣旨呢。”管家急得不行。 见他如此,李青也开始急了,该不是朱见深…… 第68章 弘治还是那个弘治 “唉,青……你去哪儿?” 李浩见李青转身就走,直接不管他了,顿时慌了,别看他咋咋呼呼,实际上心虚着呢。 他才十六岁,还是第一次出门,这人生地不熟的,没个熟悉的人在身边,还真有些发怵。 “你等等我……”李浩忙跟上。 ~ 沈府。 锦衣百户坐立难安,桌上的茶都凉了,他也没心情喝上一口,一个劲儿往外瞅。 突然,一个玄衣玄裤的年轻人映入眼帘,他忙起身冲出来,大老远便拱手道: “李神医,本官有礼了。” 跟上来的李浩听到这话,惊诧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失望:敢情就是个医生啊,不过,看锦衣卫这态度,应该挺吃香的…… 沈金也意外瞥了李青一眼,他已从锦衣卫口中得知,李青就是一个江湖郎中,心中不由看轻了几分。 甚至,对自己之前的礼遇感到不值,觉得自己太客气了。 李青点点头,“京师出了何事?” “皇上口谕……”锦衣百户清了清嗓子,腰背挺得笔直。 沈金一听这话,连忙撩袍拜倒,尽管这口谕多半跟他没多大关系,但他可不敢托大。 李浩亦是如此。 他虽没进过宫,没见过皇帝,可规矩还是懂的,钦差代表的是皇上,莫说来人是锦衣卫,就是个太监,也是要跪的。 管家、下人唯唯诺诺,跟着下跪。 “皇上口谕……”百户再次重申。 李青急道:“你倒是说啊!” “你……”锦衣百户哼了哼,“李神医接旨。” “我接旨。”李青催促道,“你赶紧的,误了事,责任可全在你。” 锦衣百户:“……” “青爷,要跪下听旨。”李浩小声提醒。 李青没搭理他,上前两步来到传旨百户跟前,问:“可是……” 他压低声音,“可是太上皇龙体违和?” “这个……”百户被他刚才的话唬住了,不敢再纠结行礼问题,道:“本官不清楚,皇上只说让李神医火速进宫,不得有任何耽误。” “皇上就没说为何?”李青目光狐疑。 “没,没有。”百户撇过头去,“还请李神医速速随本官回宫复旨。” 他竟然站着接旨……沈金心头震惊,先前的小觑顷刻间敛去,敬畏心又回来了。 李浩也惊得不行,要知道,便是他亲爹,也万不敢如此。 厉害了我的青爷,一个医生都敢摆这么大谱……李浩惊叹李青勇气。 李青一看百户如此,就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估摸着……八成是朱佑樘胡吃海塞,又泻肚了。 “我现在忙的很,烦请你回禀皇上,太医院能人众多,医术不比我差。” 两地相距不算远,可来回也有三百余里,一个拉肚子而已,他可没心情来回跑,太医院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 只要朱见深无恙,一切好说。 “李神医,这是圣旨!!”锦衣百户提醒,哼道:“本官是钦差,还请不要让本官难做。” “你是钦差,我也是钦差。”李青笑了,取出朱见深给他的玉佩,道:“我在这儿,是太上皇的意思。” 一旁的沈金听到这话,暗暗叹了口气,不再存有丝毫疑虑。 锦衣百户知道玉佩的事,却不知李青在这儿是太上皇的意思,不由也犯了难,沉声道: “假传圣意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李浩心中一紧,后脖颈直冒凉气。 李青却道:“不信你回去问太上皇。” “……”锦衣百户可不想验证真假,他只知道,不把这李神医带回去,他吃不了兜着走。 以皇上现在的火气,自己最轻也是个罢官免职! 想用强,又不敢! 这李神医有大功,且皇上还指望着他呢,这细皮嫩肉的,真给伤着了,自己一样讨不了好。 锦衣百户怒视李青良久,见其根本不惧自己官威,不禁又气又无奈,只好道: “李神医借一步说话。” 李青颔首,当先往外走…… 李浩、沈金对视一眼,皆一脸震惊:圣上旨意都可以讨价还价? 还能这样么? ~ 沈府外。 李青停下步子,“直说吧,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百官和皇上闹起来了,闹得很凶。”百户神色凝重。 李青莫名其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个医生啊?” “有关系。”百户道,“起因是没有皇嗣,百官以无国储社稷不稳为由,请皇上纳妃,皇上不允,百官……” “好,我知道了。”李青示意他不用说了,“闹得很大吗?” “不小,都影响公务了,皇上对此很头疼。”百户叹了口气,苦涩道,“李神医,你要是不回去,我这个锦衣百户就做到头了,你就发发慈悲吧。” “太上皇呢?”李青皱眉,“他就不管管?” 百户摇头。 看样子,朱见深是想看看皇帝应对臣子刁难的能力,不过,这皇帝难得硬刚,倒是难能可贵……李青暗暗盘算自己要不要出手。 弘治一生爱一人的事迹,李青多少听说过一些,他没想到如今历史发生了偏差,弘治帝还是那个弘治帝。 “太上皇龙体安好吧?”李青问。 “太上皇年前感染了风寒,才好没多久。”百户取了个巧,其实眼下朱见深身体没啥问题,不过,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李神医,现在官员们日日跪宫门,皇上压力很大,除了海量奏疏,还要应付他们……都瘦了。”百户说。 “瘦了好啊,他那么胖……呃,咳咳,”李青清了清嗓子,道:“说实话,我在那方面也不在行,真的。” 顿了顿,“其实皇后娘娘也没啥病,他们还年轻,一定会有皇子的。” 李青语气笃定。 既然弘治还是那个弘治,那么正德应该也不会受影响。 “哎呀,”百户急得挠头,“我的李神医啊,这话皇上也说过,问题是没用啊!” 顿了下,百户闷声道:“本官以为,无论是累垮了皇上,还是贻误了国事,都比你现在做的事重要,不是吗?” 李青摊了摊手,无奈苦笑:“问题是我不在行啊!” 这方面,他真的不在行! “你就别谦虚了,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说你能行。” 李青气得咬牙切齿,骂道:“他娘的,这群吃干饭的混账……” 经太医院这一宣传,他不行也行了,何况,当初他把朱见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战绩着实耀眼…… 有太医院造势,我的话应该能让群臣闭嘴……李青暗暗想着:唉,又要跑腿了,这边都还没进入正轨呢。 “行吧,我陪你走一趟。”李青叹了口气,道:“你等我一下,我有些事要安排。” “哎,好。”锦衣百户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拱手道:“车马都备好了,还请李神医快些。” “嗯。” ~ “沈老板,随我来一趟,我有事与你说。” “好好,李公子请。”沈金哪敢说个不字,这可是站着接旨,且敢跟圣旨说不的男人。 李浩没敢跟着去,他现在很纠结,自己是留在这儿,还是跟着青爷去京师。 理性分析,他应该留下来,了解、学习沈家产业的运作模式,既能丰富自己的阅历,也能为以后商业合作增加助益。 可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心里总有些发虚。 长这么大就没出过远门,鬼知道青爷一去要多久? 上次被一吓唬,他还真不敢一个人回去了,万一真碰上绑匪了呢? 青爷虽然讨厌,动不动就给他大嘴巴子吃,但,跟着青爷安全感爆棚。 问题是,他不敢保证青爷会带上他。 唉,咋整啊?李浩惆怅起来。 这时,李青去而复返。 李浩忙望向他,“青爷,您这是要去京师?” “昂,走吧。”李青点点头,迈步往外走。 “走,走吧?”李浩愣了下,旋即眼睛一亮,“得嘞。” 他回头朝跟上来的沈金道:“沈老板放心,签订的文书肯定有效,后续合作,待从京师回来我们再详谈。” 沈金苦笑点头:“好说。” … 马车宽敞豪华,四马并驾齐驱,速度不比骑马慢多少…… “青爷,我还以为您不带我了呢。”李浩赔着笑,“原来你是皇上的御用医生啊?” 李青懒得回答,道:“去了京师,你老实点儿,别四处瞎溜达,惹了祸……你爹娘只能再生一个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李浩无语,“对了,咱们还回来吗?” “当然,这边还有的忙呢。”李青有些烦躁,“这一天天的,事儿可真多,他娘的……” “青爷慎言!”李浩做了个噤声手势。 李青:“……” 三日后的清晨。 马车进入皇城,来到宫门口,李青、李浩跳下马车。 李浩第一次来京师,满脸好奇,见李青跟着锦衣百户进宫,他忙也跟上。 “站住!” 宫门口的锦衣卫拦住他。 “青爷!” 青爷回头瞥了他一眼,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继续往里走。 李浩欲哭无泪,忽觉腰间一紧,他惊呼道:“你们要干什么?” “这里不允许佩剑。”锦衣卫一把取下,在手里掂了掂,又抽出三寸,嘀咕道:“确是一把好剑,没收!” 第69章 吃不了一点苦 乾清宫。 许久不见,朱佑樘又瘦了不少,不知是减肥餐的效果,还是闹心的原因。 朱佑樘黑眼圈儿挺重,想来是近期熬夜的缘故。 “草民参见皇上。”李青拱了拱手。 “昂,坐吧。”朱佑樘放下奏疏,轻轻摆了摆手,侍候着的小太监立即退了出去。 他揉着眉心,问:“知道朕召你来京,所为何事吧?” “嗯。”李青点点头,“不过,我没有把握。” “昔年太上皇病危,你都能妙手回春,岂会没有把握?”朱佑樘嗤笑摇头,自以为很聪明的说,“无非是怕万一出了岔子,提前给自己找补罢了。” “……一码归一码,医有十三科,皇上可听过有人全部精通?” 朱佑樘一滞,随即道:“朕不管那些,你能治好皇后,朕重赏,治不好……哼哼。” “那你现在就哼哼吧。” “你……”朱佑樘这段时间没少受气,当即暴怒:“你放肆,大胆!!真当朕不敢治你的罪?!” 李青都免疫了,无奈道:“信信信,行了吧?” “你……”朱佑樘胸膛剧烈起伏,脸都气红了,好一会儿,才道:“来人,唤皇后过来。” “是。”小太监听出皇上愠怒,都不敢进来,遥遥应了声,便匆匆去了。 朱佑樘平息心中怒火,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道:“若能调理好皇后身体,让她怀上皇嗣,无有不允!” “呵…” “你笑什么?!!” 没忍住……李青见他真急眼了,清了清嗓子,问:“皇上,草民有一事不解。” “说!” “自古皇帝后宫……除去荒淫无度的,也多在十人以上,皇上何以……?” “他们那般,朕就也要那般?” “倒不是,就是有些好奇。”李青笑笑,“不知皇上可否为草民解惑?” 朱佑樘哼了哼,道:“朕只是想给妻儿圆满的夫爱、父爱,亦不想沉迷女色。” “为宗室开枝散叶,也是尽孝道啊!”李青说,“只要不放纵,不会影响身体,亦不会影响江山社稷。” “朕召你来是为了给皇后调理身体,不是让你跟百官那般,规劝朕纳妃的。”朱佑樘不满道,“还有,你还没那个资格。” 李青撇撇嘴,不再多言。 少顷,张皇后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 “哎?不用这般。”朱佑樘脸色多云转晴,笑道:“李神医来了,他能医好你。” 我可没这么说……李青拱了拱手,“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免礼。”张皇后嗓音温和,如见救星。 李青的医术,经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们宣传,几乎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听的多了,自然深入人心,且李青有着真实战绩。 于是,李青也就成了朱佑樘、张皇后的救命稻草。 “诊脉吧。”朱佑樘催促。 有什么好诊的,她又没明显病症……李青无奈,开始切脉,眯眼,皱眉,眼睑低垂…… 接着,开了副药方。 “一日一次,膳后进药。”李青道,“少食油腻、辛辣之物,多休息,多走动。” “什么时候能……好?”张皇后问。 李青苦笑:“娘娘,你药都还没吃呢,草民如何知道?总要一步一步来吧?” 顿了顿,“娘娘服药一段时间后,草民才能根据娘娘凤体情况,做进一步治疗。” “那好吧。”张皇后有些失望,不过,见李青一副问题不大的样子,她也没那么慌了。 确实问题不大! 不管是张皇后的身体,还是李青印象中的历史,弘治都是有子嗣的,且还是嫡子。 既是嫡子,自然出自张皇后! 他几乎可以确定,弘治应该就是历史上的弘治了,因为换个人,万不会如此。 要知道,普通的小富人家,都会纳妾,何况是堂堂皇帝呢? 只不过,想起正德,李青又不禁有些头疼。 那位爷可是……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未来会是他吗? 但愿不是吧! 李青对明朝皇帝有印象的没几个,正德就在其中,正德具体做了什么他不清楚,但,据说康熙、乾隆下江南,就是效仿的正德。 这是个把玩当主业的皇帝! 李青觉得正德可能有被抹黑的嫌疑,不过,他认为这位爷不靠谱,多半也是真的。 一时间,李青心头思绪万千。 “李神医,李……?” “啊,哦,”李青收回心神,道:“皇上,让草民也帮你诊诊脉吧。” 朱佑樘点点头,问:“你方才魂不守舍,却是为何?” “草民是在想,为娘娘调理身体的第二阶段。”李青随口说了句,搭上朱佑樘手腕。 许久不见,朱佑樘减肥颇有成效,无需多么用力,就能按到脉搏。 朱佑樘的身体又好了一些,不过远没达到李青预期。 “皇上,你是否又超量吃橘子了?”李青问。 “没有,朕不仅没多吃,还减量了呢。”朱佑樘摇头。 这不对呀……李青皱眉沉吟片刻,“除了橘子外,你还吃了什么水果?” “呃…芭蕉算吗?”朱佑樘觉得芭蕉更让他幸福。 李青脸都黑了。 “你一天吃几个?” 朱佑樘脸上一热,避而不答,只是问:“朕身体有毛病吗?” “有!”李青沉声道:“以后不准吃了,它对你的身体危害很大,甚至会影响下一代。” 李青故意将后果说严重点。 这一招果然有用,朱佑樘立时就被吓唬住了,忙问道: “能补救吗?” “只要不再吃,慢慢就会好了,况且娘娘现在也怀不上,呃……总之,现在戒掉还来得及。” 朱佑樘叹了口气,“朕明白了。” 他很郁闷,为什么他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能多吃? “有没有一种食物,既甜,又对朕的身体无害?” 朱佑樘吃不了一点苦,他就喜欢吃甜的,偏偏……李青不让他吃。 “没有!”李青斩钉截铁,“只要是甜的,无论是糖、水果,还是点心,亦或蜜饯什么的,都不能多吃。” 顿了下,“可以偶尔吃一些,但不能过量。” 完全戒断是不可能了,朱佑樘没那个毅力,也不是能吃苦的人,李青只能退而求其次。 朱佑樘无奈点头,“皇后这边……你大概要用多久?” “不超过一年。”李青说。 “这么久吗?”朱佑樘不满。 李青淡淡道:“太医院那么多人,他们可有把握在一年之内调理好娘娘的凤体? 若是那般轻松,娘娘何故到如今还未……是吧?” “好吧!就一年!”朱佑樘吁了口气,点点头。 他和皇后成亲都这么久了,不差这一年。 “既然回来了,去长乐宫一趟,给太上皇也瞧瞧。”朱佑樘说。 娘的,你们这一家子,可真是逮着我往死里用啊……李青郁闷,“可以。” ~ 长乐宫,内殿。 奴婢退下,二人独处。 朱见深对李青回来,表现的很高兴,“保定府那边都搞定了?” “哪呀,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哼道:“京师这档子事儿,你为啥不出手?非要让我跑一趟……” 朱见深好笑道:“都弘治三年了,我这个太上皇还能出手吗?” “事急从权嘛。” “不不,我一旦出手,就算能压住,造成的不良影响也会很大。”朱见深道,“我不动,是一种震慑,他们就算闹,也有个限度; 可我一动,性质就变了,这个道理你又岂会不明白?” 李青苦笑:“保定府那边儿也很重要啊,作为破局的第一个试点,眼下又几乎全部运作起来了,我不看着些……” “保定府离京师又不远,相信那沈家也不敢乱来,”朱见深笑道,“再说,以你的本事,往返不过是一两日时间,无非就是辛苦些。” 李青都给气笑了:“敢情都不把我当人呗?” “你是仙,你是神,你是唯一的……” “打住打住。”李青没好气道,“我不能久待,皇帝那边你帮我说说。” 朱见深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每隔一段时间,回来一趟,尽量兼顾。” “说实话,我也想抱孙子了,还有……”朱见深富有感情的说,“我这过一天少一天,也想有个说话的,往返三百里,对你来说……很难吗?” 李青默然。 “唉,这也就是你了,换个皇帝都不行。”李青答应了。 朱见深做了很多,也让他大为省心,对于他,李青容忍度总是很高,算是对他的馈赠。 “哦?这么说,我在先生心里很重要喽。”朱见深开心的说。 “少臭美……”李青闷声道:“来都来了,给你针灸一下。” “得嘞。”朱见深一乐,颠颠儿走到床边趴下…… ~ ‘青爷,你快来啊,我剑被人抢了。’ 李浩愤懑不已。 这把剑可是他的心爱之物,且佩戴好几年了,都有了感情,如今被人黑了去,他哪里能忍? 奈何,这是皇宫大门口。 李浩虽满心愤慨,却还不至于失去理智的喊出那句“我爹是李宏”! 他不傻,不会坑爹! 只能寄期望于青爷。 第70章 舅甥亲 “青爷,我剑,我剑……” 李青刚走出宫门,就被李浩拉着胳膊一阵摇,嘴里哔哔个不停。 “……你贱我是知道的,可也不用这么大肆宣扬吧?” “不是,是真剑……哎呀,是他,是他……” 李浩指着宫门口的锦衣卫百户,手指都在哆嗦:“是他抢走了我的宝剑。” 那人见李青循着指引望向自己,多少有些不自在,嘴硬道: “这是什么地方?携带利器本就有罪,本官只是收缴了凶器,都不曾抓人,已经很给李神医面子了。” 他知道李青是御前红人,不过,李青终究不是朝廷官员,他并不是很怵。 主要是,这把剑他确实喜欢来着。 一把剑而已,李青也不想多费口舌,道:“以后再换一把就是,这次算买个教训。” “不是钱的事,这把剑……”李浩眼珠一转,道:“这把剑是曹国公送我的礼物,不能就这么丢了。” “曹国公?”锦衣百户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一惊,讪讪问:“你和曹国公是什么关系?” 李浩见他如此,腰杆挺得笔直,哼哼道:“你说呢?” “啪!”李青甩手一巴掌,骂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少耍威风。” 接着,朝这锦衣百户道:“他初来京师,不懂规矩,还请百户大人行个方便,若大人执意留下这把剑……也行,对了,他爹是永青侯兼水师总兵官,金陵李宏。” 闻言,百户再也不敢起贪念了,宝剑虽好,却远不至于让他搭上前程。 “以后注意点儿,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百户递上宝剑,“拿去吧。” 李浩忙宝贝似的接过,脸上也有了笑意,“多谢了啊。” ~ “青爷,你咋把我爹名号报上了,万一给他招来麻烦可咋办?”路上,李浩埋怨个不停,“你可是皇上钦点的神医,凭这一点,你就足以横着走……” “合着就是让我为你出头,出了事,我兜着呗?”李青气笑了,“别说,你这厮倒真是做生意的好手,一点风险不担,净捞好处是吧?” “哪呀,我这不是怕给我爹惹麻烦吗?” “你就不怕给我惹麻烦?”李青揶揄。 李浩脸上一热,赔着笑说:“青爷是什么人啊,那可是站着接旨,并能讨价还价的人物,怎么会有麻烦呢?” “少来这套!”李青脸一沉,“这里是京师,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儿,再惹事腿给你打断。” “好好,以后我出门不佩剑了。”李浩自知理亏,连连应是,并转移话题,“对了青爷,咱们要在这儿住多久啊?” “最起码要一个来月吧。”李青叹道,“后续也要时常两头跑,他娘的……” “我的爷,你可真是那个啊,你……嘴上有个把门的行不?”李浩脸都绿了,“你还说我呢,你这可比我佩剑的罪过大了去了,这要是传到皇帝耳中……”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李浩:“……” 什么叫双标?不外如是! “咱们去哪儿?” “我在连家屯儿有座宅院,去那儿落脚。”李青道,“你有个心理准备,这次来北方,至少要待个一年。” 李浩惊诧:“这么久?” “当然,你想提前回去也不是不行,等跟沈家的合作事宜全部谈好,你就可以回去了,不过,我不会送你。”李青淡淡道,“如何选择在你。” “那……到时候再说吧。” 李浩也不是很急,披星戴月赶路的苦楚已经过去,他也不想着回家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可不得好好放松一下? 至少在这儿,没人逼着他读书。 连家屯儿。 李青打开小院儿门,“家里什么都不缺,你挑个房间,我去买些吃食。” “买些酒来,咱爷俩好好喝一杯。”李浩补充。 “屁事儿真多。”李青咕哝一句,道:“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知道了。”李浩点点头,好奇地四处打量起来。 … 半晌午,李青回来,除了些熟食酒肉,还买了许多蔬菜、生肉,以及两捆柴…… “青爷要开火做饭?” “顿顿都出去吃,既麻烦,也不划算,还是自己做的好。”李青点点头,“不过,是你做。” “啊?可我……不会做啊!” “我可以教你。” 李浩:“……你真好!” ~ 连着赶了小两百里路,虽说坐马车,却也挺累的,吃喝过后,李浩就去厢房睡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吃好喝好就能睡。 李青却没歇息的心情,一边规划沈家的事,一边想着诊治朱见深,至于弘治、张皇后,并不在李青考虑范围。 现阶段,这座皇宫让他在意的只有朱见深。 抛开政治因素,朱见深这个人,他也挺喜欢的,只要能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哪怕多活一个月,李青都乐意见得…… ~ 次日,一大早。 李青还在睡觉,睡足了的李浩就起了,闲来无事,便去东厨尝试做菜。 然,只停留在了烧火…… 睡得正香的李青,愣是被他给熏醒了。 李青从床上爬起来,说了他两句,可把李浩委屈的够呛。 自觉好心办事,换来的却是呵斥,小年轻脾气上来也是不得了,当时就要离家出走。 李青没拦着,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滚就滚!”李浩撂下一句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辰时末。 朱见深来了,还带着御膳、佳酿。 “哎?你不是说小浩也来了吗?”朱见深没看到大外甥,一脸意外。 “小孩子闹脾气,我把他赶出去了。”李青道,“让他冷静一下也好,这小崽子自小含着金汤匙,得多磨磨他这性子。” “你就不怕他惹出事?”朱见深有些担忧,“妹子、妹婿可就他这一个儿子啊!” “放心,他精着呢,跟你妹一个德性。” “咋还骂人呢?” “实话!”李青好笑道,“这小崽子可不是一根筋,头活着呢,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 话没说完,外面就有了声响。 “青爷,有人拦着不让我进门,你出来说两句啊!”李浩不爽的愤懑声传进来。 李青乐道:“喏,这不是回来了吗?” 朱见深也笑了,扬声道:“让他进来!” 少顷,李浩走了进来。 一见老舅,他那委屈劲儿一下全涌了上来,“老舅,我的亲舅舅唉,外甥这个苦啊!” 说着,眼泪哗哗流。 李青:“……” 朱见深对大外甥还是很待见的,当即道:“有什么委屈告诉舅舅,老舅无有不允。” “老舅,我想住你家。”李浩大吐苦水,“这里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是不知道……” 李浩当着李青的面告他状,一通输出后,李青的恶毒人设鲜活无比。 “舅舅,你带我走吧,外甥想你,也想我那素未谋面的表兄了。”李浩主打一个亲情至上。 听到外甥诉求,朱见深有些挠头,讪讪道:“这个……老舅家一堆事儿,还不如这里好呢。” 不是朱见深小气,若带李浩去皇宫住,他的身份可就露馅儿了,他不想过早让李浩知道这些。 “您也不待见外甥?”李浩一脸受伤。 “哪有,实在是……老舅家里人太多了,远没有这里清净。”朱见深苦笑道,“这样吧,以后老舅常来看你,带你去玩儿。” “老舅你是不是……怕我舅娘啊?”李浩激将。 他都破釜沉舟告李青恶状了,若是老舅不带自己走,焉有好果子吃? 朱见深哑然失笑,顺水推舟点头:“你爹不一样怕你娘?” 李浩:“……” “老舅……” “好了,看你这样子,还没吃早饭吧?来,坐下吃点儿,尝尝宫……宫保鸡丁。”朱见深笑道,“待会儿老舅带你去街上好好逛逛,随便挑,随便买。” “唉,老舅真好。”李浩笑笑,继而讪讪看向李青,“青爷,那啥……早上是孙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孙子敬您一杯,都在酒里了。” 他怕李青报复。 李青摸了摸鼻子,心说:你可真是你娘的崽儿,不过,跟你老舅也挺像,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 舅甥亲,这时代尤为如此。 吃喝过后,朱见深履行承诺,准备带李浩去京师大街逛。 “先生也一起吧,”朱见深邀请,“劳逸结合,总得有放松的时候不是?” 李青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去拿上钥匙。” … 乾清宫。 “什么?他不在家?”朱佑樘皱眉,“可知他去哪儿了?” “呃……据他邻居说,他跟人一起乘轿子去城中大街了。”小太监弱弱说。 “放肆!”朱佑樘震怒,“朕召他来是为给皇后诊治,为太上皇调理龙体,他竟如此懈怠,实在可恶……来人!” ‘蹭蹭蹭……’ 殿外侍卫进来,拱手道:“请皇上示下。” 朱佑樘平复了下情绪,却仍怒不可遏,恨恨道:“去,去街上寻那李神医,让他即刻进宫面对朕!!” “是,臣领旨。”侍卫头领一拱手,匆匆去了。 朱佑樘犹自气愤:“欺朕太甚,太甚……!” 第71章 拿捏弘治 李浩添置了两身行头,又买了两把折扇,时间来到中午,三人在酒楼歇脚,顺便解决口腹之欲。 “小浩,你这次随你青爷来,准备待多久啊?” “说不好,不过我得完成我娘给我下达的任务,嗯……至少要半年吧。”李浩放下筷子,问:“老舅,你在京师做什么啊?” “呃……经营一些生意。” “什么生意?”李浩来了兴趣,“也是海商吗?如果是的话,那外甥兴许能帮帮您的忙呢,青爷要在京师待一段时间,刚好我也闲着没事。” “这个……”朱见深头大。 这时,一群锦衣卫进来,为首百户扫了一眼,正巧跟李青来了个对视。 可算找着了……百户心中一缓,大跨步上前。 然,还没走两步,就被一边桌上的‘客官’拦下,低声道:“止步。” 百户大怒:“瞎了你……” 拦他那人亮出腰牌,百户顿时没了音儿,“千,千……” “退下!”千户低声呵斥。 “我……”百户咽了咽唾沫,小声道:“千户大人,下官是奉了皇命来请李神医……” “你要不看看谁在这儿呢?”千户冷笑。 “谁……啊?太,太上……” “闭嘴!”千户低斥。 两人说话声音极小,不过,这么一群人冲进来,哪能没人注意,李浩自然也看到了。 不待他惊诧,却见老舅率先起身,“小浩你先吃着,我去看看。” “老舅,那可是锦衣卫,别人躲还来不及……” “放心,老舅在京师也有些本事,不要紧的。”朱见深安抚了句,转身走上前,低声道:“从哪来,回哪儿去,快点!” “是。” 太上皇不愿暴露身份,百户自然看得出来,况且酒楼这么多人,他也不敢点破,低低回了句,便领着属下退了出去。 李浩不明就里,但大感震惊。 锦衣卫可是天子鹰犬,老舅一句话就能让他们退走? 见老舅回来,李浩忍不住问:“老舅,你可真厉害,锦衣卫怎么就这么听你话啊?” “我哪有那本事。”朱见深失笑,清了清嗓子,道:“老舅我是皇商,跟宫里的人常来往,跟这锦衣百户有些交情。” “这样么……”李浩狐疑,“看他来势汹汹,我还当他是办案的呢。” 李青打圆场,“天子脚下,哪有那么多案子?” 李浩正心虚呢,哪敢跟他抬杠,闻言便也不再纠结,转而道: “原来老舅竟是皇商,真是厉害,这可是个好生意啊!” 朱见深笑着打趣:“难不成,你还想抢老舅生意?” “哪有,外甥岂会做那事。”李浩不好意思笑笑,“老舅都做什么生意啊,如果可以,未尝不能合作。” 朱见深:“……” “行了,合作也是找你娘,跟你一毛头小子有什么说的,人多眼杂,吃你的吧。”李青瞪了他一眼,取出钥匙递给他,“一会儿你自个儿回去,我去一趟宫里。” “喔,好吧。”李浩无奈,不死心道:“老舅,我去你家做做客呗?” “家里乱,你还是回连家屯儿吧,老舅明儿个去看你。”朱见深敷衍。 见状,李浩很是失望,同时,也对老舅的家庭地位感到痛心。 这惧内程度,比他爹还严重呢。 李浩不禁心疼老舅。 他哪能想到,让自己心疼的老舅,就是大明成化帝,当今太上皇! 不怪李浩笨,实在是……他都不敢往这方面想。 ~ 饭局结束,朱见深送李浩回连家屯儿,李青则是去了皇宫。 乾清宫。 李青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朱佑樘。 朱佑樘一进来,就是劈头盖脸的发飙:“你还有心情玩儿,你真当朕可欺?” “是太上皇强带着我一起的,这个,奉命去找我的锦衣卫知道,他没禀报你吗?”李青看向殿门方向。 殿外百户听到这话,忙高声道:“皇上,微臣想禀告来着,只是您去了坤宁宫,还没来得及。” 闻言,朱佑樘也不好再计较了,哼了哼:“既是太上皇的意思,那这次就算了,往后注意。” 顿了顿,“太上皇龙体如何?” “还好,无大恙,我正在琢磨方子。”李青沉吟了下,正色道:“皇上,有句话我不吐不快。” “说。”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李青淡淡道,“皇上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还请皇上能理解我。” 朱佑樘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是态度,是事实。”李青强调,“我是医生,不是神仙,太医院都无奈何的事,我能如何? 立竿见影,我也想,但问题是……可能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满身肥膘非一日之馋……咳咳,我想说的是,皇上不要催我。” 李青认真道:“你的催促不会起任何效果,反而会让我有杂念,医病救人本就不轻松,我冒着大风险接下重任,皇上却一味给我压力,这又是何道理?” 朱佑樘脸上一阵青红,却无法反驳。 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闷声道:“行,朕不催你了,可你这态度总归不够端正。” “皇上想我如何?”李青嗤笑:“想我整日愁眉苦脸,扮作一副棘手难办模样,让皇后娘娘忧惧,让太上皇觉得自己时日无多?” “朕……” “别人避之不及的差事我接下了,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李青越说越上头,“你知道吗?!” 他本身就够心累了,实在不想听朱佑樘老跟他逼逼赖赖。 被李青一通输出,朱佑樘开始心虚起来,细想想,却是如此。 朕是太苛刻了点……朱佑樘清了清嗓子,闷闷道:“你看你,朕不也没治你罪嘛,你火个啥?” “呵呵,”李青冷笑:“我若不说出来,只怕皇上还以为我不够尽心尽力呢。” 朱佑樘脸上一热,讪讪道:“哪有,朕知道你辛苦,只是说你两句……行了,朕以后不说你了。” 这还差不多……李青哼道:“不知皇上唤我来,所为何事?” “皇后……” “昨日刚给娘娘开药,皇上这就急了?” “太上皇……” “在治了!” “……”朱佑樘摸了摸鼻子,倍感尴尬,却无从发火,只得道:“太上皇不是给了你一块玉牌吗,你要常来,多切脉,分析病理,如此,也有利于太上皇、皇后身体不是?” 李青无奈:“那我每日下午来一趟皇宫,这总行了吧?” “昂,这还差不多。”朱佑樘不好再说什么了,转而道:“你还是有功的,朕心里都记着呢。” 李青苦笑笑,继而正色道:“皇上,草民在保定府所为何事,想来太上皇都跟你说了吧?” “嗯,其中详情,父皇已与朕阐述明白。”说到正事,朱佑樘也严肃起来,问:“保定府那边如何了?” “还未完全进入正轨,许多事还要有人看着。” “要不朕给你派些帮手?” 李青摇头:“皇上,这件事见不得光,朝中官员若是知道……不患寡,患不均;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朱佑樘微微点头:“就你一人,你能忙得过来吗,万一弄巧成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皇上怀疑我的能力,不妨与太上皇说明,换掉我就是了。” “你这人……咋一点都不能说?”朱佑樘有些愠怒,“这么大的事,朕想稳妥一些,有错吗?” “没错。”李青点头表示理解,“可我有错吗?” “……” 朱佑樘被怼的没有一点脾气,当然,主要是李青还兼着‘太上皇主治医生’、‘皇后主治医生’的差事。 不然,他可没有这么高的容忍度。 朱佑樘脾气好,可也架不住李青这目无君上的态度。 皇帝是天下间最要面子的人! 见他不说话,李青道:“过段时间我还要回去看着,不过皇上放心,我会在兼顾好太上皇、皇后身体的情况下,做那些事。” 他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模样,道:“无非就是辛苦些,只要能兼顾太上皇、皇后娘娘身体的同时,还能为国效力,草民累点又有何妨?” 闻言,朱佑樘大受触动,一时间,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朕之前的态度……是不是太伤他了啊? 这一刻,朱佑樘心疼且懊悔,可他又拉不下来脸道歉。 毕竟……他是皇帝。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朕给你个官职!” “不用。”李青提醒道:“皇上,若我成了朝廷官员,再做这些,性质可就变了。” 朱佑樘一怔,缓缓点头:“这倒也是,那等你做成了,朕再给你官职。” “……”李青心说:还是别了吧,未来我还是在野更好些。 “放心,朕绝不是寡恩之君,”朱佑樘道,“届时,先给你个正五品的官职,历练几年后……内阁、六部随你挑。” 李青干笑道:“如此,就先谢过皇上了,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是太上皇、皇后娘娘的身体,以及保定府的事情; 今日我跟皇上说这些,就是为了皇上能多一些体谅!” “朕体谅,体谅……”朱佑樘连连点头,就差没说:朕错了。 见状,李青总算松了口气。 小样儿,还拿捏不了你了? 第72章 以商强国富民 … 春意浓,小院果树发出嫩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芬芳,和煦阳光柔暖,躺椅上的李青昏昏欲睡。 “青爷。” “咋了?”李青哼出一句,眼皮都懒得抬。 当下,最是人爱犯懒的时候,李青也不例外,整日懒洋洋的,提不起一点精神。 “……吃饭了。” “都晌午了么……”李青睁开眼,正巧对上耀眼阳光,于是又给眯上了,“把桌子搬过来,在院里吃。” 要不我喂你?李浩没敢说出这话,“好的呢。” 少顷,饭桌在李青跟前放下,接着,菜肴上桌。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味道很一般,不过,还不至于无法下咽。 对吃的,李青一向不挑剔,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起身,“咱们来京师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李浩无语,“青爷您真是清闲的紧,都把日子过忘了,对了,咱们啥时候回去啊?” 京师虽好,但他不能四处瞎溜达,只觉得无聊,还不如去保定府呢。 至少,在那里还有个事儿做。 “再等等,过几天我再给皇后换个方子,咱们就回去。”李青一边吃着,“有些咸了,下次少放盐。” “……知道了。”李浩闷声点头,这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堂堂永青小侯爷,竟成了伙夫,真是……跌份儿。 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更不想挨大嘴巴子。 李浩叹了口气,没话找话:“青爷,你在保定府,是受了皇上谕旨吧?” 李青意外地瞥了他一眼,“这话从何说起?” “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通沈金为何对你唯命是从了。”李浩沉吟道,“青爷,我有个疑惑……” “憋着!” “……放心,我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担心的是李家。” 李青诧异,“担心什么?” 李浩凝重道:“既然保定府的事,背后的操舵手是皇家,就说明这是政治上的事,李家跟沈家合作……是否犯了忌讳?” “为何会这样想?”李青放下筷子。 李浩叹道:“青爷啊,我年少不假,但也不是傻子,保定府沈家……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政治交易,内中详情青爷你不便明说,我也不便问,可如今李家牵扯进来……终是不妥啊。” 顿了顿,“父亲虽是永青侯、水师总兵官,可也正是如此,李家做事才更要谨小慎微,如今在海商方面,李家俨然是顶尖梯队,若是再插手皇家操控的商业……怕是会引起皇帝忌惮啊!” 李青笑了,笑容欣慰,“看不出来,你这厮平时中二,人还不傻,嗯…终是随你娘多一些。” “青爷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儿,却没有一点头绪,您能不能给我透个底?”李浩补充,“在不违背皇命的前提下。” “哪有那么多顾忌?”李青失笑,“直接给你说也无妨。” “啊?”李浩怦然,讷讷道:“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的,这件事就是我提出来,后又说服太上皇、皇上,这才得以施行。”李青说。 李浩讶然道:“这么说来,皇上一开始就知道李家、沈家合作的事了?” “这倒没有,”李青摇头,“李、沈两家合作是我的意思,用意是为了让沈家彻底放下后顾之忧。” 闻言,李浩再次紧张起来,有些生气道:“青爷,你可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啊!” “这是共赢的事,有何不妥之处吗?”李青不解。 “太不妥了!”李浩叹道,“政治上的事我虽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庙堂凶险程度,李家有如今高度,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说严重点儿,这是官商勾结……” “放心,我既敢这么做,就不会有事。”李青笑了笑,“即便出事,我也能兜底。” 李浩苦笑:“青爷,你比我还自满,你可知……你什么身份?” “我什么身份?”李青有些懵。 “江湖郎中罢了!”李浩淡淡说,接着,忙补充,“就事论事,青爷你别急眼,眼下,皇上有求于你,自然一切都好,可若你没了价值,皇上会不会翻脸,就尚可未知了。” 李青好笑道:“你能想到的事,青爷想不到? 你爹娘想不到? 还有,你真当朝廷鹰犬吃干饭的?”李青撇嘴,“保定府距离京师不足两百里,你以为厂卫没有去暗中探查?” 顿了顿,“庙堂之上个个是人精,即便他们不明内中详情,沈家扩张如此迅猛,他们就不知道?” 李浩被这一连串发问,弄一脸懵逼,脑子开始不够用了。 “青爷,这是……为何?” “因为,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李青幽幽叹了口气,“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同样,也有坏处。” “什么坏处啊?”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那,青爷能说说为何帮沈家扩张吗?”李浩求知欲爆棚,“您刚才还说,跟我说也无妨的。” “我帮沈家,是为了把生意做大,让更多人得到实惠。” “我有些不懂。”李浩挠着头说,“能具体些吗?” “具体起来,说上三天也说不完。”李青懒懒道,“你只需要知道,李家不会有事,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李沈合作,也一样不会有事。” 接着,他问,“李浩,你想做官吗?” “不想。”李浩摇头:“世人追求荣华富贵,可我又不缺这些,干嘛费劲巴拉的做官? 论贵,永青侯不够吗? 论富……李家缺钱吗?” 李青轻轻点头:“这话在理,我也不是很希望你做官。” 你不希望我做官,弄得跟你是我祖宗似的……李浩暗暗无语,问道:“青爷,你确定跟沈家合作不会有事?” “当然,要有事早就有了。”李青自信一笑,“你这担心都多余,不过,你能想到这层,青爷很欣慰。” 李浩:“……” 李青又道:“其实啊,做不做官,跟对朝廷、对百姓有无贡献,并无绝对关系,有时候不做官的人,一样可以为国为民。”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李青说,“你有经商头脑,也有资本,未来接班,不出意外的话,把李家带到一个新高度水到渠成,那时的你虽不是官,却有极大的‘权重’,可以影响许多人。” “青爷的意思是……富仁?” “嗯,不错。”李青抬手拍拍他的肩,“青爷对你的要求不高,做个好人就行,哪怕是滥好人。” 李浩哼道:“岂不闻,人善被人欺?” “那是对别人,对你来说,完全不用有这层顾虑!”李青含笑道,“因为有我。” “……”李浩忍不住打击,“我的青爷唉,你不会以为,你一个江湖郎中真能搅动风云吧?” “呵呵,以后你会懂的。”李青撂下一句,专心干饭。 半刻钟后, 李青一推碗,“我去皇宫了,你慢慢吃。” “青爷慢走~”李浩怏怏说,颇有种留守少年的辛酸感,“唉,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当初跟着他来北方,真是个糟糕的决定,不然的话,说不定我现在都成了亲,搂着漂亮媳妇睡觉呢。” 李浩唉声叹气。 他今年是回不去了,青爷可真讨厌。 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玩儿…… ~ 数日后,李浩如愿以偿,终于可以离开京师了,只是……有些不舍老舅。 随即想到还要回来,他又觉得没什么了。 但,他没想到,青爷又来个高强度赶路。 近两百里的路程,竟只用了一昼夜,马都累冒烟儿了。 还好,沈家好吃好喝好招待,歇了一整日,他就又生龙活虎起来。 到底年轻,再累,只要休息充足、吃好喝好,一切都能补回来。 回保定府后,李青就忙了起来,尽可能把做大的蛋糕,通过一系列措施,分给更多人,这是他的初衷。 李青忙碌的同时,还不忘拉上李浩,几乎可以说是手把手的教。 对经商细节,李青懂的并不多,甚至还不如李浩,但,他对产业规划,对让利于民,对大局的认知、把控,十个、百个李浩加起来,也无法跟他相比。 直到这时,李浩才真正明白青爷的目的。 ——以商强国富民! 看明白这些,他才知道青爷为何这般拼,同时,也对青爷肃然起敬。 一个连仕途都没踏入的人,就如此忧国忧民,不知令多少官员汗颜。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公,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浩本就不是品性不端之人,受李青这一熏陶,加上日常说教,他逐渐也有了‘达,则兼济天下’的责任感。 心中有了信念,做事态度自然也不一样。 何况,李浩很聪明,他身体里可是有着朱家人的基因,脑瓜子很活泛。 虽比不上朱婉清,却不远矣…… 李青愿意教,李浩愿意学,他进步神速! 充实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盛夏,远在京师的皇帝又坐不住了,召李青回京。 对此,李浩都习惯了,不就是赶路嘛。 第73章 青爷,做你九族,何其不幸 半年的时间,对一个十六岁少年,且还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少年来说,已经很长了。 这半年来,李浩变化很大,人长高了些,体魄也强健许多,最重要的是气质发生了改变,不再那般轻浮。 尽管依旧喜欢拿腔调,却稳重了许多,装逼也装的高雅了。 这些,李青都看在眼里,心中欣慰。 虽说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可对他来说,自认下李宏时,他就将这一脉视作了自己后代。 抵达京师皇城,李青进宫,李浩去菜市场买了菜,回连家屯儿做饭。 跟李青相处这么久,他渐渐习惯了。 青爷凶了点儿,暴躁了点儿,但,他都十六岁了,自然分得清好歹,知道‘凶残’背后,是浓浓的关爱。 … 半晌午,李浩做好饭,摆上桌先冷着,接着将躺椅搬到树荫下,往上一瘫,听着蝉鸣悠哉悠哉。 “这大夏天的,回头得弄些冰块来消暑,不然,晚上都睡不好。”李浩自语道,“就是不知这里哪有冰场。” 这时,李青回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朱见深。 “青爷,老舅!”李浩从躺椅上跳起来,走上前行礼,“外甥有礼了。” “都是自家人,这么生分做甚?”朱见深扶起他,上下打量一番,难掩满意之色,“嗯,不错,长高了,也结实了。” “嘿嘿……老舅谬赞了。”李浩不好意思笑笑,“老舅还没吃午饭吧?外甥做的多,一起吃点!” “好啊!”朱见深笑呵呵点头,“这大暑的天,一路赶回来,热坏了吧?” “是挺热的。”李浩请二人往树荫下的餐桌走,一边问:“老舅,你知道哪里有冰块卖吗?” “嗨,花那钱做甚,回头老舅让人每天给你送些来。”朱见深坐下,笑道:“还挺有模有样呢。” 李青乐道:“色可以,味就难说了。” 李浩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揶揄道:“就会拆台,你倒是会做,你咋不做?” “嘿~?”李青撸胳膊挽袖子。 “老舅,你看他……” “好了好了,小浩辛苦做了一桌子菜,别糟蹋了,边吃边谈。”朱见深兴致很高,“有酒吗?” “别喝了。”李青蹙着眉说。 “今儿高兴,少饮两杯,不妨事的。” 李浩见状,关心道:“老舅,您身体还没康复啊?” “老毛病喽,不过,还能再蹦跶两年。”朱见深不在意的说,似乎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李浩却上了心,“老舅,你不用担心,青爷可是有神医之称,连太上皇、皇后……” 他突然一怔,想起了什么。 李青强行打断他思绪,“放心,你老舅身子骨没那么糟糕,远不止两年,我刚帮他看过。” 朱见深接过话茬,笑道:“今儿老舅高兴,去拿酒来。” “喔,好。”李浩收回心神,去取酒去了。 酒菜备齐,三人边吃边聊。 “老舅,冰块就不用送了,回头舅娘再说你……就不好了,外甥又不差钱。”李浩善解人意。 毕竟……老舅的惧内人设已经立稳了! 朱见深:“……无妨,这点小事,老舅还是能做主的,不打紧。” 顿了下,“听先生说,李家、沈家达成了贸易合作,是你在谈细节?” “嗯,这事做成了,对沈家,对李家,乃至对百姓,对朝廷,都益处甚大,可谓是共赢局面。”跟着青爷学了这么久,他对底层逻辑有了清晰认知,当即解释起来…… 朱见深通过李青,已然明白这些,不过,仍是耐心的听其说完,并夸赞了几句,让李浩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李浩斟上酒,笑道:“外甥敬您一杯。” “嗯。”朱见深举杯抿了口,不舍得一下喝光,“这次待多久?” “这得看他呀,我哪做得了主?” 李青想了想,道:“一个月吧。” 眼下没那么忙了,李青也想趁机多巩固巩固朱见深的身体,虽说用处不大,但聊胜于无。 帮他多延长一些时间,还是可以达到的,尽管不多。 按照李青的预估,朱见深应该还有几年时间,但具体是几年,他也不清楚,这个,还得看朱见深自己。 只要乐观开朗心情好,自然可以多活两年,反之……话说,都好几年过去了,朱见深应该走出来了,不会再寻死觅活才对。 李青瞥了朱见深一眼,意有所指的说:“做皇商可不轻松,一大家子都指望你呢,你可得多活几年。” “什么叫多活几年,应该是多活几十年。”李浩补充道,“老舅,你跟我爹差不多大吧?” “呵呵……说起来,你爹比我还大些呢。”朱见深将杯中酒饮尽,神情满足,“不过呀,用你青爷的话说,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老舅不是那长寿的人。” 见他这般,李浩有些难过,不禁看向李青。 “我不是很忙,会兼顾到他。”李青笑着说,“我跟他的交情,比你的年龄都大呢,用不着你担心。” 李浩点点头,叹道:“老舅,过年前,我就差不多忙完了,到时候外甥带你去金陵,那边比京师要暖和许多,你可以带舅娘一起。” “你要害怕……咳咳,外甥帮你说。”李浩拍着胸脯道,“放心,外甥保准把舅娘哄得乐呵呵的。” 朱见深失笑,“嗯……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么说好了。”李浩大喜,“到时候就包在外甥身上了。” … 朱见深在小院儿待了大半日,直到下午申时才走。 “青爷,我老舅真的时日无多了吗?”李浩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不只是担心老舅,也担心父亲。 父亲可比老舅还大呢。 “放心,三五年之内,不会有事的。”李青说。 “只有五年啊!”李浩闷声道,“你不是神医吗?” 李青无语:“神医又不是神,我要真有那么厉害,皇后早怀了。” “……我的爷,你说话能不能别有歧义啊?”李浩郁闷道,“孙子这脖颈,老是嗖嗖冒凉气,好歹你也是长辈,就不能稳重点吗?” 李青:“……好小子!” 李浩一见他要发飙,忙岔开话题,问:“青爷,皇后还未怀上皇嗣吗?” “没呢,”李青揶揄,“皇上不急太监急!” “……你真是不知‘愁’字怎么写是吧?”李浩真是服了,他都为青爷发愁,这都半年了,皇帝不急才怪。 皇帝要是不急,何故急召他回京? 李浩颓然道:“青爷,你真是长了个泼天的胆子,做你的九族……何其不幸啊!” “怎么,怕被我牵连?”李青笑问。 “你……你还笑得出来?”李浩也是服气,“天子一怒,血流千里;这话虽过度夸张,可你也别不把皇帝当天子,真要是惹急眼了……” “放心吧,我还有半年多时间呢。”李青说。 “啥意思?” “我承诺的是一年之内,让皇后怀上皇嗣。” 李浩稍稍放心,“有把握吗?” “应该吧?”李青挠了挠头:话说,正德啥时候出生来着? 该死,要是能重来,他绝逼选修历史,学什么计算机? 完全派不上用场! “你没把握?”李浩傻眼。 “其实皇后身体调理的都差不多了,至于为啥怀不上皇嗣……”李青分析道,“有时候啊,男女双方都没问题,可就是怀不上孩子,但若换个对象,两人都会有孩子,估计,他们就是这种情况,娘的,还真难搞……” “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诛族之言?!”李浩激动地站起身,“皇上换个人还行,皇后……” 他压低声音,咬着牙说:“皇后也是能改嫁的吗,你真是嫌命长啊。” 自己嫌命长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拉着九族,做他的九族,真是悲哀……李浩愤懑难当,真想揍他一顿。 如果能打的赢。 李青好笑道:“就打个比方,至于嘛你。” “……你是会打比方的,我替九族谢谢你啊!” “把心放肚子里吧,青爷办事靠谱。” 李浩沉着脸,一言不发,闷头就往屋子里走。 “唉,你干嘛去?” “我要给我娘写信,让她治治你。”李浩头也不回。 李青哈哈一笑:“你忘了,她也怕我来着?” 李浩脚步一顿,回过头,立时就给跪了,“爷,您真是爷,您是我亲爷行了吧?真的,别这样行不?孙子真要被你吓破胆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限期之内,我肯定能让他们孕育上孩子。”李青难得正经,“明年,我还要出趟远门呢,肯定不能被这个羁绊住。” “出远门?”李浩愣了下,“你要去哪儿?” “大明之外的地方。”李青说,“你想不想一起?” “不想!”李浩果断拒绝。 开什么玩笑,大明之内的赶路强度都差点要了他的命,大明之外……九死一生! “你确定你能在限期之内,让皇后娘娘怀上皇嗣?” “当然!”李青道:“实在不行,我给皇帝开两副壮阳药,让其加大频次,总能中……” “住嘴,住嘴啊……!”李浩破防。 第74章 皇帝急了 夏日炎炎,李浩后脖颈却直冒凉气,有这位爷,他觉得,他都不用冰块消暑了。 青爷一开口,就能让他如坠冰窟,妥妥降暑神器! 他好想逃,却逃不掉。 算了…累了,就这样吧,爱咋咋地……李浩生无可恋的想着…… 在京师的日子比较无聊,他无事可做,也就看看小说打发打发时间的样子。 还好老舅常来,让他枯燥的生活,有了一丝趣味。 相比李浩,李青还是有些忙的,为皇后娘娘调理……说是调理,实则也没什么可调理的了。 先后两个阶段的治疗,该使的招儿,李青全都用了,再说,张皇后本就问题不大。 李青也只是做戏罢了。 不过,朱见深这里,李青可没少费功夫,可也只局限于养生。 尽可能延缓他身体机能衰退的速度,使其寿元延长一些,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庆幸的是,朱见深身体并不算糟糕,且他也没寻死的念头,整日乐呵呵的,这让李青很是欣慰。 只要保持这种心态,甭说三年,五年都富余。 到了那时,想来朱佑樘怎么也能掌管大局了吧? 未来一片美好,李青不禁憧憬起来。 沈家这个试点取得成功后,他也能放松下来了。 预计,今年一年就差不多了,后面只需时不时看上一眼,不用再操心……李青暗暗想着。 当然,这是建立在沈家守规矩,不违背他那些条条框框的前提下。 至于以点带面……李青暂时没这个打算。 有李家的商业销售模式,有沈家的商业运作模式,未来,不愁人不往这上面走,太过主动的干预,反而不美。 对这一条路,李青很有信心,不过他却不得不谨慎。 扶持沈家,是因为沈家族内没有在朝为官的人,可若是扶持京官家族,那性质可就变了。 让他们主动往这条线上靠拢,出了问题,朝廷可以光明正大的干预,可若是朝廷直接扶持,一旦出了事,反而被动。 棋盘摆好,且已落下两子,自会有人入局下棋。 李青丝毫不担忧…… 若一切都按设想中的来,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用四处奔波了。 到那时,他也该组建自己的势力了。 走商业资本这条路,终究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这点,李青自然知道。 所以,他必须要有应对的手段。 两千年的封建君主制,岂是那么好打破的,真要打破,必然血流成河…… 维护皇权,很有必要! 至少,现阶段远无法过渡到更先进、更文明的制度中,稳妥起见,李青只能保基本盘。 大明不是村镇,也不是州县,它是一个国家,它有着一万万又数千万人口,它太大了。 不仅是它,它的前身,前身的前身……都太大了。 这座巨轮的势能太强,强行改道无异于螳臂挡车,退一万步说,即便挡住了,结果多半也会翻船。 急不得,也不能急,必须要耐得住性子,沉下来心。 幸赖,李青不缺时间。 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终有一天,可以顺利破局。 ~ 保定府。 沈家。 结束一天忙碌,李浩回到别院厢房。眼下已是秋季,天气转凉,舒舒服服泡着脚,一天的劳累瞬间缓解大半。 “唔~舒服。”李浩眯着眼,上半身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望着头顶帘帐,满脸的享受。 眼下,家具、胭脂水粉等商品,李沈两家也达成了共识,该签订的文书都签了,算算日子,再有几个月就能回家。 其实他现在就能回去,只不过,青爷还没忙完。 出门这么久,他还真有些想家了,想娘亲,想小妹,哦对了,还有爱揍他的老爹。 凡事总怕对比,相较于‘野蛮’的青爷,父亲的大嘴巴子都显得温柔许多呢。 ‘吱呀~’李青推门进来,在他对面茶桌前坐下。 李浩忙坐起身,问:“青爷,是不是又要回京了?” “不是,一鼓作气把事情忙完,过两个月再回去。”李青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靠在椅上,喝着茶,缓解疲劳。 李浩惊诧道:“皇上就不急?” “皇上急不急我不知道,不过……有太监挺急的。”李青打趣。 李浩:“……” “青爷,再过俩月可就冬季了啊。” “怎么,想家了?” “哪能不想呢。”李浩点头,接着,又垂下头,丧气道:“万一要是皇后娘娘还怀不上皇嗣,就算皇上大人大量,不治你的罪,咱们也没法回去过年了啊!” 李青笑了笑:“急的话,到时候你可以先回去,可让沈老板派下人护送。” 李浩心动,想了想,又放弃了:“算了,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回去吧。” “……你这也太胆小了吧?” “不是胆小,而是……”李浩道,“我爹娘让我跟你一块,要是我一个人……他们又要说我了。” 顿了顿,“青爷,我爹娘好似对你……非常敬重呢。” “我是长辈,他们敬重我不是应该吗?”李青好笑。 “长辈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他们……就连这一任的曹国公,我爹都没对你这般……”李浩突然来了兴趣,“青爷,你跟我爹娘、老舅,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我是长辈,他们都是晚辈,就这种关系。” “……详细点呗。”李浩托着下巴,沉吟道:“之前听你说,你和我老舅的交情,比我的年龄都大,你撑死也就比我大个六七岁,那时,你也才是个孩子,老舅却都是大人了,可老舅为何要叫你先生……” 眼瞅着小崽子快接近真相了,李青当即强行岔开话题: “咳咳,告诉我,这些时日都学到了什么?” 李浩不买账,“我跟你聊亲情,你跟我聊学习?” “少废话,再啰嗦我大耳刮子抽你。”李青愠怒:“老子费劲巴拉带了你这么久,就是条狗,也有所收获,说说看。” 说着,李青起身上前,一把拎起他,“一边待着去。” 李青在床边坐下,脱下靴子、长袜,把脚泡在热水里,往后一躺,“嗯~~舒服。” 李浩:“……欺人太甚!” “嗯?” “……”李浩悻悻道:“有收获又如何?你又不让李家走这条路,无非利用全产业链的优势,将成本降下来,同时呢,制造更多岗位,让更多百姓有活计、有钱赚,还有,不兼并土地……” 李青静静听着,逐渐露出满意之色,他缓缓坐起身,道: “李家虽不走这一路线,却也应该坚守一些底线,比如……不兼并土地,制造更多的岗位。” “……总不能赔本做买卖吧?” “当然不,我的意思是,在保证利润的基础上。”李青道,“李家走的是‘品牌’路线,要精益求精,你当将眼光放在二次加工上,而不是制造上,把沈家输出商品,经李家的手,赋予品牌价值; 这一来,对工人的需求量也会增大,比方说,成品衣‘永青’二字的刺绣……”李青一一举例。 李浩起初不以为然,后来越听越上头,逐渐兴奋起来,“你别说,你真别说……” 呼~总算糊弄过去了……李青微笑道:“你在经商方面,还是很有头脑的,这只是发展方向,后续还需你多费心。” “嗨,这都不是事儿。”李浩兴奋道,“我作为李家接班人,这是我应该的,嘿嘿嘿……” 顾不上脚还湿着,李浩就提上靴子去找来纸笔、算盘,开始写写画画,算盘珠子哗哗响…… ~ 李青给李浩指了个奋斗方向,李浩便也不吵他了,旺盛的精力全都砸在了上面。 小年轻,生龙活虎精力足,整日间干劲儿满满。 快节奏的忙碌日复一日,不断重复,使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秋深、入冬、腊月…… 腊八粥搭配各式各样的小咸菜,别有一番滋味儿。 李青刚要盛第二碗,传旨钦差就上了门,要他即刻进京面圣,不得丝毫延误。 李青知道,这是朱佑樘急了,甚至都急眼了。 马上都弘治四年了,媳妇儿还没怀上,能不急吗? 一年之期就快到了,再耽搁下去,且不说这个年能不能过好,怕是群臣也要给他上眼药了。 真若闹太大,他不纳妃也不成了,堂堂皇帝,无皇嗣怎么行? 为了宗社,他也不得不纳妃。 这一来,大明第一深情人设,就保不住了啊……李青分析。 李青这边基本忙完了,完全可以撒手,后续只需时不时来看一眼,警防路子走岔即可。 他找来沈金叮嘱一番,并严肃表示,以后会常来检查,只要沈家本本分分,保他安然无恙赚大钱,反之……必将用雷霆手段惩治。 沈金哪敢怠慢,忙不迭答应。 李青也不再磨叽,跟着钦差赶赴京师…… 两日后的清晨,李青进宫。 乾清宫。 朱佑樘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一年之期已到,你还有何话要说?” 李青好笑道:“我春上开始接手,这年都还没过,怎么就一年了?” “就剩这点儿时间了,你能行吗?” 李青哂然一笑:“我还有杀手锏呢!” 第75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三支九叶草五钱,鹿茸一钱,枸杞九钱,车前子四钱,五味子两钱,覆盆子五钱……” 朱佑樘看着药方,眉头紧锁,良久,提出疑问: “不先给皇后切脉吗?” 李青摇头:“不不,这不是给娘娘开的药。” “不给皇后开给谁……”朱佑樘怔了下,明悟过来,“这是给朕开的药?” “正是!” “这……”朱佑樘呆滞少顷,继而恼怒:“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你急什么啊?”李青莫名其妙。 朱佑樘胖脸通红,怒道:“朕身体强健着呢,用不着这些。” “用不着就不用呗,你至于这般吗?”李青无语,“皇上,我实话给你说吧,娘娘的病基本痊愈了,之所以还没怀上皇嗣,主要是……你日理万机,疏于房事,各人体质不同,有人一次就中,有人……咳咳,你懂吧?” 朱佑樘:“……” 李青还道是他不懂,索性讲明:“你要勤于房事,要多多……” “懂!朕懂!!”朱佑樘将药方团成团,丢向一边,吼道:“不用你说!!” 你吼什么?李青也有些生气:给你看个病,你还生气了?娘的…… “草民要去长乐宫,为太上皇诊脉,告退。”李青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身后的“欺朕太甚!” 朱佑樘气坏了:这姓李的什么意思?说朕虚?朕虚吗?啊? 简直……奇耻大辱! 朱佑樘胸脯起伏剧烈,好一会儿,才缓缓平复下来。 他四处望了望,见没人,快速走到一边捡起纸团,打开抚平褶皱,盯着看了一阵儿, “来人!” … “嗯~你别说,这针灸还挺舒服的,挨上一针,浑身通透……”朱见深只着小衣,趴在床上,枕着胳膊,满脸的享受。 房间里燃着炉子,窗户被封着皮绒,内里温度很高,都快赶上初夏了。 李青捻动银针,一边叮嘱,“室内外温差太大了,出门时要多穿一些,当然了,这大冷的天儿,能不出门还是不出门的好。” “我知道。”朱见深点头,“对了,小浩也跟你一起回来了是吧?” “嗯。” 朱见深沉吟了下,道:“这样,你回头买些木炭,待天晴了我过去一趟。” “怎么,你还真要去金陵过年?”李青诧异。 朱见深摇头:“我还是不折腾的好,也不想折腾了,不过,看这样子你们年前是回不去了,就在这过年吧,也热闹些。” 李青点点头。 “年后有什么打算吗?”朱见深又问。 “我得去一趟交趾。” “具体什么时候?要多久?” 李青想了想,道:“等这边事了,我先把李浩送回去,再去交趾,估摸着,最迟入冬前就回来了,我赶路很快的。” “这样啊……”朱见深轻轻点头,叹道:“你这一走最少也是按月计,多则按年,真不知,咱们还能再见几次面。” 李青笑笑:“怎么,觉得孤独?” “是有些。”朱见深又是一叹:“可能到了人生末尾阶段,总是会有如此感觉。” 顿了下,他歪头看向李青,“真不知你这些年都是咋过的。” “能咋过,一天天过呗。”李青轻描淡写,捻动银针的手却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继续针灸…… “好了,”李青擦拭银针,放回针盒,“这几日天正寒,你就别出门了,待哪天雪化净了,出太阳了,你想去连家屯儿再去。” “嗯。”朱见深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带绒长袍,“我现在最是怕冷了,这几日本也不打算出门。” 接着,又是一笑:“明儿来了,好好喝一杯。” “成。”李青起身,“走了。” “嗯…。” ~ 连家屯儿,小院儿。 李青提着菜进门,李浩上来就开始埋怨。 “好了吧?舒服了吧?”李浩怨念满满,“这下不能回去过年了,你开心了吧?” 都腊月中旬了,还回去个屁啊。 当然,依照上次的赶路强度,还是能回去的,但问题是,皇后还没怀上皇嗣呢。 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甚至,遥遥无期。 毕竟……都快一年了。 李浩哼道:“我已经给我娘写过信了,让她派人来接我,还有,我不做饭了,你想吃自己做,要么你自己买现成的。” 李青诧异:“好小子,你行啊,不怕挨大嘴巴子了?” “你打好了!”李浩为不能回家过年耿耿于怀,罕见硬刚起来,“反正这个年我也过不好,干脆你也别好过了。” “嘿?”李青抬手欲揍,想了想,又放下了,“行,今儿我做。” “做我也不吃!” “你爱吃不吃,真是给你脸了。”李青见他蹬鼻子上脸,当下也没了好脸色。 … 客堂。 “咕噜噜……” 香气四溢,肉片沉浮,鲜红干辣椒翻涌个不停,令人口齿生津。 ‘咕咚!’ 李浩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睛都移不开了,实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按捺不住地抄起筷子…… “哎哎哎,干甚呢,你干甚呢。” “我……”李浩偏过头,哼道:“我就是……帮你看一下熟了没,别吃了夹生肉,回头再泻肚。”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李青笑道,“我不至于连食物熟没熟都分不清,再说,我是医生,真就泻肚也有药医。” “好心当做驴肝肺。”李浩哼了哼,撂下筷子,双手抱胸,撇过头看向院子。 不知何时下了雪,地上铺了浅浅一层白,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往年这个时候,他在永青侯府多滋润啊,如今…… 娘亲,父亲,小妹,我想你们了……李浩有些想哭。 不只是受了委屈,离家快一年的他,是真的想家了,想家人了,长这么大,他从没离过家,何况这还是远在千里之外。 他想家了,想家里的一切,家里的雪都没这般冷…… 李浩视线模糊。 “喂,想什么呢?” 李浩身子一怔,他眨了眨眼,不愿暴露自己丢脸的一面,哼道:“要你管!?” “呵呵,我还以为某人哭了呢。” “真好笑!”李浩嘴硬的哼了哼,转眼瞧见他动作,“你这是在干什么?” “搭配蘸料啊,”李青理所当然道,“火锅配上我这秘制蘸料,才是一绝。” 都这么香了,还要搭配蘸料……李浩都不敢想,这会有多好吃。 不多时,李青开动了。 尽管李浩有心避开,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那肥美的羊肉从锅里捞出,在碟子里涮上一涮,沾上辣椒油、蒜末、芝麻、小葱花…… 再一下子送进口中…… 李浩虽没吃,却能想象出味蕾是何等的享受。 “要不,吃点儿?” “不吃!”李浩索性转过椅子,反着坐,下巴枕着椅背,对着门口,赏起雪来。 一会儿的功夫,白色就覆盖了小院儿底色,朔风呜咽,雪花乱舞。 更冷了。 金陵都没这么冷……李浩更想家了,想他捉弄小妹,想娘亲柳眉倒竖,揪他耳朵,甚至,想父亲的父爱山体滑坡了。 这一刻,父亲的大嘴巴子都是暖的。 想着想着,他就哭了。 肩膀耸动个不停。 每逢佳节倍思亲,十六少年离家,如今都要十七了,却仍是不能回,内心很是苦楚。 这时节,小妹最爱堆些猫猫狗狗的雪球,他可以一脚踹坏掉,气得小妹追着他打,然后再变个戏法,哄得她开心; 娘亲也开始准备红包了,他可以顺走俩,被娘亲揪耳朵…… 他想肋生双翅,一飞千里,回到家,实现这一切。 “别哭了,过来吃点儿。” “不吃。”李浩头也不回,赌气的说。 李青挠头苦笑:“还真跟青爷生气了?” “没有,就是不饿。”李浩声音哽咽,大颗泪珠滚落,却仍极力掩饰着,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镇定。 李青叹了口气,道:“还记得你父亲的临别赠言吗?” “什么?” “吃好喝好不想家。”李青笑道,“再说了,京师也并非没有亲人,还有我……你老舅呢,到时候,他绝对给你封个大红包。” 李浩抹了把脸,沉默了一阵儿,搬着椅子转过身,抄起筷子开始吃。 香, 太香了! 香中带着辣,辣中带着麻,配着那秘制蘸料……李浩又哭了。 “咋又哭了?”李青纳闷儿。 “没什么。”李浩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不好意思说是好吃哭了,埋头狂吃…… 一刻钟后,火锅见了底儿,李浩打了个嗝儿,意犹未尽。 “没吃饱?” “昂,有一点儿。”李浩闷声说。 李青笑笑:“等着。” “青爷你去哪儿?”李浩见下着大雪,他还要出门,忙起身道,“我差不多也饱了。” “我买了面,下点儿面条吃。” “喔。” ~ 经火锅煮出的面条,带着浓浓麻香,甚至比肉还好吃,李浩又吃了两小碗,这才心满意足。 他靠在椅背上,浑身暖洋洋的,再看院里大雪,似乎……没那么冷了。 “还想家吗?” 李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闷闷道:“没那么想了。” 第76章 窝火的朱佑樘 少年人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方才还思及亲人不能自已的他,此刻却恢复如常,且还附上一句: “我爹说的对啊!” 李青:“……去把锅碗收拾一下。” “你……”李浩刚升起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奈何吃人嘴软,他不好再作出一副强硬姿态,悻悻道:“这么冷的天儿,又不会坏,这汤汁多美味,傍晚还能再吃一次呢。” “再说了,水缸都结冰了,不如吃了晚饭后再清洗。”李浩讪讪道,“这雪挺大的,咱们去赏雪吧?” 少年人火力旺,又刚吃了火锅,浑身暖洋洋的,实在闲不住。 “青爷,几次来京师,我都整日闷在家里,没怎么出过门,今日无事,你带我去走走吧,总算不白来一趟。” “也行。”李青点点头,“去披上大氅,外面可冷着呢,别回头再染上了风寒,再添一病号。” “嗯,好。” … 两人出了门,沿着连家屯儿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 这么冷的天儿,百姓们才不会出门,眼下刚进入腊月中旬,还没到买年货的时候呢。 “青爷,你就不冷吗?”李浩忍不住问。 李青只着内衬小衣,外套绒袍,颀长身材在略微修身的墨色长袍衬托下,身姿愈发挺拔,虽不魁梧,却骨肉匀称,丝毫不显得单薄。 只不过,风度是有了,但温度……李浩瞧着都冷。 这会儿,李青身上几乎被白雪覆盖,浓密的乌黑发丝也染了白…… 更帅了! 玄色长袍随风而动,浓密发丝轻舞,白皙的面庞,乌黑的剑眉,黑与白的视觉冲突感,在漫天白雪的渲染下,更具冲击力。 就跟谪仙一般。 李浩不可遏制的嫉妒起来,“来,你披上大氅。” 他不允许有人比他还骚气。 可怜李青还以为他这是孝顺,满脸欣慰之色,温和道:“青爷不冷,暖和着呢。” 说着,抬手摸了摸他脸。 手掌好暖……李浩呆愣了下,震惊道:“你明明就穿这么点儿……怎么可能?” 他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这要换作是他,还不得拿把折扇在手? 那小扇一扇,姿势一摆……真令人嫉妒! 李浩问:“青爷,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青爷我是医武双修,有内家功夫傍身,自不惧寒冷。”李青说着,身子微微一震。 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附着在肩上,衣领,发丝……上的白雪顷刻间凋零。 再看李青,全身上下不染一片雪花。 李浩眼都直了,“教教我!” “这个可不好学,你没这方面的天赋,且也太浪费时间了,你的精力不应该浪费在这上面。” 李浩不服气,“岂不闻穷文富武?再说,我学东西可快了。” “练武哪有速成的啊?”李青好笑。 李浩反驳,“你也不大啊,我过了年也才十七岁,完全来得及。” “呵呵,你又怎知,我练了多久?”李青失笑摇头,“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非大毅力者无法取得成效,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小侯爷……还是算了。” “嗯…不过一些强身健体的东西,还是可以学的,改天我教你太极养生拳。”李青说。 李浩忙问:“能像你这般,无惧严寒吗?” “不能,但可以增强你的耐寒度,怎么样,要不要学?” 李浩想了想,道:“我还是想学真本事,有朝一日如你这般。” 李青嗤笑:“也行,改明儿我给你书写一套武学秘籍,不过,我可不保证你能练成。” 让他有个事做也好,无所事事的…保不齐又要想家了……李青暗暗想着。 “青爷大气。”李浩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顿时摩拳擦掌,心想:终有一日,我一定要超越你。 他自信不弱于人,青爷能做到,他自然也可以。 朔风呼呼的刮,雪花迷人眼,吹在脸上如刀子一般,李浩双手笼入袖中,仍感觉跟猫咬似的,生疼生疼。 在凛冽的寒风摧残下,就连御寒的貂绒大氅都刮透了,哈出的热气被凝结在额前发丝,化为寒霜,一绺一绺的,李浩鼻子冻得通红。 “冷了咱们就回去吧。” “不,不冷,”李浩强撑,“都到城中大街上了,买些东西再回去。” 李青好笑:“快申时了,菜市场早就收摊……嗯,也好,去粮油铺子买些宣德薯,回家烤着吃,再买些木炭……” ~ 御书房。 朱佑樘批阅完奏疏,准备动身去偏殿,别说,那药还挺有劲儿,这才喝下两个时辰,他就有了感觉。 不料,他刚挪起屁股,殿外小太监就进来禀报: “皇上,刘大学士,李大学士求见。” 朱佑樘有些诧异,却也不好不见,这两人颇有才干,他也很是器重,抬起的屁股重新落下,“宣。” “是。”小太监退了出去,俄顷,刘健、李东阳联袂走来。 “微臣刘健(李东阳),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朱佑樘道,“两位爱卿冒雪而来,可是哪里又有了雪灾。” 这时代,完全是看天吃饭,旱灾、涝灾;一年四季几乎没断过。 两京一十三省,数百州,千余县,便是老天爷有情,也总有兼顾不到的地方,寒冬腊月,最是雪灾频发时节, 近一个月来,光是各地赈灾,就耗费了近三十万两纹银,幸赖国库殷实无比,钱财方面倒无关痛痒,只是……朱佑樘很闹心。 这一个冬天下来,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尤其是上岁数的人。 “皇上勿忧,这两日并没有地方上的雪灾奏疏递上来,”李东阳拱了拱手,道,“微臣与刘大学士来,并非为了这个。” “没有雪灾就好……”朱佑樘嘟哝了句,放松下来,笑问:“既无天灾,想来也不是十分紧要了?” “还是紧要的。”李东阳说。 刘健性子直,直接说了出来,“皇上登临大宝已有数载,再过十余日就弘治四年了,却还没有……还请皇上为了祖宗社稷……纳妃!” 李东阳:“臣附议。” 两人也挺无奈,历朝历代都是大臣规劝皇帝不要沉迷女色,到了弘治一朝可倒好,整个反过来了。 但他们也没办法啊! 成化一朝,皇嗣虽屡遭挫折,却并非没有皇子诞生,不像弘治……莫说皇子了,公主都没有,怀都没怀上,如何不急? 国无储君,终不安稳。 当然,两人也是迫于无奈,被众大佬软磨硬泡,逼着来规劝皇上,主要是这寒冬腊月的,再跪宫门……纯属嫌命长。 再者,二人跟皇帝的关系较为亲近,也不用担心走万安老路。 “皇上,这是宗社大事,不可不重视。”李东阳正色道。 朱佑樘眉头一皱,满脸不悦,欲反驳。 然,刘健却当机立断,快他一步:“帝王事,无家事!” 朱佑樘:“……” 他很恼火,只因……刘健预判了他的说词。 “皇后身体调养的差不多了,年后定能怀上皇嗣!”朱佑樘斩钉截铁:要是皇后怀不上,朕定要那姓李的好看! 他暗暗发狠……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苦笑。 这话,他们不知听了多少遍,可现实却是……皇后至今未怀上。 “皇上,储君是国本,无国本,江山不稳啊!”刘健性子直,说话也不中听。 也就碰上弘治了,换个皇帝,他大概要吃苦头。 朱佑樘不悦道:“怎么,你觉得朕是在诓骗你们?” “臣等不敢,”李东阳说话就有分寸多了,忙道:“皇上,这事……非个人意志能够改变,臣和刘大学士,以及百官,都相信皇上君无戏言,然,许多事总不遂人愿。” “李大学士言之有理,”刘健附和,“百官亦不敢,也没有怪罪娘娘的心思。” 刘健知道,皇帝对皇后的宠爱程度,略一思索,一咬牙,道: “他日若妃嫔诞下皇子,可让皇后娘娘认下。” 顿了下,干脆莽到底,直接道:“无论皇嗣出自何人,都是皇后娘娘的子嗣。” 李东阳震惊:好生狂妄,刘大学士也太放肆…… 转念一想,李东阳又觉得可行,尽管在道德上,情理上,这样做说不过去,但,总比皇上一直无子嗣来得强。 说实在的,都要弘治四年了,对皇后怀上皇嗣,他们都不抱希望了。 在他们看来,皇帝还是趁早纳妃才是正理。 李东阳暗暗叹息,昧着良心附和:“臣以为,刘大学士言之有理。” 朱佑樘愠怒,正欲开口, 刘健又快他一步,“皇上,在列祖列宗,江山社稷面前,任何事都要让步。” 接着,一发狠,又补充道:“皇上也要让步!” “放肆!!” 朱佑樘终于怒了,怒不可遏。 刘健一个激灵,冲动尽数敛去,顿时冷静下来,当即拜道: “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李东阳也跟着跪下,有心想帮刘健说情,却又怕火上浇油,只好道:“臣亦同罪!” “你,你们……”朱佑樘‘啪啪啪’直摔玉石纸镇,“皇嗣皇嗣,整日就知道皇嗣,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臣有罪!” “皇嗣大,还是天子大?” “臣有罪!” “……你们确实有罪。”朱佑樘愈发暴怒,“罚俸半年,降品留职,退下!!” 二人心中发苦,这大过年的…… “臣告退。” 两人离开许久,朱佑樘仍兀自生气。 气归气,他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算了,那群人可不似二人这么好对付。 “看来,还得用那李神医……” 第77章 崽种,直视我 清早,睡醒的李青赖在被窝里不起,看着小说,悠哉悠哉。 萧索的冬日,起那么早也没什么事做,哪有被窝里舒服。 奈何,天不遂人愿,刚看了一个小剧情,大门就被敲响了。 ‘铛铛铛……’小太监的声音响起,“李神医在家吗?” 李青皱了皱眉,有些恼火,说好每日下午进宫,这是闹哪样? 真是给惯的…… 他翻了个身,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他不吭气,外面的小太监可不敢就这么走了,敲门声越来越大,李浩都被吵醒了。 起床气上来的他,也狂妄的不行,“大早上的吵什么吵,麻溜滚蛋!” “快开门,咱家是来传旨的,快开门……!” ‘砰砰砰!’ 敲门变成了砸门。 李浩听到传旨,癔症的脸这才清醒了几分,他只得离开迷人的暖被窝,穿上棉袍来到李青厢房。 “青爷青爷……呦,青爷你醒着的啊?” “外面这么大声,连你都醒了,我哪里睡的着啊!”李青哼哼道,“不用管,只当没听见,他们还敢拆了院子不成?” “可我都回应了啊!”李浩苦笑。 李青敢充耳不闻,他却不敢。 纠结片刻,李浩道:“青爷,这是传旨钦差,要不,还是见上一见吧?” “要见你见。” “……”李浩犹豫再三,还是去开了门。 他李家家大业大,他这个小侯爷更是未来一片光明,可不想惹祸。 青爷一身是胆,他却不敢对天子不恭。 门打开,传旨太监一头冲进来,差点摔了个跟头,他也顾不上了,忙道:“你是李神医?好,跟咱家走。” “不,我不是,”李浩忙解释,“李神医还在睡觉呢。” “啊?”小太监呆了呆,忙道:“还不快让他起来,皇上急着要见他呢。” 李浩无奈,“公公稍候,我这就去。” ~ 乾清宫。 六部,内阁,都察院……众大佬齐聚。 朱佑樘抿着茶,镇定自若,心中却暗暗打鼓:早朝没结束,朕就让站班太监去传旨了,该来了啊? “皇上,恕臣直言,那个李神医的医术确实高明,然,医有十三科,科科不一样,他未必能调理好娘娘的凤体。” 吏部尚书开口。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附和:“皇上,臣听说,那李神医今年春上就开始为娘娘调理了,都快一年了,却并未见成效。”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朱佑樘笑呵呵道,“医病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这就好比吃饭,五个馒头能吃饱,如今都吃四个了,也就差最后一个而已。” 户部尚书苦笑道:“皇上召臣等来此,就是为了听一个江湖郎中的保证?” “皇上,恕臣直言,”工部尚书道,“他就是保证,也无法证明他能做到啊!” 朱佑樘道:“若是他拿九族担保呢?” “嘶~” 闻言,众大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这位李神医也太生猛了吧?拿九族担保……他就真有这么大把握?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们也不好再反驳了,不过,仅凭皇帝一面之词可不行。 这几年下来,皇帝不知骗了他们多少次。 必须要听到当事人的亲口保证,不然,万不能就此罢手……众大佬心里想着。 等啊等…… 日上三竿,人还没来,他们开始不耐。 “皇上,这李神医何时能到?” “快了,就快了。”朱佑樘呵呵笑着,心头却是震怒:放肆,太放肆了! … “皇上,都午时初了啊!” 吏部尚书忍不住提醒,内心早已愤懑难当,他觉得皇上这就是拿他们开涮。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有这感觉。 真要传了旨,那李神医能不来? 敢不来? 这明显是皇上在试探他们的底线,真以为寒冬腊月,他们就跪不得宫门? 笑话,我等虽年迈,却……未尝不能一跪! 又一刻钟后,众大佬耐性尽数耗光,吏部尚书率先起身:“年关将至,吏部公务繁重,请皇上容臣告退,回衙办公。” “臣告退。” 众大佬呼呼啦啦起身…… “李神医到!”一道尖细声音响起,接着,小太监着急忙慌冲进来,跪地磕头,“皇上,李神医到了。” 朱佑樘面无表情的说:“宣!” 接着,嗓音温和,笑道:“诸位爱卿请坐,办公不急这一时。” 众大佬面面相觑,无声坐下。 俄顷,李青缓步进来。 “草民参见皇上。”李青拱手。 至于这些大佬……莫说见礼,看都懒得看,都是新面孔,他又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放肆!”礼部尚书沉声道,“见了皇上,为何不拜?” “他有特权,太上皇赐的。”朱佑樘帮忙解释,尽管很不爽李青,但终究是有求于人,他只能压下火气。 李青无视礼部尚书,直言道:“皇上唤草民来,所为何事?” “你对朕保证过,一年之内能彻底调养好皇后身体,并让她怀上朕的骨肉,是吧?”朱佑樘说。 “嗯,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朱佑樘不答,转而看向众大佬,笑道:“诸位爱卿这下放心了吧?朕没骗你们,他真的可以做到。” 礼部尚书方才被呛了一下,心中有火气,他不敢对皇上发火,但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哼哼道: “李神医是吧?” 李青眼皮不抬,似乎没听见。 “皇上还有事吗?” “没了。”朱佑樘忙道,“你可以退下了。” 娘的,让我来,就为一句话?李青愠怒,敷衍地拱了拱手,转身便要走。 一再被无视的礼部尚书怒极发笑:“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郎中,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不顾九族死活,简直……枉为人!” 李青脚步一顿。 朱佑樘心中一紧,“李神医且先退下,朕要和诸位爱卿谈论国事了。” 李青没理会,转过身,直勾勾盯着那礼部尚书,目光如电。 礼部尚书被这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吓了一跳,不自觉避开,却又觉得自己被一个江湖郎中吓住,实在太过掉价,哼道: “本官可有说错?你拿自己九族跟皇上保证,一年能调理好皇后娘娘凤体,怀上皇嗣,这马上就到期限了,你做到了吗?” 李青眉头一拧,不再搭理礼部尚书,转而看向朱佑樘。 ‘娘的……直视我,崽种!’ 朱佑樘不敢直视,他心虚地偏过头,淡淡道:“李神医,你且先退下吧。” 李青不动,依旧直视他。 “放肆!!”礼部尚书又火了,如此无礼,实在狂妄! “呵呵,”李青冷冷笑了声,“皇上当真好手段,皇后的病我瞧不好,请皇上另请高明。” 礼部尚书更怒,可他还没说话,同僚们却敏锐发现了攻击点,立即摒弃李青,改攻皇帝。 “皇上,对这位李神医之言,您有何看法?” “我……”朱佑樘傻眼,“朕,朕……” 玩砸了啊! 丢脸丢大发了…… “李神医,你忘了,你之前跟朕保证的吗?”朱佑樘看着李青,目光带着祈求。 李青铁石心肠,呵呵道:“我从未拿九族保证过。” “皇上,君无戏言,您怎能如此啊?”礼部尚书也不管李青了,火力全部倾泻在皇帝身上,他满脸痛心,不理解,“君无戏言,君无戏言啊!” “呼啦啦……!” 众大佬拜倒,满脸伤心,语气带着愠怒:“请皇上纳妃,若皇上不肯为宗社考虑,臣等就跪死在这里。” 外面天寒地冻,这里却暖和的紧,跪一跪没什么的。 朱佑樘脸色难看,再一次看向李青。 李青冷笑连连,一拱手,转身就走。 “李神医……” “皇上……!!” 朱佑樘头都要炸了:“朕不要你们跪死,朕也不想纳妃。” “既如此,那请皇上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臣也年事已高,恐无法为皇上分忧。” “臣也老了。” … 朱佑樘慌了:“快去请太上皇!” ~ 最终,在朱见深的干预下,众大佬老老实实回去了,不过,也有言在先。 ——一年之期圆满,若皇后还怀不上皇嗣,皇上必须纳妃! 其实,朱见深内心也赞同儿子纳妃,奈何,他不能跟着臣子一条战线,帮着对付儿子。 这一关,朱佑樘勉强度过。 但很快,朱佑樘就又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群臣是糊弄过去了,但医生给得罪死了。 李青的脾气他是见识过的,妥妥无法无天,真敢撂挑子。 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到时皇后怀不上,那他无论如何也要纳妃了。 这是他当着太上皇的面下的保证,没办法再糊弄。 偏偏这事儿,还就李青可以。 朱佑樘左思右想,最终,决定放下面子,亲自去一趟连家屯儿…… “摆驾!” 长乐宫,朱见深穿了一层又一层,跟个企鹅似的,纪氏帮他整理衣角。 “夫君,这大冷的天儿,您就别出去了吧?” “没事儿,我这不是穿的多嘛。”朱见深笑笑,“闷久了,出去透透气,我去李神医那儿坐坐。” “臣妾陪您一起吧?” “不用,他家还有客人,你去不太方便。”朱见深摆摆手,踩着小太监上了轿子…… 宫门口,守门的百户直挠头,忍不住嘀咕: “今儿是咋了啊?皇上、太上皇一前一后齐出宫,也不是祭祖的时候啊?” 第78章 朕来的不是时候 小院儿,李青推门进来。 李浩忙迎上前,问:“青爷,皇上没有生气吧?” “他生气?”李青冷哼:“我还生气呢。” “……你生哪门子气啊,”李浩无语,“皇帝召见,你却一再磨蹭,你还好意思生气?” 李青呵呵,“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说皇后怀不上皇嗣,诛九族呢。” “啊?”李浩惊骇,“他,他怎么这样啊?” 风雪冷,心更冷,李浩人都傻了,日防夜防,还是没防住这一天。 “青爷……” “好啦,吓唬你的,放心, 他查不出我九族,顶多察觉我跟永青侯府有些关系,但以你爹的身份地位,也不甚打紧。”李青见都快给孩子吓哭了,安慰说,“青爷我的九族,他可没本事诛。” “我的爷唉,你真是……”李浩欲哭无泪,“孙子胆小,可经不起你这么吓唬啊。” 李青撇撇嘴,“瞧你这点出息,饭做好了没?” “还没做。”李浩讪讪道,“我想吃火锅,但我不会调配火锅底料,不过,各种食材都备好了。” “还挺馋……”李青笑笑:“随我来,我教你配方。” … ‘铛铛铛……’ “李神医开门。”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响起。 李浩刚拿起筷子,闻言,手一哆嗦,颤声问:“青爷,不会是朝廷来拿人的吧?” “他敢?”李青嗤笑,“皇后还没怀上呢,他敢对我动手?” “也是,”李浩心中一缓,“那我去开门?” “去吧去吧。”李青眉头紧皱:这崽种咋回事儿?非要蹬鼻子上脸? ‘吱呀~’李浩打开门,待看清门外情况,整个人都呆住了。 近百锦衣卫,手持绣春刀,凶神恶煞,虎视眈眈,把门口……不,准确说,整个院墙都给围住了。 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小太监半弯着腰,满脸的谄媚、谦恭,当然,这姿态不是对他,而是对……中央的胖大男子。 这男人瞧着二十多岁模样,白白胖胖很是富态,透着一股贵气,更让李浩震惊的是,这人竟然穿着明黄色的衣服。 这地界,这颜色……李浩再傻,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皇,皇,皇帝来诛九族了?’李浩心胆欲裂,腿肚子都在抽抽,甚至都吓得说不出话了。 朱佑樘见开门的是李浩,也不由一愣,“你是谁?” “我,我……”李浩吓毁了,结结巴巴。 “你是李神医的什么人?” “不不,我跟他没关系,他是他,我是我,我都不认识他……”李浩面无人色,语无伦次。 他想逃跑,但双腿却像是灌了铅,根本挪不动步子。 “你不认识他,那你怎么会在这儿?”朱佑樘不理解。 “我,这,不是……”李浩崩溃了,大呼:“青爷,出事儿了,你快来啊!” 他脑子都成浆糊了,哪里还顾得上前后矛盾,哇哇大叫起来。 朱佑樘冷不防,被他这一出骇了一大跳,猛地后退两步,两个小太监也没经过事儿,忙涌上前,嚷嚷道: “护驾,护驾~” ‘锵锵锵……!’ 李浩看着那森寒的大刀逼近,眼皮颤抖,不断往上翻,眼珠不见,尽是眼白…… 好一会儿,他身子一僵,直挺挺往后倒。 突然,一只大手托住了他,李浩一寸寸过头,看到的是云淡风轻的青爷,极端惊惧的心,得到了一丝缓解。 “青爷……” “站好了!”李青沉声说。 李浩身子一震,恍惚间,好似有股温热元气涌来,稳稳托着他,让他有了力气,总算能站稳了。 “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李青收回手,语气淡淡。 说着赔礼的话,却没有一点要赔礼的意思。 朱佑樘没计较,今儿是他不地道,本就是来说软话的,自不会在意李青的态度。 再说了,李青态度本就没好哪儿去。 “都在外面候着,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进来。”朱佑樘撂下一句,笑道:“李神医不请朕进去坐坐吗?” 李青嗤笑了下,“进来吧。” 李浩忙让开。 “小浩,关门。” “唉,好。”李浩机械地关上门,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战战兢兢地跟着往客堂走。 朱佑樘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香气,他猛吸了一下鼻子,问:“火锅?” 你属狗的?李青不咸不淡的点点头:“皇上英明。” “好生活啊。”朱佑樘笑笑,都不用李青带路,闻着味儿就去了客堂。 客堂。 木炭红红火火,火锅汤汁沸腾,洗涤干净,还带着水珠的食材新鲜诱人,旁边水壶还温着酒…… 朱佑樘饿了。 他倒不拿自己当外人,上来就坐了主位,笑呵呵道:“不必拘谨,坐吧。” 李青真想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深吸了口气,道:“皇上亲自过来,所为何事?” “不急,咱们慢慢说。”朱佑樘乐呵呵道,一副混吃混喝嘴脸。 “……还是直说吧。” “……”朱佑樘尬住,见李浩跟了进来,转移话题道:“这位是……?” “我谁也不是。”李浩此刻清醒了些,忙道:“我还是个孩子,跟谁都没关系。” 朱佑樘:“?” 李青:“……” “好了,坐吧。”李青没好气道,“皇上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神医说的不错,朕很平易近人的,不必拘束。”朱佑樘笑着附和。 见此,李浩动荡不安的心,又缓和几分,也想起来行礼了,“草民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平身,”朱佑樘笑呵呵道,“坐吧,没想到你们在吃饭,朕来的不是时候。” ‘来的可太是时候了。’ 朱佑樘心说。 三人坐下,相顾无言,唯有汤汁沸腾声响个不停。 等啊等,始终等不来主人邀请,朱佑樘干脆反客为主,端起盘子就往火锅里倒,嘴上说着,“不用拘谨,就把朕当一个客人好了。” “我把你当客人,你有把自己当客人吗?”李青不满咕哝,声音不大,却能让朱佑樘听到。 朱佑樘:“……” 按他的脾气,如此情况,他肯定待不下去,但这次不同。 皇嗣的事只有李青能解决,为了老婆孩子,他也不能就这么走了,还有…… 这火锅太香了! 比宫里的还好,当然,也可能是他许久没吃了,自那次泻肚之后,他就戒了火锅,今儿算是被勾起了馋虫。 这火锅朕吃定了,谁也拦不住。 朱佑樘权当没听见李青的揶揄,依旧乐呵呵模样,“李神医,今日宫中之事……纯属误会,是爱卿们曲解了朕的意思,你当时走的又急……朕过来,就是想把误会解开。” 李青呵呵,不接话茬。 李浩连忙打圆场,道:“嗨,又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实在太客气了,不用如此,不用如此,他还能生您的气不成?” “是不是啊青爷?” 青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并表示不想跟他说话。 朱佑樘见状,当下有了主意,拿李浩当突破口,笑呵呵道: “你叫李神医青爷,这么说,你是他孙子了?” “不是亲的,远房……很远,超出九族的那种。”李浩忙解释。 做青爷的九族实在不幸,他必须撇开关系,不然,永青侯府早晚得被抄家。 哪怕会得罪青爷,他也不在乎了,无外乎挨大嘴巴子,他脸皮厚,无甚大碍。 “这样啊。”朱佑樘没太多怀疑,毕竟……两人年纪差不了几岁,关系上却是爷孙,显然不是亲的。 不过,李神医既愿意带着这少年,想来二人关系很好……朱佑樘赞道:“嗯…,真是一表人才,可愿去国子监读书?” 进国子监,恩荫也是一条正规渠道,朱佑樘这样做,便是那群言官,也不好说什么。 在朱佑樘看来,以李浩的年纪,能进国子监做个监生,他做梦都能笑醒。 他甚至都预判到李浩激动得满脸通红,磕头谢恩的画面了。 然,他失算了。 李浩不仅不喜,反而满是苦楚。 开什么玩笑,我爹是永青侯兼水师总兵官,你让我做个监生……李浩讪讪道:“皇上,草民不是读书的料子。” 官他都不想做,读什么书? 朱佑樘笑道:“莫要妄自菲薄,朕看你行!” “我……”李浩望向李青,一脸祈求。 你不是想跟我撇清关系吗?李青不搭理他。 “呦,羊肉片熟了,皇上请。”李浩转移话题。 这一战略非常成功,朱佑樘立即抄起筷子,道:“都别客气。” “皇上,这东西对你身体不好。”李青‘好心’提醒。 “朕少吃些也就是了。”朱佑樘不在意道,“你不是说,一个月可以放肆……改善两次嘛?” 李青:“……” 这话他确实说过。 今儿谁也挡不住朕吃火锅的决心……朱佑樘馋得直咽口水。 然,筷子刚放进锅里,涮羊肉还没夹起,外面便一片嘈杂。 朱佑樘不爽,沉声喊道:“发生什么事?” “皇上,您,您出来一下吧。”百户弱弱的声音传来。 “朕出去?”朱佑樘气笑了,骂道:“给朕滚进来!” 第79章 老舅威武 “不用怕,朕不是在说你。”朱佑樘安抚李浩。 “呵,呵呵……”李浩笑得很不自然。 李青眉头微皱,他敏锐意识到又来一个混吃混喝的,今儿可能吃不饱…… 少顷, 锦衣百户走进来,拱手道:“皇上,借一步说话。” “不借,就在这儿说。”朱佑樘沉着脸说。 百户纠结半晌,只好退而求其次,放下佩刀,又上前两步,贴近朱佑樘,附耳耳语了两下。 朱佑樘:(?`?Д?′)!! 他猛的跳起来,闷头往外冲。 李浩一脸莫名其妙,讷讷道:“青爷,皇上这是……咋了?” “谁是你青爷,咱俩有关系吗?”李青白了他一眼,抄起筷子就是造,跟饿狼似的。 这时候不多吃一些,一会儿人多了,一盘菜能分到几口? 再说,本就只有两个人的量,四个人吃,能吃饱吗? 李浩脸上一热,讪讪小声解释:“青爷,我身后是永青侯府,要是只有我一人,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皱眉的,你能理解对吧?” 李青不理,埋头狂造。 “青爷你慢点儿,皇上都还没吃呢。”李浩也是服了:这厮咋老是在作死边缘徘徊,他是咋活这么大的啊? 李青依旧我行我素。 “你可真是爷!”李浩悲愤又心累,跟着这厮,何愁不被砍头。 他颓然靠在椅背上,满脸生无可恋。 累了,就这样吧……李浩仰脸望着屋顶,不再言语。 过了会儿,朱佑樘去而复返,一同进来的还有朱见深。 “老,老舅?”李浩惊诧。 朱佑樘盯了李浩一眼,目光中有些许复杂。 “闲来无事,过来坐坐,没想到皇上也在,真是……我来的不巧了。”朱见深呵呵笑着说。 李浩心中发紧,忙起身道:“老舅,我跟你说个事儿。”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朱见深走了出去。 朱佑樘没拦着,目送二人出了客堂,这才坐下,一看火锅,顿时傻眼,“我肉呢?” “肉在身上。”李青咕哝一句,靠在椅上满脸享受。 ~ 厢房。 “老舅你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李浩催促。 朱见深失笑,“有那么邪乎吗,皇帝我又不是没见过,是个很温和的人,不打紧。” “架不住有人往枪口上撞啊!”李浩急道,“我是走不了,我要能走,一刻都不想多待。” “没事儿,老舅我是皇商,在宫里相熟的人很多。”朱见深道,“跟皇帝,也能说上两句。” 李浩一脸呆滞,讷讷道:“老舅你这皇商挺……挺牛的哈?” “那是,摊子铺的极大。”朱见深笑呵呵点头。 ~ “李神医是如何跟永青侯的儿子认识,并在一起的啊?”朱佑樘不解,“据朕所知,永青侯就这么一个儿子。” 李青张口就来,“沈家扩张太凶,未来生产定远大于销售,担心货物砸手里,我为安他的心,为他找了个出路——跟金陵李家合作,因此认识了李小侯爷; 至于他来京师,也是看中了我在商业的能力,想跟着我学习一下,叫我青爷,则是为了奉承,我这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性子倔,脾气臭,得小心伺候着。” 谎言说多了,李青脸都不带红的,十分自然。 “这样么……” “你不信?” “没,没有,”朱佑樘忙摇头,这件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他不想再惹李青不快。 他也听出,对方这是在点他呢。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趁着没外人,他决定拉下脸,认个错。 “那个…李神医,朕并没有那个意思,之所以那般说,实在是……唉,”朱佑樘叹道:“群臣逼迫太甚,朕只是想找个托词,也是话赶话赶到那儿了,抛开一切,单论你医好了太上皇,朕也不会加罪于你。” “这件事,是朕不对,你别往心里去。”朱佑樘苦笑道,“朕只是想来个缓兵之计,真没有那个心思,退一步说,就算你医不好,朕也不会牵连你,真心之言。” 皇帝都如此,李青也不好再得理不饶人,点点头: “我还是那句话,我会尽心尽力,争取一年之内让娘娘怀上皇嗣。” “如此最好。”朱佑樘放松下来,笑道:“对了,李神医叫什么啊?相识这么久,还不知你名讳呢。” “李长青。” “李长青……嗯,好名字。”朱佑樘赞了句。 他并未多想,‘李青’那个名字本就不稀有,甚至可以说大众化,何况,这又不是完全一样。 这时,朱见深、李浩进来。 朱佑樘本能起身,屁股刚离开椅子,猛然想起父皇嘱咐,便又坐了下去,招呼也不打。 “呵呵……皇上,李神医,叨扰了啊!”朱见深笑呵呵道。 李青没吭气。 朱佑樘忙道:“哪里哪里,这是李神医的家,朕也只是个客人罢了,无需客气。” 老舅果然没吹牛,这皇商……也太牛了吧?老舅威武!……李浩心安的同时,又感到震惊。 他本以为自家的生意都快天下无敌了,不想,今儿老舅给他上了一课! ——天外有天! 连皇帝都给面子,这摊子铺的是有多大啊? 李浩都不敢想。 不过,他现在不怕了。 常言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老舅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治他的罪。 四人围着火锅坐下,气氛柔和下来。 李浩自觉往汤锅里下菜,一边分蘸料,四个人,三个都是祖宗,就他一个孙子,这伺候人的活,可不得他干啊! 他忙得不行,下上肉片后,忙又取出温好的酒,依次给皇帝、老舅、青爷斟酒。 “错了。”李青摇头。 “什么错了?”李浩一头雾水。 李青没再说。 朱见深心道:“斟酒的顺序错了。” 四个人,两个懂王,一个半懂,一个懵懂,气氛和谐又诡异。 鱼片最先熟了,李青先夹了一筷子,蘸上蘸料,作出一副帮忙甄别熟没熟的姿态,道:“熟了,可以吃了。” 朱见深瞥了一眼,抄起筷子开动。 朱佑樘慢半拍。 李浩更慢,他甚至……不敢动筷子。 火锅不大,筷子易打架。 ‘好吃,太好吃了,比当初在长乐宫吃的还好吃,人间美味啊!’ 朱佑樘胖脸潮红,麻辣的刺激感在口腔‘爆炸’,浓郁却不腻的鲜香挑逗着味蕾,这一刻,好似每个细胞都在战栗。 美味,太美味了……朱佑樘痴迷。 幸福、欢快、愉悦……正面情绪极限飙升。 Ψ( ̄? ̄)Ψ 朱佑樘逐渐‘六亲不认’。 火锅战场上,肥美羔羊刚刚浮现,两杆长枪猛地落下,眼瞅着羔羊就要‘命丧当场’,突然风云变幻,又是两杆长枪斜刺里杀将出来。 ‘铛!’ 偷袭之人枪法娴熟,挑开前者的同时,毫无怜悯地对羔羊动手。 得手了? 不! 风云再变,又有人加入战局了,此人枪出如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人一步,后发而先至,快、准、狠,被他演绎到了极致…… 李青美美蘸上蘸料,将肥美的涮羊肉送进口中,满脸的享受。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一脸挫败感。 …… 两刻钟后,激烈的‘战场’终于平息下来,唯有‘硝烟’飘荡不息。 ~ 没有食材了,可几人都没吃饱。 李浩最惨,‘开战’这么久,他只收获了两片白菜叶,荤的更是一口没捞着。 这场仗,他一败涂地。 战斗俨然结束,但谁都没‘杀’尽兴。 “小浩。” 李浩一个激灵,思绪回归正常,“青爷。” “去,再弄些食材过来。”李青说。 朱见深附和:“就是,让人知道,还以为咱们吃不起呢。” “父……言之有理。”朱佑樘胖脸红红的,鼻尖冒着汗,“来双份。” 李浩为难道:“皇上,食材没那么多了,只剩一些羊肉,菠菜什么的了。” “不过瘾不过瘾,朕都还没吃呢。”朱佑樘哪肯罢休,“来人……” “皇上还是节制一点的好。”李青幽幽说。 朱见深淡淡道:“一个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他将一事无成。” 朱佑樘讪讪道:“把剩下的弄来就成。” 李浩震惊的看着老舅,只觉得梦幻。 青爷就算了,他一向不把自己的命……不,应该说他不把九族的命当命,可,老舅这是啥情况? 这可是大明皇帝啊,你们连天子都敢调侃? 不,准确说,这是嘲讽,赤裸裸的嘲讽……李浩都惊呆了。 他震惊的发觉,除他之外的三人中,好似皇帝才是弟弟。 这个感觉太荒谬,可却就是如此! 疯了吧? 李浩自己都快疯了,就跟他娘的做梦一样。 走出客堂,朔风一吹,他这才清醒几分。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李浩终是察觉出了异样。 脑子好痒,要长头了……李浩挠着头,找不出哪里不对劲。 ~ 客堂。 朱见深淡淡道:“某人一会儿吃点菜也就行了,也不看看自己啥身份。” “父皇,李神医是主人……这样不好。”朱佑樘小声说。 “你以为我是说他?”朱见深满脸的诧异。 朱佑樘:(⊙_⊙)? “不,不然呢?” 第80章 李浩:原来,我竟如此高贵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东厨,李浩切着肉片,一边冥思苦想。 就好比一团乱麻,看似杂乱不堪,却有迹可循,只要找到线头,便可梳理开来,偏偏他找不到。 这让李浩倍感苦恼。 娘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啊……李浩郁闷的不行,他可以确定,线头绝对存在,但…… “冷静,好好想想,总能找到的,李浩,你是聪明人……”李浩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回想…… 突然,他身子一怔,脱口而出:“皇商!”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 在商业上,李家的体量俨然是顶尖梯队,远超李家的存在,几乎不存在。 皇商,说起来威风,实则本质上还是商人。 商人跟皇帝说的上话? 笑话! 充其量,也就勉强跟内务府总管说上话,万不会进入皇帝法眼。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是低下,一国之君何需对一个商人礼敬? 再有,即便老舅真有那么大的产业,也应该谨小慎微才是,万不会如此出风头,一旦引得皇帝忌惮,可就是灭顶之灾。 老舅不可能这么愚蠢。 皇商,皇上……李浩得出了答案,整个人如遭雷击。 “乖乖勒,我老舅是大明成化帝,当今太上皇,我去,太劲爆了!” 李浩人都麻了,只觉人生到达了巅峰。 对的上,年龄对的上,一切都对的上,为何锦衣卫会那般听老舅话,为何皇帝对老舅礼敬有加,为何…… 不对,还有一点对不上。 李浩又发现了问题,那就是他的青爷。 “就算他是老舅……太上皇的主治医生,甚至有救命之恩,堂堂一国之君,万没有如此……低三下四的道理。” 是的,在青爷面前,老舅就是低三下四! 这近一年来,在京师待的时间也有数月,他感触颇深,老舅对青爷不仅是礼敬,甚至……有点害怕。 堂堂天子……准确说,是天子的父亲,用得着如此? 哪怕对方是医他的医生,也不用这般啊。 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难道给皇帝治病时,皇帝都要讨好,小心伺候? 开玩笑! 问题出在哪儿呢? ~ 客堂。 “父皇,您是在……说我?”朱佑樘一脸呆滞。 “不说你说谁?”朱见深冷哼。 “我是皇帝啊!”朱佑樘喃喃道,“若论身份,怎么也比他……” 考虑到皇嗣问题还需李青解决,朱佑樘没说下去,心里却很不服。 ‘还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 朱见深见他还不服,当即就要发作,李青却抢先一步,笑吟吟道: “皇上,太上皇也是为了你好,你忘了当初你……” “知道知道。”朱佑樘忙打断他,胖脸红红的,“朕控制着呢,不过,拢共就这么点食材,又是四个人吃,根本没分到多少,尤其是那蔬菜,丢进锅里就‘没’了……” 巴拉巴拉…… 李青没理会,朝朱见深道,“趁这空档,请太上皇移驾,让草民帮你诊诊脉。” 朱见深心中一慌,讪讪道:“吃完了再诊脉吧?” “父皇放心,儿臣等你,绝不先动筷子。” “……” ~ 厢房。 “怎么个事儿?”李青愠怒,“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什么啊?”朱见深装傻。 “少装蒜,你那句‘也不看看自己啥身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是吧?”李青冷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我的秘密暴露给皇帝,咋就是不听呢?” 朱见深悻悻道:“我就是说漏嘴了。” “是不是说漏嘴,你自己心里清楚,”李青淡淡道:“我再说一次,我的秘密,绝不能再往下传了。” 历史上弘治修仙他是知道的,虽说眼下弘治没那个迹象,但弘治就是那个弘治,这一点,可以确定! 他岂能不防? 长生的秘密,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再说,后面还有嘉靖呢。 想到这儿,李青不禁头疼,弘治是那个弘治,正德也是那个正德吗? 如果是,那嘉靖呢? 该死……嘉靖的爹是谁啊? 李青吁了口气,严肃道:“我有我的规划,你少插手,再有今日之举,看我不修理你!” “……过分了啊!”朱见深愠怒,“我就是太惯着你了。” “你再说一次谁惯着谁?”李青瞪眼。 朱见深:“……” ~ 东厨, 肉片切好,菠菜、白菜洗干净,李浩还是没能参悟青爷何许人也。 这也不怪他笨,他对干爷爷有些印象。 他小时候,李青抱过他,但那是‘中老年’的李青,并不是年及弱冠的李青。 基于此,就是让李浩想破脑袋,他也万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这波,属于盲区了。 不过,老舅的身份他基本确定了——大明成化帝,当今太上皇! “我表兄是皇帝,我老舅是成化帝,我姥爷是正统帝……”李浩口中喃喃,“怪不得我爹怕我娘,连个妾都不敢纳,敢情……他就是个驸马啊!” 他发现了个了不得的秘密。 同时,也多愁善感起来。 这关系错综复杂,看似是好事,却也不一定会如何呢? 毕竟……老舅都不认自己。 “唉!”李浩叹了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端着食材出了东厨…… “菜来啦~” 李浩拖着长音,嬉皮笑脸地走进来,努力维持着自己‘懵懂’的设定,走到桌前开始下菜。 然,火锅翻涌,众人却都好似没胃口了。 “老舅,你怎么不吃啊?” 气都气饱了……朱见深瞪了眼李青,道:“你们吃吧,我有些饱了。” “皇上,您请。” 我倒是想吃,可…唉……朱佑樘苦笑摇头,“朕也不怎么饿了。” “我饿。”李青乐道:“全搞里头。” 李浩:“……” … 半个时辰后,朱见深率先告辞,朱佑樘紧随其后,很快,院里院外就都清净了。 李浩也总算松了口气,打扫着‘战场’,魂不守舍。 “怎么了?” 李青懒洋洋靠在椅上,眯着眼问。 “没,没什么。”李浩摇摇头,继续发着呆,一边机械地擦桌子。 “是发现了什么吧?” 李浩一愣,震惊道:“青爷,你,你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多。”李青含笑点头。 “真的?”李浩忙丢下抹布,问:“青爷,我老舅真是……太上皇?” “嗯。” “这么说,我娘是大长公主了?” “不错。” 尽管李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肯定之语,仍不免心潮澎湃,原来,自己竟如此高贵。 随即,他又有些颓然。 高贵有什么用,还不是见不得光? 不能拿来装逼,那一切都是虚的。 李浩叹道:“青爷,您能跟我说说吗,我都长大了,应该有资格知道这些吧?” “真想知道?” “想知道!”李浩重重点头。 “行,反正这些你早晚要知道,既然都发现了,告诉你也无妨。”李青坐直身子,给他解惑。 … 两刻钟后,李浩基本捋明白了。 当年姥爷亲征出了意外,后辗转去了金陵,在永青侯府落脚,接着,姥姥也去了永青侯府,二人生下娘亲,娘亲跟父亲青梅竹马……后又有了他。 “原来如此……”李浩总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青爷,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啊?” “跟你娘亲闲聊时,她告诉我的。”李青张口就来。 李浩果断不信,“这么私密的事,她连我都不告诉,又怎会对你和盘托出?” “因为她害怕我啊!” “……” 李浩无言以对,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青爷,话说,你到底是哪一支的啊?” “这个就远了,追溯的话……”李青想了想,“李景隆的兄弟。” “你祖上是二代曹国公的弟弟?”李浩惊叹。 族谱他看过,李景隆是开国功臣李文忠长子,所以青爷只能是李景隆弟弟一脉。 又错了,他才是弟弟……李青翻了个白眼:不是祖上,是我。 “原来是这样啊……”李浩点点头,“对了青爷,您之前在哪住啊?” “我?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罢了。”李青笑了笑,道:“走到哪儿住哪儿。” “怎么可能?”李浩不解,“本是同根生,就算家道中落,曹国公府也不会见死不救,再说,你流浪会懂医术,会过得如此滋润?” “我在山上做了十年道士,这一身本事都是在道观里学的。”李青说。 “这样么……”李浩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明明一切都合理,可…… “青爷,你是不是还有事瞒我啊?” 李青不否认,点头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不告诉你,是不到时候,别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有些事……知道了又如何?”李青笑问:“就好比现在,你知道了亲娘、老舅、老表、姥爷的真实身份,你就开心了吗?” “我……”李浩苦涩摇头:“唉,刚猜到的那一霎,我开心的飞起,但也只是一瞬,冷静下来想想,知与不知都一个样儿,知道了,反而忧愁。” 顿了顿,“既然青爷如此说,那我就不问了,你又不会害我,想来,不让我知道也是为我好。” 李青眸光欣然:“不错,成长了!” 第81章 栩栩如生 今日无雪,却一点不比昨日暖和,天昏沉沉的,甚至比昨日还冷些,雪被冻得梆梆硬,冷风都吹不动。 李浩怔怔望着,思绪万千…… “你这个年龄,有什么好愁的啊?”李青失笑,“要都跟你似的,那青爷第一个愁死。” 李浩没心情反驳他的调侃,只是笑笑:“青爷,我有个问题,你能如实告诉我吗?” “你问,我不保证会说。”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局,是吧?” 李青有些懵,“什么局?” “扶持沈家,再让李家跟沈家合作。”李浩道,“我是看明白了,你们一早就计划好了,不然,堂堂太上皇,怎会大老远的去金陵,又怎会对我这个见不得光的外甥如此……宠爱,唉,都是算计好的啊!” 李青:“……” “什么跟什么啊?”李青无语,“李沈两家合作,只为安沈家的心,且这样对李家也有利,至于太上皇去金陵,以及对你宠溺……并未掺杂功利因素。” “呵呵……皇家无亲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李浩苦笑摇头,根本不信。 李青没好气道:“任嘛不懂,却还自以为是,真是无可救药,你可知为何皇家无亲情?” “为帝者,心中装的是天下,在意的是权柄,所以顾不上亲情。”李浩给出自己的理解。 李青点头:“对,但不全对。” 沉吟了下,道:“皇家无亲情,大多时候体现在皇位的争夺、皇权的巩固上,没有这些纠纷,又怎会没有亲情?皇家又不是只产出冷血动物!” “你娘亲是正统皇帝嫡女,唯一的嫡女,但,她终究是一女子,她威胁不到你老舅一点儿,所以,你老舅自不会对她、对她的儿子如何,明白吗?” 李青好笑道:“你这聪明劲儿,完全用错了地方,一件简单的事,生生给你想复杂了; 我早与你说过,李沈两家合作是我的主意,跟旁人无关,且我会兜底,你无需有任何疑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不信我,还不信你娘吗?”李青问,“你觉得,以你娘的智慧,这些她会看不到?” 李浩默然。 “青爷,我,我说句冒犯的话,你别介意。” “你说。” “我总觉得……我爹娘对你信任过了头。” 李青:“……” … ~ 年关将近,京师大街逐渐热闹起来,严寒的天气也挡不住百姓们过年的热情。 宰羊的,杀猪的……买卖双方都很卖力。 挤在热闹的人群中,好似也不冷了。 北方的年集比南方更热闹,熙熙攘攘,年味儿更足。 李浩穿得跟个胖企鹅似的,在这天寒地冻的顺天,他也顾不上风度了,左手拎着一捆葱,肩上扛着一麻袋白菜,脖子上还挂着两条鱼,吭哧吭哧直喘气…… “不行了,青爷,就咱俩人,吃不了那么多,再说,昨儿都买了一大批了。” 李青哼道:“买的时候都嫌多,吃的时候都嫌少,过两天罢市了,想买也买不来,那边好像有卖牛肉的,走,去买些。” “……喔。”李浩蔫蔫跟上,咕哝道:“天子脚下,竟也有人敢如此不顾朝廷法令,竟敢宰牛,真是……” “瞧一瞧,看一看,早上刚失足摔死的牛,新鲜着呢。” 李浩:“……得,是我格局小了。” 两人挤上前,肉贩子正在分割,一边自夸,见二人衣着不凡,忙推销道: “两位爷,来点儿?” “这小半扇牛排骨我要了。”李青指了指牛头,“这颗牛头咋卖?” 肉贩子笑道:“不剔骨的话,这牛头送你。” “剔骨,这骨头太压秤了。”李浩觉得不划算。 李青却道:“不用剔骨,称重吧。” “唉,好嘞。”肉贩子大喜,拿秤钩勾着排骨,一边拨弄秤锤,“爷你看,四十五斤高高的啊!” “多少钱?” “抹个零,给一两银子吧。”肉贩子大方的说。 李青没还价,取出一两银子,“送个麻袋,不然我不好拿。” “得嘞。” 肉贩子爽快答应,迅速装好递给他。 李青扛在肩上,沉甸甸的,这才觉得差不多了。 过年,哪能不吃好喝好? 白银的大量涌入,导致物价上涨不少,加之年关物价本就不便宜,这两天赶集,都快花十两银子了。 对李青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对百姓来说,负担却是重了。 不过话说回来,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无非是差些,远没有活不起。 在土豆、红薯的加持下,大多数百姓基本上告别饥饿了。 这两种作物不仅高产,且也不像麦子、稻子那般娇气,哪怕是极为贫瘠的土地,都能有不错收获。 走出菜市场,两人又去了粮油铺子,买了一袋面粉,这才往家走。 路上,李浩哼哼唧唧,呼呼直喘,埋怨道: “青爷,你这是拿我当驴使啊!” 李青嗤笑了下,道:“你比驴兄差远了!” “驴,驴兄?”李浩讷讷道,“你跟驴拜把子了怎的?” “啪!” “你又打我!!” “该打!”李青默了下,“走了,回去我下厨。” 他怕李浩糟蹋了这些食材。 “真的?” 李浩顿时不气了,青爷的手艺他是知道的,比他强的不是一星半点,烹饪出的美食,比老舅带来的御膳,还要美味些呢。 “你打下手。”李青补充。 “没问题。”李浩开心点头,摇头晃脑地说:“吃好喝好不想家!” 脖子上的两条鱼随着他动作摆动,瞧着很滑稽,把李青也给逗笑了。 “保准让你好吃到舌头都化了。” “那是,青爷下厨,必是美味。”李浩拍着马屁,身上也有劲儿了,走路都带风。 这个年,虽没和父亲、娘亲、小妹一起,却也并不是冷冷清清,李浩也不再如上次那般。 话说,接我回去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吧?李浩暗暗想着,本就不错的心情,更加美丽了。 回到家,卸下年货,李青道,“这牛排你先分割成一条一条的,我去趟皇宫,中午回来做。” “没问题,好饭不怕晚。”李浩乐呵呵点头,“对了青爷,这马上就过年了,你还要整日进宫吗?” “年前这是最后一趟。”李青舒展了下筋骨,“一年到头不得闲,大过年还不能清闲两天?” 李浩打趣:“只怕由不得你啊!” “呵呵。” ~ 乾清宫。 “李神医啊,离过年没几天了,你到底有无把握啊?”朱佑樘皱着眉,唯恐过不好这个年。 李青笑道:“五个馒头能吃饱,现在都吃四个半了,就快了。” 接着,安抚道:“皇上无需忧虑,年前不找事,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他们还等着过年发红包呢,不会在这时候给你上眼药。” 朱佑樘苦笑:“朕不只是担心百官,还有……咦?你怎么知道这些?” 李青一滞,讪讪道:“之前无意间听太上皇说起过。” “这样啊…”朱佑樘没深究,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皇嗣的事,“李神医,你确定到春上时,皇后能怀上皇嗣?” “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不过……十拿九稳。”李青道,“娘娘凤体如今没有任何问题,估计……也就是一个月的事。” “当真?”朱佑樘怦然心动。 “当然,不过,皇上也要努力才是。”李青补充。 朱佑樘脸上一热,不自然的说,“这些时日忙公务忙的太凶,朕…朕总是腰酸背痛,咳咳,你……” “我懂。”李青失笑点头,心道:你这个年龄,按说用不着这个啊,真虚…… 为了能早日解决这个事儿,李青给开了个方子,上次的加强版。 赶紧怀上得了,他还想年后去金陵住段时间,了解一下海外开店进展如何,然后再去交趾呢。 老被困在京师可不行。 朱佑樘拿起方子看着,发现比上次多了两味药,且药量明显有加大,顿时笑容满面,腰杆邦邦硬。 李青道:“一日一次即可。” 一日一次,那一日岂不是要好几次?朱佑樘嘴里发苦,他这人吃不了一点苦。 不过,想到皇嗣,想到愉悦的过程,又觉得吃点苦也没啥,都是为了……祖宗社稷嘛。 朱佑樘笑呵呵点头:“朕知道了。” 见他干劲儿满满,李青也松了口气,默默祝福他早日中标,也好让自己清闲。 ~ 连家屯儿,李青推门进来。 “青爷,我都弄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李浩背着身,一边拿烧火棍描描画画。 “干嘛呢你?”李青关上门,转身走上前,这才发现李浩在堆雪人……准确说,在堆雪猫。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像不像?”李浩得意炫耀,“是不是栩栩如生啊?” “你这叫栩栩如生?你这是纯属浪费!” “我浪费什么了啊?”李浩无语至极。 李青骂道:“浪费这白雪的纯洁,去,烧锅去!” “……好吧。”李浩无奈,起身往东厨走,走两步,又歪过头问:“青爷,过年我有红包吗?” 却见青爷背对着他,只吐出一个字: “有。” 第82章 乐观,习惯 “好嘞。” 李浩一听有红包,顿时喜笑颜开,转身去了东厨。 … 两刻钟后, “青爷,水烧开了!” “嗯,来了。” 牛排骨焯水,烧油,放葱姜蒜炒出香味,再将焯过水的排骨倒进锅中翻炒…… 东厨烟雾缭绕,李青被笼罩其中看不出表情,李浩没察觉异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却只是自说自话罢了。 翻炒一阵儿,李青倒上酱油,撒一把冰糖,又放了两把盐,一大捧干红辣椒,接着,从水缸里舀了几大瓢水,盖上锅盖, “大火烧开,换中火慢炖,看着点儿,别给熬干锅了。” 说罢,转身往外走。 “青爷,啥时候能炖好啊?” “这么一大锅,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好饭不怕晚,烧你的锅。”李青头也不回。 李浩挠了挠头,嘀咕道:“这是咋了,我也没惹他啊,难道是因为红包?嗯…也有可能,这两天采买年货没少花钱,对我来说洒洒水,却可能是他许久的生活费。” 念及于此,李浩不禁更钦佩青爷,在保定府时,沈金可没少明里暗里地行贿,却都被青爷严词拒绝了。 哪怕沈金明言就是意思意思,青爷也没不好意思,那叫一个两袖清风。 “年后回了金陵,得多孝敬他一些银子,这一年来,他没少照顾我……”李浩轻声自语。 ~ 要连着烧一个时辰,过程实在太无聊,好在烧的是劈柴,倒不是很费心。 填上劈柴,待其烧旺了,李浩伸了个懒腰,取出怀中的小说翻看起来。 看了小半时辰,又觉得没意思,掀开锅盖添了些水,又添了些新柴,李浩起身来到院里,想跟青爷唠唠嗑。 院里,三个雪人栩栩如生,青爷站在雪人前,双手拢袖于胸前,佝偻着腰,迎着破云阳光站着,形影相吊,寂静无言…… 他是那般年轻,可此刻,却跟一个迟暮老者一般。 李浩揉了揉眼,再次看去,这种感觉依旧强烈。 不知怎地,他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在心间流淌。 他走上前,唤了声:“青爷。” “嗯…。”李青转过身,“还没到点儿呢。” “我知道,刚添上柴,添了水,不碍事的。”李浩咧嘴笑了笑,问:“青爷,这是你堆的雪人?” “不然呢?”李青道了句,便没了下文。 李浩惊叹:“别说,你这水准比我高太多了,太真实了,就跟……青爷,这三位是真有其人,还是青爷你臆想出来的啊?” 他故意打趣,都准备好撤退路线了,然,却做了无用功。 好消息:青爷没揍他。 坏消息:活跃气氛的目的没达到。 李青只是笑笑,道:“她们可都是真实存在的……是我的夫人。” “道士也能娶媳妇儿?”李浩惊诧,随即又释然了,青爷连牛肉都吃,娶媳妇倒也不奇怪。 听说,龙虎山的道士都可以娶妻生子呢。 “青爷,你想她们了啊?” “忙的时候不想,闲下来难免会想。”李青幽幽说,难掩落寞。 李浩乐道:“原来你也不比我好哪儿去,不过,沈家的事基本差不多了,待皇后娘娘怀上了皇嗣,咱们就能回去了,你也能……” 顿了下,豪气道:“到时候,把三位小奶奶也接去永青侯府,府上房间多着呢,有她们住的地方。” “话说,青爷你艳福不浅呢。”李浩嘿嘿笑着说,“不过你还真狠心,出来一年也没个信寄回家去。” 李青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没大没小,烧你的锅去。” “……刚添上新柴,没这个必要。”李浩郁闷,接着,又是一笑:“青爷,其实我挺理解你心情的,大过年的,却天各一方,不能跟娇妻团聚……” “嗬嗬嗬……”李浩哑巴了。 “一刻钟后就能恢复,不过,你要再吵吵,我可不留手了。”李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麻溜去东厨,不然,我让你哑到过年。” 一天天的,嘴可太碎了。 李浩气苦不已,却无可奈何,转身去了东厨…… “唉……”李青叹息。 他和她们又何止是天各一方? 时光荏苒,不过,有些事却并不会冲淡。 ‘铛铛铛……’ “先生开门,是朕。”朱见深特有的嗓门响起。 不待李青说话,李浩就先一步跑出来,上前开门,接着,朱见深跟只企鹅似的,一扭一扭进来。 “做什么呢,这么香……”朱见深看到三个雪人,顿时收了声,李青三位夫人的事,他听妹子说起过一些。 见此情况,他便知李青此刻心情了。 同时,他跟李青共情,也想他的万姐姐了。 李浩不明就里,哈哈笑着说:“老舅,你来的可真是时候,牛肉刚到了出锅的时候……” 猛然想起老舅是太上皇,他忙又解释道:“这牛是摔死的,恰巧遇上了,就买了些。” 朱见深强挤出一个笑,表示知道了。 李浩一头雾水,“呃……那我去忙了哈。” 这俩大男人,咋比我娘的脸变得还快,大过年的闹哪样儿啊?李浩心累:这一天天,净看你们脸色了,好歹我也是永青小侯爷啊! … “肉出锅喽!” 李浩端着木盘,上面摆满了分割好的牛排,咧着嘴走到客堂门口,回头喊:“青爷,老舅,别在院里杵着了,进屋吃肉。” “来了。”朱见深回了句,拍拍李青肩膀,“走了,别沉溺过往了。” 李青舒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 进客堂坐下,李青思绪缓缓收回,朝朱见深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意外出吗?” “今儿出太阳了,暖和。”朱见深指了指外面,笑呵呵道:“马上就过年了,来这看看。” 说着,取出一个大红包,“小浩,这是给你的,拿着。” “谢谢老舅。” 李浩开心接过,揣进怀里,“那外甥也提前给老舅拜个年。” 他跪下磕了个头,道:“祝老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想事成,天天开心。” 这些天,他也想明白了。 老舅不认他,也是为他好,为李家好。 父亲是驸马,一旦暴露身份,别的不说,水师总兵官是干不下去了,甚至,永青侯这个爵位都会受影响。 毕竟……父亲承袭的是干爹的爵位,不是亲爹的,真要上纲上线,朝廷完全可以不认账。 如今的这副局面,对李家,乃至对他这个小侯爷来说,都是最好不过。 大明大长公主,听起来属实威风,也称得上尊贵,然,实际情况却又是另一回事儿。 一旦公开,娘亲要住十王府,老爹要跟着搬来,永青侯府怕是也要收回,还有李家那么多产业…… 血亏啊! 还是不认的好,做永青小侯爷,可比做大长公主儿子,皇帝表弟来的舒服多了。 李浩不傻,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老舅,你尝尝外甥炖的牛肉,可烂糊了。”李浩拿起一块牛排骨,还贴心地蘸上蘸料。 分割好的牛排倒上料汁,啃起来也方便,一口下去,满嘴香气,着实过瘾的很。 “味儿咋样?”李浩满脸邀功,好似牛排是他一手包办似的,骄傲的不行。 “还不错。”朱见深又是一大口,口齿不清的说,“有酒吗?” “有,老舅你等会儿,我这就去东厨温上。”李浩顾不上吃,忙起身去东厨温酒。 朱见深咽下口中牛肉,道:“待年后立春,不管皇后怀没怀上皇嗣,你想走随时能走,我说的。” “嗯,我也不想再多浪费时间了。”李青点点头:“皇后基本没问题,即便春上怀不上,后面也会怀上,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 想到未来的糟心事,李青建议道:“多子多福,皇帝纳妃未尝不可。” “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朱见深诧异,“你之前不来埋怨我生的多吗,咋这会儿又多子多福了?” 李青:“……” “一码归一码,你生的确实太多了,不过,做为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可不行。” 朱见深点点头:“其实我也想让他纳妃来着,只是……唉,如今纳妃已经上升到政治斗争了,我若那般,等同于帮着臣子对付儿子,实不可取啊!” 顿了顿,又是一乐:“其实也不用担心这些,别看他现在这样,未来……我就不信他还能一直不纳妃!” 作为男人,作为皇帝,作为过来人,朱见深很笃定,将来儿子一定会纳妃。 所以,他心里并不急。 再说,谁说一个女子一生只能生一个儿子啊? “好了,你就别操心这个了。”朱见深笑道:“话说,我还真想在临走之前,看看大孙子呢,你确定皇后能怀上?” “当然!”李青语气笃定,他可不仅是相信自己的医术。 “如此最好。”朱见深乐道,“这么说来,我还能过几天含饴弄孙的日子呢。” 李青轻笑点头:“只要保持乐观,绝对可以。” “我挺乐观的,有你的承诺,我身后事也无牵挂了,倒是你……”朱见深看了一眼外面的雪人,叹道,“你当保持乐观才是。” 李青默了下,说:“我也挺……习惯的。” 第83章 怀了 … 锅里热着肉,壶里温着酒,寒冬腊月,吃肉饮酒畅聊,堪称治愈心情的良方。 一番下来,李青心情缓和了不少。 朱见深心情不错,多饮了两杯,黑脸透着红,话也越来越密,一直坐到申时,他才起身告辞。 “小浩,过两天就过年了,家里也挺多事,老舅就不来看你了,待过完年老舅再来。” “没关系,老舅你忙,不用为了迁就我,误了你的事。”李浩笑道,“做皇商也挺忙的,生意要紧。” 朱见深含笑点头。 他知道外甥知道了,却仍配合着演戏,有些事,还是不点破的好。 李浩也隐约知道了老舅知道他知道了,不过,仍是如以往一样,舅甥俩都很有默契。 送老舅出门,又在门口驻足一阵儿,待轿子远去,他才反身关上门,走到屋檐下。 “青爷。” “嗯…。”李青倚在躺椅上,望着融化些许的雪人,“想问什么?” “皇后娘娘真能怀上皇嗣?” “她身体调理好了,当然能怀上,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李浩皱眉,“问题是,什么时候能怀上啊?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吧?” 他是给娘亲去了信,不过,如果可以,他还是想跟青爷一起回去,毕竟,他们是一起来的,自己一个人回去,未免太不够意思。 “我估摸着,也就近一两个月的时间,放心吧,你老舅许诺过了,待年后立春,只要咱们想回去,随时能走。”李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中泛起泪花,“好了,青爷困了,休息一会儿,你别吵。” “这么冷的天儿,在这儿睡可不成,回屋吧。”李浩循着他的目光,扭头看了眼雪人,好笑道:“又不是见不到了,瞧你这……青楼应该还未歇业,实在难受,你去就好了,我帮你保密。” “啪!!” “你……”李浩气坏了,“都过年了你还打我大嘴巴?过分了啊!” “你欠抽!” “……好心当成驴肝肺,冻死你,憋死你……我错了,手下留情……疼疼疼。”李浩龇牙咧嘴。 ~ 过年了。 李青掌勺,李浩打下手,做了一桌子硬菜,爷孙对酌畅饮,吃饺子,守岁,放烟花,热闹之余,也稍显冷清。 弘治四年了。 李青在屋檐下晒太阳,一边掰着指头算日子,不知不觉都过了这么久了,一百多年了,距离当初下山,竟都过了上百年。 忆起当初的美好,都还仿若昨日呢。 然,远远超过普通人一生的时间跨度,对李青来说,却只是一段,甚至只是一小段。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李青疲倦的闭上眼睛,多希望一觉醒来,回到当初最美好的时间段。 然,只是妄想罢了。 睁开眼,看到的是李浩那张欠抽的脸。 “青爷,午饭好了。”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李青伸了个懒腰,欲再睡会儿。 李浩劝道,“吃了饭再睡吧,我都做好了,你多少给个面子,对了,这都初六了,你要不要进宫一趟,给皇后娘娘复诊一下?” 话音刚落,院门就被敲响了。 “李神医,李神医在家吧?” “在呢。”李浩应了声,回身道,“钦差来了。” “嗯…。”李青慵懒的说,“你去告诉他,就说我正在研制新药方,要一个月,不能被打扰。” “你这是欺君啊。”李浩小声说,“还有,你在这屋檐下,我一开门,钦差就都看见了。” “那你不开门不就好了?” “……你认真的?” 李青呵呵,“不然呢?” 皇后身体调无可调,养无可养,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朱佑樘,以及天意,李青去了也是白跑一趟,起不到一点作用。 李浩也是服气,为免挨大嘴巴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隔着门解释。 这次钦差竟意外的好说话,听了他的转述就回去了,一点没有强迫之意,李浩不禁诧异,心道: “看来,皇上已经被青爷拿捏了啊!” 转过身,上前问:“青爷,咱还要待一个月啊?” “用不了,只是我这次离开,少说也得大半年,又是去海外,万一你老舅有个好歹……找我都不赶趟,我得给他备点药。”李青说。 “这样啊。”李浩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笑道:“过些时日接我的人就到了,让他们等等咱们,届时,咱们坐着豪华马车,舒舒服服地回金陵。” 李青一脸无语,“你凭什么以为,你娘会派人来接你?” “我给她去了信啊!”李浩理所当然,“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想家,母亲也想儿子……” “得了吧。”李青无情打断他,呵呵道:“莫说过些时日,过半年都不见得会有人来接你。” “我才不信呢。”李浩反驳,“我娘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对我非打即骂,其实……她可疼我了。” 李青含笑点头:“是这样,但问题是你跟着我呢。” “跟着你咋了?”李浩不解。 “跟着我,她十分有十二分的放心,所以,万不会派人来接你。”李青失笑道,“咱们就是再在这过一个年,她都不会让人来接你。” 李浩不服,“要不赌一把?我不信我娘会这般狠心。” “赌什么?” “赌……我赢了,你永远不能打我嘴巴子。”李浩生气的说。 自打跟着他来了北方,大嘴巴子就没断过,隔三差五就来上一次,他都觉得……没以前英俊了。 “可以。”李青点头,“你若输了呢?” “你说。” “我说……”李青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输了,就好好练武,强身健体。” 之前李浩吵着要秘籍,李青给他了,他却只有‘三分钟’热度,勤快两天后,就直接放弃了。 “成交!” 李浩不带丝毫犹豫,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哪有母亲不疼儿? “可不能反悔。” 李青好笑点头,起身道,“走了。” “去,去哪儿?我饭都做好了……” “我去外面吃。”李青说。 “我也去。”李浩忙跟上,过年青爷做的菜吃完了,他的厨艺实在一般,能不对付,他也不想对付。 不待李青说“浪费可耻”,李浩便道:“回来我把那些菜分给邻居。” 李青沉吟了下,点头道:“也成,去拿上麻袋。” “拿麻袋做甚?” “装药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想混饭吃,不出点苦力怎么行,白吃啊?” “……” ~ 申时末,两人扛着麻袋回来,李青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制药。 想延长药的保质期,只能做成药丸,李青甚至还用上了炼丹之法。 在这方面,他不如张天师,不过,也勉强够用。 李浩烧火,李青炼丹,药香四溢。 都给李浩整馋了,实在忍不住,他捏起一个就丢进了嘴里。 然后……换来一顿毒打。 得亏这是滋补类的药,吃了倒也没什么坏处,饶是如此,也把李青气够呛,边打边说: “药能乱吃吗?你找死啊!” “啊呀,我早晚被你打死。”李浩愤懑,“你自己都吃,我为啥不能吃,我就尝尝咸淡……” “闭嘴!” 李浩:嗬嗬嗬。 … 不知不觉,又到了元宵节吃汤圆的日子,李青为朱见深准备的丹药,也基本完工了。 足足十瓶,数百粒,足够朱见深一年食用。 “我进宫一趟,把这些给你老舅,咱们就回金陵。” “要不再等等,”李浩说,“我娘派的人,估摸着就快到了。” 李青笑了:“等到今年过年,人都不会到。” ~ 长乐宫。 “一日吃一粒,早上吃。”李青将药交给朱见深,叮嘱道:“这些药放置阴凉干燥处,莫暴晒,要做好防潮措施。” “好,我记住了。”朱见深点头,“这就要走?” “嗯,我想回金陵看看,完事儿还要去交趾呢。”李青苦笑道:“其实吧,我还想去海外看看。” “还是别了吧。”朱见深怏怏道,“你时间那么充裕,就不能等我死了再去吗?” 李青:“……” 这时,殿外小太监喊道:“禀太上皇,皇上要召见李神医。” “知道了,他马上就过去。”朱见深扬声回了句,接着,搓着手道,“先生,你之前的方子药效不怎么强了,能不能再开一个?” 李青无语:“都这会儿了,你咋还想着那些事儿?” “你懂的,都是男人嘛。”朱见深用肩膀撞了撞李青,“开一个嘛~” 李青一阵恶寒,沉吟了下,道:“加一味三支九叶草!” “加多少?” “六钱。”李青补充,“每次行房前一个时辰服用,效果会更好。” “好哒。”朱见深开心了,“皇上找你,你过去吧。” 李青气结:“好家伙,刚还一副恋恋不舍模样,这会儿就赶我走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馋我的方子。” “都馋都馋。” “……” ~ 乾清宫。 帝后都在。 李青一到,朱佑樘便屏退了奴婢,而后一脸激动地拉着他,兴奋道: “李神医,你快给皇后把把脉,她好像,好像怀了。” 第84章 恃宠而骄 “怀了?” 李青惊诧,继而惊喜。 天可怜见,忙碌了这么久,终于怀了……李青长长舒了口气。 朱佑樘亦有同感。 俩大男人都十分开心。 这时,张皇后嗫嚅着说:“还,还不一定呢,就是……请李神医诊下脉,确定一下。” “对对对,李神医快切脉。”朱佑樘忙催促,胖手搓着,无处安放,紧张又期待。 李青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道:“把手给我。” 张皇后掀开宽大袍袖,露出皓腕,亦是紧张的不行,唯恐空欢喜一场。 成亲这么久,眼瞅着要有结果了,她焉能不紧张、激动? 她大气都不敢喘,直勾勾盯着李青,朱佑樘也是如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纳不纳妃就看这一哆嗦了。 李青屏气凝神,感受着脉搏跳动,蹙眉不语。 其实,他并未摸到喜脉,却也不好妄下判断,在怀孕最初时期,是摸不出喜脉的,最起码要过上一两个月才行。 “娘娘,你最近有什么……反应?”李青沉吟了下,问:“比如食欲大开,食欲不济,看到油腻食物会感到恶心,亦或,嗜睡?” 张皇后摇了摇头,“都没有。” 李青:“……” “那娘娘是如何得知,自己怀孕了呢?” “这……”张皇后脸一红,扭捏了下,道:“这个月……没来。 ” 李青缓缓点头,清了清嗓子,道:“病不讳医,娘娘无需难为情,请问,娘娘平时月事是否准时?” “很准。”张皇后声细如蚊,“误差没超过三日的。” “这次迟多久了?” “超七日了。” “嗯…。”李青继续感受脉搏跳动 ,或许是听了这番话的缘故,他竟真有种摸喜脉的感觉。 “娘娘就没有一点……异样吗?” “有有,”朱佑樘插话,激动的说:“皇后最近喜欢是酸的,俗话说,酸儿辣女,朕是不是要有儿子了?” “……”李青无语:且不说这论调是否准确,就算准,那也是在怀孕两个月以后,才有的反应啊! 转念一想,算了,无论怀不怀,他都要走,与其让朱见深帮他脱身,还不如他自己顺着小两口呢。 “皇上英明,大抵就是如此了。”李青给出两口子想听的答案。 “当真?” 朱佑樘大喜,激动地来回踱步,愣是找不出宣泄内心喜悦的方法,憋得胖脸通红。 好一会儿,停下步子,道: “果然?” 李青:“……错不了!” “好啊,好!”朱佑樘心花怒放,求子多年的他,一朝得偿所愿,内心激动可想而知,“赏,朕要赏你,重重的赏你。” “说吧,想要什么,无有……” “皇上,草民想去金陵一趟。”李青忙打断他,实在不想听那四个字了,他过敏。 “去金陵?”朱佑樘狐疑,“去金陵做甚?” “那个……李沈两家…你懂的。” 朱佑樘愣了愣,旋即明悟,心中不由更是感动,叹道:“难为你了,这一年你来回奔波,片刻不得闲……这样,此事了却,你入阁吧。” 见李青欲推辞,又补充说:“除内阁大学士,再让你兼个侍郎之职,如何?” 大学士领实事,职衔却不高,若加了侍郎官职,这就不一样了,妥妥是第一梯队。 不得不说,朱佑樘属实大气,比他的祖宗们强多了。 奈何,李青现在不想入朝,如今是大明‘转舵’的当口,他在庙堂能起到的效果有限。 他要在野做操舵手,而非在庙堂打擂台,大明的结构在悄然改变,仅凭庙堂权谋行不通了。 见他不说话,朱佑樘眉头微微皱起,道:“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走不到这一步,你莫要好高骛远。” “皇上误会了。”李青忙做戏表演,“草民是惶恐,受宠若惊。” 顿了下,“事情还未做完,岂敢想功名利禄,皇上若要赏,也应在草民做成后,不然,草民受之有愧。” 朱佑樘怔了下,不由更为欣然,赞道:“那好,朕等你的好消息。” 李青继续演戏,一副干劲满满模样,“草民定不负皇上期望,草民告退。” 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等一下。” 李青脚步一顿,心里暗骂:娘的,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脱身。 “皇上您说。” “皇后怀孕,确认无误是吧?”朱佑樘不放心的问。 “草民岂敢欺君?”李青胸脯拍得‘砰砰’响,“绝不会有误。” 闻言,朱佑樘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笑呵呵道:“既如此,再给皇后开一副保胎药。” “好!”李青没有丝毫犹豫。 这玩意其实也就图个心安,没什么作用,不过,朱佑樘的心情他也能理解。 “艾叶两钱,白术一钱,阿胶半钱……”朱佑樘拿着药方念叨一遍,问:“多久服用一次?” “七日一次,服用三个月即可。”李青补充道,“饮食要清淡,忌油腻、辛辣之物,忌大补之物,多走动走动,却也别累着,禁房事……” 朱佑樘一一记下,这才放心。 “皇上还有问题吗?”李青问。 朱佑樘哑然失笑:“李神医就这么急着走?” “我这人性格就是如此,不喜欢磨叽。”李青直言不讳。 不喜欢磨叽,每次叫你来,都要朕好等……朱佑樘腹诽,嘴上却没反驳。 做皇帝也做了好几年,他又怎会没有成长?别的不说,单是李青这愿意扛事儿,愿意担责,不和稀泥的态度,就完胜绝大数人。 朱佑樘问:“太上皇龙体如何?” “尚且安好。”李青道,“我今日进宫,就是为太上皇送药的,足足一年的药量,确保我不在的日子里,太上皇龙体无恙。” “嗯,好,其他就没什么了。”朱佑樘颔首,“既然你急着走,那朕就不多留了。” 顿了下,笑道:“待下次再相见,咱们就是君臣了。” 李青:“……” 别的学没学会不知道,不过,这画饼倒是学了个十成。 “草民告退。” “先生且慢。”朱佑樘温和道,“来人,去内帑取黄金百两。” 他笑着说:“这只是给你盘缠,重赏在后头呢。” “谢皇上。”李青拱拱手,古井无波的脸,有了笑意。 黄色货币,是他最喜欢的货币颜色。 ~ 目送李青离去,朱佑樘回身笑道:“小张,以后你可要悠着点,万不能有丁点闪失,知道吗?” “嗯,臣妾会的。”张皇后点点头,也是满心雀跃。 终于怀上了,以后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子……张皇后腰杆都硬了。 “皇上,你还会纳妃吗?” “瞧你说的,你都怀上了,朕还纳妃做甚?”朱佑樘好笑摇头,深情的说,“朕有你就够了。” “皇上你真好。”张皇后感动的说。 “那是,你是朕的妻子,朕不对你好对谁好?”朱佑樘体贴温柔,大方的说,“怀上皇嗣可是大功一件,朕也要赏你,说吧,想要什么,夫君无有不允。” “真哒?” “那是当然,君无戏言。”朱佑樘男儿气概满满。 张皇后试探着说:“皇上能不能给臣妾的娘家人……封个爵位啊?” 她这个要求算不上过分,好几任大明皇后,都有这个待遇。 之前她没怀上子嗣,一直没敢提,如今既已怀上了,自不用那般谨小慎微。 自古道:子凭母贵,可母亦凭子贵;她是正宫皇后,她儿子是未来的大明天子,给娘家人要个爵位怎么了? 再说,这又不是很过分的事。 朱佑樘沉吟少顷,点头道:“可以,给岳丈封个侯,可好?” “皇上,臣妾还有两个弟弟,您看……”张皇后小声说,“封个伯就成。” 朱佑樘皱了皱眉,“小张啊,给岳丈封侯无可厚非,毕竟有先例,但再给你两个弟弟封伯……就有些不妥了。” “就封个伯爵,没啥吧?” 朱佑樘摇头:“小张,百官之中,对你有意见的不在少数,知道吗,前段时间就有言官拿宣德朝的胡皇后做文章,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朕废后另娶; 今你怀上了皇嗣,他们自不敢再做文章,可你若这般……就给了他们攻击你的理由。” 朱佑樘叹道:“有些事朕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伤心,外臣称你善妒,恃宠而骄等言论很大,朕已经很维护你了,你若是……唉,别让朕为难了。” 闻言,张皇后心中一凛,后又一怒,恨声道: “他们怎可如此?” 朱佑樘好笑道:“连朕他们都骂,言官嘛,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皇上你就是太仁厚,他们才敢有恃无恐,要我说,就应该打板子……”张皇后倏地住嘴,意识到自己真的恃宠而骄了,这话可不兴说。 果然,好脾气的夫君罕见冷淡下来。 念及她刚怀孕,朱佑樘倒也没说重话,只是吟道: “习静调元养此身,此身无恙即天真,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 朱佑樘淡淡道:“皇帝要修身,要得人,要有容人之量, 岂能不让人说话?” “是是,皇上英明。”张皇后连连点头,忙恭维道:“皇上真有文采,这诗好极,呵呵……妙极。” 朱佑樘没对她红过脸,哪怕成亲数年没怀孕,也不曾减过宠爱,这猛一下撂了脸子,张皇后还是很怕的。 第85章 成品衣盈利 小院儿。 李青推门进来,“马我买好了,收拾一下东西,走了。” 躺椅上的李浩猛地跳起身,惊喜道:“皇上同意放人了?” “瞧你说的,还放人……咱又不是犯人。”李青瞪了他一眼,“麻溜收拾东西,走了。” “哎,好。”李浩开心坏了,忙往厢房奔去,走了一半,又回头道:“青爷,咱先说好,路上遇到来接我的人……哪怕没遇到,只要我娘派人来接我了,都算我赢。” “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怕了?” “……行行行,若是那般,也算你赢。”李青没好气道,“快去收拾东西。” “得嘞。”李浩放下心,乐呵呵去了。 东西不多,没一会儿,他就收拾好了,商量道:“青爷,今儿不赶趟了,要不明儿个再走吧?” “你不想尽快回家?”李青有些诧异。 “我想,但也不急这一时嘛,”李浩嘿嘿笑道,“出来一年了,回去怎能两手空空?我想给娘亲、父亲、小妹,买些礼物带回去。” “难得你有这番心意,依你。”李青点头,“记得买些干粮,这一次,咱们中途就不歇了。” 李浩:“……” … 次日清晨,二人出发。 依旧是高强度赶路,不过这次,李浩却无任何怨言,也不抱怨累了。 这一年来,在保定府、京师,来回横跳,他都习惯了,身子骨也吃得消了,当然,更多原因是归乡心切。 离开家足有一年之久的他,是真的想家了…… ~ 星光不问赶路人,岁月不负有心人。 所有的艰苦,在看到‘永青侯府’四个大字时,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浩翻身下马,凝望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门匾,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扣响门环。 ‘铛铛铛……!’ 少顷,小厮开门。 “您是……?” 咋又换下人了?李浩酝酿已久的情绪收了收,道:“我是少爷,我娘呢?” “少爷?”小厮纳闷儿,“什么少爷?” “永青侯府的少爷,永青小侯爷,你的少主子。”李浩郁闷:情绪全给破坏了。 小厮怔了下,这才醒悟,忙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少爷请,少爷请,夫人在家呢。” 他没怀疑,毕竟……谁会上门冒充主家儿子? 李浩哼了哼,“去,牵马去。” “是是,”小厮忙走上前,“这位是……?” 李青哈哈一笑,“我是你少主的爷爷。” “啊?” 李青没再捉弄小厮,与李浩一起进了门。 “娘,小妹,我回来了!” 一进门,李浩就开始大着嗓门嚷嚷,“我爹呢,我爹在家吗?” 这一年下来,他扛大嘴巴子的能力直线飙升,老爹在家又如何?他一样敢嚷嚷。 区区大嘴巴子,伤不到他分毫。 少顷,一道倩影冲出来,惊喜道:“大哥回来啦!” “小妹!” 李浩情绪又上来了,小跑上前,抱着小妹转了个圈儿,弄得小丫头脸红红的,嗔怒道:“大哥好生……孟浪。” “哦?哦……哈哈,妹子长大了,哥不对,哈哈……娘亲呢?”李浩兴奋的手舞足蹈,“娘,娘……” “别嚎了。”朱婉清走出来,脸上带着嗔怒,“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虽作嗔怒状,但更多的是惊喜,儿子一走一年,远在千里之外,她这个娘岂会不思念? 思念之心,远胜儿子。 “娘。” 李浩快步走到娘亲面前,眼眶湿润,他准备了许多重逢词句,然,到了这关口,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最终,冒出一句:“娘,你派人去接我了没?” “我……”朱婉清心虚地别过头去,讪讪道:“你这不都回来了嘛,娘还废那事儿干嘛?” 李浩一呆,继而伤心:“娘,你怎么这样?” “好了,多大人了,咋还跟个孩子似的,真是没出息。”朱婉清以怒掩饰心虚,哼道:“这一年来,可有惹祸?” “没有,有那位爷,我哪敢啊?”李浩郁闷不已,这下好了,大嘴巴子免不了了。 真的是,亏我还给你们挑选礼物……李浩只觉错付了。 朱婉清没再理会儿子,忙上前两步,行礼:“李叔。” “嗯,去客堂说吧。”李青点点头,率先往里走去,一副主人做派。 这厮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李浩很不爽,却也不敢说。 青爷的大嘴巴子,可不比老爹,挨在脸上生疼生疼,打赌没有赢,他也失去了放肆的资本。 客堂。 下人奉上茶,自觉退下。 李青问:“海外的生意如何了?” “开始盈利了。”朱婉清似乎就等他问呢,微微昂着脸,很是得意,就跟期待长辈夸奖的孩子似的。 “不错。”李青不吝赞美,“想来,这其中,你没少操心吧?” “那肯定啊。”朱婉清当即大吐苦水,大谈特谈自己有多么不容易。 巴拉巴拉…… 李浩心里有些别扭,虽说他对这位爷怨念满满,可娘亲这样,他还是觉得过分了。 咱给自己家赚钱,哪有让青爷心疼的道理? 人家帮咱找了这么好的出路,又给咱牵头找了供应商,让咱李家有更上层楼的机会,实不该如此。 虽说,具体细化的事都是咱家在做,可…… 就这,咱还得谢谢他呢! 李浩觉得娘亲这样不对,清了清嗓子,打断她的巴拉巴拉: “娘,我说两句。” “你说什么?”朱婉清被打断,心气儿很不顺,哼道,“你最好说有用的,不然……哼哼。” 她扬了扬手。 李浩:“……娘,我刚回来啊!” 他不是不能接受,娘亲从稀罕,到平淡,再到嫌弃的转变,但,他不能接受娘亲转变如此之快。 从保护动物,到无害动物,再到蛀虫……前后不过一刻钟,这让他如何接受? 李浩委屈道:“我精挑细选给你们准备礼物,一路不辞劳苦……你怎么这样啊?” 朱婉清眉头一拧,哼道:“李浩,你不要无理取闹。” “你甚至都不愿叫我小浩!”李浩伤心了,起身就走。 “大哥你去哪儿?”李雪儿忙跟上。 李浩脚步一顿,欣慰道:“小妹,还是你好。” 李雪儿脸蛋一红,讪讪道:“礼物不礼物的小妹无所谓,主要是想跟大哥叙叙旧。” 李浩愣了愣,破防道:“连你也……没有礼物!!” “别呀,我都看到了,大哥,大哥……” “这孩子……”朱婉清摇了摇头,“李叔,这一年他没少气你吧?” “还好。”李青笑了笑:有气我当场就出了! “说正事吧!” “嗯。”朱婉清沉吟了下,道:“成品衣反响非常好,比预想的要好上几倍,年前收到反馈,第一批正式销售的成品衣,远远供不应求,有人买了咱们的成品衣,转手一卖,就能翻两番。” 她有些遗憾,“问题是,咱们现在的产能跟不上,我也不敢为了产量妥协质量,怕败坏了口碑……” “你这么想是对的。”李青道,“莫要在意这些,那些黄牛……咳咳,二道贩子相当于给咱们推广了,无形之中拔高了咱们的品牌,这是好事。” 朱婉清轻轻点头,叹道:“真没想到反响会这么好,早知如此,当初就提前扩建成品衣作坊了。” “现在也不晚。”李青笑道,“不过,质量才是重中之重,哪怕少卖一些,品牌也不能败坏了,这是赚大钱的根本。” “我明白。”朱婉清沉吟道:“李叔,李沈两家成为了合作伙伴,咱们要不要放弃一些产业?” “你是想让利一部分,给其他人一些生存空间?”李青问。 “嗯,李叔你不也说,咱们家不能走垄断产业链那一套嘛,”朱婉清说,“如今在金陵,咱们家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我也不想太过冒尖,树大招风啊!” 朱婉清叹道:“可以预见的是,我和宏哥之后,小浩不会走仕途; 尽管有你,有永青侯这个身份,轻易招不来祸事,但老在皇帝眼前蹦跶,终究不是好事啊! 侄女相信李叔可以保李家无恙,不过,能不给你添麻烦,那是最好,毕竟……你也忙。” 李青想了想,道:“可以尝试着放弃一些,不过,也要留有后手,以防被别人卡脖子,嗯……可以半放弃。” “半放弃?”朱婉清愣了下,道:“李叔的意思是,放弃的时候,挑一些信得过,亦或干脆扶持一些人接手,让其自主的同时,咱们又有一定话语权?” “聪明。”李青点头:“未来几年,李家必定很冒尖,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批量跟风者,渐渐的,就不那么惹眼了。” “嗯,回头我好好规划一番。”朱婉清说。 见她有了想法,李青便也不再操心,甩手掌柜他做了数十年,对家里的产业陌生的很。 大方向上,他可以拿个主意,可具体细化方面,他远不如朱婉清。 “你看着来,我对你有信心。” “……”朱婉清怨念满满地瞥了他一眼,嘟哝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我就得一通忙……呵呵,你可真轻松。” “你说什么?” “没,没啥,侄女儿是说,李叔您这次回来,一定要多住一段时间。”朱婉清讪讪笑着说,“给侄女一个尽孝的机会。” 第86章 你这思想很危险 “我在这住不了几天。”李青说。 “李叔你又要去哪儿?” “交趾!” “啊?”朱婉清惊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去那儿了?” 李青道:“我在那儿有桩生意,风险几乎没有,无非是辛苦了点,隔三差五跑一趟。” “什么生意,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李家的生意。” “不是李家……是大明的生意?” 李青点点头,问:“你还记得朱祁锦吗?” 朱婉清愣了好一会儿,道:“是当初陪那位太爷爷的少年?” “记性挺不错嘛。”李青颔首。 朱婉清讪讪道:“当初宏哥还吃醋来着,我印象就深了点, 李叔你去交趾……可是和他议定了海商补给的事?” “好家伙,脑袋瓜子转的够快啊!” “咱们家经营着海商,我当然知道。”朱婉清道,“这几年商船出海,比前些年顺畅太多了,不仅高效,成本也有所降低,就是不知这是李叔你努力的结果。” 顿了顿,“他在交趾说得上话?” “太说得上了,他现在可是交趾的一把手呢。”李青点头,“这次去,就是兑现我许诺的好处,大概要半年左右。” 朱婉清不解,“他都是交趾一把手了,李叔你能给他什么好处?” “你猜?” 朱婉清怔了下,震惊道:“难道说……长生?” “勉强算吧,”李青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允诺,能让他活到八十左右。” “这样啊,那也挺多的了。”朱婉清恍然,“也是,他这样的人啥都不缺,就跟个土皇帝似的,能吸引他的也就是这个了。” “不用羡慕,你们两口子也可以。”李青笑道,“宏儿虽在武道上没有天赋,但我把能教的、适合他的,都教给了他,还给他弄了颗天师丹,至于你……” “我怎么样才能长寿啊?”朱婉清问。 她儿女双全,有爱她,且她爱的丈夫,侯府生活又优渥,她当然想活的长久。 “我之前教你的那套养生之法,你勤加练习绝对可以。”李青笑道,“前提是你不偷懒。” “当真?” “骗你做甚!”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还想让你们多陪我一段时间呢,不过,也只能到这儿了,长命百岁……太难了。” “这已经很好了。”朱婉清很知足,想了想,道:“宏哥比我大七岁,他活到八十……那我活到七十三好了。” 李青:“……” 有心说:这岂是你能做得了主的?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和爱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抵是人生最幸运的事了。 朱婉清见他神色有异,敏锐意识到自己惹的,忙改换话题: “李叔,宏哥现在海宁,距离不算太远,他现在又不忙,要不我给他去封信,让他回来住几天?” “不用,这次从交趾回来,我五年之内都在大明待着,有的是时间重聚。”李青笑笑,“我也住不了几天,何苦让他奔波?” “那好吧。”朱婉清轻叹,“李叔,从交趾回来后,你要不就住永青侯府吧,别再走了,你不是要把重心放在海商上吗,江南海商之发达,远不是北方能比的,你说呢?” 她补充说:“这一年你几乎都在忙沈家的事,想来也差不多了,就住下吧。” 李青沉吟了下,点头道:“嗯,我会把重心放在江南,不过,我却不能一直住在永青侯府。” “下人我换得勤,没人会发现你的特别之处,再说了,仅几年不发生改变,根本不会引人注意。”朱婉清劝道,“你四处奔波了如此久,也是该歇歇了。” “我也想啊,奈何……琐事缠身。”李青苦笑摇头,“不过你放心,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李叔,我就想不明白了,充当领头羊的事我在做,新帝登基也有数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不放心的多了,只是有些不好跟你明说。” “连我都不能说?”朱婉清受伤,“你不信任我?” 李青好笑道:“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事还是不让你知道的好。” 顿了顿,“其他不说,你大哥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他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常看着些。” 朱婉清沉默。 好一会儿,她问:“李叔,我大哥他……还有多久?” “不知道。”李青摇头,“别真把我当神医了,我可没神到那个地步,说实话,我医术也就还好。” 朱婉清:“我才不信呢。” “真就一般,我就是胆子大而已,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亦或太上皇,对谁都敢扎针。” 李青自嘲道:“抛开这些,以及武道上的辅助,我医术真挺一般的,毕竟……李叔我啊,就学了十年医,且还是捎带脚学的,无非敢扛事而已。” 朱婉清默了下,说:“李叔,大哥真到了那时,你能不能带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到时候看情况,有可能我就带上你。”李青叹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自己都看的很开,你又何必伤感?” “爹爹走后,我就剩这一个血亲了,我们兄妹相处不多,但,大哥人很好。”朱婉清忆起往昔,“当初老妖婆搞滴血认亲,把我手割开一个大口子,还是大哥给我包扎的呢。” 说到这,朱婉清有感而发:“唉……那时我才十来岁,转眼,儿子都快要成亲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有时候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快,可有时候……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了啊!”李青疲倦的说,“有时候啊,真想一觉睡他个五百年!” “一觉睡五百年,别说我了,从我往下数,我九族的骨头都烂没了。”朱婉清没好气的说,“人家都是想向天借五百年,你可倒好,一觉睡五百年,咋,能活就是任性?”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李青失笑。 朱婉清气鼓鼓道:“你这思想很危险,我可不得说说啊?” 她正经起来,严肃道:“李叔,你可别想不开啊!” “……真若想不开,早就想不开了。”李青仰脸望着屋顶,幽幽说,“羁绊太深了,放不下了,我……也还想再看一眼那个璀璨盛世。” “什么盛世?”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李青起身道,“麻溜准备酒菜去,我四处走走。” … 永青侯府很大。 李青漫无目的散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池塘边,当初,他挺喜欢在这儿钓鱼来着,记得有次没钓到,他还去菜市场买了好多活鱼放进去,结果立竿见影…… 二月春,江南阳光很暖。 李青起了兴致,找下人取来鱼竿,迎着阳光开始垂钓…… 浮漂点点数下,猛然没入水中,李青手腕一抖,鱼线左右摇摆片刻,一条数斤重的鲤鱼飞出水面。 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少了点什么…… “呀,好厉害!” 清脆声响起。 李青身子一震,猛然回头。 是李浩、李雪儿兄妹俩。 “是你们啊,”李青说不出的失落,强挤出一个笑,“来找我?” “酒菜好了,娘亲让我们来唤你。”李浩上前拿起鱼篓,笑呵呵道,“刚好,再让厨子加一道鱼羹。” 李雪儿走上前盯了鱼儿一眼,惊叹:“好肥呀!” “改明儿哥撒一网,咱们吃全鱼宴。” “败家玩意儿。”李青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你要不看看这是哪儿?”李浩气坏了,“好歹我也是小主人,你怎能如此辱我?” “……我习惯了,你习惯一下。”李青撂下一句,施施然离开。 “欺我太甚。”李浩愤懑不已。 李雪儿劝道:“大哥你别生气了,又不疼。” “你咋知道不疼?” “你脸都没红。” 李浩:“……” ~ 菜肴丰盛,酒水绵软,李雪儿都浅饮了两杯。 离家一年之久的李浩,开心之下,很快就喝高了,开始话痨。 “娘,我都十七了,也不是读书的料子,现在接手生意上的事,也确实早了点,要不……”李浩舔了舔嘴唇,“我娶个媳妇儿,帮咱老李家传宗接代?” 朱婉清:“……” “大哥没个正形。”李雪儿吐槽。 李浩反驳说:“大哥还不是为了你,我这当哥的不成家,你如何成家?啊?” “大哥你真讨厌,明明是你……非要拉上我。”李雪儿又羞又恼,脸蛋通红。 朱婉清瞪了儿子一眼,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娘,你就不想早些抱孙子?”李浩嘿嘿笑着说,“等着嫁我的姑娘,从金陵排到苏杭都富余,不知多少大家闺秀等着做你儿媳呢,你总得给她们一个机会吧?” “哎呦呦…疼疼疼……”李浩大呼小叫,“我也是为了咱老李家的香火啊!” 朱婉清又狠狠拧了一下,这才撒手,转而看向李青,“李叔,你怎么看?” “我能咋看?”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又不是他娘。” “……”朱婉清满脸黑线,“我是说,小浩现在成亲,是否早了点?” “也还好吧,比他早的多了。”李青笑道:“总不能让他跟他爹似的吧?” 朱婉清:“……” “那,李叔你得把把关。” 第87章 李家的影响力 “你挑儿媳,我把什么关?” 朱婉清急了,“你当然要把关,这可是影响小浩下一代,下下代……” “好了好了。”李青无奈苦笑,“行吧,真的是片刻不得闲啊!” “娘,孩儿不想让他……”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朱婉清无情打断,“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你挑挑拣拣的道理?” “可他也不是我父母啊!”李浩抗议。 然,抗议无效。 朱婉清哼道:“你青爷是长辈,自然有资格把关。” 李浩激动的不行,“他,他……” “要不算了。”李青说。 李浩一滞,继而欢喜,同时,也有些愧疚:我这样,是不是太伤他了? 却听李青继续说:“他也才十七岁,过两年也不晚。” “不,你把关,你帮我把关。”李浩忙改口。 他这个年龄段,正是血气方刚,对异性充满幻想的年纪,哪能不想……呢? “青爷,孙子敬您一杯。”李浩端起酒杯,“昔日孙子不懂事,净惹爷爷不快了,还请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浩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话说回来,他好像都没伸过,净屈了。 奈何,媳妇儿人选在人家手里攥着呢,万一青爷挟私报复,故意给他找个丑的,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虽能休妻,但那样实在败人品。 “青爷,孙子喜欢啥样的,您应该明白吧?” 李青点头:“娶妻娶贤,放心,青爷定会给你找个贤惠的。” “贤不贤惠是看不出来的,还是紧着漂亮的来为好。”李浩提出要求。 朱婉清骂道:“肤浅!” “儿子这不是肤浅,是……”李浩想了想,道:“是为了下一代考虑。” 他振振有词,“娘,你想啊,若非你天生丽质,我爹英俊倜傥,我和妹妹又岂会是这模样?” “你看我妹多漂亮啊。” 李雪儿嘴角抿了抿,头一次觉得大哥说话中听。 “再看我,金陵第一……”李浩停顿了下,“也就青爷能与我一较高低。” 李青:“……” 朱婉清:“你要不照照镜子再说话?” “大哥,你跟李爷爷还是有差距的,且还不小。”李雪儿补刀。 李浩:o(╥﹏╥)o 既生瑜,何生亮啊! ‘我不行,我儿子一定行。’ 李浩坚持道:“别的我都可以妥协……好吧,我就肤浅。” 话到这个份儿上,李浩索性破罐破摔,“我心目中的媳妇儿,必须要满足以下三点; 漂亮,漂亮,还是……漂亮。” 当着长辈,他不敢爆粗口,不过……意思到位了。 朱婉清冷冷道:“你小子找抽是吧?” “……我找我爷爷评理去。”李浩气不过,转身就要走。 “站住!”朱婉清叫住他,哼道:“会兼顾到的,你爷爷都一把岁数了,腿脚也不利索,别让他操心了。” “好吧。”李浩闷闷道,“可说好了,一定不能给我挑个丑的,我不想让我儿子生的难看。” 朱婉清没好气道:“赶紧滚。” “唉,好,这就滚。”李浩见她答应,心情一下就美丽了。 “这小兔崽子……”朱婉清犹自生气,转眼瞧见闺女,心中一动,问:“小雪,你也快十五了,虽说还没到年龄,却也不远了,对未来另一半,有什么想法?” 对儿子,她丝毫不担心,只要不祸害别人就行了,但闺女不行。 “娘,我还小呢。”李雪儿羞红了脸,“我大哥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着急我了?” “就是问问,未雨绸缪嘛。”朱婉清慈祥道,“我是你娘,李爷爷也不是外人,没什么可害羞的,说说看。” 李雪儿脸红红的,不过还是开了口,小声说: “女儿也想找个……英俊潇洒的。” “……你们可真是亲兄妹。”朱婉清忍不住吐槽,却没对儿子似的那般野蛮,继续问:“还有呢?” “如果才华横溢,那就更好了。”李雪儿小声补充,“娘,我这要求高吗?” “……”朱婉清嘴角抽了抽,“不高,一点也不高。” 顿了下,“那你是想招个郎君,还是下嫁?” 李雪儿没纠结,“如果爹、娘、大哥,还有李爷爷,你们没意见的话,我想……招一个,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朱婉清看向李青。 李青含笑道:“我没意见,不过,到时候我可能没时间给小丫头选夫君。” 见李叔也同意,朱婉清点点头:“那娘先帮你留意着。” “娘,我还小,不想急着成亲。”李雪儿羞不可抑,起身跑开了。 “这孩子……”朱婉清失笑摇头,看着女儿背影,感慨道:“有时候呀,我还认为自己是个孩子,长辈的掌上明珠,集宠爱于一身,抬眼一瞧,儿女都这么大了,有他们撵着,不老也不行啊!” “也还好吧,你还没四十呢,跟老字还沾不上边。”李青温和笑笑,“可不就是孩子嘛。” “是啊, 在李叔跟前,我还能做回孩子,真是很幸福呢。”朱婉清笑着说,仿佛又回到了昔年,调皮道:“李叔,你现在可不能打我了哦。” “那得看你表现了。”李青举杯抿着酒,“如果你还跟当初似的,我一样要揍你。” 朱婉清:“……” ~ 酒菜撤下,叔侄品茗、畅聊;就当今商业局势,以及未来部署,展开大体上的讨论,一番下来,都下午申时了。 李青闲着无聊,就出门去了梨园。 记得当初带着师父、师弟在侯府住下时,李景隆常带着他们去梨园听戏,他比较忙,时常奔波,在挺长一段时间里,都还没李景隆陪老爷子多。 梨园还是那个梨园。 只不过,当初的角儿都不在了,不过……依然年轻。 李青如当初一样,要上一盘瓜子,点上一壶好茶,听到精彩处,毫不吝啬叫好声。 然,他却感到有些冷清。 跟他一般慷慨的老头子,小师弟,李景隆,没了音儿…… 一样的戏本,一样的演绎,却再没了当初的味道。 或许,这就是遗憾吧……李青苦涩的想着。 他突然觉得忙点也挺好,如今日这般清闲,真不是件享受的事。 ~ 次日,清早。 ‘铛铛铛……’ “青爷,是我,小浩啊!” “门没锁,进来吧。”李青打了个哈欠,缓缓坐起身。 李浩推门进来,忙道:“我的青爷诶,赶紧起吧,人都来了。” “谁都来了啊?”李青一脸懵。 “我媳妇……啊不,就是上赶着嫁我的小姐们来了。”李浩催促道,“现在二进院的阁楼呢,你快去吧。” “这么早就来了?”李青惊诧。 “你以为呢?”李浩傲然道,“也不看看咱们李家的影响力!” 接着,又塌肩、弯腰,脸上带着谄媚,“爷,我亲爷,孙子的幸福,以及下一辈,下下辈的子孙,可都靠你了啊,以前孙子不懂事……” “……行了行了。”李青没好气打断他,“这就起,去给我打盆水来,我洗漱一下。” “哎,这就去。” ~ 洗漱完毕,李青去了二进院阁楼。 好家伙,来的人还真不少,足有十多位大户人家小姐,加上陪同的媒婆、贴身丫鬟……林林总总,不下四十人。 这场面……给李青一种后世竞聘的既视感。 “咳咳,让一让。”李青挤开人群,走到阁楼内堂,在‘面试官’的位子上坐下。 “李叔你来了。”朱婉清笑了笑,“那咱开始?” “……开始吧。”李青摸了摸鼻子,总觉得不伦不类。 朱婉清清了清嗓子,瞥了身边丫鬟一眼,后者会意,取出名单念道,“请王家的小姐进来。” “来了来了,让让,都让让。”妇人市侩的声音响起,少顷,老妇领着一妙龄女子进来。 老妇恭敬道:“见过李夫人。” 妙龄女子微微一礼,很是矜持。 “李夫人,这是工部王侍郎家的千金,正经的书香门第,性子文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媒婆很专业,堪比顶级销售介绍自家商品一般,说的头头是道,直令人心动。 姑娘模样尚可,细皮嫩肉,面容白净,说不上多漂亮,却也称得上上等。 只是,侍郎家的千金……这一点,让李青很排斥。 朱婉清亦是如此。 她挑儿媳,当然不可能挑大字不识的农户人家闺女,不过,侍郎这一级别羁绊太深了,容易纠缠不清。 李家挑儿媳不看对方如何,毕竟……至少在金陵,权势能压李家一头的人,几乎找不到。 李青、朱婉清的共识是:通文墨、达情理、性子柔、模样中上、小资家庭。 出身高反而不美,可太低也不行,不然两人没有共同话题。 叔侄对视一眼,便下了决定,朱婉清笑道:“王家小姐很好,我会考虑的。” 媒婆还欲再推销,侯府丫鬟却先一步开口:“请刘家千金进来。” … … 好家伙,李青直呼好家伙。 他知道李家影响力很大,却没想到如今李家的影响力会有这么大,昨日下午放出风声,今日就来了这么多达官显贵的千金。 这要是发酵两天,门槛还不得踏破啊? 第88章 又一条破局之路 果如李青所料,仅过一天,前来‘应聘’的大户人家小姐就挤爆了,几乎排到侯府外去了。 对此,李青倍感头大。 李浩却不意外,他臭美的不行,用他的话说:“我李浩,多金,英俊,又有爵位继承,想嫁我的女子,从金陵排到苏杭都不稀奇。” 结果,换来了李青两个大嘴巴。 “不管了!” 李青撂下一句,该钓鱼钓鱼,该听戏听戏。 不怪他懒,实在是……人太多了,偏偏质量都还不错,他都快挑花眼了,干脆交给了朱婉清。 人家是亲娘,在这事儿上比他有发言权。 过了几天舒服日子,李青歇足了,准备动身赶往交趾。 “李叔,年前能回来吧?”朱婉清问。 “怎么,你还怕自己搞不定海商?” “我娘的意思是,你别耽误了喝我儿子的满月酒。”李浩贱贱的补充,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混账!”朱婉清气不打一处来。 “这怎么是混账呢?”李浩弱弱道,“我若不混账,你哪能抱孙子啊?” “你……” “娘亲息怒,”李浩忙服软,“你放心,你给我选个媳妇,十月后,我绝对还你一个大胖小子,说不定不止一个……唉,疼疼疼。” “哈哈……”李青忍俊不禁,“走了。” 说罢,翻身上马,一扬马鞭。 ‘唏律律……’ 马儿一声嘶鸣,迈开四蹄驮着李青远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巷尾。 朱婉清气道:“我都还没跟你李爷爷说离别赠言呢。” “这样未尝不好。”李浩摸着脑袋笑道,“再说,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整的那般伤感啊?”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不过……相处这么久,我感觉青爷他挺忧郁的,都没见他怎么笑过,离别之际,我能博他一笑,也是本事嘛。”李浩嬉皮笑脸的说。 朱婉清扬了扬手,却是没落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 ~ 阳春三月。 交趾。 汉王府。 “你来了,”朱祁锦很高兴,“这一路辛苦吧?” “还好。” “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朱祁锦道,“按时间算,明年才是最后期限。” “主要是怕你耐不住性子,以为我要爽约。”李青抿了口茶,眉头微微一皱,又放下了。 “不如大明的好喝?”朱祁锦问。 李青点头:“同样是龙井,新鲜采摘的茶叶跟远途运输,味道自然不一样。” 朱祁锦笑笑,场面寒暄也做了,他直入主题: “我们现在开始?” “不急,你先忙手头上的事,咱这又不是一天两天。”李青笑道,“我来都来了,还能再跑?” 顿了下,“我想在交趾四处走走,看看,给个会说汉话的人。” “这没问题。”朱祁锦爽快答应,“我现在确有不少事要忙,大概……一个月后,正式开始调养如何?” “可以。”李青没有异议。 大明无大事,他并不赶时间,这次来交趾,他也想多了解一下交趾。 在大明文官们的口中,交趾就是个蛮夷之地,当然了,在他们认知中,除大明外,全都是蛮夷。 不过,交趾对大明有着相当重要的战略意义。 ——海商补给站! 它不是唯一,却是最值得被重视的一个! … 李青沿着海岸线逛了一个月,期间,不仅去看了如今的‘补给站’,也对交趾风土人情,意识形态等方面做了充分了解。 一番下来,李青心中大定。 交趾上下,对大明海商整体持肯定态度。 原因无他,如果把这条天然航线比作高速公路,那交趾就是高速服务区,大明海商越是发达,交趾获益越大。 衍生的商机太多了,商船补给,商人消费……极大改善了交趾百姓的生活,他们自然乐意见得如此。 同时,李青也开始尝试学习交趾语言。 随着时间推移,血脉淡化,汉王一脉对大明的情感会越来越淡,李青可不敢奢望,交趾会一直这么听话。 两者虽是互惠互利,但难保未来交趾不会坐地起价,把补给站弄成黑店。 了解风俗,掌握语言,才能更好的做出应对。 一圈下来,李青又回到了汉王府,为朱祁锦调养身体。 其实,这些并不费心神,甚至,跟度假没太大区别,平均一天都忙不了一个时辰,且还有休息日。 上五休二,每日工作一时辰,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其中一半闲暇时间,都被李青用来了学习本地语言。 朱祁锦对他极为礼遇,尽最大限度满足他的需求。 因为海商的缘故,大明的许多东西在这里都可以见到、买到、用到;总来说,李青过得挺滋润的。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饮食方面,以及娱乐,远不及大明舒服。 … 初夏、盛夏…… 李青一边了解着交趾的风土人情,一边学习着交趾语言,为朱祁锦调养身体,倒成捎带脚的事儿了。 明明是出国工作,却被他过成了出国度假。 在此过程中,李青敏锐发现了交趾的气候跟大明不同之处。 这里的夏天,要更热。 换言之,这里冬日会更暖。 如李青所料,时间来到深秋、初冬,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莫说比京师,比金陵都要暖和。 这个发现,让李青激动的不行,未来运作得当,大明的粮仓将不局限于大明。 对于破局,他信心更足。 ~ 不知不觉间,冬至悄然来临。 朱祁锦的‘第二阶段疗程’结束,整个人容光焕发,李青亦收获满满,不仅又找到了一条破局关键,还多掌握了一门外语。 他现在,几乎都可以无障碍跟本地人交流了。 大半年来的充实生活,总体来说还是很愉快的,若非‘家里’还有个病号,他还真想再住一段时间。 受汉文化影响,如今冬至也成了交趾的节日。 ——冬至吃饺子。 热腾腾的饺子上桌,瞧着很有食欲,然,李青却只尝了一个,便放下了筷子。 饺子确实是饺子,馅儿……实在不敢恭维。 不是说难吃,就是有些怪。 “不合先生口味?”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口味有差异很正常。”李青笑笑,继而道:“我要走了。” 朱祁锦不意外,问:“具体什么时候,我给先生准备一下。” “我明儿走,准备……”李青笑道,“准备一些盘缠吧。” “还有吗?”朱祁锦问。 “其他就不需要了。”李青摇摇头,叮嘱道:“饮食方面要注意一下,不要只吃肉,也要多吃些菜,酒色虽好,终是伤人,不知节制,再好的医术也白搭。” 朱祁锦缓缓点头:“你再给我开个方子吧,我平时用。” 李青:“……” 有心说没必要,又想到一走就是数年,还是给他开了个温养的方子。 “七日一次,膳后服用。” “七日?” “是七天。”李青恐他会错意,更正说。 朱祁锦讪讪点头,“知道了。” ~ 次日一早,李青踏上返程…… 腊月初, 永青侯府。 “真快,一晃又快一年过去了,也不知那孙子,有没有实现当初的豪言。”李青嘟哝一句,敲响大门。 开门的依旧是生面孔,李青报上身份,不多时,李浩走了来。 “呦,青爷,真是你啊!” “你娘呢?” “她去忙生意了,过两天才能回来。”李浩忙作邀请状,“青爷,你可迟到了啊,之前说入冬前就能回来呢。” “少废话,快去准备酒菜,赶了一路,可把我累坏了。”李青边走边问:“府上添丁没?” “呃…还没,不过怀了。”李浩讪笑道:“得到年后春上了。” “这样啊,”李青失望,“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去京师多好。” 如果当初张皇后真怀上了,这时间已经生了,兴许还能赶上满月酒,混一顿宫廷御膳啥的。 “……我明明都很努力了。”李浩悻悻道。 李青满脸黑线,“你那是努力吗,你那是单纯沉迷女色。” 李浩:-_-|| “来都来了,就在这过年吧。” “不了,京师还有你老舅呢,”李青叹道,“离开这么久,我不去看看,过年都过不踏实。” “那好吧。”李浩叹了口气,问道:“之前咱们给老舅制作了那么多药丸,他应该不要紧吧?” 李青吁了口气,“理论上是如此,不过,不看上一眼,终是不放心。” 说话间,两人来到客堂。 李浩让下人准备酒菜,洗澡水,并唤来娇妻。 “这位是咱家远房长辈,超出九族的李爷爷。”李浩为娇妻介绍完,又对李青道,“青爷,这是我媳妇小宋。” “李爷爷好。” “好好,”李青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豆子,“来得急,没什么准备。” 宋氏惊愕,这年轻得不像话的爷爷,可真是……别开生面。 “谢谢李爷爷。”宋氏定了定神,上前双手接过。 “不用谢,这是他应该的。”李浩笑着说,“天冷,你又怀了身孕,去歇着吧。” 宋氏点点头,歉然道:“李爷爷,孙媳失陪了。” “无妨。”李青微微颔首,待其走远,这才问:“她娘家是什么情况?” “算是个小地主吧,家里有几千亩桑田,在金陵……完全不入流。”李浩说。 “家中可有做官的人?” “在前朝时做过,早就没落了。” “那就好。”李青放下心来,催促道:“赶紧上酒菜,我还急着赶路呢。” 李浩不满:“你就这么急?” “当然,京师还有喜宴等着我呢。” “什么喜宴?”李浩纳闷儿,“我老舅都那样了,他还能纳妃?” 李青:“……你表嫂生了。” 第89章 朱厚照 “我表嫂……” 李浩愣了下,旋即明悟过来。 去年京师、保定府两头跑,青爷除了给老舅调养,还担着给皇后医病的重任,甚至,后者的占比更大。 之所以没能回来过年,更多就是因为皇后没怀上。 “不是,她真怀…咳咳,”李浩压低声音,“皇后娘娘真怀上了皇嗣?不是你信口雌黄?” “大抵不会错了。”李青点头。 “万一呢?” 李浩急了,“万一没怀上,你罪过可就大了,你可不能往枪口上撞啊!” 见他如此,李青有些欣慰,“没想到你这厮还挺孝顺。” “这不是孝不孝顺的事,那可是九族……” 话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味儿来,老舅明显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断然不会让皇帝动永青侯府。 李浩长舒了口气,笑道:“没啥了,你要去就去吧。” “好家伙,你可真是那个啊!”李青感动化作愤怒,抬手就是俩大嘴巴,“你个逆孙……” “我都成家了,你还打我?”李浩破防。 “再说?” “……” 李浩又气又无奈,爹娘不在家,他还真不敢跟李青硬刚。 不过,就是爹娘在家……那也是不行的。 想明白这点,李浩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这就去催人,不过,你还是等我娘回来再走吧,不然,她也要打我了。” “她打你,关我屁事?”李青莫名其妙。 “你,你咋这样?” 李浩气道,“我把你当爷,你……你真把我当孙子啊!” “不然呢?” “好好好,你这话算是到头了。”李浩气结,“我要跟你割袍断义……啊呀!疼疼疼……我错了。” ~ 酒饱饭足,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永青’牌新衣,李青浑身舒泰。 “走了。” “李爷爷再见。”李雪儿乖巧的说,“一路顺风,忙完早些回来。” 李浩则是:“快走快走。” 李青一瞪眼。 “路上慢点~”李浩憋屈改口。 “这还差不多。”李青哼了哼,“小雪儿,告诉你娘亲,我年后会再回来,让她不要想我。” “好的李爷爷。”李雪儿点头。 李青翻身上马,回头道:“李浩,别光顾着沉迷享受,家里这么大的生意,你爹无暇,你要帮你娘多分忧,听见没?” “我闲着没两天,就让你逮着了,真是倒霉催的……”李浩咕哝。 “听见没?” 李浩一凛,板正站好,“听见了。” 目送李青走远,他这才长松一口气,继而一怒:“真当我可欺?” “……大哥,这话你刚才怎么不敢说?”李雪儿揶揄。 “我不敢?呵呵,笑话!”李浩不屑,“有本事让他再回来?” “哒哒哒……” 李青骑马回来。 李浩:(?`?Д?′)!! 不是,你真回来啊? “李浩。” “在,在呢。”李浩腿肚子发软,“相隔这么远,你都能听到?” “听到什么?” “没,青爷你还有什么交代?” 李青低头瞧了眼胸口的‘永青’二字,道:“这衣服可有在大明销售?” “有的,不过不指望着它盈利,就是充个门面。”李浩道,“品牌效应还没打响,竞争力不强。” “这样啊,我还怕会泄露商业机密呢。”李青缓缓点头。 李浩谄笑着解释:“青爷您想的可真……周到,没事儿的,成品衣都运作快两年了,算不上什么秘密,只不过在大明,尤其是在江南,成品衣早已成熟,想杀出来需要时间。” “嗯,没啥了,走了。” “唉,路上慢点,年后可要回来啊!”李浩扯着脖子,摇着手臂,行注目礼。 李雪儿:-_-||“哥,李爷爷走远了。” “你不知道他耳朵有多灵……呵,他听到又如何?” “看,李爷爷又回来了。” “青爷您还有什么交代……”李浩忙换上谄媚脸色,突然发现人影都没一个,不由勃然大怒:“李雪儿,你要死啊!” ~ 不知是在交趾待久了的缘故,越往北走,李青越觉得冷。 百余年真气傍身的他,自是不惧寒冷,却并非感受不到冷意,相反,他五感更为敏锐。 “唉,粮食问题可以想办法解决,但这严寒……却是无能为力啊。”李青轻叹。 在这种气候下,百姓必定遭罪,尤其是老人,大多都是倒在了严冬。 有很多老人并非是大限将至,只是熬不过严寒,如若能熬过去,便能坚持到下一个寒冬。 虽说在他的努力下,百姓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却远没有达到富裕程度,烧炭取暖……对百姓来说,终是太奢侈了。 … 皇宫。 朱见深抱着大胖孙子举高高,笑得开怀。 朱佑樘则是满脸紧张,眼睛紧盯着襁褓中的儿子,随着父皇动作一上一下,唯恐父皇手一滑,把他儿子给摔了。 “父皇,你歇歇吧。”朱佑樘心脏受不了,他总有种下一秒儿子就‘吧唧’摔地上的预感。 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万一玩坏了,可咋整? “父皇不累。”朱见深看都不看儿子,满眼都是大孙子,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说着,又是一个举高高,都脱手了的那种。 朱佑樘脸都绿了。 “父皇!” 朱见深冷不防,差点没接住大孙子,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怒道:“瞎叫什么啊?要是摔了,你负责?” “我……”朱佑樘一滞,继而恼火:这是我儿子啊!我都还舍不得玩儿呢! “那个父皇,儿臣这些时日殚精竭虑,为小家伙想了个好名字,想请父皇参考参考。”朱佑樘讪笑着说。 “昂,说来听听。”朱见深这才勉强有了好脸色。 “照!” 由于老朱的‘辛勤’,朱氏子孙在名字上可发挥的余地不多,姓、字辈,都是固定的,只能在最后一个字上下功夫。 准确说,只有半个字,因为最后一个字,老朱也定了一半。 这也是二代之后,大明皇帝的名字都是三个字的原因。 朱标、朱棣那会儿,老朱江山还没打下来呢,他没顾上这个,老四那代人是大明宗室中,唯一名字享有两个字的人。 “照?”朱见深皱眉,“是下面带四点水的那个照?” “是。”朱佑樘点头,“照字虽带着四点水,在五行中却属火,木生火,符合太祖取名规矩。” “嗯…小家伙这一代,是要属火来着。”朱见深缓缓点头,“厚字辈,照;嗯,还不错。” 见父皇没反对,朱佑樘立即再接再厉,“照;取日光之意,又有大日之美,阳光普照大明……” 巴拉巴拉…… 说话间,不着痕迹地将宝贝儿子从老爹手中抱起,搂在怀里小心呵护。 朱见深颔首,“朱厚照,嗯不错,好名字。” “父皇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哈哈……定了定了,就叫朱厚照。”朱见深笑呵呵点头。 朱佑樘也很开心,笑道:“年关将至,儿臣比较忙,儿臣告退。” 说着,抱着儿子就想走。 “站住!” 朱佑樘一个激灵,打马虎眼,“父皇还有事?” “你忙你的公务,带我大孙子做甚?”朱见深不满。 “呃,这个,”朱佑樘支支吾吾,突然道,“父皇你看,厚照他吃手指呢,指定是饿了,儿臣带他去奶娘……” “两刻钟前刚喂过!”朱见深打断他,并补充,“我把奶娘也唤来长乐宫了。” “父皇!” “有事?” “没,没事儿,就是……”朱佑樘讪讪道,“小张想儿子了。” “她还没坐完月子吧?” “坐完了,前日就到期了。” “既如此,那么也能走动了,让她来长乐宫就是了。”朱见深哼道,“盼了这么久,就盼来这么一个大孙儿,我还没稀罕够呢。” “父皇……” “少啰嗦,把我大孙放下!”朱见深不容置疑。 “……是。”朱佑樘满脸不舍,叮嘱道:“父皇,厚照太小了,可经不起折腾,您……还是别再举他了。” “放心,我宝贝着呢。” “父皇……” “好了好了,听你的,我不举他就是了。”朱见深张开手臂,“快把我的厚照还给我。” 明明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生的,咋就成你的了……朱佑樘怨念满满,却也不得不照做。 朱佑樘依依不舍地递给父皇,再次叮嘱:“父皇,您可得小心着点儿啊!” “你烦不烦啊,我是他爷爷,我还能不宝贝他?”朱见深不爽,“赶快忙你的公务去,有啰嗦这功夫,也处理两封奏疏了。” 朱佑樘:“……” 又满怀不舍的望了儿子一眼,朱佑樘这才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朱厚照,小家伙儿,以后你就叫朱厚照了。”朱见深逗弄着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朱佑樘听着身后父皇的笑声,那叫一个羡慕嫉妒,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 ~ 乾清宫。 朱佑樘一进来,张皇后就迎了上来,急道: “皇上,儿子呢,儿子要回来了吗?” “没,”朱佑樘无奈又气苦,“儿子没要回来,奶娘也搭进去了。” “啊?”张皇后傻眼。 这时,殿外太监进来禀报:“皇上,那个李神医回来了。” 第90章 婴儿不可爱 … 君臣相对而坐。 朱佑樘笑道:“李神医可算回来了,朕正发愁呢。” “愁什么?” “呃,”朱佑樘讪讪道,“上个月皇后诞下皇子,朕正愁该如何赏你呢。” “皇子诞生了?”李青尽管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仍不免激动,准确说,是惊喜。 有惊,也有喜。 是正德吗? 应该是吧! 毕竟,弘治都是那个弘治。 朱佑樘笑吟吟点头,豪爽道:“君无戏言,朕之前的允诺,也到了实现的时候,不过,你先不要急,入阁肯定得年后了,朕先给你一个功名。” “我都没有参加科举,皇上你又如何给?”李青不想接受。 朱佑樘却道,“可以赐啊!” “……皇上三思,这样影响不好。” 朱佑樘不答,自顾自道,“赐你个同进士出身如何?” 不如何……李青暗暗无语,“皇上,皇子现在何处?” “在长乐宫呢。”朱佑樘道,继而来了精神,“朕正要你帮个忙呢。” “什么忙?” “皇子诞下没多久,太上皇就将他接去了长乐宫,然后……他就不还了,小孩子最是娇贵,这,不会有事吧?”朱佑樘补充道,“朕是觉得呢,刚出生的婴儿跟母亲待在一起,远比跟父亲、爷爷在一块要好,你说是吧?” 他没法拿自己跟父皇做比较,只能从媳妇儿身上做文章,反正跟着媳妇,就是跟着他。 李青有些想笑,如何看不出这皇长孙就是个香饽饽,人人都想宝贝。 “小孩子只要吃好睡好,在哪儿都一样。”李青佯装听不出他话中深意,“皇上日理万机,有太上皇看着尽可无忧,哪有爷爷不疼孙子的啊?” 朱佑樘:-_-||“朕的意思是……” “皇上的意思我明白。”李青道,“是想让草民去瞧瞧皇长孙,做好防患,是吧?” “呃,是吧。”朱佑樘无奈,他话不好说太明显,不然,有不孝之嫌。 这厮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出来?朱佑樘拧眉瞅着李青。 “皇上何故这般看我?” “……” 李青清楚朱佑樘的意图,不过,无论是出于个人感情,还是皇帝的功绩,在他心里,朱佑樘都远无法跟朱见深相比。 再者,朱见深日落西山,过一天少一天,他当然偏向朱见深。 他对弘治印象一般,感情嘛,几乎没有。 朱佑樘面无表情起身,“走吧,去长乐宫。” ~ 长乐宫,婴儿睡下,朱见深仍坐在床边,时不时捏捏脸蛋儿,刮一下鼻头儿,自娱自乐。 一旁,纪氏、邵氏都沾不了边。 “父皇……”朱佑樘走进来,看到儿子在睡觉,当即压低声音,“李神医来了。” 朱见深回过头,见正是李青,当即坐起身,“小纪、小邵,你们先出去一下。” 顿了下,“佑樘,你也去忙公务吧。” “父皇,儿臣带李神医来,主要是为了帮厚照检查一下身体。”朱佑樘刚看了儿子一眼,不想就这么走了。 朱见深道:“看完让他给你说一声便是,你何必耽误时间,你是皇帝,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年关将至,莫要贻误了国事。” 朱佑樘:(╯▽╰)“儿臣告退。” 纪氏、邵氏也随之告退,到门口时,邵氏又回头看了眼襁褓中的婴儿,满心艳羡,想想自己儿子也到年龄了,不禁起了几分心思。 时至今日,她全然没了‘飞黄腾达’的心思,不过,她也想抱孙子来着。 可惜的是,即便她有了孙子,大概率也是抱不到了。 无他,藩王不可能一直逗留在京师。 儿子就藩后,一年都不定能见一次面,更别说孙子了。 ‘唉,佑杬长大了,不能因为我误了他成家,就藩;幸赖,太上皇还是宠爱我的,改明儿得找个机会给太上皇说说,年前是不赶趟了,年后得把佑杬的亲事定下……’ 邵氏如此想着。 ~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刚回,连家屯儿都还没去呢。”李青走上前,盯着婴儿看了阵儿,“满月了吗?” “刚满月两天,”朱见深笑呵呵道,“怎么样,可爱吧?” “毛毛的,都还没长开,哪里可爱了。”李青嘀咕,“满月酒办了没?” 这个他比较上心。 “……就知道吃。”朱见深不爽的哼了哼,“马上都过年了,不准备办了,待到年后春上办百日宴。” “这样啊……”李青点点头,在床边坐下,又盯着婴儿看了阵儿,道:“天冷,注意好保暖,最好别见风雪,待春暖花开,可以带他常出去晒晒太阳。”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朱见深笑了笑,捏着婴儿小脸,“小厚照,就在爷爷这住下吧。” “他叫朱厚照?” “有问题吗?” 李青沉吟道:“他爹是木,木生火,他应该是火吧?” “照,五行属火。”朱见深揶揄,“这你都不知道?” “……我才疏学浅,行了吧。”李青没好气的嘟哝一句,却是陷入了沉思。 对明朝皇帝,他大多只记得年号,却不知名讳。 说起来,这个还赖老朱。 谁让他一个年号用到死来着,包括历史上的清朝,什么康熙、雍正、乾隆……他也都是只知道年号,不知道具体叫啥。 朱元璋开了个头,有明一朝的皇帝在位期间,都只有一个年号,后来清承明制也是如此。 这就导致,自明朝以后的皇帝,年号最是出名。 “对了皇上,建州女真如何了?”李青突然想起了这个。 “这我还真不知道。”朱见深摇头,“上一次对建州女真有印象,还是派汪直去清剿,这都过去好些年了,鬼知道他们如何了?” “不过,想来不死也差不多了,就那点儿人,都不够塞牙缝的,上次让汪直去清剿,还是抱着给汪直镀金的目的,不然,我都不稀得拿正眼瞧他们。”朱见深言语轻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没什么,想起来了,就问了句。”李青笑笑,心里却暗暗想着:待以后有闲,我得再去辽东看看。 说实话,现在的大明,跟历史上的大明几乎不算是一个朝代了。 无数小势营造出的大势,足以改变历史走向,李青自信,即便他完全不干预建州女真,后者也断然翻不了天。 只不过,这件事在他心里始终膈应的慌。 朱见深对这些不以为然,非他自大自满,实在是……建州女真太弱了,弱的都瞧不见它。 “不切脉吗?”朱见深更关心大孙子。 “刚满月的婴儿,能切出来什么啊?”李青好笑,“倒是你,来,把手给我。” 朱见深挽起袖子,抬起胳膊,“我最近状态挺好的,能吃能睡,心情舒畅。” “你这是添了个孙子,心里高兴,虽说心情可以影响身体,但也不是说,心情好身体就好。”李青搭上他手腕,感受脉搏。 良久,缓缓收回手,道:“还可以,好生保养,近几年问题不大。” “看,我就说嘛。”朱见深洋洋自得,接着,又道:“话说,你这交趾也去了,再往后就不去海外了吧?” “近几年不出去了。”李青想了想,道:“想忙,还是有很多事要忙,想闲,却也没太紧要的事了。” “那就闲下来,歇歇吧。”朱见深心疼道,“你够辛苦了,给自己放个假。” “这话还中听。”李青欣慰。 却听朱见深继续说:“你还得干许久许久呢,可得省着点用,万一提前用坏了,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李青满脸黑线:“找打是吧?” “我现在可经不起蹂躏,你打我,我往那一躺,急得还是你。”朱见深死猪不怕开水烫。 “行了,不贫嘴了。”朱见深道,“留在京师吧,我也无聊的紧,你常来宫里,咱们唠唠嗑,喝喝茶,真要闲不住,你可以去保定府看看,两地距离又不远,来回方便。” 李青好笑:“婉清想我住金陵,你想我住京师,我都不知该咋选了。” “当然是可着我啊,我还能活几年?”朱见深理直气壮。 “……行吧。”李青叹了口气,“不过,你儿子又给我找事儿做了,他想让我入阁来着,回头你说说他,大明正在摸索一条全新道路,我不能待在朝堂,太限制我发挥了。” 朱见深点点头:“这个交给我了。” 这时,朱厚照醒了,一睁眼就嗷嗷哭,也不知是尿了,拉了,还是饿了。 朱见深再不复云淡风轻,立时慌张起来,“来人,快来人……” ~ 婴儿太小,真的不可爱,就知道哭,李青被哭得心烦,扭头就走。 出宫门时,才辰时末,李青改道去了菜市口,买了些肉菜,又买了些熟食酒肉, 准备好好搓一顿,再美美睡他个一天一夜。 这一路的奔波,着实把他累够呛。 到了家,简单收拾一下,李青摆上酒肉,正欲大快朵颐,敲门声就传了来。 “真他娘服了!”李青骂了句,扬声道:“谁啊?” “先生真在家啊!”院门外响起惊喜的声音,“是我,小云啊!” 第91章 病了 “小云?” 李青愣了下,脸上不耐顷刻间消弭,“来了。” 打开门,王守仁出现在眼前。 许久不见,他看起来成熟了些,稳重了些,不复当初那般跳脱,却也并未‘洗心革面’。 “走,进屋说。” 李青请他进院儿,重新拴上门。 来到客堂, 分宾主坐下。 王守仁看着桌上的酒肉,笑呵呵道:“我来的可真巧啊!” “可不是吗,等着,我去再取个酒碗过来。”李青去东厨取来碗,“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王守仁接过,解下酒封斟酒,“昨儿下午才到,刚睡醒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先生你真在。” 顿了下,“先生,我有儿子了。” “哦,恭喜恭喜。”李青举起酒碗,“为这个,也得干一碗。” “多亏了先生。”王守仁也举起酒碗,碰了下,一饮而尽,抹了把嘴,撕下一只鸡腿就开始吃,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李青倒也不在意,他习惯了都。 “怎么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啊,这天寒地冻的孩子也跟着遭罪。” “没办法,我爹非要我回来,说是想我这个儿子、想他的孙子了。”王守仁苦笑,“当父亲的想儿子了,想孙子了,我能咋办?” 李青点头:“一路还好吧?” “还好,孩子哭闹了些,倒也没冷着,冻着。”王守仁点头,“只是拙荆有些着凉,很轻微,不过既然先生你回来了,就帮忙给开副药吧,别的郎中我信不过。” “那你得把她带来,哪能不见病人就开药的啊?” “嗯,成。”王守仁点点头,抱起酒坛斟酒,“听我父亲说,皇上如今有了皇嗣,这其中先生居功至伟,想来,皇上重赏你了吧。” “我也是刚回来,你昨儿来,都见不到我。”李青叹道,“他是有这个打算,不过我不想要,说真的,在朝当官我都当腻了,左右无外乎就那些事儿,让人心烦。” “先生这话就违心了,你要嫌烦,就不会有今日你我重逢的局面了。”王守仁笑着说。 “你这是在拍马屁吗?”李青哈哈一笑,接着,正色道:“不过,不瞒你说,我在野能更好发挥。” 顿了顿,“不说这个了,去年乡试你参加了吧?” “嗯。” “如何?” “侥幸中举。”王守仁自嘲道:“我父亲也对我有了好脸色。” “好好努力,以你的天资,中进士板上钉钉。”李青鼓励。 “这个说不好,大明人杰地灵,能人众多,我能侥幸中举,未必能侥幸中进士。” 李青笑道:“别人不好说,你我是知道的,真就第一次不中,第二次也会中,你有这个实力,我也对你有信心。” “呵呵……别人以不登第为耻,我以不登第却为之懊恼为耻。”王守仁平和的说。 李青:“……” 这厮有些时候跳脱顽劣如孩童,可有时候却老成的不像话,跟个哲人似的,想反驳他,都做不到。 “喝酒吧。” “唉,好。” … 午时末,王守仁告辞,称他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明日再来拜访。 李青确实挺疲累的,吃饱喝足,便睡下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 长乐宫。 朱见深早早起床,一睁眼就去偏殿找大孙儿,刚出内殿就撞上了宸妃……不,现在是邵贵妃了。 “小邵,怎么这么早啊?”朱见深有些意外,继而坏笑道,“今晚别走了。” 邵贵妃扭捏了下,点点头:“是。” 顿了顿,“太上皇,臣妾有事想与你说。” “有话就说呗,干嘛扭扭捏捏。”朱见深耐着性子,对邵贵妃,他喜爱之余,也有些愧疚,容忍度自然高了许多。 邵贵妃:“佑杬也老大不小了,臣妾觉得……是不是得给他娶个王妃啊?” “嗯…佑杬确实到了谈婚的时候了。”朱见深不急着看大孙了,“你有什么想法?” “臣妾能有什么想法啊?”邵贵妃陪着小心,“臣妾身居深宫,对什么都不了解,还是得劳太上皇费心。” “哎?不用如此顾虑重重,有什么想法说就好了。”朱见深道,“你是佑杬的亲娘,有权为他挑媳妇儿。” 邵贵妃心动,却仍有些顾忌,迟疑道:“这…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朱见深道,“回头我跟佑樘说一下,到时你也把把关,嗯……年前是不赶趟了,过了年吧,年后就筹备佑杬的婚事。” “哎,谢太上皇。”邵贵妃欢喜,溢于言表。 朱见深失笑:“这有什么好谢的啊,我是佑杬的父亲,便是普通百姓家,为儿子娶媳妇儿都是当爹的应尽的责任啊!” “放心,朕肯定不会亏待了佑杬。” “嗯。”邵贵妃点点头,“那臣妾晚上就……不走了哈。” “好好。”朱见深笑呵呵点头,心中却道:李青那厮的配方该精进一下了,我这老腰越来越锈了,力有不逮啊! ~ 李青赖床到辰时末才起,用冰水洗漱一下,顿时精神抖擞,精气神全回来了。 眼下,没有十分紧要的事了。 保定府也不远,只要他想,一日便可赶去。 只是刚从交趾回来,又年关将至,他也想歇歇,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定下的条条框框也都定下了,基础架构已然夯实。 指导性的意见都给了,再去,也是以监察为主。 今日是个大晴天,李青倚在屋檐下,椅子靠墙,这样,阳光洒在身上会暖很多。 昨日买酒肉时,他顺手买了两套话本,不料,插画却是春宫,满眼艳词浪曲儿。 如今小说行业兴旺,俨然成了娱乐的支柱产业之一,这时代没有审核,你想写,你就能写。 主打一个敢写,一个敢看。 在这块上,朝廷并无相应律法干涉。 甚至不少文人都私下写这个,自娱自乐。 这时代的文盲超级多,纯粹的文字行不通,几乎都有插画,主打一个老少皆宜。 话说回来,春宫这东西早就有了,并不是大明的特有产物,且历朝历代都没禁过这个。 毕竟,在这时代,风流狎妓都能拿到台面上说。 其实,李青不爱看这个,不过买都买了,扔了实在浪费,索性就看了起来。 话本质量不错,虽是春宫一类,却并不粗鄙,且有很强的故事性,跟后世的皇书完全不是一码事。 趣味性极佳…… 看着看着,李青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为何不能将这话本转为画本,销往海外呢。 汉文化的璀璨,可谓是遥遥领先,文字传播起来困难,但图画不同,只要够生动,有故事性,哪怕不识字,不是汉人,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即便是在后世,娱乐产业极其发达时代,漫画都有很大市场,何况是这时候呢? ‘铛铛铛……’ “先生,是我。”王守仁的声音响起。 李青一怔,收回心神,忙收起话本放回厢房,这才走到门口开门。 王守仁、诸氏、王华都来了,还有王家的两个下人,提着满满当当的礼物。 “这是……给我送礼?” 王华客气道:“幸赖李神医妙手,让王某提前抱上孙子,今犬子回来,自然要来答谢、拜访一番,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王大人既如此说,那李某就却之不恭了。”李青笑笑,“请进。” 王华是典型的谦谦君子,有着很高的道德感,却也有些古板,说实话,跟这样的人相处,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因为得端着,不能像跟王守仁相处那般,可以无拘无束。 不是说王华装,而是这时代的文人,行事、待人接物,大多如此。 尤其是兴致来了,还要吟首诗什么的,李青真的头大…… 这是大明朝,唐诗宋词没法抄,李青实在是有心无力,好在诸氏有小恙在身,借着这个由头,李青才勉强没露怯。 好一番畅聊,直到午时时分,王华才起身告辞。 李青目送他离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只觉比他披星戴月地赶路都累。 “可算走了,别再来了啊!” 继说不过王守仁之后,李青对王华也产生了不敌念头,甚至有些恐惧。 关上门,李青准备做几道好菜,好好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然,才切好菜,门又被敲响了。 李青心凉半截:不是,没完了是吧? 打开门,却见是小太监,李青稍稍好受了些,问:“皇上找我,还是太上皇找我?” “都找,”小太监急切道,“李神医速去宫中,皇长孙病了。” “病了?”李青一怔,继而也急了,“走着。” 这时代,婴儿夭折率可太高了,跟温室花朵没两样儿,一个不慎就蔫了。 哪怕是皇家,也一样不例外。 好不容易有了个皇长孙,这要是没了,且不说会带来什么政治影响,单是朱见深,怕是都要伤心难过到影响身体。 李青不敢怠慢,火急火燎进了宫…… 长乐宫。 朱见深、朱佑樘、周氏、纪氏、王氏、张氏……还有一堆李青不认识的,将寝宫内殿围的水泄不通。 就跟……天塌了似的。 李青一见这情况,脸都绿了:不会已经没了吧? 第92章 趁热 “让让,都让一让。” 李青近不得前,当即大喊了两嗓子。 果然有用。 短暂嘈杂后,人群分开一条路,李青径直上前。 呼~还活着……李青大感庆幸。 朱见深急道:“先生,你快给厚照看看,他,他好像得了温病,烫的厉害。” ‘不是好像,就是发烧了。’ 李青抬手在婴儿额头摸了摸,道:“都别围着了,还有,赶紧把檀香熄了,婴儿闻多了不好。” “快快,熄了熄了。”朱见深赶忙吩咐。 接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寝宫里的人太多了,还净是些身份尊贵的人,奴婢们都挤不动。 李青无奈:“太上皇,这里太吵了,我需要安静。” “都退下,佑樘留下就好了。”朱见深立即赶人,连周氏都没放过。 好一会儿,内殿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李青解开捂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肉眼可见有热气冒出,愠怒道:“捂这么厚,就不怕闷坏了啊?” “温病,不就要发发汗吗?”朱见深不解,“再说,这寒冬腊月的,不捂着些能行吗?” 李青没好气道:“外面寒冬腊月,这内殿可一点也不冷,再说,这捂得也忒厚了,婴儿体温本就高,这么捂着……算了,赶紧让人取来高度酒。” 朱佑樘讷讷道:“厚照能喝酒?” “哪来那么多问题,让你去就去。”朱见深火气噌噌往上窜,“要不是你,厚照会病吗?” “我……”朱佑樘也气得不行,无奈何,这是他老子,有气也得忍着,耷拉着脸转头往外走,吩咐奴婢取酒。 李青想给婴儿渡些真气,却怕婴儿太小不一定能承受住,又放弃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了呢?”李青怕是传染病。 要是那般,他估计也够呛,万一再传播开来,那将是……灭顶之灾了。 还好,朱见深接下来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 “本来好好的,那混账趁我不备,偷偷把厚照给抱走了。”朱见深气得黑脸透红。 “然后呢?” “然后我又给抱回来了。”朱见深说。 李青:“……你们可真行啊!” 殿内殿外温差不低于二十度,这一进一出,一出一进,婴儿发烧也不奇怪了。 皇长孙可没人敢抱,定然是父子俩亲力亲为,指不定在抱的过程中,捏捏脸蛋子,吧唧两口什么的,就这一小人,能有多少热乎气? 一股朔风袭来,全都给吹走了。 朱佑樘快步进来,反驳道:“父皇,这事你也有责任,你要不抱回来,厚照还不一定……” “放肆!你偷我孙子还有理了?”朱见深暴怒,激动地跳脚。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这是我儿子,我怎么就成偷了……朱佑樘胖脸涨红,却也不敢再犟嘴,怒气一压再压。 恰巧又遇上李青拉偏架,“太上皇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还气他!” “就是就是,气死老子了。”朱见深气喘吁吁,目中喷火。 朱佑樘就差一点…… (╯‵□′)╯︵┻━┻ 还好,他忍住了。 “我儿如何啊?”朱佑樘紧张的问。 闻言,朱见深也不气了,也一脸紧张的看着李青。 “只是风寒引起的温热,对常人来说,也就是一副药的事;不过皇长孙太小了,要谨慎对待。”李青沉吟道,“保险起见,我晚上还是看着为好。” 婴儿太娇气了,在这时代,因感冒发烧夭折的比比皆是,李青可不敢大意。 朱见深自然乐意,朱佑樘心系儿子安危,也无不可。 “李神医,一定要治好朕的儿子。”朱佑樘严肃道。 “我会竭尽全力。” 朱见深道:“你去忙公务吧,有李神医在,厚照定然无恙,别在这杵着了,我现在看你就烦,堂堂一国之君,竟做小人勾当……” “父皇!” “怎么,不服?”朱见深沉着脸,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朱佑樘肺都要炸了,胖脸快成猪头了,他转身就走,再待下去,他真怕自己会做出不孝之举。 “这小崽子……”朱见深犹自生气。 李青好笑道:“差不多行了,人家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你却赖着不撒手……不能光怨他一人。” “这是什么话?没有我,哪来的他?”朱见深哼哼,继而又担忧起来,“我大孙不要紧吧?” 李青点点头:“婴儿孱弱,以后可要当心,别再做这种事了。” 朱见深郁闷,“我还不是为了让他安心处理政务?” “呵呵,得了吧,别这么冠冕堂皇行不?” “你也气我?” 李青眉头一拧:“咋?你还想跟我摆太上皇的谱?” “……” 酒送来,李青在朱厚照手心、脚心,擦拭了一下。 不过,这时代的高度酒,远达不到后世医用酒精的效果,李青思虑再三,还是使用了一捏捏真气。 还好,朱厚照患病发现及时,这一番下来,体温很快降下来,小脸儿也不再那般红了。 朱见深长长舒了口气,道:“你晚上还是住下吧,不然,又是宫门落锁,又是深更半夜,万一厚照再发病,麻烦着呢。” “嗯,也好。”李青没拒绝。 看着睡着了的朱厚照,他轻叹了口气,思绪飘飞。 … 傍晚时分,小家伙基本无恙了。 一觉醒来,他哭得都有劲儿了,吃了奶后,也有了精神,圆溜溜的眼珠四处乱转,好似在打量自己的家庭情况。 打量一番后,似乎很满意,咯咯笑了两声。 那瞳仁如黑纽扣一般,眼白不含一丝杂质,纯净无瑕,虽还没长开,胎毛也未脱落,却很讨人喜欢。 婴幼儿只要不哭闹,还是很可爱的,李青是这么认为。 不过,很快他就又加了一条:不屎不尿。 朱见深一边亲自为大孙子换尿布,一边埋怨:“你瞅你那嫌弃劲儿,一点都不臭好不好?” “……那你咋不趁热?” “你……”朱见深震怒,“要不是怕吓着我大孙,我非得跟你练练不可。” 李青呵呵:“我这一拳下去……算了,当我没说。” 一拳下去,他就得求人别死,还要费劲心力的抢救,实在不划算。 黄昏,哄睡了小家伙,朱见深让人准备上酒膳,二人小酌、聊天。 “漠北现在局势如何?” “就那样儿呗,还是窝里斗。”朱见深夹了片鸭肉,又送了口酒,“不过,统一也是大趋势,斗到最后定然一家独大,这是不可避免的。” 顿了顿,“这次之后,里挑外撅那一套也失去了市场,只剩两个办法,要么打,要么大开互市之门。” 李青颔首:“你觉得哪个更好?” “打有打的好处,互市有互市的好处,我觉得……”朱见深沉吟许久,“边打,边互市。” 朱见深给出自己看法:“一味的打,太耗费财力了,一味的互市,则会让游牧民族壮大,基于此,打是肯定要打的,要控制他们的人口,互市也要兼顾,不然真逼急眼了,边关就不安宁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能否按预想实施出来,就尚可未知了。”李青沉吟道,“等等看吧,现在他们自己一团乱,大明不好插手,待其安稳下来,再根据情况想办法; 你这个方法听起来不错,未必行得通。” 朱见深含笑点头,道:“反正我也看不到这些了,有你看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对了,帮我个忙。” “什么?” “你那药方,又该精进了,我吃了后没以前有劲儿了。”朱见深道,“这男人啊,腰杆必须得硬,你说是不?” 李青满脸黑线:“你就不能消停吗?” “你也是男人,你想象一下,自己女人想跟你亲热一下,而你……却腰膝酸软,有心无力,是什么感受?”朱见深反问。 “……服了你了。”李青无奈,“你难道不知,就你这身体情况,沉迷女色会折寿吗?” “我知道啊!”朱见深淡然道,“可若连女色都沾不得,碰不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赶快升级药方,你也不想我活着没劲儿吧?”朱见深活得通透。 有李青,他不用为身后事发愁,自不惧死亡。 死都不怕,自然要活得开心,活得快乐不是? … 次日清早,李青听到外边动静,幽幽睁开眼。 起身来到外殿,却见一道略感熟悉的身影。 愣了下,才想起此人是谁。 李青打了个招呼:“见过兴王殿下。” 朱佑杬对李青也有些印象,当初他授封之时,李青吃席场面那叫一个劲爆,数年过去,他仍记忆犹新。 “免礼,数年不见,李神医还是那般风姿绰约啊!”朱佑杬含笑点头,“本王的大侄子无恙了吧?” 一句大侄子,听得李青脸皮子抖了抖,不由多看了眼朱佑杬。 朱佑杬眸正神清,书卷气很浓,整个人看起来淡然出尘,温文尔雅,实不像是有野心之人。 朱见深笑道:“醒的正好,不急着走,一起吃点。” “这不好吧?”李青嘴上说着,身子却坐了下来。 太上皇的早膳,可是比街上小吃强了十万八千里,他哪会客气。 朱佑杬:“……” 第93章 混吃混喝王守仁 “兴王殿下今日有闲啊!” 受那句“大侄子”影响,李青多了句嘴。 朱见深解释:“是我让他来的,佑杬这孩子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正跟他说这个事呢,对了,到时候你可得来喝一杯喜酒。” 原来是谈婚事啊……李青不再有疑虑。 “什么时候?” “马上就过年了,肯定要赶在年后啊,”朱见深失笑,“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 李青哈哈一笑:“正主都不急,我急个啥?” 朱佑杬摸了摸鼻子,尴尬之余,也有些震惊。 不只是这李神医的无礼,父皇的言谈举止也让他意外,两人一点也不像太上皇跟百姓,倒像是多年的知交好友,谈论晚辈婚事一般。 朱佑杬实在搞不懂,为何会如此。 不过,他懂事的没有询问。 做一个舒舒服服的藩王多好,他可不想多事,眼瞅着就要成亲了,就藩估摸着也快了,多保持沉默,做个乖乖儿最是妥当。 “佑杬,李神医你是见过的,怎么不打个招呼啊?” 朱佑杬:(⊙_⊙)? 我一个王爷,跟他打什么招呼? “呃…几年不见,李神医保养的真好,和当初几乎没两样,不知可有秘方?”朱佑杬随口说了句。 朱见深顿时紧张起来。 德性,沉住气……李青瞪了他一眼,镇定自若道:“多读书,多运动,早睡早起,可延缓衰老。” “啊对对对。”朱见深帮腔。 朱佑杬挠了挠头,不再多言,小口吃着粥,吃相很是得体。 反观李青,就完全不能比了,那吃相……简直没眼看。 至少在朱佑杬眼中是这样,哪有吃东西撸袖子、吧唧嘴的? 随即想到李青当初在宴席上的表现,他又释然了,这次都算好的了。 过了会儿,朱佑杬停下,取出锦帕擦了擦嘴角,“谢父皇款待,儿臣吃饱了。” 顿了下,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然,儿臣不忍让父皇操劳,不若就将这事交给皇兄,一来长兄如父,二来皇兄仁孝,也肯定不愿让父皇操劳,您看……如何?” 朱见深现在满眼都是大孙子,闻言爽快答应,“也好,父皇现在确实精力大不如前了,你放心,父皇会嘱咐你皇兄,让他帮你挑个漂亮的,贤惠的。” 朱佑杬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头:“谢父皇,那个……儿臣进了宫,当去跟皇兄问安,父皇若无吩咐,容儿臣先行告退。” 兄弟俩关系不错,且事关终身大事,他哪能不在意?亲自嘱咐一番才放心! 当然,李青不斯文的吃相,他看着不舒服也有一定原因。 “嗯,去吧。”朱见深点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除夕那天早些来,咱们父子好久没唠过了。” 儿子也快就藩了,他又过一天少一天,想弥补一下亲情。 这么多儿子中,他对这个儿子最是喜欢,懂事,乖巧,且模样也很像他,除了肤色不随他,白嫩了些,不够男人。 朱见深自动过滤掉了‘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等美男子词汇。 其实,朱佑杬比他帅气多了。 “嗝儿~”李青一抹嘴,“我吃饱了,走了。” “哎哎哎,药方,药方。”朱见深回过神,忙拦住他,“白吃啊?” “好胆,敢骂我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早膳你不能白吃,昨儿说好的,别不认账。”朱见深闷闷道,“你是不知道,前日晚上小邵那假装愉悦的模样,对我打击……咳咳,赶紧的。” 看得出来,他自尊心受了伤害。 李青无语的同时,又颇觉好笑,想了想,还是给他开了个方子。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朱见深该做的都做了,且做的很好,就……惯着他些吧。 “别太放肆了,想多体验含饴弄孙的快乐,房事上就节制一些。”李青叮嘱。 “嗯,好。”朱见深对着药方亲了一口,乐呵呵收起,道:“年后有皇长孙的百日宴,又有兴王的成亲宴,不容错过啊!” 李青知道,他是想留自己,笑了笑,道: “放心,我不会给你省的,一定参加。”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去保定府一趟,看看沈金那厮有没有不听话。 ~ 小院儿。 李青坐在屋檐下,迎着太阳翻阅话本…… 半晌午,李青准备做饭的时候,王守仁掐着点来,还拎着食材。 “又来混吃混喝?” “这话可不对,我这不带着酒肉嘛。”王守仁提了提手上的牛肉,“早上刚摔死的牛。” 他知道李青虽是道士,却不忌牛肉,反而……不吃驴肉。 “足足三斤半,足够咱们吃了。”王守仁不拿自己当外人,自顾自往东厨走,“我烧火,你掌勺。” 李青笑了,“想吃什么?” 他当然看得出来,王守仁是怕这个年他过得冷清,这才屡屡上门‘叨扰’。 “你是掌勺的你做主,我不挑。” “那土豆炖牛肉?” “好啊!” … 满满一盆儿,摆上酒,两人边吃边聊。 “先生,你现在不忙了吧?” “你怎知这些?”李青诧异。 “昨儿听我父亲说起商贾的事,我多嘴问了下,方知保定府有个巨无霸,想来,就是先生的手笔了。”王守仁笑着说,“既已做大,自然是不忙了啊!” 李青失笑:“你这脑瓜子确是不凡。” 沈家的扩张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酵,几乎人人都知道了,王华知道李青并不意外。 顿了下,“对了,你父亲对此有什么看法?” “他呀,他这人……”子不言父过,王守仁斟酌了下措词,道:“比较保守,不太看好,对此忧心忡忡呢。” 李青抿了口酒,“不妨说说,你父亲为何忧心。” 对王华,李青印象不坏,谦谦君子,温文尔雅,道德水准不是一般的高。 这样的人,且不论能力与否,那颗心绝对是赤诚的,李青也想听听不同的声音。 王守仁沉吟了下,道:“士农工商,在我父亲看来,商人排在末尾是有原因的,并非是因为商贾奸猾,而是……商贾不生产。” “农户种地可以产出粮食,工人做工可以产出衣服、家具等生活用品,而商人……则是倒买倒卖赚差价。”王守仁叹道,“其实我父亲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自上次听了先生的大明人口,以及对气候的看法,我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王守仁凝重道:“民以食为天,百姓所求不多,吃饱穿暖便能满足,可若人人从商,谁搞生产啊?” 顿了顿,又补充说:“除此之外,大兴商业还有一个弊端。” 李青点点头:“你说。” “一味扶持商业,会严重败坏民风,不仅滋生奢靡之风,还会使人贪婪,懒惰。”王守仁道,“而且,还会造成百姓流动性太强,滋生动荡因素。” 王守仁道:“自太宗之后,朝廷对人口流动就越来越宽松,时至今日,路引几乎成了摆设,我父亲以为,这对社稷并不友好。” “那他可有上疏?”李青问。 “当然,不过反对声更多,包括父亲推崇的李大学士,都不赞同他的观点。”王守仁苦笑道,“为此,他私下还曾和李大学士争辩,结果,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青轻笑道:“其实,你父亲的这些观念也不为错,只是,不适合眼下的大明了。” “先生能详细说说吗?”王守仁很感兴趣,“父亲几乎不跟我说朝政上的事,我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一些,你在庙堂待了这么多年,肯定知之甚详。” 李青揶揄:“你又不是朝廷官员,我跟你说这个干甚?” “现在不是,以后肯定是啊!”王守仁嬉皮笑脸,“我父亲拘泥,先生怎也这般呢?” 李青敲了敲桌面。 王守仁忙给他斟上酒,作洗耳恭听状。 “太祖那会儿定户籍制,严禁百姓流窜,一是为了快速恢复生产,二是为了安民心,减少动荡。”李青沉吟道:“要知道,那时元廷只是被打跑了,不是被消灭了,甚至……洪武朝那会儿,还有些读书人忠于前朝呢,虽然很少,却也证明了元廷影响力依旧存在。” “此一时,彼一时也;自太宗以后,大明正统之位深入人心,百姓流动起来也无妨。”李青笑道,“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听说因百姓流动,造成社稷动荡的啊!” “唐赛儿……?” “唐赛儿不算,那件事是政治斗争。”李青说。 “其实百姓流动好处多多,因为可以提高生产力。”李青为他讲解,“无论农户、佃户,还是工户,皆不是一年到头都有事可做,闲暇之余挣个闲钱补贴家用,岂不更好?” 李青举杯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接着说:“还有,百姓都有思乡之情,虽在流动,但绝大数都没出州县,更别说出省了,没你想的那般严重。” 王守仁缓缓点头,不由感叹:“说实话,现在的大明跟历朝历代一点也不像,在许多事情上,自由度太大了。” “是啊。”李青笑着点头,眸光欣然:“它已经改变了,改变了许多许多……” 第94章 强扭的瓜不甜 相较于李青的乐观,王守仁却有些忧虑,他是聪慧且不拘泥,然,终究没能逃出时代局限。 “先生,大明现在走的路无史可依,真若出了事,怕是……想补救,都不知从何做起啊!” 李青笑笑:“其实,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在螺旋向上的,主动跨时代,跟被时代推着走,完全不是一码事。” “先生这话,我不是很懂。”王守仁给李青斟酒,“先生可否说的透彻一些?” 李青问:“你也是读书人,史书读了那么多,你可知王朝衰落的根本原因?” 王守仁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纵观历史,旧王朝被推翻,无一不是上奢下贪,百姓难以生存,这才奋而反抗。” “这话对,但没说到点子上。”李青道,“通俗说,就一点:享受者太多,生产者无法供养了; 其实,人本身就是享受者,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 李青抿了口酒,道:“当大自然的馈赠不够人使用了,就会产生暴乱,战争,甚至王朝覆灭。” 顿了下,“其实,无数年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已经改革了好几次,然,自汉唐之后,却未有较大的进步。” 王守仁挠了挠头,“都有哪些改革啊?” “第一次改革,是从打猎到农耕,生产力的提高不仅滋养了更多人,也促就了新制度——统治制度。” 李青道:“转为农耕后,从事生产的人就多了,不够强大的人,甚至不局限于男人,都可以从事生产,因此,那种小部落比拳头的时代就过去了,人们渴望制度,因为有了制度,才能最大限度的让更多人享受到公平…… 然,这所谓公平,却并没能一直延续下去,因为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人们为了公平,赋予了统治阶层权利,可随着统治阶层的剥削,内部定然震荡; 这时,统治阶级就必须要转移矛盾,即向外扩张,掠夺更多的资源,来平息内部矛盾,这个资源并非只有土地、食物,还有人!” 王守仁怔了下,“奴隶?” “不错,”李青点头,“在不断掠夺、被掠夺的过程中,逐渐有了国家,大鱼吃小鱼,直至最后只剩一条鱼,这个时候,制度就要革新了。” “所以有了始皇六合一统,废奴隶制。”王守仁说。 李青点点头:“秦国祚太短,导致奴隶制度并未完全祛除,幸赖汉承秦制,又有汉高祖、吕后、文帝、景帝几位杰出政治家,继之武帝,独尊儒术,算是彻底为中原王朝打下了夯实基础; 到了唐,文武两开花,制度的放宽,社会风气的开放,造就了一个大盛世,再然后……就没什么进步了,至少在制度上是如此,甚至……” 李青叹道:“自唐以后,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在倒退,包括我大明之初,亦是如此。” “先生你是真敢说啊!”王守仁咽了咽唾沫。 抹黑太祖,绝对够得上诛族了。 他不敢在这上面深谈,转而道:“先生以为眼下大明走的路,才是向上之路?” “准确说,还没开始走呢。” “啊?”王守仁震惊,“自由度都这么高了,还不算革新?” “当然不算,”李青好笑道,“无非是无形中废除了路引、户籍制,商业兴旺了些,赋税制度更合理了些,还算不上开创性的革新。” 王守仁好奇道:“那先生所谓的革新是什么?” “资本。” “资本……”王守仁没明白,懵懂的看着李青。 李青解释:“资本可以提高生产效率,促进经济流动,使得更多人享受到实惠。”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让商贾做大?” “这么说也不为错。”李青点头。 王守仁皱眉:“我有个疑问。” “你说。” “商人是逐利的,从商比耕作获利更大也显而易见。”王守仁问,“当人人都往商贾上扑,谁来种地?” “这个问题不存在。”李青摇头。 王守仁不解,“为何?” “因为……大鱼吃小鱼。”李青道,“九成九的人都没资格入局,强行融进来,只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顿了下,补充道:“且商业兴旺,不仅能提高生产效率,还能提高生产积极性,它对生产非但无害,还大有益处。” 王守仁愣了下,陷入沉思,在心里推演良久,他缓缓点头,也认可李青的看法。 “可资本就一定对吗?”王守仁沉吟道,“非我对商贾有偏见,逐利是他们的天性,亦或说,是人之天性,当他们掌握了很大‘权重’后,焉知他们不会压榨工人?” “你的担忧很对,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李青颔首,接着,苦笑道,“可这是最温和的方式了; 商贾再如何没良心,最起码工人做工,他要给工钱吧?” 王守仁一滞,无可辩驳。 李青叹道:“如此,也是为了提高百姓抗风险的能力,让他们多一条生存之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一句话,就可以提高赋税,没有任何成本的压榨百姓,相比之下,资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步的。” “确实如此。”王守仁点点头,继而又提出一个疑问,“可先生有无想过,百姓的抗压能力提高后,后世之君会不会有恃无恐,借此……变本加厉。” 李青一呆,然后沉默。 好一会儿,他道:“若真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你,你要做什么?”王守仁满脸震惊,虽是在问,但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李青没有回答,只是说:“这是我能想到、能做到的极限,至少在未来很久很久,没办法更进一步,条件也不允许; 若大明的皇帝真那般不争气……我不能让我的心血白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王守仁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末了,道了句:“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先生你无需忧虑,大明至今已历经九……八帝,皆是有为之君,即便后继之君比不上祖宗,却也不至于那般。” 王守仁怕李青真做出大逆不道之举,落得身死族灭下场,却也无法昧着良心相劝。 他有忠君之心,却非愚忠,若皇帝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再一味忠君,就是大奸大恶了。 不过,王守仁终是受儒家文化影响过重,不想再谈这个沉重话题,转而笑道: “朝廷对先生的主张,大多是持肯定意见的,可以预见,大明未来一片光明啊!” 李青苦笑:“你错了,他们肯定我的主张,是因为他们是受益者,并非是我的主张对大明、对百姓有好处,肯定是答案,却不是原因。” 王守仁默然。 这个话题亦相当沉重,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呵呵……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同样是读史,先生理解深度,胜我十倍。” 李青主动给他斟上酒,道: “小云,你有一颗慈悲心,亦有才学,有智慧,未来,我希望你能进入文官高层,用你的能力改变……,哪怕只是一定程度上改变官场风气,便是功莫大焉。” 王守仁讪讪道:“先生啊,其实我……” 李青扬起巴掌,挑了挑眉:“你想做圣贤?” “呃……”王守仁有种强烈预感,但凡点头,巴掌绝对落在自己头上,他退而求其次,说出第二理想,“我想做个将军!” 李青:“……” 咬着牙说:“合着我跟你说了这么久,掰开了,揉碎了讲解其中门道,都是在浪费口舌啊?!” 李青很看好王守仁,非常看好,希望着他能进军文官顶层,代替自己的位置。 届时,王守仁在朝,他在野,二人相互配合,行利国利民之举。 不想,这厮竟然…… “信不信我揍你!”李青沉着脸,直接威胁上了。 他实在找不出比王守仁更好的人选了,无论是智慧,还是思想高度,亦或道德操守,王守仁高度符合他的标准。 王守仁才二十来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做什么虚无缥缈的圣贤? 这跟修仙有啥区别? 在李青看来,都是在浪费光阴,蹉跎年华。 李青深吸一口气,狠狠瞪着他,“再想想!” 王守仁:“……” 我就吃个饭,你咋还威胁上了?王守仁叫苦不迭,心道:“我做将军,做圣贤,就不能为国为民了吗? 强扭的瓜不甜啊!” 王守仁不是一根筋,巴掌就在眼前,开口拒绝的话,下一刻就得落在身上。 “咳咳,那个,我就再想想吧。”王守仁为难道,“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吧?” 李青神色多云转晴,收回巴掌,笑呵呵道:“先生我一向通情达理,给你时间,来,喝酒。” “呵呵呵,喝酒。”王守仁笑得不自然。 一杯酒下肚,李青又给他斟上,温声道:“等你中第进入仕途,我会帮你。” “还没中呢,先生别急。”王守仁讪讪赔着笑。 他知道李青秘密,也见过李青的霸道,更是了解李青的脾气。 对太上皇都横鼻子竖眼的人,却对自己如此客气,甚至可以说礼敬,岂会无缘无故? 一旦自己让他不爽了,绝对翻脸不认人,至少……也得痛扁自己一顿,下不了床的那种。 奈何, 强扭的瓜真不甜啊……王守仁内心呐喊。 第95章 信我否? 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青是开心了,就着土豆炖牛肉吃了三大碗,三斤半牛肉他干了二斤半。 反观王守仁,半斤都没吃,酒倒是喝了不少。 早知如此,他就不来了。 这不是纯纯给自己找罪受嘛。 王守仁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徘徊,纠结的不行。 ~ 今年较之往年,气温要好不少,主要是没怎么下雪,自腊月二十下了一场后,再无落雪,每日都是大晴天。 看看话本,晒晒太阳,李青安逸的不行。 或许是心情好,一个人过年也不觉得冷清了。 弘治五年,大年初二。 李青去长乐宫,为朱见深又做了个检查,便去了保定府…… … ~ 乾清宫。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朱佑樘笑道:“朕已让礼部准备了,过两日就正式开始选王妃流程,话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啊?” “长兄如父,皇兄拿主意就好,弟弟不挑,都行。”朱佑杬矜持的说。 “那可不行,这是要过一辈子的,必须得合你心意,岂可马虎?”朱佑樘笑着说,“不然,你心里还不得埋怨朕啊?” “臣弟岂敢,皇兄言重了。”朱佑杬忙摇着手道,迟疑了下,补充说:“臣弟要求不高,秀外慧中就成。” 朱佑樘打趣:“好家伙,秀外慧中要求不高?” 兄弟关系不错,朱佑杬虽恪守规矩,却还不至于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至少,在这个皇帝大哥面前,他并不是很拘束。 闻言,朱佑杬笑道:“臣弟不忍让父皇操劳,只能辛苦皇兄了。” “哈哈……应该的。”朱佑樘保证道,“放心,保准给你找个秀外慧中的王妃。” 顿了下,“父皇有说过,到时候让你母亲也把把关,有我们看着呢,绝对帮你挑个好的。” “哎,好。”朱佑杬不好意思笑笑,“皇兄日理万机,臣弟就不叨扰你了。” 朱佑樘笑道:“不急着走,今儿不忙,咱哥俩饮上两杯。” “那臣弟就却之不恭了。” … 朱佑樘对二弟的人生大事还是很上心的,兴王妃的选拔规格整的很大,整个京师的大户千金都慕名而来。 二月春,李青从保定府回来时,才落下帷幕。 兴王妃刚选定,大明皇长孙的百日宴也开始了。 李青这个吃席达人,算是有口福了,吃完皇长孙,还能吃兴王大婚,算算日子,不耽误回去吃玄孙的满月宴。 真的是……净吃席了。 不过,他喜欢。 百日宴上,大明皇长孙隆重登场,人小小一只,一身明黄色小袄,戴着礼冠,脱去胎毛的他,瞧着愈发俏皮可爱。 这样的皇长孙,不仅是帝王家高兴,百官亦是欢喜不胜。 多少年了,继宣宗之后,大明的储君总算回归正统了,这让极重视礼法的文官们得到了心理慰藉。 严格意义上说,朱祁镇的出身并不算是嫡子,朱祁钰亦然,朱见深就更不用说了,不仅是庶子,且生母都不受待见,朱佑樘更是被雪藏了好些年。 (插句题外话:历史上的朱见深,从始至终都知道朱佑樘这个儿子,明实录宪宗实录中几乎都写明了,不存在朱见深不知自己有个儿子!) 可以说,继朱瞻基之后,朱厚照是出身最正统的皇子了。 就凭这个,朱厚照的储君之位就牢不可破! 自古立嫡立长,皇明祖训亦是言明必须如此,所以,群臣一点也不担心。 自古臣子对储君都有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期望着早立储君,诚然,早立储君利大于弊,但这其中,也包含着私心。 无他,可以延长政治生命。 有了储君,臣子就有了服务对象,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然,精明的帝王,却不想如此,因为太子的出现,会影响到自己的权力。 当初朱棣,在立储上也是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扭扭捏捏。 越是有野心,有手腕的帝王,越是不想早立太子,即便立了太子,也会跟防贼似的防着太子。 甚至,一旦太子威胁到自己地位,还会行废除之举,更有甚者,杀子! 如朱元璋那般的帝王,真不多,绝对称得上稀有。 不过,当今的皇帝却不在其中。 群臣喜欢弘治,知道弘治是个庸君,不会在立储的事上扯皮。 李青也觉得朱佑樘是个庸君,当然了,这个庸君并非贬义词,昏君才是,严格来说,庸君是个中性词,它代表的是中庸,是能力不高,并非昏聩之君。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关口出现朱佑樘这样的帝王,在李青看来绝对是好事。 历史上如何不论,单说眼下这情况,若换个帝王,他这些个主张绝对走不下去。 但凡换个有野心,有能力的帝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巩固自己权力,让太上皇一边凉快去。 然,朱佑樘却没有,他很孝顺。 不仅如此,他对利民却影响皇权的策略,并不是很排斥,心肠也很好。 这要换成朱棣、朱瞻基那爷孙俩,李青说的天花乱坠,爷孙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如果万贞儿还活着,朱见深生龙活虎,一样不会让他实施。 从这方面来看,朱佑樘还不错,他能力是一般,却也有优点。 比如,他不折腾。 这比崇祯好太多了! 庸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庸人而不自知,偏偏还很勤奋,胡搞一通之后,最后落得一个凄凉下场。 虽可怜,却让人喜欢不起来。 百日宴刚过,接着就是兴王大婚。 在父子情、兄弟情的加持下,兴王大婚办的很隆重,档次几乎快赶上皇帝寿诞了。 李青对藩王没啥兴趣,他就是混吃混喝来的,兴王妃是否贤惠、漂亮,不干他什么事,只是听朱见深提一嘴,好似姓蒋来着,武将家庭出身。 吃完兴王大婚的宴席,李青也准备回金陵了。 保定府的沈金很听话,并无逾矩之举,且已步入正轨了,李青犯不着时时刻刻待在保定府。 忙碌了这么久,又出了一趟远门,李青也想歇歇,跟儿子、侄女、孙子,以及即将诞生的重孙相处一段时间。 如朱见深那般,体验一下含饴弄孙,天伦之乐。 长乐宫。 看着朱见深逗弄大孙子,李青这种想法更强烈了。 李青道:“我得走了。” “吃干抹净就走,你能不能别这么无情?”朱见深黑着脸说。 李青好笑道:“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肉麻,弄得跟我伤害了你,又抛弃你一样。” “你……”朱见深大怒。 “欺我太甚!”李青替他说了出来。 朱见深:“……” “好了,不开玩笑,我真要走了。”李青收敛笑意,正色道,“永青侯府添丁,我这个祖宗不回去怎么行?” “小浩成亲了?”朱见深诧异。 “忘了跟你说了,去年春上就成了亲。”李青笑道,“你这个做舅舅的,不得随些份子?” “随是肯定要随,不过……我怕你给咪了。”朱见深不放心的说。 李青愠怒:“我会那般没品?” “呵呵,你啥名声自己没点数?”朱见深冷笑,“还真觉得自己人品好?” “你……” “欺我太甚!”朱见深扳回一局。 李青怒极,正欲发飙, 朱见深却直接把大脸伸了过来,“来,来来来,你打,你打一个试试?” “……你牛。”李青无奈。 对这厮,如今他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不跟你贫了,走了啊!” “等一下。” “又怎么了?” “带上份子钱,我总不能让钦差去送吧?”朱见深闷声道,“可别真咪了啊!” 李青:“……放心。” 朱见深扬声喊奴婢进来,让其去内帑取钱,接着,问:“什么时候回来?” “金陵之后,我要回去一趟。” 朱见深皱眉道:“回哪去?回武当山,做回道士?” “不是做回道士,而是……你懂的。” 朱见深一滞,继而不爽道:“现在似乎还没到时候吧?你他娘,别我一死,你来个王莽篡位啊!” 李青冷着脸:“我要有这想法,就不会让你知道了,再说,当初你爹被俘……” “北狩,那是北狩!”朱见深纠正。 “……行,北狩。”李青哼道,“当初你爹北狩,我行篡逆之举岂不天时地利?” 朱见深挠了挠头,还是不放心:“能不能别整这一出?” “不整这出,你来看着它?” “我……” “你连自己都看不好!”李青无情打击。 朱见深无言以对,叹道:“你可别玩脱了啊!” “只是预选些人,短时间内我没那个打算。”李青解释,“你说的挺对,现阶段还用不到,不过人选得开始了,不能临时拉队伍不是?” “你他娘这是要造反啊!”朱见深忍不住骂了句。 说实在的,说一点不担忧那是假的,鬼知道李青会不会变成恶龙? 不过,朱见深同样明白,自己阻止不了李青。 且,大明还需要李青,这条路是李青的主张,未来出现问题,也只有他能纠错,朱见深就算有能力,也不能对李青出手。 李青理解朱见深的心情,不过,难免有怨念,道:“我只问一句,信我否?” 沉默,很长一段沉默。 朱见深幽幽叹了口气,点头:“信!” 第96章 老兄弟 小院,李青、王守仁相对而坐。 “想好了没?” “还没。”王守仁讪讪道,“这么大的事,我要深思熟虑啊!” 李青皱眉,“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想好?” “是,是这样。”王守仁硬着头皮说,“先生再给我一点时间,你是知道的,做圣贤是我长久以来的理想。” “……行吧。”李青沉着脸点头,“别怪我不通情达理,下次我回来,你必须得给我一个准话。” “先生要走?” “你很高兴?” “没,没有。”王守仁忙压下翘起的嘴角,“这次要去哪儿?去多久啊?” 李青慵懒道:“回金陵,时间不确定。” “这样啊……”王守仁暗喜之余,也有些失落,“不是不忙了吗?” 李青苦笑:“只要想干活,就有干不完的活。” 说罢,站起身,“走了。” “这么急?”王守仁跟着起身,“要不喝一场再走?” “不了,又不是见不到了,下次相聚再喝吧。”李青道,“等你中了进士,我亲自下厨给你庆祝,好好读书。” “呃,好。”王守仁苦涩点头:其实,我还是更想做圣贤,再不济,做个将军也行啊! 目送李青远去,他幽幽叹了口气,满脸无奈之色。 … ~ 阳春三月,金陵。 江南风景宜人,杨柳经春风剪裁,愈发妩媚妖娆,满眼翠绿,生机勃勃。 永青侯府,绿肥红艳,蜂蝶翩翩,赏心悦目,沁人心脾。 府上添了新丁,喜气盈盈,更增三分生机勃勃。 李宏现在不忙,又身在江南,长孙诞生,他这个当爷爷的自然要回来看看。 “快知命之年抱上孙子是有点晚了,却还不算太晚,以我的身体状况,再不济也能活到孙子成亲那会儿,要是运气好,兴许还能五代同堂呢……”李宏坐在屋檐下,自酌自饮,美美想着。 这时,一下人走来,“老爷,府外有个年轻公子,称是来随份子的。” “随份子?满月宴还没举办,随什么……”李宏话到一半,忽的明悟,忙起身往大门口走去。 “干……快请进。”李宏挥退身边小厮,“去吩咐后厨,准备好酒好菜。” 来到客堂坐下,待下人奉上茶,退下后,李宏这才开心的问:“干爹,北方事了了?” “嗯,暂时不忙了。”李青点头。 “这可太好了。”李宏喜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会住一段时间,不过还是要走的。”李青笑了笑,“婉清、小浩呢?” 李宏有些失望,讪讪道:“他们在忙生意上的事,你也知道,家里的事我插不上手。” 李青微微颔首,明白朱婉清开始大展拳脚了。 “水师如何?” 李宏叹了口气,道:“还是老样子,日常演练之余,打击走私商队,总之……不忙,却也没闲着。” “不用急,以后会有的忙,最迟五年。”李青沉吟了下,问:“走私猖獗吗?” “还好吧,主要是往日本国的走私贸易,其他国家都是放开的,富绅商贾倒也没必要走私。”李宏道,“不过也还好,至少在南方控制的不错。” 朝廷垄断了与日本国的贸易,没有竞争的压力,导致销往日本国的商品价格居高不下,在巨额利润面前,难免有人铤而走险。 总有要钱不要命的,想完全杜绝,几乎不可能。 李青没有纠结这些,只是问:“目前水师的战斗力有多强?” “可以说没有敌手,在同等人数对战的情况下,大明水师压倒性……不,准确说,人数相当,对方几乎没有一合之敌!”李宏解释道,“水战跟陆路作战不同,很少有肉搏的,绝大多数情况,都是远程作战,对方用弓箭,我方用火器,他们怎么打? 不只是火器,还有战船!”李宏笑呵呵道,“咱大明的战舰又高又大,将士们居高临下,敌方却只能仰攻,便是双方只用弓箭对射,还是咱们占便宜。” “就没有短兵相接过吗?”李青问。 “有的,这种情况很少,这么些年,我也就遇到过三次,其中有两次敌方人还没上来,就被咱们的舰船撞沉了。”李宏说,“唯一肉搏的那次,也是完虐那些倭人,倒也不是说他们太弱鸡,而是仅登上咱们战船,他们就消耗了七成力气。” 顿了顿,“不过该说不说,那些倭人战力虽比不上漠北鞑子,战斗意志却丝毫不弱,很敢拼命。” 李青微微点头,沉吟道:“这一两年,倭寇多了还是少了?” “少了,也多了。” “啥意思?” “真正的倭寇少了,扮做倭寇的倭寇多了。”李宏叹道,“走私规模大的话,会牵连家人,而扮做倭寇就没了这层顾虑。” 他苦笑道:“太难分辨了,为了提高效率,现在都不查了,不管是不是倭寇,只要打着倭寇幌子,统统按倭寇处理,大炮轰他娘的……” 顿了下,“不过,水师的震慑还是很强的,现阶段,他们收敛了许多。” 李青皱眉道:“在这么大的利润面前,水师虽强,怕是也无法阻挡他们追求利益的心吧?” “干爹英明。”李宏点头:“我想,他们应该是往北方转移了。” “可有给皇帝上疏?” “孩儿有提到过,然,皇上貌似不是很在意,也可能是……朝中有人使绊子。”李宏拧着眉,“其实,假扮倭寇的商队,背后大多来自官绅世家,不过,我猜他们自己是不下场的,都是暗中操作。” 李青缓缓点头:“嗯…大抵如此了,看来我是得去一趟辽东了。” 即便不为建州女真,也得去一趟了。 李宏苦笑着说:“干爹你刚回来,这就又要走啊?” “倒也没那么急,既然回来了,定要在府上住一段时间。”李青笑着说,“再不济,也得喝了小家伙儿的满月酒不是?” 李宏:“……” ~ 酒菜备好,两人边吃边聊, 接着,李浩回来了,强融了进来,话题也从水师,转移到了海商上。 现在李家正在做转型,从生产转为加工,释放出一部分产业分给别人,专心打造永青品牌,走高端路线。 李浩在商业上的造诣不俗,李宏这个当爹的完全插不上话。 见儿子跟干爹聊的火热,都没他事儿了,李宏直接送上了深沉的父爱。 李浩都懵了,讷讷问:“不是,爹你干嘛打我?” “手痒,不行吗?” 李浩气道:“你……你要这样的话……” “你待怎样?” “我可要心疼你的手了。”李浩委屈的说。 “……”李宏满脸黑线,“没出息的玩意儿。” 李浩恼火:“咋,非得跟你打一架,才有出息?” 李宏乐了:“好小子,那就来吧!” “我又打不过你,就算打得过,我也不能打啊!”李浩咕哝了句,讪笑道:“今儿天气好,要不,把您大孙抱来?” 李宏闻言,立马多云转晴,“嗯,去吧。” 小家伙儿出生不满半月,迎着阳光毛茸茸的,皮肤嫩白,身上散发着奶香味儿,小小一只,瞧着很治愈。 或许这就是婴儿的魅力吧……李青抱着安静的小家伙,内心都变得宁静、祥和。 “李叔,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李宏说,“小家伙还没起名呢。” 李浩不干了:“凭啥,这是我儿子,又不是他儿子!” “嘿!你找打是吧?” “好了好了,还是让小浩起吧。”李青笑道,“他是孩子父亲,当由他起。” 李浩一乐:“你看青爷多懂事!” 李青笑意一敛,李宏一怒。 … 李浩双手捂着左右脸,悲愤道:“你们把我儿子还我。” 李雪儿:“哈哈哈……” “信不信我揍你?” “……” … ~ 深夜,紫金山北麓,李景隆墓。 李青坐在墓碑前,喝一杯,洒一杯,“好久没来看你了,现在李家子孙兴旺,曹国公那一脉极好,我这边,小李宏也都有孙子了……” 絮叨许久,李青才起身,又去了蓝玉墓。 又是许久絮叨…… 这里是皇陵,也是大明开国功臣的墓群,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开国大将,都在此安葬。 蓝玉少年参军,一生征伐,他的功绩极其璀璨,尽管当初朱棣很不爽他,也没法否定他对大明的贡献,将他葬在了这里。 说起来,李景隆能葬在这里,反倒是有些……高攀了。 当初,很多人心里都是不服的,只是李青明着帮,且一副‘我话说完,谁反对’的模样,没人敢在明面上说。 不管如何,这两人的结局还是不错的。 李景隆墓挨着李文忠,蓝玉的墓挨着常遇春,想来,到了地下,他们也不孤单。 跟这哥俩唠完后,李青又去给徐达、李文忠,以及素未谋面的常遇春等人各自敬了一杯酒。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没有这些人,就没有大明。 他们结束了那个乱世,建立了一个新王朝,虽然有许多人李青都没打过交道,不过,敬杯酒太应该了…… 第97章 朱婉清的野心 月光皎洁,夜风习习,吹得李青玄衣玄裤微微作响,有些冷。 站立良久, “走了,有空再来。” ~ 下了紫金山,李青没回家,转而去了栖霞山。 以往,他都是迎着夕阳上山,不想,迎着风露也极为爽快,水汽夹杂着草木芳香,听着虫鸟鸣叫,心情舒缓。 没有祭品,但,有酒,有故事…… 这两年李青一直在奔波,忙碌而又充实,这猛地一下生活节奏慢下来,往事种种便如潮水一般袭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伤心了,不难过了,有的只是一些离愁。 看日出,看日落…… 故事讲完,酒喝完,李青心满意足下山。 ~ 永青侯府,满月宴。 在朱婉清的主张下,李家并未大操大办,只请了曹国公一脉的亲人,以及儿媳宋氏的娘家人。 由于李宏父母的关系,李青没有融入其中,他在别院单开了一桌。 不过,还是挺热闹的,儿子、侄女、包括孙子、孙媳都兼顾到了他。 尤其是朱婉清。 她压根儿就没管公公婆婆,以及曹国公的一脉,一直陪着李青。 用朱婉清的话说:“那些人可没李叔亲。” 酒席宴间,叔侄就当今局势,以及李家产业的规划、未来发展,展开探讨。 “李叔,你当初说只在海外赚十年钱,可侄女总觉得……十年太短了。”朱婉清沉吟道,“非是我贪得无厌,而是打造品牌太耗时了,十年后,永青品牌刚深入人心,咱们却要放弃了,这……太不划算了啊!” “就十年!”李青坚持自己的决策,“不然,永青侯府就太扎眼了,十年就可以赚许多钱,足够永青侯府数十代人极尽奢靡。” 朱婉清苦笑道:“李叔,我不是心疼钱,我是不想永青品牌没落。” 李青好笑:“我都不在意,你干嘛在意?” “我当然在意啊!”朱婉清郁闷道,“你这个甩手掌柜,哪里能体会到我的心情,这可是我苦心经营的品牌,就跟……就跟我儿子一个样。” 李青无语。 朱婉清试探着说:“李叔,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听听看?” “你说。” “十年后,把重心转回大明,海外产业也放弃,却不完全放弃。”朱婉清道,“咱们可以做个供货商。” “你的意思是……如现在沈家和李家的关系似的,把盈余部分,通过别的海商销售海外?” “也不是。”朱婉清道,“不是盈余,而是……大力生产,将销售权限舍弃。”朱婉清道,“我仔细推敲过,经过十年发酵,永青品牌必将被海外诸国狂热追捧,咱们根本不用为销售发愁。” 李青一呆,“你是说扩招加盟商?” “啥是加盟商?” 朱婉清没太懂这个名词,经李青解释了一番才明白,她点点头:“不错,就是如此。” “李叔啊,咱们没必要嫌钱扎手啊!”朱婉清道,“咱们赚回来的越多,对大明越有利,不是吗?” “这倒是,不过……” “有你呢,即便未来皇帝盯上了李家,你也有办法化解,不是吗?” 李青:“……” 朱婉清苦口婆心:“李叔你曾说过,海商的本质就是掠夺,十年后,我们李家好不容易成长为猛虎,何必自废爪牙? 掠夺回来的财富,哪怕是挥霍掉,也能惠及百姓不是?” “好家伙,你这野心可真不小。”李青都有些震惊,“你这妮子要造反不成?” 朱婉清矜持道:“都是李叔你教的好。” “少来这套,我何时教你这些了?”李青沉着脸说。 “你教过,只是比较隐晦。”朱婉清道,“其实,你内心也赞同侄女的观点,唯有如此,才真正实现掠夺的本质,不是吗?” 李青摇头:“我要的是百花齐放,而非李家独唱!” 朱婉清轻笑道:“李家已经放弃了许多了,哪里就独唱了?” 顿了顿,“照目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未来,定会出现超级富商,真正意义上富可敌国的那种,李叔你不用否认,这是必然。” 朱婉清双眸流淌着智慧光彩,“这才是资本的本质,李叔你主张沈家扩张,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李青幽幽道:“太聪明可是会折寿的!” “我才不信呢,李叔你这么聪明,却还这么能活……疼疼疼,我都做奶奶的人了,李叔你还打我?”朱婉清悲愤,幸好这会儿没人过来。 李青哼哼道:“谁让你气我的?” “我哪里气你了,明明说的都是实话好不好?”朱婉清无语,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李叔的意思,您是不想让李家卷进来,一心让李家安享富贵,可是…… 李叔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未来一定会有商业巨无霸,那为何不能是李家呢?” 朱婉清认真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李叔你常说,这也是你这么多年来,为之奋斗的理由,亦或是给自己找的借口,我想……”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也保不住呢?” 朱婉清反问:“吃饭还能被噎着呢,难道就不吃了?” 李青无言。 朱婉清继续道:“资本这条路是李叔你的救国之策,我亦相信,李家会是个有良心的资本,就算后世儿孙出了不孝子,有你,也能强行给他拉回来,这点,对你来说太轻松了。” “别再说了,容我好好想想。”李青有些头大。 他没想到,朱婉清竟有如此野心。 不过,貌似也不能算野心,她也是好心。 只是…… 他那晚还跟李景隆吹嘘保证,小李宏这一脉永享太平富贵,如今朱婉清这么一搞……李家很难太平了。 可朱婉清的话,却并无不对,相反,非常理性且可行。 大明走资本道路,是他极力促成的,在大鱼吃小鱼的竞争下,未来出现顶级商业巨鳄亦是必然。 如朱婉清所说,既然定会有巨无霸,那为何这个巨无霸不能是李家? 然,这其中是有风险的,李青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权重大到一定程度,就会转化为权力,做皇帝的能袖手旁观? 开玩笑,父子、兄弟都能为此反目,何况是早就超出五服的远亲呢? 当皇帝真下了狠心对李家动刀时,李青再能打,还能敌得过大明百万雄兵? 难道来个绑架皇帝的戏码? 真到那一步,大明就真乱套了。 可,朱婉清的主张,又很有诱惑力。 一时间,李青也难以抉择。 许久,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问:“这件事你可有跟宏儿商量过?” “他就一棒槌,我跟他说无异于对牛弹琴。”朱婉清翻了个白眼儿,“你觉得他能听懂?” 李青:“……” “这件事非同寻常,不可不慎。”李青严肃道:“你莫私作主张,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我当然不会自作主张,这不是跟李叔你商量的嘛。”朱婉清嘻嘻一笑:“你才是李家的主人,自然要你来拿主意。” 说着,她给李青斟上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 “该说的,我都阐述明白了,如何抉择看李叔,您怎么选,侄女怎么做,来,侄女敬您一杯!” 朱婉清笑得放松,笑容带着狡黠,跟个小狐狸似的,好似完全拿捏了李叔。 事实上,李青确实被拿捏了。 他现在纠结的很,吃席乐趣荡然无存。 “府上添丁是大喜事,李叔你怎么不喝啊?”朱婉清打趣,“大明的重担在你身上扛着呢,多一个李家又何妨?” 李青黑着脸:“我真想一杯酒泼你脸上!” “你看你,咋这样啊?”朱婉清佯装受伤,泫然欲泣。 “……收了你的神通!”李青哼道:“还当自己是小丫头啊,一哭就让人心疼?呵呵,你小丫头那会儿,我也没心疼过!” “好好好,李叔可真有你的。”朱婉清情绪一收,一口饮尽杯中酒,施施然起身,“我话说完,赞成,反对,都在你。” 说罢,飘然离去,那叫一个潇洒。 若非今日大喜,李青真想逮着她暴揍一顿,真真是……气死个人。 恰巧,这时李浩舔着张大脸过来,他显然喝大了,双颊通红,走路都打晃,上来就搂住了李青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今儿,我……我儿子满月,酒桌无大小,嗝儿~都是兄弟……” “母债子偿,就你了。” 李青左手掰右手,一脸狞笑…… ~ 李浩再次恢复意识时,已是次日清早。 “哥,你醒啦。” “唔…”李浩呻吟一声,想坐起来却无能为力,一动浑身就疼,跟散了架似的,看东西也模糊不清,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儿。 “小妹……嘶~我脸好疼啊!”李浩呲牙咧嘴,这一做表情脸更疼了,“我这是咋了啊?” 李雪儿忍着笑,“大哥你喝多了,摔了一跤。” “这样么……”李浩饮了太多酒,后半场都断片了,全然没了记忆,“我,我是从房顶摔下来的?” “是,是吧…噗,哈哈哈哈……”李雪儿没忍住,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 李雪儿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第98章 免死铁券+1+1+1…… 李雪儿止住笑,道:“大哥你快起来吧,有件大事要商议。” “什么大事?” 头一次被尊重,李浩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一时间也忘了身上的疼痛了,他惊喜的问: “是不是没有我不行?” “呃,算是吧。”李雪儿摇头:“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就一姑娘家,家里的事我可插不上嘴。” 接着,恭维道:“你是未来永青侯的继承人,当然没你不行啊。” “哈哈……嘶,啊呀,我这该不是被李长青那厮揍了吧?”李浩嘴角抽搐,觉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被人尊重,被人恭维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李浩也顾不上生气了,挣扎着坐起身,提上靴子,披上袍子,想了想,又拿上折扇,‘唰’的一展,轻轻扇着,一扭一扭地出了门。 ~ 二进院,主客堂。 “呦,都在呢。”李浩扇着风进来,眼下已是春末,离初夏不远了,他如此也不算违和,走到娘亲下首位坐下,“听小妹说有大事要商议,没我不行,不知是何大事啊?” 朱婉清瞪了他一眼,却罕见地没有动手,甚至都没说他。 李宏也只是哼了下。 见状,李浩暗爽,果然,这升级做了父亲后,地位也一下子上来了。 “人到齐了,开始吧。”李青放下茶杯,“婉清,你跟小浩讲述一下。” 朱婉清点头,将昨日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浩听罢,纨绔骚包的神色尽数敛去,拧着眉,罕见表露出超出年龄段的成熟,他上一次这般,还是在保定府,跟沈家家主谈合作的时候。 客堂很静。 朱婉清说完便沉默下来,李青、李宏也不说话,好似,这么大的事,只有他李浩才能做决定。 李浩有些傻眼:不是,你们也太尊重我了吧? 他深刻明白,这个决定将会影响李家走向,且还很大。 李浩不敢轻易下决定。 不过,他也不想跌份儿,毕竟,长这么大,头一次享受到被尊重的感觉。 李浩缓缓翘起二郎腿,扇子一展,轻轻扇风,“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我赞成。”朱婉清率先开口。 李青说:“我反对。” 李宏:“……” 不是,我是想听你们的看法,不是让你们表态好不……李浩郁闷,“爹,你啥想法?” 李宏继续沉默。 “爹,你别不说话啊!” 李宏脸上一热,悻悻道:“我弃权!” “不是,你这也太拉……咳咳,爹啊,不是我说你,你是谁啊?你是永青侯兼水师总兵官!”李浩恨铁不成钢,道:“你是老子,你是丈夫,你咋就不敢跟我娘……你咋就那般惧她?” 朱婉清一怒,双眉倒竖,抬手就要惩治儿子,可转念一想,自己好像确实太强势了。 “宏哥,你有想法就说,我不是不讲理的人。” 李浩也道:“赞成就是赞成,反对就是反对,弃权是什么鬼?” “我……”李宏愤懑道,“你们说的这个,我听不懂,根本听不懂,行了吧?” 三人:“……” 李青看向李浩,“今日,你真的是主角。” 这个主角不好当啊……李浩气苦地丢掉折扇,陷入沉思。 客堂再次安静…… 许久,李浩叹了口气,道:“理智上我是反对的,因为这是在冒险,可情感上我也想在商业上大展拳脚,将‘永青’牌打造成中外第一品牌。” 朱婉清道:“如果风险可控呢?” “如何可控?”李浩苦笑,“娘啊,你不会以为依仗你大明大长公主的身份,就能免罪于难吧?” “娘,真不是我打击你,这个根本不够看,当然了,我不是说老舅不好,而是……”李浩无奈道,“老舅还能撑多久?就算当今皇上仁厚忠孝,可你的身份却见不得光,再退一步,当今皇上大度,可下一任皇帝呢,下下任皇帝呢? 再说句大不孝的话,即便您长命百岁,可百年之后呢?” 朱婉清笑了:“你都能想到的,看得明白的问题,娘亲会看不明白?我当然不是说我!” “我爹也一样不够看。” “我们是不够看,可他呢?”朱婉清指向李青。 李浩好笑:“就凭他?” 李青皱眉:“婉清,你逾矩了。” “李叔,早晚要让他知道,早知道有早知道的好,至少,比他拼出一番成就后,才后知后觉来的好,那样落差感得多大啊?”朱婉清反驳说。 李青一滞,继而沉默。 见状,朱婉清继续道:“小浩,你可知他是谁?” “他是李长青……” “把长字去掉。” “?”李浩一头雾水,懵懵道:“长字去掉又如何?” 朱婉清:“……李叔,这崽子总是间歇性随宏哥,你跟他说吧。” 李宏:不是,我都没说话啊,这都能赖我? 李青默了下,说:“我叫李青。” “然后呢?”李浩莫名其妙,突然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复如常,叫李青的多了去了。 “就是你第一时间想到的那个李青。”李青补充。 “我第一时间想到……” 李宏直接说:“他才是永青侯,是我干爹,你干爷爷,永青侯府、李家产业,都是他的,明白了没?” “啊?”李浩傻眼,“爹,你跟我开玩笑的吧?他,他才多大啊?” 朱婉清幽幽说:“他多大我不清楚,但,他比李景隆大。” “婉清,你过分了啊,怎能直呼太爷爷大名?”李宏狠狠瞪了眼媳妇儿。 “这不是方便说清楚嘛,下次注意。”朱婉清讪讪一笑,继而笑意一敛,“小浩,这下你知道他是哪一支的了吧? 准确说,咱们家是他这一支的人。”朱婉清道,“寻常百姓家也有过继子嗣的,通常都是过继后就成了亲爹,亲爹反而成了外人,只是你青爷心善,不然,你爷爷就不是你爷爷了,你明白吗?” “我,我得缓缓……” 信息量太大,李浩有些遭不住,他左右开弓,给自己几个大嘴巴,接着,被痛到嗷嗷叫。 怎么办,竟不是梦……李浩有些绝望。 他可是多金帅气且有爵位继承的金陵第一美男子啊! 怎么会这样? 他不想接受,亦不愿接受! “娘,你在骗我对吧?” 朱婉清:“……随我来。” ~ “娘,你带我来藏书阁做甚?” 朱婉清不答,走到一幅风水画前,取下画,暗格呈现在眼前,她掏出钥匙串,在无数钥匙中取出一把,打开小门拿出一物。 “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李浩揉了揉眼,凑近了些,“丹书铁券?还是洪武朝,太祖颁发的免死铁券?” “这个呢?”朱婉清又取出一物。 “太,太宗的?” “够吗?” “我……” “不够还有……”朱婉清又取出一物,接着,“不够还有……” 李浩世界观都崩塌了。 许久许久, 他喃喃道:“娘,青爷他真是永青侯?太祖一朝的永青侯?” “不然呢?”朱婉清无语道,“难不成这些也都是假的?” “可是……” “你再看看这个。”朱婉清从暗格中取出一幅画。 李浩接过,展开。 作画人技艺高超,画中人宛若真人一般,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就是他认识的青爷。 只是相较于真人,这画中人多了一丝仙气,少了一丝烟火,再看落款——宣德,朱瞻基。 最下方,还有红色玺印。 ‘噔噔噔……’ 李浩连退数步,撞到书架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数册《永乐大典》掉落砸在他头上,都恍若未觉。 “你个败家玩意儿,这可是《永乐大典》正本,弄坏了,我要你好看。”朱婉清忙捡起书册,吹了吹表皮,小心放好,嘟囔道:“这可是太宗的心血……” 李浩愕然转头,仰望着书架,一脸呆滞。 良久, 他忽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做梦,我一定在做梦,昨儿喝太多了,指定还没醒酒呢。”李浩笃定,冷笑着背过身,道:“是时候拿出我的杀手锏了。” “李浩!! 你疯啦!”朱婉清狂怒,“你他娘要是敢尿在这儿,老娘扒了你的皮。” “呵,呵呵……”李浩背影挺拔,叹道:“娘啊,没想到在我梦里你还这么暴躁,不过,这是我的主场!” 顿了下,他大喝一声:“给爷醒!” ‘嘭!’ 李浩两眼一黑,一秒入睡。 … 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地板上,茶桌上,床上,脸上……李浩睫毛眨动数下,缓缓睁开眼睛。 他连忙将手伸进衣下探查,湿漉漉的,放在鼻尖闻了闻,嗯……是尿裤裆了来着。 呼~果然是梦。 李浩长长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可算是醒了。” “可算是醒了。”一道同步的声音响起。 李浩一怔,猛地转头,“嘶~好疼。” “疼啊?疼就对了。”李青失笑,“咋样,还好吗?” “我……浑身疼,脸也疼,头更疼……哪哪儿都疼。”李浩一脸茫茫然,“青爷,我做了个梦。” “……” 李浩说:“是一个非常离谱的梦,你要不要听?” 第99章 分不清 “我梦到你们找我议事……”李浩自顾自的说,“你们都很尊重我,非常尊重我,我怂恿我爹对抗我娘,您猜怎么着?嘿!我娘都没打我。” 顿了下,“我还梦到青爷你不叫李长青,你叫李青,就是永青侯,两任永青侯,我还梦到……” 李浩絮叨个不停,“家里的永乐大典都是正本,你就说牛不牛吧?” 李青安静的听完。 问:“小浩,你是不是很怕这个是真实的?” “本来就是个梦,只是比较离奇而已,谈不上怕不怕的。”李浩笑了笑,继而恼火道,“你揍我了,是吧?” 李青没回答,只是道:“钱、名、权,我统统不在乎,我若在乎这些,当初就不会舍弃了,我若想,我可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甚至……更进一步也说不定,你不用有太强的得失心。” “什么意思?”李浩懵懵。 李青笑笑。 “你是说,那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李浩震惊。 “如果是呢?”李青问:“是不是很难接受?” 李浩道:“当然难以接受,世上怎么会有长生不老的人呢?” “是啊,这世上就不应该有长生不老的人。”李青苦涩笑笑,接着,搭上他手腕,“别动。” 温热的涓涓细流在身体流淌,暖暖的,麻麻的,懒懒的……所过之处,疼痛如雪遇火热,瞬间消融…… 半刻钟后,李青收回手,“感觉如何?” 李浩坐起身,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不仅疼痛感尽数消除,身体内好像还有股元气托着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青爷,你真是李青,永青侯李青?”李浩问。 李青温声说:“那你希望我是吗?” “我,”李浩滞了下,叹道:“青爷,我是不是个白眼狼啊?” 李青失笑:“为何这么说?” “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爹,更是没有我娘了,自然也不会有我和小妹。”李浩情绪低落,“我自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在蜜罐中长大,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然,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却……害怕,害怕那些都是真的,嗯…,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自私。” 李青不在意的说:“人非圣贤,有得失心很正常,不可耻。” “可耻,很可耻,非常可耻。”李浩自嘲道,“不仅可耻,而且愚蠢!” 李青沉吟了下,道:“若你喜欢,一切送你。” “呵呵……我可以糊涂一时,却不能糊涂一世。”李浩笑了,“青爷,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怎么说?” “什么打工人,什么是我的,不是我的,都是无稽之谈。”李浩吁了口气,道:“府上的一切都是青爷的,府上的一切也都是我的,咱们是一家人,何须分得那般清楚?” 李青眸中闪过一丝欣慰,追问:“若真要分呢?” “真要分……分什么?青爷你啥时候缺过钱花?就算你缺钱花,你一个人又能花多少?”李浩失笑摇头,“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要收回一切,那我们这一家子也享受过了,不是吗?” 接着,又是一叹,懊恼道:“我太糊涂了,差点钻牛角尖,真是……愚蠢啊!唉,连我爹都看得透彻,我居然想不开……” ‘砰!’ 门被一脚踹开,李宏面庞通红,呼哧直喘,梗着脖子往里走,咬着牙道:“好小子,老子在你眼中,就那般不堪是吧?” 接着,朱婉清也走了进来。 “啊?你们,你们一直在偷听?”李浩顿时不淡定了。 “少啰嗦,你刚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李宏气坏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手。 朱婉清冷眼旁观,也不拦着点儿。 “青爷,你看我爹。”李浩当即抱大腿。 “好了,让他缓缓吧,昨儿刚醉了酒,今日又受了这么大刺激,”李青拦下李宏,“真打傻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干爹,昨儿你揍的时候,可是一点不手软……” “嗯?” “……当我没说。”李宏又狠狠瞪了眼儿子,“下次说话注意点!” “知道了。”李浩讪讪点头。 朱婉清道:“既然你想开了,话也说开了,如何选择心里有数了吧?” 李浩哈哈一笑:“我赞成!” “不愧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果然随我多些。”朱婉清欣然,“不过,这间接性随爹症,还是得治治。” 李宏本来都走出去了,闻言又退了回来,怒道:“婉清你什么意思?啊?你娘俩什么意思?” “呃,宏哥你没走啊?” “放肆,一天天惯的……今日我就要重振夫纲!” 说罢,李宏扯着朱婉清就走了出去。 李浩紧张道:“青爷,你快去拦着点,我爹轻易不发火,真火了,可了不得……” “……你懂个啥!”李青没好气嘟哝了句,接着,正色道:“说实话,我之所以搞投票,除了尊重你姥爷、你娘的劳动成果之外,还有一丝丝动心,然,我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不能搞垄断,这一点,你要牢记。” 对朱婉清,李青是比较放心的,她知道轻重,会拿捏好尺度,对李浩,他就不那么放心了。 或许是干儿子中和的缘故,李浩比起他娘……还是差了不少。 话说,李家的基因是比不上朱家来着,当初李景隆就不太聪明。 “青爷你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娘的意思。”李浩道,“自己发财的同时,也不能断了别人的财路,还有,在海外赚钱在大明花,以此惠及于民; 宗旨不外乎是:为富要仁! 然,绝大多数富人都不仁,其实,我娘如此,就是为了契合青爷你的初衷。”李浩说,“我们不能保证别人会不会做好人,但我们能保证自己做个好人,不是吗?” 李青放下心来,颔首道:“你娘说的对,你只是间接性随你爹,总体……还是聪明的。” 李浩:“……” 接着,他立定站好,一撩下摆,“孙儿李浩,拜见爷爷。” “起来吧。” 待李浩起身,李青严肃道:“记着,我只是同意‘永青’品牌可以一直在海外经营下去,并不是说让你们大肆发横财; 还有,免死铁券是保险,不是依仗,明白吗?” “孙儿明白。”李浩点头,“青爷你就放心吧,当钱多到一定程度时,就是一个数字,以咱家现有的财富,根本就花不完,赚钱已经不是孙儿的第一追求,我只是想把‘永青’品牌做大做强,并非要大赚特赚。” 李青轻轻点头,道:“愿你能不忘初心,不然,我扒了你的皮,不是形容词。” “青爷,虽然我不会那般,可你这样也太狠了吧?”李浩受伤。 李青嗤笑,转身走了出去。 ~ “小妹,你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大事。”李雪儿想了想,说,“大哥,爹娘还有李爷爷,他们应该不想让我知道,你最好还是别跟我说了。” 我也就是确认一下你知不知详情……李浩讪讪点头,好奇问:“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 “都是一家人,他们不想让我知道,肯定有他们的用意,再说,知道的越多,就要操越多心,我一姑娘家家,操那么多心干嘛呀?”李雪儿努着小嘴儿,“好奇当然好奇啦,可我也不想惹得他们不高兴。” 李浩惊诧:“行啊李雪儿,你藏得还挺深啊!” “大哥你说话好难听唉,”李雪儿生气,“我这叫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好不好?” “哈哈……对对对。”李浩笑道,“大哥说错话了,之前一直觉得你笨笨的,没想到有时候还挺聪明,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 “间接性随咱娘!” “啊?”李雪儿莫名其妙,“这话怎么说来着?” “哈哈哈哈……”李浩大笑着离开。 捉弄了一下小妹,李浩心情舒畅,复杂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今日接收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甚至都让他怀疑人生,差点就误入歧途了,幸亏,他及时醒悟。 什么你的我的? 根本分不清,也无需分清! 在父亲认干爹,在青爷认干儿子的那时起,就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分不清了,永远也分不清了。 ~ 晚饭后。 李浩来藏书阁隔壁厢房找李青。 “呦,青爷,您可真爱学习啊,晚上还读书呢,是不是想考个进士啊?” “有屁快放,”李青翻了一页大典,眼皮都不抬,“你要是来问关于长生的事,还是别浪费口舌的好,我教不了你。” 李浩讪笑道:“这个我知道,要是能传授,怎么也轮不到我。” 顿了下,“青爷,我想学你那神奇的手段。” “你是说真气?” “那个是真气啊!”李浩恍然,接着,重重点头:“嗯,我想学,你能教教我吗?” “教你了,之前那本秘籍就是,只是你不一定能修出来,一般人没那个天分。”李青伸了个懒腰,“你要真想学,且不怕苦的话,改明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武当山!” 第100章 少年梦 “青爷你要去武当山?” 李青点头:“你想去吗?” 李浩沉吟了下,道:“现阶段家里的生意都是娘亲在打理,有我没我倒是无甚关系,只是……” 刚做父亲,他还真不舍儿子。 可若是能做到如青爷那般手段,那一切都是值得的,眼下吃些苦,可受用一生。 念及于此,李浩不再犹豫,“我想。” “嗯,回去等着吧,我走的时候叫你。”李青目光重新放在书本上。 他带李浩去武当山,根本不是为了让他修出真气,就是让他吃些苦,锤炼一下心境。 李浩随他娘多些,聪慧且有能力,这样的人不用教他太多,却要对其有正确引导。 现在的通透代表不了将来,孙悟空拜师学艺时也通透,跟谁都能和平相处,谦虚和善且极具慧根,菩提老祖在他脑袋上敲了三下,便能明悟其中深意,可学成了一身本事后,却反而失了本心,直到戴上紧箍…… 李青不想,也不愿给李浩戴上‘紧箍’,能提前做出针对性预防,干嘛要折磨他? 能让他心境通透,亦没必要折磨他! 至于真气……修这玩意做甚? 有他,李浩没必要修这个,当然,李浩大概率是没这个潜力了,就算有,他能熬过禁欲之苦? 李浩不知青爷所想,还沉浸在那神奇手段中,心想:这要是修成了,以后人前显圣……多是一件美事啊! “青爷,咱啥时候走啊?” “就这么急?” “呵呵呵……不急,就是,想提前有个准备。”李浩讪笑道,“家里的生意我也有插手,不能说走就走。” 李青想了想,道:“半个月能忙完不?” “能,太能了。”李浩忙道,“具体的事都有下面人做,只需安排得当就成,再说,不还有我娘的嘛,也就几天的事。” “嗯…。” 见青爷不再搭理,他识时务道,“那孙儿就不打扰了,您继续。” 转身走出藏书阁,李浩再也忍不住, “给给给……” 年少总有武侠梦,幻想仗剑走天涯。 李浩虽为人父,可他本身也不过才十八岁,少年心性未泯。 … ~ 初夏的清早水汽很大,花花草草沾满露水,空气清新,令人身心愉悦,李青早早就起了床。 花圃旁, 朱婉清、李雪儿一身短打扮,母女差着二十岁还多,面上却无这么大的差距,有种大姐小妹的既视感。 李浩在一旁椅上坐着,扇着扇子,怡然自得,甚至……有一丝不屑。 尔等凡人,我马上就要跟青爷去武当山,学真本事去了……李浩暗暗摇头,轻轻叹气。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却无法来装的感觉,并不是很享受。 他很想显摆一番,却又怕惹得青爷不悦,从而不带他去了,可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只能在一边摇头叹气。 李雪儿微微冒汗,小脸红扑扑的,“大哥,你都起来了,一起晨练啊!” 起初她也不喜晨练,可被娘亲逼着坚持一段时间后,就喜欢上了晨练,花费小半时辰,精神一整天,且还能切身体会到身体里有股子活力。 这种愉悦感不强烈,却十分持久,醇厚,无时无刻不在。 “呵呵……这是女子练的,我就不掺和了。”李浩心道:我是吃山珍海味的人,这粗茶淡饭可吃不惯。 朱婉清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吁了口气,道: “晨练哪还分男女,给我练,别逼我扇你,待小宋养足了身体,也要练。” “娘,我过两天就要跟青爷出门了,得好好养养身子。”李浩道,“你是不知青爷赶路有多变态,我得好好歇歇。” 朱婉清愣了下,惊诧道:“李叔要带你出门?去哪儿啊?”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朱婉清眉头一拧,“你小子又皮痒了?” 李浩气苦:“娘,我现在都是成了家的人了,你能不能给我三分颜面?” 朱婉清呵呵:“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给不了一点。” “……” 这时,李青走来。 李浩如见救星,忙道:“青爷,我娘要严刑逼供,你快管管她。” 朱婉清狠狠瞪了眼儿子,走上前,问:“李叔,你要带小浩出门?” “嗯,这孩子没吃过什么苦,带他磨炼一番。” “这样啊……”朱婉清点点头,“磨炼一下也好,省得整天气我。” 李叔不明说,她也不再问。 儿子跟着李叔,她是十分有十二分的放心,只不过,时间太久的话,她不免有些思念,“要多久啊李叔。” “大概……半年吧。”李青说,“到时候我亲自送他回来。” “哎,好。”朱婉清宽下心。 李浩却有些惊诧,心道:只需半年?莫非我就是那万中无一的练武天才? 想到这儿,他更是摩拳擦掌,“青爷,我都忙完了,咱们明儿就走吧?” “也不是不行。”李青轻轻点头,道,“婉清你回头给宏儿去封信说一下。” 孙子满月宴过后,李宏歇了两天就又回工作岗位了,虽说水师不忙,但,他这个总兵官,还是要长看着才行,大多时候还要两头跑。 海宁、宁..波都有水师,虽说如今没什么仗打,却也不轻松,就连福..建的水师都在他管辖范围之内,真要忙,一年到头都忙不过来。 好在眼下确实没啥紧要事,朱见深又心疼妹婿,给他减了许多担子,不然,李宏片刻不得闲。 朱婉清点头答应,试探道:“李叔,既然投票结果你也认可,那我可要发挥了。” “收着点。” 朱婉清笑着说:“我当然不会恣意妄为,咱们家不行断人财路之举,我只是想让永青品牌长长久久经营下去。” “我也是。”李浩附和。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你最好是,不然……” “扒了我的皮?” “知道就好。”李青哼哼了句,转而道,“小雪儿。” “李爷爷。”李雪儿小跑过来。 李青取出一个小盒子,“送你的。” “什么呀?”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啦?”朱婉清拿过锦盒打开,惊讶道:“呀,好极品的珍珠手串。” 当然极品,这是朱见深的份子钱之一,还是昔年太宗一朝,诸国朝贡时送来的物件儿,颗颗晶莹玉润且饱满,可谓是占了份子钱的大头。 此等珍品,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时代的女孩太吃亏了,对这个小孙女,李青也没什么关爱,于是就咪下珍珠,转送给李雪儿,也算是略作一些补偿。 若是朱见深知道李青慷他之慨,定会来上一句:“欺我太甚!”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朱见深的外甥女,李青如此,不算咪了份子钱。 外甥女也是外甥嘛。 “谢谢李爷爷。”李雪儿很喜欢。 “喜欢就好。”李青笑笑,转而看向李浩,“别在这杵着了,明儿一早就走,去陪着妻儿吧,这一走可得半年呢。” “嗯,好。”李浩笑着起身,“娘,小妹,明儿别忘了送我啊!” 李青也往外走,准备去梨园再听一下戏…… 目送李叔走远,朱婉清转过头,笑道:“小雪儿,娘亲对你好不?” “娘亲对女儿可好了。”李雪儿说着,一把抢过锦盒,补充说:“娘亲对女儿都是赠予,从不索取。” “……”朱婉清脸色一僵,讪笑道,“那你要不要报答?” “当然要报答啊!”李雪儿点头,“女儿决定不出嫁了,届时招个婿,这样就能在侯府一直侍奉娘亲。” 见女儿油盐不进,朱婉清索性摊牌,“你还小,娘亲先帮你保管着,别回头弄坏了。” “长辈送的东西,晚辈岂敢不呵护?娘亲你就放心吧。”李雪儿保证。 “你……”朱婉清痛心,捂着胸口说:“白养了,这闺女白养了。” 李雪儿:( ̄ヘ ̄o#)“一人一半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朱婉清重新露出笑意,“放心,娘亲不白占你便宜,回头送你衔珠蝶形玛瑙簪、点翠凤形翡翠钗、拉丝蜻蜓琥珀步摇压箱。” “再加一件!” “……成交。” ~ 次日清早,侯府门口。 李浩一身短打扮,上穿窄袖修身短衣,下穿筒裤,还打着绑腿,脚踩千层底靴子,腰悬佩剑,意外没拿折扇。 这一身装扮,衬的他英姿勃发,较之平常,多了些英武,少了些阔少爷的纨绔气。 李浩学着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一抱拳,瓮声道:“娘,小妹,我去了。” “去吧去吧。”母女俩都有些没眼看。 李浩却自我感觉良好,哈哈一笑,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驾!” 全然忘了,青爷还没动呢。 朱婉清苦笑道:“小浩天资聪颖,在经商上也极具天赋,就是这性子实在顽劣……唉,李叔你要不赶时间的话,最好多锻炼他一下。” 李青轻笑道:“放心,我有的是招儿,好了,走了。” “李叔慢走。” “李爷爷一路顺风。” ~ “青爷,武当山肯收我吗?” “放心,我在武当山有些地位,只要你不怕吃苦就成。” … ps:今晚有个局,请假一天哈,青红保证过年不断更(*^▽^*) 第101章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夏日的炎热逐渐体现出来…… 连续疾行,让李浩疲惫不堪,不过,他依旧精气神十足,满怀期待。 “青爷,你确定武当山会收我?”李浩不放心的问,“要不要送些敬香钱什么的啊?” “根本用不着,有我呢,武当山不存在不收,只不过,修道很苦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李浩放下心,傲然一笑:“不就是吃苦嘛,我什么苦都能吃,当初京师、保定府两头跑,还要学习沈家产业运营,洽谈商业合作,我都没喊苦喊累。” 呵呵,事实是,你比谁喊的都大声……李青暗暗撇嘴,正色道: “修道比那个还苦,且一上山至少要半年,期间你就是想反悔也没机会,可要想好了。” “青爷你也太小瞧我了。”李浩不满道,“我可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家公子,只要他们肯收我,其他都不是问题,你放心,我绝不给你丢脸。” 李青欣然点头:“既如此,那我就不给你开后门了。” “可千万别开,那样只会影响我进步,别人如何我如何,我不想被区别对待。”李浩握着拳道,“这半年,我不会有丝毫懈怠,时刻努力。” 吃苦半年,换来的是一辈子装逼,这买卖可太划算了。 李浩深吸一口气,道:“青爷,继续赶路吧。” “呵呵……好。” ~ 又数日后,武当山。 爷俩齐齐勒起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扬起,继而停下。 它们眼中有着一丝解脱…… 李青翻身下马,道:“先把马拴在这儿,一会儿我让师弟来安置。” “好。” 李浩吁了口气,随青爷下马牵着来到一棵树前,系上绳子,接着,抬头望了眼青山,以及山上的建筑群,不禁惊叹: “好生壮观啊!” “走了。”李青当先上山。 “青爷等等我。”李浩忙跟上他…… 半山腰,遇十余下山采买的道士,为首一人惊诧道: “大师兄?” 随着他开口,后面的道士们也挤了上来。 “大师兄,大师兄……真的是你?” “是我。”李青笑笑,“你们这是下山采买?” “是啊,山上的收成不足食用,每个月都要下山采买两次。”中年道士讪笑着说,“这不是月底了嘛,明儿初一改善生活,呵呵……” 李青含笑点头:“去吧,对了,山脚下有两匹马,可让它们帮着出力,回来时牵上来。” “是,大师兄。” 可惜马儿不会说话,否则,李青九族都得挨喷。 李浩目光从那群下山道士身上收回,惊讶道,“青爷,你竟然没吹牛,真在武当山有些地位。” “我啥时候吹过牛?”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走了,先上山,带你去见掌门。” “你跟掌门也说得上话?” “……说得上。”李青没好气道,“丑话说在前面,一旦上了山,你将再无退路,修道很苦,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哈哈……笑话,我李浩岂是吃不了苦的人?”李浩傲然挺立,满脸不屑。 李青也笑了:“嗯,有种!” … “大师兄,你回来啦?” “大师兄,大师兄好。” 越接近山顶,遇到的道士越多,二人很快就成了焦点,当然,李浩只是个陪衬。 师弟们很热情,亦很敬重,不过这一来,上山的进度也拖缓下来。 李浩不禁有些震惊,青爷这人缘竟这般好? 他跟青爷相处过,且时间不短,深刻明白青爷的性子,本以为青爷这样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受待见,却不想…… “青爷,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哈!” “……” 这时,玉玄闻讯赶来,见真是李青,顿时大喜过望,激动不行,“大师兄,真是你啊?” 李浩见这人不凡,问道:“青爷,这位是……?” 玉玄一怔,随即看向李浩,目光带着疑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后山静室。” “哎,好,大师兄请。”玉玄忙做了邀请的手势,“这位居士请。” ~ 静室。 三人坐下。 李青问:“玉真呢?” “掌门师兄他闭关呢。”玉玄叹了口气,“师兄他已是古稀之年,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现阶段武当山的事,都是师弟在打理。” 李青沉吟了下,道:“一会儿带我去找他。” “是。”玉玄点点头,继而看向李浩,“大师兄,这位是……?” 李浩人都麻了。 连即将接任掌门的武当二把手,都叫青爷大师兄,且叫掌门还少一个‘大’字,那岂不是说……青爷比武当掌门还牛? 你管这叫有些地位? “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超出九族的那种。”李青说,“他对修道极感兴趣,遇上了,就顺道带了他过来,稍后你给他安排一下,就按新人对待就成,千万别给他优待。” 李浩补充:“我来山上就是吃苦来的,前辈尽管安排便是。” “这样啊……”玉玄轻轻点头,“一路辛苦,你先歇两日,后续贫道会给你安排。” 顿了下,“你真不怕吃苦?” 李浩笑了笑,道:“我上山就是为修道而来,真要怕苦,何须上山?” 他对道士不了解,却也知道想达到青爷那种高度,且仅用半年时间,绝非易事。 必须要下狠功夫! “再给我上点难度。”李浩害怕有失,又上了一道保险。 玉玄迟疑了下,看向李青。 “就按他说的来,”李青道,“这孩子没别的,就一点,踏实能干,不怕吃苦。” “大师兄,你认真的?”玉玄不放心的问。 李青认真点头,严肃道:“必须满足他想吃苦的要求,对了,按辈分他是我孙子,辈分这方面你莫整岔了。” “师弟记下了。”玉玄点点头,“大师兄稍坐,师弟先将这位徒孙……将师侄安排妥当。” 李青点点头,对李浩道:“若你打着我的幌子,在山上狐假虎威,我扒了你的皮。” “知道了。”李浩郁闷,嘟哝道,“真的是……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吗?” “嗯?” 李浩一凛,忙讪笑道:“那就有劳师叔了。” 嘿嘿,做武当二把手的师侄,也不算吃亏,最起码也是个二代弟子不是? 不过,这山上的一代弟子挺多的啊,方才遇上的道士,都跟青爷一个辈分……李浩暗暗盘算着自己在山上的生态位。 “呵呵……师侄客气,随师叔来。” “啊,哦,师叔请。”李浩起身,“青爷,那我去了。” 李青点头。 ~ 大通铺卧房,有被子,有席子,还有两套崭新的粗布道袍,虽满足了基本需求,却极其简陋, 不过,这对修道生活向往的李浩来说,并非难以接受。 不就是穿的差点,睡的差点嘛,这个苦,他能吃! 然,他很快就体验到了,不仅穿的差、睡的差,吃的也差。 中午青菜盖浇饭,晚上米粥小咸菜,一点荤腥都没有不说,米也都是糙米,口感不是一般的差。 不是说,武当山的道士不忌荤腥吗? 这么大武当山就吃这个? 李浩有些难以接受,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分给同宿的师叔了。 话说,这一屋子咋都是师叔啊……李浩侧躺在床上,听着一屋子师叔们的呼噜声,没有半点睡意。 肚子还咕咕响…… 李浩感觉刚睡着,就被旁边的师叔推醒了,他迷瞪着眼,“师叔,你干嘛啊?” “师侄,该起床做功课了。” 李浩抓了抓头发,往窗外瞅了一眼,“天还没亮呢啊!” “都是这个点儿,快起来晨练。”中年道士不由分说地将他拽起来,代掌门可是交代过,对这武当山唯一的师侄,必须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李浩困得直不起头,“师叔,我昨夜睡太晚了,你帮我请个假。” “这可不行,要请假也当你自己去请,快起来。” “……” 被生拉硬拽地来到主道观前广场,李浩困意稍稍减轻了些,看着上千人的晨练队伍,他不禁惊叹。 “好多人啊!” “师侄少言,”中年道士小声说,“跟上师叔动作,你是新人,只有七日的试炼期,到期若不合格,会被赶下山的!” “啊?”李浩呆住,讷讷道,“我,我上面有人,应该不会被……” “这是武当山的铁规,谁也不能破例,大师兄也不行。”中年道士补充。 闻言,李浩不敢再懈怠,困意也消减大半。 … 长达半个时辰的晨练,让李浩前胸贴后背,尽管早饭依旧难吃,但他这次没再挑食。 一个馒头,一碗粥,一碟小咸菜,他吃了个精光。 李浩抹了把嘴,竟有种不饿肚子真好的感觉。 吃过饭,收拾碗筷,接着,便是研读经书,有贴身师叔看着,他想偷懒都做不到。 李浩倍感煎熬。 想当初,他读书都没这么认真过。 一上午的端坐,他腰酸背疼,早上吃的东西消化殆尽,肚子咕噜噜直响。 好在,午饭终于有了荤腥。 两勺肥猪肉,一只鸡腿,两块鱼,两勺豆腐,一碗大白米饭……李浩用两勺肥猪肉、两勺豆腐、两块鱼,换了师叔一只鸡腿,配着大米饭,吃了个七成饱。 然,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与愚蠢…… 第102章 道士下山 “好些了吗?”李青收回手,问。 玉真轻轻点头,还是很虚弱,不过脸色好了不少,叹道:“大师兄,我已七十有二,怕是没两年了啊!” 李青轻叹了口气,宽慰道:“看开点儿。” “呵呵……师弟修了一辈子的道,若连生死都看不开,岂不是蹉跎了光阴?”玉真洒脱笑笑,“大师兄,我现在身子骨真无法操持山上的事了,要不,你接管吧?” 李青愧然一叹:“玉真,非我不想,实不能矣,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抱歉。” 玉真怔了下,轻笑摇头:“大师兄不必如此,你既有苦衷,师弟怎好为难,那……让玉玄接管?” “嗯,也好。”李青点头,“如今玉玄不再如当年那般毛躁,他成熟稳重,且资历足够,可以担此重任。” “话是这么说,唉,玉玄也不年轻了啊!”玉真苦笑,“他今年都六十岁了,花甲之年的他又能做多久掌门?” 李青沉默了下,道:“你放心,武当山我不会不管不顾。” 武当山因他而发扬光大,然,在他之前,玉真就一直在苦心经营了。 论对武当的感情,玉真不比他浅。 “有大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玉真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依照大师兄的要求,这是这两年武当杰出弟子名单,他们都符合大师兄的条件,一共二十人。” 顿了下,“其中九人已修出真气,年龄最大者四十二岁,最小者,二十八岁。” 李青接过名单,玉真写得很详细,姓名、性格、优点、缺点、武力值……都写得很清楚。 “辛苦你了。” “费了些精力,谈不上辛苦。”玉真笑笑,问:“大师兄现在要用他们吗?” “嗯,先试炼一番。”李青问,“你没对他们说什么吧?” 玉真摇头:“大师兄交代过,师弟岂敢言明?他们都不知自己在这名单上。” 闻言,李青放下心来,道:“过些时日,等你好差不多了,我就带他们走。” … ~ 菜园。 李浩鼻子塞着长长的布条,一脸悲愤:“这算哪门子修道?这是虐待!虐待!!” “师侄,你别嚎了,赶紧干活吧。” “干?干个屁!” 李浩大怒:“你可知你们的大师兄,是我什么人?” “七天试炼期早已过去,师侄你合格了,所以,你现在想下山也做不到了。”中年道士淡淡说,“贫道再重申一次,中午前,你不把这一小片菜园施完肥,可是没饭吃的哦。” “你放肆!”李浩狂怒,“青爷呢,我要见他!” “这里没你的青爷。” 李浩怒极:“你们的大师兄,把他给我叫来。” “抱歉,大师兄可不是你想见就见的。”中年道士摇头。 “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无可奉告。” “你……”李浩再也忍不住,舀起一瓢粪汤就朝中年道士泼去。 中年道士早有防备,一个闪身躲向一旁,嘴上还说着,“师侄,你这也不行啊,还得练。” “啊呀!气死我了!”李浩捶胸顿足,“姓李的,你个王八蛋,连自己孙子都坑是吧?” 到了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李青就是故意坑他,什么真气,什么修道,都是骗人的,挑大粪能挑出真气? “啪!” 李浩狠狠将粪瓢摔进粪桶,霎时间,汤汁四溅, 下一刻,屎到淋头。 李浩简直要疯了,歇斯底里,“老子不干了!” “师侄,并非师叔针对你,刚上山的道士都是要做这些的,你不是特例。”中年道士一脸认真。 “呵呵,”李浩冷笑,“没想到堂堂武当山,竟也如此黑暗,枉你们还是修道之人!” “师侄你错了。” 李浩不屑:“欺负新人还有理了?” “不是欺负,是磨炼道心。”中年道士正色道:“更准确说,是让新人望而却步,筛选掉那些向道之心不坚定的人,不然,这武当山早就挤爆了; 换言之,即便撑过了这一环节,也不代表就能留在山上,后续还有一系列明里暗里的考核; 当然,武当山并非你说的那般黑心,被筛选出去的人,武当山会支付他在山上的劳动报酬,且在山上的花销不计算在内。” 中年道士说:“大师兄,掌门师兄,都不想太多人做道士,不仅是为了避嫌,也是因为……用大师兄的话说,若人人做道士,那就国将不国了。” “武当山的道士,大多都是一心向道,且没有立身之本的人。”中年道士说,“山上的师兄弟们,有七成都是孤儿,他们都做过你在做的事,所以,你真不用这般愤怒。” 李浩脸色缓和了些,仍是满心不爽,冷哼道:“按武当山的标准,我这种应该被淘汰吧?” “的确。” “快把我筛选出去,给我劳动报酬,我要走。”李浩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抱歉,你是走后门上的山。” 李浩呆了一下,继而狂怒:“走后门?你管我这叫走后门?啊?你见过哪个走后门有我惨?!” “师侄你理智一些。” “我都挑大粪了,你叫我怎么理智?”李浩破防。 中年道士无奈,只得道:“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十五!” “十五咋了?” “十五改善生活。”中年道士说,“有大肥猪肉、有鱼、有鸡腿,还有大白米饭。” ‘咕咚!’ 李浩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搁以前,他正眼都不会瞧,可现在仅是一听,就勾起了他的馋虫。 没办法,平常饭菜没一点荤腥,且整日都有做不完的事,他甚至都吃不饱,其实也不是吃不饱,只是没有油水,总有种饥饿感。 “这是我最后一天做道士了。”李浩撂下一句,蹲下身,拿起粪瓢开始浇灌…… ~ (╯▽╰ )好香~~ 李浩扒拉一口大米饭,就着大肥肉片子,吃得满嘴流油,如今的他,再做不出拿大肥猪肉换鸡腿的蠢事了。 这么肥的肉,他以往只觉腻得恶心,如今,却只吃到了香,真香! 鱼块、鸡腿、豆腐……都好好吃。 李浩连一颗米粒都没浪费,甚至吃完,还用带着油的碗盛了开水,上面飘着油花,喝得那叫一个香。 “嗝儿~” 李浩一脸满足,腹中的饥饿感消失了,他露出享受的笑。 这一刻,他是幸福的,很幸福。 想到晚上还有两个煮鸡蛋,一只鸡腿,他更幸福了。 不用人说,他自觉洗涮碗筷,然后,躺在床上午休。 武当山夏日福利,午饭后,可休息一个时辰。 劳累半天,又吃饱喝足的李浩,幸福指数达到巅峰。 他也不嫌床板硬了,平躺着,全身心放松,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 “晚上还是好生活,先吃了再说,明儿再跟青爷摊牌。”李浩自语了句,带着甜笑…… 午睡醒来,李浩又被安排去劈柴,这一次,他倒没怨言。 一是劈柴比挑粪施肥强太多,二是明日就要摊牌了,他也无所谓了,直到手上磨了好几个大水泡,且胳膊、肩膀生疼,他才觉着,劈柴还不如挑粪呢。 晚上,又是饱餐一顿,李浩吃得饱饱的,睡得也香…… 次日,月亮还未隐去。 李浩早早醒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卧房,迎着月光来到后山。 “青爷在哪住啊?” 李浩左瞅瞅,右看看,跟个贼似的,踌躇半晌,挑了右边的一间静室。 “谁?” 草,是那个代掌门……李浩心中一凛,忙逃也似的离开,心中暗骂:这糟老头子耳朵真灵,修道之人都这么变态吗? 玉玄快步出门,借着月光认出了李浩背影,他轻轻一笑,转而又回去了。 “还好我跑的快……”李浩靠在门前,呼呼直喘,心有余悸。 “谁?” 屋内一道声音响起。 李浩又是一惊,本能就要跑,忽的想起这是自己卧房,便道:“师叔,是我,出来撒泡尿。” 话刚说完,中年道士便走了出来,衣着整齐。 李浩不由一怔,“师叔,离晨起还有一段时间呢,你这是做甚?” “你不也一样?”中年人反问。 “我…呵呵……没啥,我再去睡会儿。”李浩打了个哈哈,忙往里走。 中年人隐隐明悟了什么,坏笑笑,迈步往后山走去。 ~ 静室。 算上李青,一共十人。 没错,李青只要了修出真气的九人。 兵不在多,在精。 李青要做的事本就不宜大肆张扬,自然无需太多人,他要的是以一当十的那种。 武当道,以武当道,这修出真气的九人,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彪悍。 “人到齐了,我们走。” “是,大师兄。” 九人恭声应是,脸上洋溢着憧憬。 其实他们也不知自己具体要做什么,只知道是跟着大师兄下山历练,至于去哪历练,历练什么,他们一无所知。 不过,不重要了。 在他们看来,能跟着大师兄历练,本就是件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 “终于要晨起了。” 李浩这还是头一次希望晨起时间早点到来呢。 “青爷,你就是大耳刮子抽死我,我也得走,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李浩下定决心。 此时,李青正在下山的路上…… 第103章 试炼 “人在江湖飘,必须用小号!”李青定下调子,“从现在起,你们名字、道号都不能用了,依照年龄大小,从一到九,道字打头。” 九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怪异,莫非,下山要做的事见不得光? 年龄最小的道士问:“大师兄,小的一,还是大的一啊?” “大的。” “哦,那我是道九。” “那我是道八。” “我是道六。” … 不多时,九人都有了新道号。 李青如此安排,确有为他们保密身份的意思,不过,主要也是这样好记他们的名字,且如此这般,他日增加人手,统筹起来也更方便,直接往下顺就成。 这一来,无形中简便了许多。 不然,一个一个记名字、道号,还真不是件轻松事。 道一,“大师兄,咱们要去哪儿啊?” “你们自上了山,除了有时被选到下山采买,其他时间都没下过山,且采买也都是在附近,”李青说,“不经历红尘磨砺,只一味的避世并不可取,你们都是武当山的杰出弟子,我此番也是为了帮你们锤炼道心,至于去哪儿…… 不要想这些,好好体验脚下的路即可,望你们历尽千帆,仍不忘初心。” “是,大师兄。” 九人点头,心中期待。 …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路上,李青并未大鱼大肉,甚至,几乎跟在山上的伙食没差,住的地方也不讲究,有时还荒野露宿。 道字九人倒没什么怨言,一来,他们习惯了清苦日子,二来,他们只以为这是修行功课,始终坚定初心。 六月初。 金陵。 李青过家门而不入,只带他们去了繁华的闹市区,带他们见识一番红尘喧嚣,期间,在让他们接触新鲜事物的同时,也通过明里暗里的引导,坚定他们曾坚守的信念。 红尘诱惑太大,不引导,只靠本身意志力抵抗,实在太过艰难,这九人都是好苗子,且有大用,李青不愿冒险。 让他们见识这番,是为了坚定他们的道心,可不是单纯让他们欣赏花花世界来的,更不能让他们沉沦。 李青一直拿捏着尺度,一点点提高他们抵抗诱惑的能力。 十余日后,一行人再次上路。 ~ 中秋,京师。 从金陵到京师,耗时近两个月,较之李青往常的赶路节奏,慢的不是一点半点,不过,他们没骑马,没乘车,没坐船,硬生生靠着两条腿一路走着来,从这方面来说,也不算慢了。 路上,李青一边让他们看到繁荣、疾苦,一边传授他们真气修行经验。 一路下来,他们获益匪浅。 李青没去连家屯儿,而是在郊区租下一套宅院,安顿下来后,开始了炼药。 此番李青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试炼他们,待达到心理预期后,再正式启用。 虽说这是自家的师弟,但上来就直接用,终是有些冒险,毕竟,他要做的事很不一般。 李青不做没把握的事…… ~ 长乐宫,戌时。 “小厚照,叫爷爷。”朱见深拿着布偶玩具,逗弄大孙子。 小家伙儿还不满周岁,可以发出一定音节,却还没能力叫人,他伸着小胳膊,嘴巴一张一张,就是喊不出‘爷爷’。 “爷,爷;爷爷……”朱见深一字一顿的教。 然,还是不管用。 朱厚照伸着胳膊,咿咿呀呀,已经有瘪嘴的迹象了。 “爷爷。”朱见深最后一次尝试。 “唉。” 憋了半天的朱厚照,总算憋出一个音儿,却让朱见深的脸更黑了。 “你这小兔崽子……”朱见深郁闷得不行,旋即又笑了,自我打趣,“你可真行,跟自己孙子也能生气。” 他捏捏大孙的脸,苦笑道:“虽然放肆,但难得你能说出一个清晰的字,喏,拿去玩儿吧。” “唉,唉…”小家伙又连着喊了几声,都还挺清晰的,或许他觉得,‘唉’一声,就有一个布偶。 惹得朱见深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孙子,就是聪明。” 这时,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来。 “太上皇,邵贵妃求见。” 这个点来,所为何事朱见深自是明白,奈何,如今他是真的有心无力,李青那厮的配方又不管用了。 娘的,这厮啥时候回来给我改良啊……朱见深腹诽了句,道:“有些晚了,朕和皇长孙要睡了,让她择日再来。” “是。”小太监应声,退了出去。 “唉……” “唉。”朱厚照也跟着唉了声。 “你唉个什么劲儿啊?”朱见深苦笑摇头,轻叹道:“任嘛不懂就是好啊!” 说罢,在小家伙脸上吧唧一口,平躺下来,将大孙放在自己肚子上,仰望着那小脸儿,露出慈祥的笑意…… 夜深了。 爷孙也睡熟了。 一道黑影飘然进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李青来到在床边,观察了一阵儿,矮下身,伸手捂住朱见深口鼻。 “唔唔……” 朱见深惊醒,满脸惊骇。 “别喊,是我。”李青凑上去,让他看自己脸。 朱见深愣愣看着李青,脸上惊骇之色缓缓敛去,继而化作愤怒, 这不是……欺我太甚嘛。 李青压低声音,“我们去一边聊,省得吵着你大孙。” 朱见深郁闷点头,起身穿上鞋子,跟他来到茶桌前,“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太上皇吗?你……” “给你送丹药来的,拿去。” “哦,嘿嘿嘿……你不早说。” “小点声。” “哦哦。”朱见深忙接过木盒子,从其中一个瓷瓶中倒出一粒,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就着茶水送服。 朱见深咂咂嘴,道:“再给我开副强肾药。” “就你现在这情况,还是不开的好。”李青严肃道,“你身体如何,你自己没点数?” “我不管,你必须得给我开。”朱见深哼道,“不然活着都没劲儿。” 李青无语,指了指睡熟的朱厚照,“都有大孙了,还活着没劲儿?” “呃…,开一副吧,多活两天,少活两天没啥区别。”朱见深叹道,“估摸着,我也就这一两年了,趁着现在还能动弹,再享受一段时光吧,往后你就是开药,对我也没用了。” 李青:“……” “我若不开呢?” “那我可要喊了。”朱见深威胁。 李青不屑地撇撇嘴,“你觉得你的嘴快,还是我的手快?” “先生……” “别,我还是喜欢刚你那勃然大怒的样子。” “……看在我为大明鞠躬尽瘁的份儿上,你惯着我一回吧。”朱见深说。 李青也是服气,“还跟我邀起功了?你是大明皇帝,我是大明皇帝?还有,我惯你惯的还少?” 朱见深打可怜牌,“先生,我这……都快翻篇了啊!” “有没有可能,已经翻篇了?” “……气我吧,你就气我吧。”朱见深恼火,就跟没要到布偶的孩子一般,都要撒泼打滚了。 李青一阵头大,苦笑道:“女色就那么好?” “我哪能跟你比啊,你都脱离低级趣味了,我就一俗人。”朱见深讪笑道,“开一副嘛。” 李青无可奈何,“你就作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朱见深洒脱道:“没什么可后悔的,该做的我都做了,身后事也没顾虑了,现在孙子也有了,人生很圆满,就是到了地下面见列祖列宗,我也能抬起头做人。” 这倒是实话。 朱见深的功绩着实斐然,且他没有朱棣那样的诟病,还真是坦然无畏。 最终,李青还是跟他开了个方子,叮嘱道: “你这身子……还是省着点用的好,我也快忙起来了,这次来,就是专门给你送药来的。” “看得出来,不然你也不会深夜拜访了,跟做贼似的……”朱见深不满嘟哝,哼道:“你可得给我收着点,你他娘要真敢效仿王莽,他日到了地下……” 顿了下,骂道:“我就不信你能一直不死!” 李青:“……” 这一次,他没骂朱见深,从理性出发,他这行为确实妄为,甚至都快够得上谋逆了。 尤其是,朱见深充分了解他的能力,担心,才是正常。 “放心吧,我也是为了大明好,若我喜欢名利,你我也不会在如此境遇聊天。” “嗯…这还差不多,”朱见深闷声道,“你忙的话,抽空给送个药就成,不用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精力,之前该玩的都玩了,我没什么遗憾了。” 顿了下,“下面你要去哪?” “辽东。”李青说。 “不会还为建州女真吧?”朱见深诧异,他知道,李青对建州女真敌意很深。 李青摇头:“建州女真只是一方面,更多是为了北方走私。” “你一个人能阻挡……”朱见深皱了皱眉,“你带了人来?” “其实我一个人也够用。”李青算是作了回应。 “唉……”朱见深叹了口气,苦笑道:“反正我也管不住你,你看着来,还是那句话,可别给玩脱了。” 接着,补充道:“先生,眼里要能容沙子,不然,你就是累吐血,也无法得偿所愿,且那样的话,未必能把事做好。” 李青笑了笑,幽幽说:“这个我岂会不知?人心如此,哪能没有黑暗面……放心吧,我比你有数。” … 第104章 建州女真现状 那一夜之后,又住了小半月。 李青这才带着他们赶往辽东…… 只不过,这次李青买了马。 奈何师弟们不太会骑马,紧赶慢赶,抵达辽东时也进入九月下旬了。 深秋, 辽东凉意很浓,好在都是真气傍身之人,也无人水土不服感染风寒啥的,无形中省了许多小麻烦。 “大师兄,咱们来这做什么啊?”道一问。 “先走走,看看。”李青笑了笑,转而道,“咱们道士,也要有一颗侠义之心,不是吗?” 道字九人点头。 道九抢答:“这是自然,不仅是我们武当,龙虎、全真,乃至各个道教的道友们,但凡心正,路遇不平事,都会能帮则帮,道士下山……大师兄,这次下山,咱们是不是就奔着行侠仗义来的啊?” 闻言,其余八人也看着李青。 之前都是步行,唯独这次骑上了马,不像试炼,倒像是急着赶路。 李青不否认,只是笑笑:“有不平事,自然要平,若无不平,就当修行了,放平心态即可。” 顿了下,“辽东是杂居,有女真人,有蒙古人,亦有汉人,朝廷对这里的管控也相对宽松,想来,会有许多不平事,我也是存着这份心思,才带你们来这儿。” 武当山以武当道,不过,道义之中也有引人向善,道士存侠义之心等方面的教导。 不仅是武当,几乎所有的道教都会教这些,甚至不只是道教,佛教亦然。 只不过,佛教大多教的是慈悲,友善。 可以说,教的都是好的,奈何,会有人学偏。 毕竟,读圣贤书的人都未必有一颗好心。 遥想那百家争鸣的时代,又有哪一家不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呢? 只是,经被念歪才是常态…… 当初,李青上武当山,便定下了规矩,武当没有二代弟子、三代弟子之说,上到掌门,下到刚上山的新人,都以师兄弟相称。 如此,就是为了尽可能杜绝出现阶级矛盾。 (李浩真的会谢!) ~ 一路走,一路看…… 时间不知不觉流淌,李青也越来越接近建州女真所在,奈何,让他不解的是,经他打听,这里几乎没有建州女真了。 李青很奇怪,照理说,不应该看不到建州女真啊? 朝廷是对其重拳出击过数次,不过,也没杀太多人啊,先后数次,斩首数量加在一起,都远不及当初出征漠北的五分之一。 就算建州女真弱的可怜,也不至于直接消失了吧? 李青不甘心。 继续深入调查,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给他找着了。 偏僻的小村庄,住着数十户建州女真,不到三百人,老弱居多。 小村庄依山而建,更像是山寨。 李青一行人以道士的身份上山,这一来,极大程度削减了他们的戒心。 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是找个通汉话的人来,借此,李青才对建州女真现状有了一定了解。 原来,在先后几次犁庭扫穴之后,建州女真都吓破了胆,要么投靠海西女真,要么投靠野人女真,要么干脆找个山头,不再与外界接触。 这一支建州女真就是最后一种。 了解了这些,李青放松、释然的同时,也不禁自嘲:大明早都不是那个大明了,又何惧建州女真? 自己还是心太小了,不该费尽心机的对建州女真赶尽杀绝,应促进彼此融合,就像当初汉蒙融合那般。 大明不该如此‘小’。 不过,成化朝的犁庭扫穴,使得建州女真对汉人很仇视,饶是他们以道士身份示人,仍有许多人对他们恶意很深。 若非‘村长’对汉文化推崇,对道士方术什么的深信不疑,他们也待下不去。 最终,在‘村长’的祈求下,李青带头为建州女真祈福,以免大明再对他们下死手。 只是不知‘村长’若晓得建州女真如此,几乎都是拜李青所赐,又会是怎样一番态度。 下了山, 李青的心病也去了。 大势不可逆,然,大势已经不是那个大势了。 建州女真推翻大明,亦不是大势,更没有可能。 按照他的预想,大明就算亡,也会是无疾而终,寿终正寝才是。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他还需要辛苦,且要辛苦许久…… 下雪了。 辽东的雪比之顺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更冷。 朔风跟刀子似的,哪怕是道字九人也多少有些吃不消,这时节,别说是走私了,尿尿都得带根棍儿。 李青这次带九个小师弟来辽东,只是试炼,确认这九人能堪大用,并非要大干一场。 好在,经过他的引导、考察,小师弟们没让他失望,如此,下面也可尝试着正式启动计划了。 组织一支暗中力量,他很久之前就在酝酿了,尤其是在主张走资本道路后,这种念头更强烈。 未来的大明,仅靠庙堂权谋大概率是行不通了。 然,这并不意味着庙堂就不重要了,相反,它依旧占大头。 只是庙堂有可替代性,而在野,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人选。 “唉,也不知小云考虑的如何了。”李青轻轻叹息,继而,又是冷冷一笑,“没关系,他若不同意,我直接强扭便是,管他甜不甜。” 没办法,现阶段除了王守仁,他找不出更好人选了。 眼下已是冬月,再往后更冷。 李青只好道:“咱们先回去,待年后再来。” 还来? 小师弟们有些抵触,不过,随即想到这半年来的真气精进,又觉得也不是不行。 ~ 武当山。 “半年之期已过,青爷,我亲爷唉,你咋还不回来啊?” 李浩仰天大吼,无能狂怒。 “呦,这不是李师侄吗?”一中年道士路过,“你在这干甚呢?” “我,我想你们的大师兄了。”李浩眼角湿润,带着哭腔,“太想了!” 中年道士笑呵呵道:“师侄你就放心吧,以大师兄的本事,出门闯荡不会有丝毫危险。” 我当然知道……李浩咬了咬牙,“师叔你忙你的吧,我想静静。” “别想静静了,”中年道士笑道,“马上到饭点了,今儿十五,改善生活呢。” 李浩一怔,当时就不气了,准确说是顾不上生气了,‘嗖’的一下就蹿了。 “啧啧,小师侄这大半年来,进步还是很大的,这八步赶蝉……” ~ “嗝儿~” 李浩放下比脸还干净的碗,满脸的满足,那盛大肥猪肉的碗,此刻没有一点油花,他已经冲两碗热水喝了。 吃饱喝足,李浩心情稍稍好受了些。 不过,眼瞅着离过年越来越近,青爷还是不见人影,他不免愤懑。 每逢佳节倍思亲,较之上次,他又多了两个思念对象,媳妇儿、孩子。 “说好的半年,这都超期限了啊!”李浩欲哭无泪,简直要疯了。 跟着青爷,他就没享过一天福,净他娘遭罪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 寡淡无味,也就腊八粥还行,他喝了三大碗,还扮可怜多要了俩鸡蛋。 腊月十五, 腊月二十, 除夕! 思念的青爷还是没回来,李浩绝望了。 他觉得,青爷把他给忘了。 作为走后门上山的他,根本没有劳动报酬这一说,就这,按师叔们的说法,他还得谢谢大师兄呢。 身无分文,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还好,年夜饭抚慰了他受伤的心灵…… 弘治六年,大年初一。 李浩早早起床,在山上生活这么久,他作息极其规律,叠被子、洗漱、晨练…… 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麻木了,大年初一晨练,他竟也没有怨言了,老老实实跟师叔们一起。 大半年的道士生活,他的气质发生了改变,人也变得自律,变得内敛,尽管有时还会有孩子气,但,比当初好了太多太多。 他晒黑了不少,颌下也有了胡须,整个人看起来很坚毅、成熟。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人都是会被周围环境影响,感染的,整日晨练、劳作、听读道经……李浩的心愈发沉稳。 这要搁以前,李青如此坑他,他根本无法承受。 如今,也不过是骂两句,发发牢骚什么的,虽然很难受,却能坚持下去,不会破罐破摔,更不会想不开。 晨练结束,李浩跟着师叔们来到膳堂吃早饭。 他吃的很香,也很小心,咬一口暄软馒头,吸溜一口肉粥,吸溜粥时尤为小心,怕漏掉地上了。 “给你俩鸡蛋。” 一道声音响起,继而,两颗鸡蛋递到眼前。 李浩一喜,忙道:“谢师叔,师叔你人真好……青,青爷?” “大半年不见,你成长还是很大的,我都听玉玄说了。”李青满脸的欣慰。 李浩张了张嘴,一时间五味杂陈,如鲠在喉。 想开喷,又怕浪费粮食,且在山上这么久,他一时还真爆不了粗口,可那股气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 “先吃饭吧。” 李青理解他的心情,温声笑道:“就算要算账,也得吃饱饭不是?” “嗯。”李浩闷闷点头,一把抢过鸡蛋,恨恨瞪了他一眼,这才继续开吃。 早饭后, 爷孙来到僻静处。 李青眺望远方,说:“小浩,再让你选一次,你还会跟我来武当山吗?” 第105章 登山苦,山巅风景美 李浩沉默。 人在成长后,再看从前,总有种以前自己太过幼稚的感觉。 再重来一次…… 太苦了。 然,他更无法忍受自己再如之前那般。 登山过程很苦,山顶风景却很美。 许久, 李浩哼道:“都熬过来了,现在再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觉得此行有意义吗?”李青问。 李浩再次沉默。 他不想妥协,至少态度上不想,被坑骗这么惨,哪能心平气和? 但,违心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李浩闷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回去吧。” 李青含笑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 马儿还是来时的那两匹,在山上待了大半年的它们被养的膘肥体壮,瞧着矫健神勇。 连马儿都比我过得好……李浩腹诽,怨念满满。 骑上马, 李浩再次回头看向师叔们,以及远处的武当山,不知怎的,他竟有一丝不舍。 “唉…”李浩轻轻叹了口气, 抱拳道:“诸位师叔,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师叔们含笑点头,朝李青作道揖,“大师兄慢走。” 李青笑笑:“都回去吧,今儿大年初一,都好好过个年。” ‘谁大过年的不是享受啊,哪像我……’ 李浩白了他一眼,又朝师叔们挥了挥手,这才转过身,跟上青爷…… 在山上待了大半年之久,李浩从事的劳动庞杂、繁多,心境蜕变的同时,也给他打造了个好体魄。 虽说没修出真气,身子骨之强健远胜往昔,相比来时,他瘦了许多,却不显得孱弱,相反,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炼,气质不再浮夸,眼眸更有神…… 大半年来,对李浩来说无时无刻不是在苦修,称得上度日如年,李浩都不知是咋过来的,可收获亦是不菲。 … 正月十五。 金陵,永青侯府。 望着自家大门,李浩心中激动,却没了上次那般忘形。 他翻身下马,上前叩响门环。 “铛铛铛……” 俄顷,大门打开。 “两位是……?”小厮目光带着疑惑。 “我是永青侯之子,出门历练回来了。”李浩回望了眼李青,这才明白为何府上下人换的这么勤快了。 不过,他觉得完全没必要这般谨慎,隔三五年换一次也无妨,不然,每次回来都要解释,着实麻烦的紧。 见小厮狐疑,李浩也不难为他,“去通禀吧。” “稍等。”小厮点点头,转身去了。 不多时,李雪儿盈盈走来。 一时间,她竟差点没认出大哥来,还好,李青一如当初。 “李爷爷、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进家。”李雪儿请二人进府,对小厮道,“通知后厨,准备丰盛菜肴。” “好的小姐。” ~ 三人来到客堂坐下。 李浩问:“小妹,娘亲呢?” “娘亲初五就去忙了,爹爹去了海宁。”李雪儿道,“爹爹应该是不回来了,不过娘亲就在金陵,今儿元宵节,她会回来。” 李雪儿满脸的诧异,亦有些心疼,“大哥,你变化真的挺大的唉,若不是李爷爷在一旁,我还真不定能认出你,还不到一年,你咋这般黑了? 还留了这么长胡须,一下子长了好些岁,就跟个快三十的人似的,人都瘦了。” 李浩笑了笑,问:“现在帅,还是以前帅?” “呃…,现在更有男子气概。”李雪儿嘻嘻一笑,道:“嫂子也挺想你的,你和李爷爷先坐,我去叫她。” … 宋氏文静又腼腆,酒桌上几乎不动筷子,相比之下,李雪儿就放开多了,又是敬酒,又是吃菜,那叫一个活泼。 当然,比起李浩,她简直不要太斯文。 好吃,太好吃了……李浩大快朵颐,一口肉,一口酒,都快好吃哭了。 山上也有改善过饭食,可哪能跟侯府的生活相比,再者,武当山道士虽能吃肉,却不能饮酒。 李青废除了忌荤限制,却没解禁饮酒。 人不吃肉真的不行,然,不饮酒却无甚影响。 在李青看来,清修之人,哪能饮酒?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张邋遢饮酒,李青亦饮酒,可不代表人人都可以。 这非李青自私才如此。 ~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 俗话又说:小别胜新婚! 吃饱喝足了的李浩,屁股上就跟长了草似的,再也坐不住了,别别扭扭了一阵儿,借着看儿子的由头,拉着媳妇儿就走了。 那个猴急…… 连续十余日的奔波,饱餐一顿的李青亦是浑身舒泰,靠在椅背上小口抿着茶,一边跟小孙女闲聊。 “小雪儿今年都十七了吧?” 李雪儿红着脸点头,解释说:“雪儿生月小,其实也就十六岁多一些。” 这时代没有周岁之说,人生下来就一岁了,倘若是腊月出生的,那过个年就可说是两岁了。 算起来,李雪儿也就十五周岁多些。 李青点点头:“百姓家嫁女,最早十四岁就开始了,不过多是因为家中贫苦,养活起来负担重,稍微富裕些的家庭,都会在十六岁之后; 不过,在爷爷看来还是早了些,女子二十岁成婚才最是恰当。” 李雪儿讪讪道:“那不成老姑娘啦?” “哦,哈哈……小雪儿这是着急了?” “哪有,李爷爷惯会取笑人。”李雪儿红了脸,接着,认真道,“李爷爷,孙女真可以招上门女婿吗?” 李青好笑道:“你爹娘不都同意了嘛。” “您也同意?” “我的意见重要吗?”李青反问。 “重要,非常重要,”李雪儿道,“爹娘对您很是敬重呢,您的意见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李青有些意外地多看了她一眼,“我同意。” “那既然这样的话,李爷爷您能不能给娘亲说说,我想,亲自挑。”李雪儿说,还给出解释,“终身大事容不得马虎,爹娘选的未必是我喜欢的。”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你可真是你娘的亲闺女……李青无语,“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尊重你的意见。” “不是,孙女的意思是……我私下亲自观察。”李雪儿道,“仅靠一面之缘哪行?还是多了解了解妥当,您说是不?” “嗯…,”李青沉吟了下,点头道:“成,等你娘回来,我跟她说一下,不过,她同不同意我可不敢打包票。” 李雪儿这择夫方式,在这时代属实前卫了些,可以说,这跟自由恋爱没两样。 不过,对李青来说,却完全能接受。 “小雪儿,你就那么自信你选的才是最好的?” “我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李雪儿嘻嘻一笑,“再不济,我选的最起码我喜欢不是?” 李青好笑点头,欣慰道:“你到底是随你娘,打小就聪明,不过,比她可爱多了。” “我娘小时候是不是特淘气呀?” “那……那我怎么知道?”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这小丫头片子,还真随他娘的…… 说她娘,她娘到。 这时,朱婉清快步走来。 见李青怡然自得的品茗,顿时放松下来,笑道:“李叔,这次你回来的可有些晚了啊,还以为能一起过个年呢。” “这不是为了多锻炼一下小浩嘛。”李青笑笑,“最近很忙?” “嗯,”朱婉清走到李青身前坐下,道:“正在开拓品牌商品,如今永青牌的纶巾也正式开始生产了。” 朱婉清接过闺女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润润喉,继续说: “既然穿的畅销,戴的定然也能被接受,且这东西成本极低,主要是‘永青’二字的刺绣,不过,可以把绣字缩小,如此,成本一下就降下来了,可达到既走量,又不拉低品牌的目的……” 巴拉巴拉…… 李青摸了摸鼻子,不禁想起后世的奢侈品发卡,比这个还坑呢。 主打一个品牌溢价! “咳咳咳……”李雪儿掩口轻咳。 朱婉清停下滔滔不绝,关心问:“雪儿,你着凉了怎的?可需让李爷爷给你诊下脉?” “啊,不用了,就是刚嗓子有些不舒服。”李雪儿盯了眼李青,道,“李爷爷、娘亲,你们聊,晚辈就不打扰了。” 说罢,逃也似的离开。 朱婉清有些莫名其妙,“她这是咋了?” “招婿的事。”李青替李雪儿转述了下她的诉求。 “这不妥吧?”朱婉清蹙起眉,“哪有姑娘家家抛头露面挑夫婿的啊?” “其实也没什么,她又不招摇撞市,不明说,谁又知道呢?”李青笑道,“小丫头不比同龄的你差,这是她的终身大事,由着她来也未必不好。” 朱婉清沉吟半晌,道:“可以让她试试,不过,最终我还是会把关的,可不能完全由着她。” 对此,李青不再发表意见。 嫁女比娶媳更要慎重,在这时代背景下,女子要从一而终,哪怕是大明公主都不能免俗,朱婉清作为娘亲,如此这般没有任何不对。 “招婿的事不急,小雪儿还小呢。”朱婉清岔开话题,道,“李叔你难得回来,顺便去看看咱们家的产业吧。” “嗯,好。”李青点头。 虽说他就是个甩手掌柜,不过,了解一下也很有必要。 最起码,心中要有数嘛。 … 第106章 繁荣景象 中午。 朱婉清才见到儿子。 许久不见,儿子又黑又瘦,搭配颌下胡须,整个年长了十来岁,瞧得她这个当娘的心疼不已。 这一次,儿子离开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短些,但变化较之那次,大的不是一点半点。 “娘。” 李浩撩起下拜,下跪给娘亲磕了个头。 山上的师叔们大多数都没有父母,相比之下,他简直不要太幸福。 之前他没有什么感触,如今却觉得弥足珍贵。 朱婉清满脸欣慰,眼角都泛起了泪花,头一次觉得儿子真的成长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那种。 “起来吧。”朱婉清扶起他,笑骂道,“你还没及冠呢,小小年纪留什么胡须,显得老气。” 李浩讪讪一笑,“听娘亲的,待会儿我就清理一下。” 刚净想着快活了,实不知都扎着人小宋了。 “嗯,跟娘说说,这次都去了哪儿,经历了什么?”朱婉清拉着儿子来到亭下,满脸的慈祥。 李浩开始一一讲述…… 朱婉清听完,笑道:“苦是苦了点,不过还是值得的,你青爷如此也是为了你好,莫真记恨了他。” “记恨倒不至于,不过,他实在过分。”李浩对李青依旧有怨念。 这次武当山之旅,整个就是骗局,吃苦倒也算了,还被抛下大半年,换谁能不生气。 朱婉清好笑道:“他对你也还好啦,娘亲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揍我呢。” “啊?”李浩惊诧,“不是,他竟对小女孩也那般狠辣?” “你以为呢?”朱婉清忆起往事,不免也有些怨气,“他下手可是毫不留情,娘亲的手就没好过,不知被柳枝抽烂了多少次,哪怕现在,他说揍我还是揍我。” 李浩不禁恼火,“他这也太没品了吧?” 顿了下,惊诧道:“不对啊,我姥爷不是正统皇帝嘛,有他护着,青爷也敢揍你?” 他对姥爷没什么印象,不过,在娘亲的口中,那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不用想,肯定是个女儿奴。 朱婉清无奈苦笑:“其实……你姥爷更惨。” 李浩:(⊙_⊙)? “我姥爷不是正统皇帝?” “是,只不过……唉,往事就不说了。”子不言父过,朱婉清只是说,“你只需知道,娘亲这个大明公主,你姥爷那个大明皇帝,被他打过,甚至拿刀捅过;你真不用委屈。” 李浩惊愕半晌,最终,化作苦笑。 “这厮,可真是无法无天啊!” 朱婉清道:“所以啊,被他修理,真不是件丢人的事。” 李浩:(╯▽╰) 他最后一丝怨气也没了。 至少,他没皮开肉绽过,更没被刀子捅过,相比之下,属实够幸运了。 青爷简直不当人。 ~ 傍晚,一家人吃汤圆。 李浩吃的很享受,吃完汤圆,把汤也喝的个干净,在山上这么久,他几乎都养成习惯了,不浪费丁点食物。 这与当初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朱婉清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笑道: “明日我跟你青爷要去咱家的产业看看,你也一起吧,娘亲都四十了,你也该尝试着接手家里生意了,光出谋划策可不行。” “哎,好。”李浩没拒绝,忙生意可比挑大粪轻松太多了,且他本来就对此兴趣颇深。 作为家中独子,挑起家中担子是他的责任,李浩义不容辞。 小宋心中也欢喜,她是正妻,自然希望夫君早些‘掌权’。 普通富裕些的家庭争财产都屡见不鲜,何况永青侯府,尽管老两口就夫君一个独子,可万一哪天想再生了呢? 婆婆可不止一次说过,再练个小号来着…… 金陵富庶之地,元宵节更是热闹。 一家人出来赏花灯,李青被朱婉清硬拽了出来,逛闹市,大街上比过年都热闹。 耍杂耍的、摆地摊的、卖小吃的……人山人海。 官府也很通情达理,并未有捕快找茬。 这时代黑暗面很广,不过,人情味也很足,过年过节,哪怕是贪官污吏,都会给予百姓方便。 金陵是直隶, 京师有的班底,这里有着全套,虽不是天子脚下,治安却也极好。 街上,大姑娘,小媳妇儿也都出来了,甚至女子比男子还多。 熙熙攘攘,耳边充斥着叫好声,叫卖声,不是一般的热闹,繁荣盛世,活色生香。 真的很好。 在这封建王朝的时代,如此这般,真的极为难得了。 那幅清明上河图,大抵也不过如此。 然,大明的金陵,可不是如汴京那般,一国养一城。 此外,苏杭比之金陵丝毫不弱,且大明还有许多地方亦非常繁荣,只是要逊色一些。 诚然,穷苦的地方更多,可基本的温饱大致都得到了保障。 李青看热闹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走资本的路子。 它仍有诟病,可却是最温和的改革了,且也适用如今的大明。 … 次日清早。 李浩早早就起了床,来到藏书阁隔壁厢房,大着嗓门喊:“青爷快起来,要去看产业了。” 李青郁闷,“天还没大亮呢,我再睡会儿。” “我做道士那会儿,这个点都在晨练了。”李浩持续拍门,故意气他。 呵呵,你也有今日。 一通砸门,总算把李青砸出来了。 李浩怕挨大逼兜,忙收敛快意,谄媚道:“青爷,早饭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呢。”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骂道:“才回来一天,就又回到了当初那般模样,这大半年来的苦白吃了,再跟我去武当苦修三年。” “……青爷,我有无成长,你是清楚的。”李浩忙正色道,“家里生意越来越忙,我不能再去修道了。” “瞧把你吓的,就那么怕去武当?” 李浩讪讪道:“若有闲暇,去也无妨,说实话,我都习惯了山上的日子。” “既如此,你完全可以把当下比作山上。”李青打了个哈欠,“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 正所谓:成在坚持,难在坚持,贵在坚持; 持之以恒才是真谛,若因回来而放纵,那今日的你,终归还会回到昨日,这一趟武当之旅的收获,也将尽数失去。” 李浩怔了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青爷你这话在理,我会持之以恒,坚定信念,保持一颗平常心。” “嗯,不枉我苦心栽培。” 李浩无语:“你栽培我啥了?把我带上山就不管了,甚至都抛弃了我,你竟能说得出这话?” “忘了你靠谁走的后门?” “别提这个了。”李浩黑着脸说,“一提这个,我都要道心破碎了。” “呵呵……说明你还得练。” “……”李浩左右瞧了瞧,没找到粪瓢。 ~ 丝绸坊。 上千张织机一起工作,吱吱扭扭,响个不停,跟交响乐似的。 李青大声问:“一架织机织一匹丝绸需要多久?” “现在织机精进了,两人协同合作,一匹丝绸差不多七八日便能织好。”朱婉清说。 “从抽丝,到成品,一匹布又要多久?” “进入正轨后,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朱婉清解释,“数十道工序都是统一进行的,纺织的只管纺织,染布的只管染布,也就起初耗时一些。” 朱婉清道,“眼下刚开年,还没进入正轨呢,这些都是年前留的存货,效率还要慢些。” 顿了下,“如今有沈家供给丝绸,咱们李家这样的作坊,就只剩两个了,其他几个大作坊都转了出去。” 李青欣然道:“这两个就留下吧,以作不时之需。” 他清楚的感觉到,如今的纺织效率较之当初他办织造局那会儿,提高了许多。 他都有种进生产车间的既视感。 接着,又去了染坊。 花红柳绿的丝绸琳琅满目,晾晒在竹竿上,就跟进了迷宫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还没怎么逛,就都中午了。 简单吃了个饭,三人又去了针帽坊。 各式各样的纶巾一应俱全,有最简约的帕头,也有如诸葛孔明的那种繁杂精美的纶巾,有男性样式,也有女性样式…… 裁剪得当,做工精美。 朱婉清笑道:“穿戴一体,穿的行,戴的应该也可以,退一步说,即便反响不好,也不会砸手里,在大明内部消化也是一样,只不过,要少赚一些。” “这倒是。”李青道,“对了,家里还养猪吗?” “早就不养了,这方面主要是曹国公在做。”朱婉清笑道,“从宏哥这算,都是一家人,犯不上抢人生意。” 李青怔了下,这才想起养猪的事,还是他建议李景隆来着。 估计那小子没少赚,不然,也不会把养猪的产业传承下来了。 猪跟牛羊不同,它出栏周期比牛短,出肉量吊打羊,便是后世,都是最亲民的肉类。 金陵这么庞大的人口,消费能力可是嘎嘎的,杀牛卖肉的终是少数,单靠羊根本供不起,没有猪肉,百姓的幸福指数会直线下降。 李青问:“他家的养猪规模如何?” “不是一般的大,仅是占用的耕地,就比小宋家的田还多。”李浩抢答,“曹国公可是养猪专业户,几乎都快成主业了。” 李青:(⊙o⊙)… ~ ps: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宝子们暴富,暴富,还是?的暴富! 第107章 辽东走私商 家具坊,胭脂坊,香料坊…… 李家产业覆盖范围极广,除了畜牧业,几乎都有涉足,这一通视察下来,耗时近一个月。 侯府,客堂。 李青道:“真是辛苦你了。” 你知道就好……朱婉清小小傲娇了下,道:“其实也还好啦,起初刚接手那会儿,确实手忙脚乱,后来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 “嗯…,”李青思索片刻,道,“李家产业涉足太多了,虽说没有垄断之意,却有部分垄断之实,适当再让出去一些。” 朱婉清点头:“我也有这方面的打算,准备把家具产业让出去,只是,一时间还找不到接手的人。” 李浩不解,“娘,按说,想接手咱们产业的人很多啊!” “想接手的多,可给那些人,不是变相帮他们搞垄断吗?”朱婉清翻了个白眼儿,“如此那般,还不如就在咱们手里呢。” “倒也是哈。”李浩讪讪点头,随即,又疑惑道,“不过,青爷在保定府大力扶持沈家,不也是搞垄断吗?” 李青摇头:“不一样,帮沈家只是想让人看到这条路,并往这方面靠拢,并不是要大力扶持; 发展过快,若出了问题,补救起来难免忙手忙脚; 帮沈家,只是个引子,仅此而已。”李青道,“且沈家离京师不远,朝廷可密切关注其动向,再一个,沈家也没有人在朝为官。” “原来如此……”李浩恍然,不禁惊叹:“青爷,你想的可真周到啊!” “呵呵,那还用说?” “……”李浩问:“所以,最后还是要走垄断之路,只是让这个过程尽量缓慢一些,平稳一些,是吧?” 李青颔首:“孺子可教。” 李浩挠挠头:“青爷,我就不明白了,既然结果导向必然如此,那为何不能是咱们家呢? 你信外人,都不信自己人?” 李青瞪了他一眼,哼道:“我砍外人没心理负担,这个理由够吗?!” “呃…,够了。”李浩一凛,不敢再逼逼。 相处这么久,这位爷啥脾气,他再清楚不过。 连他姥爷都敢捅的人,做出啥事都不稀奇。 朱婉清沉吟道:“李叔,其他可以放弃,但有三个行业不行,成衣帽、香料、胭脂; 这三个最好打造品牌,且都是轻资产,能通过更好的运营品牌,实现利润最大化! 永青牌香囊,永青牌胭脂,这两个大品类,还没来得及开发,不过,我对它们很有信心。” 李青点头:“可以。” 这三样商品确实最好做品牌溢价。 闻言,朱婉清放松下来,笑道:“李叔你同意就好,说实话,仅靠成品衣塑造品牌还真有些薄弱,三管齐下,相互成就,才能真正长盛不衰。” “李叔放心,咱们走的是高端精品路线,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影响不到其他商贾,待到有影响时,我会按之前与你说的那般转换策略……呃,那个词儿咋说来着?” 李青见她想的辛苦,道:“加盟商。” “对,到时候就赚赚加盟费,生产供货什么的,总之,咱们家始终会让出一部分利润给别人。”朱婉清认真说。 她知道利害,不会做出财迷操作。 更知道,免死铁券确实有用,然,一旦用了,李叔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祖宗们发放的铁券可都是有记录的,一用就都露馅了,如李叔所说,免死铁券只是保险,并不是依仗。 李青轻笑道:“对你,我是放心的,不过……” “对我,青爷亦可放心。”李浩严肃道,“既然调子定下了,我自然会遵守。” 李青点点头:“嗯,其他也没什么了,这些事你们母子忙吧,我也该忙我的事了。” “青爷你要忙什么啊?”李浩好奇。 “你是皇帝怎的?”李青揶揄,“闲的你……,眼下你娘忙得过来,要不再去趟武当山?” “……当我没问。”李浩黑着脸,他可不想再挑大粪了。 朱婉清问:“李叔你这就要走了?” “嗯,在这儿也待了个把月了,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李青说。 朱婉清苦笑,不过她也习惯了,“什么时候走?” “现在吧。” “……” … ~ 武当山。 李青以真气为玉真梳理了一番,这才带上道字九人前往辽东…… 有了先前试炼,这次李青没再藏着掖着,言明是为家国大义。 闻听此言,九人坦然接受的同时,亦很期待。 三月春。 一行人再来辽东,相比上次的严寒,这次简直不要太舒服。 道九问:“大师兄,咱们具体做什么啊?” “打击走私商队。”李青直言不讳。 道一沉吟道:“要,要杀人?” “尽量不正面冲突,”李青说,“武当以武当道,并非以武力当道,不杀人,除非特殊情况。” 李青是要以暴制暴,不过, 他还是想让小师弟们保持着淳善之心,即便真要杀人放火,那他来做就是。 活了这么久,他的信念、道心,坚如磐石,不会受外界因素影响,可小师弟们就未必了。 带着他们杀人放火,哪怕是为了大善,也很难杜绝他们不会坠入‘魔道’。 俗话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他们只是帮手,李青才是真正制裁者,生杀大权可不能轻易下放。 除非情况不允许。 …… 辽东边陲, 这里是不毛之地,荒无人烟,却有着许多生活痕迹,有车辙印,有马蹄印,还有人的脚印。 准确说,这里都超出大明版图了。 一路来到海岸边,日本国近在咫尺,天气晴朗,几乎可以望到对面。 “从这里往日本国走私,确实方便,不过,陆路长途运输成本只怕是水路的五倍以上,不交税的盈利都未必能弥补多浪费的成本,看来,跟日本国做贸易,利润属实不小……” 李青轻声自语。 他们来晚了,走私商队已然出海,从遗留下的痕迹上来看,眼下估计正在销售。 不过,这里距离日本国太近了,甚至可以忽略季风影响。 估摸着,用不多久,商船就会回来。 果然,仅半个月后,一波又一波的商船便从日本海驶来,在岸边停靠,商船不算很大,数量却超级多,目不暇接,桅杆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写字,以示区分。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极远处,陆续还有商船靠近。 李青远远望着这一幕,不禁震惊。 他没想到,走私商队的规模,竟然如此浩大。 “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做啊?”道一问, 他有些紧张,其他八个人亦是如此。 商船太多了,人也太多了,艺高人胆大,可总有个限度。 就眼前这情况,真气也不够看啊! 李青沉吟了下,道:“先不急,晚上我先去打探一下情况,等我回来再做决定,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不做。” 九人缓缓点头,神情满是顾虑,非他们胆怯,实在是对方阵仗太大了。 夜晚。 李青换上夜行衣,悄然摸上了商船…… 有倭人,有汉人,还有女人。 有的船上极尽奢靡,喧嚣漫天,纸醉金迷, 有的则是非常安静…… 连续逛了十几条商船,李青摸清了个大概。 这里的走私商队,有商匪合作,有汉倭合作,亦有汉商独资……甚至还有女真人。 不过,女真人的地位很低,他们几乎都是以保镖的身份参与走私,卖的是力气,赚的是辛苦钱。 他们回来时带足了补给,在船上吃喝不愁,悠闲惬意,有的更是整日淫乐,好不快活。 仅是他见到的倭女歌伎,都不下三十人,足见往日本国走私的利润之大。 走私商品还未送来,他们等待的同时,也不忘享受。 ‘这些人还真行,竟还开辟了一条新航线……’ 李青暗暗冷笑,折身往栖身地走。 商船都靠岸了,想来,走私商品也快来了。 时间不多,必须要快速行动。 ~ 是夜。 道字九人如李青一般,全都换上了夜行衣。 他们头一次做见不得光的事,哪怕明知是在做好事,心中仍不免有些慌。 “大师兄,待会儿就凿船,其他什么都不干是吧?”道九年龄最小,也是最紧张的一个。 李青点点头,宽慰道:“别怕,你看那些放哨的,都醉酒睡下了,只要动作别搞太大,不会有事的。” 道一迟疑道:“数百艘商船呢,这都后半夜了,怕是忙不过来啊?” “今晚凿不完,明晚再凿就是。”李青笑着说。 “明日,还有机会吗?” 李青笑了:“你们都有真气傍身,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人是多,咱们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李青制定战术,“被发现咱就跑,待他们放松继续凿,尽量把这些船都给他凿沉了,让他们搞走私!” 从商船下手,简单粗暴却有奇效,小师弟们又都是武道高手,最适合打游击这种灵活战术。 走私商队再能耐,没有商船照样抓瞎,尽管这里离日本国很近,也必须要渡海,没有别的路。 “走,凿船去!” … 第108章 你的能量超乎你想象 ‘铛铛铛……’ 从商船下手,是李青早就定下的策略,来时,他们做足了准备。 叮铃咣当一通凿…… 然,李青还是过于乐观了,尽管选择后半夜动手,尽管动手的对象都是倭匪这种沉迷享乐,睡得跟死猪似的,毫无戒备心的走私团伙, 在船下沉、进水的情况下,还是很快惊醒了他们,比李青预想的要快很多。 只凿了三十余艘商船,李青一行人就暴露了。 “跑!” 李青喊了一嗓子。 道字九人不敢怠慢,立即往岸边游,一上岸,就撒丫子狂奔,那叫一个快。 一口气狂奔十余里,直到了栖息地,他们才堪堪停下,呼哧带喘,心有余悸。 就跟做了亏心事似的……好吧,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现在耳边隐隐还浮现,叽哩呱啦的怒吼声,叫骂声……听着都瘆人。 “大师兄,他们不会追上来吧?”道九咽了咽唾沫,不放心的问。 李青含笑道:“放宽心就是,咱们上岸时,他们都还在船上呢,哪能这么快?大晚上的视线不好,咱们又都是身穿夜行衣,等天亮,痕迹也都消失了,不会有事的。” 小师弟的心情他能理解,头一次做这事儿,哪能不紧张? 任何人在做任何从未做过的事之时,都会如此,哪怕是修道之人,这很正常。 李青一边安慰,一边做心理疏导,道:“道士当存侠义之心,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亦是积德行善,无需有心理负担……” 巴拉巴拉…… ~ 次日深夜。 李青带着小师弟重操旧业…… 又凿沉了四十余艘。 不过,这也只是走私商船的四分之一而已,任重而道远。 先后两次遇袭,使得走私商队警觉起来,但,也有好消息。 李青一行人凿沉的都是倭匪的商船,这些人可不是吃亏的主,眼瞅着吃饭的家伙没了,他们哪能容忍? 对这些人来说,报复是肯定要报复的,不过,更重要的是保住吃饭家伙。 于是,他们开始抢其他人的商船。 然,别人也不是吃素的,有家丁、有保镖,哪能让其抢了去,立即还以颜色。 那叫一个乱…… 趁着他们窝里斗,李青一行人再次下手。 如是者三,走私商队折损的舰船都过半了,场面更加混乱。 那些幸存的商队,不仅要防着凿船贼,还要防着其他商队来抢船,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李青浑水摸鱼,还用上了兵法,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暗度陈仓…… ~ 破坏远比建设容易,高效,把船凿沉不难,把凿沉的船浮上来,并修补好就难了,不是一般的难。 这些商船主打以量取胜,其实质量很拉胯,沉了几乎宣告报废。 防不胜防,追又追不上,这些人简直要疯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所有人都没了商船,那也不存在窝里斗了。 数百艘商船,足有三千余人,展开地毯式搜索…… 他们红着眼,咬碎了牙,誓要食其肉,寝其皮…… “大师兄,不好了,人杀过来了。”放哨的道五匆匆跑来,急得满脸是汗,脸都白了。 李青不意外,问:“多少人?” “足有上百人,”道九慌张道,“他们发现我了。” 他一慌,其他人也慌了,恨不得立即撒丫子跑路。 李青却是不慌不忙,笑呵呵道:“区区百人,有何惧哉?诸位小师弟,今日,师兄带你们打架!” 道字九人:(?`?Д?′)!! “大师兄,你认真的?” “当然。”李青正色道,“此地荒凉,上百里都不见人烟,却难保证他们不会深入辽东内部寻求报复,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总归是有的,咱们不能让人替咱受了这无妄之灾不是?” 九人面面相觑,半晌,道一艰涩道,“大师兄啊,咱们……打不过人家啊,就算解决眼前的上百号人,后续可是还有不下三千呢。”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李青笑道,“他们追不上咱。” 接着,补充:“这也是对你们道心的锤炼,亦是修行。” 九人都有些踌躇,不过,也没有正当理由反对,一人做事一人当,牵连别人可不是武当山弟子能做的事。 他们接受的教义,不允许他们那般做。 “谨遵大师兄之命。” 几人点点头,拿上哨棒,等待敌人上门,满脸紧张。 不过半刻钟时间,那上百人就追了过来。 “大师兄,人来了。”道一沉声说,他努力保持镇定,然,腿肚子却隐隐有些颤抖。 其他八人更是不堪,尤其是道九,都快被吓哭了。 李青很是无语。 喂,你们可都是有着真气傍身的人好不好? 你们的能量超出你们想象! 就小师弟的战力,都不用他动手,九人便能摆平,奈何,他们根本没经历过事,本能怯惧。 纯属是空有一身本领,却不会施展。 没办法,李青必须要给他们练练胆,不然,小师弟们的真气跟没有无任何区别。 那样,还不如不带他们来呢。 “不要怂,上去敲他丫的。”李青鼓励说。 这……能行吗? 道字九人心头苦涩,有心说跑路吧还是,然,已经不赶趟了。 走私商恨透了他们,一上来,二话不说,抄起家伙直奔要害。 避无可避,唯有一战! ‘砰!’道一率先出手了,哨棒横扫而出,一棍抽在最前面的一个日本浪子打扮的人身上。 ┗|`o′|┛ 嗷~~ 这人‘嗷’的一嗓子,身体倒飞出去,砸到两个同伴后,狠狠摔在地上,还弹跳了一下,这才止住身体。 “噗……”他吐了口血,牙龈被鲜血浸染,面容狰狞可怖,有惊惧,但更多的是愤怒。 “弄死他!” “对不住!”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欸?他会说汉话……道一念头刚浮现,便被冲杀上来的走私商打断,他不敢再分神,也顾不上内疚,哨棒挥舞不停。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是在道一动手的同时,其他小师弟也加入了打架中。 是的,在他们的认知里,这就是打架。 为求自保的打架。 杀人,他们不敢做,更不敢想。 动手,只是为了不被伤害。 “哎呀呀,对不住哈,没收住力道……” “抱歉,下手重了点。” … 小师弟们没有打过架,平日间虽也有过练招,但那都是同门之间的切磋,且双方实力大差不差。 如今关乎身家性命,他们一激动,一紧张,不自觉多用了好几分力气。 虽没杀人性命之心,伤害性却超级大,不过,侮辱性更强。 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的走私商们,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生吃了他们。 然,愤怒并不能改变什么,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他们觉得自己很彪悍,可在道字九人眼中,他们不但绵软软的没有力气,且动作笨拙如蠢猪笨牛。 简直…不堪一击……九人心中如此想着。 随即,又觉如此想,有些太伤人了,便拿出认真态度。 在了解了对方实力后,他们便也收了几分力道,让对方躺地上起不来就是,没必要伤残别人。 不到一刻钟功夫,上百人就被撂倒大半。 这时,更多人闻声赶来。 “大师兄,跑吧!”道九惊道,“打不完,根本打不完,再等会更多。” 李青:“……” “咱们走!” … 一行十人撒丫子狂奔,身后荡起漫天飞尘,这些个刀头舔血的人,愣是追不上他们。 更加气急败坏。 ~ “呼呼……” 道九大口喘着粗气,不放心地回头望了眼,见没人追上来,他稍稍放松下来,说道: “大师兄,船咱们也凿了,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吧?” 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此刻,却跟个捅了娄子的孩子似的,慌得不行。 非他幼稚,在山上修道都没怎么接触人,更没经过什么事,一下子被这么多人追杀,哪能不慌。 就连年龄最大的道一,也是如此。 “大师兄,小九说的有理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李青笑笑,温声道:“莫慌,有大师兄在呢,现在,游戏刚开始,可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可……咱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啊!”道一不解。 李青摇头:“我们的目的,是不让走私商继续走私,哪里就达到了?” “他们商船都沉了啊?” “是沉了,不过,若二次利用得当,还是能拼凑起不少商船的。”李青说,“且仅凭一次凿船,远无法让他们放弃在此地走私。” “呃……” 九人没了话说。 李青认真道:“咱们的目标是让他们彻底放弃走私,至少,此路不通。” 接着,语气一缓,“有我呢,你们无需忧虑,这是修行,亦是锤炼己身,更是积累阴德,乃大功德之修行。” 顿了下,“当然,你们若不愿意,我可以带你们回武当,现在就可以走。” 九人面面相觑,却是舍不得,亦不愿走了。 道士下山本就是行侠仗义之举去的,如今刚开始便要退却,有何颜面回去? 当初跟大师兄下山时,师兄弟们可都艳羡不已呢。 道九讪讪问:“大师兄,咱们真能斗得过他们吗?” “那是自然。”李青笑了:“你的能量超乎你想象。” 接着,又看向道一等人,“你们,亦是如此。” 第109章 此路不通 … 他追,他逃…… 在敌进我退,敌退我打的战术下,走私商队简直都要气疯了,他们花费十日‘缝补’好的部分商船,李青一行人破坏起来,都不用一日。 走私货物陆续送来,却迟迟无法渡海,他们都抓狂了。 然,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们人数虽多,心却不齐,且李青一行人‘单兵素质’太高了,又十分猥琐,丝毫不浪,根本就抓不住机会。 唯一一次失误,还被李青以天神下凡之姿,生生给补救了回来。 行侠仗义小分队的容错率不是一般的高。 不过,李青也有失算的时候。 比如:他小觑了这些人走私的决心。 双方的拉锯战,历经春、夏、秋,直到冬日来临,才算告一段落。 不是走私商队放弃了,而是失去了走私的条件。 太冷了。 借此机会,李青带着小师弟回了京师,为朱见深又炼了一年的丹药,其中有半年的药都是进阶版。 朱见深的身体已有日落西山之势,颓势愈发明显,不过,一两年之内倒不会有事。 给朱见深弄完药,李青没有带小师弟回武当山,而是传授他们修行真气的技巧。 近一年的拉锯战,他们真气精进明显,战力更是直线飙升,不是一般的强。 … 休养了一段时间,又做了诸多准备, 弘治七年,正月底。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打击走私商的路…… 三月春,双方再次对上。 不过,这次就不轻松了,他们要面对的不再只是走私商,还有日本国那边的收货商。 足足近千日本武士。 其中近三百人都是九等武士。 这个李青曾经用作搅乱日本国的阶级制度,如今已然深入人心,在日本国生根发芽,且一发不可收拾…… 现阶段,在日本国,成为武士已然是实力的象征,更是地位的象征。 同样的,在这种制度下,日本国的内乱程度比之李青没去那会儿,提升了数个档次。 天皇一脉彻底断了传承,幕府也被一锅端了,如今的日本国国情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有了近千武士的加持,走私商士气大振,然…… 无所谓,李青会出手。 在李青犹如天神降临的武力加持下,这些个武士照样歇菜。 然,人实在太多了,仍有没兼顾到的时候。 好在走私微不足道,货物不足正常的十分之一,如此规模的走私,运输成本提高了十倍,莫说赚钱,赔大发了。 … ~ 一年,又一年后。 弘治九年,春。 李青小分队再来,却不见走私商的痕迹,连续等了两个多月,都不见走私商船出现, 走私商放弃了。 不过,李青清楚的知道,他们只是放弃了这条走私航线,并非是放弃了走私。 ‘此路不通’目的已然达到,李青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一来,小师弟都几年没回去了,二来,朱见深也到了人生末尾阶段。 无奈,他只能再次扮演起‘主治医生’的角色。 临别之际,李青叮嘱这些小师弟,回去后,不能透露行侠仗义的任何细节,只说这两年来一直在苦修即可。 他可不想惹得武当弟子都想行侠仗义。 小师弟们太单纯了,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道字九人自然不敢违背,且他们也不喜炫耀什么,这一路的修行他们收获很大,非常值得,这就够了。 他们是道士,修行许多年的道士,不是李浩那样的中二少年。 … ~ 盛夏,京师。 李青回到连家屯儿小院。 之前为了保密,几次在京师落脚,都没来连家屯儿,许久没回来,小院一如当初,院中没杂草,屋内陈设亦仅有少许灰尘,就连被褥都整整齐齐叠放在柜子里…… 显然,小院儿还是会有人定期来打扫。 树荫下, 李青倚在躺椅上,斑驳阳光碎碎点点洒在脸上,染上了沧桑。 “唉,怕是以后,就没人来这里打扫了……”李青嘴角泛起一抹苦涩,接着,又轻笑自语,“没人来就没人来吧,其实也没什么,早就习惯了……” 就着蝉鸣,李青睡了个午觉。 下午申时,起来冲了个凉水澡,换上新衣,赶往皇宫…… 许久没来了,锦衣卫竟还认得他,几乎没浪费口舌,亮一下腰牌,就给放行了。 李青很轻松的进了宫,只是守门锦衣卫那惊诧的神色,以及“这么多年了,这李神医除了胡子长了些,竟没有丝毫变化,真是怪哉……”的嘟哝声,又让他步伐沉重。 是挺久了啊…… 李青幽幽叹了口气,他明白,这李神医的身份也用不了多久了。 长乐宫,殿前。 朱厚照袖子挽着,小脸红扑扑的满是汗,还是小小一只,却十分活泼好动,比他小脚丫大几号的蹴球,愣是被他完全拿捏,那运球姿态……竟有一丝老练意味。 李青一进来,看到这副场面,立时心中一惊:坏了,果然爱玩儿。 旋即,又觉得自己太敏感了,才五岁大的孩子,哪能没点娱乐? 蹴鞠这种娱乐,对身体亦有一定好处,比捉迷藏之类的游戏好多了。 “你是谁啊?”朱厚照停下来,操着幼稚的奶音,大眼睛满是新奇。 在爷爷这儿,他还是第一次见有胡子的人呢。 “李神医,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行礼?”引路的锦衣卫提醒,说着,抱拳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朱厚照老气横秋地点了下下巴,“你呢?” 李青笑笑,抱拳道:“草民也参见太子殿下。” “嗯,免礼吧。”朱厚照不再搭理他,转而道,“张永,把球踢过来。” 那唤作张永的太监可不敢踢,忙弯腰捡起蹴球,小跑过来,恭恭敬敬放在朱厚照脚下,“太子殿下请。” 朱厚照得意一笑,又踢了起来。 李青请引路的锦衣卫去通禀,自己则是看起了朱厚照踢球。 不得不说,至少在小家伙儿这个岁数,如此水平属实难得,这要放在后世,妥妥的未来足球新星。 不多时,锦衣卫从殿中出来,一起来的还有朱见深本人。 只不过,如今的他,要用拐杖了。 “厚照,别贪玩儿了,快歇歇。”朱见深先是叫停了大孙子,这才端起太上皇的姿态,“是李神医啊,进来吧。” 朱厚照努了努嘴,有些不开心,却也不敢违背爷爷,歪头道,“张永,把蹴球收好。” “是,太子爷。”张永应了声,抱起蹴球用袖子擦了擦,这才弯着腰退下。 李青又盯了朱厚照一眼,迈步上前,跟上朱见深。 然,刚走了两步,却又被小奶音叫停。 “喂,你懂不懂规矩?你要走在本太子后面。”小家伙儿似有些不满,却也不像是生气模样,更像是……捉弄。 朱见深脚步一顿,回头狠狠瞪了大孙一眼,“李神医是爷爷的医生,不可无礼。” 若非身体情况不允许,他都要一个箭步抱起大孙搂在怀里,毕竟……李青这厮,可不尊老爱幼。 不过,他这就有些冤枉李青了,他还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 小家伙有些不开心,赌气道:“爷爷,孙儿去找父皇了。” “去吧去吧。”朱见深摆摆手,一副“你赶紧走,小心他揍你”的模样。 ~ 寝宫。 朱见深屏退奴婢,邀李青落座。 “走私商队的事解决了?” “暂时解决了,不过,以后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就尚可未知了。”李青抿了口茶,道,“以后,我还会再去看看。” 朱见深轻轻点头,接着,叹道:“先生,我这身体快不行了啊!” 李青默了下,说:“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你诊治的,不走了。” “唉,你要是今年不走,我那小孙子兴许……”朱见深满脸落寞,旋即,又苦笑摇头,“唉,你也未必能救。” 李青微微一震,“二皇子……薨了?” “是啊,得了急症……”朱见深幽幽吐出一口气,苦涩道,“晚上生的病,次日下午就没了。” 李青一时无言,良久,道了句:“节哀。” 朱见深又是一叹,抿了口茶,稳定了下情绪,这才道: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我都回来了,你且死不了呢,用不着这么急着交代遗言。”李青说。 朱见深挤出一个笑,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再说,你又不是神仙……总之,你可不能食言。” 李青点头。 “把手给我。” 许久, 李青收回手,眉头却仍是皱着,道:“先针灸吧。” “嗯。”朱见深解下衣衫,到床上趴下,习惯性地用下巴枕着胳膊,自顾自的说,“别说,真到了这时候,还真有些不舍呢。” 李青持银针刺入穴位,轻轻捻动,“是不舍大孙子吧?” “嗯…,多可爱啊,真想再多陪陪他。”朱见深有些遗憾,“先生,我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啊?” “我不知道。” “估摸个大概呗。” “我不知道!!” “……” 沉默了会儿,李青收起情绪,道:“小太子如何?” “你说我大孙?”朱见深脸上带着得意,骄傲,呵呵笑道,“比他爹聪明、果敢太多了。” 第110章 揍王守仁 “比如……?” “很多方面都是如此。”朱见深道,“就举个最直白的例子,今年春上他开始学认字,这才几个月功夫,他就认识了百余字,且还会写自己名字呢,虽说写得丑,却已难能可贵,不仅是读书认字,对乐理也有很高造诣,还有……” 朱见深说个不停,似乎,天下间,再没有比他大孙子优秀的孩童了。 夸大孙的同时,还不忘拉踩一下儿子。 果然…… 隔辈亲。 李青无语:“我是让你说说他的性格,不是让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都是实话。”朱见深说。 “……就没有缺点?” “缺点就是太聪明了,我担心过慧易夭。”朱见深拧着眉,有些担忧。 李青摸了摸鼻子,哼道:“他又不是婴儿了,且活泼好动,我方才观察了他一阵儿,小身子骨强健着呢,没有早夭之相。” “真的?” “骗你作甚?” “那就好。”朱见深放心了,转而问,“我这身体,能坚持到过年吧?” 李青顿了下,道:“能。” “这样的话,到时候我提前让佑杬、佑棆、佑槟来京,过个团圆年吧。”朱见深说,“父子一场,做个告别。” 做皇帝那会儿,他没在意过这个,可自做了太上皇,尤其是有了孙子之后,他对亲情也重视起来,尤其是到了人生末尾阶段,对亲情的渴望愈发浓郁。 李青惊诧:“如今都三个藩王就藩了?” “嗯。”朱见深笑道:“你不在京,自然不知道这些。” 李青蹙眉道:“你这样,其他藩王怎么办?要不要让他们进京?” 眼下天下大定,且皇帝根基牢固,藩王大规模进京,也不会生什么乱子,只是那么多藩王一起进京,朝廷的花费属实太大。 来回路上花销,以及在京过年的花费,可都是朝廷买单啊! 藩王进京,仅是单个仪仗队伍就得数百人,天下藩王全都来的话,上百万两都打不住。 这时代,动不动就生个灾,有这钱,不知能赈济多少遭灾的百姓呢。 李青真心觉得浪费。 “放心,我是以父子亲情召他们进京,干其他藩王什么事?”朱见深笑道,“就他们三个,花不了几个钱儿。” 听他如此说,李青也不再说什么。 “你开心就好。” … 李青将银针消毒后,收回针盒,道:“夏日炎热,但你不比常人,冰镇果酒什么的可不能饮,水果也要吃常温的,记住了。” “知道了。”朱见深闷闷道,“你一回来,我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还不如不回来呢。” “那我走?” “……算了,谁让你是医生呢。”朱见深叹了口气,道:“闲暇时,可去万娘坟看看,规划一下路线什么的。” 李青:“……” ~ 小院儿。 这次要长住,还是清洁一下为好,李青打了盆水,把桌椅衣柜都清洁了一番。 次日一早,又去了菜市场,买了些菜,等待有缘人。 果不其然, 早上买的菜,中午王守仁就来了。 李青知道他会来,却没料到他来的如此快。 “你知道我回来了?” 王守仁点头,道:“太上皇龙体违和不是什么秘密,太医院都焦头烂额许久了,朝中官员亦是密切关注此事,你进宫又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不奇怪吧?” “话说,先生你这次离开可真够久的啊!”王守仁笑呵呵道,“对了,家里有菜吗?” “当然有,不仅有菜,还有酒呢。”李青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少废话,都好几年过去了,你还没想好?”李青撸胳膊挽袖子,但凡王守仁不能让他满意,他就直接强扭。 王守仁讪讪道:“那个,先生啊,事情出了点岔子。” “什么岔子?” “我没考上!” “你放屁。”李青大怒,“当初说这事时就该科举了,今年春上又是一届,两届过去,你都没考上?” 王守仁讪笑道:“是啊!” “找削是吧?”李青暴怒,“你没考上,没进入仕途,怎知我进宫为太上皇诊治?” “我听父亲说的。”王守仁忙解释,“我是真没考上,先生你若不信,尽可去打听,这个做不得假。” 李青一滞,旋即又怒,“你小子故意的是吧?” “哪有,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啊!”王守仁苦笑,“且不说先生你如何,就是我父亲那关,我也过不了啊!” 李青气苦,“你要是认真读书,会考不上?” 王守仁无语:“哪里没认真读书了?先生你不要乱说,我读书可认真了,跟当初乡试一般无二,这么几年都是如此。” “那为何考不上?” “我笨呗。” “你要是笨,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李青气得不行,“你小子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不对!” “还敢犟嘴?” “不是,你总得讲理……” “哎呦……嘶~”王守仁上蹿下跳,“不是,你真打啊,呦呦呦,轻,轻点,下次,下次一定,啊呀……!” 李青是真被气着了,见他还一副吊儿郎当模样,更是怒极: “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啊?你爹可是状元啊!再看看你,你对得起你爹吗?” “没这么严重吧?”王守仁龇牙咧嘴的说,“不就是没考上嘛,落榜的人多了,上榜的又有多少?失败才是常态。” 接着,拿出上次的说词:“你们以不登第为耻,我以不登第却为之懊恼为耻。” “你……!” 李青又气又无奈,这厮就是一滚刀肉,还真奈何不了他。 他和王守仁是忘年交,不是长辈跟晚辈,没有痛斥狂扁的正当理由。 再说,还有王华呢。 真给人儿子海扁一顿,人还不得找上门来理论? 想想王华的满腹经纶,李青就一阵头大,心中纵然有气,也只得收回手。 “下次再考不上,我拼着跟你爹吵架,也得让你三个月下不了床。”李青沉着脸道,“记着,我没跟你开玩笑。” “唉,知道了。”王守仁悻悻点头,他知道李青说的出,做的到。 看来,是该发奋图强了啊……王守仁有了压力。 “下次我一定考上。” “你最好考上。”李青冷笑。 “所以,有酒菜吗?” “……” ~ 酒菜上桌,二人相对而坐,吃菜饮酒。 “先生,你该忙的事都忙完了吧?”王守仁问。 李青摇头:“其实眼下还有件紧要事要做?” “我知道,给太上皇诊病。” “不,是去交趾。” 五年之期已到。 顿了下,“不过,太上皇龙体更重要,我会暂时长住下来。” 上次他提前了近一年,这次晚一年,想来也不要紧,再说,为大明商船补给本就是件双赢的事,只是迟到,朱祁锦犯不上,且也远不至于掀桌子。 他要真敢,李青绝对教他做人。 憨憨来了也拦不住! “长住好啊!”王守仁笑道,“这下总算不无聊了。” “好啊,现原形了吧?”李青冷笑,“你要是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岂会无聊?” 王守仁无语:“我的先生唉,你总不能让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读书吧? 谁还没有个放松的时候呢。” 见李青脸色阴沉,他忙补充,“有了两次失败经验,我下次考上不说板上钉钉,也十拿九稳,嘿嘿……喝酒喝酒。” 李青也是没脾气。 对这厮,他总是没脾气。 王守仁不是李浩,没那么好拿捏。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如果下次考上了,怎么说?” “当然听朝廷安排啊!” “这么说,你同意了?”李青神色缓和,文举中进士,自然是会安排文官职位。 王守仁沉吟道:“先生,我并不喜欢庙堂权谋,在我看来,这都是内耗,远不如实实在在为国效力的好。” “站的高,才能看的远。”李青道,“同样是踏实做事,知县跟尚书能相提并论?” 王守仁苦笑:“先生你真是看得起我,尚书之位太过遥远了。” “我相信你。”李青说,“必要时候,我会帮你。” “……我还是想靠自己能力。”王守仁颓然道,“先生啊,我觉得我不做尚书,比做尚书更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李青淡淡道:“我不要你觉得。” “强扭的瓜……” “解渴!” 王守仁:“……” … 酒喝好,菜吃净,两人达成协议。 王守仁同意进军仕途,并往文官高层冲锋。 条件是:他要靠着政绩升官,李青不能帮他走后门,且他不会为了升官做有违良心之事。 李青同意了。 相识相熟这么久,他清楚王守仁的能力,亦相信即便他不出手,王守仁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前提是……这厮态度端正。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青认真道,“达则兼济天下,你既有能力,当身先士卒。” 王守仁点头:“先生放心,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乃世人毕生追求,守仁亦不免俗。” 李青笑了,笑的放松…… 第111章 小大人朱厚照 “爷爷,你要死了吗?” 小家伙儿奶声奶气,大眼睛满是天真。 朱见深怔了下,旋即笑道:“从哪儿听的这些话啊?” “孙儿见奶奶抹眼泪呢。”朱厚照瘪着嘴说,“爷爷你不会真要死了吧?” 他读了些书,认了些字,也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朱见深默了下,接着,笑容又起,转而道:“人人都会死的,这是必然。” “那我也会吗?”小家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脸儿满是惊惧。 朱见深被逗乐了,笑骂道:“瞧你这点胆子。” “孙儿才不想死。”朱厚照皱着小眉头,“我不想被埋在土里……” 说着,他哭了起来,“爷爷,你要埋土里了吗?” 朱见深一时无言,抬手摸了摸孙子脑袋,笑道:“走,爷爷带你去外面蹴鞠。” “嗯,好。”朱厚照抹了抹眼泪,扯着爷爷衣袖往外走。 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踢起球,立马不难过了。 朱见深坐在椅上,双手扶着拐杖,笑吟吟的望着这一幕,嘴角泛起笑意,满脸的欣慰,眷恋。 ‘孙子长大了啊……’ “爷爷,接球!”朱厚照抬脚用力一踢, 蹴球直直朝朱见深滚来。 他的佝偻身子立时挺拔,拄着拐杖起身,“接好。” 许久没运动的他,哪里控制得住力道、角度,蹴球直接腾空而起,角度亦偏离太多。 朱厚照小脸紧张,满眼都是蹴球,一边往后跑,一边预测蹴球落点, “嘭!” “哎呦。”朱厚照一头撞在刚进来的李青肚子上,差点摔倒。 李青扶住他,失笑道:“你都不看人的吗?” ‘哒哒…’蹴球在地板上弹跳几下,滚向远处,朱厚照没接住球,满脸不开心,哼道: “要不是你,我肯定能接住球。” “……” “好了厚照。”朱见深打断孙子的无礼之举,笑道,“今儿怎么来这么早啊?” “闲着无事就来了。”李青放开朱厚照,走上前道,“去内殿针灸吧。” “待会儿再施针。”朱见深笑呵呵坐下,朝大孙道,“你玩你的,爷爷跟李神医聊聊天儿。” “喔,好。”朱厚照又对李青皱了皱鼻子,表达不开心,这才继续玩儿…… 朱见深满眼都是大孙子,一边跟李青聊天,说的也都是没营养的废话…… 或许,人到了这一阶段,就喜欢如此吧。 李青没打断他,也没反驳,不管对与不对,都尽量顺着他,对朱见深,李青的容忍度总是很高。 许久, 朱厚照终于玩累了,他小跑过来,也想起爷爷的病了。 “那个…你,你能治好皇爷爷的病对吧?”朱厚照问。 “太子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李青说。 朱厚照拧了拧小眉头,不满道:“之前太医也说竭尽全力,可皇爷爷的身体还是好不了,本太子问的是,你能不能治好!” “好了厚照,玩也玩了,该去读书了。”朱见深打发孙子离开,“张永,给太子擦擦汗,待汗干了,再去殿内读书。” “是,奴婢遵旨。”张永忙取出手帕,小心翼翼为太子擦汗,接着,轻声劝道,“太子殿下,该去读书了呢。” 朱厚照怏怏点头,“皇爷爷再见。” “嗯,去吧。”朱见深含笑点头。 朱厚照跟着张永往外走了两步,又止住小身板,回过头,唬着小脸,吓唬道:“要是治不好皇爷爷,孤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 “……去吧去吧。”朱见深连忙赶人。 “小孩子就这样,别跟他一般见识。”朱见深起身道,“走吧,去内殿说。” ~ 一番针灸之后,朱见深气色稍稍好了些,倚在床头,神色平和。 二人聊了会儿天,纪氏就来了,接着,忙完政务的朱佑樘也来了。 见到李青,他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道:“让你当官你不当,你瞎跑什么?还不告而别,你眼里还有君父吗?啊?” 他对李青偷偷跑路耿耿于怀。 李青暗暗撇嘴,嘴上却道,“草民有罪,请皇上降罪。” “你……”朱佑樘悻悻一甩宽袖,道,“这次不能再跑了。” 开玩笑,李青这会儿可是他老子的主治医生,对李青问罪,那老子的病还治不治了? 朱佑樘再怒,也得忍着。 “太上皇的药开了没?” “还没有,正在斟酌,先调理一下。”李青说,“是药三分毒,用药要谨慎……” 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皇上,这些年你有没有控制糖分摄入?” 朱佑樘胖脸一热,哼道:“为太上皇诊治才是重中之重,莫三心二意。” 一听他这么说,李青便明白他这是又放纵了,淡淡道: “太上皇有言:一个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他将一事无成。” “你……!”朱佑樘怒火中烧,却不敢反驳怒斥,这话是他爹说的,他这个儿子如何驳斥? 姓李的,欺朕太甚……朱佑樘强压下心中怒火,索性不搭理李青,转而关心父皇身体状况…… ~ 乾清宫,偏殿。 朱厚照托着下巴,嘴巴咬着笔杆子,任凭侍讲唾沫横飞,他充耳不闻。 他这个太子,跟当初他爹一般,并未住在东宫,而是在乾清宫偏殿住下。 同样的待遇,境遇却很不相同,朱厚照住在乾清宫,是因为朱见深不舍孙子,朱佑樘也不舍儿子。 许多时候,朱厚照都是跟父皇母后一起睡的,爹娘睡两旁,他睡正中央…… 这是弘治的浪漫。 ~ “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杨廷和吁了口气,问:“太子殿下可知这最后几句的意思?太子,太子……” 朱厚照猛地惊醒,讷讷道:“什么?哪几句?” “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杨廷和重复了一遍,“太子可知?” 朱厚照摇头:“不知。” “……昨儿才讲过,太子殿下你再想想。”杨廷和黑着脸,语气严厉。 连皇帝都会挨喷,太子哪能免俗? 杨廷和有资格批评。 他是老师,朱厚照是学生,虽说一个是臣子,一个是储君,但在讲课期间,是可以不用避讳这层身份的。 当然了,体罚什么的却是不行。 可以批评,但不能打。 面对杨廷和的批评,朱厚照却丝毫不惧,反驳说:“杨老师,你这样不对。” “是吗?”杨廷和呵呵,“还请太子明言。” 朱厚照摇头晃脑道,“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有云: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今我不知,老师如此,明我不知,怎敢不知?”朱厚照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怕是要不知也知了啊!” 他反问,“老师如此,可对?” 杨廷和呆了呆,悻悻道:“自是不对。” 这样的太子, 真是让他又爱又气。 天资聪明,思维灵便,只要认真学,一学就会,甚至还能灵活运用,奈何,贪玩了些,且有时候还不着调。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那我再讲一次,太子可要认真听了。 ” “嗯,好。”朱厚照点点头,小脸认真。 见状,杨廷和受伤的心,得到了极大程度治愈。 太子尽管不着调,但还是讲道理的,大多数时候也很好说话。 杨廷和清了清嗓子,道:“君子,衣带穿着要整齐,端庄;举止从容,要高瞻远瞩,这些道理孤陋寡闻的人,就不会明白……” 朱厚照频频点头,待其讲完,道:“杨老师讲了这么多,其实,重点只有四个字——束带矜庄。 对吧?” 杨廷和欣慰点头:“太子英明,您是储君,当注意仪态。” 满身汗气,衣着不整,在杨廷和眼中,这实不该是储君的仪态,当然,他的重点是在规劝朱厚照不要贪玩。 朱厚照唉声叹气,道:“杨老师,我还是个孩子啊!” “……” 杨廷和苦笑:“太子,您是储君,代表着大明未来……” 巴拉巴拉…… 朱厚照继续咬笔杆子,充耳不闻。 师生拉锯战持续了近两刻钟,最终以杨廷和战败落幕。 小家伙机灵的紧,也惯会用自身优势,杨廷和空有一身才学,碰上这么一个小人儿,却是无可奈何。 想他杨廷和,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选任翰林庶吉士,诗词文章,经史典故……信手拈来, 一路畅通无阻,直至做了太子侍讲。 ‘难道我真不是做老师的料子么……’ 杨廷和一阵苦涩。 讲课结束,朱厚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讲堂,独留杨廷和一脸怀疑人生。 太子天资聪颖,这是大明之福,若是浪费了,实在可惜……杨廷和叹了口气,起身走出讲堂…… ~ 小院。 李青临时抱佛脚,一边翻阅医书,一边调试琴弦…… 他在医术上的造诣并不算高,针灸、音乐、汤药、真气,就这四板斧,除此之外,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唉,要不要去金陵,把婉清接过来呢?” 第112章 不留遗憾 李青纠结。 现在把朱婉清带来,实在太早了,金陵也还有一大堆事呢,离不开她。 可不带她来,万一朱见深突然病重,他再想带朱婉清来,怕是也分身乏术了。 当然,去封信也成。 只是这么远的距离,很难保证不会出现差池,且朱婉清自己来,还要带着家丁,保镖什么的,浪费时间不说,且也太扎眼了。 那样一来,就不好给她安个新身份,堂而皇之地进宫了。 思来想去,李青还是决定回金陵一趟。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令人抱憾终生,再者,辽东走私商路被阻,定然会在其他路线寻求突破,给李宏提个醒很有必要。 ~ 次日。 长乐宫。 李青将想法给朱见深说了下。 朱见深表示同意,欣然道:“知道婉清她很忙,本不想麻烦她,既然她有这个心,就让她来吧,我现在身体扛得住。” “我会尽快回来。”李青说,“方子开好了,早晚各进药一次,你放宽心,不要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朱见深笑呵呵点头,打趣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胡思乱想的是你才对。” 顿了下,“你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事,怎么还如此患得患失?” 李青默了下,道:“的确不是头一回了,奈何,无法习惯。” “哦?”朱见深乐道,“看来我在你心里还蛮重要的诶。” “少贫嘴。”李青瞪了他一眼,骂道,“按时进药,放平心态,等我回来。” 朱见深含笑点头:“嗯呢。” … ~ 金陵,永青侯府。 “什么,我老舅快不行了?”李浩震惊,痛惜,“我要去京师。” “没你的份儿,你和你娘只能去一个。”李青沉着脸说,“别废话了,快去唤你娘亲回来,我赶时间。” 李浩央求道:“青爷,你就带上我呗。” “带上你,家里的产业咋办?”李青没好气道,“有什么话告诉我,回头我跟他说。” “……好吧。”李浩遗憾,却也知道眼下李家确实够忙,必须要留下一个扛事的人。 李青问:“你确定你能忙的过来是吧?” “嗯。”李浩点头,“这几年我可没闲着,娘亲也有意让我提前接手,各个产业的采购、生产、销售……各个环节我都了如指掌,如臂使指。” “那就好。”李青放下心来,“还有一件事……” 他将辽东走私商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道,“用不多久,走私商队就会在江南卷土重来,让你爹提高警觉,还有,福..建那边也要注意。” “对了,这是大事,尽量亲口告诉他。”李青补充。 李浩点点头:“父亲就在江南,被你练了那么久,我现在赶路也挺快的,辛苦一趟就是了。” “对了青爷,你是咋做到让他们改道的啊?还有……”李浩很不解,“你为何不通过朝廷,告知我爹呢?” “有些事,不方便让朝廷知道。”李青淡淡道,“也不方便让你知道。” 李浩满脸受伤,“不是吧?对自己人也瞒?” “少啰嗦,赶快去通知你娘亲回来,你老舅还等着我呢。”李青作势欲打。 “这就去。”李浩一个激灵,忙不迭去了。 ~ 傍晚,朱婉清就回来了。 李浩没回来,他接了娘亲的班,继续眼下李家的产业转型、运营。 叔侄俩省去寒暄叙旧,直入主题。 “李叔,事儿我都听小浩说了,我晚上收拾一下,咱们明日就走吧。”朱婉清的迫切程度不比李青低。 这时,李雪儿走进来,好奇道:“李爷爷,你和我娘亲要去哪儿啊?” 朱婉清道:“大人的事小孩别打听。” “我都二十了,还小孩呢?”李雪儿咕哝。 “你也知道自己都二十了啊?”朱婉清气道,“都成老姑娘了还没成家,你到底咋想的啊?” “我…只是还没挑到满意的……”李雪儿声音越来越小,继而想起了什么,忙道,“李爷爷说,二十岁才适合挑夫婿,我这不晚,再者,我生月小,说是二十,其实也才……” “你还敢犟嘴……!”朱婉清抬手欲打,忽的转头,“李叔,你说的?” “我没说。”李青撇过头,不承认。 李雪儿:e=(′o`*)))唉? 她赶忙转移话题,“娘,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啊,兴许换个地儿我就找到合适的呢?” “你妄想!”朱婉清怒斥。 被这一打岔,她也没了教训女儿的心情,哼道:“待我回来,你要是还找不到夫婿,干脆出家算了。” “娘亲……” “滚!!” “喔~” 李雪儿委屈巴巴,又愤愤瞪了眼李青,这才不情愿的离去。 朱婉清吁了口气,苦笑道:“侄女失态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理解。”李青抿了口茶,道,“她刚才还瞪我来着,实在放肆,下次要揍,把我的那份儿也算上。” 朱婉清:“……” 她没心思说笑,问:“李叔,大哥的病真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了?” “瞧你说的,真无药可医,那我还回去干嘛啊?”李青哼道,“眼下还没到那一步,不过……治好是不可能了,我只能尽可能延长他的时间。” “能延长多久?” “收拾你的东西去!!” 咋说急眼就急眼啊?朱婉清吓了一跳,闷闷道:“嗯,这就去。” ~ 次日。 李青踏上返京之路…… 朱婉清不比李浩,她都四十多奔五的人了,身体健康不假,却比不上年轻人了。 李青一边给她传渡真气,一边尽可能地兼顾速度。 夏末,两人终于抵达连家屯儿。 “许久没来,这里倒是没什么变化,”朱婉清感叹之余,也有些遗憾,“只可惜最初的小院儿不在了。” 李青叹道:“你大哥走后,这里也不会有人来定期打扫了,以后,它也会荒败。 一路疾行,你也累够呛,去休息吧,我先进宫看看你大哥。” “嗯。”朱婉清道,“李叔你快去吧,我这不要紧。” 目送李叔走远,她疲倦地回了自己曾住过的厢房,收拾了下被褥,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 长乐宫。 再见朱见深,他气色更差了,不过还好,还没出现油尽灯枯之相。 他坐在大殿屋檐下,双手拄着拐杖,看着活泼的大孙子,一副乐呵呵模样。 “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啊?” 朱厚照见到李青,球也不踢了,上来就是兴师问罪。 李青张口就来,“我帮太上皇寻药去了。” “你撒谎!” 呦呵,这小东西还挺难糊弄……李青讶然,失笑道:“不信你问你皇爷爷。” “确是如此。”朱见深笑道,“李神医是为了皇爷爷奔波,厚照不可无礼。” 朱厚照还是不信,更是有些吃醋,好几次了,一旦涉及这李神医,皇爷爷就不向着他了。 “限你一个月之内,治好皇爷爷的病,不然,砍你脑袋。” “……” 若非这只是个孩子,若非大庭广众之下,他非要惩治一下朱厚照不可。 实在放肆! 朱见深见李青面色不善,连忙赶人,“玩也玩了,去读书去。” “喔,好叭。”朱厚照怏怏点头,补充道, “就一个月哈。” “快去!!”朱见深脸都黑了。 李青这厮可不是讲究人,他真怕这厮大半夜混进宫,把大孙子一顿胖揍。 毕竟……李青有这个实力,也干得出这么没品的事儿。 “进去说吧。”朱见深晃晃悠悠起身,太监忙搀着他,往内殿寝宫走。 来到床上躺下,朱见深挥退奴婢,熟练地翻了个身,枕着胳膊,享受针灸。 之前他对针灸有些排斥,可自从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后,他就不排斥了,挨几针还是挺舒服的呢。 “婉清来了?” “来了,明儿我带她进宫来看你。”李青捻动银针,轻声说,“好好养着,我们就住在这儿,不走了。” “嗯…,不耽误江南的事吧?” “不耽误,现在你大外甥能独当一面了。”李青说,“他也想来看你来着,只是情况不允许,托我给你带封信。” 李青取出信,放在他枕边,继续针灸,一边传渡真气。 “小浩那孩子很优秀,就是调皮了些,不爱仕途……”朱见深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欣慰道,“难为他有这个心,是个孝顺的孩子。” 顿了下,“先生,这两日你辛苦些,尽量把我调理的好一些,我要出宫一趟。” “是要去万娘坟?” “不全是。”朱见深摇头,“趁着还能动弹,我去趟皇陵,祭拜一下祖宗们。” “嗯,也好。”李青点头答应,“我可以做到。” 闻言,朱见深放松下来,问:“对了,你打算给婉清安个什么身份?” “我的助手。”李青说,“我可是神医,带个助手很合理吧?” “确实。”朱见深失笑,“这个身份却能合理进出宫,嗯…,既如此,那到时也带上她,想来,妹子她也想她的爹爹、娘亲了。” 朱见深轻叹道:“她也挺苦,让她真正祭拜一下她爹娘,了却遗憾,能让她甜一些……” 第113章 气死姑奶奶 小院儿。 李青进门,反身拴上门栓,刚回头,朱婉清就迎了上来。 “怎么没休息啊?” “睡不着。”朱婉清强挤出一个笑,“往床上一躺,脑子就止不住的转,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呵呵……” 李青道:“是想你爹娘了吧?” 朱婉清沉默少顷,点头,“嗯,是想他们了,我,对不起他们。” 李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钱皇后离世时,作为女儿的她就未能侍奉在身边,之后朱祁镇……她虽在身边,然,事后却不能在陵前祭拜。 迄今为止,她都没去过皇陵祭拜爹娘,心中酸楚可想而知。 “唉……,”李青叹道,“你大哥过两日要去皇陵祭祖,到时你也一起。” 朱婉清先是惊愕,继而惊喜,“我可以吗?” “你可以跟去一起参加,不过,正儿八经的祭拜应该是不行。”李青道,“明日你以我助手的身份随我一起进宫,具体细节你们兄妹可再做商量,兴许可以。” “哎,好。”朱婉清重重点头,“李叔,以你助手的身份……没问题吧?我要不要学一些医术什么的?” 李青无语:“医术这东西哪是能速成的啊?你不用担心露馅,太医院的那些个太医们唯恐避之不及,不会多事到考验你的水准。” “那,那我都做什么啊?”朱婉清问。 李青想了想,道:“帮忙煎药吧。” “好。”朱婉清双眸噙泪,“李叔,谢谢你。” “谢我什么?”李青失笑,“让你跟去皇陵是你大哥主动提出来的,要谢就去谢他吧,好了,莫哭了,去休息吧。” “大哥……”朱婉清眼泪滑落,继而,又认真道,“李叔也是要谢的,若不是你……” “好了。”李青抬手打断她,“真要谢,你谢的过来嘛你,别再说这些见外话了。” 朱婉清抹去眼泪,重重点头。 … 清早。 李青才从厢房出来,朱婉清已洗漱完毕,并给他准备好了洗脸水。 “李叔,快去洗洗,咱们进宫吧。” “嗯。”李青简单洗漱了下,带着她出门,“不用紧张,你大哥还没到那时候呢。” 顿了下,补充:“这个年,都能过好。” 朱婉清听他如此说,顿时轻松许多,“辛苦李叔了。” “又来?” “呃…,”朱婉清苦涩,“侄女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我,我有些慌。” 李青笑笑,“行了,走吧,皇宫你又不是没去过,没什么好慌的。” “唉…。” ~ 长乐宫,殿前庭院。 叔侄进来。 朱见深正在画作,朱厚照挤在案前,大眼睛聚精会神,纪氏、邵氏也在, 一团和气。 “草民参见太上皇。” 李青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喊,为的是帮朱婉清免礼。 “民女参见太上皇。”朱婉清忙有样学样。 “免礼。”朱见深的话音适时响起,倒也免了朱婉清的跪拜。 朱见深兴致很高,并未因二人到来而停下,又足足一刻钟后,他收起狼毫,自得道: “如何?” “这画好极。” “妙极,太上皇绘画更精进了呢。” 纪氏、邵氏很是捧场。 朱厚照盯着画左瞅瞅,右看看,最终也道了句:“圆圆滚滚,很好看。” “哈哈哈……”朱见深得意大笑,继而朝李青眨了眨眼,主动送台阶,“李神医这是带了助手?” “太上皇英明。”李青拱了拱手,道:“这位是草民的徒弟。” “民女拜见太上皇,拜见两位娘娘。”朱婉清再行礼。 膝盖还未弯下,朱见深便道:“都说免礼了,不用再拜了。” 朱厚照看了眼朱婉清,不爽道:“你就没看到本太子吗?” “……”朱婉清无语:真是气死姑奶奶了。 “小纪,小邵,带厚照出去吧,朕要接受诊治了。”朱见深伸了个懒腰,“李神医施针,忌讳有人在旁打扰。” “是,臣妾遵旨。”两人神色暗淡,纪氏牵起孙子往外走。 路过朱婉清身边时,朱厚照突然问了句,“你是他的徒弟?” “回太子殿下,是的。” “你都能做他娘了,怎么拜他为师啊?”朱厚照满脸的不解。 朱婉清:(# ̄~ ̄#) 朱见深:(?`?Д?′)!! 李青:(╯‵□′)╯︵┻━┻ “先生稍安勿躁,”朱见深潜力爆发,忙挡住李青,回身道,“快带小家伙出去吧。” 纪氏、邵氏、朱厚照,包括庭院里的几个太监都是一脸不可思议,亦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李神医咋回事儿? 他刚才是想揍太子吗? 是错觉吗? … 寝宫。 三人之外,再无他人。 朱见深抱怨道:“先生,你刚咋回事儿,差点就不可收拾了,知道吗?” “呵呵,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李青冷笑连连。 “……好啦,我下次说说他。”朱见深无奈,“童言无忌,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婉清你说呢?” 朱婉清讪讪一笑,不置可否。 “大哥,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她又觉这是废话,要是好,李叔能大老远带她来吗,可她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朱见深含笑点头:“我还好,能吃能喝,就是身子弱了些。” 朱婉清红着眼,沉默。 “好了,这不有李青的嘛,我且死不了。”朱见深笑道,“过两日待我调养好了,带你去祭祖。” 顿了下,“届时,我找个由头,带你去裕陵。” “嗯。”朱婉清心喜,又心伤,“多谢大哥。”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甚?”朱见深轻笑,“家里都还好吧?” “挺好的,小浩都两儿一女了。”朱婉清说,“大的跟太子差不多,小的也会走路了,唉,有他们撵着,不老也不行啊!” “是啊,小的撵着,老的怎能不老?”朱见深深以为然,忽觉李青还在呢,转而聊起了其他。 兄妹俩相处不多,真要算,也就当初在金陵,相处还算挺长一段时间,不过,没有利益纠纷的他们,亲情还是有的。 辰时末。 见大哥露出疲态,朱婉清道:“大哥,妹子去外殿熬药,让李叔给你针灸吧。” “这事让下人做就是了。”朱见深好笑道,“不用做事,陪我说说话就成。” “闲着也是闲着,妹子想尽一份心。”朱婉清说。 “就让她来吧,不然这助手的身份要惹人怀疑了。”李青起身道,“我去交代她一下细节,你先上床,等我回来。” ~ 夏末,天气依旧炎热。 朱婉清轻轻扇着蒲扇,全神贯注的盯着火候,脸被熥得红红的,额头满是汗珠,她浑然不觉。 她很少如此专注的做一件事…… 计算着时间到了,朱婉清拿毛巾捏住壶盖掀开,果真达到了李叔的要求,她连忙舀起半瓢山泉水,泼进火炉。 霎时间,烟气升腾。 “咳咳咳……”朱婉清呛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时,李青走来。 “药熬好了?” “咳咳,好,好了。”朱婉清忙去拿药壶,却忘了拿毛巾隔热,‘呀’的一声,眼泪更多了。 “多大人了,还毛毛躁躁……”李青拿起药壶,倒进玉碗中,“嗯,药熬的不错。” “呃呵呵……那就好。”朱婉清讪笑点头,把烫了水泡的手收回袖中。 “师父,快去让太上皇进药吧。” 给太上皇煎药,哪能没有人监视,朱婉清可不敢叫大哥。 “嗯。”李青瞄了眼她的袖口,没说什么,端着药进了内殿…… “妹子熬的药就是不一样,没那么苦。”朱见深笑了笑,放下药碗,道:“你这新方子不错,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他晃动了下身体,“我估摸着,再有个两三日就可以去祭祖了。” 李青问:“祭祖要带文武百官吗?” “不带不成啊,这么重要的事,哪能不带朝廷大臣。”朱见深吁了口气,道,“不过,我也不想搞得太大,带几个礼部官员,以及六部九卿,内阁几个大学士,不超过二十人。” 李青点点头,“今日就先到这吧,明个我再来,待会儿药劲儿就上来了,你困了就睡会儿; 下午可以给儿孙,你的后妃打打牌,聊聊天儿什么的,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即可。” 朱见深时日无多,自然要留出他跟家人相处的时间。 至于他和朱婉清,诊病的时间就够了,毕竟,朱见深可不只有他李青,妹子。 “好。” ~ 连家屯儿。 大老远,就看到王守仁在门口踱步,手里还拎着半只羊腿。 朱婉清瞧着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惊诧道:“李叔,那人谁啊?” “上次在金陵,被和尚追杀的那个少年。” “是他?”朱婉清一下就想起来了,“李叔,他知道我的秘密吗?” “可能吧。”李青笑道,“不要紧,这厮性格跳脱了些,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即便猜到,他也不会乱说。” 朱婉清稍稍放松了些。 这时,王守仁也发现了二人,忙快步迎上来,道: “先生,太上皇如此,你怎么还出走啊?” 接着,羊肉挂脖子上,又朝朱婉清一揖,“李夫人,小生有礼了。” “……”朱婉清嘴角扯了扯,还了一礼,“客气。” 王守仁问:“先生,方便吗?” “方便,先进家,正巧我有事想跟你说。” 第114章 太子伴读 东厨。 油烟缭绕,王守仁烧火,李青掌勺。 朱婉清本想帮忙,却被李青赶了出去,让她等着吃就成。 “先生,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啊?” “小云,你下次一定能考上?”李青问。 “不说十成十,也十拿九稳。”王守仁点头,“先生放心,守仁言而有信,不会食言。” “我知道……”李青沉吟了下,道,“既如此,那何不免了考试,直接破格进入仕途?” 王守仁一呆,继而摇头:“先生,我相信你能做到,然,我不想。” 李青不意外,凡是有心气儿的人,都不会走这条路。 “你是举人,有做官的资格。”李青劝说,“早些进入仕途,没什么不好。” “在大明的官场上,唯有进士才能真正融入圈子,举人……不够看啊!”王守仁叹道,“非我世俗,实在是……世情如此,无法免俗!” 李青叹道:“小云,我知道我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但,时间耽搁不起了啊!” “我不明白。”王守仁皱眉道,“未来如何我不敢确定,可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明都不会有大动荡,下次科举在弘治十二年,满打满算也才三年,这点时间都没有了吗?” “不是政局。”李青摇头,“我担心的是太子。” 王守仁更疑惑了:“太子尚且年幼,有何担心?” “正是因为年幼,才更加要注重教育!”李青忧心忡忡。 王守仁惊诧道:“你该不会想让我做太子的老师吧?” “确是如此,你愿意吗?”李青满含期待。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事,这是,没可能的事。”王守仁无语,“大明才子何其多?就不说国子监,翰林院这些人才储备的地方,就是官场……就拿我父亲来说吧,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状元唉,连他都没能做上太子的老师,你让我……” 王守仁苦笑:“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可不可能且不论,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李青沉声道,“但凡你点头,其他的交给我。” 王守仁毫不犹豫,“我不愿意。” “你再想想。” 油烟升腾,李青的脸阴晴变幻。 “好家伙,敢情是鸿门宴啊!”王守仁气苦,“先生,咱们好好论论这个理……” “我这人一向不讲理。” 李青及时打断王守仁的神通。 呵呵,谁能讲的过你啊? “过分了啊!”王守仁气道,“做人哪有不讲理的啊?” “巧了,我就是。” “不吃了!”王守仁起身就走,恨恨道,“羊肉算我送你的,真的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别介,”李青闪身堵在门口,讪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说这个了,待会儿咱哥俩喝点儿。” “呵呵,你这是想灌醉我,跟我下套是吧?”王守仁一眼看破。 李青:“……” 这厮难糊弄的紧,他也没有太好办法,干脆耍起阳谋。 “羊肉配酒,越喝越有。”李青笑道,“就不想尝尝这葱爆羊肉的滋味儿?” 王守仁咽了咽口水,悻悻道:“肉可吃,酒能喝,然,我不保证我会答应。” 肉是他带来的,火是他烧的,要是不吃上一口就走,实在亏得厉害,大不了挨顿揍,葱爆羊肉他吃定了。 李青笑笑,“继续烧火吧。” … 葱爆羊肉,孜然羊肉,还有一盆羊汤,李青一点也没截留,半只羊腿全用上了,分量超级足。 李青拔开酒封,笑道: “今日无事,可多饮两杯。” 朱婉清忙接过酒坛,说着,“哪能让李叔你斟酒……” 她给李叔,王守仁各自倒上酒,顿了下,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小碗。 北方的酒比水米之乡的江南要烈不少,一碗酒下肚,朱婉清脸都红了,眼也红红的,讪笑道: “这酒真有劲儿。” 李青盯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王守仁,说道:“李夫人好酒量,不过,你跟先生比不了,还是慢点喝的好,不然老早就醉了。” “这点酒还醉不倒我。”朱婉清不服。 王守仁轻叹:“岂不闻,借酒消愁愁更愁? 佛语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朱婉清一怔,继而瞳孔震惊。 他竟真的知道! 此子……智多近妖。 她眼眸眯了眯,头一次,除李叔外,对一个人产生了恐惧感。 王守仁笑道:“我与先生是至交好友,夫人无需忧心,别离无法避免,耿耿于怀,亦或释怀,都无法改变结果,既如此,何不释怀?” 朱婉清呵呵:“阁下对禅宗也有涉猎?” 随即,她又失笑,“倒是忘了,当初阁下跟僧人不愉快的事了。” 王守仁:“……” 李青打圆场,道:“小云说的也不错,世间万般事,十之七八无法改变,不过,心态可以由自己掌控,凡事看开些。” 朱婉清点点头,又深深望了王守仁一眼,竟是起了歹毒念头。 李青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道:“吃你的饭,别想那些没用的。” 朱婉清一滞,继而想起李叔对王守仁的评价,念头缓缓收起。 不是吧?你们叔侄可真行,一个强迫我,一个更是想做掉我,服了啊!还真是鸿门宴……王守仁恼火:这饭,不吃也罢! “先生,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失陪。” 王守仁只觉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这个李夫人,真是狠着哩,她不走,我绝不再来。 他知道朱婉清的身份,更是知道,这位李夫人真的有能力弄他。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小云,你对我都不相信?” “……你又打感情牌!”王守仁无语,“先生,我直说了,我不愿意。” 朱婉清此刻也意识到刚才失态,讪讪补救:“那个,小云啊……” “别,我跟你李叔是朋友,你叫小云不合适。”王守仁打断她,“还是叫阁下吧。” “……刚是我不对,罚酒可好?”朱婉清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 接着,像是翻篇了似的,一点也没再不好意思,套近乎道:“小云,李叔给你说了什么啊?” 可真是叔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王守仁腹诽。 他知道,李青是为了家国大义,只是对朱婉清方才那做派,实在升不起一点好感。 亏他还想着帮她解开心结呢。 若非当初承了李宏的情,加之李青的关系,他绝对扭头就走。 “先生想让我以举人身份进入仕途,做太子的老师。” 朱婉清呆了呆,扭头道:“李叔,你认真的?” “嗯,一点不开玩笑。” 朱婉清缓缓点头,沉吟道:“如此这般,对小云确是不公,虽然李叔你有你的苦衷,却也不能强加给别人。” 王守仁讶然,揶揄道:“李夫人如此说,就不怕事后你李叔揍你?” “呵呵……”朱婉清自得一笑,“你们俩都太坚持了,岂不闻,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退!” 二人异口同声。 朱婉清好笑道:“若各退一步,且各自的目的都可达到呢?” “怎么说?” “做个太子伴读便是!”朱婉清道,“提前与皇上言明,不耽误小云的科举之路,却也可以引导太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朱婉清道:“这事儿对李叔你,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顿了下,“小云父亲是状元郎,老子英雄儿好汉,状元郎的儿子做太子伴读,场面上完全说的过去,不是吗?” 李青沉吟了下,问:“小云,如此可好?” 王守仁想了想,点头道:“在哪读书都是一样,无非就是多操些心,倒也无妨。” “这么说,你答应了?”李青惊喜。 对朱厚照,他总是有些不放心,可他实在分身乏术,若有小云看着,他也就放心了。 “昂,答应了。”王守仁不满道,“现在,可以正常吃肉喝酒了吧?” “瞧你说的,你就是不答应,我还能不让你吃啊?”李青笑呵呵道,“来,干!” … 酒饱饭足,李青送王守仁出门。 “小云,今日之事,对不起了。” “哎?都是朋友,没啥,我没往心里去。”王守仁不在意的摆摆手,“当初在永青侯府,李夫人热情款待,李总兵在兵事上也不藏私,当初跟他学了不少呢。” 顿了下,“刚才是有些生气,不过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我知道的太多了,站在她的角度,我就是颗炮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总之,还是对不起。”李青轻叹,“她有她的理由,但,错了就是错了。” “好啦,搞得这么生分,还是不是朋友啦?”王守仁打趣,接着,笑道:“明儿我还来。” 李青含笑道:“那我赶个早集。” ~ “李叔对不起,是侄女极端了,你揍吧,不用手下留情。”朱婉清弱弱道,立正挨打。 李青:“……” 最终,也只是苦笑在她头上敲了下,叹道:“下不为例。” “是。”朱婉清提着的心,缓缓放下。 “把手伸出来。” “要打掌心啊?” “打什么掌心,你手不是被烫了吗?” “李叔……” 第115章 王华:坏了坏了,我儿非把太子带沟里不可 朱婉清更愧疚了,眼泪哗哗,“李叔,对不起,是我不对。” “你当然不对!”李青斥道,“不仅不对,而且愚蠢! 你为何知道他知道? 那是他为了开导你! 他就不知说了那番话,你会知道他知道?”李青怒道,“他明明知道说了你会知道他知道,可他还是说了; 人家坦诚心善,你却恶向胆边生,这是何道理?” “我……”朱婉清委屈道,“他太聪明了,几乎不亚于李叔你,他……聪明的让人害怕。” “你……”李青拿手指戳着她脑门,指的朱婉清连连后退,“你啊你,亏我还一直认为你是聪明人……” “好了,都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李青终是心软了,“回房去吧。” “喔,好。”朱婉清擦了把眼泪,“李叔你也多休息。” … 次日,长乐宫。 “什么?让那小子做我大孙伴读?这哪成啊?”朱见深急了,“那小子多不靠谱你是知道的,让他做厚照伴读,非得带坏他不可,不成不成。” 李青无语:“瞧你这话说的,搞得跟你大孙多靠谱似的……” “我不管那些,反正那厮不成。”朱见深哼道,“那小子性格跳脱,虽有才具,却实在不是做伴读的料子。” “你觉得我会害你大孙子?” 朱见深讪讪道:“那倒不会,我知道你也是好心,可那王守仁……他都能跟和尚打起来,你说他有多靠谱?” “……没打起来。” “有区别吗?”朱见深哼道,“就算要给太子找伴读,一个翰林院就使不完的劲儿,再不济也还有国子监呢,王守仁他有什么优势?” “他爹是王华,才华出众,品行兼优……”李青堆砌辞藻,说的天花乱坠。 没办法,纸面数据,王守仁却没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吹他老子。 虎父无犬子,这个观念一直很有市场。 奈何,朱见深见过王守仁,并跟他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在朱见深的印象里,王守仁却是个人才,然,性格实在不适合做太子伴读。 他怕王守仁把自家大孙带坏。 李青认真道:“你觉得你想到的我没想到?你觉得我看人的眼光还不如你?你觉得我会拿储君教育开玩笑?” “我……”朱见深悻悻道,“我当然知道你的苦心,只是……” “他合适!”李青正色道,“至少在现阶段,我找不到更好,更合适的人了。” 朱见深沉默良久,叹道:“那就试试吧,待会儿我跟佑樘说一下。” 李青轻笑点头:“趴好,该针灸了。” “……” … ~ “太,太子伴读?”王华从地上起身,满脸的不可思议,就跟做梦一样,“那个,公公啊,这圣旨是否有误啊?” “圣意就是如此,恭喜王大人了。”传旨钦差大拇指指肚摩擦食指指肚,笑容满是讨好。 王华谦谦君子,却也知道这些不成文的规定,忙取一锭银子递上,他再次确认, “公公,皇上真是让犬子做太子伴读?” “呵呵……圣旨就在令郎手上,王大人若不信,一看便知。”钦差收了银子,态度更和善了,照例说吉祥话,“令郎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他日定能如王大人这般,考个状元出来。” “呃呵呵……”王华笑得很不自然,儿子都落榜两次了,莫说状元,能中个二甲,哪怕三甲,他都心满意足了。 送走钦差,王华仍是迷迷糊糊的,直到看了圣旨内容,才确认无误。 这时,他忽的脸色一变,喜色荡然无存。 “父亲,你怎么了?” 王华没搭理他,像是屁股失火一般,一蹦三尺高,直拍大腿,“坏了,这小混账哪能做太子的伴读啊!? 坏了,坏了坏了……” 王守仁脸都黑了,“父亲你这么说真是太伤……父亲,父亲你去哪儿?” 王华好似听不见,迈开腿就往门外冲,那操切模样,跟平日判若两人,哪里还有一丝谦谦君子风范。 待王守仁追出门,王华已然出了巷尾,不见人影。 ~ 乾清宫。 朱佑樘难得清闲,他坐在御案前,拿着儿子的手教他练字,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这时,外殿太监迈着小碎步走来,恭声道: “皇上,礼部王华求见。” 朱佑樘手顿了下,导致墨迹污了字,惹得小家伙儿小脸怏怏,“父皇,你看你。” “呵呵……待会儿重写就是了。”朱佑樘拍拍儿子小脑袋,“下来,父皇要见臣子了。” “哦。”朱厚照小屁股一撅,从父皇腿上跳下来,嘻嘻笑道,“父皇,那儿臣去玩了?” “还玩儿呢?”朱佑樘沉下脸,“哪儿也不许去,待会儿咱们继续。” 顿了下,对小太监扬了下下巴,“宣。” 俄顷, 王华进来,一撩下摆,“微臣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朱佑樘笑问,“王爱卿来,可是为了令郎伴读之事?” “皇上英明。”王华刚起身,忙又拱手,“皇上,犬子性格顽劣,放浪无形,实不宜做太子伴读,微臣恐他带坏了太子殿下,还请……” “父皇,伴读是陪我读书的人?” 朱厚照说话了,王华只得停下。 朱佑樘含笑点头:“你想不想要伴读?” “想啊,太想了。”朱厚照兴奋的不行,摇着父皇的手,“儿臣想有个伴读,这样以后读书时就不无聊了,好不好嘛。” “好好好……”朱佑樘乐呵呵点头,满脸的慈祥,随即又觉当着臣子的面这般宠溺不妥,清了清嗓子,道: “好了,不要胡闹。” 朱佑樘看向王华,温声道:“太子伴读人选,是太上皇定下的,虎父无犬子,爱卿书香门第出身,学问高深,更是状元,朕亦对令郎有信心。” “皇上……” “朕知你有顾虑,怕惹祸上身。”朱佑樘抬手下压,“太子是调皮了些,却也明辨是非,不用害怕。” 顿了下,“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读书,在哪还不是一样?又不影响他科举,爱卿多虑了。” “本太子很好说话的。”朱厚照挺着小胸脯,昂着脸儿,“你放心,我不欺负他。” 王华满心满脸的苦涩,叹道:“皇上,太子殿下,你们是不知道,犬子顽劣程度……他做太子伴读,非但不会让太子进步,反而会影响到太子学业啊!” 知子莫若父,儿子什么德性,他这个当爹的再清楚不过。 让儿子做太子的伴读,还不得把太子殿下带进沟里? 王华再拜:“微臣之言,句句属实,望皇上三思。” 朱厚照不乐意了,“本太子是那种轻易被人影响的人吗?” “呃……,”王华尬住,讪讪道,“自然不是。” “那不就成了?”朱厚照哼了哼,转而又向父皇撒娇,“父皇,儿臣一个人读书太无趣了,就让这王状元的公子,做儿臣的伴读吧?” “嗯,好。”朱佑樘笑道,“天子金口玉言,岂有收回成命之理?” “皇上……” “好了。”朱佑樘打断他,道:“两日后太上皇要祭祖,稍后朕把王爱卿的名字也写上。” “皇上……” “且退下吧。”朱佑樘摆摆手,神色不喜。 见状,王华也不敢再推脱,“微臣告退。” 出了宫门,他仰脸望天,满心苦楚…… 儿啊,你说你咋就被太上皇盯上了呢? ~ 经过两日高强度调养,朱见深气力明显不一样了,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 卯时,仪仗队从午门出发,一路浩浩荡荡…… 朱婉清亦在其中。 她紧跟着李青,脸上写满了紧张,激动。 “放平心态。”李青轻声说。 “嗯。”朱婉清点点头,小声问,“这一天下不来吧?” “肯定啊,”李青失笑,“到地方都下午了,加上繁琐冗长却很有必要的仪式,今儿顶多也就祭个长陵。” “哦。”朱婉清掰着手指算了算,排到她爹的裕陵,且要好几天呢。 “大……他撑得住吗?” “我这不是跟着来了嘛,问题不大。”李青笑笑,“放宽心,别一副魂不守舍模样,让人瞧了去,还以为咱医术不行呢。” “……” 李叔有心情说笑,她却没有一点儿。 … 如李青所料,抵达皇陵时,已是下午申时。 李青二人凭着太上皇医生的身份,住进了行宫。 一路奔波,朱见深不免有些疲倦, 李青道:“今日就先这样吧,明个开始再祭祖,不急这一时。” 朱见深叹了口气,没有逞强。 针灸一番,又进了汤药,朱见深倦意上涌,沉沉睡下。 待他睡熟了,叔侄二人退出寝殿,来到外面透气。 夜幕降临,微凉秋风吹在身上清凉爽快,四周满是锦衣卫,军士,庄严肃穆,气氛压抑。 叔侄走远了些,这才说起话。 “李叔,你说我能在陵前祭拜吗?” “你大哥都答应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此次来的官员没几个,没你想的那般难。”李青拍拍她的肩,“莫想那些,睡个好觉,明儿还有的忙呢。” 第116章 祭祖! 朱婉清根本睡不着。 最后,还是李青帮她强制入睡…… 清早。 李青睡的正熟,就被朱婉清叫醒了,“李叔,外面都开始忙了,快起吧。” “……你去熬药。”李青打了个哈欠,“我再睡会儿。” “药都熬好了,走啦,赶紧让大哥进药。”朱婉清拉着李青胳膊,不让他躺下。 “服了你了,天都不亮,你大哥能醒?”李青无语,不过,也能理解朱婉清心情。 提上靴子,套上袍子,李青简单洗漱了下,带着朱婉清走向朱见深寝殿。 朱见深醒了。 昨日天不黑他就睡了,这会儿都翻了半册话本了,见二人进来,屏退左右,笑道: “不用这么早,再多睡会儿也无妨。”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我倒是想睡,可有人不耐烦呢。” 朱婉清脸色讪讪,忙道:“大哥,药刚好温温的,太监试过了。” “瞧你说的,只是个流程罢了,大哥还信不过你跟先生啊?”朱见深失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咂咂嘴,从床上坐起身。 朱婉清忙取过衣架上的龙袍,帮他穿衣,接着,递上镜子,又帮着整理龙袍领角……妥妥宫中奴婢。 朱见深撸了把胡须,望着镜中的自己,叹道:“终究是老了啊。” “哪有,大哥还英姿勃发呢。” “哈哈……都天命之年的人了,就是没病,也跟英姿勃发扯不上关系了。”朱见深失笑。 他伸了伸懒腰,道:“外面估计也差不多了,走吧。” … 长陵。 北皇陵首陵。 这是朱棣的陵寝,祭祖自当先祭拜他,沿着神道一路向北,一直走了一个时辰,才抵达朱棣陵寝。 这一路下来,着实把六部九卿等大佬累够呛,神道平坦,他们却比昨日赶路还要累的慌。 这里是皇陵,可容不得丁点懈怠,一路端着,且为了抑制三急,他们不敢吃喝,空着肚子,只在嘴里含了片山参,到了陵前,他们腿肚子都在发抖。 就连王华这样的‘年轻’人,也是腰腿酸疼。 朱见深进了药,又有李青大量灌输真气,精力倒是出奇旺盛,一路下来,他脸不红,气不喘,跟没事儿人似的。 不容臣子缓口气,在他的示意下,冗长的祭祖仪式就此开始。 牛、羊、猪、鹿、兔、鸡、鱼、时令蔬菜、水果……各种祭品一一摆出。 李青不喜这种场合,他只是在远处看着,脑海中想起当初那段岁月…… 遥想第一次见老四,还是老朱过寿,那时的他真可谓英姿勃发,二十出头的年纪,龙精虎猛,坐镇北平,抵御蒙元,恣意狂狷,不可一世。 那时的朱棣很年轻,也没有做皇帝的野心,就是个糙汉子,甚至有些粗鄙,不过……挺可爱的,连才几岁的弟弟都捉弄。 招降乃儿不花时,黑了朱棣一只羊腿,这厮可是记恨好久呢。 后来,朱标薨逝,再后来,老朱也走了,建文削藩…… 这个不想造反的糙汉子,被情势所逼,无奈……‘奉天’靖难。 最终,他成功做了皇帝。 只不过,这个皇帝他做的很不踏实,有建文的缘故,但,更多的是他心虚。 尽管冠冕堂皇,然,天下人都知道他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他无法掩盖,唯有证明。 他很努力,后半生一直在努力,他花钱如流水,他征伐一生…… 有好大喜功,有为国为民。 更多的原因还是为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资格,有能力,配得上做大明的皇帝。 前半生为国戍边,后半生为大明江山,一辈子没享什么福…… 李青自言自语:“骂应该还是会骂的,不过……欣慰更多,是它,不是他。” ~ 午时末。 祭祖告一段落。 回到行宫,朱见深让众人歇息,明日再继续。 长陵不比其他,必须要体现出优越性,燕王是这一脉的源头,每逢来皇陵祭祖,祭长陵都是最隆重,耗时最长的一个。 寝宫。 李青为朱见深传渡真气,并施以针灸,前后一通忙活,这才让其舒服了些。 “累坏了吧?” “还好。”朱见深苦笑,“下次来,我就是躺着来了。” “……这玩笑不好笑。” 朱见深笑笑,转而道:“先生,你觉得我这个皇帝如何?” “很好。” “有多好?” “仅次于太祖太宗。” “这么好?”朱见深意外,“比仁宗,宣宗还好?” “仁宗的好,更多体现在他监国时,宣宗也很好,不过……你比宣宗还要强一线。”李青道,“在我心中,单以做皇帝的角度评价,你排第三。” 朱见深狐疑,“你该不会是安慰我,才如此说吧?” “真心话。”李青笑道,“不过,你也是自太祖、太宗之后,对我最无礼的一个。” 朱见深不满,“我对你还无礼,明明是你欺我太甚好吧?” “呵呵,除太祖外,我对你算最客气了。”李青哼道,“你爷爷见了我,都是赔着笑脸,一口一个青伯,哪跟你似的,动不动就李青……” 朱见深撇撇嘴,揶揄道:“原来你也看菜下碟啊,还以为你跟太祖也这般呢,敢情,你也有害怕的人啊。” “那是年轻不懂事,被他忽悠了。”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再说,他就一老头子,有啥好怕的,他又撵不上我。” 朱见深:“……” “不论皇帝,论个人感情呢?” 李青想了想,道:“你排第二。” “呦呵,我这还不退反进呢?”朱见深惊诧。 “太祖欺我太甚,太宗也不是啥好人,宣宗是个白眼儿狼,你爹……不提也罢,你叔中规中矩,”李青道,“也就你这后生合我心意。” “原来我在你心里还蛮重要的唉。”朱见深乐呵呵的说。 他看过李青写的日记,知道第一是谁,自觉比不过,第二也挺好。 “嘿嘿嘿……李青。”朱见深贱兮兮的叫李青大名。 “你真想早点见太祖?” “……哈哈哈哈哈,瞧你,就开个玩笑。”朱见深嘿嘿笑道,“这没外人,你要不忿,叫我大名就是了。” 李青冷笑:“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也配?” “你……” “欺我太甚!”李青替他说了出来,“你除了这句,还会什么啊?” 朱见深愤愤道:“你就气我吧,气坏了累的还是你。” “……先睡一会儿吧。”李青冷着脸起身,“我傍晚再来。” “嗯…。” ~ 晚上。 叔侄三人独处。 李青扎针,朱见深挨针,朱婉清熬药。 夜很静,除了零碎的蟋蟀声,再无其他。 “大哥,药好了。”朱婉清端着药,面容憔悴,这才没多久,她就瘦了一大圈儿,脸上的细纹也更深了,“烫,要不先冷会儿?” “嗯,放这儿吧,待会儿再喝。”朱见深道,“婉清你累了就歇歇,可别把身子熬垮了。” “我没事。” “都做奶奶的人了,就别逞强了。”朱见深叹道,“也是奔着知命之年的人,别觉得自己厉害。” “我知道。”朱婉清笑笑,问:“大哥,祭拜裕陵时,我能跟你一起吗?” “可以。”朱见深道,“裕陵放在最后面,届时,场面流程过后,我让他们先准备回去仪仗,带你进去。” “这可以吗?” 李青道:“没什么不行的,就你爹那名声……,当初几乎一波团灭了文官集团,他们也不会上赶着强行祭拜; 再说,一下子祭拜这么多,他们也累够呛,且也麻木了,你大哥的法子完全可行。” 朱婉清脸都黑了。 “李叔,你说话能别这么难听吗?” “兴他做,不兴我说了?”李青呵呵,“我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好不好?朱见深,你说?” “……给面子了。”朱见深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耽搁太久我也挺不住,明日起,加快祭祖进程,最迟后日上午结束,婉清你有个准备。” 他还要去万娘坟,跟他的贞儿姐说说话呢。 “嗯,好。” … 又聊了好一会儿,朱见深药劲儿上来,沉沉睡下,两人也回了临时住处。 “早些休息。” 李青撂下一句,转身往外走。 “李叔你要去哪儿?” “闷得慌,出去透透气。”李青头也不回,“不用管我,睡你的觉,明儿还有的忙呢。” “是去仁宗那儿吗?” 李青没回答,走了出去。 献陵。 相比长陵,这座陵墓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 李青提着祭祖用的酒,还偷了一只烧鸡,他清理出一片地方,席地而坐,撕下两只鸡腿,“喏,鸡腿给你。” “一晃这么多年不见,还挺想你的。”李青灌了一大口酒,又洒了一些,轻声说道:“小胖,你在那边挺好吧?我在这边挺好的…… 唉,不是我念旧,其实我本不想来,不想勾起往事,只是赶上了,就来了……” 啰里啰嗦,李青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么多年没来看小胖,不是他忘了,而是他不知该说什么,就如现在。 皇陵有军队镇守,但对李青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他都能把憨憨葬进来…… 第117章 弥补 夜风徐徐,李青独饮自话,月光洒下,对影成三人…… 天色泛青,星空隐去,仅有一些稀落的残星闪烁,朦胧雾气打湿了衣袖,李青面色如霜,缓缓站起身,“走了,我很好。” 还有些残酒,李青送给了憨憨。 朱高煦没有墓碑,更不是皇帝,他是非法入住皇陵,自然无人祭拜。 不过,想来他在地下也不会太窘迫,有疼爱他的大哥,有打心眼里喜欢他的父亲,也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娘亲。 在没有皇权纠纷的地下,他们父子兄弟自会一团和气…… 嗯,都挺好……李青笑了,满面霜华消融…… ~ 第二日。 献陵,景陵,寿陵。 朱见深火力全开,一日祭三陵,可苦坏了六部九卿,连王华都直不起腰了。 陪同祭祖本就不是一件享受的事,之所以官员甘之如饴,是因为祭祖有着极强的政治意义。 试想想,还有什么比皇帝祭拜祖宗都带着自己,更彰显肯定的呢? 别拿太上皇不当皇帝。 何况,成化帝的手段可不是盖的,加之当今皇帝仁孝之至,他们自然上赶着来。 只是,这过程实在痛苦。 傍晚, 从寿陵出来时,许多老家伙都走不成道儿了,更有甚者,几乎到了昏厥边缘,好悬没把命给丢了去。 朱见深也累够呛,经针灸,汤药,外加真气加持,这才撑了下来。 行宫寝殿。 朱见深让随行太监去传旨:明日一早开始整顿仪仗队伍,辰时末,踏上返程,官员无需再行祭拜。 就差最后一座帝陵了,按理说当善始善终,然,咱们这位正统帝,不管是贤臣,良臣,还是奸臣,对其都没有好感。 好人坏人全得罪,朱祁镇倒也有两把刷子。 当然了,体力不支也是主要原因,既然太上皇给了台阶,他们自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 清早。 天未亮,李青就被吵醒了。 本想发火,但见朱婉清眼睛红红的,显然一夜没睡,火气化作无奈。 “昨夜从你大哥那儿回来时,以为你睡了,就没帮着你……”李青提上靴子,甚至都没洗漱,“好了,今日就了了你的遗憾,走吧。” “嗯。”朱婉清点点头,有伤感,有期待…… 裕陵。 朱见深轻轻抬起太监搀着的胳膊,淡淡道:“你们在此等候,李神医,朕有些不适,带着你的助手随朕一起进去。” “是,民女遵旨。”朱婉清激动的点头。 李青白了她一眼:瞧你那激动劲儿,得亏那群人精没跟来,不然,指不定会联想到什么呢。 看了眼跟来的几个太监,他们只是满脸的担忧,害怕太上皇有个闪失,并未对朱婉清的反常上心。 “奴婢遵旨。”随行太监遵旨停下,他们是阉人,可不能跟上去,只得祈祷此次祭祖顺利圆满,太上皇不要出事…… ~ 享殿, 朱婉清望着供台上的灵位,双眸雾气氤氲,顷刻间,泪如雨下。 朱见深拍拍她的肩,道:“上香吧。” “嗯…。”朱婉清抹了把眼泪,走上前为爹娘上香,而后跪下,“爹爹,娘亲,女儿不孝……” “砰砰砰……” 三拜九叩之后,朱婉清泣不成声,哭得撕心裂肺。 娘亲走时,她没能侍奉在榻前,爹爹走时,她没资格守灵,哭灵,而今…… 算是弥补了吧…… 朱婉清有公主之实,却无公主之名,然,她这个不是公主的公主,比其她大明公主幸运太多了。 拥有的时候有多幸福,失去的时候就有多伤心。 从小含着金汤匙,爹爹疼,娘亲爱,整个就是一幸福的三口之家,哪怕是皇子,甚至是太子,都未必比的上她。 就比如朱见深。 同样是祭祀双亲,兄妹二人的表现却有很大不同,朱见深就远没有朱婉清那般伤心。 李青倒无甚伤感,只是有些五味杂陈,他曾经对朱祁镇寄予厚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二人配合相当好,废除保举,废文官镇守改派镇守太监,扳倒杨士奇…… 眼瞅着,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结果,朱祁镇一个御驾亲征,把辛苦建立起来的优势,一把输掉了。 虽说在他,于谦,张辅,石亨,石彪等人的竭力挽救下,影响降到了最低,大明的损失并不算太大,鞑靼也没讨到什么好,但, 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大明发展。 得亏他有个稳重的弟弟,更是有个有出息的儿子。 不然,大明不会有如今气象。 现在想想,李青仍不免感到后怕,自然对其也没了好感。 兄妹祭拜,他在一旁闷得慌,索性就走了出去,欣赏皇陵风景…… 辰时初。 朱见深走出享殿,朝百无聊赖瞎逛游的李青喊道,“先生,你快过来一下,婉清她哭昏厥过去了。” “……来了。”李青无奈折返。 又是渡真气,又是掐人中,朱婉清总算是醒了。 “李叔……” “好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该释怀了。”李青扶起她,“这里是他们的长眠之地,别扰了他们清净,拜也拜了,哭也哭了,回去吧。” 朱见深也跟着劝,“先生说的是,父皇母后见了你这般,怕是在九泉之下,也要为你忧心了。” 朱婉清抬起红肿的双眼,再次凝望了眼灵位,不舍道:“爹爹,娘亲,女儿很好,你们别挂念……” 遗憾得到弥补,大哭一场的朱婉清心中舒服多了,埋在心底多年的感伤一下子倾泻出来,整个人十分松弛,再没了前些时日的紧张感。 … 仪仗队伍早已准备好,随着朱见深的归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算熬过去了。 然,下一刻,他们就再次变了脸色。 只听朱见深说,“去万娘坟。” 六部九卿心中不爽,不是因为疲累,万娘坟也在皇陵范围之内,并不需要多走弯路,只是,万贞儿终究只是个妃子,哪怕是第一个被承认的皇贵妃,也不用他们这些个尚书特意去祭祀吧? 对万贞儿,他们很是不待见,极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年龄。 足足大了皇帝十七岁,跟皇帝生母同龄,在这些个饱读诗书的文臣看来,这就是段不伦恋。 他们主观以为,就是万贞儿勾引成化帝。 甚至,就连成化帝的各种操作,他们都觉得是万贞儿在使坏。 “太上皇,这于理不合。” 有大臣反对,“若单独祭祀万娘坟,岂不把其抬到了列祖列宗陵寝那样的高度了?” “是啊太上皇,这不合礼法。” 朱见深呵呵,“谁说让你们去祭拜了,朕只是顺道去看看,尔等若嫌疲累,可直接回去。” 闻言,一众大佬脸色讪讪,也不好再说什么…… 苏山脚下,万娘坟。 朱见深没带臣子,没带奴婢,甚至连妹子都没带,只带了李青。 万娘坟规模宏大,远超后宫妃嫔殡葬规格,按理说,不是皇后的她,都没资格葬入皇陵范围,应该葬在西郊金山,那里才是后宫妃嫔埋身之所。 不过,谁让人家受宠呢。 朱见深不肯雨露均沾,只取一瓢饮,愣是破例将万贞儿葬在了这里。 享殿。 朱见深跟万贞儿说着情话。 李青旁听。 他对万贞儿无感,却也不讨厌,她没有干政,更没毒害皇嗣,只是受宠了些,骄纵了些,不过这些只是朱见深的私事,不至于上纲上线。 真要说,他还有些对不住万贞儿呢,若不是他,万贞儿也不会多吃几年苦。 再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朱见深这个当事人喜欢就可,感情的事,旁人无权评判。 “贞儿,用不多久,我们就能见面了。”朱见深轻笑道,“李青都答应了,到时候挖个地道,咱们随时都能见面……” 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 李青这个姑且算是电灯泡的人,很是百无聊赖,不过,他也没催促,格外有耐心。 这次过后,朱见深再没机会出来了,就让他放肆一回吧。 下午,申时末。 一群人这才真正踏上返程…… 仪仗队计算着时间,在次日早朝宫门打开时归来,直接就进了宫。 一众老家伙来不及缓口气,就又开始上班。 李青则是带朱婉清回了小院儿。 “好好睡一觉。” “嗯。”朱婉清满脸倦意,紧张的心松弛下来,更是迫切想大睡一场,她连洗漱都没有,就直接去了厢房。 李青也有些累,心里累,走到树下躺椅前就势一躺,一晃一晃,缓缓睡下。 不知何时,感到有人接近,李青幽幽睁开眼,却见是王华正要走。 “王大人何时来的啊?” “刚进来,”王华歉然拱手,“见门敞开着,便进来了,是王某冒昧。” “哪里,”李青坐起身,请他来到石桌前坐下,笑道,“刚回来就睡下了,也没烧茶水。” “无妨无妨,是王某冒昧了。”王华连连摆手,接着,迟疑道,“王某有一疑惑想请教先生,还请先生如实相告。” 李青隐隐明白他想说什么,道:“是关于小云太子伴读的事?” “不错,”王华沉吟道,“敢问先生,让犬子做太子伴读,可是你提的?” 第118章 医者 李青的第一想法就是:这小混蛋出卖了我! 转念一想,若是王守仁说了实情,王华就不是疑问,而是兴师问罪了。 毕竟,自己没征求王华意见。 李青心中有了底气,淡淡一笑:“不是。” “真的?”王华狐疑。 “当然!” 李青张口就来的本事,可是千锤百炼,脸不红,气不喘,倒整的王华以为自己错了。 他这个谦谦君子,又哪里知道李青有多‘险恶’。 李青笑着解释:“当今皇上登基之时,太上皇曾出去游览大好河山,令郎刚巧顺路,陪了太上皇一路,期间,太上皇对他观感极佳,如今太子渐渐长大,正是读书的起步阶段,太上皇就想起了小云。” 顿了下,补充:“这些都是我给太上皇诊治时,听太上皇说的。” 他自认说不过王华,自当不能轻易承认。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太上皇竟还记得?”王华皱眉,这些他当然知道,不过,他仍费解。 时隔这么久,儿子又没进入仕途,太上皇怎么还记得呢? 李青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当时,小云给太上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什么?” 被和尚追杀算吗?李青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是记不清了,王大人若想知道,不若问太上皇。” “……” 王华苦笑摇头,叹道:“李先生,你和犬子是知己,他什么性格你是知道的,哪有什么才华横溢啊? 他自己都跳脱不羁,且先后两次落榜,这样的人如何做得了太子伴读啊?”王华满脸苦涩,“储君,国之根本,如此影响大明千秋计的事,容不得丝毫马虎啊!” 他道出真实目的,真诚道:“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此谓之医道; 先生正是医者啊! 王某自认有识人之明,先生虽非朝廷中人,却有医国之心,如此大事,还请先生……帮忙规劝一下太上皇。” 说到最后,王华汗颜。 他这还是第一次求人办事呢。 李青却是笑着摇头:“王大人太看得起我了,我就一江湖郎中,忧国忧民……非我之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生怎可如此想?”王华迫切道,“今日是最后期限了,若不能让太上皇收回成命,待事已成定局,怕是难以挽回了啊!” 李青还是那句话:“抱歉,我就是一个江湖郎中,可管不了这事儿,王大人请回吧。” “……” 王华还欲再劝,李青却已起身,“王大人请。” “唉,叨扰了。”王华强挤出一丝笑,“先生,不用送了。” 呼~可算是糊弄过去了……李青一身轻松,只是看着王华那沉重的背影,心中有些愧疚。 这事,确是他不地道。 他理解老王的心情,不过,他更相信小王的能力。 老王走了没多久,小王就来了。 今日的他,身着窄袖素白长袍,头戴纶巾,手持折扇,还拿捏腔调,恍惚间,竟有种骚包李浩的既视感。 李青满脸诧异,失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守仁肩膀塌下来,恢复了平常姿态,苦着脸说:“皇上给的准备时间到了,明儿个我就要进宫做太子伴读,说实话还真有些紧张……” 他问:“先生,你说我这扮相成吗?” “不用这般刻意,平常如何到时如何就成。”李青笑道,“你又不是去相亲,再说,太子还是个孩童,犯不上紧张。” “你说的倒是轻松,那可是太子,大明储君,未来的天子啊!”王守仁哼道,“我哪能没有压力,这几天我都没睡好。” “……太子也是人,不过是多了层光环罢了。”李青无语,“一个孩子都没信心引导,就这还想做圣贤呢?” 王守仁:“……” “道理我也懂,不过,到底是太子,小孩子最是不可控,我是怕万一惹着了,连累我父亲。” “太子不懂事,皇帝还能不懂事?”李青好笑,“当今皇帝仁厚,对你爹也挺倚重,做太子的伴读,向来都是一条方便晋升的通道,没听说做太子伴读遭殃的,你完全多虑了。” “唉,但愿吧。”王守仁轻叹,问道,“先生,我就陪着太子读书,其他不用管是吧?” “哪能不管?让你做太子伴读,就是让你正确引导他。”李青白眼道,“当然了,开始先熟悉,待了解了太子性情,再做针对性的引导……” 顿了下,补充说:“小太子还是孩子心性,莫要硬来,哄着引导效果更好。” “成吧,”王守仁点点头,又问:“我这扮相哪里需要改?” 李青好笑:“扇子就别拿了,现在这时节又不热。” “还有吗?” “嗯…,你比较黑,不适合穿素白长袍,换个颜色为好。”李青建议。 扎心了……王守仁闷闷道,“还有吗?” “没了。”李青开导他,“又不是你讲课,你一旁听有什么可紧张的啊?” “事儿没到你身上……好吧,可你不一样啊。”王守仁苦笑,“算了,已成定局的事没必要瞻前顾后。” “这才是我认识的小云嘛。”李青含笑点头,“走,整俩菜,咱们喝点儿。” “成。” … 都是老朋友了,也没什么讲究,一荤一素俩下酒菜,两人就喝上了。 “先生,太上皇……事后,你就去交趾是吧?” “嗯,我必须去一趟。” “然后呢?” “具体还没想好,不过,大致会把心思放在商业发展上。”李青沉吟了下,道,“也可能去趟海外,我早就想了解一下海外诸国了。” 王守仁点点头,轻叹:“那样的话,只怕你我要许久不能再聚了。” “呵呵……你还年轻,未来有的是时间。”李青笑道,“这些年我也挺忙,从交趾回来后,不会那么快忙起来,我还想散散心,放松一下呢。” “到时可要来京师啊!”王守仁道,“现在我是被拴在这儿了,可没空与你一起散心。” “一定。”李青笑呵呵点头,道:“丑话说在前面,下次若是考不中,我真会揍你。” “……就跟你没揍过似的。”王守仁嘀咕,闷闷道,“放心,这次我全力以赴。” 若连进士都考不上,谈何做圣贤? 王守仁性格跳脱,却也并非不通世情,进士是必须要考的,不仅是为了父亲,为了对李青的承诺,更是为了自己。 … 菜吃净,酒喝好,王守仁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玩笑道: “皇宫我还没进去过呢,里面如何?” “也就一些宫殿,一些人,不如何。”李青懒懒道,“去了你就知道了,也就那样。” 王守仁问:“先生你都是什么时候进宫为太上皇诊治啊?” “说不好,醒了就去。”李青打趣,“你又不是小孩子头一天上学,还需有人结伴? 再说,不是还有你爹的嘛。” “他现在瞅我烦着哩,我可不敢跟他一起。”王守仁摇摇头,补充,“明个要是有空,你过去一趟,帮我镇镇场子。” “没问题。”李青答应。 到底是太子,未来的皇帝,王守仁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 傍晚时分。 朱婉清终于睡醒了,这一觉,她睡了近六个时辰,洗了把脸,精神抖擞。 “李叔,有吃的吗?” “饿了?” “嗯,饿的能吃一头牛。”朱婉清解了心结,食欲大开。 李青道:“出去吃吧。” ~ 酒楼, 朱婉清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时不时灌一口酒,跟饿狼似的,哪里有半点李家话事人的样子。 “瞧你,又没人跟你抢。”李青抿着酒,满脸宠溺。 朱婉清总算是走出来了,不再遗憾。 作为长辈,他自是开心。 他遗憾许多,却不想晚辈们如他这般。 不想这次来京,有了额外收获……李青笑容欣慰。 ~ 次日,乾清宫偏殿。 朱厚照早早就来了临时学堂,一脸期待的等着王同学到来。 他没久等,很快,王守仁就在内官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王守仁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朱厚照摇着小手,“快过来坐。” “谢太子殿下。”王守仁见太子如此,心情放缓下来,走上前,在太子身边坐下。 朱厚照打量着他,点着小下巴,“王守仁,嗯…,好奇怪的名字,知道我叫什么吗?” 当然知道……王守仁顺着他,道,“请太子示下。” “朱厚照!”小家伙儿挺着胸脯,“怎么样,比你的名字好听吧?” “自然。”王守仁讪笑,心中腹诽:抛开皇家这层身份,你这名字比我的还奇怪好不好? 朱厚照小手搭在他肩膀,豪横道:“你不用自卑,本太子赐你一个好听的。” 王守仁脸都绿了。 这名字我都叫二十年了,你说改就改? 王守仁忙转移话题,问:“殿下,什么时候上课啊?” “快了。”朱厚照回了句,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兴奋道,“王守仁,待会儿咱们捉弄一下杨老师吧?” 王守仁:(⊙o⊙)… 第119章 对对子 “不知太子殿下意欲何为?”王守仁谨慎的问。 朱厚照嘿嘿一笑:“这位杨老师最喜欢卖弄学问,我读书少,现在不敌他,你帮我打击一下他的气焰。” 王守仁:“……” 开什么玩笑? 这位杨老师,他做过了解,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这是何等才具? 绝对称得上饱学之士! 想难倒这位杨神童,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退一步说,即便成功,那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抱歉,殿下,我接受的教育不支持我这样做。”王守仁认真说,“殿下当以学业为重。” “不是吧?”朱厚照一脸无趣,不满道,“你是不是怕了?” “不是怕。” “那是什么?”朱厚照追问道,“自觉不如他学问好?” “殿下这样说……姑且是吧。” 朱厚照皱起小眉头:“你爹不是王状元吗?” 王守仁讪笑道:“殿下你也说了,我父亲是状元,我可不是状元啊,实不相瞒,我都两次落榜了。” 见朱厚照并未胡搅蛮缠,更无孩子气,王守仁放松下来,说话也随意许多。 “两次落榜,都还能做本太子的伴读……”朱厚照大眼睛满是狐疑,“你这厮不会是走后门来的吧?” “我……”王守仁老脸一红:看人真准! 尴尬之际,杨廷和及时救场。 他如往常那般,带着备课资料走进来,在讲桌前站下,跟后世的老师没两样儿,就差副眼镜了。 这时,杨廷和注意到了王守仁。 王守仁起身,自我介绍:“学生王守仁,遵皇命,做太子伴读。” “是王华王大人家的公子?” “是啊是啊。”朱厚照抢答,“他爹是状元,学问深着呢。” 王守仁微微皱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预感就成为了现实。 朱厚照道:“王伴读对你的学问不是很认可,想考考你。” 王守仁:“……” 这要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他绝对要呼他屁股,奈何,这是储君,别说揍了,批评都不行。 他只是伴读,并非太子的授课老师。 “呵呵……殿下说笑了。” “谁说笑了?刚你不还这样说吗?”朱厚照惯会演戏,就跟真的一样,“你不是说,要跟他对对子嘛。” “我何曾……” “你说了。”朱厚照一指门口侍候的太监,“张永,他说没说?” “说了。”张永忙道,“奴婢听得真真的,错不了。” 我就说嘛,小孩子最不可控了……王守仁一脸无奈。 杨廷和呵呵一笑,道:“好了,开始上课。”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根本就是小太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让他跟王守仁‘打擂台’,自己好偷懒耍滑。 见杨廷和不肯上当,朱厚照眼珠转了转,道:“杨老师,你就不想见识一番状元之子的才华?” 王守仁忙谦虚,道:“殿下说笑了,杨大人的学问之高深,哪是我能比的?还是不现眼的好。” 如此一来,杨廷和反而不好意思了,自谦一笑:“王公子谬赞,不如就对上一对吧。” 他看向朱厚照,道:“殿下,对过之后,可要好好上课。” “成交。”朱厚照立即一副吃瓜群众模样,小脸荡漾着开心,等着看好戏,还不忘嘱咐王守仁,“杨老师学问高深,你可得出个难的,不然不作数。” 杨廷和淡淡一笑,自信道:“王公子但出无妨。” 看他如此自信,王守仁也收起了客气之心,当即甩出王炸: “提锡壶,游西湖,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 杨廷和一呆,继而脸都黑了。 不是,你真不客气啊? 王守仁见他黑着脸,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这对子问世已久,却罕有人能对上来,即便对上,也大多缺乏意境。 比如:李青的读物理…… 朱厚照却是更开心了,他还是第一次见杨廷和面露难色呢。 贱贱的拱火,“不会吧,不会吧,杨老师你该不会对不上来吧?” 杨廷和:“……” 沉吟良久,杨廷和突然想起宝贝儿子 ,心中顿时大定,捋了捋胡须,道: “逢甲子,添家子,家子遇甲子,佳姿家子。” 朱厚照望向王守仁,讷讷问:“他这是对上了吗?” “对上了。”王守仁点点头,拱手道,“杨大人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小生佩服。” “哪里哪里,王公子客气了。”杨廷和也有些自得,不禁露出笑意。 “哈哈哈哈哈……对得好。” 爽朗笑声响起。 下一刻,朱见深被李青扶着,另一只手拄着拐杖走进来。 “微臣参见太上皇。” “草民参见……” “免了免了,”朱见深乐呵呵地摆摆手,笑着看向李青,“李神医,杨卿这下联,比之那‘读物理,如雾里……’如何?” 李青嘴角抽了抽,悻悻道:“好一点。” “就一点?” “嗯?” “嗯?” “……”李青黑着脸,自我安慰:就让让他吧。 朱见深心情更好,笑道:“看来杨卿之子定然卓尔不群,文采斐然了。” “太上皇过誉了。”杨廷和矜持笑了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如此说,倒又是一神童了……”朱见深略一思考,朗声道,“父神童,子神童,神童生神童,神通神童; 哈哈哈……此对如何?” “好极,妙极……” 杨廷和、王守仁、朱厚照,尽皆捧场,甚至就连门外的张永,都谄媚着小声奉迎。 “皇爷爷好生厉害。”朱厚照投以崇敬目光,“皇爷爷,要不还是您来教我吧?” 朱见深捏捏大孙小脸儿,笑骂道:“你那是想让我教你吗?你那是想偷懒!” “才不是呢,孙儿就是单纯觉得皇爷爷学问更高。”朱厚照说着,一边找理论支撑,“杨老师,你说呢?” “太上皇英明,太子殿下英明。”杨廷和拱手附和,政治立场这块必须鲜明。 朱见深只是笑笑,摸着朱厚照小脑袋瓜,道:“爷爷过来,就是看你有没有欺负王同学。” “孙儿怎么会欺负同学呢?”朱厚照讪笑道,“是不是啊王同学?” “啊对对对。”王守仁点点头,略感无奈地盯了李青一眼。 李青撇过头,假装看不见。 反正我人也来了,还拉上太上皇给你镇场子,仁至义尽,至于小太子……就交给你来搞定了,加油,我看好你! 你看都没有看我,还好意思说……王守仁腹诽。 说笑一阵儿,朱见深给杨廷和、王守仁,各画了一张大饼,这才心满意足地与李青离开。 … 御花园。 两人坐在花圃前的挡土墙石阶上闲聊。 “先生,那王守仁真的行?” “当然行啊。”李青笑道,“请相信我的眼光。” 朱见深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具体如何,我也看不到了,不过,你要好好看着,若行,可继续让他做伴读,若不行,还须及时换人; 文官常说:储君,国之根本也;这话并无不对,太子的教育乃大事,可容不得丝毫马虎。” “放心,我心里有数。”李青点头。 朱见深问:“对了,工程的事……你打算在我走后多久实施?” “一年之内动工。”李青说,“我要先去交趾一趟,完事儿回来就跟你弄。” “嗯,也好,我倒不急一时。”朱见深活动了下胳膊腿,“你看我还能到过年吗,这还没中秋,我就愈发感觉力有不逮了。” “不全是病情的缘故,这次祭祖活动量太大,六部九卿哪个不是差点去了半条命?放宽心。”李青道,“我不敢保证能让你多活多久,但,保准让你过个团圆年。” 朱见深轻松笑了,“如此,那就谢了。” “跟我还说这个?”李青失笑,“好了,回长乐宫歇着吧,婉清也缓过来了,明儿个我带她来。” “这次回来,她好多了吧?”朱见深问。 李青含笑点头:“好多了。” “呵呵……那就好。”朱见深被李青扶着起身,往长乐宫走,“对了,刚说到神童,我倒是想起当初游江南时,遇到的那个才子了,叫唐,唐什么来着?” “唐寅,字伯虎。” “对,唐伯虎。”朱见深笑道,“当初咱们可是打赌来着,你赌王守仁,我赌唐伯虎,现在已知王守仁没中解元,以后若有闲去江南,打听一下,我觉得我能赢。” 李青失笑:“你若真想知道,遣人打探一番就是,何必如此?” “哎?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提前知道不是更好吗,等我有闲,你都……唉。”李青苦笑摇头。 朱见深轻笑笑,道:“如此,可让你记着我更久啊!” “到时候给你来个睹人思人,难受不死你。”他哼哼道,“以报‘欺我太甚’之仇!” “……你看那是什么?”李青突然指向天边。 “什么啊?”朱见深张望,却什么也没发现。 “你没看到太祖在向你招手?” “……” ~ 朱见深心情极好,回了长乐宫,便唤来了周氏,纪氏,邵氏;母子婆媳搓起了万饼条…… 人一大家子开开心心,李青待着没意思,索性直接回去了。 第120章 以毒攻毒 申时, 王守仁垂头丧气地走来,一进门,就嚷嚷着让李青做好吃的,称今儿累坏了他,要好好补补。 李青出奇的好说话,“走,去东厨。” 王守仁烧着火,一边抱怨,“太子不是一般的顽劣,贪玩不说,还淘气……” 巴拉巴拉…… 李青静静听他抱怨,一边炒菜,对朱厚照的种种出格之举不为所动。 直到菜肴上桌,酒倒上,他才开口,问: “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啊?”王守仁闷了一口酒,道,“只能先建立起关系,太子聪明睿智,却也只是个孩童,孩子嘛,喜恶才重要; 小孩子要是讨厌一个人,不管这人再如何能言善辩,也无济于事。” “不错,你这想法很对,继续努力。”李青含笑点头,“加油!” “……你就不打算提供一些帮助?” “提供什么?”李青一脸莫名其妙,“你是伴读,我又不是。” “你……” “你不会也要说欺我太甚吧?” “……”王守仁无奈,“说实话,我现在压力很大,引导太子真不是个容易事,你给我支支招。” 李青摇头:“我对太子了解也不多,只知他贪玩,顽劣,不喜世俗间的条条框框,这一点跟你还挺像的,这也是我推荐你的理由。” 想了想,补充道:“给你个建议,把自己比作敌人,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对付他。” “这算什么?” “以毒攻毒!” “过分了啊!”王守仁气坏了,“你说我有毒?” “就打个比方,你瞧你,至于吗?” “你这比方很气人。”王守仁白眼道,“一当伴读深似海,不知何时到对岸,你这个始作俑者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净出馊主意,真的是……” “没有,我这建议相当中肯。”李青认真道,“你真可以试试,说不定会有奇效。” 顿了顿,“那个姓杨的老师如何?” “你说杨廷和啊,他可不一般,听我父亲说,人十二岁就中举了,十九岁中进士,不仅书读得好,也很会为人处世,未来前途无限,生个儿子也很有出息,小小年纪便能出口成章,吟诗作对……”王守仁感叹,“今日太上皇说神童生神童,真的是没有掺杂丝毫水分。” 李青惊诧,“你连他儿子都这么了解?” “不想了解也不成啊,我父亲整日在说,想不记住都难,那可是……别人家的孩子。”王守仁苦笑,“说实话,我对他儿子的了解,比对他都深。” 李青来了兴趣,“他儿子叫什么?多大了?” “比太子大了三岁,叫杨慎。”王守仁说。 一听还是个小少年,李青兴趣缺缺,转而道,“杨廷和是太子老师,你是太子伴读,你们若能相互配合……” “配合不好的。”王守仁摇头。 “为何?” “杨廷和才学自是没的说,然,他的教育方式却注定不被太子接受。”王守仁叹道,“不是说他教的不好,而是……不适合太子。” 李青沉吟道:“可是他卖弄学问,讲课生涩,太子学着吃力?” “哎?杨廷和教学水平很高,人虽有些自负,却还是务实的,讲课简单易懂,太子亦非常聪慧,不存在学着吃力的情况。”王守仁道,“问题在于,杨廷和把太子当做三好学生教,然,太子并非三好学生,大多时候他都想着怎么玩,玩什么,心思根本没在学习上。” 王守仁沉吟道:“杨廷和最大的问题不是教的不好,而是侧重点不在引导。” 顿了下,“其实太子天资聪颖,但凡好好学……哪怕他不好好学,都远超同龄人,这是实话,绝非奉承。” 李青抿了口酒,沉吟道:“既然教学的老师没问题,学生不笨,且还非常聪明,那么,他们俩就都没问题了。” 王守仁闷声道:“他们没问题,就我有问题呗?” “啊哈哈……你是太子伴读嘛,引导的事自然是你的责任。”李青笑着给他满上酒,“让你做太子伴读,就是为了这个。” “说的轻巧。”王守仁咕哝,举杯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嗯?” “啊哈哈……我自己倒哈。” 李青脸色多云转晴,道:“其实你也不必有太大压力,太子还小,可塑性也强,更是有许多时间潜移默化引导; 你的思路不错,先与他建立良好关系,嗯……最好先做他朋友,这样,你才能更好的和他交流。” “道理我懂,只是,咱们这位太子……真不好伺候。”王守仁无奈,“他是孩子不假,却不是勤奋好学的好孩子,更不是乖孩子。” “我知道,不然,也不会让你这圣贤之资的人来引导啊!”李青笑着说。 这时,睡足歇足了的朱婉清,闻着味走来,还拿着筷子,“呦,小云来了啊?” “叫我名字即可。”王守仁说。 “哪有叫名字的啊?”朱婉清讪讪道,“既然你不喜欢我叫这个,那就叫你的字吧?” “也好。” “你字叫什么?” “……伯安。” 朱婉清点点头,笑道:“伯安老弟,以后常来,下次我下厨。” “……”王守仁心道:我辈分比你大好不好? 不过,李夫人都快知命之年的人了,跟她同辈也不算吃亏,真让人叫叔……却有些过分。 王守仁叹了口气,暗道:只能各论各的了。 朱婉清很自然地坐下,抄起筷子吃喝。 这两天,她吃了睡,睡了吃,总算是把星夜赶路、祭祖时的疲惫消除了,尤其是遗憾弥补后,她胃口大开。 一大盘葱爆羊肉,俩人才夹了几筷子,她片刻功夫就炫了大半。 “你喝点酒吧。” 李青、王守仁异口同声,俺们搁这喝酒,你做甚呢? 朱婉清讪讪放下筷子, 笑问:“伯安老弟,做太子伴读的感觉如何?” “不如何。”王守仁怨念满满。 “小孩子嘛,难免淘气,习惯就好了。”朱婉清笑着举杯,“来,大姐我敬你一杯。” 上次的事你是提也不提,这就又套上近乎了? 服了都,你这脸皮是跟着李青练就的吧?王守仁苦笑举杯。 这叔侄俩,简直了。 王守仁没有久留,刚申时末,他就起身告辞,称要回去备课了。 他不是老师,却要备引导课。 李青送他出门,承诺道:“明儿我跟太上皇说说,不能让你白干,朝廷得给你发俸禄。” “如此,就多谢先生了。”王守仁总算是有了笑脸。 毕竟,他家资……赤贫。 当初年轻,不知天高地厚,那一句“我颇有家资”,直至现在,每每想起都有种羞耻感。 关上门。 李青回身道:“歇好了?” “好了。”朱婉清点头,“李叔需要我做什么?” “明日起,随我一起进出宫。”李青道,“眼下还没到中秋,离过年远着呢,这个年想轻松可不容易,你这个助手要尽职尽责才行。” “好!”朱婉清重重点头。 … 次日,叔侄进宫,正式开启全力调养…… 针灸,汤药,真气,甚至连当初的拿手好戏,五弦琴都用上了。 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可不是洪武十五年的他了,真气收放自如,外人不适感极大降低,且琴声也没传的那般远。 朱婉清也没闲着,干着打下手的活…… 中秋, 朱见深特邀二人在宫中赏月,吃月饼。 长乐宫偏殿,朱见深早就准备了两间寝殿供他们入住,也是为了应对自己病情加重,方便李青诊治。 他看得很开,也不怕死,不过,能晚一日走,他自不想早一日,他想多陪陪孙儿,小纪,小邵她们…… 还有就藩的几个儿子。 吃完月饼,朱见深便命人去几个儿子藩地传旨,让他们来京过年。 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不过,路上也要耽搁许久,他怕他万一撑不住,熬不到过年;他想走的时候,儿子在身旁陪着…… 日子一天天过着,朱见深积极接受治疗,针灸、汤药、音乐、真气,来者不拒,心态乐观。 然,他的身体仍不可避免的一点点虚弱下来。 天气转凉,转冷,他的衣服比常人多穿了好几层,所有人都预感到了太上皇大限将至的势头。 还没下雪,宫里便一片肃穆。 冬月初。 兴王朱佑杬携兴王妃率先赶来。 长乐宫,朱见深让御膳房送来丰盛菜肴为儿子接风,还特意叫来了邵氏,让他们母子说说话。 “母妃,您见老了。”朱佑杬动情的说,眼眶微微湿润,“这几年,您还好吗?” “好,都好。”邵氏笑呵呵道,“只是你啊,怎么也不给母妃生个大孙?” “呃呵呵……在努力了。”朱佑杬讪笑。 兴王妃蒋氏却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婆婆借机挑刺,其实她这个儿媳挺舒服的,婆婆远在京师,数年不见一次,几乎没有婆媳矛盾。 “母妃,儿媳和王爷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的。”蒋氏弱弱保证。 一旁品茗的朱见深插了句,“一个哪够啊?又不是养不起,生五个!” 第121章 杨王不合 … 清早,天昏沉沉的,叔侄走到半道儿,天空就飘起了雪花,零零碎碎,随风乱舞。 朔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朱婉清紧了紧狐裘大氅,哈了口气,找个话题,“李叔,这天儿还真冷哈。” “冬天嘛,哪有不冷的……”李青感受了下,跟之前倒没有什么区别。 细想想也是,若年年都有明显区别,那用不多少年,人就活不下去了。 想来,就算严寒不可避免,也不会太离谱,不然,人类都直接灭亡了,如何能传承下去? 在联想到交趾的气候,李青对天象的担忧,少了一大截儿。 大明的粮仓,并不局限于大明! 当然,前提是工商业彻底兴起,取代农业,占主导地位。 以目前发展趋势,工商业成为大明的龙头老大,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弘治虽不出彩,却也凑合,在朱见深,以及自己当初小本本的影响下,倒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本本分分,未尝不是件好事。 唯一让李青担忧的是,大明的下一任皇帝。 不过,现在有了王守仁,应该也不会很糟糕。 现在的大明,繁荣、昌盛、富庶……对皇帝自身的素质要求并不高,只要皇帝不胡来,老老实实地按部就班,大明还会持续往上走。 资本之路刚刚开启,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上升期,皇帝啥都不做,大明依旧会往上走。 这么久的谋划,好几代帝王的努力,大明的发展势能不是一般的足,莫说加油门,只要不刻意踩刹车,它都会滑行好远。 “把手给我。” “不用了,李叔你留些力气,一会儿还得诊治大哥呢,我还没到扛不住的地步。”朱婉清笑了笑,叹道,“再往北,估计会更冷,真不知百姓是如何过冬的,李叔你去过辽东,那里人都是如何过冬的啊?” “提前备好粮食,冬天不出门呗。”李青叹道,“不过就算不出门,有的人也扛不住,尤其是老人……哪年冬天,不得冻死人啊!” 朱婉清默了下,道:“李叔,这是没办法的事,自古如此。” 她苦叹一声,吟道: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朱婉清轻声说,“不是人弱,而是人穷,若非家贫,又何至于挨冻?” 似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她转而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大明不正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将来待工商业鼎盛,百姓富裕的同时,生产成本也会降下来,想来那时,李叔说的这种情况,必然会大大降低。” 李青轻轻点头:“是这样,不过,要走到那一步,还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有盼头,不是吗?” “是啊,有盼头。”李青笑了,笑容透着欣然,透着期待,透着……苦涩。 ~ 长乐宫。 叔侄二人在外殿驻足,待身上的寒气散了,这才往内殿寝宫走。 朱婉清熟练地打开龙床边上的柜子,取出五弦琴,试了下琴弦,又取出针盒消毒,为李青做着准备工作。 李青在床边坐下,日常望闻问切。 朱见深却是相当安逸,也就配合回答些必要问题,跟个大爷似的。 好半晌,彻底熟悉病理的李青才开始治疗。 如今的朱见深,已到了最后关头,必须要慎之又慎,每天仅是检查,分析病理,都要花上两刻钟,为的就是更好的对症医治。 李青轻轻捻动银针,一边用真气刺激即将下针的穴位,一边问,“针灸时,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朱见深下巴枕着柔软的枕头,轻声问,“离过年不到俩月了,能过好年吧?” “当然!”李青斩钉截铁,“都能过个好年,藩王到齐了没?” “兴王到了,岐王、益王还在来的路上,算算日子,半月之内便能赶来。”朱见深笑着说。 李青也笑了:“那这个年定然热热闹闹。” “嗯,到时你俩也一起,”朱见深道,“直接住宫里得了,给你们准备了住处,干嘛不用?” 李青道:“我一大男人,老是在宫里留宿终是不妥。” “你要是觉得不妥,不妨……挨一刀?”朱见深抖机灵。 李青脸都黑了,“信不信我一针扎死你!?”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朱见深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自嘲道,“就我这身子骨,你都不用刻意,一个疏忽就能要了我的命。” “那你还不老实点儿?”李青瞪了他一眼,这才继续施针…… “大哥,该喝药了。”朱婉清端着药进来。 李青一一拔下银针,收回锦盒,给朱婉清腾位子。 朱婉清扶起大哥,用汤勺一下下舀着,感觉不烫了,这才喂药。 “铮~” 音节响起,李青弹起琴音,宫、商、角、徵、羽,五个音节,如涓涓细流,令人心神宁静…… 许久,琴音停下,朱见深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人也有了精神头。 这时,小太监迈着碎步走来,“禀太上皇,兴王求见,已在殿外候了好一阵儿了。” “宣。” 小太监恭声应是,少顷,兴王朱佑杬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朱见深温和道,“过来坐。” 朱佑杬上前在床边坐下,关心道:“父皇您好些了吧?” “好不了了啊!”朱见深叹了口气,“让你大老远的来,就是为再聚一次。” “父皇莫要如此说,李神医医术精湛,定能医好你。”朱佑杬安慰,“是不是啊李神医?” 李青无语:你自己说好听话,拿我做挡箭牌? 朱佑杬见他如此不给面子,多少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发作,尴尬笑笑,“父皇放宽心便是,一定会好起来的。” 朱见深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在十王府还习惯吗?” “习惯,儿臣就藩也没几年,哪里会不习惯啊?”朱佑杬点头,“昨儿听皇兄说,岐王,益王再过些时日也要到了,父皇好好养身子,到时候,咱们父子饮上两杯。” “呵呵……那必须啊!”朱见深含笑点头。 父子俩聊得火热,显得叔侄俩很多余,两人便退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周氏、纪氏、邵氏等一群女人过来,还有未就藩的藩王、公主,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人。 李青连忙加快步伐,这么一群人,正面碰上光行礼也得好一会儿…… ~ 乾清宫,偏殿。 课间休息,朱厚照挥舞长鞭,抽打木陀螺,他穿的暖暖的,小脸儿红扑扑,一点也不惧寒冷,旁边张永卖力叫好…… 檐下,杨廷和、王守仁并肩立在红漆木柱旁,一个面带忧虑,一个满脸轻松。 良久, 杨廷和开口:“王公子,你是太子伴读,当引导他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他说的客气,话里话外却有着一丝责怪。 王守仁笑道:“小孩子嘛,贪玩些很正常,一味的死读书并不可取,那样会抹杀他的天性,再说了,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管教太严,会让他丧失主观判断……” “王公子这话,本官不敢苟同。”杨廷和打断他,道:“正因为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才更应该勤奋学习,为大明苍生谋福祉; 若太子是普通家庭出身,那王公子如此说,也无不对,可他是储君,肩负着未来的大明,岂可当做孩童对待?” 王守仁耸了耸肩,“可他就是个孩子啊!” “他不是一般的孩子,自不能用对待一般孩子那种方式教育。”杨廷和沉声说。 “啊,对对。”王守仁不跟他抬杠,“杨大人言之有理。” 闻言,杨廷和面容缓和,“所以……?” “所以什么?” “……”杨廷和嘴角抽了抽,哼道:“所以王公子是同意本官的建议了?” 王守仁一脸纳闷儿,奇怪道:“杨大人,你是太子的老师,这教育上的事……貌似不是学生能插手的吧?毕竟……” 他两手一摊,“我只是个学生啊!” “你……!”杨廷和气结,怫然道,“王公子,皇上让你做太子伴读是为了什么?” “这个圣旨上没有说,上意是让小生做伴读,至于为什么,圣上并无明确旨意。”王守仁笑着说,“杨大人若是想了解,不妨问明皇上。” 杨廷和气坏了。 太子顽劣,这王伴读也着实恼人,真的是……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强调道:“本官希望,王公子能配合我。” “哦。” “……”杨廷和黑着脸,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哼道,“若王公子不能尽到伴读之职,那本官有权上奏皇上。” 王守仁点点头:“杨大人言之有理。” “你……” 杨廷和愤愤一甩袖子,扬声道:“殿下,时间到了,该继续上课了!” 朱厚照松了松衣领,问:“张永,时间到了吗?” “奴婢不知啊!”张永一头雾水,“感觉殿下都还没玩儿呢。” 杨廷和暴怒:“张永!你好胆!!” 张永一缩脖子,忙讪讪道:“殿下,好像确实到时间了欸。” 我一太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让太子殿下开心点儿,这讨人厌的文官……张永心中有气,却不敢表现分毫。 毕竟……他就是个太监。 第122章 有何不可 冬月底。 岐王,益王抵达京师,进宫拜见。 朱见深很高兴,把十王府的王爷,公主,一股脑全叫了来,还有一众后妃们,得意忘形之下,胡吃海饮,最后哇哇大吐,好悬没把命给丢了。 可把一群人吓够呛,还好,李神医妙手回春。 … “你找死啊?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能多饮不能多饮,你没听见是吧?”李青怒斥连连。 “先生你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了。”朱见深讪讪赔着笑。 “咋,现在知道丢人了?” “不是……我好歹也是太上皇,你多少给点面子。” “呵呵,你要面子?你哐哐一顿喝,有想过我吗,真当我是神医啊?啊?”李青郁气难消,“这次算你运气好,再这样,这个年谁也别过了!” “好好好,下不为例。”朱见深忙作保证。 李青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你现在这身体,不能再饮酒了,实在急得慌,也顶多饮个一两杯,再如此这般,神仙难救。” “了解。”朱见深点点头,见李青不那么生气了,这才道,“先生,我,我现在感觉很不好。” “这不废话吗,刚从阎王殿溜达一圈,能好才怪。”李青眼一瞪,“聊聊天,喝喝茶多好,非要喝酒,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好半晌,李青才停下斥责,道: “你时间不多了,多陪陪家人,别再为了口腹之欲作贱身体了,你过个团圆年,百姓们也过个幸福年。” 朱见深不比常人,他是太上皇,大明成化帝,真要走在了年前,这个年谁也过不好。 “知道了。”朱见深明白这个道理,沉吟道,“先生,我现在感觉很不好,你还是住在长乐宫吧,我怕……万一有个好歹,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好。”李青缓声道,“别想那些没用的,你只管享受,剩下的交给我。” “嗯…。” … …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长乐宫,殿前庭院。 朱厚照充分发挥小脑袋瓜,让张永在地上泼了好几桶水,结冰后,在上面打陀螺,转得更快了呢。 只不过……有些费姑奶奶。 朱婉清一出溜,滑出好远,刚起身,又是一跤。 朱厚照昂着脸,叉着腰:“哈哈哈哈哈……!” “李叔,我想揍他。”朱婉清咬着牙,低声说,“屁股给他呼烂的那种。” 李青扶起她,朝朱厚照招招手,“来,过来。” “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朱厚照小嘴一撇,傲娇的不行。 这时,朱佑樘,张皇后联袂进来,‘呲溜……啊呀’,两口子齐齐滑倒,尤其是朱佑樘,他胖,这一摔,肉都在颤抖,好一会儿,都起不得身。 “谁!是谁!?” 朱佑樘破防,气急败坏道,“是谁泼的水?” 张永脸都绿了,忙上前搀扶,然,刚行出两步,也是一个重心不稳,好在他机敏,就势往下一跪,在惯性的加持下,这一个滑跪直接滑到了皇帝面前。 “皇上饶命,奴婢也是奉命办事啊!” “奉谁的命?” “太子,太子殿下,您说句话呀?”张永苦胆都要吓破了。 朱厚照弱弱道,“父皇,是儿臣让张永泼的水。” “来,你过来。” “你让我过去……”朱厚照张嘴就来,话到一半才醒悟说话之人是父皇,忙道,“这就来。” 别说,小东西人还挺机灵,左蹦一下,右跳一下,愣是没摔跤。 “父皇!” “啪!” 真爽啊……朱婉清瞬间念头通达。 大侄子还算不错。 朱佑樘气道,“不知这样会摔着人?万一摔着你皇奶奶,屁股给你打烂!” 他撑起身子站起来,接着,又是一跤。 “你再过来一下。” “不了。”朱厚照捂着屁股直摇头,“我又不傻。” 说罢,小跑进殿。 朱佑樘气结,见李青、朱婉清盯着他看,更是觉脸上无光,吼道:“张永,张永……” “皇上,奴婢就在您跟前呢。”张永弱弱说,心肝狂颤。 朱佑樘咬着牙道:“两刻钟之内,冰除不尽,朕要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奴婢遵旨。”张永吓坏了,也顾不上扶皇帝,一溜烟儿就找工具去了。 最后,还是张皇后使尽力气,才把自家男人扶起来。 李青,朱婉清看完笑话,这才施施然进殿。 殿中,一众王爷、公主都在,随着朱见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们每天都要进宫,陪父皇说说话,以尽孝心。 叔侄进来时,小家伙正跟皇爷爷学刚才父皇摔跤呢,惹得朱见深哈哈大笑,王爷公主也想笑,却又不敢,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真是大孝子啊……朱婉清哭笑不得,心道:要是我孙子这样,我非得吊起来打不可! 这时,朱佑樘被张皇后扶着,一瘸一拐地走来。 朱厚照忙炫耀道:“皇爷爷你看,孙儿刚学的是不是很像啊?” “噗呲……” 不知是哪个王爷没忍住,继而起了连锁反应,哄堂大笑…… 朱佑樘脸上一阵青红,张皇后亦然,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都是自家人,朱佑樘虽恼火,也不至于迁怒弟弟妹妹们,更何况,始作俑者是他的好大儿。 朱佑樘强笑笑,佯装不知,“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说你刚才摔跤的事呢。”朱见深笑着说。 话一出口,刚要停歇的笑声,再次热烈起来。 朱佑樘:“……” 难得气氛热络,李青也不急着诊治,待大家都笑够了,这才上前,道: “太上皇,要开始诊治了。” “嗯。”朱见深道,“你们先去外殿候着吧,待李神医诊治过后,咱们再继续。” “是,父皇。” 一众王爷、公主,退出殿外。 朱厚照却没走,他又不傻,到了外边老爹指定揍他,还是这里安全。 他却不知,这里更危险。 朱婉清见没外人了,直接对大哥道:“刚我也摔了,心里不舒服,想打人。” 她用的是李神医助手身份,可不是李总兵正妻,揍一顿也没影响。 反正大哥走后她也不来了,更不会跟这小家伙有交集,不揍白不揍。 朱见深好笑,“他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啊?” 朱婉清点点头,摁倒小家伙,一手捂住他嘴,一手呼他屁股。 “啪啪啪……!” 朱厚照都懵了,他根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助手,竟敢打他屁股。 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嘴巴已经被捂住了,根本没办法摇人。 “唔唔唔……” 小家伙气得不轻,脸都红了。 好一会儿,朱婉清才停下,威胁道:“再敢捉弄姑奶奶,屁股给你打烂。” “你敢打我?骂我?你废了!”朱厚照简直要气炸了,他哪里知道‘姑奶奶’这三个字,并不是在骂他。 朱厚照:???“皇爷爷……” “好了,谁让你有错在先呢。”朱见深好笑道,“出去玩儿吧,皇爷爷要接受诊治了。” 朱厚照见爷爷不帮自己,更是气急败坏,小胸脯剧烈起伏,对朱婉清放狠话: “你等着!” “怕你?”朱婉清撇撇嘴,待小家伙气哼哼地走出大殿,这才道,“大哥,你太惯着他了。” “是有一点,不过也还好啦。”朱见深叹道,“老来得孙,难免宠溺了些,不过厚照并非顽劣不堪,大多时候还是很讨喜的,他天资聪颖……” “好了好了,夸起来还没完了。”朱婉清白了大哥一眼,“李叔,你开始针灸吧,我熬药。” “嗯。”李青接过针盒,“趴下。” 朱见深熟练地翻了个身,道:“先生,离过年也就剩十来天了,你能不能用点猛药,让我生龙活虎起来啊? 反正也没多少时日好活,总不能一直闷在这屋子里到死吧?” 李青暗叹。 这要求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相反,几乎所有人到了这关头,都会有此要求。 说起来,人生的最后时刻,想体验一把正常人的感觉并不过分。 对一般人来说,能多活一日便是最大的幸运,但,朱见深不一样,他是皇帝,九五至尊,有着强者的骄傲。 “这需要时间,且并不持久,你想好。”李青沉声道,“一旦开始,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朱见深哑然失笑,“我的路已尽,还能回头?” 李青默然。 “我要求就两点,一,过了年,二,恢复正常。”朱见深淡然道,“至于能维持多久,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他笑着说:“怎么说,我也是个皇帝,不能缠绵病榻至死啊!” “好吧,我来想办法。”李青沉声道,“给我五日时间,还你十日健康!” “竟有十日?”朱见深大喜,“那还等什么?来吧!” 朱婉清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既是大哥的选择,她理当尊重。 … 李青不再留手,提前激发朱见深的仅存生机,针针刺激穴位深处,并大力灌输真气,同时,把保留药方也甩了出来。 朱见深想再体验一把人生乐趣,想有尊严的走,李青虽不舍,却也尊重。 该走的终究要走,那么,走之前更美好些,又有何不可? 第123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皇,就是她。” 朱厚照一指刚出来的朱婉清,小脸写满愤怒,“父皇,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俗话说:能拆就能砌,能破就能立;朱婉清既然敢打朱厚照屁股,又岂会没有善后手段? 只见她先是一呆,继而大骇,紧接着满脸愤怒,最后却又化作惶恐,一系列表情刹那完成,丝滑无比。 “皇上,民女冤枉啊!” 朱佑樘摆手示意无事,随即,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厚照,再无理取闹,父皇可真不客气了!”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啊!”朱厚照委屈坏了,“不信你看我屁股,都是她打的啊!” 说着,小家伙竟真要脱裤子。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朱佑樘真的生气了,这哪是储君能做出的行为? “啪啪啪……!” 一向好脾气的朱佑樘,这下动了真怒,也不管脑袋不管腚,逮着就是一顿揍。 朱厚照哇哇大叫,一边还朝朱婉清放狠话,“有种告诉本太子你叫什么?” “放肆,放肆!”朱佑樘更觉丢人,照着屁股又是一顿抽。 他哪里会相信,一个民妇敢打自己儿子? 尤其还是当着爷爷打孙子,这不是开玩笑嘛! 便是泼天的胆子,也没可能干出这事啊! 朱佑樘知道李浩的事,却不知朱婉清,他哪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他老表的亲娘,他的亲姑姑。 朱佑樘想当然的以为,儿子这是有火没处发,特意找个出气筒。 想到刚才自己摔了俩屁股蹲儿,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下手也越来越重。 这下好了,即便朱厚照脱裤子,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打红的了。 “皇兄息怒,皇上息怒……” 一众王爷、公主连忙劝,一边说着“太子还小”之类的话。 这一来,小家伙更悲愤了。 “父皇,就是这狠毒的老女人打的我啊……” 朱婉清眉毛一拧,当即道:“皇上,既然太子讨厌民女,还请准许民女回乡。” 李青自然是向着侄女,道:“皇上,太上皇病情严重,没个助手真不行,我这徒弟跟我许久了,换个人影响我医术发挥。” 朱佑樘就势收手,讪笑道:“太子顽劣了些,朕岂会不辨是非?放心,不会怪罪她的,来人,带太子去学堂,即日起,下午也要上课。” “啊?”朱厚照也顾不上疼了,忙告饶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好吧,儿臣说错了,她没打我。” 朱佑樘冷笑:“晚了,张永,张永!” “奴婢在呢。”刚清理完冰的张永还没喘口气,就匆匆小跑进来。 “带太子去学堂,再发生类似的事,自己去领廷杖!” “是是,奴婢遵旨。”张永忙上前扯住朱厚照小手,“殿下,走吧。” “啊呀!”朱厚照愈发悲愤,“老恶婆子,你等着!” “还敢犟嘴?晚上也上课,朕亲自教你!” 闻言,张皇后也恨恨瞪了眼儿子。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 朱厚照叫屈声渐行渐远…… 李青收回目光,拱手道:“草民告退。” “民女告退。” ~ “李叔,大哥真就……这样了吗?” 李青叹了口气,“这样,未尝不好。” 朱婉清默了下来,良久,轻轻叹息:“过了这个年,我不会再来京师了。” “我也不想来了。”李青苦笑说,“如果可以不来的情况下,好了,接下来要上强度了,打起精神。” “嗯…。” … 随着离过年越来越近,皇宫氛围也变得不同,蒸点心,炸丸子,吃饺子……皇家过年跟民间区别并不大,不过是更加隆重、丰盛而已。 这个年,李青相当轻松,既不赶年集,又不用准备年饭,等着吃就成了。 叔侄就住在长乐宫偏殿,加上朱见深的特殊照顾,伙食不是一般的好。 朱见深在高强度的治疗,以及年味儿的加持下,气色也一日比一日好,人有了精神,说话都中气十足起来,皇宫洋溢着浓郁的喜气…… 数日后,朱见深恢复到了接近正常人的水平,不仅精气神回来了,还能下地随意走动,甚至都不用拐杖。 今日大雪,雪花簌簌坠落,大清早,地上就染了一层厚厚的白。 朱厚照内穿棉袄,外罩‘一团和气’补子的大红袍,戴着虎皮帽,愈发虎头虎脑,很是喜人。 小孩子火力旺,好似不知什么是冷,他蹲地上捧起雪,挤成一团,朝张永砸去。 “哎呦,”张永配合着表演,“殿下您可真准呢。” “哈哈哈……你也来啊。”朱厚照红着小脸,跃跃欲试,“看谁厉害。” 张永瞥了眼檐下的二帝,满脸讪讪,只是摇着头谄笑。 朱厚照顿觉没意思,转而道:“父皇,皇爷爷,咱们玩儿打雪仗吧?” “胡闹!”朱佑樘眼一瞪。 “嗯?”朱见深眉一拧。 朱佑樘立即蔫下来,讪讪道:“父皇,这还下着雪呢,地上滑。”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啊?”朱见深无情打击。 还有外人在呢,父皇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嘛……朱佑樘无奈,只好询问李青,“李神医,太上皇不宜做剧烈运动吧?” 都这会儿了,还在乎什么?李青道:“太上皇开心就好。” 朱婉清有心反驳,却无从开口。 见李青都不反对,朱见深大笑着走出屋檐,朗声道:“朱厚照,你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朱厚照昂着脸,“放马过来。” 朱见深俯下身,抓起雪一握,向大孙砸去,接着,又是一发雪弹。 “哎嘿,打不着。”朱厚照一个灵活闪身,正要得意洋洋,下一发雪弹就精准命中。 “哎嘿,得意太早喽。”朱见深老小孩似的大笑,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既视感。 别说,朱见深里三层,外三层,瞧着圆圆滚滚,人还是很麻利的,压着大孙子打。 朱厚照身子灵活,丢雪球却是不敌,几乎都是挨打的份儿,他也不气馁,被砸了,拍拍身上的雪,摔跤了,拍拍身上的雪,抽空予以反击。 爷孙玩的不亦乐乎。 接着,王爷,公主,陆续赶来,然后,周氏、纪氏、王氏、邵氏…… 殿前庭院热闹无比。 在爷孙的感染下,王爷们也加入打雪仗,只不过,他们不敢加入爷孙队伍,各自丢起了雪球。 公主,后妃们相对矜持,只是在一旁看着,也就充当个‘拉拉队’。 这一刻,打着旋儿的雪花好似也不冷了。 “皇兄,来玩儿啊!”朱佑杬拍拍被岐王砸在身上的雪,邀请朱佑樘。 朱佑樘早就跃跃欲试了,当即笑道,“来。” 奈何,他比儿子差太远了,刚下台阶,就摔了一跤。 “呵呵……这地还挺滑。” 朱佑樘脾气好,又是大过年的,加上之前都丢过一次人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拍拍袍子上的雪,加入战团。 李青望着这一幕,不禁露出笑意…… 抛开皇家的光环,他们跟普通人家无异,只要没有‘九子夺嫡’那种情况,皇家亦有亲情。 有父子亲情,有兄弟亲情,有姊妹亲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并非绝对! … 欢乐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感觉还没怎么过,除夕就悄然而至。 大清早。 朱见深便开始挥毫,小太监在一旁候着,每写下一个‘福’字,便立即让人张贴。 殿前庭院儿,燃着柴火,噼里啪啦,红红火火。 朱佑樘、张皇后、朱厚照,一家三口率先赶来拜年,接着,王氏、纪氏,率后妃赶来。 最后,周氏也来了。 朱见深率一众儿女,媳妇;以及儿媳,孙子,给她拜年。 御膳房送来热腾腾的饺子,朱见深给众人分饺子,乐呵呵的说着:“看谁福气好,吃到唯一一个包着铜钱的饺子……” 李青、朱婉清也在殿中,不过,他们并未参与进来,只是在远处吃着饺子,聊自己的话题。 “李叔,他的身体……他们知道吗?”朱婉清压低声音说。 “放心吧,他不会给咱们留麻烦的,至少皇帝知道。”李青喝着鱼汤,泰然自若。 朱婉清点点头,又看了正中央的大哥一眼,道:“我观大哥气色很好,且活呢。” “表象罢了,”李青放下小碗儿,叹道,“顶多再有五天,便是天崩地裂之日。” 朱婉清垂眉,正欲说什么,前面突然响起喧哗,她忙抬眼望去。 只见兴王局促的讪笑,举着一枚铜钱,说着自谦的话。 邵氏说,太上皇要表示一下。 朱见深哈哈一笑,奖赏百匹丝绸,惹得众人艳羡不已,却也不至于嫉妒。 除夕夜。 守岁。 准确说,是朱见深一家人守岁,李青、朱婉清守着朱见深。 这一晚,整个皇宫灯火通明,长乐宫更是烟花不断,璀璨烟火照亮夜空,也照亮了众人的眉眼…… 烟花很美…… 大年初一。 仅睡了两个时辰的朱见深精神抖擞,李青、朱婉清,则是一宿没睡。 不过,在年味的加持下,朱婉清也不觉得困。 晨曦透窗洒进来,给地板铺上了层暖色调,也暖了朱见深,他面容带笑,轻声自语:“新的一年,真好……” 第124章 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鞭炮啪啦啦响个不停…… “孙儿给皇爷爷拜年了,祝皇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朱厚照罕见认真,认真拜年,认真磕头…… 只是,这话未免……讽刺。 朱见深很开心,拿起一个特别的大红包,“喏,收好。” “谢皇爷爷。”朱厚照接过红包,放进口袋拍了拍,露出一排稀落的小白牙。 他起身站到皇爷爷一侧,为父皇解释,“皇爷爷,父皇要晚些才能来。” “嗯,不要紧。”朱见深刮了下孙子的鼻头儿,欣慰道,“厚照长大了,也懂事了呢。” 朱厚照嘿嘿笑了几声,抿着小嘴儿,有些不好意思。 很快,兴王、岐王、益王等藩王,以及公主,陆续赶来拜年,说祝词,磕头,领红包…… 接着,后宫的女人们赶来,长乐宫热热闹闹。 最后,朱佑樘姗姗迟来,带着百官的贺词给父皇拜年,给皇奶奶、两个母后拜年…… 好一通拜年。 接着,吃饺子,话家常…… 朱见深兴致很高,举杯频繁,嘴巴一直张开着…… 膳后,走出殿,领着一众家人闲逛,笑声朗朗…… 天公作美,暖阳普照大地,洒在琉璃瓦上,映衬得皇宫愈发金碧辉煌,朱见深牵着大孙子,身后跟着众儿子,闺女,他脚不停,口也不停。 李青、朱婉清,远远坠在后面,面容沉静,与前方的朗朗笑声格格不入。 “李叔……” “弘治十年了,该知足了。”李青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朱婉清怔了下,明白了李叔意思,抿着嘴,默不作声,却开朗了一丝丝。 …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今年早春,连续几日的暖阳,柳树早早发了芽,荡漾着勃勃生机。 朱见深看着这生机勃勃的一幕,想着,大明也会生机勃勃下去,他没了遗憾。 该来的终究会来,朱见深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不可避免地走到了最后关头。 是夜, 他静静躺在榻上,呼吸极轻,长乐宫围满了人,宫门已然落锁,王爷公主们却一个没落,后宫亦然。 李青施针,真气狂涌,却仍无法有效遏制他那如沙漏的身体…… 许久, “先生,拜托了。”朱见深嘴唇蠕动,声音极轻,李青却听得分明。 他紧了紧他的手,轻声道,“放心,有我。” “嗯…。” 朱见深疲倦笑笑,笑容轻松,释然。 李青轻叹,起身腾位子。 皇帝,太子,周氏,纪氏,挤上来围在龙床边,再后面,王氏,张氏,邵氏,兴王,岐王,益王…… 他们凝望着他,面容悲切。 “朱佑樘。” “儿臣在。”朱佑樘握着父皇的手,嗓音微颤,“父皇您说。” “十年了,总该准备好了吧?” “嗯嗯,准备好了,儿臣准备好了。”朱佑樘哑着嗓子说。 “那就好,那就好……”朱见深轻笑笑,接着,看向纪氏。 纪氏早已泪眼婆娑,她知道他会走在她前头,也做好了准备,可当这一天到来时,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准备。 当初一次邂逅,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木讷,她不争,但不代表她不在乎。 她不善言辞,可她喜欢听他说,听他半宿半宿的说,天南海北的说…… 那为数不多的夜,是她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弥足珍贵。 尽管她知道,在他心里,她并不是很重要,但,他却是她的全部。 纪氏开口,未语泪先流,嘴唇吸合半晌,最终也只道了句:“夫君……” “莫哭。”朱见深笑了,“说起来,挺对不住你的,最初那些年,你没少吃苦。” “没关系,没关系的……”纪氏摇着头,垂着泪,满目悲恸。 朱见深凝望了她良久,歪头看向后面的邵氏,“朱佑樘。” “儿臣在。” “邵贵妃百年之后,入葬皇陵。”朱见深淡淡说。 这不合祖制,然,这是遗言,更是遗诏,容不得拒绝。 “儿臣遵旨。” “太上皇……”邵氏肩膀剧烈耸动,哇的一声哭出来。 朱见深笑笑,笑容带着愧疚。 接着,他看向周氏,“母后,儿子不孝。” “别这样说,是母后给你添担子了,儿啊,别怕,放宽心。”周氏老泪纵横。 她终究是个女人,是个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岂能不悲? “嗯,不怕,我不怕。”朱见深吃力的抬起眼眸,望向兴王,岐王,望向他的儿女们…… 最后,望向远处的妹子,望向……李青。 烛光明灭,他缓缓转过头,无神眸光直直望着头顶帘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扰他。 朱见深面容祥和,恬静,呼吸越来越轻,烛光亦染不红他那苍白的脸,就这样,他的生命一点点消逝。 众人亲眼看着他生命一点点消逝…… 直至定格。 “皇爷爷。” 朱厚照叫了声。 皇爷爷却没丝毫反应,他不甘心,又叫了声:“皇爷爷。” 依然如此。 “皇爷爷,皇爷爷……”朱厚照一遍遍叫着,叫着叫着哭了起来。 他知道,最疼他的皇爷爷走了,过不久,皇爷爷就会被埋进土里,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孩童稚嫩的嗓音如同锥子戳人心窝,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 朱婉清眼睁睁的看着,亲眼看着,看着大哥逝去…… 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直到朱厚照一遍遍的“皇爷爷”在耳边回荡,她才如梦初醒。 鼻子一酸,滚烫滑落,泣不成声…… “李叔……”她泪眼婆娑的看向李叔,烛光耀眼,映得李叔双眸璀璨。 李青凝望着朱见深。 他就静静躺在那儿,清冷出尘,凄凉孤寂…… “太上皇驾崩啦~” 尖锐悲怆的声音骤然响起,李青猛地一颤,缓缓闭上眼眸…… “父皇……” 嚎啕轰然响起。 朱婉清眼泪决堤,哭得凄惨…… ~ 一夜忙碌。 清早,皇宫满目缟素,百官披麻戴孝,嚎啕而来…… 叔侄沉静的望着这一幕,缓步离开。 “不来了,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回连家屯儿的路上,朱婉清一遍遍重复着,直至到了小院,她才有了一丝精气神儿。 “李叔,我想回家,想回家。” 李青温声道:“好好,睡一觉,醒了李叔就带你回去。” “嗯…。”朱婉清带着哭腔点头。 … 次日。 李青带着朱婉清踏上返程。 出了京城,叔侄不约而同地勒马回眸,又凝望了眼城门,转过身,扬起马鞭…… ~ 金陵,永青侯府。 叔侄回来,像是这一路疾行,累的他们没了说话力气,连饭都没吃,各自去了厢房呼呼大睡。 李青醒了睡,睡了醒,就是懒得下床。 不知过了几日,听闻消息的李浩匆匆回来,来厢房叫他。 “青爷青爷,老舅他走了?” “走了。”李青目光幽幽,“别吵,我再睡会儿。” 李浩忙拉住他,安慰道:“青爷,你要振作点啊!” “我就是累了,想歇歇,别吵我。”李青翻过身,“忙你的去,你娘年纪大了,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李浩点头,轻声道,“青爷,咱们爷孙好久不见,喝一杯吧。” “没心情。”李青伸了个懒腰 ,继而想起了什么,回身问:“你娘她还好吧?” “不太好。”李浩摇头,苦笑道:“她还没走出来呢,人呆呆的,茶饭不香,我劝了她两句,她还揍我来着,刚逮着小妹又打了一顿。” “打她干嘛?” “还能为啥?招婿的事呗。”李浩愁眉苦脸,“小妹吵着要出家。” “唉,咋这么多事。”李青无奈起身,皱眉问,“这半年来,她挑了没?” “挑了,但都不合心意。”李浩无奈,“咱李家是有钱,奈何,有才气,有心气的青年才俊并不愿入赘,愿意入赘的小妹又瞧不上,唉,这都二十一了,再耽搁下去……不,现在都是老姑娘了。” 李青沉吟道:“她生月小,说是二十一,其实还不满二十呢。” “哪有李叔你这样算年龄的啊?”李浩哭笑不得,“别人可不认可这个。” 李青哑然,苦笑点头。 被这一闹,他也没了继续躺下去的心情,再说,交趾还有一堆事呢。 ~ 客堂。 李青叫来李雪儿。 “你咋想的?” “我,我想挑个如意郎君入赘。” “挑了吗?” “挑了。” “为何不成?” “我看上的不愿入赘,愿意入赘的我看不上。”李雪儿讪讪说。 “既如此,嫁了吧!” “李爷爷,您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李青顿了下,目光犀利,“你有看上的吗?说实话!” “我,我,”李雪儿一滞,悻悻道,“没有。” 这时,朱婉清走来,冷着脸道:“再给你三个月时间,不成家,就滚出去。” “娘亲……” “别叫我娘亲,我没你这样的娘亲!” 朱婉清话说完,更是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 李青拦下她,道:“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先坐下,心平气和些。” 安抚朱婉清坐下,李青道:“小雪儿,人生大事固然要慎重,却也不能太追求完美,说出你的条件,届时依照你的条件,来个公开招亲可好?” 李雪儿点头:“既然李爷爷这般说,那我可不客气了。” … 第125章 女娃不省心 李雪儿抿了口茶,神采飞扬。 “我理想中的夫君,必须少年成名,学识渊博,极具才情,状元之才……” “让你挑夫婿,没让你许愿!”朱婉清大吼。 李雪儿委屈的不行:“李爷爷让我说,娘亲又打断……好了好了,我出家行了吧?” “姓李的,你皮痒了是吧!?”朱婉清火气噌噌往上窜,压不住的那种。 李雪儿忙道:“李爷爷也姓李。” “你……”朱婉清更怒,抄起茶杯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啪啦!”李青屈指一弹,茶杯偏向一边,摔了个粉碎。 “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李青淡淡说,心头也是有些愠怒,若非是个女娃,不用朱婉清,他都大逼兜伺候了。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火气,道:“你继续。” “至于样貌嘛……”李雪儿瞧了李青一眼,“有李爷爷您一半就成。” 李青一呆,朱婉清也不说话了。 叔侄眼神危险。 李雪儿不明所以,讷讷道:“这个要求不算高吧?至少比状元要低许多,不是吗?” 见她莫名其妙,叔侄眼神缓和下来。 朱婉清骂道:“没事以你李爷爷当标准做甚?” “那拿我大哥?”李雪儿一阵恶寒,“别了吧,就他那骚包熊样……呃呵呵,大哥,你走路没声的啊?” 李浩冷笑走进来坐下,“你这话算是到头了。” 李雪儿讪笑解释:“样貌这块,李爷爷排第一,大哥排第二,我自然是拿第一……嘿嘿嘿……一半,一半就成。” “少年成名,状元之姿,青爷一半英俊……”李浩沉吟道,“小妹,你就没想着招婿是吧?” “哪有,只要你们能找到这样的人,那我二话不说,立马成亲。”李雪儿哼哼道,“当然,他也得真心喜欢我才行。” 李青笑了,气得,“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 “确实。”朱婉清深以为然,“打一顿应该会好些。” “娘,娘亲你冷静些,”李雪儿结结巴巴,“李爷爷,您见识广,人脉也广,有这样的人对吧?” 李青失笑:“确实有,京师就有一个,状元郎,模样尚可,极具才情,谦谦君子; 此人姓王,名华,在礼部任职。” “呐呐呐,娘亲你看。”李雪儿忙问,“李爷爷,他多大了?可有娶妻?” “怎么说呢,他孙子比你侄子稍大些。” 李雪儿:“……” 李浩在一旁揶揄:“三年才出一个状元,小妹你是真敢想啊,咱李家是牛,可还不至于让状元放弃仕途,做上门女婿的地步! 那可是状元啊,即便是驸马,人家也不稀得做。” 李浩哼道:“中状元者,未来成就岂是一般? 六部九卿不敢说,侍郎级别那是十拿九稳的,放着光耀门楣不干,苦哈哈来咱李家做赘婿? 人图你啥? 图你二十多?图你娇横蛮?” “李浩!!”李雪儿恼了,“说了多少次,按实际年龄算我还没二十,你聋啊!” “哪个王八蛋教你这么算自己年龄……”李浩猛然想起了什么, 忙改口道,“反了反了,目无兄长,该打!” … 到底是女娃,朱婉清下得了手,李青、李浩却有不忍,岂能眼睁睁看着下狠手。 李浩抱着娘亲胳膊不撒手,急道:“小妹,快给娘亲认错。” “娘亲,女儿错了。”李雪儿很识时务。 “我是听你认错的吗?啊?”朱婉清情绪激动,“我跟你爹都快老了,你这样……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李雪儿一滞,继而满心愧疚,良久,她道: “娘亲,你放心吧,接下来,女儿会把重心放在成家上。” 朱婉清情绪缓缓平复了些,哼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李雪儿保证。 见状,李青也松了口气,同时不免感叹:女娃真不省心! … 李雪儿的事告一段落,李青又休息了两日,便动身赶往交趾,现在不是清闲的时候。 这次迟到挺久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不然,朱祁锦指定沉不住气。 李青忙碌起来,朱婉清也投入到了事业中。 走的人走了,留下来的人还要继续忙碌…… 这天。 兄妹俩闲聊,话题围绕在李雪儿的终身大事上。 “小妹,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你还没找到中意的郎君?” “唉,大哥,妹子跟你比不了啊。”李雪儿轻叹,“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纳好多好多妾,而我,根本没有容错率,一旦所托非良人,这辈子都毁了啊!” 李浩苦笑:“这个道理大哥当然明白,不过,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嗯…,我知道。” “你知道,你倒是选啊!”李浩有些恼火,“这段时间,你除了晨练,其余时间可有出过侯府? 给你选夫婿你不肯,你自己又不去挑,指望着夫婿从天而降?” “我的大哥唉,妹子不是不挑,而是都快挑遍了啊……”李雪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大哥,咱们打一架吧?” 李浩莫名其妙:“你脑袋被驴踢了?” “来嘛来嘛,闲着也是闲着。”李雪儿眸光流转,像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李雪儿你到底搞什么?”李浩皱眉。 小妹他是了解的,别看整日一副甜美可爱模样,其实腹黑的很,指不定又在变着法捉弄他。 李雪儿扬起小拳头,哼哼道:“大哥,你不会是怕了吧?” “少来。”李浩闷声道,“我一拳下去,你就得蹲在地上嘤嘤嘤。” “别看不起人,我都练好几年了,指不定谁厉害呢。”李雪儿信心十足,笑嘻嘻道,“娘亲现在正烦我呢,你就是把我揍哭,她也不会向着我,还会说你打得好。” “这倒是……”李浩缓缓点头。 虽然搞不懂妹子到底搞什么名堂,但自己怎么也不会被坑,老爹正在福..建那边打击走私呢,短期又回不来…… “小妹,你皮痒了?” “……”李雪儿白眼道,“婆婆妈妈,还是不是男人了?” 李浩冷笑笑:“既然你上赶着挨揍,那哥可不客气了。” 言罢,一掌击出。 李浩身材高大,又经常晨练,加之当初大半年的道士生活,使得他的体格远超常人。 掌未至,劲风便吹动了李雪儿长发。 李雪儿一个侧身,避开他的同时,一脚踹在他膝弯处。 ‘噗通。’李浩单膝跪在石板上,膝盖生疼,不由恼火:“臭丫头,你玩真的是吧?” “急了?”李雪儿揶揄。 “好好好,”李浩咬着牙笑道,“今儿不把你揍得嗷嗷哭,老子就不姓李。” 男女体格、体能本就有差距,他李浩又年长两岁,还在武当山磨砺了大半年,真动起火来,打三个成年男子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娇生惯养的小妹? 李浩是这样想的,然,事实却并非如此。 诚然,在力量上他碾压小妹,可灵巧上却是不及,半刻钟过去,他愣是没碰到小妹一下。 “你还打不打?”李浩气急败坏。 李雪儿淡淡一笑:“我扬长避短怎么了?难不成站着不动让你打?” “好好好,待会儿破了相,可别怪大哥手狠。”李浩抡起摆拳,踢踏双腿,如浑身带刺的风火轮,正面对上,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 李雪儿果断后退。 她退,他进,他进,她跑,她跑,他彪。 永青侯府鸡犬不宁…… “呼呼呼……”李浩呼哧带喘,眼都红了,哆嗦着说道:“李雪儿,你老实让我揍一顿,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然,我跟你……割袍断义。” 李雪儿贱贱道:“大哥啊,你说你都几个孩子的爹了,咋还是这般不成熟呢?” “我可去你的吧!”李浩咆哮道:“我拿你当妹子疼,你呢?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我,你有把我当哥吗?啊?” 李雪儿抿了抿嘴,止住身子,道:“那你揍吧。” 李浩梗着脖子上前,抬手就是两巴掌,以消心头恶气。 效果自然立竿见影,白嫩的脸颊立时升起红彤彤的手印,清晰可怖。 李浩消气了,却也心疼了,骂道:“这次咋不躲了?” “不敢。”李雪儿瘪着嘴说。 “李雪儿啊李雪儿……”李浩气苦地闭上眼,“你赢了,你又捉弄到我了。” “大哥,妹子这次真没有捉弄你的意思。”李雪儿道歉,“以后小妹也不会再捉弄你了。” 李浩哪里肯信她的鬼话,骂道:“赶紧去敷一下,别真破了相,惹人嫌弃。” 说罢,转身就走。 “大哥,大哥……” 李浩头也不回,“别叫我大哥,我没你这样的大哥。” 目送大哥远去,李雪儿叹了口气,歉然自语道:“大哥,对不起,小妹要再任性一次了,我无法说服自己将就一生。” … 次日,朱婉清从作坊回来。 “雪儿的思想工作你做得咋样了?” “嗨,别提了。”李浩苦闷不已,“反正我是拿她没办法,还是娘亲你自己来吧,我去忙,您在家……” 这时,一孩童小跑进来,嚷嚷着:“爹,爹,小姑不见了。” 第126章 见面不如闻名 朱婉清一把抱起大孙子,正要逗弄,忽见小手拿着一封书信,惊诧道: “从哪弄的?” “小姑留下的。”孩童说,“有好多字孙儿不认识,奶奶你看看。” 朱婉清脸色一僵。 李浩却是早就变了脸色,霎时间,他想明白了小妹为何要跟他打架。 他忙起身来到娘亲这边,看小妹留下的信。 【娘,大哥,雪儿思来想去,还是想出去看看,请原谅我的任性,不孝; 我无法接受相伴一生的人,两看无感,甚至相厌,我才二十岁,我的未来还很长,我无法说服自己将就一生; 嫁人也好,招婿也好,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良人…… 不要担心,雪儿有自保能力,且也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中,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或许,走上一圈,我会看开些,不再这么执着也说不一定呢? 哈哈哈……雪儿腰包鼓鼓,饿不着,冻不着,逛一圈就回来啦。 勿念!】 朱婉清人麻了。 这算什么? “李浩,你昨儿怎么劝的她?”朱婉清呆呆的问,“都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就常规的劝,没起到什么效果,后来……”李浩讷讷道,“后来小妹忽然要跟我打架……” 解释了下经过,李浩道:“想来,她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自保,这是蓄谋已久啊!” “蓄谋已久,蓄谋已久……”朱婉清喃喃念叨了几遍,忽的一拍桌子,“快来人……” “娘亲你冷静。”李浩忙道,“小妹离家出走,不宜闹得太大,她指定还没走远,孩儿先带一些个下人去寻。” “好好,”朱婉清稍稍冷静了些,拧着眉,咬着牙,“务必把那死妮子带回来,老娘要剥了她的皮!!” 你跟青爷可真像……李浩来不及腹诽,匆匆道:“娘,你先别急,孩儿这就去。” … ~ 小书生细胳膊细腿儿,皮肤白嫩,唇上有稀疏胡须,头戴着书生帽,肩上背着小竹篓,上面放着换洗衣物,下面是《大学》、《春秋》…… 活脱脱进京赶考模样。 只是在这个时间段,显得不伦不类。 李雪儿对自己装扮很满意,这个模样的她,怕是娘亲、大哥在眼前,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头一次离家出走,她是既紧张,又兴奋…… 李雪儿是做过背书的,进京赶考的书生最是安全,就连一般的绑匪都不敢轻易对考生动手,况且,她这一身粗布蓝衫,一看就不像有钱的样子。 掏出地图看了眼,确定好方向,李雪儿啃着烤红薯,走路带风…… ~ 傍晚。 李浩终于回来了,脸色很是难看。 “找到了吗?”朱婉清明知故问,满脸慌张。 “没,”李浩摇摇头,安慰道:“金陵城这么大,她现在多半还在金陵城内,娘你放心,我去了衙门报官,直接让衙役在城门堵着,她还能肋生双翅不成?” 他李家有这个能量。 朱婉清默默点头,却是不那么放心了。 女儿是她看着长大的,鬼精鬼精的,单论聪明比儿子要强多了,毕竟……闺女没有间接性随爹症。 从昨日那情形来看,那妮子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既然离家出走是早有预谋,以女儿的聪明,又岂会不知他们会找她,动用一切力量找她? 小丫头这般做,定然是有了万全准备。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金陵城这么庞大的人口,又岂会百密无疏? 朱婉清气得咬碎了牙,骂道:“死丫头,可别让我逮到你,气死老娘了。” 李浩面容严峻,他也知道小妹腹黑,敢这样干,肯定准备好了应对李家的找寻。 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万一有个好歹……李浩都不敢想。 这一刻,昔日小妹的种种捉弄,他都不在乎了,只要小妹能回来,他肯定既往不咎。 … 李雪儿啃着肉包子,来到城门口,她粗着嗓子念着子曰,无形中夯实自己的‘身份’。 大明发展到现在,老朱定下的路引制度早已形同虚设,百姓进出城,几乎没有限制。 何况,这还是从城内往城外走。 金陵这么大的城市,每日进出的人数不胜数,单是乡下进城卖菜的菜贩,每个城门都有数百不止。 繁华的金陵城,带动了周边许多乡镇就业,供需关系早已形成,且根深蒂固。 李雪儿轻易出了城。 直到她出城两个时辰后,衙役才姗姗来迟,开始严格筛选出城人员…… ~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李雪儿得意洋洋。 同时,又有些犯愁,她知道,回去少不了一顿毒打。 转念一想,又笑了:“反正左右都要挨打,那就更应该对得起毒打了,先玩个尽兴再说。”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出门呢。 这时代,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如此,属实罕见。 … 一日,又一日。 李雪儿激动的心情渐渐平缓,转而抱怨苦累起来,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回去,该挨的打免不了不说,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加油,李雪儿,你一定能给自己找个良人。”她给自己打气,但很快,她就开始偷懒了。 找了个客栈,美美吃了一顿,还给自己弄了个天字一号房。 都离家出走了,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然,她不白离家出走了嘛。 …… 阳春三月。 李雪儿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苏..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话流传许久许久了,李雪儿自然向往,繁华的地方不仅好玩儿,还更能出才子。 吴中四才子的名气,她也隐隐知道一些,此番前来,也有着一睹风采的打算。 游逛十余日,李雪儿辗转来到吴县,跟人打听了下,得知四大才子之首的住处,她背着小竹篓来到酒肆。 刚一进来,就闻到浓浓的酒气。 李雪儿皱了皱眉,却只见柜台处有一人趴着,像是吃醉了酒,如梦呓一般,喃喃念叨着什么, 除他之外,连一个伙计都没有。 李雪儿满脸疑惑,不过来都来了。 她取下小竹篓,舒展腰肢到一半,蓦地想起什么,赶忙含胸低头,还好,酒肆除了一醉汉再无他人,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举动。 桌椅上积了层灰,李雪儿拿手帕擦了擦,那白净的手帕竟是不能用了。 她不禁苦笑。 清了清嗓子,李雪儿瓮声道:“小二,上酒。” “酒来了。” 醉汉应了声,继而居然扯起了呼噜。 李雪儿皱了皱眉,再次喊道:“上酒上酒,生意来啦!” 醉汉无动于衷,继续呼呼大睡。 李雪儿无奈,只好起身上前,“喂……” 刚喊出一个字,醉汉突然猛地抬头,李雪儿吓了一跳,忙后退数步,不禁后悔自己的举动。 干嘛招惹醉汉,大不了改日再来就是。 李雪儿忙讪讪道:“您睡,您继续,不打扰了。” “客官想喝什么酒?” 男子二十八九岁模样,星眉剑目,面容俊朗,只是满脸的忧郁,年纪轻轻却有了白发,显得沧桑。 见他言语正常,并无耍酒疯迹象,李雪儿放下了心,笑道:“来一壶贵店的招牌酒吧。” “客官稍等。” 唐伯虎撑着柜台起身,摇摇晃晃地去打酒,好似随时都要跌倒一般。 李雪儿都为他担心,委婉道:“你如此这般,就不怕你老板扣你工钱啊?” “呵呵呵……我就是老板,谁扣我工钱啊?”唐伯虎哂然一笑,踉踉跄跄来到桌边,“喏,酒好了,二十文钱,待会儿放柜台就成。” “等一下。” “下酒菜没有,我不会做那个。”唐伯虎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若觉无下酒菜不可,客官可再换一家。” “不是……你是唐伯虎?”李雪儿惊诧。 她打听过,这酒肆就是唐伯虎家的产业。 “嗯…,是我。”唐伯虎转过身,惺忪着眼睛,自嘲道:“客官也听说过我?” “吴中四才子之首,如雷贯耳。”李雪儿干笑道,“只是不想唐大才子,竟是如此……” “如此颓废是吧?”唐伯虎轻笑,笑容苦涩,落寞。 李雪儿点头:“确实。” 她很失望,真的是……见面不如闻名。 唐伯虎摇头失笑:“什么四大才子之首,读书没读出功名,经商……一塌糊涂,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废人罢了。” 李雪儿莫名其妙,这跟她想象中的唐伯虎差太多了。 大才子不应该是才华横溢,玉树临风,出口成章……怎会如此这般呢? 李雪儿困惑,想了想,道:“小生独饮无趣,兄台若不嫌弃,你我共饮如何?” 她坦诚道:“实不相瞒,小生来吴县,就是为一睹唐大才子风采。” 唐伯虎苦笑叹息:“若你为领略吴中才子风采,还请另择才子,若你想找个人共饮,唐某倒是愿意奉陪。” “小生想找人共饮。”李雪儿忙道。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大才子竟会落得如此这般境地。 李雪儿可以肯定,以前的唐伯虎绝对不是这样的,不然,万没可能成为四大才子之首。 这其中,定有隐情。 她很好奇。 第127章 站着说话不腰疼 唐伯虎来到桌前坐下。 李雪儿给他斟上酒,问:“你这是不打算科举了吗?” “科举?”唐伯虎失笑,喃喃道:“科举为的什么?” “这可多了,往大了说,为国为民;往小了说,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李雪儿见他脸色愈发灰暗,诧异道,“难道不对?” 唐伯虎嘴角牵起苦涩,叹道:“对,都对。” “那你为何……”李雪儿道,“为何不想想你父母呢?” 这话她说的脸红,她自己都任性。 不过,李雪儿觉得吴中四才子之首的唐伯虎,若就这般颓废下去,实在太浪费了。 “他们去世了。”唐伯虎闷了口酒。 “抱歉,”李雪儿讪讪,忙又给他斟上一杯,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你应该早就娶妻生子了吧,想想他们……” “他们也去世了。”唐伯虎又闷了一口酒。 “啊?” 李雪儿惊诧地张大嘴,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不是她词穷,而是觉得任何人遭遇此等事情,任何安慰之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唐伯虎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上酒,一饮而尽。 ‘当啷’酒杯倾倒,在桌上打转儿,他喃喃道: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妹妹死了,妻儿死了,哀哉哀哉,此亦命矣……” “兄台……” “不幸多故,哀乱相寻,父母妻子,蹑踵而没,丧车屡驾……”唐伯虎忧郁的双眸缓缓闭合,梦呓着进入梦乡。 李雪儿愣愣看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心一走了之,却又怕唐伯虎出个好歹,哪怕不是吴中四才子之首,就是个路人,她也不好袖手旁观。 当然,主要是李雪儿能肯定,唐伯虎不会对她不利。 在保证自己的情况下,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李雪儿自然不会嫌麻烦。 “堂堂江南大才子,竟沦落至此,真是……可怜可叹。”李雪儿摇头叹气。 该说不说,这样的唐伯虎,跟她心目中的大才子差距甚大,甚至……她很失望。 可话说回来,遭遇这样的变故,换谁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唐伯虎不寻死,都称得上坚强了。 … 春末的午后阳光带着丝丝灼热,唐伯虎眼皮眨了眨,睁开朦胧的眼睛。 抬眼看到李雪儿,他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二人喝酒的事。 “小兄弟一直没走?” “你我共饮,万一你出了事,那就是我的责任了。”李雪儿哼道,“我可不想被官府通缉。” 唐伯虎愣了下,苦笑点头:“现在小兄弟可以放心了,我没事。” “呵呵……不见得吧?” “便是有事,也与你无关。”唐伯虎道,“小兄弟无需为唐某所累,但去无妨。” 李雪儿点点头,取出半吊钱数出二十文,道:“酒钱。” “不用了,算唐某请你的,小兄弟留些钱用作科举吧。”唐伯虎惺忪着眼眸,显然,浓睡不消残酒。 “我这人不喜占人便宜。”李雪儿留下钱,揶揄道,“话说,你这酒馆生意很不好唉。” 唐伯虎自嘲道:“是啊,我幼读书,不识门外街巷陌,不问生产,何有何亡,付之谈笑……” 顿了下,补了句:“未尝不好。” 李雪儿无言。 半晌,道:“男子,三十而立,兄台还未到而立之年,怎能一遇挫折自暴自弃?大丈夫何患无妻,若就此这般蹉跎一生,既对不起父母在天之灵,也对不起自己这一身才华。” 言罢,李雪儿起身:“小生也是江南人,对吴中四才子心向往之,然,今日一见四才子之首,却是倍感失望,告辞!” “小兄弟且慢。” 李雪儿顿住,“怎么?” 唐伯虎苦笑道:“唐某确是不堪,然,其他三人却名副其实,小兄弟莫因唐某,看轻了他们。” “这倒不会,个人是个人,旁人是旁人。”李雪儿笑道,“不过,见了唐大才子之后,小生对吴中四才子的兴趣也不大了。” 顿了下,“相见即是缘,小生送兄台一个忠告,听不听由得你。” 她道: “人活一世,活法不尽相同,若你想告慰父母之灵,可以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若对功名无意,亦可做个商贾; 若二者皆不愿……,变卖家产,游山玩水,亦是一种生活。” “以上三种,无论哪一种,都比眼下醉生梦死更好,不是吗?”李雪儿问,“你能一辈子都逃避下去?” 唐伯虎沉默良久,长长一揖,“多谢。” “不用谢,我是看在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面子上,才说的这番话。”李雪儿背上小竹篓,“告辞。” “小兄弟且慢。” “你又要干嘛?”李雪儿有些不耐。 “寒门士子,科举不易。”唐伯虎快速走到柜台,取出两锭成色极好的雪花银,道,“小兄弟身子孱弱,拿去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读书可是很熬精气神的,没有个好身体可不行。” 以男子的标准来看李雪儿,却是细胳膊细腿儿,说孱弱一点也不为过。 李雪儿满脸黑线,哼道:“不用了,就你这酒肆生意,一个月都不见得赚这么多,留着自己花吧。” 闻言,唐伯虎更是感动,道:“小兄弟心地良善,言语不凡,将来,定能高中状元,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我一女子,考什么状元,找个状元夫君还差不多……李雪儿白眼道:“好意心领,但不用了。” “小兄弟不必推辞,唐某颇有家资,这点钱算不上什么。”唐伯虎颇为豪爽,隐隐间,似乎有了那么一丝四才子之首的风采。 李雪儿好看地撇撇嘴,道:“小生家也不穷,你还是留着娶媳妇儿用吧。” 唐伯虎哑然失笑,“我现在这模样,哪家小姐看得上?” “倒也不用这般妄自菲薄,万一呢?”李雪儿笑笑,继而又道,“只要两情相悦,何须非要大户人家小姐?” 唐伯虎笑了。 被李雪儿这一通说,他开朗了许多,打趣道:“小兄弟现在看得通透,待到大婚之时,怕是也不愿娶个粗野农妇吧?” 李雪儿脸一红,哼哼道:“我当然不愿将就。” 唐伯虎:“……” 敢情说了半天,这厮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唐伯虎苦笑,不过,他现在心里好受多了,也有了人生目标。 “不管如何,今日多谢了。”唐伯虎认真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些银子,就当是学费吧。” 说着,不管李雪儿愿不愿意,愣是把银子塞到她手里。 话说,小兄弟这手还挺软乎哈。 唐伯虎莫名升起这个念头。 却见小兄弟有些气恼,狠狠剜了他一眼,恨恨道:“无礼,放肆。” “……小兄弟要去金陵吗?” “不,我刚从金陵过来。”李雪儿道,“与你一般,我也是‘不识门外街巷陌’,此番就是来领略一番苏州风景、才子。” 唐伯虎眼眸一亮,“既如此,那不妨让为兄帮你引荐一二?” “不必了。”李雪儿摇头,“我在苏..州待了一段时间了,也领略了大才子风采,呵呵,非常失望,时间宝贵,再见。” 狠狠扎了唐伯虎一刀,李雪儿浑身舒畅地走了。 她时间确实宝贵。 离家出走本就过分,岂能常年不回去? … 十余日后,杭州。 李雪儿游逛西湖,品尝美食,玩的不亦乐乎,都忘了出来的目的了。 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却也仅限于金陵城,头一次出远门的她,见什么都稀奇,感觉什么都好玩儿。 甚至,她觉得这亲也不是非成不可。 用李爷爷的话说,女子二十岁以后再考虑嫁人也不晚,不超过三十岁生子,都不算年龄大。 用李爷爷的计算年龄方式,她还不到二十岁呢,急个啥? 不急,完全不用急……李雪儿放开了玩。 ~ “啊嚏~” 李青摸了摸鼻子,自语道:“也不知小雪儿有没有选中如意郎君,真的是……唉,这席怕是吃不上了。” 朱祁锦见他摸完鼻子又拿针,忙道:“先生,你还是洗洗手,再针灸吧。” “不脏。” “洗洗……擦擦总行了吧?”朱祁锦实在膈应的慌。 “行行行。”李青无奈,拿手帕擦了擦手,开始施针,一边说着,“我这人说话算数,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当初你爷爷……我都办得到。” 顿了下,道出真实目的,“以后我可能不会这么准时,不过你放心,误差不会超过两年。” 朱祁锦无语:“你这一次早,一次晚的,多少会影响调养效果,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啊!” “嘿?你什么态度?”李青撂了脸子,哼道,“还有,下次再敢往上调价格,你看我扎不扎你就完了。” “我什么态度?明明是你……” “噗呲!” … … 春去秋来,李青结束交趾之旅,返往大明…… 差不多了,如今没了羁绊,之前想做的事,也是时候推行出来了。 毕竟……李宏岁数不小了,李家下一代又无心水师军事。 大明水师舰队,得拉出来溜溜了…… 第128章 这咋还是个恋爱脑呢? ‘铛铛铛……’ 门环敲击三下,年轻人静静等候,平静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激动的心。 俄顷,大门打开,小厮探出头。 “公子哪位?” “我姓李,是……算了,李夫人,李小侯爷哪个在家?”年轻人问。 “少爷在忙,夫人在家……”小厮问,“您是哪位?” “你去通禀李夫人,她一来就认出我了。” 小厮有些莫名其妙,但见年轻人有恃无恐,不敢托大,“稍等。” 没多一会儿,朱婉清随着小厮快步走来,待看到门口之人,不免一愣。 “你谁啊?” 李雪儿放下小竹篓,取下书生帽,一头浓密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她撕下唇上两撇小胡子,笑吟吟道: “现在呢?” “雪,雪,雪儿?”朱婉清呆了下,猛地上前,一把拥住她,“闺女,我的闺女,娘亲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老母亲潸然泪下。 李雪儿愈发愧疚,反抱住娘亲,亦哭的稀里哗啦,“娘,女儿不孝。” “不说了,不说了,回来就好,快进家。” 朱婉清拉着闺女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手一松,女儿就再次不见,她脚步极快,随着往里走,她脸上的欣喜、激动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刚到二进院,还没走进客堂,她的手就从李雪儿小手移开,转而揪住她耳朵。 “娘娘娘,别这样,女儿知错了。”李雪儿哇哇大叫,“我耳朵要掉啦。” 朱婉清沉着脸,一言不发,揪着她进了客堂。 “坐下!” 李雪儿不敢犟,乖乖坐下,心情忐忑。 “手伸出来!” 李雪儿伸出手。 却见娘亲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柳枝,不待她有所反应,掌心就传来锥心的痛。 “啊呀!”李雪儿惨叫。 朱婉清仿若未闻,‘piapia……’挥舞柳枝,嘴上还骂着,“我让你离家出走,我让你离家出走……” 她怒极了,也怕极了。 闺女回来她很高兴,但闺女离家出走,她很生气。 下手自然狠了点。 没多一会儿,李雪儿手掌就血肉模糊,眼泪更是扑簌簌的掉,她也不敢反抗。 这时,下人又来禀报: “夫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姓李……” “滚,老娘谁也不见。”朱婉清吼道,手上不停,过了会儿,“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娘,我真的知错了。” “伸出来!” “啊~啊~啊~嘶嘶嘶……”李雪儿疼得死去活来。 这时,小厮去而复返,道:“夫人,那人非要你出去迎他,小的看他不凡……” “让老娘迎他?他什么身份?”朱婉清更是怒极,“滚,再烦我,卷铺盖滚。” “是是。”小厮脸都绿了,忙不迭跑开。 永青侯府的下人可真不好当,倒不是主家苛待,事实上,待遇非常好,但就是干不长,听人说,侯府每年都要换一批下人,还真是传言不虚……小厮小跑来到大门口,道: “我家夫人说了,让你滚蛋。” 李青都懵了,简直小脑萎缩,讷讷道: “你有无跟她说,一个姓李的年轻人找她?” “说了。”小厮催促道,“你快走吧,不然,我也要受你牵连了。” “我……”李青摸了摸鼻子,有些怀疑人生,同时,也异常愠怒。 若非这大白天的,跳院墙不可取,他非得进去帮她找回童年回忆不可。 反了反了……李青咬着牙。 ~ “反了反了……”朱婉清越打越气,越气手越重…… 李雪儿痛到难以承受,索性拔腿便跑。 “竖子敢尔?” “子曰:小棒受,大棒走;娘您正在气头上,女儿不走不孝啊!”李雪儿眼泪狂飙,疼得哇哇大叫,“打在女儿身,痛在娘亲心……” “站住,给老娘站住!!” 李雪儿哪敢停下,再抽下去,她手都要废了,闷头就往外冲。 这侯府,不待也罢! “拦住这个臭丫头。” “谁敢拦我?!”李雪儿娇斥,速度更快。 还真没人敢拦她。 下人倒不是更听李雪儿话,而是李雪儿是女儿身,肢体接触太过冒犯,侯府饭食这么香,他们可不想卷铺盖滚蛋。 可没有表示也不行,他们佯装尽力,却又慢了半拍。 “让让,快让让。” 刚转过身的李青回头,惊诧道:“小雪儿?” 李雪儿也是一呆,“李,李爷爷?” 就这么一愣神儿功夫,朱婉清拿着柳条追了出来,狞笑道:“李雪儿,老娘今日非扒了你的皮……” “你要不看看谁回来了?”李雪儿挺着胸脯,小人得志。 朱婉清抬眼望去,“李,李叔?” “呦呵,还认我这个李叔啊?”李青冷笑。 “我……”朱婉清顿时想起方才的事,不由战战兢兢,“李叔,刚才是误会,都是这妮子……” “李爷爷,你看……”李雪儿哭哭啼啼地摊开手,触目惊心。 只一眼,李青眉头就拧了起来,“走,进去说。” ~ 客堂。 李青也不喝茶,沉着脸道:“她是你亲闺女啊!” 朱婉清弱弱道,“李叔,你是不知道……”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至于下此狠手吗?” “她离家出走刚回来。”朱婉清说。 “啊?”李青一滞,看向李雪儿。 李雪儿讪讪道:“李爷爷,我,我就是想出去看看。” “确实该打!”李青调转枪口,“女儿家家瞎跑什么?啊?” … 好一会儿,李青才消了些火气,也没心情跟朱婉清计较了,道: “李宏现在哪儿?” “福..建那边到了末尾阶段,估摸着最迟半年就回来了。”朱婉清说。 “半年……”李青沉吟了下,这时间不算长,倒也不急于一时,且正好趁着这空档,把朱见深的事给办了。 “婉清,待他回来,你让他……”李青顿了下,对李雪儿道:“你先出去,我跟你娘说点事。” “我都不能听啊?”李雪儿怏怏嘟哝了句,身子却很识时务,“李爷爷,娘亲,你们聊。” 待她离去,李青这才道: “等宏儿回来,你让他给皇帝上疏,就说水师扬大明国威的时刻到了!” 朱婉清迟疑道:“李叔,水师大规模出海远游,可是耗资弥巨,皇帝肯答应吗?” “会的,你大哥在世时,这事就开始部署了,当今皇帝知道其中利害。”李青道,“走资本这条路,他也是知晓内情的,只是他不知我的身份。” “这样啊…”朱婉清缓缓点头,道:“那好,等宏哥回来,我给他说。” 顿了下,“李叔这是急着要走?” “还要帮你大哥做件事。”李青点头。 “什么?” “保密!” “……歇歇再去吧。”朱婉清道,“待宏哥忙完,上疏,皇帝同意,收拢水师,启航……差不多要一年,何必这么着急?” 顿了顿,叹道:“这死丫头我管不住了都,你帮帮忙。” 李青迟疑了下,点点头:“成。” ~ “李爷爷,你这草药还真灵,敷上以后,冰冰凉凉的都不怎么疼了。”李雪儿笑嘻嘻的说,分明小手还缠得跟粽子似的,伤疤没好,却已然忘了疼。 李青也是没了脾气,叹道: “小雪儿,昔日李爷爷那些话,都是信口胡诌,你可别当真了,你这个年龄……都算大龄妇女了。” 李雪儿努了努嘴,道:“李爷爷,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也就嘴上当真,心里面还是知道世情的,我没有当真,我只是为了顺从本心,拿你的话做挡箭牌,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你为何……?” “不将就!” 李雪儿眼眸亮晶晶的,欣然道:“我向往娘亲和爹爹那样的爱情,也想像娘亲那般嫁给自己喜欢,并喜欢自己的男人……总之,不想随便。” 她痴痴道:“大哥总说爹爹怕娘亲,可爹爹并不怕,他只是爱娘亲,为此,他都可以不纳妾。” 这咋还是个恋爱脑呢?李青无语:“你都这么大了,还有几年青春?” “实在遇不到,就不嫁了。”李雪儿道,“此番去苏杭,我也想开了,人生不是非得走成家这一条路。” 李青苦笑:“现在的你这样想,等你岁数大了,年纪大了,再想反悔可就晚了啊!” “唉,这是男人的时代,男人六十娶十六都没人说什么,反之……”李青问:“你觉得现实吗?” 李雪儿想了许久,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如李爷爷说的那般,后悔了,然,我现在无法说服自己; 我知道你们担心,更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想那样啊!” 李雪儿满脸苦涩:“李爷爷,强加的爱并不美好,你们这样只会让雪儿有负担,并感到内疚。” “怪我,都怪我……”朱婉清从屏风后走出,懊悔极了,“我不该给你说那些,更不该像爹爹宠我那般宠你……我本是怕你以后吃亏,结果……却误了你啊!” 朱婉清自我检讨:“女子还是笨点好,不能太聪明了,下一代的女娃,再不能这般教育了。” 第129章 在大大的皇陵里面挖呀挖呀挖 朱婉清有怕女儿吃亏的心理并不奇怪,在这个男人的时代,女人天生弱势。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她想把儿时体会过的美好,让女儿也体会,作为一个母亲,怕女儿吃亏,疼爱自己女儿,这并没有错。 然,酿成如此局面,却是朱婉清怎么也没想到,要是能重来,她情愿女儿笨一点,甚至木讷一点。 嫁人也好,招婿也好,有个自己的家,有丈夫,有孩子……人生圆满。 女儿很像她,跟她一样聪明,跟她一样受宠……却没她那般好命。 她有青梅竹马,且这个青梅竹马是李叔从小教出来的,人品好,能力强,顾家,专一…… 可女儿呢? 感情的事本就是可遇不可求,上哪儿再给女儿找这么一个人去?况且,还得女儿喜欢…… 朱婉清无比懊悔,自责。 若是从小严加管教,女儿老实嫁人,亦或招婿,她未必不幸福。 奈何,在溺爱中长大的她,又有了参照对比,自然眼高于顶,不愿将就一生。 “雪儿,娘都是吹牛的,其实你爹一堆臭毛病。”朱婉清认真说:对不起了宏哥,都是为了闺女。 “啊对对对,我可以作证。”李青捧哏。 朱婉清道:“他在外面玩得花着呢,哪趟出门不嫖妓?男人都一个鸟样……” “啊对对……嗯?”李青皱了下眉,继而坚持捧哏,“啊对对对。” 李雪儿:“真的吗?我不信!” 朱婉清一滞,李青也沉默了。 … 果然,人不修理哏啾啾……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李青自暴自弃的想着。 ~ 拿钱不办事,不拿钱……却相当靠谱,这,就是李青! 北皇陵,苏山脚下,万娘坟。 李青展开朱见深给他的地宫构造图,一人一锄,遥望茂陵。 ‘这是个大工程啊……!’ 饶是百余年真气傍身,李青都不禁喉头发干,接下来,他就要开始长达数月,甚至更久些的暗无天日生活了。 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李青不想食言,亦不愿。 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李青扛起锄头下了山,准备先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中秋时节,秋高气爽。 酒饱饭足的李青,在大街上闲逛,顺便再添置些顺手的家伙事儿…… 东市买铁锹,西市买铲子,南市买镐头,北市买箩筐……一通下来,都快傍晚了。 “再歇一晚,明日一定开始。” 李青自语了句,在熟食店买了些酒肉,回了连家屯儿。 大半年没回来,小院儿长出了不少杂草,桌椅也都积了灰,一模满手都是。 一向不讲究的李青,此刻心中却有些悲凉,若那厮还在,万不会如此。 明月高悬,李青邀满月共饮…… 再醒来,日上三竿。 李青洗漱了下,把家伙事儿归拢一处,正要带上出门,院门就被敲响了。 “先生是你吗,我,小云啊!” 听到是王守仁,李青神色缓和下来,上前开门,“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王守仁笑着进来,道:“先生曾说过,去交趾左右不过大半年,甚至会更短些,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这段时日我就多关注了些,果然让我给逮着了。” 说话间,瞥见客堂门口的锄头、镐头,诧异道:“先生,你这是……?” “哦,闲来无事,准备在院里种些菜。”李青张口就来,接着,转移话题,“你来的正好,我有些事要问你。” “是关于太子?” “不全是。”李青沉吟了下,问:“太上皇的谥号,庙号分别是什么?” 尽管知道有朱佑樘在那撑着,朱见深的身后名绝对差不了,奈何,在群臣眼中,朱见深却并不是个好皇帝。 大肆任用传奉官,开西缉事厂,重用宦官,独宠万妃……都是文官集团所不能忍。 李青多少有些担心。 “谥号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庙号宪宗。”王守仁没有在谥号上多做停留,一是因为太长,二是因为大家谈及祖宗,都是以庙号称呼,“宪字,在庙号之中绝对称得上甲等,中兴之主曰宪,博闻多能曰宪,当今皇帝仁孝,且宪宗执政期间国力强盛,获此庙号,可谓是名至实归!” 李青缓缓点头,对朱见深的身后名彻底放了心。 “朝中可有异变?” “这个……没听说唉。”王守仁挠挠头,讪笑道,“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就一太子伴读,都算不上官场中人,朝政的事我真不了解。” 李青笑了笑:“那就是无事了,真出了大事,你没可能不知道。” “倒也是。”王守仁点点头,继而主动交代起了太子的事。 “太子方面……有好消息,有坏消息,先生你想先听哪方面?” 李青拧了拧眉,“坏消息吧。” “太子还是贪玩。” “嗯?”李青脸一沉,“你这个伴读咋当的啊?当初……” “先生为何不问问好消息?” 李青一滞,悻悻道:“说来听听。” “好消息是太子明理。”王守仁说。 “嗯…,这还不错。”李青脸色缓和。 “还有坏消息。” “嗯?”李青脸色一沉,“什么?” “太子对传统文化不感兴趣,反而对音乐,宗教等方面,兴趣颇深。” “你这伴读咋当……” “还有好消息呢。”王守仁忙道。 李青咬了咬牙:“说。” “能辨是非,有主心骨,不轻易被人误导。” “嗯…,这个好,当皇帝最怕的就是被臣子误导。”李青露出满意之色。 “坏消息……” “还有坏消息?”李青暴怒,“说一半留一半,没完了是吧?一口气说完,不然我削你!” “……”王守仁忙做浓缩,斟酌着说:“太子不喜文,喜武!” “偏科?” 王守仁愣了下,讪讪点头:“先生这个词虽生僻,却很恰当。” “这哪行啊?”李青不满道,“帝王,当行文武之道,岂能只顾一头?你当好好引导……” 巴拉巴拉…… ~ 王守仁一肚子闷气走了,李青则是心平气和,带上家伙事儿,鬼鬼祟祟赶往皇陵…… 万娘坟。 李青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正式开工! 在大大的皇陵里面挖呀挖呀挖…… 这一干就没日没夜。 堂堂永青侯,九朝元老,竟然干起矿工,这要让人知道,绝对惊掉下巴。 就这,李青还得偷偷摸摸,找谁说理去? … 秋去冬来,连着挖了数月,李青不免疲倦起来,不过,效果也是斐然。 在他没日没夜的努力下,隧道完成了三分之二,离茂陵地宫近在咫尺。 李青停下来,开始规整路线,皇帝陵寝地宫错综复杂,必须得慎重,万一破坏了地宫构造,就背离初衷了。 回到小院儿,李青就朱见深给的茂陵地宫构造图,开始部署。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李青支起火锅,一边构图,一边涮肉,难得清闲。 “算算日子,宏儿那边的打击走私也快结束了,不过,那些走私商队,未必会就此罢手,少不得又要走辽东那条路线了……”李青微微皱眉。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大明律法也约束不了人。 “嗯……待隧道挖通,还得去趟武当山,让他们看着。”李青轻声自语。 他抽不出时间,却也不想让走私猖獗,只能辛苦小师弟们了。 休息了几日,李青抄起家伙,又开始了挖呀挖呀挖…… 李青化身人形挖土机,循着设计好的路线,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日复一日…… 甚至都忘了过年。 弘治十一年,元宵节。 当人人吃美味元宵之际,李青终于挖通了万娘坟、茂陵之间的隧道。 ‘哗啦……’ 泥土混合着砖石,轰然破碎,平静幽暗的地宫荡起阵阵回音。 “噗哈~!”李青抹了抹灰头土脸,深吸一口气,却又被呛得直咳嗽。 长时间的密闭,地宫空气说不出的难闻,李青打开火折子吹燃,打量地宫构造。 很快,就被那陪葬品给吸引了。 “你是来完成诺言的,不是来盗墓的……”李青喃喃自语,费了好大劲儿,才压制住带走点什么的念头。 来到棺椁前,李青拍了拍,道:“好了,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从今日起,你可以去找你的万姐姐了。” 李青轻声说:“这里安静,也没人打搅你们。” … (插播一段题外话: 历史上的万贞儿没有害死过皇嗣! 历史上的万贞儿没有毒死纪氏! 历史上的万贞儿抚养过朱佑樘,悉心照料,视如己出! 佐证1:宪宗内阁大学士商辂奏疏有言:重以贵妃保护,恩逾己出。 佐证2:若纪氏真被万贞儿毒死,那万娘坟不会保留到今日,弘治不砸了她的坟才怪! 不过,关于万贞儿这个女人的黑料,还真不是清朝黑的,是大明士大夫,是他们写的小说,没错,就是小说。 在他们的笔下,万贞儿是个堕胎狂魔,毒死弘治生母,且还要毒死弘治,甚至,虎背熊腰,酷似男人……种种。 说这些,并不是为万贞儿洗白,因为她本就不黑。 这对帝妃的感情不说感天动地,却也十分难得,他们对彼此始终不离不弃,不该被抹黑!) 第130章 巨龙要伸伸懒腰 小院儿。 李青,王守仁小酌。 “先生,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啊?” “处理了一些私事,”李青一语带过,道:“你呢,太子引导的如何?” “哪有这么快啊?”王守仁满脸无语,“你当太子真是个普通孩子啊?他聪明着呢,之前不是说了嘛,他不会轻易被人误导,引导起来也是一样。” 王守仁闷了口酒,“咱们的这位太子啊,天资聪明,才思敏捷,虽贪玩了些,但心里透亮,他有自己的主见,且也十分自信,不是那种三好学生,老师教什么,他就认什么。” 说到这,他坏笑道: “那个杨廷和,我就没见他眉头舒展过。” “你呢?” “我?我就一太子伴读啊!” 李青黑着脸,“还不是因为你没有上心,这一点,你就不如人家,人家愁眉不展,是因为人家把这个当头等大事,可你呢……” “好好好,打住打住。”王守仁一阵头大,苦笑道,“先生,咱就是说……你总得讲理吧?” “我哪里不讲理了?” “……”王守仁无奈,“先生,咱说句良心话,若换了旁人,你觉得我会轻易答应做太子伴读吗?” “呃,这个,”李青讪笑道,“咱俩啥关系啊?” 王守仁含笑点头:“正是因为咱俩的关系,我才那般痛快,可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你可倒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立竿见影,哪有这么容易啊!” “好吧,是我不对。”李青举杯道,“我罚酒。” 李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认真道:“小云,接下来,我要忙碌挺长一段时间,京师这边实在无暇顾及,太子那里……” “我岂不知太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性?”王守仁好笑道,“先生放心就是,我不是怕麻烦的人。” 李青点点头:“还有,现在都弘治十一年了,读书方面你可得抓点紧,明年怎么说,也得中进士,哪怕是同进士出身也成。” “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中!”李青哼道,“这是你答应我的,若是考不上,等我回来,我可真要捶你了。” 王守仁:“……知道了。” 李青这才放下心,笑眯眯道:“来,喝酒。” “你总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王守仁一脸的郁闷。 “我也是为你好嘛。”李青心虚的笑笑,“好啦,我这也该走了,难得今日你清闲,咱们不醉不归。” “又要走?”王守仁皱眉,“上次你不是说,从交趾回来要歇息一段时间吗?” 李青摊了摊手,“我这不是歇了嘛。” “……随便你吧。”王守仁也是没了脾气,“这次去哪儿?” 李青抿了口酒,眸光闪耀,“遨游大海!” “你当自己是条鱼啊!”王守仁忍不住揶揄,苦笑摇摇头,举杯道,“既如此,不醉不归。” … ~ 金陵。 李青风尘仆仆回来。 李宏在家,阔别已久的父子二人终于重逢。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李青看着白发愈多的干儿子,不由心一疼,“宏儿,今年你都五十有四了吧?” “干爹记性真好。”李宏点头,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要老……” 他忙转移话题,道:“孩儿也才回来十余日,从福..建回来时就给皇上上了奏疏,估摸着不出半月,皇上的旨意就来了。” “嗯,他会答应的。”李青说。 李宏点头,他十分兴奋,道:“干爹,这一次,咱们父子一起!” “一起!”李青也笑了。 顿了下,说:“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且也不止一次,咱们有的是时间。” 李青欣然道:“大明水师沉寂太久了,这一次,当如昔年三宝下西洋那般,好好让海外诸国瞧瞧,咱大明的实力。” 李宏哈哈一笑:“便是水师不出海,他们还敢生不臣之心不成?” “话是这般说,但,不一样的,道听途说,远没有亲眼目睹更具冲击力!”李青道,“巨龙沉睡太久,会让人失了敬畏心。” 这时,朱婉清端着茶进来。 闷闷道:“你们父子倒是逍遥了,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两人讪讪着不说话,只是干笑。 朱婉清哼道:“这次带上我。” “婉清别闹。”李宏赔笑道,“家里的产业还要你来经营呢,你走了,生意咋办?” “小浩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我在不在家都一样。”朱婉清道,“李叔,这么多年来,我和宏哥一直聚少离多,眼下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就带上我吧。” 李青还未说话,李宏先开口了。 “婉清,这次是带兵出海,哪有带家眷的啊?” “你闭嘴,李叔你说。”朱婉清可怜兮兮,“李叔,侄女都快奔五十了啊!” 李青愧然,默了良久,点头道:“行,带上你。” “干爹,这犯了忌讳啊!” “你好歹也是水师总兵官,这点权威都没有?”李青哼道,“别明目张胆就是了,哪个敢说?” “就是就是。”朱婉清忙捧哏,“李宏你行不行啊?” 李宏:“……” “爹爹,娘亲,我也要去!” “滚!!” 三人齐声吼。 接着,又齐齐一呆。 李宏问:“雪儿,你刚都……听到了?” 李青暗暗自责,回了自己家,他连最根本的防备心都放下了,实在太大意。 不然,万不至于门外有人而不自知。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李雪儿白眼道,“要不你们杀人灭口得了。” “……” 李宏叹了口气,沉声道:“万不可往外说一个字。” “我懂。”李雪儿点点头,“所以,能带上我吗?” “滚!!!” 李雪儿快哭了,“李爷爷……” “别叫我爷爷,我没你这样的……孙女!”李青差点嘴瓢,哼道:“早日成家才是头等大事。” 朱婉清更是抽出了柳枝,冷笑连连。 “你们可真狠。”李雪儿跺了跺脚,恨恨离去。 朱婉清叹了口气,道:“宏哥,李叔,小雪儿的事咋个弄啊?” “她要不嫁,不嫁好了,我养她一辈子。”李宏对女儿不愿嫁人,并不是很排斥。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朱婉清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叔,你说呢?” “我也没……”李青顿了下,道:“走之前,我要去武当山一趟,不若让她去那里挑挑?” “啊?道士?” 老两口一脸呆滞。 好半晌,朱婉清率先回过神,咬牙道:“也不是不行!” “婉清,慢来。”老父亲有些忧虑,“干爹,这……靠谱吗?” 李青想了想,道:“只要彼此对眼,倒也没什么。” “武当山的道士能娶妻生子?”李宏问。 “嗨,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嘛。”李青笑道,“在山上当然不行,对方若愿意,要他下山便是。” 顿了顿,李青补充:“也是我一句话的事,其实我的那些小师弟,人品方面还是可以的,再说,咱家小雪儿又不差。” “这样的话……”李宏皱眉,“辈分可就乱了啊!” 朱婉清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考虑这个?” “……行吧,那就试试。”李宏无奈点头。 李青道:“既如此,那我就带上她,对了宏儿,皇帝旨意来后,你调集水师需要多久?” 李宏沉吟道:“福..建那边肯定不赶趟了,只能从江南调,出海时间基本固定在一年之中的三四月份,九十月份,因为要赶季风,眼下才正月底……” 李宏果断道:“既然干爹说了皇上必会同意,那我就先准备着,以防到时手忙脚乱,总之,五月前必须启航!” “好!”李青道,“我会在四月初回来,你这边尽量准备,记着,咱们虽不是奔着打仗去的,却也要做好打的准备!” “明白!”李宏嘿嘿笑道,“还真不怕有不长眼的,就咱们的战舰大炮,哪个能敌?呵呵,轰不死他!” “干爹,陆地作战,我不如你,可要说水上作战……嘿嘿,你那是没见过。”李宏得意道,“绝对让你大开眼界!” 李青不反驳。 招降乃儿不花,捕鱼儿海横扫元廷,靖难之役,打阿鲁台,揍马哈木……他参与过的战争太多了,且都是大规模战争。 然,水上战争,他还真没参与过。 当初三宝下西洋时,他倒是有机会做个监军什么的,不过,那时丫头们还在呢,他哪有出海的心思啊? 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好,就定在五月前出发!”李青哈哈笑道:“记得多带些炮弹!” 李宏也笑了:“当初宪宗皇帝为方便供给水师,在直隶扩建了火器局,只要皇上赞同出海扬大明国威,我全都带上! 反正用不完,再带回来便是。” 他搓着手,满脸心驰神往,“真期待啊!” 朱婉清撇撇嘴:“瞧把你得意的……你就那么喜欢打仗啊?” “这不是扬大明国威嘛。”李宏讪笑。 “德性。”朱婉清也笑了,为能跟夫君一起开心。 李青亦期待,期待着到时震慑诸国,为后续收割财富做铺垫…… 第131章 庙堂辩论 武当山。 李雪儿仰着脸,啧啧道:“李爷爷,这就是武当啊?” “昂,随我上山。”李青翻身下马,将马儿就近拴在一棵野树上,“快点。” “喔。”李雪儿忙学着他拴上马,问:“我这样,是不是不妥啊?” 李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反问,“挺好啊,有何不妥?” “我这样……哪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李雪儿怏怏道,“活脱脱就是个男子啊!” “……”李青黑着脸说,“我可不能让你坏了小师弟们的道心。” 就小雪儿这样貌,身段,真若是一身红妆上山,谁不迷糊啊? 道士首先是人,是男人,其次才是道士,山上连只苍蝇都是公的,一下来个大美女,他们哪里还有心思修道啊。 人性往往禁不起挑战,李青自不会做那样的事,因此,李雪儿整个一男子打扮。 三千青丝藏进帽子,深蓝道袍,唇上、颌下都粘上了假胡须,内里裹了束胸,甚至脸都用小米浆加工了一下,只要说话时注意点,轻易不会被识破。 “你挑人,又不是人挑你,在意这个做甚?”李青哼道,“上山后老实点,能不说话,尽量不说。” “李爷爷放心,好歹我也是游历过江湖的人,不会露馅儿。”李雪儿保证。 “这还差不多,我们的时间不多,你抓点紧。”李青淡淡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李雪儿紧张起来,“李爷爷,若我还是没相中的呢?” “若是那般……”李青两手一摊,无奈道,“那我也没办法了,他日你孤独终老,我也不会有丁点内疚。” “……你可真行。”李雪儿鼓着腮帮子。 “放肆!” 李青脸一沉,李雪儿立时泄了气。 ~ 迎接李青的是玉玄。 他现在是武当山的掌门,至于玉真……已然羽化。 后山静室。 了解了下武当山的近况,李青道:“我这次并非长住,就是许久没来了,回来看看你们,稍后,你通知当初随我下山的九位师弟,我有事交代他们。” 玉玄轻轻点头,叹道:“大师兄,你啥时候才能忙完啊?” “怎么了?” 玉玄苦笑:“师弟我已六十有五,管不了几年了啊!” “你身子骨还挺好,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再然后呢?” “再然后……”李青沉吟了下,道:“玉玄,不是我这个大师兄偷懒,实在是……武当山我会照看,但,掌门就算了,我真忙不过来。” 李青何尝不想在山上做个道士,整日悠闲,不问世事,可他有太多割舍不下了。 玉玄倍感失望,却也没再强求。 “那…师弟就挑选个接班人。” “嗯,辛苦你了。”李青歉然。 “大师兄说这个就见外了。”玉玄摇头,道,“身为武当弟子,如今又是武当掌门,这是师弟的分内之事。” 李青苦笑点头:“说起来,我这个大师兄着实不称职。” “哪有,要不是大师兄你,又岂会有今日之武当。”玉玄安慰,说着,看向李雪儿,“大师兄,这位是……?” “一个远房亲戚。”李青说,“超出九族的那种。” 李雪儿:“?” 玉玄点点头,问:“可是如上次那位师侄一般,磨砺一番?” “不不,就是带他来山上看看,满足一下他的猎奇心理。”李青可不想让孙女挑大粪。 对女娃,他偏爱多些。 再者,李雪儿又不是李家的接班人,没必要太苛求。 “这样啊!”玉玄点点头,问:“是否要他跟师弟们住一起?” “不用,他跟我住。”李青道,“你去通知一下,从明日起,我日日讲经,所有人都要来。” “是,师弟这就去安排。” … 李青身为武当大师兄,住所还是不错的,独门独院,一间客厅,一间卧房,一间静室。 茶桌,衣橱,书柜……样样不缺,简约却不简朴。 “一路辛苦,先去卧房休息吧,明日我讲经,武当所有弟子都会来,你可长点心。”李青说着,一边往静室走。 “李爷爷你等一下。” 李雪儿憋了一肚子疑问,急欲一问究竟。 李青驻足,“怎么?” “你是武当大师兄?所有人的大师兄?” “这不是你亲眼看到的吗?”李青奇怪。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都知道……” “他们不知道!”李青摇头,解释了句,“我是张仙人的嫡传弟子,做大师兄很合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娘小时候见过我师父。” 李雪儿震惊:“我娘她……见过张仙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李青白眼道,“去歇着吧。” “那可是仙人唉,李爷爷你能不能……” “滚!!” “哎。”李雪儿尴尬笑笑,“李爷爷您忙。” … 半晌午,道字九人汇集。 李青道:“辽东那边的走私,很可能会死灰复燃,我这次过来,主要就是给你们说这个,嗯……” 他有些心虚,辽东那等苦寒之地,比山上的日子还要艰苦,他一句话,小师弟们就得辛苦许久。 “大师兄的意思是,让我们去那里看着?”道一主动替他说了出来。 “呃,是吧。”李青讪讪点头,“你们愿意吗?” “这倒没什么,主要是……”道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师兄,路途遥远,靠两条腿走路不现实,还有一路花费……” “这个不是问题。”李青当即取出两张千两银票,道,“这些你们拿去用。” “这,太多了吧?根本用不了这些。” “穷家富路,有备无患。”李青说道,“我这次离开,是要去个很远的地方,短期回不来。” 顿了顿,补充:“沿用之前的战术即可,记着,做好事的第一要素,就是保证自己安全!” 他看向九人,道:“莫知不可为而为之!” “是。” 九人点头。 道九问:“大师兄,我们现在就出发,还是等等跟你一块下山?” “如果不忙的话,现在就去吧。”李青说,“去辽东路途遥远,若对方真重启贸易路线,现在出发还不晚。” “嗯,好。”道九说,“师弟我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其他人说。 李青欣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道:“这是我的一些修行心得,你们闲暇时多看看。” 接着,又取出一个瓷瓶,“这个是简化版的天师丹,对你们修行真气亦有好处,一人一粒。” 仅靠纯粹的信仰终会崩塌,还是得有些报酬才行。 … 九人积极性很高,出了静室,去辞别掌门,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当天就下了山。 ~ 次日。 李青开始讲经,武当山近千弟子齐聚,听得聚精会神。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是个大型‘相亲’现场。 李雪儿在人群中晃悠,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就跟完成任务似的,一点也不上心。 百无聊赖…… 不过,她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怕李爷爷揍她。 ~ 京师。 早朝。 朱佑樘端坐在龙椅上,盯着下方唾沫横飞的臣子们,双眉紧皱,有烦躁,有无奈,亦有愠怒。 这是一场关于水师远航得失的辩论赛。 参赛选手,六部,内阁,以及双方的‘小弟’。 都察院则是骑在墙上,静待其变。 眼下已是辰时末,讨论还是没个结果。 不过,朱佑樘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都争论好几日了。 时任内阁大学士兼詹事府詹事谢迁忽的一声喝,怒道:“此事有何可商量的?” 争吵的大殿倏地一静。 刘健,李东阳,亦住口,一脸期待的看着这位同僚,等待他的表演。 谢迁抱拳向上拱了拱,朗声道:“昔年,太宗令三宝太监六下西洋,我天朝上国所到之处,诸国无不俯首称臣,万国来朝,何其盛也! 今,皇上欲效仿太宗,有何不妥?!” “附议。”刘健当即附和,拱手道,“皇上,今我大明海上贸易繁荣,彰显大明国威更有必要!” 户部尚书周经当即反驳,“扬大明国威重要,还是百姓重要?” 李东阳淡淡道:“照周尚书的意思,我大明朝连水师远航的钱都没有了?” “本官没有这样说!” “那周尚书什么意思?”谢迁穷追猛打。 “我……”周经哼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可知其中花费有多大?” “去年底,江浙两省的赋税运往京师,仅这两省之地的粮税,商税,户部上下就足足忙了五日,上个月保定府沈家,一次就交税银一百三十万两,这还只是半年的税赋。” 内阁怎么这么清楚户部的事……周经心中一惊: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是说,有人被策反了? 不待他反驳,谢迁乘胜追击,哼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呵呵……周尚书好大的口气,我大明朝这个家,原来是你在当啊!” 周经脸一白,失惊道:“皇上,臣万没有这个心啊,他他他,他诽谤啊!” 朱佑樘:“……” 眼见内阁靠耍嘴皮子占了上风,六部忙进行反击,兵部尚书马文升出班,哼道: “久闻谢大学士铁齿铜牙,今日算是领教了。” 谢迁淡然道:“马尚书有言便言,何须话里藏针?” “说得好,那我们就说点实际的。”马文升笑笑,拱手道:“敢问皇上,昔年六下西洋的是三宝太监,今日是谁?” 第132章 内阁完败 朱佑樘眉毛拧了起来。 只一霎那,随即,又重新舒展。 李浩的事,当初他听父皇说过,知道是永青侯独子,这个老表压根儿就没想着走仕途这条路。 而那位水师总兵官,也就是他姑父李宏,早已过了知命之年,奔往花甲之年去了,还能再掌权多久? 既然权利确定不会被世袭下去,那么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诚然,如此开先河,却有不妥之处,毕竟,当初太宗都不敢轻易放权给武将,转而让三宝太监出海远洋,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大明的赋税构成,商税比重越来越高,就目前而言,几乎不亚于粮税多少。 这样下去,顶多再有一代人的努力,商税便会彻底压过粮税,成为朝廷收入的第一。 商税如此重要,水师扬国威的必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震慑海外诸国,让商贾放心的做买卖,能提高朝廷赋税,哪能不上心啊! 当初,父皇就明确说过这其中的利弊。 朱佑樘虽无大才,却也不是昏君,自然明白王朝的兴衰跟财富挂钩,有钱,什么都好说,反之……不堪设想。 马文升见皇帝不以为然,忙提醒道:“皇上三思,水师一旦尾大不掉,必然祸国殃民!” 接着,一咬牙,“皇上以为……您比太宗如何?” 朱佑樘恼火:这还用比吗? 就是抛开祖宗这层身份,单从实力出发,他也没有可比性啊! “太宗英明神武,朕,远不及也。”朱佑樘瞪了马文升一眼:开心了? 马文升何尝不知如此说话,会惹皇帝不快,但,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这个了,身为兵部尚书,他岂能坐视皇帝铸成大错? “皇上,连太宗都担忧尾大不掉,皇上何以……?” 朱佑樘不想搭理他,瞄向嘴替。 谢迁不负期望,他敏锐的发现了痛点,并予以重击,“太宗若担忧尾大不掉,又岂会六下西洋? 事实证明,终太宗一朝,直至如今,水师都没有尾大不掉,这是太宗英明神武,是列祖列宗英明神武,难道,皇上就不英明神武? 还是说,马尚书意在让太监领兵?” 此言一出,所有人为之色变。 不由得,想起成化朝被汪直支配的恐惧了。 马文升一呆,继而暴怒:“你放……什么厥词!本官何时说过这个?” “那你是什么意思?” “本官……”马文升一时词穷,骂道,“本官不屑跟一个五品的大学士逞口舌之快。” “你……” 谢迁愠怒,却无可辩驳。 任他再如何牙尖嘴利,也无法驳斥马文升。 “呵呵……哈哈哈……” 笑声此起彼伏,内阁几人脸色难看。 朱佑樘也不禁为之皱眉。 说起来,内阁到如今这步田地,他有很大责任。 继位之初,他觉得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权力过于庞大,便进行了拆分,明言内阁首辅不得兼任吏部尚书。 这一来,内阁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 当然,主要是他不够自信。 谢迁不是内阁首辅,不过,若是内阁首辅兼着吏部尚书,那马文升绝对不敢如此奚落。 更没人敢取笑。 说起来,内阁还是办实事的部门呢。 这些年,内阁没少出力,朱佑樘不想寒了内阁的心。 “嘭!” 朱佑樘一摔玉石纸镇,大殿笑声立时戛然而止。 “议事议的是可行与否,跟官职大小有何关系?” “臣失言,请皇上赐罪。”马文升立即请罪,不过,心里却是暗暗得意:这下谢侃侃得老实许久了。 他这一番行为,无疑给六部打了一针强心剂。 大学士才几品? 给他们脸了!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朕欲让水师出海远航,扬我大明国威。” “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啊!” 六部尚书,侍郎,郎中……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都察院见胜负已分,果断站队六部,跟着反对,进而牵起连锁反应,最后,站着的竟只剩内阁几人。 几人面面相觑,恼火又羞愤。 简直……奇耻大辱。 朱佑樘亦恼火。 不过,他这人有个很大的缺点——不够硬气! 当然,往好听的说,他这是太遵守规则了。 “散朝,另议。” 朱佑樘一甩袍袖,愤然离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行礼,继而各自离去,唯有内阁几人面色阴郁如水。 他们明白,今日之后内阁的地位会一降再降,直到……彻底失去话语权,沦为一个工具人,甚至是六部的附庸。 唯独李东阳,似是忽然想明白什么,气郁一扫而光,嘴角牵起轻松笑意,步履轻快。 谢迁眼尖,见他如此,赶紧跟上他。 刘健没察觉李东阳的异色,倒是瞧见了谢迁的反常,他忙也追了上去。 ~ “宾之,宾之,你慢些……”出了宫,谢迁小跑追上李东阳,喘着气道,“宾之,你是不是有了什么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啊?”李东阳失笑。 “哎呀,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要是有主意,就赶紧说来。”谢迁是个急性子,道,“若再不采取措施,日后内阁将再无立足之地了啊!” “哪有这般严重?”李东阳轻松笑笑,安慰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于乔兄何必忧虑,这未必是坏事。” “哎呦哎,宾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咋还打哑谜呢。”谢迁急道,“我甚至都想告老还乡了。 六部欺人太甚,皇上……又不给内阁撑腰。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李东阳好笑,正欲说话,见刘健追上来,拱手道:“希贤兄。” “别客气了,赶紧说说眼下该咋办吧。”刘健沉声说,“不能坐以待毙了。” 谢迁也催促道:“宾之,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我和希贤你还信不过吗?” 李东阳笑笑,道:“若二位信得过我,眼下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即可。” “还静观其变……” “让宾之把话说完。”刘健比谢迁沉稳许多,他知道李东阳这么说,必有原因。 李东阳道:“兵法有云:穷寇莫追;今日六部明明占尽了优势,将内阁逼到了悬崖边上,甚至还要踹上一脚,这也罢了,对皇上的决策,亦是坚决抵制; 呵呵……皇上仁厚,却并非没有脾气,他们如此这般,等同于把皇上推到我们这一边来了。” 李东阳自信道:“看着吧,若我所料不错,此番,内阁将一转颓势,甚至……超越六部!” 刘健、谢迁为之一振。 旋即,又觉得这不太现实。 自内阁首辅不得兼任吏部尚书后,话语权就一落千丈,分庭抗礼都做不到,还超越六部……谈何容易? 刘健叹道:“宾之啊,首辅不得兼任吏部尚书,这是皇上明言过的,他岂会自毁江山?” “是啊,”谢迁也不看好,叹道:“皇上仁厚,却也有些……” 见四下无人,这才继续道:“有些仁弱,在我看来,皇上大致会给我们些赏赐,以作安抚,至于提升我们地位,甚至在六部之上……根本不可能。” 李东阳笑道:“你们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眼下的情势已经不是内阁和六部了,是六部和皇帝。” “表面看,今日六部所为是在羞辱我等,实则,他们是在挑战皇上的权威。”李东阳道,“水师出海远航,扬大明国威,这是皇上早就同意的决策,先是被一拖再拖,如今更是被内阁之外的所有人反对,你们说,皇上会作何感想?” 二人一怔。 刘健缓缓点头:“宾之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不过,以皇上的性格……” “哎?”李东阳道,“皇上还是英明的,不然,也不会在继位之初,就明言首辅不得兼任吏部尚书了; 皇上那样做,是为了防止内阁势大,影响朝堂平衡,现在呢? 内阁已经弱到快没话语权了,这会是皇上想看到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刘健欣然笑道,“确是如此,涉及到皇权,皇上又岂会袖手旁观?” 谢迁仍是有些担忧,道:“我还是觉得,皇上不会让首辅兼任吏部尚书。” 李东阳点点头:“这话在理,我也感觉不会,毕竟……当初皇上说的是永制。”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式能让内阁重掌话语权呢?”谢迁问。 刘健却是笑了:“这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了,相信皇上便是。” 谢迁苦笑:“也只能如此了。” … ~ 武当山。 “如何?”李青问,“这都好几日了,你差不多也瞅个遍了,有没有中意的啊?” 李雪儿摇头,“没有。” “……想好!” “没有就是没有啊!”李雪儿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实话!” 李青扬起巴掌。 “爷爷饶命啊!”李雪儿大呼小叫。 “……别嚎了。”李青深吸一口气,哼道:“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咱们就回去,水师出海需要诸多准备,我没时间在你身上耗下去,真就孤独终老,也是你自己作的。” 李雪儿:“李爷爷你这样说,太伤我……” “滚!!” 李青抬手一个大逼兜,转身出去找玉玄。 出海在即,他心情也愈发急迫起来。 第133章 朱佑樘力挺内阁 乾清宫。 御书案前,朱佑樘面容沉静,胸脯起伏,仍无法释怀今日朝堂上的事,小太监战战兢兢,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拉开抽屉,朱佑樘拿出小本本,平复着抑郁心情。 良久, 他放下小本本,深吸一口气,道:“来人。” 几个小太监愣了下,默契地没有上前,他们听得出,皇上这不是在叫他们。 少顷,殿外侍卫锦衣千户进来,拱手道:“皇上唤臣?” 朱佑樘道:“去金陵永青侯府传旨,着,水师总兵官李宏,即日起,开始调集水师,作战器械,江南一带的水师,可抽调三分之一,福..建那边再调五分之二,江南织造局所产丝绸,能带多少带多少,还有茶叶……” 朱佑樘默默计算了下,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加上拨款,以及各种器械,还有各种商品…… 春季出海显然不现实。 “九月初水师启航!”朱佑樘深吸一口气,道:“你先去兵部,把三宝太监留下的航海图带去,交给永青侯李总兵!” “是,微臣遵旨。”锦衣千户心惊:江南三分之一,福..建五分之二,如此规模的水师,怕是比之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最巅峰时期,都不遑多让,看来,皇上这是铁了心了。 锦衣千户小声问:“皇上……不明发旨意么?” “嗯?”朱佑樘愠怒,“怎么,现在连锦衣卫没有明旨,都不敢做事了?” “臣多嘴。”千户心中一凛,忙表忠心,“锦衣卫只效忠于皇上,莫说六部,放眼王侯公卿,皇上您一句话,锦衣卫绝不退缩,微臣这就去办。” “嗯。”朱佑樘脸色好看了些,“去吧,口谕便是明旨,中旨。” “是!”锦衣卫千户听到最后二字,心中一缓,顿时腰杆都硬了。 朱佑樘揉了揉眉心,舒了口气,自语道: “内阁太弱了,如此下去,只怕会沦为六部附庸,届时,朕想执行的国策,但凡不利于他们整体利益,只怕都要统统反对了。” 朱佑樘不及祖辈英武,却并非不懂帝王权术,今日之事让他有了危机感。 内阁已然一败涂地,若再不采取措施予以帮助,内阁只能向六部靠拢,届时,只怕他这个裁判要亲自上场打擂台了。 朱佑樘指着一小太监,“你去传旨,着,刘健,李东阳,谢迁,即刻进宫。” ~ “李爷爷,这就要走了啊?”李雪儿问。 “不走等着过年?”李青冷笑,“小丫头,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 “我说实话你会揍我吗?” “不说现在就揍你!” “那你揍好了。”李雪儿破罐破摔。 李青无奈,道:“说实话,我不揍你。” “我不想嫁人,一点都不想。” “你……!” “说实话不揍我!”李雪儿忙提醒。 李青扬起的巴掌不好收回,顺势抽了个逼兜,不过力道很小,“原因呢。” “嫁人没什么好的,要三从四德,生孩子又疼……”李雪儿巴拉巴拉一大堆,最后道了句,“还是一个人轻松自在。” “你有考虑过以后吗?” “永青侯养我呀!”李雪儿理直气壮,“吃喝不愁,有人伺候,我怕个啥?” 好像有道理唉……李青一时间竟无从反驳。 普通百姓家女子不嫁人不行,可李雪儿……家庭并不普通。 李家有海量财富,府上有下人伺候,未来就是李雪儿老了,也不用担心没人伺候,更不用为生计发愁。 只是…… “一个人,终是不圆满啊!”李青劝道。 “那只是李爷爷你觉得。”李雪儿笑道,“我有侄子,以后还有侄孙,不一样子孙满堂? 大哥那般争气,我干嘛非要自己生?” 李青:“你这是什么逻辑?” “难道不是吗?”李雪儿笑嘻嘻道,“我是李家人,侄子孙也是李家人,可我若成了家,生的孩子就不是李家人了。” “你这……” 李青竟无言以对。 好半晌, 道:“你就……对男子无感吗?” “没有啊,父亲,大哥,李爷爷,雪儿很亲你们呢。” “不是这种,”李青白眼道,“我说的是……男欢女爱的那种。” 李雪儿努了努嘴,问:“李爷爷你为啥不再找?也是对男欢女爱无感?” “放肆!!”李青愠怒。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雪儿捂着脸颊,罕见不识时务,相当头铁。 李青扬起巴掌,却终是没再落下去,无力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你,以后也不会再管了,你爱嫁不嫁。” 说罢,一扬马鞭,“驾~” … 金陵,永青侯府。 二进院客堂。 “李叔,那丫头有相中的没?”朱婉清满脸期待。 “要是有,就不是两个人回来了,她也不会躲着不敢见你。”李青叹了口气,道:“小雪儿的事我不管了,宏儿呢?” “皇上的旨意前日刚送来,宏哥正在忙。”朱婉清叹了口气,道,“不过,出了点意外。” 李青拧眉,“怎么说?” “皇上要搞大的,宏哥说,按皇上的要求,此番出海规模不低于四万水师。” “好事啊!”李青眉头舒展,笑道,“虽说多花些钱,但以目前朝廷的财政收入,完全负担的起……” “李叔你听我说完。”朱婉清道,“皇上不是单纯的宣扬国威,而是在其基础上,顺带进行贸易。” “这样啊…”李青想了想,道:“如此这般也无不可,可以减轻财政支出,不过这一来,怕是要在九十月份才能启航了。” “是啊,”朱婉清点头,“不仅如此,出海时长也会大大增加,只怕往返不低于三年之久。” 李青轻笑道:“怎么,舍不得儿孙?” “有一点。”朱婉清苦笑,“主要还是小雪儿的事,再耽搁下去,她就真成老姑娘了。” “小丫头轴得很,强迫她嫁人只会适得其反,”李青也有些苦恼,“她的观念已经形成,很难劝得动,逼迫过甚,万一做出傻事……得不偿失。” “是啊!”朱婉清苦涩,继而自暴自弃道:“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大不了养她一辈子就是。” 顿了下,转而道:“李叔,你还要去京师吗?” “不去了。”李青伸了伸懒腰,“这些年我一直没闲着,早就想歇歇了。” 朱见深刚走,朝局又一向平稳,且他在庙堂存的档还没正式进入仕途呢,去京师也没什么用。 再说,他好不容易脱离了庙堂,不想再一头扎进去。 未来,他还要法外监察资本呢。 事情一大堆,哪能一直待在庙堂上。 就算要去,那也得等小云中第,在庙堂混出名堂后再说。 至于长生的秘密,还是不让皇帝知道的好。 “是该歇歇了。”朱婉清心疼道,“李叔几乎就没清闲过,难得有闲,就好好放松放松。” “嗯…。” ~ 奉天殿。 早朝开始不久,就又吵了起来。 朱佑樘下中旨的行为,引起了诸多人的不满,犹以六部为主,想借此机会,彻底拿下内阁。 有失,必须有得,不然就成了赔本买卖! 都察院也加入了战局,情势已然明朗,他们自然押重宝在六部身上。 强者恒强,弱者……不配生存!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六部的强势,让所有政治投机者不得不跟着他们走,否则,事后必遭‘清算’。 除内阁之外的所有人,都投靠了六部。 争吵声越来越大…… 终于,在早朝临近结束之时,‘裁判’被拉下了水。 六部想抹杀内阁的话语权,并将其划分到自己名下,这点,朱佑樘自然不能同意。 他看向刘健、谢迁、李东阳。 三人默然无语。 这都啥时候了,俺们都成公敌了,哪里是人家对手? 就连谢侃侃也不吭气了。 他是能说,可他也只有一张嘴。 皇上,该你上场了啊……三人满怀期待的回望着他。 朱佑樘摸了摸鼻子,猛地起身! 半晌, “散朝!” “……” ~ 朱佑樘没想着逃避,他只是不想吵,当然,主要是他吵不过。 可吵不过,并不意味着他就会任人拿捏。 他是皇帝,且还是盛世时期的皇帝! 权利斗争看似激烈,却远没有失衡的地步。 前脚回乾清宫,后脚朱佑樘就下了中旨。 ——内阁大学士,不弱于六部尚书,享有同等权力! 如今内阁这般,不下猛药是不行了。 然,中旨刚一下发,却遭来了空前反对。 大明皇帝的中旨,头一次不管用了。 这大大出乎了朱佑樘的预料! 当然,群臣并不敢公然违抗中旨,他们是以祖制做挡箭牌。 内阁大学士授五品官职,这是太宗定下的,岂能跟六部大员平起平坐? 这一波,六部占着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内阁没有了退路,六部,以及倒向六部的官员们也没了退路, 同理,朱佑樘也没了退路。 一旦内阁被六部吃下,皇帝权力必当大打折扣! 于是乎,一向温和,甚至软弱的朱佑樘,罕见硬气,近乎头铁起来。 任尔东西南北风,朕,力挺内阁! 第134章 一山不容二虎 乾清宫,朱佑樘一遍遍地翻阅着小本本。 其实,里面的内容他基本吃透了,甚至都能全文背诵了,看这些没有意义,但不知怎地,他总是喜欢来回翻阅。 尤其是心烦意乱的时候! “父皇!”朱厚照噔噔噔跑来,一屁股挤在龙椅上。 在帝王家,这行为可是犯了大忌,哪怕是太子! 可朱佑樘却丝毫不生气,甚至都不在意这些,满脸的慈祥,眼中尽是对儿子的爱。 “不好好读书,乱跑什么啊?”朱佑樘暂且抛下烦恼,笑呵呵地摸了摸儿子脑袋。 虽言语责怪,但语气却听不出分毫,软绵绵的没有威慑,反而满满的宠溺。 朱厚照嘿嘿笑着说:“课间休息,儿臣这不是想父皇了嘛。” “少来,指定又气你杨老师了吧?” “呃呵呵……父皇英明。”朱厚照也不隐瞒,道:“父皇,要不你让老王做我老师吧,儿臣觉着,他的学问不比杨廷和差。” “这可不行。”朱佑樘摇头,“他还没有正式进入仕途呢,哪里能做太子老师,你呀……” 朱佑樘指着朱厚照脑门儿,笑骂道:“他现在是你同学,若他真做了你老师,你又该烦他了。” 顿了下,“你是储君,当好好读书,未来,大明可要交付到你的手中,不可懈怠。” 朱厚照道:“父皇春秋鼎盛,你跟母后再生一个,让他做太子好了。” “胡闹!” 朱佑樘火了,抬手把儿子摁倒腿上,抡起巴掌狠狠在其屁股上呼了一下。 “啪!” 格外响亮。 这一巴掌不轻,屁股上的肉都在颤,朱佑樘又觉心疼,轻轻揉了揉,愠怒道:“再如此胡言乱语,屁股给你打烂!” 朱厚照撑着他的腿站起来,怏怏道:“我就不该来。” “嘿?放肆了啊!” “略略略……”朱厚照扮了个鬼脸儿,迈开腿往外跑。 “慢点……”朱佑樘刚说出两个字,小家伙儿已然离开视线,他苦笑摇头,拿起小本本,继而,神色忧郁…… ‘但愿,此事到此为止吧……’ 朱佑樘暗暗想着…… ~ 然,事与愿违。 这一次,六部铁了心,见皇帝不肯收回成命,立即煽动言官,给皇帝上眼药。 都察院自觉内阁难成大器,且之前跟着六部对其痛下杀手,现在就是反过来帮内阁,只怕人家也不会领情。 倒不如,陪着六部莽到底! 以他们对皇帝的了解,用不多久,老好人就会败下阵来…… 不过这一次,老好人空前铁血无情,像是吃了秤砣一般,任凭言官如何唾沫横飞,他自岿然不动。 眼瞅着攻不下阵地,他们一狠心,违规打出战略性大杀器。 ——莫非,内阁可居相位? 这一招杀伤力极强! 太祖废除宰相制,为的就是巩固皇权,你敢肯定,那就是不忠不孝,反之,内阁将彻底失去政治土壤。 朱佑樘被架起来了。 肯定?绝对不行! 反对?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可事到如今,想‘装死’也不行了,情况不允许他不作为,必须要有个态度。 朱佑樘超级纠结。 最终,他还是做了决定。 内阁三人革除一切除大学士之外的职位,并明言,从今往后,内阁大学士不得兼任任何实权职位。 六部开心了,投机者也开心了,他们赢了,接下来就是瓜分政治果实了! 然,很快,现实就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内阁首辅刘健加封太子少保衔! 这是个虚职,没有实权,级别却实实在在提上来了,李东阳,谢迁,分别授予太子少傅,太子少师职衔。 有品无实权,级别却不再是五品的大学士。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事情坏就坏在前缀上——太子!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所有人都懵了,就连内阁三人,也异常吃惊。 赢了吗? 好像也没有! 内阁除了票拟,其他能丢的都丢了。 输了吗? 却也不是! 前缀是太子,有着这一层关系,他们可光明正大的与太子亲近,这股能量不容小觑。 同样的念头,也在六部以及投靠六部的官员们人心中升起。 这算什么? 从长远来看,六部赢了! 因为自此以后,内阁大学士再不能兼任其他职位了,什么吏部尚书,兵部侍郎,统统不成,哪怕一个员外郎都不行。 除了五品大学士的票拟权,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从短期来看,内阁反而势大了。 因为他们跟太子挂了勾! 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跟他挂上钩,等同于直接延长了政治生命,单凭这一点,只要脑袋不被驴踢,就不会再跟内阁三人斗死斗活。 阁部之争,就此告一段落。 … 如此大的事,自然瞒不过人,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出京师,传遍官场。 金陵。 李青在得知了这一变动,立时得出结论: 内阁赢了! 朱佑樘这一做法,看似无懈可击,实则,并非如此。 从大局来看,六部得利最大,自此以后,内阁没办法再兼任他们一方的任何官职,除了票拟,再无任何话语权。 可也正因如此,后世之君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效仿弘治,对内阁大学士进行加封太子少保、少傅、少师。 通过这种手段,提高大学士的地位,不至于内阁沦为六部的附庸。 可但凡跟太子沾上关系,所带来的影响力,就比实权职位还要高。 如此下去,内阁骑在六部头上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不过,这也不能说弘治做错了。 内阁、六部之间的‘战斗’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太宗之后,两个部门一直在斗争,延续了数朝。 到了眼下这一阶段,两个部门的影响力,已是无比接近。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当此时也,必须要分出个大小王来。 这是政治演化到一定程度后,必须会出现的政治格局,不能把责任怪在朱佑樘身上。 哪怕他在庙堂,也无法阻止这一进程。 任何事物都是在往前发展的,很多时候,你不想往前走,发展势能也会推着你往前走。 若是李青在庙堂,倒是可以延缓,却也只能延缓。 在二选一的情况下,朱佑樘已经做到了尽可能的兼顾,甚至可以称得上完美了。 至少,他留下了可转换的余地。 太子少保、少师这样的官职,并非是标配,主动权掌握在皇帝手中。 若内阁逐渐势大,皇帝完全可以在其彻底压过六部之前,革除加封职衔,亦或,对新晋内阁大学士不进行加封。 如此一来,六部自然会发起反攻。 权衡利弊之后,李青稍稍放了心,局势依旧在可控范围之内。 不过,内阁的崛起,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娘的,六部的尚书们脑袋里都装的是大粪吗?”李青恨恨骂道,“真他娘的短视!” “呦,青爷,谁又惹着你了?”李浩凑上前,“你这是咋了啊?” “没什么。”李青沉着脸,“你不做事的吗?” 李浩无语:“总得劳逸结合吧?咱李家这么大的产业,什么都事必躬亲,我还不得累死啊?” “嗯,歇歇也无妨。”李青难得有个好脸色,“只要把握好大方向,具体细化的东西,可让下面人做。” 李浩嘿嘿笑道:“咱爷俩想到一块去了。” 顿了下,“青爷,看在孙子这么辛苦的份儿上,求你个事儿呗。” “说来听听。”李青道,“能帮,我肯定帮你。” 这孙子经商确有一套,这几年也着实辛苦,是得犒劳一下。 “青爷仗义!”李浩竖了竖大拇指,道,“其实也没什么,孙子想纳房妾。” 李青:“……你还怕媳妇儿?” “我怕她?笑话!”李浩哼了哼,“你以为我跟你儿子似的啊?” “那你跟我商量做甚?” “我爹啊!”李浩气苦,“他就是嫉妒我,你说说,我还不是为了给咱老李家传宗接代?他自己不敢纳妾,还不让我纳妾,这是何道理?” 李青白眼道:“少把好色说的这般清新脱俗,你都纳了两房妾了。” “才两房妾……”李浩苦求道,“青爷,你看看这金陵城的富户,哪个没有十房八房妾室,我才两房……好歹我也是永青侯的继承人啊!” 李青好笑道:“照你这么说,你爹岂不更惨?” “谁让他怕媳妇来着,不值得同情。”李浩撇撇嘴,继而,又是满脸讨好,“再纳一房,我保证日后好好经营生意。” “行吧,下不为例!”李青没好气道,“以后这样的事,你爹不同意,我也不帮你了。” 顿了下,“小宋人挺好,知书达理还贤惠,莫欺负人家。” “青爷放心,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小宋是正妻,我呵护着呢。”李浩拍着胸脯,“孙儿不是那喜新厌旧之人,只是单纯想让咱李家人丁兴旺。” “去你的。”李青抬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赶紧滚蛋。” “哎,这就滚。”李浩嬉皮笑脸离开。 李青苦笑连连,嘟哝道:“这兄妹可真行,一个对异性无感,一个却跟泰迪似的,真的是……就不能中和一下吗?” 第135章 大明星 李青难得清闲,梨园听戏,青楼听曲儿,好不惬意…… 清红倌人水一样的风情,且比较讲究,虽馋,却不死缠烂打。 有时,李浩也会舔着脸跟着青爷去领略一番,只是每次回来,都会被护嫂狂魔的小妹一通数落…… 清闲的生活就是这般平淡枯燥且无味! 如今的金陵城,堪比后世的繁华大都市,虽无灯红酒绿,那古色古香的江南市井风情,却是后世的大都市也无法比拟的,许久没在江南久住的李青感觉还真不错。 李青抛开了一切烦恼,全身心放松下来,过着慢节奏的生活,优哉游哉……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就此安定下来。 一壶茶,一卷书,一鱼竿,树荫下翘着二郎腿,晒着日光浴,静极思动亦可含饴弄孙,茶馆听书,梨园听戏…… 何等的悠闲惬意! 奈何,他放不下,怕自己就此堕落。 百余年的努力,奔波,布局,数代帝王的鼎力支持,艰苦奋斗,好不容易有了如今局面,他又如何能懈怠? 那般,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大明的皇帝们。 劳累命…… ~ 悠闲的时光过得很快,眨眼,春去秋来。 江南并不萧索,这里依旧生机旺盛,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气,菊花金黄,海棠似锦,争奇斗艳…… 秋高气爽,池塘边,李青靠在躺椅上,左手边放着鱼饵,右手边放着水果,佳酿,点心。 池塘水波粼粼,充满爽快的秋风拂面,轻轻柔柔,墨色衣袍轻打肌肤如同按摩,李青深邃眼眸眯着,昏昏欲睡。 花朵摇曳,香风阵阵,在一袭墨色的点缀下,意境优美如画。 “有事?” 貌似睡着了的李青,突然说了句。 李雪儿怔了下,缓步走上前,“李爷爷,你知道是我啊?” “你爹忙公务,你娘也非无事可做,你大哥更是极少回家,整个侯府就你我两个闲人。”李青缓缓坐起身,抬起鱼竿,鱼钩晶亮,熠熠生辉。 他轻笑笑,甩手就丢入池塘,好似愿者上钩的姜太公。 那浓浓的迟暮,沧桑,让人瞧着心疼。 李雪儿蹲在他右手边,剥橘子给他吃,轻声说:“李爷爷,秋闱结束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大明未来的栋梁?” 这些日子李爷爷一直闷着,她想他出去散散心。 李青却会错了意,还当她是想开了,笑呵呵站起身: “那李爷爷带你去看看?” 才子佳人,才子爱佳人,佳人亦然。 能在应天府的乡试中榜上有名,妥妥的高质量人才,兴许,真有小雪儿喜欢的也说不一定。 只是…… 赘婿,终究难免被人嫌弃。 哪怕李家有钱有权! “好啊!”李雪儿开心道,“这两天无数商家生意爆火,街上比赶年集还热闹呢。” “哦?”李青好奇,“难不成才子还能带动经济?” “那当然啊?”李雪儿笑嘻嘻道,“李爷爷不知,历届乡试放榜之后,金陵城都能热闹好些日子呢,富绅拉拢才子,大户人家小姐选夫婿……” 巴拉巴拉…… 说话间,出了侯府。 二人没有乘轿子,眼下正值四季中最舒服的时节,迎着秋风好不爽快,乘轿反而不美。 李青提前叮嘱:“小雪儿,咱眼光别放那么高,人家是嫁女,咱是招婿……” “好好好,不高不高。”李雪儿不想扫兴,顺着他说。 李青这才放心,同时,对富绅这种手段也感到头疼。 可这种现象又无法杜绝,风气如此,根本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改变的,官绅合作的源头,大抵就在这了。 不仅金陵如此,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无不如此。 何况,早在大明之前就是这般,如何免俗? 另一方面说,这也是对才子寒窗苦读的馈赠,真顶着巨大压力打击这种风气,反而会伤及士子的进取心。 十年寒窗苦读,苦心钻研八股,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出人头地,春风得意吗? 从宏观角度出发,这些才子必须要笼络,唯有如此,才能使国家稳定。 当初,朱见深顶着压力清理官僚机构冗员,也正是为了让士子们有进取心,看到希望。 许多时候,许多事,明知它有问题,却也无法改变,倒也不是真就改变不了,而是强行改变的代价会更大,且也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就如……皇权不下乡! 朝廷的政令,朝廷对基层的管控,最多也就到县这一级别,至于乡镇……表面上在朝廷管辖之内,实则在管理上,尤其是赋税上,还是要依仗地方富绅。 说直白点,历代王朝一直都在奉行官绅合作! 哪怕眼下的大明国力鼎盛,仍无法做到全权管理。 这是千年来固有的政治格局,富绅在地方上能量太大了,朝廷必须要做出‘让利’之举。 若把皇帝比作大地主,那地方富绅就是小地主,唯有小地主认可大地主的王朝才能长久,否则,立时就要天下大乱了。 除非像后世那般,科技大爆炸,依仗网络信息监管,人人标配身份证…… 不然,朝廷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颠覆现有格局,也万没可能如臂使指的管理天下万民。 且颠覆的代价实在太大,甚至会搭上王朝的命! 这一点,王莽就生动的演绎过! “李爷爷,李爷爷……” 连着唤了几声,李青才回过神。 李雪儿问:“你是不是又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没什么,走吧。”李青笑笑,思绪却仍是飘飞—— 还好,大明逐渐往一条更温和的路上走,工商业的兴旺,极大程度上吸引了富绅目光,土地兼并得到了极大缓解,富绅们还不至于控制百姓生存命脉…… “唐伯虎!” 李雪儿一声惊诧,再次将李青拉回现实。 抬头望去,只见酒楼门匾上两侧,赫然悬着两条类似宣传语的挂联,一条是恭贺江南大才子高中解元,另一条则是在打广告,称大才子就在本酒楼,想一睹唐解元风采,来就对了。 偌大的酒楼人满为患,连门口都围得水泄不通。 “唐解元……” 李青喃喃念叨了声,不禁想起当初苏..州之行时,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 同时,也想起了故人。 默了良久,李青低语:“你赢了。” “李爷爷,咱要不也凑个热闹?”李雪儿兴致勃勃。 “呃…,小雪儿啊,唐伯虎他成家了。”李青无奈道,“他成亲的时候,我就在场,你没机会了。” 堂堂永青侯嫡女,岂能与人做妾? 唐伯虎也不行! 李青可不愿让小雪儿做个妾室,看人脸色。 嫁人可以接受,做妾……就是平妻都不成。 李雪儿惊诧道:“李爷爷你和唐伯虎相熟?” “相熟倒不至于,也就有一面之缘吧。”李青笑了笑,打趣:“你该不会对唐伯虎倾慕已久吧?” “嘁!”李雪儿撇撇嘴,“见面不如闻名,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也就那样,我对他好感都没有,更别说倾慕了。” “啪!”李青抬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下,骂道,“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你都嫌弃?你够格嘛,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啊? 就是公主……” “我滴爷,您可长点心吧,这是直隶,这要让人听了去……”李雪儿小脸凝重,“慎言,慎言!” 顿了下,叹道:“其实他也挺命苦的,能再次振作起来,属实不易呢。” “他命还苦啊?”李青失笑,“家境殷实,锦衣玉食,父慈母爱,娇妻名门,哪里就苦了呢?” “李爷爷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呃…,也对,你整日忙着大事,哪里顾得上一面之缘的人啊。”李雪儿解释,“他的亲人都去世了; 父亲死了,母亲紧接着也死了,妻子难产死了,妹妹也死了……” 李雪儿复述之前在酒肆,听唐伯虎的自述。 李青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 李雪儿道:“当初我离家出走,去苏..州游玩时,想一睹大才子风采,经人打听去了那家酒肆,跟他聊了聊。” “这样啊……”李青缓缓点头,仍是不免惊诧,喃喃道:“不想他竟遭遇如此变故,真是……命运弄人啊。” “谁说不是呢,当时他整个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整日酗酒,生意都快黄了。”李雪儿摇头轻叹,“你是没见他当时那模样,怪可怜的。”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走,进去看看。” … 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加上解元的名头,着实光芒万丈,说是顶流巨星也不为过,爷孙一进去,就被收了二十两银子的入场费。 酒楼人山人海,比庙会都热闹,到处是人,都挤不动…… 这种情况女孩子难免吃亏,李雪儿便抱住李爷爷一条胳膊,护着自己。 好在,在李爷爷神奇的手段下,所有人好似无意识地给他们让道,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就上了楼。 李青真气稍稍外放,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就挤到了二楼最豪华的雅间前。 门口两个小厮拦下他们,讪笑道:“两位客官,想一睹唐解元风采,须一人缴纳一百两。” 李青:“……” 第136章 才子经济 天王演唱会也不用这么多啊! 李青很想吐槽,细想想,天王可比不上唐伯虎,远远比不上。 在这信息相对闭塞的时代,能名震江南数省,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同样,如此还能冒出头来,绝对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或许是受后世影响,对唐伯虎,李青始终有着一层滤镜。 罕见的,他做了一次冤大头,抽出两张百两银票交给小厮。 ~ 雅间很大。 酒楼老板把几个雅间打通,合并成一个大雅间,自然宽敞。 人不少,却不拥挤了,毕竟……为一睹唐解元风采,肯拿出一百两的人并不算太多。 不过,林林总总也有近五十人,摆了十桌,唐伯虎坐中央那桌。 有男有女,还有未出阁的小姐。 唐伯虎左拥右抱,饮酒调情。花魁穿着清凉,一边斟酒,一边使劲儿往他身上贴,香肩裸..露,衣带滑落,饶是众目睽睽之下,也有上演活春宫的势头。 然,就是这样的唐伯虎,依旧遭人待见。 拉拢的不介意,嫁女的不介意,想嫁的亦不介意。 男人嘛,风流并不算污点。 尤其是有本事的男人。 此时的唐伯虎,逢场作戏,风流快意,并未注意到李青、李雪儿,满满的放荡不羁。 周围人奉承不断,二人倒显得格格不入。 拼了个桌,李青小酌,一边观察小雪儿的神情。 小丫头很淡然,既不生气,也无恨铁不成钢,表现得相当平静,只是看到那主动过分的花魁之时,小脸晕红的同时,不禁闪过一丝鄙夷。 看样子,小丫头是真的对这唐伯虎无感了……李青稍稍放心,同时,又有些头疼。 连唐伯虎都入不了她的眼……好吧,这样的唐伯虎确实不讨喜,可这也证明,小丫头真的很挑。 多半真要做老姑娘了啊……李青苦笑。 “哈哈哈哈……” 蓦然的大笑,吸引了李青目光。 只见唐伯虎靠在椅背上,仰着脸,笑个不停,笑容有种发癫的意味。 花魁送上酒杯,他才停下笑,就唇饮下,再抬头,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给人一种刚才大笑之人不是他的感觉。 唐伯虎道:“诸位太过抬举,唐寅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各位小姐的美意唐某可受不得,实不相瞒,唐寅已然娶妻。” 闻言,富绅、小姐们闪过一丝遗憾。 然,这并未打击到他们。 “才子风流嘛,小女仰慕唐公子已久,女大不中留,不知唐公子……”说话之人笑容满面,他那待出阁的小女也是小脸晕红,眼眸透着期待。 唐伯虎收回搂着花魁的手,认真道:“我的那位妻子是青楼出身!” 这一下, 所有人不淡定了。 青楼妓女做正妻,自己闺女当小妾? 虽说在这大户千金多被当筹码的时代,女子个人意愿并不重要,却也鲜有人那般绝情。 再说,他们还要脸呢。 让自己闺女做妾都很掉价了,若伺候的正妻是妓女……简直奇耻大辱。 “唐大才子是要走仕途的,岂能纳妓为妻?”有人好言相劝,“大明律法可有明文,官员不得纳妓为妻,否则,罢官免职!” 都是‘大人物’,对这方面岂能没有研究? 他们虽不是官,却对官场不陌生,对其中的规章制度什么的,亦是相当了解。 唐伯虎却是笑着摇头道:“可我还不是官呢。” “如此终究不妥,容易遭人诟病,还请唐公子三思而行,早日止损。”有人劝说。 唐伯虎好笑摇头,随着视线转移,他终于看到了李青。 笑容顿时凝固,他满脸的吃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惊诧出口: “是你?” 唐伯虎吃惊。 一是没想到会在此处此刻见到昔年故人,二是足足十年不见,这数面之缘的故人却没有丁点变化。 吃惊的同时,也有一丝遇故知的欣喜。 亦或说,他是为遇见昔日美好时所见之人感到亲切。 李青见证过他的美好,那时,他心高气傲;那时,他春风得意;那时……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唐伯虎起身,来到李青这桌坐下,试探道:“李……李兄?” 好家伙,上来就长我两辈……李雪儿看向唐伯虎的眼神不善。 唐伯虎察觉,目光移向她,又是一凝。 好漂亮的女子,好熟悉……唐伯虎讷讷道:“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谁见过你呀!”李雪儿翻了个漂亮的大白眼。 唐伯虎悻悻摸了摸鼻子,尴尬笑笑,继而看向李青,“是你吗先生,弘治元年在苏..州吴县酒肆……” “是我。”李青点点头,笑道,“恭喜。” 唐伯虎神色黯淡下来,落寞道:“又有什么好恭喜的呢,他们都看不到了。” 李青听了小雪儿的讲述,再见他如此,也不禁一叹: “往前看。” “是啊,我也这般告诉自己,可……怎能释怀?”唐伯虎苦涩,他不再笑,更无高中解元的喜悦,亦或许,他本就没那般开心。 “对了,那位跟你一起的朱老爷呢?”唐伯虎道,“若你们有闲,小生请你们饮一杯可好?” “他,过世了。”李青说。 “那真是太遗憾了。”唐伯虎遗憾,“抱歉。”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人啊,还是要向前看。”李青道,“你是个有才的人,莫辱没了这一身才学,想来,令尊令堂也希望着你光宗耀祖呢。” “嗯…。”唐伯虎轻轻点头,问:“先生可有空闲?” 李青看着挤过来的人群,道:“改天吧,你且先忙你的。” 说着,站起身,“小雪儿,唐大才子你也看了,热闹也凑了,我们回去吧。” “好嘞。”李雪儿瞪了眼唐伯虎,这才随李青往外走。 “这位姑娘……” “干什么?”李雪儿回头。 “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唐伯虎问,他真的感觉见过李雪儿,可他又想不起来具体什么时候。 “没见过!”李雪儿硬邦邦的撂下一句,转过身,快速跟上李青。 随着二人离去,唐伯虎再次被人包围,不过,他再也没有了逢场作戏的心情。 … 金陵城热闹非凡,不只是唐伯虎下榻的酒楼,其他酒楼亦是如此,只是没有唐伯虎所在的那家火爆。 富绅想笼络才子,进行政治投资,商家看到了其中商机,自然会抓住机会赚钱。 只要是榜上有名的人,都是他们争抢的对象,不仅提供免费的顶级服务,且还会送上不菲的钱财。 这种情况存在已久,俨然成了才子经济。 如此一来,才子自然成了香饽饽,因为这对商家来说,比任何节日都要赚! 当然,才子也赚,不仅能白吃白住,还能扬名,拉投资。 对一般家庭来说,科举花费并不小,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时间成本。 长达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没收入,活下去都是个问题,甚至,不少人都欠了一屁股债。 从这方面来说,富绅投资才子,倒也并非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当然了,富绅也不是人傻钱多,想获得他们的投资,首先你得有点名气,展现出自己的潜力。 说白了,这跟后世公司融资,上市,打广告,造噱头……本质上是一码事。 … 一路走,一路看,李青感慨良多。 也稍稍看开了些。 有些事是存在隐患,然,却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太过理想并不可取,极致的理想化,往往跟现实背道而驰。 让人无力,却也不得不接受。 ~ 李青前脚回到侯府,后脚李宏就回来了。 “准备妥当了?”李青问。 “差不多了,还有一批茶叶正在加紧炒制,预计再有个十来日就能出发了。”李宏道,“路线已然定下,精通各国语言的能人也已备齐。” “终于要出海远洋了!”李青欣然,继而追问道,“火器呢?可别为了做买卖,少带了家伙事儿。” 遥想当初去日本国搅动风云,那叫一个寒酸,每次都是徒手攻城,李青想想都跌份儿。 火力不足的事件,他可不想再出现了。 尤其这还是水战,李青的实力在水上肯定大打折扣。 不碰上还好,真要打起来,没有火器加持,如何能摧枯拉朽? 如何能震慑人心? “干爹你就放心吧!”李宏嘿嘿笑着,“带的足足的,富裕的很。” 作为统领水师的总兵官,自然要做着最差情况发生的打算,数万水师培养出来,朝廷花费巨大,怎能心疼火器投入? 再说,皇帝都发了话的,这一次,就是要彰显大明国威。 李宏傲然道:“火炮,弓箭,火铳……以及近战用的长矛,大刀等器械,样样不落,样样充足,就是遇上同等数量的水上势力,打他个三天三夜都不在话下。” “那就好。”李青放下心来,又问:“对了,朝廷的拨款到了没?” “皇上没拨款,不过给了我权限,可在应天府支取三百万两作为经费。” 李青忙道:“去,赶紧去催!” 李宏讷讷道:“皇上明发的旨意,户部还敢不给不成?” “不敢不给,却敢拖延。”李青沉声道,“别不当一回事,速去,十日后定要出海,不然,我,大耳刮子抽你!” “……” 第137章 闲棋 次日,户部。 李宏连着喝了好几杯茶,还是不见尚书来见,不禁有些愠怒。 “嘭!” 茶桌震颤,茶杯摔个粉碎。 娘的,昨儿老子来晚了,今儿可是一大早就来了啊……李宏暴喝:“户部的人呢?都死了啊!” “这呢,这呢,”一主事小跑进来,赔着笑脸,“侯爷消消气,近来户部忙了些,呃呵呵……” “少废话!”李宏哼道,“我不管户部尚书有多忙,立即来见我!” “哎呀侯爷……” “请叫我总兵大人!” “……总兵大人。”主事忙改口,谄笑道:“尚书大人确是忙,近来秋闱……” “秋闱都结束了!还有,秋闱跟户部有什么关系?那是人礼部的事。”李宏怒道,“我可是奉了皇命,怎么,皇上的旨意在南直隶不管用?”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户部一个主事哪敢接,讪讪道:“总兵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再去看看。” 足足两刻钟,户部侍郎才姗姗迟来,尚书依旧不露面。 “呵呵……许久不见,李总兵宝刀不老……” “少废话!”李宏毫不客气,“银子,三百万两,皇上特批,立刻!” “这个…”侍郎讪笑道,“既是皇命,户部当然遵旨,然,如今户部也穷啊。” “穷?”李宏笑了,“你当本侯瞎了不成?” 侍郎:“……” 仅是永青侯一家,一年交税就高达两百余万,加上金陵诸多大户,如养猪的曹国公,丝绸大户刘家,家具龙头王家……以及大小酒楼、客栈、妓院等; 每年赋税都不低于五百万两,抛开官吏养俸,修路补桥,赈济灾民……等必要支出,仍大有剩余。 “李总兵……” “叫我永青侯!” “……永青侯爷,户部也有难处啊!”户部侍郎大吐苦水,“应天府税赋不交付京师,却要负担起江南一带的财政支出,可不仅仅是金陵一地啊,今儿这涝了,明儿那旱了,有时还会有流民,一城养……” “嘭!” 户部侍郎一哆嗦,悻悻道:“当然,户部会尽力给李总兵凑,不过这需要时间……哎?哎哎……” 双脚离地的户部侍郎两脚踢打着空气,满脸的惊骇,亦有惊怒。 李宏单手攥着他的衣领,提起,凑近,森然道:“今天不拨银子,你要还能继续做侍郎,那水师总兵官也一并让给你来做!” “咳咳咳……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户部侍郎呼吸不畅,老脸憋得通红。 李宏放下他,淡然道:“本官就在这等着,要么痛快拨银,要么……” 他冷笑道:“老子可要动粗了!” “你你你,你敢造反不成?”户部侍郎须发颤抖,呼哧呼哧直喘,“本官是皇上任免的官员,是朝廷……” “要造反的是你们!”李宏沉声喝道,“皇上的旨意都敢推诿,还有脸说皇上,还有脸提朝廷?” “一句话!要么给钱,要么随本侯一起去京师,你们户部有什么困难,大可向皇上倾诉。”李宏狞笑道,“不让老子好过,就都别过了!” “不不,没,没说不办啊?”户部侍郎顿时心虚,“你总得给户部一些时间吧。” “给你们时间了啊,这才辰时末,时间绝对充裕。”李宏哼了哼,突然扬声道,“来人!” ‘蹭蹭蹭……’ 近百水师涌进来,个个凶神恶煞。 李宏淡然道:“拨款,他们是来帮忙的,不拨,他们是来羁押你……以及你顶头上司的,我呢,是个粗人,你的那些大道理,届时留着向皇上说便是。” “你……!” “拿不了主意就上报,记着户部只有今日一天。”李宏语气淡淡,“军中无戏言,我这个水师总兵官做了这么久,没开过一次玩笑。” … ~ 青楼。 李青、唐伯虎小酌。 这里异常冷清,除了二人再无其他客人,再不似昨日那般喧嚣。 青楼是李家的产业,虽叫青楼,却无妓女,且也不大,不过,十分精致,奢华! 这是用作喝茶听曲谈生意的地方,李家也不指望它赚钱。 “早知先生不凡,却没想到先生竟如此大手笔。”唐伯虎惊叹。 他虽不知酒楼来头,却也清楚李青能包场,且还能把他的那些‘迷弟’‘迷妹’拒之门外,需要多么大的能量。 “故人叙旧,自然要清静些,我这人也不喜欢吵闹。”李青笑笑,看着唐伯虎半头的白发,又不免唏嘘。 历史上的大才子,也是这般命运多舛吗? 唐伯虎欣然点头,惊奇道:“说起来,我们足足十年未见了,十年不见,先生风姿不减当年分毫啊!” “我是个医生,同时也是个道士,深谙养生之道。”李青说谎如家常便饭,抿了口酒,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是个有才的人,今大明国力昌盛,发展迅猛,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明年就是会试了,望你戒骄戒躁,再接再厉,考个会元……不,届时来个连中三元!” “连中三元……”唐伯虎喃喃,继而笑了,“未尝不可!” 这一刻,他颓废尽敛,浑身散发着自信光芒。 然,如此狂妄,却并不违和,就好似……本该如此。 小云啊小云,这下你可多了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啊……李青暗暗比较两人。 两人年龄差不多,明年又是同科考生,且都非常人,家境都算殷实,性格尽管不同,却都有不羁属性……李青期待。 不过,虽说他仍是更看好小云,可单论科举成绩,李青对王守仁的信心并不足。 亦或说,唐伯虎的才情太强了! 不管是后世知名度,还是眼下的名震江南,都不是王守仁能比的。 名,也是一种势!有了它,事半功倍。 它能推的人走向更高,更远。 李青相信用不多久,唐伯虎的名气就会传遍京师。 这样的顶流进入仕途,根本不缺折节下交的官员,一来,多数文人一向喜欢附庸风雅,二来,唐伯虎名声太响,潜力太强;自不乏上赶着的官员。 如此一来,唐伯虎的仕途之路定然顺风顺水。 “那就提前预祝唐老弟连中三元了。”李青举杯。 ‘叮!’ 二人一饮而尽,唐伯虎笑道:“定不负所望!” 李青含笑点头:“我在京师有一朋友,名叫王守仁,明年你们将会是同科考生,若有闲见了他,可多聊聊。” 唐伯虎才华横溢,可未来在做事上,大概率是及不上王守仁的,若二人能成为好友,相互取长补短,乃是双赢。 当然,李青这么想,却不敢保证具体能不能成。 闲来无事,走一步闲棋,又没有什么损失。 再见唐伯虎,他没了第一次的那种激动心情,却仍对他有一层滤镜,交集虽不多,更谈不上交情,李青却想帮他一把。 “先生的朋友,伯虎怕是高攀不起啊!”唐伯虎说。 李青笑道:“你唐大才子的名气如此响,说不上高攀,届时,报上我名字即可。” “还不知先生名讳……” “李青。” … 永青侯府。 李青一回来,李雪儿就迎上前,问:“李爷爷,你去见那个唐伯虎了?” “嗯,你对他不是无感嘛,就没带上你。”李青笑着说,心情不错。 见他如此,李雪儿嘻嘻笑道:“李爷爷,孙女想求你个事儿。” “是想随我们出海?” “啊?”李雪儿惊诧地张大嘴巴,“李爷爷,你真是神了,我还没说你就猜到了。” “这并不难,参考你之前离家出走,再看你这讨好模样,我哪里猜不出?”李青失笑。 李雪儿点着脑袋,一脸期待,“所以……可以吗?” “不可以。”李青笑容一收,无情拒绝。 “为啥?” “哪有水师出海远洋,带女人的啊?”李青白眼道,“你当大明水师是你家开的?” “……慎言,慎言。”李雪儿左顾右盼,见无旁人,这才拍着胸脯,“李爷爷,你能不能别这么……肆无忌惮啊?” “德性。”李青撇撇嘴,哼道:“你一未出阁的女娃,要矜持,矜持懂吗?” 李雪儿不忿:“我娘都可以,我为啥不行?” “谁让她是你娘呢。”李青摊了摊手。 “……”李雪儿不死心,“李爷爷您就带上我呗,你最好……” “滚!再逼逼抽你!!”李青撂了脸子。 “……算你狠,不跟你亲了。” 呵呵,我不差你一个……李青哼了哼,转身去了藏书阁。 …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户部尚书、侍郎,眼巴巴看着银子被搬走,一边揉着衣领,一边气急败坏,嘴里滔滔不绝,“粗鄙不堪,妄为大将……” 巴拉巴拉…… 忽见李总兵拨转马头返回,二人忙住了口,管理了下情绪,上前道:“李总兵还有事?” 李宏嘿嘿笑道:“刚净顾着高兴……咳咳,今日多谢两位配合,哈哈……多谢!” 拱了拱手,李宏这才驾马离去。 官场规矩嘛,他岂会不懂? 然,二人并不买账,反而愈发气愤! 杀人还要诛心? 第138章 启航 “干爹,搞定了。” “钱到手了?” “三百万两,已经封存!”李宏笑道:“如今,就差最后一批茶叶炒制而成,便可出海远洋,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闻言,李青放下心来,赞道: “不错,这事儿你办的挺利索,还以为你要跟他们扯几天皮呢。” 说实话,儿子能这么快如数要到银子,还是挺出乎他预料的,毕竟……儿子脑袋瓜不够聪明。 “干爹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做了这么久的总兵官,可不是白给的,对付他们这些文臣,不说手拿把掐,却也不难。”李宏笑呵呵地坐下,给干爹倒了杯凉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吨吨吨……’ “啊~还是家里的茶喝着痛快。”李宏抹了把嘴,兴致勃勃道,“干爹,你说咱们这次有无大干一场的可能?” “这个说不好…”李青沉吟了下,“大概率是没有的,除非遇上疯子,不然,以大明的高船大炮,哪个不开眼的敢找咱们麻烦?” “倒也是。”李宏点点头,道:“这么说来,咱们这次倒是以做生意为主,顺带秀一秀实力了。” “秀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李青纠正,“纯粹的自由贸易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疲软下来,想保持高收入,必须得用些非常规手段,否则,将无法保持经济高速发展。” 李宏迟疑道:“强买强卖会不会有失天朝上国风范?” “震慑不等于野蛮,里子要,面子上也要光亮。”李青道,“不明说,却要让他们实实在在的受制我们。” 顿了顿,“蛮夷不习教化,却也不是傻子,只要安排到位,不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嗯…。”李宏缓缓点头,“那我再去催催茶叶,皇上旨意:九月必须启航!眼下也没几日了,容不得耽搁。” 他个人也等不及了。 “等一下,婉清的事你可有安排好?”李青问。 “哦,忘跟干爹说了,我额外准备了一条小型舰船,明面上是我休息用的,水手也是从家里商船上抽调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青皱眉:“你这样……就不怕人弹劾你?” 李宏一脸无所谓,鄙夷道:“那群文臣想挑我毛病的话,我再如何谨小慎微,他们照样能弹劾,反之,稍微出格些,他们也会视而不见。” “人善被人欺!好歹我也是水师总兵官,打击倭寇,清剿走私,这是摆在台面上的功劳,皇上还是英明的,就算有人告状,他也不会如何。”李宏自信道,“做了这么久的官,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你这分析……也不为错。”李青哑然失笑,问:“你在金陵人缘如何?” “很一般。”李宏干笑。 李青感兴趣道:“那你是如何如鱼得水的呢?” 李宏是总兵官不假,屡立战功也不假,然,他离皇帝远,且朱婉清的公主身份并不能摆到台面上,现阶段庙堂上的人在争权夺势顾不上他,可南直隶六部,一样有能力,且也有权力上奏皇帝。 说难听点,想整李宏并不难。 随着时间推移,他这个永青侯的余威渐渐消弭,李宏可依仗的并不多,几乎都要靠他自己。 李宏笑道:“其实很简单!” “说来听听。” 李宏坏笑道,“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讲大道理孩儿当然不是对手,那为何要扬短避长呢?” “说起来,孩儿就会一招儿!”李宏嘿嘿道,“直接掀桌子!” “怎么个掀法?” “他告状,我也告状!”李宏得意道,“这群官儿哪个屁股干净,先帝在位时,我就告倒了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只是那时干爹你不在大明。” 顿了下,“李家家大业大,我又不跟他们似的搞截留贪污,兵事上也没打过败仗,真若硬碰硬,我顶多受伤,他们却要丢命!” 李青摸了摸鼻子,道:“你这手段还真是……简单粗暴!” “可有效啊!”李宏笑着说,“一招鲜吃遍天,这一招,我吃一辈子。” 李青忍俊不禁,竖了竖大拇指,道: “嗯…,不错,大智若愚!” “嘿嘿嘿……” 闲聊一阵儿,李青道:“马上要启航了,你去忙吧,我也对一下三宝海图,别被人阴了。” 当初李青为保险起见,一比一复刻了一整套三宝海图。 这是三宝穷尽半生得来的,对朝廷来说亦是难以估量的财富,虽说眼下海洋贸易如火如荼,但那些都是零散的,远无法跟三宝海图相提并论。 三宝海图并非只记载着路线,还有沿途各国的风土人情,民俗,信仰,权力架构等等,足足好几大箱子。 大明的水师自宣宗之后,再没有出海远洋过,当初朱祁镇重下西洋,更多是为了做生意,赚大钱。 宣扬国威这块,比重并不大。 算算日子,大明水师近七十年都没出去了,对诸国仍有威慑,却不那么明显了。 这一下,得狠狠秀一秀肌肉! … 李青认真比对。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自家的海图,不过,他更想通过海图来了解一下现今的朝局情形。 若海图有问题,则说明,朱佑樘这个皇帝管不住臣子了,反之,他便也无后顾之忧了。 数日后,李青长长舒了口气。 海图没有问题,现如今的朝局依旧健康! 李青觉得这里面朱见深居功至伟,却不知,昔年他留下的小本本,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朱佑樘时常温故知新,获益匪浅。 ~ 客堂,三代话家常。 李浩闷了口酒,艳羡道,“青爷,娘亲,你们可真逍遥啊!” 他情绪低落。 朱婉清忙安慰道:“儿砸,以后你就是李家家主了,要努力!” “别画了。”李浩黑着脸,“我噎得慌。” “啊哈哈……这孩子,咋不识好歹呢。”朱婉清画饼不成,便讪笑着打感情牌,“娘亲也是劳累命,忙了一辈子……” “等等,你忙了一辈子?”李青拆台,“你接管李家没多少年啊!” 朱婉清:“……” 相比朱允炆,朱祁镇,朱婉清这个ceo其实还好,时间不算太长,且后来还有个生意精的儿子帮忙。 比起前两任ceo,她算是清闲的了。 当然,朱婉清的贡献却更大些。 “就是就是。”李浩捧哏,接着,讨好道,“青爷,我也想……” “不,你不想。” 李浩苦瓜脸,埋怨道:“青爷你偏心,你对小妹可不是这样的。” “哪有?” “她去武当山都没挑大粪!” “……”李青好笑道,“女孩子嘛,娇气些……再说她也不去,你放心,我一碗水端平。” “她要是求你呢?” “你觉得她脸很大?”李青反问。 闻言,李浩心理平衡许多,坏笑自语:“我不去,小妹你也休想!嘿嘿嘿……一起当留守孩子吧!” “小浩,你现在是大人了,孩子好几个,娇妻美妾,人生圆满,你享受了,就要付出。”李青的大饼好吃不腻且利口,“李家是我的,也是你的,未来也是你儿孙的,青爷能取用多少……” 巴拉巴拉…… 李浩咧着嘴:“嘿嘿嘿……” 好半晌,李浩负面情绪尽去,干劲儿满满。 他猛灌了一口酒,起身道:“青爷,娘亲,我去趟作坊,待出海前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哎,好嘞。”李青温声道,“也别光顾着忙,适当休息一下很有必要,劳逸结合,别累坏了身子。” 李浩心里暖暖的,“那我先去忙了。” “路上慢点~” “李叔,小浩都走远了。”朱婉清没好气的说,“你这么忽悠他,良心就不会痛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想忽悠他,问题是你忽悠不了啊!” “……李叔,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我想……算了,没什么。” “毛病……”李青瞪了她一眼,却也能体会她的心情,道:“这一去怕是要两三年,你要真不舍儿孙,留下未尝不可,出海远洋听着威风,实则很是遭罪,还有几日时间,你好好想想,上了船再想反悔就晚了。” 朱婉清打趣道:“咋?我上的是贼船?” “再抖机灵,我可揍你了啊!”李青饮尽杯中酒,起身道,“总之,你考虑好。” “嗯…。” … 等呀等,盼呀盼, 水师启航的日子终于到来! 临别前夕,一家人吃团圆饭,李浩醉了酒,李雪儿也喝得小脸通红,说了半宿的话。 次日,一早。 李青、李宏踏上征程,朱婉清独乘一船,不显山露水…… 先从应天府到刘家港,接着,换乘水师战舰,一路前往福..建,由于准备工作充分,并未耽搁太久,规整水师,做海上补给,仅仅用时七日,然后,在大海航行…… ~ 碧波荡漾,一望无际,一股海风吹来,空气中夹杂着腥咸的味道,李雪儿深吸一口气,觉得十分好闻。 “啊~大海啊~” “住嘴!” 李雪儿倏地住口,忙讨好道:“娘亲最好了。” 第139章 臭鱼烂虾 母女俩乘的是小型舰船,不过这个小,也只是相对常规水师舰船而言,其实并不小。 有厢房,有客厅,有书房……堪比移动小住宅。 谁让李宏疼老婆呢? “雪儿,你真就要这样……吗?” “娘亲,人生一世,各有各的活法,正所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李雪儿笑道,“娘亲想让女儿幸福,可这就是女儿的幸福啊!” 朱婉清默然。 时至今日,她已经气不起来了,轻叹道:“闺女啊,你跟你哥不一样,你……终究是个女子,这世道……哪有女子抛头露面的啊?” 顿了下,“或许你现在觉得很好,无拘无束,可以后呢?” 朱婉清苦涩道:“抛开世俗,你总得有个事做吧?” “娘亲,其实有太多事可以做了。”李雪儿笑道,“比如:我可以做个坤道。” “……你以为你是你李爷爷啊?” “雪儿当然达不到李爷爷那种高度,不过嘛……”李雪儿笑嘻嘻道,“娘亲,当初你教我养生之法,以及后来我在大哥那得到的,经过这些年晨练…… 我觉得,我成了!” “你成什么了?”朱婉清一头雾水,接着,她明悟了什么,吃惊道,“你修出了真气?” “娘亲,你把手给我。” 朱婉清讷讷递上手。 “娘亲,感觉到了什么?”李雪儿得意问。 “感觉……你在摸着我手。”朱婉清说了句,随即一把甩开她,“你耍老娘是吧?” 李雪儿一呆,“你没感觉吗?” “一点都没有,你怕是患了臆想症!”朱婉清骂了句,问:“别异想天开了,你没那个天赋,就算有,也不行,武当山都是男人,你一女子如何立足?” “我才不去武当山呢,永青侯府这么好,我在家不也一样啊,”李雪儿亲热道,“娘亲您就是赶我走,我都不走,女儿要陪着你。” 朱婉清神色缓和下来,叹道: “丫头啊,人终究是要有个正经事,有个奋斗目标,你想念念经,修修道,落个清闲自在,这也没什么,可一辈子太长……如此,太枯燥了啊。” “丫头啊,娘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的性子,你就不是那种修道的人……”朱婉清苦口婆心。 李雪儿没反驳,她也觉得自己无法真正静下心。 “其实,女儿想过这些,未来……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比如……培养李家子嗣。” “培养什么?” “步入仕途!”李雪儿轻叹道,“李爷爷很聪明,娘亲你也很聪明,你们为李家制定的发展策略,未来会极大程度上避免李家遭祸,不过,在我看来,这并不能保证李家一定不会遭灾; 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还有句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雪儿道:“未来充满变数,李家想真正站稳脚跟,庙堂必须有人。” 顿了下,“女儿说句大不孝的话,您老了,你没那么多精力再去培养下一代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娘亲是上了岁数,可远不至于老糊涂。”朱婉清黑着脸说。 李雪儿笑着点头:“可难免精力不济,不是吗?” “女儿不想让娘亲再辛苦了。”李雪儿认真道,“大哥除了在商业上,他其实很笨,让他教育……李家多半一代不如一代。” 朱婉清:“……” 李雪儿继续道:“娘,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教着我长大的,我读了许多书,也领悟了许多事,说句狂妄的话,倘若女子能参加科举,女儿未尝不能进士及第!” 朱婉清吁了口气,幽幽说:“若是能重来,我不会教你这么多,更不会让你读那么多书,不然,你也不会……这般啊!” “那样的话,人生岂不是很无趣?”李雪儿笑道,“娘亲,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我,我很感谢您教了我,不然,我或许会向你希望的那般,成家,生子,老去……,一辈子木木讷讷,有何意思?” 朱婉清:“……” 良久, 她颓然道:“你长大了,我也管不住你,随你吧。” “娘亲,女儿一点也不苦,很喜欢眼下这样,未来,也不会枯燥孤独。”李雪儿安慰,“永青侯府多热闹,女儿还能常伴在您身边,多好呀。” “呵呵……”朱婉清疲倦笑笑,“我累了,去小睡一会儿,你想看海继续看吧。” … ~ 天气晴朗,碧波荡漾,站在甲板上,能感受到舰船轻微晃动,海风拂面,夹杂着腥咸气味儿,直让人喉头发干。 “总兵大人,”亲兵从桅杆上滑下来,上前禀报,“目测再有十余里,就到濠镜澳了。” 李宏轻轻点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传令,降半帆!在濠镜澳休整两日,再补给一些饮用水。” “是。”亲兵一拱手,转身去传令。 李宏又望了眼海面,这才回船舱,辗转来到一间小阁,连敲了五下门,稍作停留,开门走进来。 “干爹,过会儿舰船停靠稍作补给,你要是闷的话,可下船走走。” “到哪儿了?” “濠镜澳。” 李青从床上缓缓坐起身,默默计算了下,知道应该是到了后世的澳..门,伸了个懒腰,道: “也好,船坐久了,还真有些不适。”李青苦恼。 他之前都是短途乘船,且都是小型客船,倒也没什么感觉,这一改乘战舰,又夜以继日航行,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话说,他小时候就有晕船的毛病…… 还好他有真气加持,虽有不适,却并不强烈,只是不想走动而已。 “我再躺会儿,船停了我再出去,对了,婉清那儿你去过了吗?” “前日去瞅了一眼,她还好。”李宏干笑笑,“孩儿也是头一次出海,怕有所疏漏,这些时日比较忙,现下没精力顾及婉清。” “嗯……她这么大一个人了,水手又都是自家人,倒也不必时刻关照,且忙你的去吧,我这也没事。”李青摆了摆手,又躺下了。 起初几日还好,这时间一长,他还真有些遭不住,想想未来还要在海上漂流许久,他就不禁头疼。 “习惯了后,应该会好吧……”李青自我安慰。 李宏有些想笑,不过忍住了,“孩儿先去忙。” “嗯…。” ~ “唔~舒服,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啊!”李青背着手,悠闲散步,满脸的惬意。 补给需时两日,他得好好缓缓。 这里十分贫瘠,若非知道此地就是后世的澳..门,李青根本不会把二者联想到一块。 空气中弥漫着咸鱼气味,很不好闻,不过闻惯了海腥气的李青,倒也不觉有什么。 这时代,海鲜可不值什么钱,甚至,海鲜还没有米面金贵呢。 就连打渔人自己都称其为臭鱼烂虾。 无他,海跟河是不一样的,海里的鱼虾大多都是上岸不多时就死,且很快变质,没办法长途运输售卖。 海鲜普遍高蛋白,低脂肪,吃着没有饱腹感,偶尔尝尝鲜可以,真当饭吃……人会非常痛苦。 这并非危言耸听,长时间不摄入碳水,人根本受不了。 没有油水,又没有碳水,即便顿顿有海鲜吃,人也顶不住,会越来越瘦弱,甚至……会死人。 而沿海地区,土地几乎都十分贫瘠,在这里人的价值观中,让他们拿一大盆鱼虾,换一碗红烧猪肉盖浇饭,他们都觉得赚翻了。 眼下,就有一大帮渔民提着刚捕捞的大蟹,大虾,低声下气的奢望换取些米面。 他们要求不高,拿两斤重的龙虾换半斤重的稻米,就这,他们还怕人不肯换呢。 或许在后世人眼中,这是暴殄天物,可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许多时候,拿后世人眼光来看古代,难免觉得古人愚蠢,甚至……傻逼。 李青看着这一幕,也不禁为之一叹,若非来到这个时代,他怕是也无法理解这种事情发生。 … 熬煮出的新鲜大龙虾配上蘸料十分美味,可这是对于腹中油水充足,碳水充足的人来说,对本地渔民……堪比嚼腊。 在他们的观念里,海鲜不光是难吃,还吃不饱。 哪怕是肚子撑得溜圆,依旧吃不饱…… 水师官兵大鱼大虾,本地渔民大白米饭,各取所需,都十分满足。 “嗝儿~” 李青咂咂嘴,起身遛弯儿消食儿。 他并非见不得光。 李青是以精通交趾语言的高端人才进的水师舰队。 由此可见,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 一路走,一路看,民间疾苦满满,李青不禁感叹: “未来的路,还很长啊……” 人山人海,李青脚步沉重…… “嗯?” 李青脚步猛地一顿,扭头瞥向左前方,人头攒动,并无异常。 “是错觉吗?”李青皱眉。 他方才无意间好像瞥见一道熟悉身影。 ~ “呼呼……李爷爷眼睛好毒,差点就被发现了。”李雪儿拍着胸脯,满脸惊惧。 多亏她一直观察着李青,且反应相当迅速,不然,大逼兜是少不了了。 弄不好,还会连累娘亲。 “好险好险……”李雪儿喃喃。 却不闻, 脚步声渐渐逼近…… 第140章 悲催的朱祁锦 “你怎么来的?!” 突然的一声问,如五雷轰顶,李雪儿身子一颤,竟有些想去茅房。 “李,李李……” “回话!!” “我,我我……是我娘亲带我来的。”李雪儿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亲娘,可谓是‘大孝女’。 “她人呢?” “去,去散心了。”李雪儿知道这样不好,但她实在太怕李青了,本能甩锅。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先不说她,你为什么要跟着来?” “我,我想见见世面。” “你一女子,见什么世面?”李青愠怒,“谁让你上船的!!” “我,我,李爷爷,我想去茅房。” “……”李青破功,“先滚,待会儿再滚回来。” “是是。”李雪儿哆嗦着跑开了。 李青却是气郁难消,眼下都到这儿了,再让她回去,显然也不现实,可且不说她一女子在船上多有不便,光是往返时间就要两三年。 这对本就耽误了的李雪儿来说,时间成本太大了。 女子二十五成婚? 属实太晚! 这时代可没有周岁之说,生月再小,也是一样出生一岁,转年两岁。 海上三年,怕是真要耽误了。 “朱婉清是咋想的,这不是害闺女吗?”李青火气往上涌个不停。 殊不知,金陵某位仁兄比他还恼火! 说好的,留守呢?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李浩仰天大吼,无能狂怒…… ~ 两盏茶后。 李雪儿扭扭捏捏进来。 接着,朱婉清也回来了。 见到李青,她也不禁面色微变,讪讪道: “李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想抽你的风。”李青怒道,“你明明知道这次出海要三年之久,为何还要带她上船?” 朱婉清一滞,看向李雪儿。 李雪儿嗫嚅道:“娘亲,李爷爷问你呢,你看我干嘛呀。” “我……”朱婉清灭亲的心都有了。 默了良久, 朱婉清苦涩道:“李叔,我接受她不嫁人了。” “你……”李青一滞,继而苦笑,“婉清,你可不是会轻易被说动的人啊!” 朱婉清沉默。 李青压着火,问:“原因呢?” “不便明说。”朱婉清微微摇头。 李青心中更怒,却无从发泄,末了,苦笑道:“算了,连你这个亲娘都愿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随你们吧。” “李叔,你听我解释。”朱婉清忙拉住他胳膊,道,“其实她不成亲也并非只能做个蠹虫; 这丫头是我生的,我养的,尽管她是女子,但,相比小浩,她也有可取之处。” “是啊李爷爷,我也想为这个家付出,想为你减轻一些负担。”李雪儿鼓足勇气开口。 李青冷笑:“我还不至于让一个女娃为我减轻负担,甚至为此孤独终老。” “不是的,是我不想嫁人在前。”李雪儿解释。 李青不想听这些,只是看向朱婉清,道:“她可是你亲闺女,你真就狠得下心?” 朱婉清苦叹:“她长大了,我也管不住,李叔你也说过不可强逼过甚,万一她做出傻事,我们会抱憾终生; 小丫头的倔你是知道的,事已至此……你也别太生气了。” “我能生什么气?我是怕你和宏儿……算了,不说这个了。”李青摇摇头,“宏儿知道吗?” “嗯,临行前我跟他说了。”朱婉清说。 李青点点头,不再纠结,亲爹亲娘都同意了,他还能说什么。 “下一代的女娃,你别教育了,见识过于超前,对女娃来说并不是绝对好事,三从四德未尝不好。”李青撂下一句,转身便走。 时代如此,非要教些超时代的东西,造成的结果只能是这般。 如今,连李青这个外乡人,都觉得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有些时候,认知低下也并非坏事,当认知高于能力只会痛苦。 试问,哪个女子有能力颠覆这时代的世情? 还是傻瓜教育来的好。 李青不是重男轻女,而是时代就是这般,只能如此。 两日后,战舰再次航行。 … 整日飘在海上,着实无趣的紧,不过,渐渐地,李青也习惯了,不再整日躺尸。 大半月后,舰船终于再次迎来了靠岸,即将在交趾落脚。 李青来到甲板上,对李宏道:“抛锚后,先别急着登岸,放几炮!” “啊?” 李宏呆了呆,接着,大点其头。 可不得放几炮嘛,不然,怎么秀实力? 交趾距离大明不远,不缺大明商品,而水师这次出海,可不光是扬大明国威,还要兼顾做生意。 先震慑一下,到时候谈生意,对方会更加心平气和。 这才是第一站,后面还有很远的路程呢,丝绸、茶叶、瓷器、香料……诸多商品压着,严重影响航行速度,能多抛售一些,自然最好。 “列舰,前舰平射,后舰仰射,一门火炮放一响!” 两刻钟后,列舰整齐。 没有敌手,也无攻击目标,火炮手只调整了一下炮口高度,便点燃引线…… “轰轰轰……” 一颗颗开花弹激射而出,在天空滑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继而轰然爆炸。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惊得附近渔民魂不附体——莫非,天怒了? 待他们小心翼翼地前来一探究竟时,顿时惊得肝胆欲裂,不是天怒,却比天怒更可怕。 堡垒一样的战舰,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高阔的甲板上,黑压压的官兵,龙旗迎风招展,好似活了一般。 舰船静静停在那儿,摄人心魄的炮口也没有再发射炮弹,甚至,甲板上的官兵都没有动,可越是如此,他们越是害怕,只觉得天要塌了…… 消息比炮弹威力还大,平地惊雷一声响,继而荡漾开来。 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逐渐从大明要攻打交趾,变成大明要灭了交趾,一时间,人心惶惶。 毕竟……大明有前科。 当年朱棣数十万大军扫荡交趾,距今也不过百年,他们哪能不怕? 消息很快传到了朱祁锦耳中,这厮一听,立时就麻了爪,同时,也相当委屈。 我不就涨了价嘛,且也不过一年而已,李青那厮赴约后我又给恢复了,就为这,竟派十万水师来攻? 没错,消息传到他这儿,水师人数已经涨到了十万! 作为憨憨钦定的继承人,朱祁锦毕竟不是草包,很快,就明悟了其中定有蹊跷。 十万水师来攻,手笔实在太大了,且单靠水师可无法扫荡交趾,更别说如今交趾这般配合大明…… 肯定是哪里闹了误会! 念及于此,朱祁锦稍稍放了心,却仍不敢大意,忙带上人前来一探究竟。 …… 来到海岸线,他也不免震撼,虽说远没有传闻离谱,却也相当骇人,那黑洞洞的炮口如催命符一般,令他心惊胆颤。 这时,见一艘小船驶来,他忙打起精神,招呼手下做迎接准备。 “交趾才多大点,人大明皇帝可看不上……”朱祁锦喃喃自语,自我安慰。 不多时,小船缓缓驶近。 刚才在战舰的衬托下,朱祁锦觉得船不大,可到了眼前……还真不小。 他不禁又紧张起来。 忽觉船头一人甚是眼熟,朱祁锦揉了揉眼,再次望去…… 可不就是李青那厮嘛! 还是笑得那般讨厌……朱祁锦放松的同时,也不免愠怒。 可吓死他了。 又一刻钟,‘小’船搁浅,朱祁锦忙让人乘小船去接。 两刻钟后,李青、李宏、亲兵护卫登陆。 见李青位于人后,朱祁锦便知他不是主角,于是目光移向最前方之人,这一看,又是一震。 这人,怎么那般熟悉? “恭迎上差。”朱祁锦顾不上疑惑,忙挤上前,屈膝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宏代为受礼,继而,上前扶起他,自我介绍:“本官李宏,大明永青侯兼水师总兵官。” “原来是李总兵,啊不,永青侯当面,久仰久仰。”朱祁锦客套寒暄,别说是大明的侯爷兼水师总兵官,哪怕是来个太监,只要代表的是朝廷,是皇帝,那他这个王也得以礼相待。 双方不是一个级别。 “侯爷,这是……?” “哦,不好意思,火炮长时间不开火,炮管会生锈,本侯就让手下放了几炮,没吓着汉王吧?” 说王不说吧,会不会说话……朱祁锦腹诽了句,忙赔笑道:“无妨,无妨。” 其实,交趾都快人人自危了。 “那就好。”李宏笑道:“水师多年不出海,有些人都不知大明天威了……哦汉王不用紧张,本侯不是说你。” “呃呵呵……”朱祁锦讪笑点头,“侯爷说笑了。” 他哪里看不出来,对方就是在示威、震慑? 然,看出来也得装没看出来,且还要装孙子,不然,对方很可能假戏真做。 顿了下,问:“侯爷来此可是为了贸易的事?” “哈哈……正是如此。”李宏笑道,“此番过来,就是为了让交趾的百姓,享受到我大明的商品。” 他拍着朱祁锦肩膀,“不用谢,我天朝上国就是这般仁厚。” 朱祁锦:“……” “大明仁德,皇上仁德,本王不胜惶恐。”朱祁锦感激涕零:他娘的,要买高价货了! 第141章 又要,还要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朱祁锦迎上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平息舆论,安抚民心…… 用时十余日,才总算是让百姓安定下来。 汉王府。 李青、李宏、朱祁锦洽谈贸易。 “说起来,本王和李总兵也算是老相识了,昔年在永青侯府……李总兵都还记得吧?”朱祁锦已忆起此事,上来就套近乎。 他的目的很简单——都是熟人,给个友情价。 李宏自然明白这些,笑道:“哦?是吗?本官倒不记得这些了,汉王这么说,就当有吧。” “不是就当有,这是事实啊!”朱祁锦忙帮他回忆,“你忘了?当时咱们还险些闹了误会,说起来,令夫人还是我侄女呢……” 李宏脸都黑了:谢谢你帮我回忆! 虽是误会,却也造成了李宏对这厮没好感,尤其对朱祁锦这所谓‘长辈’的近乎,更是排斥。 不过这也是事实,李宏不爽,却无法反驳。 “先说公事吧。”李宏打断他的巴拉巴拉,道,“大明商品出海,向来都是公价,汉王放心,以往如何,现在还如何。” 朱祁锦心中一缓,欣然点头:“大明仁厚,皇上仁厚,李总兵……” 马屁话尚未说完,却听李宏继续道:“一匹丝绸十五两银子,汉王以为如何?” “啊?这……”朱祁锦傻眼。 你这是十年前的价格啊,且还是朝廷定的价,民间商船丝绸的价格,也不过才十二两;眼下更是低到了十两,一匹丝绸高出市场价五两……朱祁锦心中恼火,可一想到海岸线的战舰群,忙又压了压火气。 无奈,只能破财消灾。 朱祁锦捏着鼻子点头:“公道。” “既然丝绸价格汉王没有异议,那茶叶,瓷器,香料……?” “本王没有异议。” “嗯,甚好。” 李宏笑眯眯,朱祁锦mmp。 议定商品价格,接下来,就是交易额了。 朱祁锦豪爽道:“一万三千匹丝绸,五百斤茶叶,瓷器三千件……不让大明军士辛苦,本王遣人卸货。” 他自觉很够意思了,同样数额的商品,他可是足足比市场价多花了十万两银子。 李宏却道:“汉王这就小气了,交趾人口不下八百万,这点够干啥啊?” “呃呵呵……李总兵有所不知,交趾可不敢跟大明相比,这里的百姓并不富裕……咳咳,绿水长流,咱们这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你说是不是啊?” 顿了下,补充:“天朝上国的东西,交趾岂能独享?” 朱祁锦赔笑道:“交趾距大明近,倒也不太缺大明商品,有好东西,还是紧着别人的好,咱们谁跟谁……往上追根溯源,咱们还都是一家人呢。” 这话没毛病! 朱祁锦有宗室血脉,李宏是李文忠的后代,追到源头还真是一家人。 按辈分,李宏应叫朱祁锦一声表叔。 然,过了这么多代的表亲,眼下已经不亲了,更何况,憨憨这一脉是放逐来了交趾,甚至不被大明官方承认。 李宏可不想便宜了朱祁锦,不然,炮不白放了? “再加点。”李宏也不弯弯绕,单刀直入。 “……都是自己人,李总兵既这般说了,那就再加两千匹丝绸。”朱祁锦无奈。 李宏拧了拧眉,道:“这样,咱凑个整好算账,丝绸呢,两万匹,瓷器五千件,其他就不加了。” 你咋不去抢? 朱祁锦差点没忍住把桌子掀了,“李总兵,本王说的那些,都超过往年采购数量了,再多,真吃不下。” “汉王谦虚了。” “……我再加两千匹丝绸,再多真就不行了。”朱祁锦咬着牙说。 “各退一步吧。”李青打圆场,“瓷器还是三千件,丝绸加到两万匹,就这么定了。” 你是会折中的……朱祁锦恨恨瞪了李青一眼。 不待说话,李宏就定了调子,“那就这样,本官吃点亏也无妨。” 朱祁锦槽点满满:你吃亏?仅丝绸一项,就足足敲诈了我十万两,你哪就吃亏了啊? 可他又能如何呢? 一边是战舰大炮,一边是长寿诱惑,朱祁锦再如何恼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栽。 “唉……就如此吧。”朱祁锦苦笑点头,补充说:“这都超数额了,一年之内,大明朝廷的商品,交趾可吃不下了。” “好说,好说。”李宏笑吟吟点头,反正他把大明的存货都带出来了,短期朝廷也不会再出海贸易了。 “方才汉王说都是自己人,这话本官深以为然。”李宏突然换了姿态,亲热道,“舰船需要补给,汉王可要给予优惠价啊!” 闻言,朱祁锦差点飙脏话。 合着你是又要,还要? “所需补给并不多,汉王无需肉疼。”李青说了句人话。 朱祁锦这才好受一些,强笑笑,道:“小事,都是自家人嘛,哈哈……” 算了算了,十几万两银子都砸出去了,不差这点……朱祁锦自我安慰。 … 签订好买卖文书,李青便不再管这些琐碎之事,在交趾闲溜达…… 卸货,收款,补给,付款……都需要时间,最起码也得个十余日,正好趁此机会多散散心,体验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 朱婉清母女也下了船,不过,为了避嫌她们都是男子装束,长发藏进帽子,唇上颌下粘上假胡须,描上粗黑短眉,内里又裹了束胸,倒也没惹人注意。 “都冬月了,这里还挺暖和呢。”李雪儿惊奇,“娘亲,你有没有感觉?” 朱婉清点点头:“确实如此,莫说京师,比金陵都暖和一大截,真是怪哉…… 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明南北温差就不小,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李雪儿欣然道:“要是能一日千里,那每逢年节来此过年,定是极好。” “你可真会白日做梦。”朱婉清嗤笑摇头,见李青走来,她忙迎上前,道:“李叔,宏哥那还要忙多久啊?” “十来天吧。”李青打趣道,“怎么,想他了?” “李叔你可真讨厌。”朱婉清嗔了他一眼,当着女儿的面被调侃,她很不自在,转而道:“李叔,我倒是有个想法。” “该不是在此建设作坊吧?” 朱婉清惊诧,继而折服,“李叔你真是神了。” 她点头问:“可以吗?” “不可以。”李青摇头,“大明自己还没发展起来呢,干嘛便宜外人?” 朱婉清道:“我们不做,未来别人也会做。” “谁也不能做!”李青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为啥呀?”李雪儿不解,插了句嘴。 李青淡淡道:“这里是我预定的大明粮仓。” “?” 李雪儿一脸懵,朱婉清却有所明悟,“我知道了李叔。” “娘,你知道什么了啊?”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李雪儿:(╯▽╰) 朱婉清问:“李叔,你可有腹案?” “这事关键在于朱祁锦,后续我会跟他深谈。”李青道,“反正我以后会常来,促成此事应该不难。” 顿了顿,岔开话题:“在船上还习惯吗?” “起初不习惯,渐渐地也无不适感了。”朱婉清苦笑,语气难免幽怨,“只是……宏哥挺忙,也不知道关心一下。” “他也是头一次出海,等后面习惯了,会有空的。”李青忍着笑说。 李雪儿:“我也挺习惯的。” “婉清,晚上有落脚地儿吗?”李青关心。 李雪儿:“……” “没有诶,李宏那个没良心的,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朱婉清哼了哼,道,“李叔你跟那朱祁锦关系好,帮我安排一下,我不想老是睡船上了。” “没问题。” “还有我。”李雪儿补充。 李青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娘自然是跟你爹住一起,有你什么事?” “我,我也想……” “你想睡哪睡哪,睡大海上也没人管你。”李青撂下一句,转身继续赏景。 … ~ 苏..州。 唐伯虎收拾行李,带上盘缠,踏上了进京的路。 会试在明年三月,按理说不用这般急,然,不是每个人都如李青那般赶路,通常来说,都要提前数月赶赴京师。 偏远地方的考生,甚至会提前半年以上。 早点出发,既不至于着急忙慌,也能避免劳累过度,伤了病了;同时,还能在赶路的过程中临阵磨枪。 唐伯虎自信,却不自大。 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明这么大,一向不缺才子,他这个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想拔得头筹亦有难度。 时值冬月,唐伯虎的那颗心,却是炙热的。 这些年,唐家家道中落,不过老唐给儿子留的底子很厚,尽管唐伯虎不善经营,且时常仗义疏财,还是有不菲的家资。 雇了辆马车,唐伯虎不紧不慢,悠哉悠哉,捧上书,日日研读…… 越往北,天气越冷,自幼生活在江南水乡的唐伯虎,一不留神就感了风寒。 不得已,唐伯虎只得先养病,暂缓进京。 然,就是这么一耽搁,却给他带来了很大困扰。 原因无他,江南大才子的身份被人认出来了…… 第142章 风暴 “嘭!” 房门轰然倾倒,荡起一阵灰尘。 “唐公子,唐大才子……” 唐伯虎望着挤进来的人山人海,不禁傻眼,头更疼了。 “慢来慢来……”唐伯虎强打起精神,“诸位冷静,唐某身体抱恙,无法见客,还请……” “唐公子病了?” “严重吗?” “快去请郎中。” 人群喧哗,唐伯虎满脸痛苦,头一次体会到了名气带来的反噬…… 好一通劝说,这才勉强驱散迷弟迷妹,唐伯虎也耗尽了气力,瘫软在床上,呼哧带喘。 不料,他还没喘匀气,迷弟迷妹们去而复返,有的带着珍贵药材,有的领着名医……人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 “慢来,慢来……”唐伯虎呼吸急促,直觉再如此搞下去,他命都要搭在这里。 好在,客栈老板人比较厚道,唤来伙计将人赶了出去。 哼哼,想见我唐大才子,不掏银子怎么行? 我可得好生伺候着这位财神爷,要可持续发展……小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心里酝酿着发财之道,尽可能利益最大化。 可怜唐伯虎还以为他是个厚道人。 不过,小老板对唐伯虎的病情还是很重视的,虽赶出了慕名而来的人,却留下了郎中给他诊病。 “公子风寒不重,只是拖了几天,这才气力不济……”郎中按着脉搏,分析病理,忽的话锋一转,道:“我那孙女年芳十六……” 唐伯虎:“……” 这一刻,他真想揍人! 不能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别说进京赶考了,我能活着离开都两可呢……唐伯虎耐着性子,道: “还请老先生开药。” “什么,公子明日要见我孙女?” “……开药!”唐伯虎下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飙脏话。 “公子放心,老朽的药你就吃吧,一吃……”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另一郎中挤上前,接着,其他人也不甘示弱。 我真是服了啊……唐伯虎气急败坏,好悬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 是夜。 吃了一剂药的唐伯虎稍稍好转,顾不上病情会不会加重,连夜翻院墙逃离此地。 他前脚走,后脚小老板就知道了,连忙招呼伙计去追…… 他跑,他追! 如此,连追数十里,唐伯虎终于逃出生天。 经这一闹,他出了一身透汗,风寒得到了极大缓解,鼻子都不堵塞了。 “好险好险……”唐伯虎后怕不已,忙叮嘱马夫,“你嘴巴严实点,万不能再暴露我的身份,到京师后,我付你三倍价钱。” …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唐伯虎钞能力的加持下,以及他自己的遮掩,一路无惊无险…… 弘治十二年,正月初八。 唐伯虎终于赶至京师,付了马夫车钱,在京郊租了宅院,就此安顿下来。 怎料,马夫前脚收了钱,后脚就把他的住址给卖钱了。 … ~ 陆地温暖,海上却很冷,尤其是阴天,湿咸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眼下还没打春,李青索性又闭了关。 支上一火锅,涮起了牛羊肉,日子倒也惬意。 头一次在海上过年,不太美好,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一口酒,一口肉,李青正乐意自在之际,忽的船舱摇晃,火锅汤汁都撒出来了,他猛地一惊,忙舀起几瓢水,泼灭炭火,继而匆匆来到甲板上。 船帆猎猎作响,宝船摇晃剧烈,甲板上几乎站不得人,浪花拍击船体,海水高高溅起,与船板持平,甚至甲板上都湿了一大片。 李青心惊。 此刻,那深邃的蔚蓝色,竟让他感到恐怖。 朔风呼呼作响,极远处那巨大的海浪比舰船都高,一浪接着一浪,哪怕是他,也由衷感到恐惧…… “别抛锚,向岸边航行。”李宏扒拉着围栏,紧急发号施令,他尽可能的保持镇定,只不过,声音仍不免颤抖,“莫慌,海上行船,遇到风浪很正常,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李青上前扶住他,深吸一口气,悠然轻喝:“莫抛锚,稳住心态!向岸边航行!!” 海风呼啸,然,李青的声音却极具穿透力,他一遍遍的重复着…… 舰船并非漂流在大海中央,而是一直沿着海岸线航行,当初三宝也是如此,也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安全。 大明宝船是大,可在汪洋大海中,连一叶小舟都算不上,哪能一头扎进无尽大海? 不管是商船,还是朝廷的战舰,都是沿着海岸线航行。 毕竟……这时代没有高科技加持! 沿着海岸线航行,肯定要多走很多冤枉路,可若不如此,定然是九死一生。 舰船航行时,海岸线几乎一直都看得到,收到指令的水手们忙极力调转航向…… 一昼夜后,舰船有惊无险地临近岸边,李宏下令抛锚,暂避风头。 “好险……”李宏心有余悸,他亲自爬上桅杆,极目远眺,望着极远处那愈演愈烈的风暴,满脸的骇然。 水师总兵官做了这么久,如此大的风暴却是头一次遇到。 “下来吧!”李青仰着脸,“你这个总兵官可不能慌,赶紧去疏导水师众将领,让他们安抚手下士卒,风暴可怕,人的情绪更可怕,大明水师数十年没出海了,不止你一个人没经验,所有人都是如此!” 李宏惊骇之下一时间没想到这层,闻言,忙出溜下来,几乎是瞬间着地,跟跳下来没区别。 别看他都奔着花甲之年去的人了,身手仍是罕有人能比拟。 “还是干爹你冷静,我这就去。”李宏拍了拍手,道,“婉清她们定也吓得不轻,孩儿顾不上,干爹你去安抚一下吧。” “嗯,你忙。”李青叮嘱,“不用慌,眼下已远离风暴了,你是总兵,当有总兵的风范。” 李宏点头,这会儿他已经从惊骇中平静下来,自然知道这些。 从某些方面来说,李宏、李浩这对父子,不是一般的相像,他们不聪明,却对所在的领域十分在行, 通俗来说,他们的技能点都加在一处了。 对李宏的带兵能力,李青还是放心的,见他平静下来,便也不再担心,转而去了母女所在的‘小’船。 母女依偎在一起,满脸惊惧,身子只打颤,再无平日间的精明劲儿。 见李青过来,李雪儿不争气的哭了,朱婉清也没好哪儿去,声音带着哭腔,“李叔,外面如何了?” 她们都没敢出船舱,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要翻船,要葬身大海。 “宏哥呢,他怎么样了?”朱婉清垂泪,“是不是因为我们才会如此啊?” “都挺好,莫哭了。”李青好笑又心疼,“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 朱婉清抹了抹眼泪,道:“许多商船出海,都忌讳带女人。” 李青无语:“迷信罢了,不干你们的事,这是自然现象,遇上并不稀奇,只能说……运气不好。” “这样么……”朱婉清稍稍好受了些,不再自责,她不放心的求证:“真没事?” “怎么,非发生点什么,你才放心?” “倒也不是啦。”朱婉清讪讪,忧惧的心缓缓放下来。 李雪儿也不再哭了。 “好了,都把心放在肚子里,风暴持续不了太久。”李青走到桌前坐下,道,“昔年,三宝也遇到过一次大风暴,据他描述,比眼下这情况都严重呢,结果还不是平稳度过? 宏儿没他有经验,好歹也做了这么久的水师总兵官,对自家男人要有信心。” “呃…,李叔说的是。”朱婉清缓缓平复下来,聪明的智商再次占领高地,忙道,“眼下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当立刻安抚人心。” 李雪儿恢复冷静,忙也作分析:“娘亲说的对,长时间的水上航行,对精神也是一种折磨……” “这会儿显着你们母女了?”李青揶揄,“可真是娘俩,刚还吓得跟小兔子似的,这会儿又卖弄聪明……第一时间就安抚了,宏儿刚又去做了第二次心理疏导,以为他跟你们一样啊?” 母女讪讪,羞愧地低下头。 女人嘛,承受能力差些很正常,李青没再继续奚落,道: “下一站是满剌加,震慑,销售,补给……至少要在那儿停靠月余,我记得咱们家的生意,就有在满剌加对吧?” 朱婉清问:“李叔是说,咱们趁这机会去看看?” 李青颔首,道:“交趾方面,我还能帮帮宏儿,满剌加我一次也没来过,帮不上什么忙,不若趁此机会去看一下生意。” “嗯,也好。”朱婉清恢复了女强人人设,道:“闻名不如见面,之前都是听下面伙计说,难免有出入,眼见看一看,回去后才能更好作出规划。” 顿了下,问:“李叔,还有多久到满剌加?” 李青大致预估了下,道:“从海图上看,大概还有小一千里,用不太久,不过还得看着风暴啥时候停。” 朱婉清轻轻点头。 接着,笑道:“雪儿,去让人送来一壶水酒,好好压压惊。” “李叔,满剌加的事,咱们边饮边谈如何?” 女人还真是善变,刚还一副吓死了的模样……李青哭笑不得。 第143章 唐伯虎拜访王守仁 京师。 唐伯虎还没来得及适应顺天府的严寒,就被人给团团包围了! 好消息,人一多,似乎也没那般冷了。 坏消息,人一多,他是彻底静不下心了。 这个闹心啊…… 闹心归闹心,可来人非富即贵,他还真不好赶人。 唐伯虎的家世在京师完全排不上号,他能依仗的只有自身才气,且他也知道,若想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人情世故方面必不可少。 连续十余日,唐伯虎书都没打开过,每天一睁眼就要见客,直至天彻底黑透才能清闲下来。 甚至,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 书没读,却累的不行。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现象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江南大才子的名气,在京师荡漾开来,越传越广…… 本是件好事,但唐伯虎却痛苦不堪,索性也不在宅院待了,天不黑不回家。 好在这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照片,世人只知唐伯虎之名,却不知他样貌,只要不暴露那特有的白发,能认出他的并不多。 王宅。 唐伯虎驻足良久,上前扣响门环。 “阁下找谁?” “请问这里是王守仁的家吗?” “是,您找我家少爷?” 唐伯虎点头:“他在家吧?” “少爷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老管家很斯文,“贵客请进。” 唐伯虎有些腼腆,毕竟他跟王守仁并不熟,严格说,他都没见过王守仁,可他又不想回去逢场作戏,迟疑了下,拱手道: “冒昧了。” “哪里哪里,来者是客,贵客请进。” 王华谦谦君子,对礼节非常重视,唐伯虎被请进客堂,管家送上茶,并唤来了王家三少王守文相陪。 一向放浪不羁的唐伯虎,此刻却有些拘谨,这种浓郁的书香门第氛围,让他这个商贾家庭出身的人生出一股自卑。 王家并不大,宅院也不豪华,却处处散发着浓浓的上层阶级意味。 有些东西,真不是用钱能堆出来的! 唐伯虎头一次感受到了阶级差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直以来的才子傲气也淡了许多。 京师的繁荣不比苏..州强哪去,甚至还略有不如,然,这政治权力中心所散发出的威严,让人不得不敬畏。 唐伯虎切身体会到,人与人的差距,不是财富,亦不是才情,而是……阶级! 有种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好在,他没有拘谨太久,小坐两刻钟后,王同学终于下课回来了。 “听说我朋友来了?” 王守仁大笑着走进来,看到唐伯虎,不禁为之一愣。 ‘这人谁啊?’ “大哥既然回来了,那小弟就先退下了。”王守文起身,“唐公子,大哥,你们叙。” 说着,又朝唐伯虎一拱手,转身走出客堂。 王守仁一脸懵:不是,我都不认识他啊? “在下吴中唐寅,”唐伯虎自报家门,起身一揖,“冒昧上门,还请不要见怪。” “呵呵……不怪不怪。”王守仁还礼,突然想起最近之事,惊诧道,“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寅唐伯虎?” “虚名而已,不值一提。”唐伯虎谦虚笑笑,道,“本想早些来拜访,奈何……琐事缠身,今日有闲不请自来,唐突了。” “无妨无妨,唐公子请坐。”王守仁上前坐下,笑道:“唐大才子的名气,我可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顿了下,道:“伯虎兄可是找我父亲?” 王华在礼部任职,科举亦是礼部负责,王守仁有如此想法也正常。 “非也,在下冒昧前来是为王兄。”唐伯虎道,“去年秋闱,在下侥幸中举,遇故人李青,一番畅聊之下,对王兄心向往之。” “原来是先生的朋友……”王守仁恍然,语气也亲热起来,笑着自我介绍:“王守仁,字伯安。” “唐寅,字伯虎。” 王守仁含笑点头:“伯虎兄的大名,我可是早就知道了,既是先生的朋友,无需在意这些场面礼节,茶水寡淡,不若饮上两杯如何?” 见他如此,唐伯虎反而放松下来,问:“不影响伯安兄公务吧?” “哪里来的公务啊?”王守仁失笑,“我可不是官场中人,说出来不怕伯虎你笑话,我都两次落榜了,今年春闱要是再不中第,且不说我父亲,先生都要动粗了。” “伯安兄不是……”他压了压嗓音,问:“听先生说,你可是太子伴读啊!” “就陪着读书而已,没什么可炫耀的,中不了进士,一样进不去仕途。”王守仁轻笑摇头。 这话唐伯虎自然是不信的,身为太子伴读,中不中进士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当王守仁是谦虚。 “伯安兄下午不进宫了?” “嗯,今天下午没课。”王守仁点头,朝门口扬声道,“管家,让东厨准备些酒菜来。” … 一见如故。 两人性格都有不喜世俗属性,又有李青这个枢纽,对彼此并无陌生人的戒备心理,才几杯酒下肚,二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聊科举,聊人生…… 唐伯虎才情高,王守仁追求高,两人都是那种有些傲的性格,在旁人眼中,他们是狂妄自大,在彼此眼中,却如逢知己。 酒逢知己千杯少。 两人越聊越投机,酒也一杯一杯的喝,愣是从半晌午喝到了申时末。 王华从衙门回来,听说家里来了客人,便过来打个招呼,又闻是唐伯虎,顿时也来了兴致,加入进来。 王华状元出身,自是对名震江南的大才子颇感兴趣,唐伯虎秀才第一,举人第一,虽未进士及第,却也只差这次科举了; 且他已不再是毛头小子,近三十岁的他,又经历大起大落,谈吐当然不凡,尤其是放下拘束后,更显得卓尔不群! 聊文章,聊诗词…… 王守仁都插不上话。 ~ 临近傍晚,唐伯虎告辞。 父亲送他至门口,又聊了阵儿,双方才分开。 王华道:“小云,你是怎么认识这名震江南的大才子的啊?” “我整日皇宫家里两头跑,哪有时间认识他啊?”王守仁道,“唐伯虎跟李先生是好友,是引荐的唐伯虎。” “李青?” “嗯。” 王华沉吟道:“说起来,这个李神医还真是不凡,性格虽古怪了些,却非常人。” 顿了下,玩笑道:“咱大明朝有两个叫李青的人,都在庙堂大放异彩,为父当初还想过,他能做那第三人呢。” 有没有可能,前两个李青也是他?王守仁腹诽了句,打趣道: “爹啊,不是非要在庙堂,才能有作为!” “嗯…,也是,做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也挺好。”王华轻轻点头,继而脸一沉,哼道:“春闱在即,你小子给我打起精神,这次再考不中,可别怪我不客气了,瞧瞧人家唐伯虎……” 好嘛,继杨慎之后,又一别人家的孩子……王守仁苦笑连连,“啊对对对……” ~ 蓝色风暴终于停歇,大明水师再次启航,向着满剌加进发…… 十余日后,舰船缓缓停下,往海岸线靠拢。 然,还没抛锚,就遇见了一小波海上势力,数十艘炮船一处岛屿后方绕行驶来,颇有种海盗意味。 不过,来得快,去的更急。 再见识到大明水师舰群后,他们屁都不敢放,嗷嗷叫着远离,瞧着着实好笑。 由于远超打击范围,且对方如此识时务,李宏也不愿节外生枝,准备着先把生意做了。 李青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找来朱婉清,询问海上贸易的安全问题。 “李叔,海上行船没有一帆风顺的,路上总会遇到恶势力,绝大数情况下,都是破财免灾。”朱婉清解释,“这些人也守规矩,收了好处,便也不再为难。” 顿了下,“不过近几年,海上这些恶势力好像换了一波,要价也凶了点。” 李青微微皱眉:“怎么不早说?” 朱婉清委屈:“李叔你在忙工商业发展,宏哥在打击走私,且这跟你们要做的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我只是不想你们忧心。” “好吧。”李青叹了口气,问:“你对这些海盗可有了解?” “有一些,但不多。”朱婉清想了想,道:“记得前年吧,咱们家有一艘商船遇到了他们,当然,可能不是同一波势力;那伙人的船上都装备了大炮,且十分了得,比咱们大明的还厉害……” “当然,极大可能是伙计们怕担责,故意那般说的。”朱婉清道,“那一次,咱们家的那艘商船,被劫走了一小半商品。” 朱婉清道:“做生意嘛,难免会遇到各种麻烦,我总不能因为自家商船被劫,就让宏哥来找回场子吧? 水师是大明的水师,可不是咱李家的水师,所幸也没多少钱,就没跟你们说。” 李青缓缓点头:“这次来的水手之中,可有经历过那次被劫的人?” “没有。”朱婉清摇头,“我吃不准是否真实,且也怕不严肃处理,后面人会生出监守自盗之心,便把那些人开除了。” “……好吧!”李青遗憾,却不好挑朱婉清毛病。 想了想,问:“你觉得,会不会是满剌加人干的?” 朱婉清回忆了下,摇头道:“据那些人的描述,好像并不是,我也感觉即便被劫是实情,也多半不是满剌加人干的,嗯…,他们大概率不敢; 这一点,从在满剌加开的店铺未遭受洗劫,也能看出他们对大明还是有敬畏心的。” 李青缓缓点头,眼眸微眯:“上了岸,得好好查查这股恶势力,大明的商船岂能人人劫掠……” 第144章 佛郎机 “前舰平射,火药七成,后舰仰射,火药十成,开炮!” 李宏如法炮制。 打算先来个震慑,再谈生意。 “轰轰轰……” 炮声轰鸣,硝烟滚滚…… 好一会儿,舰船才靠近海岸,抛锚,坐等满剌加人到来。 两日后,满剌加王子身披甲胄,率领国王护卫队赶来,个个手持武器,如临大敌,却见堡垒一样的舰船,天子龙旗迎风飞扬,又不禁为之一愣。 很快,熟读历史的王子便明白来者何人了。 他忙让护卫放下武器,以防闹了误会。 还好,大明天朝上使三宝太监的威名犹在,虽数代人过去,但满剌加内部仍有着相关记载,各种图案随处可见,护卫们见是大明水师来了,纷纷放下戒心,心怀善意。 这是三宝为大明赚取的好感! 不多时,双方会面。 在翻译的中转下,交流倒也无碍,走了个过场之后,王子便盛情邀请李宏做客…… ~ 王宫。 李青一行人到时,提前得知消息的国王已在恭候。 作为大明的附属国,他自不敢懈怠,也十分懂规矩,一会面,他便大礼参拜,恭请圣安。 李宏代为受礼,接着,又是一阵寒暄,再然后,就是丰盛宴席。 只是,这里的饮食习惯,李青实在享受不了,毫无吃席乐趣,他暗暗叮嘱李宏查一下海盗的事,便回去带上朱婉清,视察永青成品衣去了。 … 望着匾额上烫金的‘永青’两个汉字,李青由衷感到愉悦,不是因为品牌打响,也不是因为赚钱,而是文化上的征服。 眼下,这两个汉字几乎人人都认识,都会读。 店铺简洁明亮,阳光照耀在鲜红的‘永青’二字上鲜艳欲滴,极具美感的同时,又透出一种难言的贵气。 “李爷爷,娘亲,你说这一件衣服要卖多少钱啊?” 朱婉清扫了一眼,道:“成本价在二两银子上下,咱们取八两,不过,人家也要赚钱,估摸着能卖十两左右。” 几个店铺伙计不会说汉话,却认出了他们汉人的身份,无他,他们店主也是汉人,从大明来的。语言不通,他们只能恭敬的侍候在一旁。 过了会儿,听到消息的店主赶来。 这店主不认识朱婉清,他是总店长的表亲,靠关系来了这儿当的店主,数年功夫,都娶了五房小妾,家里也置办了田地,宅院,家里不倒,外面飘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为了多赚些钱,两年才能回去一次。 “几位也知道咱们永青牌啊?” 朱婉清笑了笑,随手一指:“这件衣服怎么卖?” “都是汉人,自然要给予优惠,”店主还不知水师亲临,言语间颇为倨傲,“给十五两银子就成了。” 朱婉清皱了皱眉,“这也太贵了吧?” “贵?”店主笑了,“王室来也是这个价,普通人二十两一件,咱们永青牌就这价!” 李雪儿不满,哼道:“要是你们幕后大老板知道你这么黑心,绝对让你卷铺盖走人。” “呵呵……你无需说这些,要买就买,不买便请吧,我们永青牌成品衣,向来不愁卖!”店主有些不耐。 李雪儿还欲再说。 朱婉清却先一步打断她,朝李青道:“李叔,咱们再逛逛?” “嗯,也好。”李青点点头,当先走了出去。 走了阵儿,李雪儿不爽道:“娘,这些个伙计太黑心了,咱们忙里忙外,倒成了帮他们发财了。” 李青呵呵笑了。 “李爷爷你笑什么,他这是坏你名声啊!”李雪儿为他不忿。 朱婉清笑着解释:“是黑心,不过,这也能提高永青牌的格调,不是吗?” “可这……”李雪儿鼓着腮帮子,“他们漂洋过海来此,多赚些无可厚非,可如此实在太过分了,且有钱人终究是少数,眼下畅销,可随着时间推移,吃完上层人就也到头了!” 李青笑呵呵道:“咱们利润是固定的,二两成品价卖八两,这也就是说,只要超出八两,他们就有得赚,所以当吃完上层人士,销量逐渐递减,他们自会随之递减价格。” 顿了下,“其实,想主动抑制这种风气也不难,再培养些新店主,让他们互相卷价格就是,不过,倒也无需这般,市场经济交给市场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朱婉清接着李青的话,继续往下说:“作为永青品牌方,咱家赚的够多了,多让些利未尝不可; 再者,汉人乡土情结非常重,他们赚了钱,绝大数都花在了大明,不仅能带动消费,还能带动就业,比如:建宅院啦,开酒楼啦……” 末了,道了句:“眼光放长远些,钱财非李家第一追求。” 李雪儿被说的哑口无言,悻悻道:“倒也是这个理儿,不过,他们这也太爽了,卖一件衣服就能赚十余两……” “赚不了那么多。”朱婉清摇头,“咱们是供货商不假,可在供货的过程中,要经过好几个环节,赚钱的不只是店主卖家。” 顿了下,“正如你李爷爷所说,在吃完富户之后,价格会随之递减,他们吃回扣的比例也会降下来。” “他们会乖乖往外吐?”李雪儿不信。 “呵呵……有的吃,总比没的吃强。”李青笑道,“他们不愿让利,自然会有人取代他们。” 朱婉清深以为然,瞥了眼闺女,淡淡道:“要是你大哥,他就不会这般问。” 李雪儿:“……” 接下来,三人又逛了一家店铺,结果自然没意外,显然,各店之间,都达成了协议。 看着那咬着牙硬往上顶的买家,李青不禁想起后世之人,为了追求奢侈品以满足虚荣心,节衣缩食的人。 李青唏嘘不已。 同时也感慨:虚荣,乃人之天性,不论古今中外! 幸赖,如今不是自己这一方被收割,反而,自己人才是收割者。 由于时间关系,三人没再继续逛下去,转而回了船上。 满剌加跟交趾不同,交趾距大明近,且经过憨憨几代人的潜移默化,无论是饮食,还是风俗习惯,已经逐渐汉化,在那跟在大明区别不大,然,满剌加就不一样了。 三人宁愿住在船上煮肉干吃,也不想住王宫,吃他们的顶级饭食。 反正有李宏呢,公务的事又不用他们操心。 …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又逛了几家店铺,不过,大明水师来满剌加的事,已经传开了,各家店主便以‘搞活动’的由头,把单品价格降了五两银子。 水师总兵官兼永青侯跟永青牌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也害怕传到永青侯耳中,丢了饭碗。 二十两生生降到十五两,效果立竿见影,短短数日功夫发酵,各家店铺就呈哄抢趋势。 各家店主叫苦不迭,只得先藏起来一部分,一边祈求永青侯早日启航。 亏大了啊! ~ 李青没再管这些,降价与否并不是他在意的点,他在意的是永青牌的品牌调性,对于这方面,他很满意。 这一日,李宏回到船上,向李青汇报了解的情形。 “干爹,有眉目了。”李宏道,“那些海盗是佛郎机人。” “佛郎机?”李青挠了挠头,苦想着所知不多的古代历史格局,倒是有些印象,却又抓不住重点。 只是隐约记得,佛郎机貌似出现过大明历史文献中,时间过了太久,许多事他都记不起了,当然,主要是他本就是个历史渣。 要是能重来,我要学历史……李青抓着头发,继续冥思苦想。 突然,他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佛郎机炮!” 李宏震惊:“干爹,你知道这些?” “说说你了解的详情。”李青神色严肃。 “佛郎机人的看家本领就是火炮,据满剌加国王讲述,他们的火炮非常强大,攻击敏捷,破坏力惊人。”李宏说,“依仗火器威力,他们横行霸道,受其祸害的不止是满剌加,还有龙牙门,旧港,爪哇诸国。” “旧港……”李青沉吟。 上述几个国家,李青对旧港最为熟悉,这是因为当初大明在旧港设立了旧港宣慰司。 然,大明终究没能有效控制旧港。 无他,鞭长莫及。 眼下,旧港宣慰司已经名存实亡,完全脱离了大明掌控,不过,他们仍向大明称臣,只是同时也向爪哇称臣,算是骑墙派。 对此,李青也无奈何。 旧港这个地方,土地肥沃,依仗气候优势,可谓是年年丰收,当然了,大明当初能打下来,如今也能再打一次,然,打下容易治理难。 海外一隅,且距大明尚远,用不多久还是会演变成眼下这样。 ‘还是利用工商业优势,将其运作成大明粮仓吧……’ 李青舒了口气,问:“这个龙牙门在哪儿?” 爪哇他知道,也是大明藩属国之一,至于这龙牙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距此地不远。”李宏找出地图,指给他看,“喏,就在这儿。” “这里……”李青盯着瞅了半晌,惊诧道,“新加..坡?” “新加..坡?”李宏挠了挠头,“可能吧,龙牙门是三宝太监随口起的,兴许之前就叫这个名……” 察觉绕远了,李宏道:“干爹,咱们还是说回佛郎机吧。” “嗯,你继续。” … 第145章 等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大将军 李宏继续: “佛郎机是一个有组织,却又没有掌权者的势力,有时相互配合,有时却不管对方死活……总之,这是个以利益为主的势力。” “航海冒险家么……”李青沉吟自语,回想着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点。 按理说,眼下这个时间段,欧洲那边的大航海时代还没开启,不过大明却开启许久了,自太宗时期就把海洋贸易下放了民间,半个世纪过去,对海外格局定然影响颇深…… 李青舒了口气,问:“这个佛郎机,眼下在附近的势力加起来,大致有多少人?” “这个不好说。”李宏皱着眉,“他们分工明确,相互之间有着明确的领域划分,井水不犯河水;虽偶有合作,但大多时间都对彼此有着戒备心,甚至……敌视。” 李宏道:“他们对自己国家的归属感并不强,更像是同宗势力的强盗,掠夺资源,随遇而安。” 顿了下,补充:“他们也并不是一味的劫掠,有时也会做贸易,在满剌加,龙牙门,爪哇诸国之间买卖商品,不过,跟劫掠也没差太多,超低价买,超高价卖。” “还有,他们对大明敬畏心并不强,更多是抱着一种未知的态度在试探。”李宏说,“咱们的民间商船也有被劫掠的,只是相比之下,他们手段更温和一些。” 末了,李宏做了个总结: “这是个唯利是图的野蛮势力!” 李青缓缓点头,沉思片刻,问:“根据你了解的情况,大致推算出对方有多少人?” “这个……”李宏沉吟良久,道:“附近海域大致有个两三千人,总共的话……顶天不超过两万,甚至不足一万。” 见李青蹙眉不语,李宏笑道:“干爹,其实也没什么可忧虑的,既然碰上了,捎带手解决了就是; 一来,这可以彰显大明的强大,并让藩属国觉得大明可以依靠,从而更加亲近大明; 二来呢,也能减少民间贸易商的损失,您说呢?” “打是肯定要打的。”李青肯定了李宏的说法,道:“打赢也是必然,正面对决,他们没有丝毫胜算,问题是…… 对方只要脑袋不被驴踢了,万不会跟咱们开战。” 李宏不禁想起舰船刚靠岸时,遇到那伙海盗时的情形,来得快,去的更急! 显然,人家只是想着发财,并不想找死。 “这确实是个问题……”李宏沉吟道,“看来,咱们要在这多停靠一段时间了,这佛郎机就是个毒瘤,必须消除!” 李青颔首,叮嘱道:“想办法搞一门佛郎机的火炮。” 李宏好笑道:“干爹,你不会真以为对方火炮有多厉害吧?” “不可自大,对方火炮若无可取之处,必然不会如此这般强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小心无大错。”李青道,“还有,咱们的舰船太大,正面对战还好,若是追逐战……远没有对方灵活,你跟满剌加国王商量一下,能征用征用,能造造,咱们是为他们清理障碍,他没有理由不配合。” 李宏点头:“干爹言之有理,稍后忙完贸易上的事,我跟那国王好好谈谈。” “嗯。”李青笑着说:“咱们这次出海,本就不是单纯为了贸易,这反而是扬大明国威的契机。” 李宏也笑了:“就是不知对方经不经打。” “不管经不经打,都拿出最强姿态打。”李青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立威必须立足。” “嗯,好。” ~ 五更天,星辰还未隐去,唐伯虎便早早起床,匆匆洗漱了下,便准备出门找个僻静地儿,好好温习一下功课。 春闱在即,尤其看着五湖四海赶来的考生,他哪能没有压力? 当然,以他的才情,中第根本没有意外,然,他的目标不只是中第,而是会元,甚至……连中三元! “吱呀!” 门一打开,便见一人伫立在眼前,轻轻打着哈欠,神色疲倦。 来人见到他,拱手作揖,问:“可是唐大才子当面?” “是我。”唐伯虎无奈点头,还了一礼,苦笑道,“阁下来的可真够早的啊!” 这人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没打扰兄台吧?” “连门都不曾敲,自然是没打扰。”唐伯虎很是无奈,却也不好说什么,反而生出一股感动。 看着对方这样子,显然等待许久,说不定大半夜就来了。 唐伯虎暗叹,客气道:“兄台怎么称呼?” “江阴徐经,字直夫。”徐经含笑道,“久闻伯虎兄大名,特来拜访,还请兄台莫怪。” “呃呵呵……不怪不怪。”唐伯虎摸了摸鼻子,试探着说,“要不,进来坐?” 人来都来了,且又等了自己这么久,再如何不爽,场面话总要说一下。 徐经欣喜,刚想答应,却见大才子不是很热情,忙又改口道: “想来,唐大才子这段时间被叨扰烦了,这才早早起床出门,学生又怎好不识好歹?” 他这么一说,唐伯虎反而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你我都是考生,兄台以学生自称,倒是折煞唐寅了。”唐伯虎苦笑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是躲他们来着……” 顿了下,道:“天色一亮,这里又将喧哗一片,直夫兄若不介意,不若我们找个安静地儿如何?” “如此甚好。”徐经受宠若惊,“伯虎兄请。” … 春闱在即,才子经济盛行,两人缓步来到京师大街时,天刚微微亮,许多酒楼都还未开门营业,索性就在一包子铺歇脚。 唐伯虎那一头白发藏得严严实实,倒也没惹人注意,毕竟……谁会想到名震江南的大才子,会如此……接地气? 瞧着人来人往,二人边吃边聊。 徐经温文尔雅,谈吐风趣,且家里也是经商的,让唐伯虎大生好感。 一顿早餐吃下来,两人熟络了许多。 同样是商贾家庭,徐经比唐伯虎可富有太多了。 “伯虎兄,我在京师包了家酒楼,你若不嫌弃,可暂住过来。”徐经邀请道,“以伯虎的才情,莫说中第,会元亦是十拿九稳,然,寒窗苦读十余载,还是稳妥一点,莫被世俗打扰为好。” 这话说到了唐伯虎的痛点,他现在就想找个僻静地,为科举冲刺。 唐伯虎怦然心动,却又觉不好意思。 见状,徐经忙道:“伯虎兄无需介怀,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会试在即,小弟还想沾沾你唐大才子的才气呢。” “那就叨扰了。” “哪里,你我都是江..苏人,同乡之间何须如此?”徐经含笑道,“小弟还奢望着伯虎兄指点一二呢。” “客气客气,相互督促,共同进步。” ~ 乾清宫,偏殿学堂。 随着杨廷和走出大门,小朱,小王两位同学长长松了口气。 异口同声的道了句:“可算下课了。” 话一出口,两人不禁看向彼此,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朱厚照突然来了兴致,道:“老王,会试在即,学子们现下几乎都已赶赴京师,要不咱出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太子你又不用参加科举。”王守仁婉言拒绝。 “哎?话不是这般说的,孤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岂能不重视人才?” 这话也就是朱厚照了,一般的太子这么说,无异于找死! 朱厚照劲劲儿道:“听说名震江南的大才子唐伯虎也来了,孤感兴趣的紧,你就不想一起见见?” “我见过了。”王守仁说。 “啊?”朱厚照先是惊诧,接着不满道,“呐呐呐,你这就不仗义了啊,你是见过了,我可还没见呢,带我去。” 王守仁:“……不带!” 朱厚照蹙起眉头,“还是不是朋友了?” “殿下是国之储君,守仁岂敢?”王守仁满脸无奈,“殿下若真视我为友,就不该这般坑我。” 相处日久,王守仁也没了敬畏心,跟朱厚照的日常十分随意。 尤其是杨廷和不在的情况下。 “我哪儿坑你了,你不说,我不说……”朱厚照瞥眼瞧见门口的张永,嚷嚷道,“张永,你听到了什么?” “什么啊?”张永一头雾水,“殿下,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看,没关系的!”朱厚照拿小肩膀撞王守仁,亲热道,“你鬼点子多,一定有办法带我出宫。” 王守仁白眼道:“带你出宫?呵呵……纯属寿星上吊——嫌命长!” “你放心,就算被发现,我也绝不会出卖你。”朱厚照拍着胸脯,并予以好处,“等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大将军,你不是酷爱兵事吗,届时再给你个兵部尚书当当!” 王守仁那叫一个无语,门口张永也微微变了脸色。 太子殿下你是真敢啊! 这要让皇上听了去……呃,好像也没啥……张永暗暗苦笑。 “怎么样老王?”朱厚照挑了挑粗短眉毛,“那可是大将军啊,连我都羡慕呢。” “……羡慕你自己做呗。” 王守仁也是醉了。 说罢,他一拱手,起身就走。 “唉,老王,老王……” 第146章 忧虑的朱佑樘 “嘶~”唐伯虎看着偌大的酒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直夫兄好大的手笔啊。” 酒楼虽不在繁华街区,却着实不小,以现在的行情想包场,花费定然不菲。 徐经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伯虎兄尽量别暴露身份,不然,小弟怕是再追加三倍价钱,人酒楼老板也不让我包场了。” “呵呵……那是自然。”唐伯虎好笑的同时,仍不免心惊,“直夫兄如此,实在太浪费了。” 徐经却不以为意,淡笑道:“钱嘛,不就是用来花的?若人人都捂着银子不花销,那银子便也失去了价值,与其省吃俭用,倒不如多想想怎么赚钱,李太白有诗云: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魄力。”唐伯虎不禁赞了句,道,“直夫兄家里可是做着海上生意?” “确实在海上有些买卖。”徐经含笑点头,“伯虎兄请。” “请。” … 逢考压题,自古皆然。 历届考生都会在这上面下功夫,二人身为考生,自不例外,大明朝奉行八股文,这一点,十分限制才子发挥,若是押对了考题,哪怕是押对方向,也会在考试时事半功倍。 虽然概率不大,但学子们却乐此不疲。 徐经家境殷实,在庞大财力的加持下,通过渠道获得了好几届的考题。 他颇为豪爽,一股脑全拿了出来,让唐伯虎参谋。 唐伯虎自然是如获至宝,对徐经好感更甚,当下也苦心钻研,分析…… 出身相同,又是同乡,唐伯虎潇洒不羁,徐经性情豪爽,两人兴趣相投,志同道合,读书押题,废寝忘食…… 春暖花开,又有春闱加持,顺天府尤为热闹,才子经济愈发兴旺。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唐伯虎的‘藏身之所’到底还是暴露了,一时间,前来结交者数不胜数。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前来拜访的人中,确有许多都是仰慕唐伯虎的才气,不过,也有一部分人表面上恭维奉承,心里却嫉妒不已。 文人相轻的风气由来已久,读书人并非都是王华那般谦谦君子,相反,王华才是极少数人。 进士名额有限,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场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巴不得对方发挥失常。 唐伯虎深感疲惫。 徐经却乐此不疲,他颇有家资,酷爱结交朋友,且出手阔绰,加之没唐伯虎那样的名气,给人的威胁并不大,倒着实结交了不少朋友。 只是,他这所谓的朋友,却只是看中了他的财气。 白吃白喝白住,搁谁不给个笑脸儿? … 才气终有耗尽的时候,渐渐地,前来拜访结交的考生也随之稀少,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徐经花费太大,已然囊中羞涩。 这下,唐伯虎总算是清闲下来。 又恢复了日日苦读的生活节奏,距离会试越来越近,他不免也有些紧张,再不敢懈怠分毫。 不只是唐伯虎,所有学子都是如此。 就连朝廷,连朱佑樘这个皇帝都无比重视。 每逢科举考试,他都尤为慎重,毕竟,这是为国选才,容不得丝毫马虎。 朝堂上,又吵了起来。 不过这次不是六部对内阁,只是六部……准确说,是礼部自己窝里横了起来。 ——争当主考官! 这可是个大肥差! 不是因为钱财,而是因为权力。 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担任主考官,就是当届学子名义上的老师。 虽说双方并无师生关系,但这种风气十分盛行,考官、学子们也相互认可。 这并非是主考官强加给学子,说起来,这种风气由来已久,得实惠的也并非只有主考官。 之所以如此,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抱团取暖,形成新的利益团体! 男人之间的友谊无外乎:同过窗,扛过枪,嫖过* 为了加强‘同过窗’的友谊,有一个共同名义上的老师,十分有必要。 学子之间认可这个,也认可名义上的老师,当然,名义上的老师亦认可,这样对彼此都有好处。 皇帝虽不认可,却无奈何。 毕竟……人家又没摆在台面上! 这是共识性风气,不是皇帝一纸诏书能够改变! 这不,礼部左右侍郎争先恐后,几个郎中也跃跃欲试,其他官员虽没资格担任,却也在无形站队…… 奉天殿一片嘈杂,朱佑樘火大。 “主考官之事……距离考试还有段时日,此事不急!”朱佑樘沉声道,“暂且不论,朕早有主意,届时会通知。” “皇上,科举不容马虎,事到临头再做任免,怕是忙中出错啊!” “是啊皇上,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呵呵,朕早作决断,岂不是帮你们理清形势,方便站队?朱佑樘冷笑:“朕说了,此事暂且不议,你们如此着急,可是为了私下结交?” “……” 见没人说话了,朱佑樘这才道:“朕乏了,诸位爱卿若有言奏,留折待阅吧。” 说罢,扬长而去。 乾清宫。 朱佑樘翻阅着小本本,心情莫名烦躁,御极十余载,一切风平浪静,可也正是如此,文官集团的声势越来越壮大。 非他不作为,实在是……政治土壤就是如此。 眼下,大明无战事,而工商业的蓬勃发展,也给了文官们大展拳脚的机会,天下太平,治理国家只能依赖文官。 朱佑樘不是不想打几仗,借此提拔一些武将,以巩固自己的权柄,然,师出要有名,不能想打就打。 皇帝也不能凭喜好办事。 “唉,但愿李总兵这次,能好好打一仗……”朱佑樘自语,随即,又是苦笑。 李宏都奔着花甲之年去的人了,又还能干几年? 至于年轻将领,他也不甚了解,且水师离他远,就算提拔一些骨干,对巩固权力的作用也不大。 真想把军权牢牢掌控在手,还是得靠陆战,借着打胜仗奖赏将士,并换防进京,才能有效震慑文官集团。 然,漠北老实的跟兔子似的,且如今贸易盛行,人家和和气气的做买卖,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去打? 朱佑樘有些发愁,他身子骨不太好,自觉不是那长寿之人,怕万一走的早了,儿子接不住这沉重的担子。 “从哪儿入手呢……”朱佑樘喃喃自语。 “父皇,父皇……”朱厚照小跑进来,一下扑进他怀里,亲热的不行。 朱佑樘回过神,抚摸着儿子脑袋,脸上的愁容敛去大半,笑道: “又想做什么?” “父皇,儿臣想出宫看看那些学子们。”朱厚照撒娇道,“好不好嘛。” “有什么好看的啊,你想看的话,待到殿试,父皇带上你。”朱佑樘笑容中带着宠溺,“你呀,就是想出去玩儿。” 对儿子, 他没有丝毫防范心。 这要换成多疑的老四,小胖但凡说这话,最轻也是幽禁半年。 “父皇,儿臣都许久没有出宫了,那要不……你带我一起?”朱厚照恳求。 “别闹,父皇现在忙着呢。”朱佑樘没那个心情,“待科举结束,有闲再带你出去逛逛。” “儿臣现在就想出去逛。” “厚照!” “好嘛好嘛,”朱厚照神色怏怏,问,“父皇你在忙什么啊,要不要儿臣帮你?” “你这孩子……”朱佑樘都给整笑了,骂道,“你老子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 朱厚照郁闷:“好心当成……算了,你继续发愁吧,不管你了,我找太奶奶去。” “回来回来,你太奶奶岁数大了,可经不起你折腾,就在这老实待着。”朱佑樘忙拉住儿子胳膊,沉吟了下,道,“厚照,父皇考考你。” “哼,接受你的考验。” “没大没小。”朱佑樘刮了下他鼻尖,问:“将来你当了皇帝,若文官势大,当如何应对?” “以武抑文呗!”朱厚照想都没想。 朱佑樘眸中升起欣慰,继续问:“以武抑文需要时间,若情势急迫,亦或,文官势大到控制武将了,你当如何?” “太监啊,历代王朝,凡是太监做大,无不是皇权不稳。”朱厚照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父皇啊,你都没读过史书吗?” “放肆了啊!”朱佑樘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继而又有些惊奇,“这些都是杨廷和教你的?” “他是文官,父皇觉得他会教儿臣如何对付文官?”朱厚照白眼道,“这些,都是儿臣读史书时发现的规律。” “我儿果非常人!”朱佑樘喜悦。 朱厚照洋洋自得,“父皇,你能不能考问些有难度的啊?这些都太简单了!” “好,那就给你上难度。”朱佑樘往龙椅一侧挪了挪,拍拍空位,“来,坐下说。” 朱厚照长大了些,也知道了忌讳,讪讪道:“父皇,我还是不坐了。” “一张椅子而已,江山以后都是你的,在意这个做甚。”朱佑樘拉过儿子坐下,斟酌了下措词,将忧虑的问题说给他听…… 朱厚照静静听完,脸上得意逐渐消弭,小眉头紧紧皱起,半晌无言…… 见状,朱佑樘非但不失望,反而更喜,这说明儿子听懂了,理清了。 儿子还没十岁,就有如此悟性,未来定能做个有为之君……朱佑樘由衷感到开心。 良久, 就在朱佑樘不忍难为他之时,朱厚照开口了: “父皇,儿臣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办法!” 第147章 结交 “哦?说来听听。”朱佑樘饶有兴趣,眸中满是对儿子的满意。 “很简单,学爷爷啊!”朱厚照嘿嘿笑道,“皇爷爷那般英明神武,照着他学就是了,父皇你常说皇爷爷清理官员机构浮杂,无形解决了诸多麻烦,那样出格的事皇爷爷都敢干,你怕什么啊?” “……” 朱佑樘苦笑,“厚照啊,做皇帝可不能全凭喜恶,亦不能一腔热血,你皇爷爷可以那般做,不代表父皇也可以。” “为啥?”朱厚照不理解,“都是皇帝,父皇为何不能?” “眼下的情况,已不是你皇爷爷御极时的情形了。”朱佑樘叹了口气,“你太爷爷当初一战……文官集团元气大伤,你二太爷继位十五年,虽未对文官集团动手,却也没放纵,以至于到你皇爷爷登基时,文官们还没缓过气,这才给了你皇爷爷机会。” 顿了下,“当然了,你皇爷爷的帝王权术,运筹帷幄,父皇是远远不及,不过政治土壤也占了很大关系。” 朱佑樘吐出一口抑郁之气,道:“就拿现在来说吧,工商业愈发兴旺,朝廷赋税之中,商税的比例越来越重,未来商税超过粮税,几乎是板上钉钉…… 如今国帑殷实无比,除去宗室俸禄,官吏俸禄,兵备所需等必要支出,还有很大富余!” 朱佑樘笑问道:“你可知,钱粮对国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朱厚照卡壳。 “意味着抗风险的能力,意味着天下太平,意味着国祚绵长……”朱佑樘一一列举好处,接着,又道,“你可知,这些钱粮赋税的收取要靠谁?” “官员士绅?” “是啊!”朱佑樘叹道,“你皇爷爷在位时,兵事上还有施展拳脚的机会,比如漠北,辽东这些地方,可现在……” “这就是政治土壤。”朱佑樘苦涩道,“连你都知道以武抑文,父皇又怎会不知?问题是……没仗可打啊!” 朱厚照疑惑道:“父皇为何不用太监呢?” “用太监是下策。”朱佑樘微微摇头。 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太监,且有王振、汪直凶名在外,贸然启用太监,又是一番大震荡。 朱佑樘不想折腾,也觉得折腾不划算。 再者,就眼下大明的发展势头,朱佑樘就算如正统帝、成化帝那般扶持太监,也无法压制文官逐渐势大。 天下越安定,国家越繁荣,文官的作用性越大! 说一千道一万,治理国家还是要依仗文官,在高速发展下,大明定然会暴露出各种各样的新问题,如此一来,官吏人数也要随之增加。 总不能因噎废食,为了防范文官做大,直接不发展国家了吧? 放着每年海量的赋税,放着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放着欣欣向荣的日子不过,不顾后果的集权……朱佑樘不愿这样做。 当然,主要是他对自己信心不足。 怕搞砸了! “好用的不适合用,能用的你不想用,瞻前顾后……我都不知道你要干啥了。”朱厚照有些不满,“以后别让我出主意了。” “嘿?”朱佑樘佯装怒道,“再如此无礼,父皇可要打你了。” “嘁!”朱厚照撇撇嘴,“无聊,走啦。” “你小子……给朕回来!” 朱厚照理都不带理,颠颠儿走了出去。 “真是给惯的……”朱佑樘有些恼火,接着,又是一乐,自语道:“我儿非常人,未来比我强,也未必比父皇差,唉,我还是不折腾了,多给儿子存些家底儿……” ~ “伯虎兄。” 徐经推门走进来,见唐伯虎还在苦读,笑道,“劳逸结合,走,出去逛逛。” “嗯……”唐伯虎放下书,舒展了下身体,问,“去哪儿啊?” “拜访一个同乡。”徐经笑道,“都闷了好几天了,就当散散心,不差这一会儿。” 连日来的苦读,唐伯虎确也疲倦了,欣然道:“嗯,也好。” 春意浓, 阳光洒下,春风带着暖意,唐伯虎本就不错的心情愈发愉悦。 “直夫兄,不知要去拜访哪位同乡啊?” “程敏政。” “程敏政……”唐寅听着耳熟,只觉好似在哪里听过,问:“可是直夫兄的故交?” 徐经失笑摇头:“故交算不上,不过曾有过一面之缘,待会儿伯虎兄就知道了。” … “礼部右侍郎程大人?” 宅院门前,唐伯虎望着门匾,一脸吃惊,他可算是知道了为啥听着耳熟了。 他忙拉住欲上前敲门的徐经,道:“直夫兄,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之处?” “人家是侍郎,咱们只是考生……”唐伯虎迟疑道,“再说了,这位程大人还是礼部侍郎。” 徐经好笑道:“礼部侍郎咋了?以伯虎兄你的才情,未来何止于侍郎,莫要妄自菲薄嘛。” 顿了下,“他是礼部侍郎,可他又不是主考官,又有何关系?” 徐经真诚道:“此番前来拜访,之所以带上伯虎兄你,也是为了兄台今后仕途,况且,咱们只是尽乡谊之情,又非是来行贿,有何打紧?这都是不成文的风气了,你我还是不免俗的好。” 说话间,几个学子有说有笑提着礼物走来,听口音也是江南人,见到二人也是一愣。 接着,先他们一步,敲响大门。 徐经笑问:“现在你总放心了吧?” 唐伯虎踌躇了下,点头道:“那就依直夫兄。” 既然风气如此,他自不好特立独行,拜访不见得会有优待,可不拜访,却有可能被人放在心上。 对于这位程敏政,唐伯虎有些了解,说起来,这人在江南也颇有名气,且还是少年成名,本是徽州人,由于父亲任南直隶兵部尚书,一直生活在江南,程敏政十二岁得秀才称号,二十二岁殿试榜眼! 仕途得意,情场也得意,内阁首辅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李贤嫁女于他,可谓是人生得意,顺风顺水…… 人官做得大,又才华横溢,唐伯虎也有了结交之心。 眼睁睁望着对方进去,唐伯虎道,“直夫兄,咱们也过去吧。” “先不急,等他们出来咱们再进去。”徐经笑道,“和他们一起,咱不就吃亏了嘛,你这不是平白让人占便宜?” “哦?哈哈……”唐伯虎失笑,却也不急着拜访了。 约莫两刻钟后,先前那几人走出来,见二人仍在,微微诧异,却也没多做停留。 待其走远,二人这才上前敲门。 小厮打开门,埋怨道: “刚怎么不进来?这不是拿我开涮……” 话没说完,徐经一大锭银子就放到了他手里。 小厮立马换了副嘴脸,讪笑道:“老爷在家呢,两位请,请……” ~ 满剌加。 甲板上,李青靠着椅子,面朝大海,吹着海风,晒着太阳,品着茗,堪称大雅! “李爷爷。” “做甚?” “我想做个坤道。” “你想找抽不想?”李青眯着眼,眼皮不抬,“起开,挡着阳光了。” 李雪儿气郁不已,来到他一侧,道:“没开玩笑,我修出真气了呢。” “嗯?”李青总算有了反应,不仅睁开了眼,还坐了起来,“当真?” “呃,应该是吧……” 见他难得正眼瞧自己,李雪儿不自信起来,继而,又一挺胸脯,“不信你检查好了。” “手给我。” “给。”李雪儿抬起素白小手,递上前。 李青搭上她手腕,仔细感受…… 半晌,缓缓收回手,诧异点头:“很微弱,却也是修出来了。” 虽说真气非常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却是真实存在,没有系统修行她能有这般成就,天赋已然不弱。 “什么时候有的……呃,什么时候觉察修出真气的啊?”李青问。 “有一年半了。”李雪儿道,“当初你不是跟大哥书写了一套修行之法嘛,我闲着没事也练来着,练着练着就有了……” 她补充说:“我跟着娘亲晨练好多年了,起初以为是晨练的结果,直到上了武当山,才隐隐觉得自己修出了真气,不过我也不确定,就一直没说……李爷爷,是真气吧?” “是!” “太好了。”李雪儿兴奋道,“修出真气后,是不是能青春永驻?” “想多了。”李青翻了个白眼,“不过,可以延缓衰老速度倒是真的。” “这样……那也不错啊!”李雪儿渴望的看着李青,“李爷爷,你能收我为徒吗?” “……”李青好笑:“就凭你喊我爷爷,我还能不教你?” 接着,笑骂道:“你这妮子该不是为了长一辈吧?” 李雪儿:“……” “那从哪儿开始啊?” “从……” “李叔,”朱婉清快步走来,道,“佛郎机炮搞到手了,宏哥让你过去看看,说有重大发现呢。” 李青精神一振,倏地起身,“他在哪儿?” “王宫。” “走,上岸,去王宫。”李青迫不及待,拉着朱婉清快步走到甲板边缘,踩着木板上了小船。 李雪儿回过神,追到甲板边缘时木板已收,小船也滑了出去。 “喂,我还没上船呢,我还没上船呢……” 第148章 佛郎机炮 “炮呢,佛郎机炮呢?” 李青快步走来。 佛郎机炮能出现在大明历史文献上,不用想,定然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毕竟……史书不会写废话! “你们先去歇着吧。”李宏招呼几个亲兵出去,这才道,“干爹请随我来。” 朱婉清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 来到内房,李宏扯下大架子上的布匹,一门火炮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佛郎机炮!”李宏说。 “这炮管也太粗大了吧?”朱婉清道,“如此笨重,在战场上能发挥奇效吗?” “能!”李宏沉声说,“这火炮我研究快一日了,基本弄明白了原理,不得不说,它比咱们大明的火炮还要先进。” “啊?”朱婉清大为吃惊。 李青却不意外,道:“仔细说说。” 李宏点点头,开始介绍:“干爹你看,这佛郎机炮的构成。” 朱婉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凑了上来,“没啥区别啊,不都是炮管,炮腹……诶,这个是啥?” “关键就在这个。”李宏指着炮腹中镶嵌着的炮管,道:“这个,姑且叫它子炮吧。” 李宏探手拉住拉环,用力一提,直接将子炮提了出来,道:“这东西是可拆卸的独立炮管,亦可称作炮弹。” 他将子炮递到二人眼前,道:“战时,可提前将火药、弹丸装进子炮之中,点燃子炮上的火门即可完成发射。” “然后呢?”朱婉清一脸懵,一时间没get到夫君想表达的意思。 “好处太大了啊!”李宏兴奋道,“这种构造的大炮射速太快了! 你们想,如果一门火炮配备三到四个子炮,再配上装药、填弹的人,发射效率会有多大?” 不待二人说话,他便道:“我计算过,若配备三个子炮,那么前三炮的发射时间总和,不会超过十息,十息啊,十息三炮……” 李宏激动得面孔潮红,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宏哥,你冷静点。”朱婉清插了句。 李宏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激荡,道:“好处不仅如此,干爹,婉清你们看,由于子炮是独立的,所以每次取放时的间隙带来的,带来的……”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 李青见他辛苦,替他说道,“带来的空气流动性,可有效散热。” “对对对,就是这样,不止这样。”李宏继续介绍优点,“子炮和炮管是分开的,若子炮坏了,直接换一个就是,炮管不受丝毫影响,养护成本大大降低啊!” 顿了顿,“如此构造的火炮,压力几乎全在子炮上,因此,炮管可以做的薄许多,更有利于散热,延长火炮寿命! 不仅如此,子炮独立后,便可将精力全用在子炮的构造上,而不用为整体做牺牲……你们看这药室,可以做这么厚实,这大大降低了炸膛的风险!” “此外,这还有准星、照门……” 李宏轻轻抚摸着佛朗机炮,那神情……比抚摸朱婉清时还要温柔,还要……动情。 作为水师总兵官,他对火炮的钟情远超其他大将。 无他,水上作战,火炮为先! 同理,李宏对火炮的研究,也非常人能及,仅不到一日,他就将佛郎机炮的所有优点都摸透了,不仅如此,他还画了构造图。 “说了这么多优点,说说缺点。”李青说。 “缺点自然是有的。”李宏稍稍平复下来,“成也子炮,败也子炮,子炮跟主炮管不是一体的,密闭性自然不能跟咱们的火炮相比,射程会降低不少。” “可惜了。”朱婉清扼腕叹息,“发射效率再高,养护成本再低,射程达不到那么远,也是枉然。” “不,婉清你错了。”李宏道,“佛郎机人造的打不远,不代表咱大明造的也打不远,你们看这子炮,虽设计精妙,但冶铁工艺不是一般的差,根本没法跟咱大明相提并论。” 李宏沉吟道:“只要做工精良,同时,加大药室抗压能力,多多装填火药,即便密闭性差,一样能达到现有的射程,甚至……会更远。” “这话在理。”李青点头:“大力出奇迹嘛!” “那这么说来,这次大明赚大了啊!”朱婉清虽对兵事不在行,却也明白这火炮对大明的重要性。 不只是水师,大明在陆地作战上,对火炮的应用一样广泛。 三大营之中的神机营就是专攻火器来着。 李宏哈哈大笑,都有些癫狂了:“何止是赚大了,赚大发了啊!” “瞧你那德性……”朱婉清撇撇嘴,却也由衷感到高兴,既为大明开心,也为夫君立下这如此大功高兴。 李青认真观察着这佛郎机炮,摸摸这,看看那,欣然问道:“大明仿制起来,没难度吧?” “当然没难度,主要就是多个子炮而已,顶多几个月功夫,就能造出更好的佛郎机……什么佛郎机,这名不好听!”李宏深谙拿来主义,略一思考,道:“就叫它大将军炮吧!” 似是觉得不够霸气,又补充说:“无敌大将军炮!” 李青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 土是土了点,霸气也是真霸气。 在大明量产,佛朗机炮这个名字肯定不能用,那样……面子上过不去。 好东西呀好东西,感谢佛郎机老铁送来的火炮……李青也是越看越喜欢。 “干爹你别弄坏了。”李宏见干爹捣鼓起来没完,有些心疼。 李青:“……” 朱婉清忙岔开话题,问:“宏哥,你这是从佛郎机人手里缴获的?” “呃,不是缴获,是买的。”李宏悻悻道,“不过我干不出那事,是满剌加国王给搞来的。” 李宏清了清嗓子,哼道:“虽然这火炮对大明有大用,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满剌加国王已经在征调小船了,过段时间就捶他们。” 朱婉清:“……” … ~ 程宅,客堂。 徐经、唐伯虎刚品了半杯茶,程敏政便走了进来。 二人忙起身,作揖道:“小生见过程侍郎。” “少礼少礼,”程敏政没什么架子,一眼就看中了唐伯虎,问,“小友便是名震江南的唐伯虎吧?” “正是小生。”唐伯虎自谦道,“虚名而已,怎敢班门弄斧?” 他并非曲意逢迎,眼前这位礼部侍郎,那也是自小就有神童之名。 十二岁的秀才,二十二岁的殿试榜眼,无论是功名,还是眼下的成就,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最拔尖的那一小撮人。 便是唐伯虎,在这种人面前,也升不起傲气。 “呵呵……盛名之下无虚士,唐大才子又何须自谦。”程敏政笑笑,继而看向徐经,“徐家的小子?” “是小生。”徐经再作揖,“大人贵人不忘事,竟还记得小生,真是……小生都诚惶诚恐了。” 程敏政被逗得一乐,笑道:“两位小友都是有才之人,未来也定然是国之栋梁,不必拘谨自谦, 眼下春暖花开,怎好浪费这大好时光,不若咱们亭下赏花,饮酒,作诗,可好?” 二人含笑作揖:“固所愿不敢请耳,程大人请。” 程敏政爽朗一笑,也不客气,当先走在前头。 程宅很大。 程敏政的父亲是南直隶兵部尚书,岳父更是京师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在挺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二人的底蕴加持下,程敏政不仅仕途顺,家底也是不菲。 宅院楼阁亭廊精致且大气,有江南雅致,亦有北方的沉稳,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蜂蝶起舞,美不胜收。 二人欣赏之余,也不免暗暗给自己打气:将来我也要如此这般。 来到亭下,三人落座,不多时,酒菜上桌。 程敏政叹道:“老夫今年五十有四,身子骨也不好,估摸着干不了几年喽,不像你们……” 顿了下,不免想起前些时日在朝堂跟左侍郎争主考官的事来,自己虽有两位尚书的父辈加持,仍是在朝廷上处处被掣肘,苦笑道: “庙堂的水很深,主考官的事……大致不会是我了。” 徐经笑道:“尚未盖棺定论,程大人何以言弃?” 唐伯虎亦是说:“若大人任免了主考官,小生二人可不敢来了。” “呵呵……也是,你们就是来,我都要避嫌呢。”程敏政轻笑点头,道:“我也干不了几年了,以后就是你们的主场了,唉,庙堂凶险啊!” “大人才知命之年,正是精力旺盛之际呢。”徐经拍了记马屁,开始套近乎,“小生二人若有幸中第,还需多向大人讨教官场之道。” 程敏政好笑道,“别人教的,未必有自己领悟的好,其实也没什么,做几年官就全都明白了,小地方,大地方,本质上还是那点事……” 似是说到了不开心之事,他转移话题,道: “久闻江南四大才子之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凡,唐大才子可愿赋诗一首?” 接着,照顾徐经,“徐小友也要来上一首啊!” “当着大才子的面,小生还是不献丑的好。”徐经讪讪道,“伯虎兄请。” 程敏政也看向唐伯虎。 “好啊!”唐伯虎笑道,“请程大人出题!” 第149章 父皇,你真没出息 程敏政举杯就唇的手顿住,思量片刻,随手一指芬芳最盛的梅花,道: “吟诗作对最讲究应景,眼下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不若以这梅花为题如何?” 徐经捧哏,赞道:“程大人这个提议好,伯虎兄不若就以一剪梅为词牌,重新填词可好?” 历经彻骨寒,梅花扑鼻香,唐伯虎望向那一片梅花,不由得想起前些年浑浑噩噩的那段岁月,想起了逝去的亲人…… 眼下,他高中解元,又即将会试,颇有一飞冲天之势,确十分契合。 唐伯虎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吟道: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雨打梨花,误了青春,负了韶华,喜乐与谁说?花下黯然,月下神伤……唐伯虎忆起那段岁月,仍是感到窒息。 哪怕过了这么久,哪怕正是春风得意时。 父亲,母亲,妻子,妹妹……唐伯虎黯然神伤,心中悲苦。 慕然一股风来,温柔春风带着浓郁梅香,吹散了悲苦,慰藉了心伤,唐伯虎嘴角牵起一抹笑。 他觉得,他们在天之灵看到他这般,定然会感到欣慰…… “好,好,好!”程敏政一连三个‘好’字,都觉得不足以表达对这首词的肯定。 徐经一遍遍的重复着,心悦诚服,赞道:“无愧于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伯虎兄这首词,比之宋词大家李清照都不落下乘,嗯……好,甚好!” 唐伯虎从情绪中清醒过来,笑道: “直夫兄说笑了,唐某岂可与宋词大家李清照相提并论?远不及也。” 程敏政捋须笑道:“小友过于谦虚了,这首词却是极好,呵呵……虽不及,亦不远矣。” “哪里哪里,程大人谬赞了。”唐伯虎都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在外人面前装一下还行,在这位十二岁秀才,二十二岁榜眼程侍郎面前,他是一点优越感都没有。 人家的才情,功名,家世,仕途上的成就,哪一样拎出来都比他强,且不是一点半点。 “直夫兄也来一首?”唐伯虎转移话题。 徐经性格豪爽,心胸亦是宽广,坦然笑道:“有伯虎你珠玉在前,我哪里还敢现眼?哈哈……不作不作。” 顿了下,打趣道:“程大人才情无双,伯虎兄别捡我这个软柿子捏。” 程敏政沉吟了下,也没信心作出更好的来,坦言道:“老朽也没信心,嗯……不如作幅画吧。” “好啊!词画结合,相得益彰。”徐经眼馋,“两大才子的手笔,真让人心动,程老可愿割爱?” “呵呵……一幅画而已。”程敏政笑道,“来人,取笔墨纸砚。” … 御书房。 朱佑樘批阅奏疏,不时捏颗果子送入口中,咬上一口糖汁流出,味蕾品味着甘甜,极致享受。 一颗,又一颗…… 不知不觉,半盒果子进肚,朱佑樘也完成了今日份的工作量。 “嘶~!” 从公务中抽离出来的朱佑樘,感知也清晰起来,后槽牙隐隐作痛。 他忙端起茶杯漱了漱口,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也不知当初那个李神医去哪儿了,也不知他会不会治牙疼……”朱佑樘叹了口气。 正欲起身去媳妇那儿放松一下,殿外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来,禀告道: “皇上,刘、李、谢,三位大学士求见。” 朱佑樘抬起的屁股重新坐下,道:“宣。” 少顷,三人进殿。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朱佑樘摆了摆手,揉着眉心道:“三位爱卿联袂而来,可是又有大事发生?” 李东阳拱手道:“皇上,会试在即,主考官的事不能再耽搁了啊。” “这个朕心里有数,还有吗?”朱佑樘后槽牙又疼了,他忙抿了口茶,在嘴里含着。 刘健接过话,道:“皇上,臣要弹劾!” “咕咚!”朱佑樘咽下茶水,无奈道,“爱卿要弹劾谁啊?” “国舅寿宁侯,建昌伯!”刘健沉声道,“皇上,两位国舅侵占民田,打压别家商铺,大肆敛财……” 朱佑樘微微皱眉,道:“朕知道了,稍后,会给予惩处。” “不知皇上要如何惩处?”谢迁问。 “这个……”朱佑樘想起媳妇,道,“自然是还田于民,不当敛财也要还给人家……” 李东阳试探道:“皇上,貌似这样算不上惩处吧?” “那爱卿有何高见?” “皇亲国戚不止张家,若皇上不拿出严惩的态度,不仅张家会肆无忌惮,其他皇亲国戚……” “李东阳!” 一声娇斥传进来,紧接着,张皇后快步走来,到了近前,朝皇帝夫君简单一礼,继而在一旁落座,斥道: “一口一个张家,你好大的胆子!” 李东阳无语至极,拱手道:“娘娘说的是,臣言语不当。” “一个言语不当就算了?”张皇后冷笑。 刘健看不下去了,瓮声道:“不知娘娘要如何治罪?” “皇上你看,他们这分明就是一伙的……” “好了!”朱佑樘本就牙疼,此刻更是烦躁,道:“三位爱卿暂且退下吧,寿宁侯、建昌伯之事,朕会让人核查,若情况属实,必当予以惩处。” 谢迁不甘心,誓要皇上给个明确态度,“还请皇上明言。” 张皇后大怒。 刘健却抢先一步,提醒道:“娘娘,臣等和皇上议的是政事!” “娘娘也不想让人觉得您纵容娘家人吧?”谢迁补充。 “谢大学士言之有理。”李东阳拱手道,“皇上,娘娘,帝王无家事,会试在即,无数学子跋山涉水而来,若仍放任两位国舅,朝廷颜面何在?又如何树立正确风气?” 说罢,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撩袍拜倒, “请皇上三思!” “皇上……” “好了,都不要说了。”朱佑樘沉声道,“若情况属实,剥夺寿宁侯、建昌伯所有不法收入,杖二十,幽禁一年!” 刘健谢迁还是觉得叛轻了,想再让皇上加点,李东阳却抢先行礼,道: “皇上英明。” 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暗暗给刘谢使了个眼色:差不多行了,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难能可贵,如此已然达到了震慑皇亲国戚的目的,过犹不及。 两人无奈,只得附和:“皇上英明。” 朱佑樘苦笑笑:“好了,你们退下吧。” “臣告退。”三人退出大殿。 “唉……”朱佑樘叹了口气,再转过头,却见爱妻已然眸中含泪,“小张啊,关于两个国舅不法之事由来已久,朕是皇帝,不好包庇过甚,况且,眼下又是学子会试之际,岂能不顾朝廷体面?” 张皇后抹了抹眼泪,气苦道:“皇上,你不觉得这群文官管的越来越宽了吗?” “国舅再如何,他们总不会想着对付你吧?可这些个文官……”张皇后梨花带雨,“今日他们敢弹劾臣妾娘家,明日他们就敢弹劾臣妾,皇上,你就看着他们这么欺负我?” “哎呀,莫哭莫哭。”朱佑樘顿时心疼,一边帮她擦泪,一边保证:“届时,打轻点也就是了,不过,样子得做……” 顿了下,道:“这次朕就不重处了,若此番之后,他二人再不知收敛,那朕只能将他们驱逐出京了。” “皇上……” “朕不忍你为难,你就忍朕为难?” “……是臣妾不懂事了。”张皇后抹了把眼泪,起身就走。 “小张,小张……” 朱佑樘连着唤了几声,不禁苦笑,“唉,真闹心啊!” 这时,朱厚照走进来。 “父皇,刚母后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那两个舅舅!”朱佑樘疼媳妇,不过,对两个舅子无一点好感,“刚刘健、李东阳他们弹劾寿宁侯、建昌伯……” “父皇,要我说,直接削了他二人的爵位算了。” “那你母后还不得吃了我啊?”朱佑樘苦笑,“皇亲国戚多了去了,不宜惩处力度太大。” 朱厚照哼道:“父皇你的放纵,只会换来有恃无恐。” “这是最后一次了,若再不知收敛,驱逐出京!”朱佑樘沉声说,“他们敢一而再,再而三,就算冒着你母后生气,我也不容他们了。” “唉……”朱厚照摇着小脑袋瓜,“若是皇爷爷见到父皇你如此,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朱佑樘脸上一热,悻悻道:“你皇爷爷不也是独宠万皇贵妃?” “能一样吗,万皇贵妃的兄弟只是在锦衣卫任千户,我那母后的兄弟却又是侯,又是伯,就连老家都有府邸……”朱厚照道,“父皇你说,要是将来我做了皇帝,如你这般怕媳妇,你会不会掀棺材板啊?” “……混账东西!”朱佑樘恼羞成怒,“你就这么盼着老子死是吧?” “你就说我那般你气不气吧?”朱厚照对老子没有一点敬畏心。 当然,他对老子很亲,非常亲。 “你……!”朱佑樘气结,可又无从反驳,最终道:“情况一经查实,父皇会严惩,不过……” “咳咳,你母后那儿,你得帮父皇说和说和。” “……父皇,你真没出息!”朱厚照无情嘲讽。 第150章 微服私访 朱佑樘愠怒:“朱厚照!!” 朱厚照见老子真恼了,缩了缩脖子,弱弱道:“父皇,儿臣错了。” “……算了,”朱佑樘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叮嘱道,“你以后啊,万不可操之过急,其实父皇也不是如你想的那般……你还小,等你做了皇帝,你会明白,唉,大多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当然,父皇能力是比不上先帝,更无法像太祖、太宗那般……” “父皇……”朱厚照扯了扯他衣袖,“对不起,儿臣不孝。” 小家伙知道,今儿真伤了父皇的心了。 “好啦,父皇没放在心上。”朱佑樘笑笑,道:“记着父皇的话,等你做了皇帝,千万别急,你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牵动无数人的神经,无他,既得利益者太多了。” “可也不能不作为吧?”朱厚照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观点。 朱佑樘颔首:“那当然,不过……凡事虑败不虑成,你要保证有能力处理失败造成的一系列难题再去做,知道吗?” “好叭。” “态度端正点!” “儿臣遵旨!”朱厚照挺起小腰杆。 朱佑樘这才露出笑意,感慨道:“父皇也想我行我素,只是……能力欠佳,凡事总要量力而行,打破现有的政治格局,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且父皇也没能力善后。” “唉,你说的对,父皇是挺没出息的。”朱佑樘自嘲。 如今的大明太好了,真的很美好,繁荣盛世,臣子虽有私心,大体上却都是忠的,大家也都是想把事情做好…… 国泰民安,国库殷实,官员上进,百姓足食。 朱佑樘不想破坏。 “父皇,都是儿臣的错,您别生气了。”朱厚照不知父皇心中所想,只当是自己的大不敬,伤了父皇的心,他满脸自责,“以后儿臣再不会这般了。” “父皇没生气,别难过了。”朱佑樘抱起儿子放在腿上,道,“宰相肚子能撑船,父皇可是皇帝啊,一点小事就生气,那早都气死了。” “嗯。”朱厚照心里好受点了,问,“那两个国舅还要严惩吗?” “严惩!”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脸色也严肃起来,“一个侯爵,一个伯爵而已,影响不了大局,父皇本也只是怕你母后伤心,不过李东阳他们说的也对,眼下会试在即,大明学子跋山涉水而来,不能堕了朝廷体面,你母后那边……唉,花些时间哄哄也就是了。” “父皇英明。”朱厚照忙拍马屁。 朱佑樘噗嗤一乐,起身道:“父皇今日不忙,走,带你出去逛逛。” “真哒?” “君无戏言!”朱佑樘呵呵笑道,“去,把这身明黄色衣服换了,咱们父子来个微服私访。” “好嘞。” ~ 热闹的大街上,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父子手牵着手,父亲慈祥,儿子活泼。 父子身边围绕着的百姓,尽是膀大腰圆、体态强健,无形中将父子拱卫在最中央,再往后,是一顶豪华轿子。 “父……父亲,那,去那儿吧。”朱厚照指着怡情楼。 朱佑樘:“……” 大内侍卫也是面色怪异,心道:那可是青楼啊!太子你毛……都还没长呢。 朱厚照还小,哪里知道男女之事,只觉得怡情楼最为热闹。 “换一家,城中热闹的地儿多了。”朱佑樘见青楼女子来到门口,怕儿子看到不该他这个年龄段看的,忙将他注意力移向别处,并吩咐道,“让轿夫快点。” 少顷,父子改步行乘轿。 朱厚照趴在窗口,一边欣赏热闹的大街,一边指给父皇看,要这要那。 朱佑樘自然是无有不允。 才不过小半时辰,轿子里就装满了千奇百怪的小玩意。 轿子漫无目的地前行,中午时分,路过一安静酒楼,朱佑樘吩咐停下。 他饿了。 天不亮就起了,又批阅了一书案的奏疏,中间就吃了半盒果子,此时已然前胸贴后背。 不过,这只是朱佑樘自己的感觉,实际上,他前胸后背的距离还是很富余的。 “客官也是为见唐……”小厮迎上前,一见这么多人,不禁面露诧异,道,“客官只是吃饭吗?” “嗯。”朱佑樘点点头,迈步就要往里进。 “客官且慢。”小厮忙挡在门前,道,“客官,我们这的价钱可不便宜。” 朱厚照怒道:“我们像付不起钱的人?” “呵呵……小公子莫恼,唐大才子就在俺们酒楼。”小厮满脸笑意,“进来要交入场费。” 朱佑樘微微皱眉,“就吃个饭,不见他。” “不见也得交。”小厮道。 “放肆!”侍卫统领大怒,本能就要拔刀,奈何今日没带,他不敢亮明身份,怕坏了皇上游玩的兴致,哼道,“速速让路。” 小厮并未被吓住,讥讽道:“没钱装什么大爷?去去去,别打扰俺们生意。” 朱厚照年纪还小,见对方如此跋扈,哪里能忍,一招小手:“你,揍他一顿。” “是。” 太子都发话了,侍卫统领自不会犹豫,他本也想教训一番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嘭!” 一脚踹上去,小厮飞出数米远,摔得个七荤八素。 朱厚照倍感解气,不禁哈哈大笑。 “你,你们……”小厮捂着肚子,又疼又怒,骂道,“娘的,你们可知我东家是谁?说出来吓死你们!” “说出来!”朱厚照眼神渴望,“快说出来。” 他最喜欢看热闹了。 “当朝国舅爷!” 朱厚照大乐,忙道:“快去找他来!” “你当我在吓唬你?” “没有,真没有,你快去叫他来。”朱厚照嘿嘿道,“我数到三,再不去摇人,还揍你。” “好,好好,你等着。”小厮咬了咬牙,反身往酒楼内跑去。 少顷,一个富态的中年人走来,“谁,谁闹事啊?” “打!” 朱厚照一招手,侍卫统领狞笑着上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招呼,最后用脚踩着那中年人,“天子脚下,竟敢开黑店,找死!” “你废了,我姐夫是寿宁侯,你他娘有种放开我……” “放了他,”朱厚照嘿嘿笑道,“大胖子……” 忽觉父皇也是胖子,他忙又改口,道:“孙贼,去找你姐夫来,小爷可不怕他。” “好好,有种别走。”中年人爬起来,撂下句狠话,匆匆跑开。 朱佑樘拧着眉,严惩大舅哥的心思愈发浓郁。 “这下有好戏看喽。”朱厚照嘿嘿笑着,“父亲,咱们进去吧。” “算了,还是回去吧。”朱佑樘没心情吃饭了,气都气饱了。 “孩儿饿啊,快饿死了都。”朱厚照哪肯放过好戏不看,可怜兮兮,“好不好嘛。” 朱佑樘好笑点头:“行吧。” 一行二十余人,除父子外,个个膀大腰圆,面含煞气,伙计们都看到了刚才那二人的下场,自不敢再找不痛快。 朱厚照哼哼道:“速去准备丰盛菜肴,小爷饿了。” 侍卫统领取出一粒碎银子,捧哏:“不差钱!” 你们这么多人,不算入场费,也不够啊……伙计们心中腹诽,嘴上却相当热情,“客官们请坐,这就去,这就去……” 说着,一股脑都跑开了。 这时,听到动静的唐伯虎从二楼走下来,本想看看怎么个事儿,一见对方这么多人,又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转头又往楼上走。 “站住。” 唐伯虎脚步一顿。 朱厚照问:“你是不是唐伯虎?” 唐伯虎略一迟疑,转过身,点头:“是我。” 天子脚下,自己又是科举考生,对方还能打他不成? “过来坐。”朱厚照招招手,乐道,“今儿可算见到活的了。” 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唐伯虎被这小家伙给整乐了,“会试在即,唐某岂敢懈怠,抱歉。” “嘿?”朱厚照有些生气,“去把他给我带过来……” “我儿不得无礼。”朱佑樘打断儿子,道,“科举要紧,唐公子但去无妨。” 唐伯虎瞥了朱佑樘一眼,心中不免惊诧,这还是头一次遇到,看自己如看普通人一样的人呢。 朱厚照努了努嘴,却也没再放肆。 今日已经惹父皇不开心一次了,他不想再忤逆父皇。 “父皇,你打算怎么处理?”朱厚照一脸兴奋,小声问,“砍头还是流放?” 这样的大外甥,也是没谁了! 朱佑樘摸了摸鼻子,道:“利用举子敛财的酒楼数不胜数,历届会试都有如此现象,倒不至于砍头。” “那就削爵为民吧!”朱厚照有些失望,补充说,“得先打一顿。” 张皇后若是听到这话,只怕要单走一个‘6’。 朱佑樘也挺无语,“罪不至此。” “啊?”朱厚照大失所望,不满道,“光明正大开黑店,都不削爵啊?我不服!” “……”朱佑樘也是醉了,不过今日之事,弄得他也挺不痛快,既打定了严惩,自然不是说说而已,沉吟道:“寿宁侯降级,建昌伯取消世袭,非法所得全部吐出来,并再罚五年俸禄,驱逐出京,没收在京府邸,永世不得入京。” 顿了下,“若归乡后,仍不知悔改,削爵为民。” 朱佑樘笑道:“如此,可还公允?” “得再打一顿。”朱厚照对打舅舅执念很深…… 第151章 舅甥不亲 “谁?是谁,敢在本侯地界闹事?” 人未至,音先传来,尽管没看到人,却能想象出此刻来人那嚣张跋扈的脸。 “姐夫,就是他们!” 说话间,二人走进来。 之前被打的中年人满脸恨意,“姐夫,就是那对父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放心。”寿宁侯张鹤龄冷笑笑,颐指气使,“转过身来。” 朱佑樘没动。 朱厚照倒是转过来了,他启齿一笑,露出雪白牙齿,“若小爷所料不差,你就是寿宁侯吧?” 太,太子? 张鹤龄一哆嗦,再去看那背对着他的庞大背影,不禁心肝狂颤。 中年人并未注意姐夫的脸色,他正恶狠狠的瞪着朱厚照,“方才就是这个小畜牲!” “啪!” 张鹤龄甩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他娘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中年人都懵了,讷讷看着张鹤龄,“姐夫,我可是你舅子啊。” 舅子了不起啊?我不也是舅子? 可你看,别说我那妹夫了,就连大外甥都不正眼看我……张鹤龄槽点满满,但更多的是害怕。 他两腿发软,想跪又不敢跪,皇帝微服私访,他哪里敢直接点出来,何况,真要点出身份,让人知道皇帝在此,那不严办也不成了。 张鹤龄心思电转,讪讪上前,拱手道: “天子脚下,什么侯爷不侯爷,小公子说笑了。” 朱厚照不吃他这套,哼哼道:“小爷问你,哪家酒楼进门要收费的?” 我好歹也是你舅舅,你娘的亲大哥好不好?你怎能如此辱我……张鹤龄心头恼火,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讪讪点头: “公子说的是,这都是我管教不周,随后就整改,整改……,真对不住,我的错。”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做什么?”朱厚照呵呵,继而一指侍卫统领,道,“你,去打他一顿。” “呃……”侍卫统领有些迟疑,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大哥,且皇上又那般宠溺皇后,他还真不敢轻易动手。 “皇,老爷您看……?” 朱佑樘看了眼惊愕的大舅子,淡然道:“别下死手就成。” 张鹤龄:(?`?Д?′)!! “快打快打!”朱厚照迫不及待,恨不得要亲自下手,“再磨叽,小爷治你的罪。” “是是。”侍卫统领不再顾忌,转过身,冷着脸上前,蓦然一拳捣出,击中张鹤龄腹部。 霎时间,张鹤龄腰弯如虾,张大嘴,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侍卫统领一阵无语:不是,我才用五成力道,有这么疼吗? 你他娘,下死手是吧……张鹤龄怒不可遏,他不敢对爷俩呲牙,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还是不放在心上的,毕竟,他妹子是皇后娘娘。 “还敢呲牙?”朱厚照眼尖,瞧见老舅不服,当即道:“给我狠狠的打!” “你……”张鹤龄绷不住了。 试问,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大外甥? 就算你是太子,国之储君,可我到底是你舅舅啊,大明以孝治国,你怎能如此……张鹤龄心中狂怒,看向朱佑樘,咬了咬牙,道: “老爷,小公子这样可对?” 朱佑樘冷冷的看着他,面容讥讽:给你脸了? 对两个舅子,他是没有一点好感,媳妇,儿子才是他的心头宝,舅子……死了都跟他没关系,若不是怕媳妇伤心难过,他早就想收拾二人了。 今日正巧撞枪口上了,哪里会再宽容。 朱佑樘懒得搭理他,只是淡淡道,“我儿的话,就是我的话。” 张鹤龄傻眼。 侍卫统领心里可有谱了,皇帝都这般发话了,哪还有什么好说的? “砰!” 又是一拳,这一拳用了七分力道! “呃啊……”张鹤龄痛呼出声,满脸羞愤。 “还敢瞪眼?继续打!”朱厚照一瞪眼,“我不喊停不能停。” @#¥…… “伯虎兄,快看快看,楼下打起来了。” 二楼,走廊上,徐经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忙又拽来唐伯虎让他看热闹。 “直夫兄还是别看了,我总感觉不对劲……”唐伯虎蹙眉道,“方才你在房间没听到,我可是听到有人说侯爷呢,当心招惹了大人物。” 会试在即,他不想多生事端。 徐经一惊,“哪个是侯爷?” “好像……挨打的那个。” “啊?” “京师卧虎藏龙,快回去吧。”唐伯虎拉着徐经,就要退回房间。 徐经满脸遗憾,却也不敢再凑热闹了。 然,楼上二人,已然引起了朱厚照的注意。 “要看就看,何必鬼鬼祟祟!” 两人身子一僵。 朱佑樘也顺着儿子目光向上望去,一同望去的还有二十余大内侍卫,他们目光不善。 侍卫统领抽空瞥了二人一眼,瓮声道:“你们下来!” 他是侍卫统领,岂能让人俯视皇帝? 徐经心中有些慌,讪讪道:“我们并无冒犯之意。” “下来!!” 侍卫们面含煞气。 “伯虎,这,这咋办啊?”徐经讷讷问。 “下去吧。”唐伯虎还算冷静,分析道,“天子脚下,咱们又无触犯律法,且还是举子身份,对方便是有权有势,也犯不着跟咱们过不去。” “唉,这叫什么事啊……”徐经咕哝了句,当先往楼下走。 不多时,两人来到大堂。 这会儿,张鹤龄已被揍的鼻青脸肿,七荤八素,见二人下来,忙道: “那位就是名震江南的唐伯虎!” 张鹤龄想吸引父子注意力,借此逃脱皮肉之苦,然,并未成功。 朱厚照讥讽道:“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那谁,你用点力,把他门牙打下来!” 张鹤龄惊怒:妹子咋生出这么个货来? 百姓家常说,舅甥亲,舅甥亲,这外甥想要舅舅的命啊……张鹤龄恨的牙痒痒,心里盘算着报复。 当然,他所谓的报复,不过是向妹妹告状,借妹子之手为自己出气。 对太子出手?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 良久, “掉了,掉了……”张鹤龄说话漏风,满嘴血刺呼啦,捏着门牙口齿不清的嚷嚷。 朱佑樘一阵恶心,后槽牙又疼了…… 朱厚照却是开心了,挥挥小手,“滚吧滚吧。” 张鹤龄如蒙大赦,屁也不敢放一个,扭头就跑…… 那中年舅子后知后觉明悟了什么,当即也蹿了,只剩下徐经、唐伯虎,以及躲得远远的伙计。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准备酒菜?”侍卫统领一瞪眼,伙计们一哄而散。 朱佑樘游逛心情全无,皱着眉道,“清理一下。” “是。”侍卫统领一拱手,让人清理地板血渍。 唐伯虎二人有些发憷,这对父子大的斯文,小的活泼,瞧着挺好,行事却不是一般的跋扈。 侯爷说打就打,莫不是国公级别? 朱厚照招手道:“你俩过来坐啊!” 二人心中一突,徐经讪讪道:“还是不了,我们不饿。” “过去坐。”侍卫统领瓮声说,其他人亦是面色不善,大有不过去就揍你的架势。 朱佑樘斜睨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我儿不可胡闹。” “父亲,孩儿想见识一下江南大才子是否名副其实。”朱厚照嘻嘻笑道,“沾沾才气,以免你老说我不用心读书。” “你……唉。”朱佑樘都给气乐了。 见状,二人只好上前坐下,心中忐忑。 唐伯虎方才沉着冷静,可这一面对面,他还真有些虚。 小家伙的不着调他刚见识过了,这位中年人虽面容和善,却让人生畏,都不敢直视。 “不用怕,本太……咳咳,小爷一向平易近人。”朱厚照一副笑呵呵模样。 我信你个鬼,平易近人把人门牙打掉?二人腹诽,只是赔笑。 朱厚照道:“久闻江南大才子之名,作首诗来听听。” 唐伯虎心中忐忑,灵感全无,便将那首《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吟诵了一遍。 “嗯……还不错。”朱厚照鉴赏水准还是有的,点头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此番会试你定要认真考试,将来为国效力。” 唐伯虎一脸古怪,却不好对一个小屁孩一般见识。 当然,他也不敢。 连方才那个疑似侯爷的人都被打掉了门牙,这位小公子可不能惹。 “小公子谬赞,会试唐某自会全力以赴。”唐伯虎含笑点头,说的谦虚,眉宇间却尽是自信。 朱厚照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道:“那小爷就预祝你摘掉唐解元的称号,改唐会元。” “借你吉言。” “你呢?”朱厚照望向徐经。 徐经自认不如唐伯虎,不过他也看出朱厚照来历不凡,在大人物面前,吹牛要比谦虚更有效。 “伯虎兄立志连中三元,在下志向弱些,就……榜眼吧。” “呵呵……”朱佑樘都笑了,他倒没打击徐经,只是道:“那你可得努力了,进京参加会试的考生,可没有几个草包。” 徐经讪讪道:“说的是志向嘛,求上得中,求中得下,目标自当放高些。” 朱佑樘不置可否,缓缓起身:“逛也逛了,才子也见了,走吧。” “父亲,酒菜还没上呢。” “回去吃吧。”朱佑樘经大舅子一闹,也不觉得饿了,“走吧。” “喔,好。”朱厚照怏怏起身,朝唐伯虎道,“好好考,到时别被打脸了。” 唐伯虎失笑点头:“竭尽全力。” … 乾清宫。 “娘娘您看……”张鹤龄呲着牙,诉说着非人遭遇…… 第152章 梦中情帝 轿子上,朱厚照问: “父皇,你觉得那个唐伯虎能不能中会元?” “会元可不是那般好中的,这么多学子,想拔得头筹可不是易事。”朱佑樘道,“此子确极具才情,然,科举考试又不是考诗词歌赋。” 顿了下,说:“不过,历届应天府的解元,还没落榜的先例,且这唐伯虎才华横溢,会元不好说,中第却是板上钉钉。” 朱厚照问:“你觉得他和老王比,如何?” “……这二人没有可比性。”朱佑樘好笑道,“不过,父皇倒是觉得,你那个伴读王守仁,未来成就会更高。”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朱厚照点点头,又道,“不过那唐伯虎还真是不凡。” 那一头飘逸白发,让小少年心驰神往,觉得酷毙了。 他摸着自己脑袋,试探着问:“父皇,我能不能把这玩意弄成白的啊?” 朱佑樘呆了下,继而勃然大怒,“你敢?!” … “娘娘……臣兄苦啊,历届会试,各家酒楼都争抢才子,以此谋利。”张鹤龄诉苦不止,“说起来,臣兄还是后来才知道唐伯虎在自家酒楼,太子他欺人太甚……” 巴拉巴拉…… 张皇后看着大哥这凄惨模样,亦是心头恼火,到底是亲哥,被人打成这样她哪能不闻不问? 且打人的还是自己儿子,她更要管管了。 说起来,儿子对她这个娘,一点也不亲近,还不如跟他奶奶,太奶奶亲呢。 “大哥你放心,待厚照回来,我定要他给你个说法!” “光给个说法?”张鹤龄表露出一丝不满:那我不白挨打了? 下一刻, 朱厚照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来,骂道:“老东西,真是给你脸了!” 张鹤龄一惊。 张皇后大怒:“放肆!” “母后!!”朱厚照并未被镇住,反问道:“你是跟孩儿亲,还是跟国舅亲?” “我……”张皇后卡壳。 百姓家女子还讲究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是皇家?百年之后,她可是要葬进皇陵,受子孙万代香火的,肯定不能说跟娘家人亲啊。 可是……亲大哥被揍得太惨了。 张皇后哼了哼,道:“哪有娘亲不疼儿,可今日你太放肆了,国舅是你舅舅,大明以孝治国……” “我孝顺他?笑话!我姓朱,不姓张!!”朱厚照恼火,“孩儿本来还想着过来安慰一下母后,省得惩治寿宁侯您伤心,现在看……倒是自作多情了。” “来人!” ‘蹭蹭蹭……’ 方才随父子微服私访的侍卫们涌进来,“太子殿下请吩咐,参见皇后娘娘。” 朱厚照指着张鹤龄,恨声道:“扒了他的飞鱼服。” (注:飞鱼服并非锦衣卫专属,它是赐服。) “谁敢?!”张皇后恼了,“朱厚照,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朱厚照哼道,“母后,儿臣是奉父皇旨意,不遵旨才是大不孝呢。” 侍卫统领迟疑了下,道:“国舅爷,请配合。” 张鹤龄颤声道:“娘娘救我……” “统统退下!” “扒了他的飞鱼服。” “统统退下!” 侍卫进退不得,满心悲苦:这这这,听谁的啊? “本太子携皇上口谕,哪个敢违背?”朱厚照厉声道,小家伙真火了。 太子+皇帝,这个大,错不了……侍卫统领一咬牙,几个虎步上前,一把摁住张鹤龄,道: “本官奉旨办差,请国舅爷配合。” “娘娘,皇后娘娘……” “退下,都给本宫退下。”张皇后震怒。 然,这次不管用了。 一个当朝皇帝,一个未来皇帝,莫说皇后娘娘,太皇太后也得靠边站。 今日在酒楼,圣意已然明朗,太子又携着皇上口谕,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侍卫统领体魄强健,力气大的骇人,属于常人之中的武力值天花板,整日花天酒地的张鹤龄哪里是对手,何况,还有其他侍卫结成人墙,拦住他去路。 “娘娘,娘娘啊……” 张鹤龄不想体面,大外甥只能帮他体面。 不多时,张鹤龄的飞鱼服被剥了下来,只留内里白衣,加上他那肿的跟猪头,且少了门牙的脸,着实可怜…… 可若联想到他们兄弟做的那些事……却也解气。 张皇后怒不可遏,怒斥道:“朱厚照,你皮痒了是吧?给你惯的……” 说着,她就要上前揪住揍一顿。 这时,听了儿子安排的纪氏,缓步走来,冷着脸:“给谁惯的啊?” “参见太后娘娘。” “平身。” “谢太后娘娘。”侍卫们起身,张鹤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吵吵叭火了。 媳妇哪敢跟婆婆犟嘴? 人家太后可不是他张家人! 朱厚照颠颠儿上前,“奶奶,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那怕媳妇的爹……纪氏腹诽,瞥向张皇后,声音冰冷:“小张,你可真嚣张啊!” 张皇后一滞,屈膝拜倒,“儿臣妾参见母后。” 纪氏也不让她起,淡淡道:“先帝那会儿,朝野上下都说万皇贵妃善妒,可万皇贵妃哪能跟你比啊? 呵呵……当今皇帝独妻独子,当真好手段。”纪氏嗓音愈发冰冷,透着森寒,“哀家不喜争斗,不过,你再这般无理取闹……成化朝可以废后,弘治朝未尝不能!” “张家?”纪氏冷声嗤笑,“张家满门比得上哀家大孙的一根手指头? 记着,你是朱家的媳妇,太子是你儿子不假,却也是大明的储君,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就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 哪能不宝贝? “恃宠而骄,蛮横无理,难怪两个国舅如此这般……”纪氏恨声道,“当初真是迷了眼,竟选你做太子妃!!” 纪氏心中怒极,不过她的怒也不完全是因为张氏,也有对儿子的恨铁不成钢! 堂堂皇帝,却被一个女人吃得死死的,她这个老母亲能不气嘛。 从某些方面来说,纪氏跟周氏体会相同。 不过,张氏比万贞儿可要过分多了! 万贞儿也善妒,不过她大多数情况下都很克制,她也为娘家人谋利,却也只限于锦衣卫,据闻,这还是先帝主动提出的,后来,人家还给还回去了。 哪像这个儿媳…… 堂堂一国之君,愣是只有皇后一个女人。 民间富裕些的家庭,谁不娶几房妾室,多子多福啊? 纪氏对张氏感观很不好,真可谓悔不当初,奈何,儿子就吃这套,非她不可。 不然,张皇后即便不被废,也绝不可能再独占皇帝了。 纪氏终究不是周氏,她心底纯良,做不出狠辣之事,她也不想让儿子难过,这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她对张氏的怨气却是越来越深。 “即日起,闭门思过,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错了,什么时候去跟皇上请罪!”纪氏撂下一句,牵着孙子的手往外走去。 朱厚照不忘回头吩咐,“把他拎出去!” “是,太子殿下。” 太子+皇帝+太后,侍卫统领安全感满满,拎着张鹤龄跟拎鸡崽子似的。 张鹤龄也不敢抗议了,张皇后也不敢震怒了,随着纪氏的到来,一切都变得那般和谐。 眼下太皇太后已老,不问世事,加之皇帝至仁至孝,纪氏这个圣母皇太后话语权极重! 只不过纪氏不喜争权夺势,平日间不显山不露水,可这不代表她的话不管用。 哪怕是朱佑樘这个皇帝,除了在纳妃之事上,其他方面对母后从无忤逆。 在那爹爹不亲的岁月里,娘亲就是他的全部,朱佑樘对生母不是一般的孝顺,日日去母后寝宫请安,小坐…… 今日纪氏猛地一发威,张皇后还是挺怕的,她深刻知道皇帝夫君对亲娘的感情有多深。 ‘唉,媳妇啥时候才能熬成婆啊……’ 张皇后瘫坐在地上,满心的悲苦,同时,还有对两个大哥的担心。 她知道,皇帝这回要动真格的了。 … 她的预感没错,仅过一日,皇帝对张家的惩处便到了。 【寿宁侯、建昌伯,侵占民田,欺压百姓,着户部核查不当敛财数额,锦衣卫、东厂协同办案,归还于民; 革除寿宁侯爵位,改封寿宁伯,取消建昌伯世袭罔替,三日之内离开京师,终生不得再入京; 若再有不法之举,削爵为民!】 诏书下达不久,便在顺天府传播开来,百姓欢呼,学子们亦是振奋。 这些个还未被官场污染的学子们,满心都是圣人之学,今见皇上如此大公无私,对皇亲国戚都不庇护,更是觉得遇到了明主。 朱佑樘这个皇帝名声本来就好,不是一般的好。 他既不折腾,又礼贤下士,且还仁厚,重视民事,还特别勤政……简直是臣子们的梦中情帝。 此一番下来,朱佑樘的名声更好了。 就连那些没事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们,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多好的皇帝啊,以后可不能老气他了。 当然,也有不开心的,比如:周氏、孙氏等皇亲国戚们…… 他们跟张家并不亲近,却是同一个利益团体,见张家落得如此下场,不免心有戚戚焉,同时,不安全感爆棚,开始运作…… 第153章 在那遥远的西方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肤色暗沉,眼窝深邃,鼻梁较挺……然,短小的脸型却跟五官不甚协调,破坏了美感的佛郎机人。 “大人,这就是佛郎机人。”满剌加的翻译为李宏介绍,只不过,语气稍显生硬与愤怒。 满剌加对佛郎机可谓是深恶痛绝。 “问问他,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翻译转述,对方听罢,叽里呱啦了一阵儿,翻译再转述: “大人,他说……想和大明做生意。” “做生意?” “是的,海洋贸易。”翻译点头,接着,补充:“大人,佛郎机人生性野蛮,崇尚暴力,若大明跟他们贸易,那满剌加……不只是满剌加,附近诸国都要倒霉了,我们都是大明的藩属国,唯大明马首是瞻……” “好了。”李宏抬手打断,道:“告诉他,大明要和佛郎机开战!” “是。” “为什么?”佛郎机人很疑惑,无法理解,“我们合作,大家一起发财不好吗?” 李宏听了翻译,笑道:“我天朝上国不跟土匪强盗合作。” 翻译心中大定,趾高气扬的转述。 佛郎机人想了想,道:“若我们也向大明称臣呢?” 他们不在乎这个,只在乎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些年,在这一带混,他们对大明这个国度有一定了解,知道大明对藩属国都很友好。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跟大明合作,以暴力轰抢并不是无本买卖,且商品数额远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 “我们可以把生意做的更远,把大明商品销往更远的地方,大明商船去不到的地方。”佛郎机人说。 李宏听了转述,哈哈笑道:“世间还有我大明商船去不到的地方?笑话!” “大明的舰船很大,很让人惊叹,可是大海更大,世界也很大,海洋路线很繁杂,我们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我们并不一定要成为敌人。”佛郎机人辩白,“我们从未伤害过大明的汉人,对大明一直保持敬畏,还望大明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李宏冷笑:“你敢说,你们没劫掠过大明的商船?” 佛郎机人一滞,讪讪道:“只是一些小摩擦,我觉得,这不应该成为我们合作的障碍,对大明朝廷的商船,我们从未打劫过,只对一些贱奴下过手,我们似乎不该为一些贱奴闹不愉快。” “贱奴?”李宏愠怒,“我大明不似你们蛮夷,大明百姓是皇帝陛下的子民!你们欺我大明民间商船,欺我大明藩属国,还敢说是一些小摩擦? 你们不劫掠大明朝廷商船,是因为你们不敢,而非仁慈!” 闻言,佛郎机人眉毛皱起来,他似乎不理解李宏为何有这么大反应,又好似觉得不可理喻,他们没有劫掠朝廷商船是事实,可对方为何要执着于理由呢? 他再次重申: “我们合作能赚很多钱,很多很多,大明的大人啊,你作为一名合格的政客,当以执政者的角度……为大明皇帝陛下着想,为他多多赚钱!” 李宏笑了:“钱是好东西,不过,我天朝上国可不是掉进钱眼里的小门小户!” “我,我刚才说了,我们也可以向大明称臣,这个完全可以,只要大明愿意与我们合作。”佛郎机人认真道,“丝绸、茶叶、瓷器……大明可以赚好多好多钱,遥远的西方现在有好多金银矿在开采,你们有商品,我们来运输,我们赚钱,你们也赚钱。” 他尝试着给李宏描绘美好蓝图。 在他看来,有钱不赚是傻子,那金灿灿、银闪闪是那般美妙,大明朝廷绝不会拒绝,也没理由拒绝。 然,李宏拒绝了,拒绝的干脆。 李宏淡然道:“第一,想做大明的藩属国,首先你们得是个国; 第二,我大明礼仪之邦,不会跟土匪强盗为伍; 第三,立刻离开这里,今后不得再来劫掠我大明商船,以及大明的藩属国,不然……” 李宏杀气迸发,道:“杀的你们片甲不留!” @#¥%…… 佛郎机人急了,他语速极快,有气愤,有不解,但更多是心急如焚,似乎在来之前,他就没想过谈判会失败。 “他说的啥?” 翻译皱着眉摇头,道:“大人,这人说太快了,小人也分辨不清。” “行了行了,”李宏朝佛郎机人说,“看在你只是个传话的份儿上我不杀你,别再逼逼了,吵的我脑仁疼。” 佛郎机人听了后,更是急得跳脚,言辞激烈。 李宏忽的一皱眉,朝翻译道:“这狗日的是不是骂我了?” “好像……是吧。”翻译语气不确定。 “娘的……赶紧滚!再不滚老子剁了你。”李宏抽出宝刀,直指佛郎机人。 这下,都不用翻译了,双方语言不通,但肢体语言还是能看明白的。 他满脸不甘,用近乎看傻子的目光盯了李宏一眼,恨恨离去。 “这狗日的……”李宏骂道,“若非不想坏了规矩,非一刀剁了他。” 说着,挥挥手,“你先退下吧。” “是,大人。”翻译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李宏转头看向干爹,正欲开口,却见干爹眸光晶亮,嘴角微微翘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干爹……” 全球性的大航海时代终于要来了么?真快啊,没想到会这么快,哦,是了,大明民间通商自永乐朝就开始了,数朝过去,一个多甲子的发酵,现如今辐射到西方并不奇怪…… 李青心头狂喜,西方竟然开始挖矿了,这说明大明的镰刀……哦不,市场又可以扩大了! “干爹,干爹?” “嗯……”李青回过神,道:“佛郎机人就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冒险家,方才那人说的真心,确实抱着诚意想与大明做买卖。” 李宏眉头轻皱,叹道:“干爹,你也说了,这伙人唯利是图,今日有舰船利炮震慑,明日咱们班师回朝,他们还会不会如此就尚可未知了; 劫掠的代价太低了,他们绝不会完全放弃,大明商船的安全性必须要有保障,藩属国的利益也要兼顾; 不然,诸多藩属国怕是要寒心了啊!”李宏苦笑,“没遇上也就罢了,遇上了若不管,人家会怎么想?” 李青颔首:“你说的很对,我不反对跟他们开战,我的意思是……他方才那番话说的真心,也真心想跟大明做买卖; 而这些,都建立在他口中遥远的西方有大钱可赚。这才是重点!!” 顿了下,补充:“那厮有句话说的很对,大海很大,世界很大,天下之大,何止中国? 对了,其实大明并不在世界最中央位置。” “这怎么可能?”李宏果断不信,“华夏历来就是世界最中心,哪怕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 李青有些无奈,却也不好掰扯这个,转而道: “打是可以打,不过,让他们肉疼即可,别给整团灭了,往遥远西方的航线尚不明确,路线不能就此断绝!” 沉吟了下,补充说:“你抽空去跟满剌加国王说一下,未来安排一些人混进佛郎机,记下贸易路线。” “干爹,这个咋混啊?长得都不一样!”李宏好笑,“人家又不是瞎子。” 李青无语:“减员后他们需要补充劳动力,会主动在满剌加买奴隶!” “呃……好像是这样哈。”李宏缓缓点头,惊奇道:“干爹,你真信那人的话?”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李青微笑,“你怎知海的那头,没有另一块大陆?” 李宏挠挠头,“行吧,回头我跟那国王说一下。” 顿了顿,“干爹,佛郎机人不止这一支,一旦打起来,他们多半会抱团取暖,咱们可能要在此地耽搁许久了。” “嗯,没关系。”李青道,“水师出海无时间规定,都是为了公务,皇帝不会怪罪。” 李宏轻叹:“估摸着这一来一回,三年都得冒头,还真有些想小家伙儿们。” 他都是做爷爷的人了,想孙儿辈很正常。 李青一时无言,伸了个懒腰,起身道:“你忙你的,我去船上赏会儿海景。” 李宏自觉失言,想补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干爹离去,最后化作苦涩…… ~ “怎么不修行了?”李青走上甲板,抬手敲了下李雪儿的脑袋瓜。 “哎呀!”李雪儿抱着头,气鼓鼓道,“你走路没声的啊?” “是你太入神了。”李青好笑道,“这海天天看,都不腻?” 李雪儿放下手,挤上来,道:“李爷爷,你说有没有可能,这大地不是方的啊?” “本来就不是……为何这么说?”李青惊奇。 “你看那海,若真是方的……为何海水面不平呢?”李雪儿蹙着眉,“可不是方的,又是什么样的呢?” 李青哈哈一笑:“圆的呗。” “啊?这咋可能?”李雪儿反驳道,“真要是圆的,人还不得掉下去?” “有吸引力啊,当圆球大到一定程度,你就不觉得它是个球了!”李青吟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李雪儿惊诧道:“李爷爷,你跳出过‘庐山’?” “没有,不过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人跳出过。”李青笑着说。 李雪儿一呆,惊问道:“莫非,你所在的那个世界……都是仙人吗?” “哈哈哈……”李青爽朗大笑,“能上天,能入地,人可日行千里,甚至万里,一枚炮弹摧城断江,万里之外屠一城生灵。” 李雪儿心头狂震,继而,小嘴一撇,“吹牛!” 李青不辩驳,笑了笑,道:“这时代是做不到,不过,去球的另一端看看,倒还是有可能的。” 他望向海面,眸光璀璨…… 第154章 会试 大海无垠,一望无边,海的那头是什么,李雪儿也很好奇。 “李爷爷,你要去海的那头吗?” 她不信地球论,不过,对海之尽头却非常向往。 “去也是许久许久以后的事了。”李青望着海面,轻声道,“大明这边还有诸多事要做,现在只是个开始,等什么时候彻底进入新时代了,我会去走上一遭。” 不知我等不等得起……李雪儿唇瓣蠕动,却终究没说出口。 她缓缓站起身,面朝大海,呼吸着海风,好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做甚去?” “修行!” 李雪儿展颜,晶亮眼眸眨了眨,继而进了船舱。 “这小妮子……”李青苦笑摇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躺椅上,眯着眼,就着海风入睡…… 李青日子悠闲,整天吃喝玩乐,颇为惬意。 春更浓,天气愈发炎热起来,李宏也终于做好了筹备,打算跟佛郎机干一架。 既扬大明国威,还能彰显大明对藩属国的爱护,何乐不为? 三十余艘小型战舰,都是在满剌加紧急改良出的渔船、商船,跟大明的没法比,却胜在灵活。 李宏带领部分水师将士熟悉了几日,接着,换装上大明火炮,并启用了两艘中型舰船,打算狠狠揍一顿佛郎机。 对于佛朗机炮,李宏已然了解透彻,心中更是信心十足。 然,他还是过于乐观了。 人家佛郎机根本不打! 数次求战无果,可把李宏气够呛,奈何,对方比泥鳅都滑,别说正面对决了,都不跟大明水师碰面。 大明水师没到,佛郎机人就跑了。 幸赖,大明水师人数众多。 李宏干脆全军出击,你不是喜欢跑吗,我把你晾晒货物,栖身之所,藏匿财物……等占据的小岛屿全给占了。 你他娘给老子在大海上飘着吧…… 这一招果然有效,很快对方就撑不住了,再来谈判。 佛郎机人野蛮不假,崇尚暴力掠夺也是真,可他们不傻,双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级别,开战完全没有赢的希望…… ~ 大明,乾清宫。 刘健、李东阳,谢迁再来催促,“皇上,再过两日就要会试了,不能再拖了啊。” 朱佑樘抬手写下一个条子,道:“刘爱卿去礼部一趟。” “臣遵旨。”刘健接过小太监转递来的谕旨,瞥了眼,眼中升起一抹惊讶,随即又恢复如常。 “嗯…,”朱佑樘揉了揉眉头,面容带着疲倦,道,“张家、孙家,周家的人可是不安分了?”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谢迁拱手道,“自宣宗之后,外戚逐渐势大,犹以张家为甚!数代下来,在官场确有些能量。” 文官乃至整个武将团体,甚至包括勋贵,对外戚都不待见。 无他,文官是靠着科举、政绩等手段做官,做大官,武将、勋贵则要么是立了军功,要么是祖上立了大功,都是对大明有贡献的人。 而外戚这个团体则不然,他们没有一点贡献不说,地位却比他们还要高! 靠着女儿发迹,有什么可趾高气昂的啊!? 不过,瞧不起归瞧不起,仍有不少人愿意结交。 “张家……”朱佑樘沉吟了下,问道:“张家的爵位传几代了?” 李东阳道,“回皇上,传到了第四代。” “四代……”朱佑樘沉吟了下,“孙家呢?” 当初正统皇帝北狩,景泰帝上位后,考虑孙氏在皇宫经营许久,便予以孙家优待,爵位又传承了下去。 “第三代。”李东阳道。 顿了下,补充:“周家现阶段也快到第三代了,当今皇后娘娘的张家,才到第二代。” 朱佑樘缓缓点头,沉吟不语。 三人瞧出皇帝似动了整顿外戚的心思,忙趁热打铁,谢迁道: “皇上,大明建国之初,太祖便有过明言,非军功不可永远世袭罔替,外戚爵位世袭都有限制,普遍在三代,最长不过五代,迄今为止,只有在正统朝监国的诚孝张皇后,外戚世袭五代,余者皆在三代。” 顿了下,“皇上,大明无外戚干政先例,主要也得益于太祖的限制,然,臣以为,五代终是太久了,难保不会扎下根来。” 说起来,当初张太皇太后的娘家人之所以能世袭五代,也是托三杨的福。 当然,朱祁镇也是点头的。 只因那时的朱祁镇并没有掌实权,国家大事都要皇奶奶拿主意,他自然要多巴结。 新官不算旧官账,同为内阁阁臣,三人自然要为前辈留些面子,只谈事实,不提缘由。 刘健附和,“谢大学士言之有理,皇上,不若趁着此番机会,对外戚施以雷霆手段!” 李东阳微微皱眉,却是没有跟进。 果然,朱佑樘摇头不允。 “犯了错,自然要惩处,可也不能因一人否定一群人。” 身为皇帝,任何一个决策都干系甚大! 外戚之所以臭名昭着,皆因文官们的笔杆子,是因为他们鄙视外戚。 事实上,外戚并非那般不堪,比如卫青、霍去病之流。 甚至,在王莽没有篡位之前,皇帝对外戚是相当亲近且信赖的,对皇帝来说,外戚并非如狼似虎,相反,这个团体还挺可爱。 无他,外戚抢皇位的概率几乎为零。 且,外戚唯有抱紧皇帝,才能保障自己的荣华富贵。 王莽那样的例子,不会发生在大明,就如大明的太监绝做不到唐汉那般,王振、汪直那般大凶之流,不过是皇帝的白手套罢了,根本威胁不到政权。 其实朱佑樘给俩舅子封侯,也是存着培养外戚的心思,然,两个舅子烂泥扶不上墙,根本没发挥出他期望的价值,反而大肆敛财,给他抹黑。 外戚不能废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外戚跟太监的属性都差不多,是皇帝可以用的刀,他的这把刀锈迹斑斑,不代表未来的刀也是如此。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此事勿要再劝,一码归一码!” “皇上英明,不过,谢大学士的担忧也有些道理。”李东阳斟酌着说,“世袭五代确实太久了,不若皇上把规矩定死在三代,如此,能很大程度上避免隐患。” 顿了顿,“外戚在官场素有结交,不过,内阁会坚定地站在皇上您这边,相信六部之中,更多人也是向着皇上的。” 皇帝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守成了! 一向是能不改动,就不改动,保持现状即可。 “臣附议!”刘健恭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内阁都会一直坚定地站在皇上一边。” “臣也附议,皇上莫再犹豫了。”谢迁促请。 朱佑樘道:“办是要办,不过,朕觉得待科举过后再处理此事才好。” “皇上惩治国舅,极大鼓舞了学子,若能赶在会试前促成此事,那么反响会更好。”谢迁诱惑。 朱佑樘心动了。 他也爱名啊! “那好,”朱佑樘道,“朕就下一道中旨,今后,外戚爵位只可世袭三代。” 谢迁侧耳聆听,然,皇帝却没了下文。 不是,真就这点? 你还想如何?朱佑樘瞪了他一眼,“谢爱卿去拟旨吧。” “……是,臣遵旨。”谢迁无奈,终究是没能大挫外戚。 李东阳却不觉得可惜,他感觉如此就很好了,千百年构成的政治格局,还是不要颠覆的好,步子迈太大终究不是件好事。 … 程宅。 程敏政缓缓起身,双手接过圣旨,还有些不真实。 他没想到,皇上竟真的让自己做主考官。 “程大人,会试在即,时间紧迫,你要多多辛苦了。”刘健含笑道。 程敏政点头,笑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本是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之说?” ~ 酒楼。 唐伯虎全力冲刺,徐经也不再懈怠,与唐伯虎一般,挑灯夜读,全力备考! 十年寒窗苦读,能不能一飞冲天,就看这一回了。 … 两日匆匆而过,学子们终于迎来了会试,这一场考试,关乎着他们的一生。 走进贡院,挤在单人单间的‘牢笼’里,学子们聚精会神,全力以赴。 接着,他们傻眼: 这题……也太生僻了吧? 王守仁提着笔,眉头紧锁,也是有些怀疑人生,他本就不太擅长科举考试,两次落榜的他,好不容易忍着枯燥,将四书五经背得个滚瓜烂熟,结果…… 你说你不考? 王守仁都有种骂娘的冲动了。 完蛋,又要落榜了……王守仁欲哭无泪。 想到父亲,想到李青,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娘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倒霉的不只我一个,别人估计也好不太多……王守仁自我安慰:矮个子里面挑大个,我未必不能中第。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如此祈祷了。 ~ ‘我去,伯虎兄大才,大才啊……’ 徐经兴奋得无以复加,这题确是生僻,可当初押题时,伯虎兄给提过,还曾长篇大论一番。 他甚至都不用费心思,结合当初伯虎兄的论述,加以润色也就是了。 ~ 唐伯虎看着试卷上的考题,只有一个念头。 ‘稳了,会元稳了……’ 第155章 风波 从贡院出来,唐伯虎神清气爽,感觉世界都鲜艳起来了。 不同的是,别的考生却是个个如丧考妣,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别提多失落了。 比如王守仁,他感觉世界都是灰暗的,仿佛都看到父亲的恨铁不成钢,以及李青那沙包大的拳头了。 再考不上,我可真捶你了……王守仁苦笑。 他都能想象到,李青那略显狰狞的面庞。 王守仁不是那种喜欢给自己找借口的人,但这次,他只想仰天大呼:这考题太冷门了啊! 何止冷门,简直邪门……众考生怨念满满,恨不能逮着主考官一通胖揍。 ‘伯虎兄威武,你是我的神!’ 徐经心潮澎湃,稳了,彻底稳了…… ~ 接下来,就是等待放榜了,才子经济依旧大有市场,甚至随着会试结束,愈发鼎盛。 各大酒楼都在积极争取种子选手。 寿宁伯、建昌伯被驱逐出京,他们的产业自然也进行了转让,新老板对唐伯虎、徐经尤为礼遇,出手就是三千两纹银。 他也不要二人干什么,只需每日在酒楼大堂露个脸儿,饭点陪客人一起吃个饭,其他不做干涉。 唐伯虎生活并不拮据,徐经更是不差钱,两人心底里看不上这些钱,不过,这却是在京师高层圈子扬名的好机会,他们亦很配合酒楼老板的安排。 走仕途,名气可是一大加分项! 每天前来结交的人络绎不绝,且都是非富即贵,二人迎来送往忙得不行,却也乐在其中。 唐伯虎很自信,徐经亦是如此,都对自己成绩非常看好,加之气氛使然,二人褪去了最初的拘谨,逐渐不羁…… 尤其是徐经,他酷爱结交,对上层圈子并不陌生,加之财气斐然,本身就十分放得开,再加上这次押中了题,言语之间已是头甲自居。 当然,他还是很够义气的,不忘带上唐伯虎。 唐伯虎也深知眼下正是造势的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推脱,他才情无双,出口成章,着实圈了一大波粉…… 有人欢喜有人忧,相比高调的二人,其他学子却是愁容满面,心中没底。 再看二人如此,难免心生妒意,却也无奈何,谁让人家是名震江南的大才子呢? 不爽归不爽,应天府解元含金量都还是认可的,大明立国至今,南直隶历届解元就没有不高中的,一次例外都没有…… 唉,比不了啊! 礼部忙碌起来,收拢考卷,糊名,誊抄,审卷官交叉审核……分工明确且严谨,甚至,朱佑樘都时常来走访。 程敏政更是忙得家都回不去。 这时代的科举,可比后世考大学还重要,要知道,但凡中第之人,都会成为大明的官员,甚至,就连落榜的举人,也有做官机会。 为国选才,岂能马虎。 名字统一不可见,字迹都是有专业人士誊抄,且还是交叉审卷,几乎不可能存在作弊可能。 然,饶是如此,朱佑樘还是派出了东厂、锦衣卫在外监督,无限降低舞弊的可能性。 ~ 乾清宫,偏殿学堂。 杨廷和滔滔不绝,两个学生却是神游太虚,一个想着下课了怎么玩儿,一个想着放榜了怎么应对,任凭杨廷和口若悬河,二人自岿然不动。 “太子殿下,王伴读!!”杨廷和怒极:你们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二人身子一震,收回心神,茫然望向他,不约而同的问,“什么?” “……好好好!”杨廷和破防,“本官要面见皇上。” 说着,一丢书本,愤愤离去。 “老王,他好像是……告状去了吧?”朱厚照讷讷问。 “把好像去掉。”王守仁淡淡说,本就发愁的他,更愁了,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形。 他缓缓站起身,敷衍一拱手,“殿下,我回去了。” “别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走了,待会儿不就我一个人背锅了嘛。”朱厚照忙拉住他。 王守仁苦笑:“你父皇又不会打你,我父亲……可就不一定了。” “不是吧?你之前不是挺有自信的吗。”朱厚照惊奇,继而打趣,“还没放榜就蔫了?” “不好笑。”王守仁翻了个白眼,“走了。” “哎,哎……嗨~”朱厚照无奈,“真的是一点也不够朋友,我才是大腿好不好,你管你爹做甚?没远见……” ~ “程大人,你看这两份考卷如何?”一礼部官员递上考卷。 程敏政接过,放在书案审阅,片刻后,不禁赞道,“嗯…甚好,还好。” 前半句是惊叹,后半句是放心,要是整个会试下来,没有一份精彩答卷,不仅是考生的失败,也是考官的失败。 “大人,这两份考卷的答题相似度挺大的?” “这不算奇怪,历届会试都有这种情况,好的辞藻就那么多,又要限制在八股之内,内核相同的情况下,难免有同质化的东西,再说,相似度还不到一半,没什么问题。” “那就这两份?” “不急,再审阅一次,十年寒窗苦读,我等岂可不认真对待?”程敏政道,“皇上这几日常来,让他也过过目。” “是。” … “呵呵……会元必是伯虎兄,至于我嘛,就榜眼吧。”徐经喝大了,大着嘴巴吹嘘。 唐伯虎一脸酒意,没醉,却也不远了,他抿着茶,回想着自己题写的内容,亦是露出自得之色。 “伯虎兄无愧于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佩服,佩服。” “他日伯虎兄飞黄腾达,莫忘了咱们同窗好友啊!” … 恭维不绝于耳,唐伯虎晕陶陶的,虽未再饮酒,却醉意更浓。 只是迷醉的他,并未考虑到,这恭维背后的心酸,嫉妒。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同台竞技,结果却有着天壤之别,换谁心里也不好受。 虽还未放榜,但高下已分。 ~ 散场不多久,徐经、唐伯虎贿赂主考官,程敏政泄题的传言便曝了出来,此消息一出,如天雷勾通地火,仅一日功夫,整个顺天府就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太快了,快的不同寻常。 徐经懵了,唐伯虎也懵了,于他们而言,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与他们有一样感受的是程敏政,但不同的是,程敏政到底是久居庙堂之人,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立时抓住最后机会进宫面圣。 乾清宫。 程敏政辩白:“皇上,考卷您是看过的,糊名、誊抄,没有任何纰漏,臣如何得知那是徐经、唐伯虎所作?至于泄题……以臣的官职,以臣的家世,怎么也犯不上这般冒险啊,试问,两个商贾出身的学子,能给臣带来什么?” 朱佑樘皱着眉,问:“朕问你,所谓结交、贿赂可是真?” 程敏政一滞,悻悻道:“二人的确拜访过微臣,但也只是尽同乡之谊,至于贿赂,纯属无稽之谈,微臣做了幅画,他们付了一块金币的润笔费,价值不过十两银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顿了下,委屈道:“皇上,唐伯虎素有名气,明里暗里与他结交之人数不胜数,微臣冤枉啊! 还有,他们去拜访之时,微臣还未被授予主考官啊!” 朱佑樘沉吟半晌,淡淡道:“堂堂礼部侍郎,却与考生拉拉扯扯,不避嫌疑,今遍招物议,也是咎由自取。” “臣……”程敏政无可辩驳。 其实他够两袖清风了,然,官场风气如此,他哪能通体无瑕? 眼下舆情汹涌,皇帝上纲上线,他也只能认栽。 “臣有罪,但绝不是泄题之罪。”程敏政认真道,“皇上,非臣猜忌心重,此事多半是有人盯上了微臣的位子,想取而代之。” “你以为是谁?” 程敏政微微摇头:“没有证据,微臣岂敢胡乱指摘,可是皇上,消息传播如此之快,若说没有人暗中造势,您相信吗?” 朱佑樘沉默,他想到了更多。 良久, 他吁了口气,道:“舆情太大了啊!” 程敏政默然,沉吟少顷,苦涩道:“请皇上将臣羁押入狱。” “准奏。”朱佑樘点点头,“来人。” 大内侍卫进来,押着程敏政往外走。 这一幕,正巧被进来的朱厚照看到,小家伙很吃惊,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官员在宫里被羁押呢。 “父皇,那人犯了啥事啊?” 朱佑樘颇感头疼的说:“现在满城都在传科举舞弊,百姓议论纷纷,学子怨气沸腾,程敏政这个主考官不避嫌疑,难辞其咎。” “那人是程敏政啊……唉,谁作弊了啊?” “唐伯虎,徐经。”朱佑樘面色沉静如水。 朱厚照挠了挠头,奇怪道:“南直隶解元,犯得着作弊吗?” “按理说是犯不着。” “刚那个程敏政真泄题了?”朱厚照又问。 “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那父皇你为何……” “羁押他,也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降低舆情。”朱佑樘叹道,“不然,有心人则要说串供了,如此,便是为了帮他避嫌。” 朱佑樘满脸疲倦,牙又开始疼了。 见状,朱厚照忙跑到他跟前,为他按肩,一边安慰,“父皇莫忧,查清楚也就是了。” 朱佑樘苦笑:“厚照啊,你太想当然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理清了啊……” 第156章 冤枉 朱佑樘抿了口茶,在嘴里含了会儿,咕咚咽下,继续说: “妒忌心,人皆有之,关心真相之人又有几个?学子们想看到的是天才落幕,百姓们亦喜欢多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顺天府如此多人,你说他们如何自证清白?” 朱厚照讷讷道:“父皇,你觉得他们有没有作弊?” 朱佑樘不答,只是道:“他们没办法自证清白,父皇也没办法帮他们证明,无他,绝大数人只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这就是人心!” “那就这样?”朱厚照不满。 小少年正是嫉恶如仇的年纪,看不得一点不公平,哼道:“父皇,舆情传播如此快,如此广,用屁股想,也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十有八九是有人看上了程敏政的位子……” 他倏地想起了什么,惊道:“父皇,您说,会不会跟前些日子打压外戚有关?” “你能想到这层,父皇很欣慰。”朱佑樘摸了摸儿子脑袋瓜,“大概便是如此了。” 朱厚照更怒,骂道:“看来打压的力度还不够,父皇你真该……” “哎?”朱佑樘打断他,道:“儿啊,任何时候动既得利益者,都会换来反噬,皇帝亦不例外,过刚易折,且,为帝王者要着眼于大局……” 朱佑樘悉心教导,可朱厚照却听不进去,反倒觉得父皇太怂。 虽不反驳,却不认同。 朱佑樘耐着性子,掰开揉碎了喂:“外戚有外戚的妙用,不可轻易废除,你只知道文官势大用武将,用太监,却不知外戚也是皇帝掌权的一大利器!” “这个团体的忠心不比太监低,同样,也不乏有能力者。”朱佑樘道,“自古官僚反感外戚,太监,其本质就是他们的利益和皇帝捆绑,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皇帝的坚定维护者,这才讨人嫌。” 顿了下,“当然了,外戚做大也有弊端,所以当初太祖才会对外戚限制,可话说回来,集权如太祖,也没一棒子把外戚打死!” 接着,他遗憾道:“说起来,咱大明的外戚……除开国功臣徐家,真没能扶上墙的,犹以你那两个舅舅为甚,唉……” 朱佑樘叹道:“大明的外戚发挥空间并不大,今父皇又限制了下,不能再打压了。” “儿臣绝不会靠外戚!”朱厚照说。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朱佑樘说,“儿啊,你需知动既得利益者必须付出代价,又要,还要,轻则离心离德,重则……总之,在这场博弈中,大家都要遵守规则。” 朱厚照心中不忿,反驳说:“儿臣翻阅太祖实录、太宗实录,可没见他们如何遵守。” “不一样。”朱佑樘道,“太祖是马上打天下,与军队强绑定,太宗……建文昏庸无道,太宗奉天靖,解民倒悬……” 说了通歌功颂德的话,朱佑樘这才道: “太宗亦是马上皇帝,同样与军队强绑定,到了宣宗时期有所回落,再往后……主少国疑,权臣当道,直至你皇爷爷,才勉强把主动权抢了回来,却也无法跟太祖、太宗相比。” 朱佑樘端起茶杯润了润喉,道:“厚照,政治土壤一直在变,今大明繁荣昌盛,四海臣服,想做马上皇帝……没条件了。” “没条件可以创造条件啊!”朱厚照说。 “……”朱佑樘‘啪嗒’撂下茶杯,黑着脸道:“敢情老子说了半天,都白说了。” “哪里哪里,儿臣获益匪浅呢。”朱厚照忙赔着笑,“父皇教诲,儿臣记下了。” 朱佑樘脸色缓和了些,起身道:“父皇倦了,去躺会儿。” “父皇,这舞弊案儿臣来查吧?” “胡闹!”朱佑樘愠怒,“岂有太子断案之理?再者,你还未成年,你办案?有说服力吗?” “你凶什么啊?”朱厚照气到了。 “嘿?”朱佑樘更怒,正欲揍一顿小家伙,手刚扬起,却忽的牙疼发作,面容扭曲起来。 “父皇,父皇你没事吧?” “嘶啊~”朱佑樘满脸痛苦,骂道:“疼死我了。”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啊…… 朱厚照哼哼道:“谁让你好吃甜食,说又不改……啊呀,错了错了。” ~ 酒楼。 “伯虎兄,咋办啊?”徐经慌张,举止无措。 唐伯虎不比他强哪儿去,舆情太大了,他心肝狂颤。 “皇上是英明的,咱们与程大人只是君子之交,并无行贿索题之举,且那时,他还未担任主考官呢。” 话是这样说,不过,唐伯虎心里也没底,说话都带着颤音。 唐伯虎很恐慌。 他不只是为了自己前途,还有对逝去亲人的使命感,这要是砸了,他都不知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砰砰砰……!” 门被砸响,“徐经、唐寅,速速开门。” 徐经惊恐,嚷嚷道:“我们没有作弊……” “嘭——!” 门直接被踹开,十余锦衣卫凶神恶煞地冲进来,百户冷声道: “拿了!” “冤枉,冤枉啊……”徐经声音颤抖,腿肚子直哆嗦。 唐伯虎也大声喊冤,“我要见皇上,我们要见皇上……” “见皇上?你算哪根葱?”百户狞笑一声,哼道,“还是先去昭狱走一遭吧。” 一听昭狱,徐经差点吓尿,撕心裂肺的大呼:“我冤啊……!” ~ 次日,奉天殿。 科举舞弊被正式拿到了台面上,言官群情激愤,犹以户部给事中华昶为最。 六部尚书,一众侍郎,内阁大学士,亦是眉头紧锁,促请皇帝尽快平息舆论。 在这些人眼中,朝廷体面才是最重要的,与之相比,一个小小的唐伯虎并不算什么。 包括内阁三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这也不能说他们错了,亦或冷血,身居庙堂之上,自然要着眼于大局,科举取士容不得丝毫质疑,这是影响大明千秋之事,必须要得到天下万民的认可,不然,遗患无穷。 当然,礼部右侍郎这个职位也在不少人的谋划范围。 礼部最大的权力来源,不是草拟圣旨,亦不是主持宫廷礼仪,祭祖等活动,而是科举! 历届主考官,多以左右侍郎担任,这是个重要职位,所有人都盯着呢。 奉天殿一片嘈杂。 不怪群臣如此,舆情愈演愈烈,俨然到了刻不容缓之际,学子们都跑来宫门口抗议了。 这严重影响朝廷体面! 朱佑樘当即表示彻查,严查,他一股脑甩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由锦衣卫、东厂,协同办案! 对外表示:徐经、唐伯虎已被羁押候审,朝廷会还莘莘学子一个公道! 一系列操作下来,舆情总算暂时控制住了,不再往失控的边缘发展。 至此,满堂大佬,包括朱佑樘,都长长舒了口气。 不是他们真就怕了这些个学子,而是其中干系太大了,遥想太祖那般铁血手腕,在当年南北榜案中,也不得不妥协。 论成绩,看事实,当初南方学子就是牛,人家确实是靠着真本事考上的,可结果呢? 朱元璋照样得妥协,这不是怂了,而是为了大局考虑。 如今也是一样,科举必须公正,但凡出现一次纰漏,就会失去学子之心,阴谋论满天飞。 … 朝廷的雷霆出击,极大程度上抚平了人心,学子、百姓都在等待着朝廷的审理结果。 其实百姓倒还好,他们只是吃瓜群众,可学子们就不一样了,他们笃信是唐伯虎、徐经作弊了。 然,事实却截然相反。 三法司会审,加上锦衣卫协同办案,很快就查清来龙去脉。 舆情闹这么大,没人敢糊弄,一切详情都递送到了朱佑樘御书案,包括那首一剪梅在内。 没有大肆行贿,没有泄题、透题,有的只是风气使然的结交。 朱佑樘头疼,且牙疼。 他深刻知道,这么个结果万万无法服众,尽管它是事实。 无奈,朱佑樘召来六部九卿、内阁三学士,共同商议。 办案卷宗在各大佬手中流传一遍,所有人都沉默了,都知道这个结果不能平息舆论。 许久, 刘健最先开口,道:“皇上,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舆论,至于徐经、唐寅……” 他一咬牙,正欲说出为大局着想之语,李东阳站了出来,截断他,道: “皇上,唐寅、徐经并无作弊这是事实!” 刘健心知李东阳是为他好,今日说了那番话,明日就会被政敌拿来攻击,可,舆情至斯,他作为内阁首辅,当站出来。 “皇上……” “皇上,臣倒是有个办法。”李东阳再次打断刘健,道:“徐经、唐寅舞弊案不实,然,二人夤缘求进,虽无作弊之实,却有碍科举公正,遂……需重罚,以杜绝类似不良风气!” 刘健拱手:“臣附议。” “臣也附议。” 六部九卿尽皆响应,这次是关乎朝廷,乃至大明千秋之事,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朱佑樘缓缓点头,眸光扫向众人,意味深长的问:“关于程敏政……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各大佬面面相觑,心里各自打着小九九,这是个实权职位,也是这次科举舞弊案的政治斗争果实。 此番舆情,也是由此而起。 ~ ps:还是小小剧透一下吧! 唐伯虎,会是风流才子的唐伯虎!唐伯虎,也会是兼济天下的唐伯虎! 第157章 皆大欢喜 久久,未有人说话。 都是人精,谁都看得出这次科举舞弊有人推波助澜,意在礼部侍郎。 朱佑樘扫视一周,目光落下来,淡淡道: “华昶弹劾之言并不属实,此番何解?” 众大佬继续沉默,接着,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户部尚书。 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户部尚书悲愤。 表面看,华昶是户部的给事中,然,症结却在礼部,跟户部确实没啥关系,华昶也不过是个喉舌而已。 可,谁让华昶出头了呢! 里面的道道谁都不愿挑明,一是怕得罪背后操纵之人,二是为了避嫌疑,明面上的户部尚书自然成了背锅人。 当然,这对户部尚书来说不算‘致命’,倒也不至于得罪死了他。 “华昶好大喜功,如此纯属个人行为,与户部无关。”户部尚书当即甩锅,接着,装模作样的检讨,道,“皇上,臣近些时日忙于赋税钱粮统计,一时失察,请皇上赐罪。” 朱佑樘笑笑,“户部那么多官,若是因一个给事中就怪罪你这个尚书,那六部的尚书都要罢官免职了。”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松弛下来,众大佬呵呵笑着,拱手道: “皇上明察秋毫,仁德圣明,臣等铭感五内。” “好了。”朱佑樘轻轻摆手,道,“华昶利益熏心,听风就是雨,以至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严重损害了朝廷颜面,朕要重罚。” 众大佬笑容一僵,心中打了个突。 皇上要对言官动手了? 立时就有人坐不住了,他们无法坐视不理,别看言官就一张嘴,可这一张嘴的作用性太大了,这可是对抗皇权的一大利器,不容有失! 内阁势大的苗头越来越旺,六部若再失去给事中这个喉舌,他们将会更加被动。 “皇上三思,言官素有风闻奏事之权,此事华昶虽有失察,却未失职,微臣以为罚一个月俸禄,以示惩戒便是。” “臣附议,处罚过重,以至于言官不敢言……得不偿失啊皇上。” “皇上,言官言而无罪啊!” 六部尚书纷纷开口,表面上是为华昶说情,实际上却是怕自己的权柄降低。 内阁三人对视一眼,立即意识到这是打压六部的好机会。 刘健当先开口,呵呵道:“言官言而无罪,然,就是因为这个言而无罪,诸多言官凭此肆无忌惮,听风就是雨,大肆传..谣,造..谣,甚至……时常恶意中伤,诽谤皇上!” “臣附议。”谢迁拱手道,“皇上,做了错事就要承受代价,言官就是太有恃无恐了!” 李东阳接上,道:“皇上,如今言官俨然有往争权夺势的方向发展,此番之事,很难说没有内情,此风断不可长!” 众人微微变色,不想李东阳竟直接点了出来。 内阁三人共进退,李东阳话一出口,刘健立即做了决断,跟进促请: “李大学士言之有理,皇上,且不说内情如何,单论此次造成的影响,若只是对华昶罚俸,如何服众?” “煽动学子、百姓,给朝廷抹黑,单凭这一点,华昶就已有取死之道!”谢迁也义正言辞的说。 这话属实冤枉华昶了,他可没有给朝廷抹黑的心思,也就是拿钱办事,充当喉舌而已。 这点,谢迁自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可没人在意这个。 就如唐伯虎、徐经,明明没有作弊,却无人为他们辩白,都在想着平息舆..论,甚至就连程敏政,堂堂礼部侍郎都无人为他鸣冤。 这就是官场! 权力的角逐场、竞技场,才是庙堂本质,至于为国为民……反而要放在后面。 风气如此,无人可免俗,亦不想免俗。 包括皇帝! 朱佑樘不爽言官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自问够厚道了,可言官们还是隔三差五骂他一顿,偏偏一副‘都是为你好’的模样,着实讨厌。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借口,若不借题发挥,震慑一下言官,那以后有他牙疼的时候。 … 昭狱。 “冤枉,我冤啊!!”徐经大吼,换来的却只有皮鞭。 锦衣卫可不管他是不是文弱书生,就是朝廷命官来了这,都要脱一层皮,何况只是个注定无法进入仕途的文人。 “piapia~” 两鞭子下去,徐经疼得直哆嗦,也没了喊冤的力气。 “若非皇上言明不可重刑,这会儿你不死也就剩一口气了。”百户冷哼道,“老实交代,你们是如何行贿,偷得考题的?” 徐经怒极:“官场风气如此,拜访程大人的又不止我们两个,为何……” “pia~!” 又是一皮鞭,疼得徐经面容扭曲。 “什么风气如此?竟敢诽谤朝廷,讨打!” “说。” 徐经怒目,无话可说。 另一边,唐伯虎也受到了同样的遭遇,雪白小衣上有数道血痕,他倒没有大声喊冤,只是耷拉着头,整个人萎靡不振。 相比身上的疼,内心的煎熬才让他窒息。 好不容易走出阴霾,却遭晴天霹雳。 此刻,他万念俱灰。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仕途已彻底断绝,至于被定什么罪,他也不在乎了。 流放也好,杀头也罢,无所谓了。 这时,太监迈着小碎步走来,在牢房走廊中央处停下,清了清嗓子,道: “皇上口谕,唐寅、徐经听旨。” 二人被松了绑,跪下听旨。 “唐寅、徐经,夤缘求进,严重影响科举公正性,以至于民怨沸腾,取消会试成绩,削去举人身份,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顿了下,“念在你二人虽品行不端,却也并未作弊,可免除牢狱之灾,朕亦不忍重罚,可去本县做一小吏; 钦此!” 太监昂首挺胸地念完皇帝口谕,这才恢复原有嘴脸,笑着道:“圣上赦免了你们,还不谢恩?” “草民……谢恩。”唐伯虎双眸黯淡,失去了所有精气神。 夤缘求进……唐伯虎悲凉。 夤,攀附也。 唐寅,寅字上有个夕字,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呵呵……”唐伯虎笑了,笑声逐渐放大,“哈哈哈哈哈……” 再一边。 太监取出一封奏疏,语气带着些许恭敬,“程大人,这是言官华昶弹劾您的奏疏,皇上让你辩驳。” 程敏政堂堂礼部侍郎,罪名没有落实之前,自然没人敢对他用刑,他倒是没受皮肉之苦。 “纸笔。” “来呀,把纸笔送进来。”太监回头喊了一嗓子,谄笑道,“要咱家研墨吗?” “不必。”程敏政语气淡淡,听不出悲喜,他展开弹劾他的奏疏,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遍,接着,提笔蘸墨,下笔如飞。 【昶言不当,然,兹事体大,如今局面,势难两全,臣愿引罪归田,以全圣德,以全朝廷体面,望皇上成全。】 混迹庙堂如此久,程敏政自不是只会喊冤的愣头青,他看得清楚透彻,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太监看了他的手书,似乎并不太意外,他小心放进袖筒,道: “程大人,皇上说了,暗里以告老还乡的待遇给您,大人百年之后,朝廷会有追赠,待风波平息,会酌情让你重返官场。” “呵呵……”程敏政笑了,笑容满是苦涩、无奈,他重重磕了个头,“皇上仁德!” 重返朝堂? 不会了! 没人希望他重返朝堂,他,也不想再来了…… 昭狱外。 唐伯虎、徐经、程敏政先后出来。 明媚的阳光,无边的春色,他们却感受不到一丝春暖,满心寒凉。 一个是名震江南的大才子,一个是生活优渥的富家子,一个是高居庙堂的官二代,他们都是人中翘楚,因缘际会之下,却酿成了一场悲剧。 三人互视一眼,皆未说话。 没有怨愤,亦没有情谊,彼此眼神陌生。 此一别,后会无期。 接着,华昶也出来了。 与程敏政一般,他也未受刑罚,不过,整个人却好似丢了魂儿一般,比之唐伯虎还多有不如,刚一出来,就痛哭流涕的喊冤。 三人都听到了,也知道是谁在哭喊,但都未回头。 京师也没什么好,不来了…… ~ 舞弊案的详情,以及朝廷的判罚公之于众,风波很快就降了下来,没两日就平息了。 朝廷大公无私的形象再次深入人心,学子们高呼:“皇上圣明。” 这一下,似乎所有人都开心了…… 有人的嫉妒心理得到抚慰,有人的吃瓜心理得到满足,还有人的求进之路空了出来…… ~ 王守仁如愿中第,名次很一般,但总算是考中了进士。 终于,父亲不会再拿别人家孩子说事了,先生也不会揍我了……王守仁心里一阵轻松,却也为唐伯虎感到惋惜。 奈何,他也无能为力。 五月初,唐伯虎回到故乡。 京师舞弊案早已传播开来,名震江南的大才子被取消成绩,削去功名,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可谓是人尽皆知。 熟悉的陌生街巷上,唐伯虎迎着指指点点,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然,家人亦然…… 第158章 骗,偷袭 妻子数落,弟弟分家…… 唐伯虎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他最后的防线也崩塌了。 终于,他病了。 他可以不用出门了,也可以不用再听流言蜚语了,他甚至觉得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然,堪堪而立之年的人,又岂是那般脆弱? “大哥你是父亲的儿子,弟弟我也是,亲兄弟明算账……” “夫君,分了家,钱必须要我管,还有,你一刻也不能在家躺着了,赶紧去衙门报道,街坊四邻的白眼我是受够了……” 唐伯虎默默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们。 这一来,两人更火了。 “分家,必须分家,一刻也不能等了!” “唐寅,要么去县衙安分做个小吏,要么……日子也别过了,都这会儿了,还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还是江南大才子啊?” … 终于,唐伯虎有了反应。 他坐起身,道:“分家、和离。” 吵闹的二人倏地一静,没再说难听话。 “大哥你不善经营,家里的酒馆、客栈,都快被你弄黄了,还是弟弟来吧,钱财方面……不让你吃亏。” 唐伯虎点点头。 “伯虎,夫妻一场,和离可以,但你必须得给我足够的生存之本。” 唐伯虎点点头。 终于,世界清净了。 产业全给了弟弟,分来的钱唐伯虎一多半给了妻子,剩下的留作花销,这些钱,足够他花好久好久了。 唐伯虎又过上了数年前的日子…… 然,就是这样的日子,也过得不安稳。 闲言碎语并未随着时间推移消弭,每当他走出门,来到街上买酒肉时,总会有人奚落,就连卖他酒肉的商贩,都会讥讽几句。 或许,能调侃昔日高高在上的江南大才子,是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这一日,唐伯虎背上了行囊。 一路大笑,笑得癫狂…… 没有李白那‘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洒脱不羁,有的只是无穷的酸楚、悲哀,以及看透世间一切的落寞。 走出了流言蜚语,走进了烟花柳巷……唐伯虎肆意纵情。 有颜,有才,有钱,这样的唐伯虎自然备受青楼女子青睐。 然,他又能挥霍多久呢? … ~ 满剌加。 谈判终于谈崩了。 在大明李总兵咄咄逼人,索求无度的压榨下,佛郎机最终忍无可忍,他们汇集在一起,彻底豁出去了。 他们不想跟大明开战,可,他们总得活下去吧? 大明欺人太甚! “娘的,欺你又如何?”李宏冷笑自语,摩拳擦掌。 主帅舰船上,众将云集。 “总兵大人,真要打吗?”福..建水师镇抚使道,“佛郎机人数不下一万,真打起来,咱们多少要付出点代价。” “打,必须打,他们现在服软,是因为水师舰队在这,今日我们放过他们,明日他们依旧会劫掠大明商船,欺负大明的藩属国。”李宏沉声道,“这伙人欺软怕硬且贪财,根本没有一点诚信可讲,对他们仁慈,就是对大明,对大明的藩属国残忍。” 闻言,镇抚使不再多言。 南直隶水师指挥使问:“李总兵,咱们得舰船太大了,而满剌加提供的战船又有限,咱们很难发挥出应有的战力啊!” 他们也清楚这群蛮夷是什么德性,指望他们守诺,无异于让狗看管骨头。 不过,这么久的时间下来,他们对佛郎机也有了一定了解,知道这伙人远没有走私商队,真假倭寇好对付。 对那些人,大明水师完全是碾压,无他,高船利炮无往不利。 然而,佛郎机不一样。 这群人有真倭寇的凶残,也有不弱大明的火炮,可以说,他们是一个为了钱组成的武装,真打起来个个不要命。 大明水师将士虽多,却无法尽数发挥,他们也怕万一有个意外。 “放心吧,满剌加国王提供了一百零八艘战船,足以容纳万余水师将士,可装备大炮三百门,此外,咱们还有大量的火铳、箭矢,又何惧哉?”李宏冷哼道,“怎么,我大明水师只能捏软柿子,碰上硬茬子就退缩?” 这话,可没人敢接。 众将心里虽有顾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此一战,必胜!” “必胜!!” 众将响应。 李宏这才露出笑意,道:“接下来,部署战斗策略,佛郎机的火炮优点在射速快,缺点在射程短,所以,我们要么依仗咱大明的火炮优势,远程攻射;要么靠更近些,利用火铳、弓箭跟他们近程作战……” ~ 小型舰船上。 李青磨刀霍霍。 这柄刀足有三十五斤,这是满剌加国王找最好的铸刀工匠锻造出来的,是满剌加工业技术的绝巅之作。 再重,他们就做不出来了。 刺啦,刺啦……火星四溅! 良久,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停下,李青瞄了瞄刀刃,又做了几个劈砍动作,露出几分满意。 “嗯,不错,虽差了点,却也够使。” 李雪儿放下捂着耳朵的小手,问:“李爷爷,你真要参战杀敌啊?” “当然了。”李青好笑道,“不然,我要这刀做甚?” “不是……太危险了啊!”李雪儿担心,“刀剑无眼……啊不,炮矢无眼,李爷爷你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万一……万一有个意外,我爹,我娘该有多伤心啊?” 李雪儿上前搀着他胳膊,闷闷道:“咱不去,你又不是水师将士。” “越来越放肆了,都管起我来了。”李青黑着脸,抽回手臂,道:“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虽说海上限制了我发挥,不过嘛,我略一出手,便是你们所能理解的极限。” “吹牛!”李雪儿愤愤,继而又讨好道,“李爷爷,您是谁啊,大明永青侯,百年功臣,匡扶社稷……” “打住,再逼逼赖赖我抽你!” “……李爷爷,战场厮杀不是你的长处。”她满眼小星星,“您是诸葛孔明那样的大才,当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抄着大刀跟人干仗……太掉价了。” 李青没好气骂道:“啥叫我不擅长战场厮杀? 你知道老子做了多少回监军吗? 你知道老子经历过的战争有多少,规模有多大?”李青哼道,“与之相比,对方堪堪万人,有何惧哉?” 李雪儿苦笑,满脸无奈:“李爷爷,眼下时代变了,人都用大炮,谁用大刀砍人啊?” “你不懂,真厮杀起来,战场之上还是以刀为尊!”李青好笑道,“你读的那点东西,和真正战场根本不是一码事!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只是兵书上的浪漫!” 李青哼道:“战场之上,有的只是血腥、残忍。” 顿了下,“好了,你和你娘别在船上了,去王宫住吧,你爹都给你们安排好了。” “李爷爷,你就听雪儿一句劝吧,战斗一打响,必然是炮矢漫天,你……把握不住。”李雪儿苦口婆心。 李青无语,表示再聒噪把她丢进海里喂鱼。 这话自然吓唬不住李雪儿,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劝不住,便去唤来娘亲。 然,朱婉清却相当放心,并拽着她下了船。 用朱婉清的话说:将士们战场厮杀,咱娘俩帮不上忙,却绝不能拖后腿,你李爷爷他本事大着呢,完全不用担心。 李雪儿无奈,只能祈祷。 …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佛郎机人虽未习得汉人文化,却也深谙这个朴素的道理,他们主动出击了。 清晨,海面上雾气缭绕,佛郎机趁此机会快速接近大明舰船。 他们深知,这场战斗想赢,唯一的希望就是快速进入火炮射程范围之内,然后疯狂轰射,打一波流。 只能如此,但凡不能一波让大明水师元气大伤,失败的就会是他们。 双方实力差距有多大,佛郎机人也清楚。 他们甚至没想过打赢,只是想让大明忌惮,从而妥协。 清晨的海上水汽极大,雾蒙蒙的一片,视线极其受限。 佛郎机人快速航行,以求最快接近大明水师。 大明的舰船太大了,无法在浅水滩停靠。靠近海岸,又是深水区的地方就只有这一带,完全不用担心被包抄。 近了,又近了。 隐隐间,能看到大明水师旗帆招展,不多时,便看到了硕大的桅杆,恍惚间,好似还有影影绰绰的人。 此时,已进入射程范围。 佛朗机人立时两眼放光,首领当即下令: “开炮!” “轰轰轰……” 炮矢飞射而出,朝着旗帆招展轰去,接着,更换子炮,再次点燃火门,如是者三。 不得不说,佛朗机炮的发射速度着实太快了。 十息,三炮! 如此密集的炮火下,效果自是斐然,甲板砸烂声,桅杆断裂声,不绝于耳…… 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没听见人惨叫呢? 莫非,大明的人都铜筋铁骨,无惧疼痛? 忽然,佛郎机首领明悟了什么,连忙叫道:“快停下,大明是在骗!” 骗什么? 有人一头雾水。 “骗咱们的炮弹,快停下。”首领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卑鄙,大明太卑鄙了,你们都这么强了还耍心眼儿……就不能痛痛快快干一仗吗?” 第159章 外语得学啊! 佛郎机压根就没想过大明会来这套,因为在他们看来,大明根本不需要这般。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把大明代入到自己了! 他们是海盗,以劫掠、勒索为生财之道,奉行的自然是强盗逻辑。 以强大武力震慑你,击溃你的心理防线,让你感到恐惧,乖乖献上财宝! 基于此,他们从未使用过阴谋诡计,因为没必要,当然了,以野蛮暴力为准则的他们,也不擅长用这个,亦或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强盗逻辑vs战争逻辑。 双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不能全怪佛郎机人愚蠢,因为双方的思维存在着本质区别,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炮火停了,可战船依旧在航行,随着接近,视线逐渐清晰。 让佛郎机人更愤怒的情况发生了。 根本没有所谓的大明舰船,有的只是临时拼凑的小渔船,它们连接在一起,在大雾的遮掩下,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不过,那招展的旗帆却并未作假,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大明水师上的东西,只不过,也就只有旗帆是真的。 ‘卑鄙,太卑鄙了……’ 大首领狂怒,骂道:“一句一个天朝上国,这就是天朝上国的作风?你们都不觉得丢人吗?啊?” 他都不理解大明在怕什么,咋就不敢正大光明的干一仗呢? 明明胜算渺茫的是他们啊!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很悲愤,那一轮炮火下来,足足消耗了他们五分之二的火力,虽还未过半,可他们还是要过日子啊。 有强大火力震慑,周边几个小国任他们拿捏,可若是没了……只怕会遭反攻倒算。 失去了强有力的武器,他们不比人家强哪儿去,毕竟……大家都是人。 波动的海水击打船板,漾起水花,他们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往下沉,抢了先手,却未抢得先机,本就不富裕的仗,势必更加雪上加霜。 战? 不可能赢了,甚至,他们连让大明肉疼的能力都没有! 退? 都这会儿了,还能退得了? 一时间,佛郎机进退两难,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发愁了,因为没时间发愁了。 “轰轰轰……” 轰鸣声响起,接着,一枚枚炮弹激射而来! “散开,快散开!”大首领立即发号施令。 他足够快了,下面人也没有含糊,却仍有数艘船被轰烂,海水汩汩灌入船舱,沉船已是必然。 “右前方五百米,实心弹,仰射,火药十成!”李宏沉着的下达命令。 大明战士一丝不苟的执行…… 东方升起蒙蒙金阳,水汽逐渐消散,视线稍稍好转了些。 不过,由于距离尚远,仅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这对李宏来说足够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水师总兵官,他对水上距离的判断误差极小;何况,刚才对方大肆发射炮弹,隐隐火光,以及火炮轰鸣,让佛郎机的精确位置更加暴露。 “轰轰轰……” 这一下,轮到大明水师发威了。 船板碎裂声,海水涛涛声,敌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得亏佛郎机战船小,调度起来比较灵活,且大明的火炮受构造限制,发射频次不高,这才让佛郎机有个喘息时间。 不然,在大明充沛的火力下,双方甚至都不用照面,就能打的佛郎机落花流水。 饶是如此,佛郎机也不想打了。 在挨了两轮炮火之后,他们一整个调转船头,开始往来时的路航行,为求速度,连许久不用的船桨都使了出来。 “想走?” 李宏见模糊的战船群有远去姿态,立即下令,“火铳手、弓箭手,换乘小渔船咬住他们,水手听令,起帆,追击!火炮手清膛、填药、装弹,为掩护火铳手、弓箭手做准备……” 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地贯彻,大明水师开始追击…… 水战和陆战不同,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有一定的滞后性。 李宏反应迅捷,在窥见佛郎机有逃跑意图的瞬间,便立刻做了最正确指挥,然,待到战船追击时,佛郎机已行出了一段距离。 当然,罪魁祸首是海上起了雾,视线受限影响了李宏决策。 他追,他逃…… 越追越远! 毕竟,打胜仗的积极性,远远比不上求生欲,佛郎机卯足了劲儿划船,对小型战船不够熟悉的大明水师真的追不上。 李宏干瞪眼,气得骂骂咧咧。 “娘的,你们别跑啊,回来与我决斗,这一次,老子不骗了还不成吗?” 回去? 回个屁! 大明水师数万,火炮射程碾压他们,射速虽不及,可数量完全可以弥补,还有堡垒一样的战舰,鬼才跟你们玩命呢。 俺们只是性子直,可不是傻! 灿灿金阳散发着热量,雾气越来越稀薄,前后还没有两刻钟,就几乎消弭殆尽,视线再次清晰起来。 天蓝蓝,海蓝蓝,海天一色,海鸟齐飞,着实美不胜收。 然,如此美景却无人欣赏,他们满心紧张,极度心焦。 … “老大,前方有大明汉人出现。” “啊?多,多少?” “一个!” “你娘的……管他做甚!”大首领鼻子差点没气歪,“快行快行,大明可没放弃,还在撵着咱呢。” 雾气尽数散去,一眼可望很远,眼下拉开的距离并不大,他没有一点安全感。 ( - . - )(~o~)……( - . - )李青持刀而立,懒洋洋道,“此路不通!” 清晰的话语,落在每个佛郎机人的耳中。 他们听不懂李青的话,却听明白了李青的意思。 大首领震怒:“做掉他!!” “轰轰……” 大炮轰鸣,只用了七八枚炮弹,李青的小船就被击中,并击破,开始下沉。 水上打船还行,打人……且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对其开火实在浪费火力,在海上,沉了船基本就宣告死亡了。 见状,首领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他不再理会李青,转而催促下面人快撤。 “噗哈~” 李青抹了把脸,再次现出身形,他已到了最前方一艘佛郎机战船的一侧。 “咔嚓!” 数十斤大刀插入船板,微微一拧,船板破开一个大口子,海水呼呼的灌,李青抽回刀,猛地一纵身。 ‘哗啦……’整个人从水里拔出来,他猛地一蹬豁口,借着力道一个鹞子翻身,立在甲板上。 说来话长,实则不过电光火石。 佛郎机刚察觉到动静,下一刻,李青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 他们肤色暗沉,颇有种后世那张表情包的既视感。 李青咧嘴一笑,在阳光的照耀下,雪白牙齿透着森寒,“嘿嘿嘿……你们被我包围了。” 佛郎机人听不懂他的话,却也知道是敌非友,当即就一拥而上,要捅死他出气! 那架势,恨不得捅他一万个透明窟窿眼儿。 “嗡~咔嚓嚓……噗噗噗……” 雪亮钢刀抡起,划破空气,斩断木质短矛,一刀横劈下来,数颗人头抛飞。 鲜红喷涌,无头尸体倒下,将船板染得通红…… 李青不做丝毫停留,欺身上前又是一记横扫! 钢刀所过,筋断骨断,血雨横飞,端的可怖。 佛郎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们甚至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就已魂归大海。 连续数刀挥出,斩杀十余人,余者这才从惊骇中醒过神,不由自主地倒退,肝胆欲裂。 “胆敢劫掠大明,就要承受被报复的代价。”李青冷冰冰撂下一句,继续冲杀。 这伙人可不是善男信女,不知多少大明商船被他们劫掠,杀人也并非没有过,李青没有丝毫手软…… 这时,佛郎机大首领从船舱中走出来,毕竟是老大,进攻时在最后,撤退时在最前,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李青选中这艘船,也是基于这个判断。 果然,他没猜错。 “发生了什么?”大首领一声吼,接着,身体倏地一颤,惊骇地睁大眼,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只见面前一人手持宽背大刀,那刀被鲜血浸染,赤红如血,唯有刀刃还保持着本色,上面密密麻麻的豁口,甲板上死尸一地,不下三十人。 “你……你是何人?”大首领质问,“你怎么上来的?” 他净往后看大明水师了,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杀到船上。 “说的什么鸟语,听又听不懂……”李青骂了句,拎着刀上前。 “挡住他,快挡住他!”大首领相当有自知之明,一边招呼人上前,一边往后退。 只可惜,李青就是冲着他来的,见这人颇有首领姿态,又怎会让他逃脱。 一个旱地拔葱,李青从一群人头顶跃过,落在大首领跟前,接着一把揪住他衣领,横刀,一划…… “噗~!” 没有半句废话,干脆到了极致,大首领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未能说出口,便饮恨西北…… 李青一举这大首领的头颅,深吸一口气,悠然道:“你们的头头……艹,这群狗日的也听不懂。” 这一刻,李青对多掌握一门外语的渴望更深了。 外语得学啊! 好在,虽耳朵不好使,但眼睛尚且看得见,这些人一见大首领都被剁了脑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嗷嗷大叫起来。 李青不急着对这些喇叭动手,静静地看着他们传播恐慌…… 第160章 谁的部将? “总兵大人,对方降速了。”福..建镇抚使惊喜叫道,“这群家伙咋想的啊?” 李宏却不是很意外,他知道这是干爹出手了,且已经得手。 “加快进入射程范围!”李宏沉声道,“让火炮手们都麻利点,战后论功行赏!” “是!” 亲兵应是,匆匆去了。 甲板上,众将望着逐渐拉近的佛郎机战船,不禁一阵轻松,轻松之余也觉得梦幻。 按理说,对方火器并不弱,且还要强于大明,大明出动的将士、火炮,也不比他们强,这伙人……怎么就这么憨直呢? 诸将有些不理解,就算对方没听过草船借箭,也不该那般下得去本啊,情况不明都敢一股脑放炮,这不是傻是什么? 这些大将却不知,双方人的思维逻辑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大明嫌佛郎机愚蠢,佛郎机却认为大明太狡猾! 这场仗太轻松了,到现在大明几乎零战损,真要说,也就损失了些帆布、旗帜,至于那些临时拼凑的渔船,则是满剌加赞助的,大明没花一分钱。 一刻多钟后,堪堪进入火炮射程范围。 此刻,火铳手、弓箭手距佛郎机还有一段距离,倒不用担心会误伤,李宏抓住这黄金时间,当即下令: “开炮!!” “轰轰轰……” 火炮轰鸣,底座荡起阵阵硝烟,在十成火药,以及仰射的加持下,射程尤其远,足足比平常多了三成。 就连最前头的佛郎机战船,都在打击之内,看得李宏心惊肉跳。 干爹可还在对方首领的战船上,可别误伤了啊……李宏忙道,“炮口下移一些!” 诸将还道是他想活捉对方首领,倒也没有说什么,他们站在甲板边缘,扶着围板欣赏起来。 这仗打得……比打倭寇还轻松呢。 战前他们还真有些没底,对方的火炮可着实不凡,谁想一打起来,竟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一轮炮弹过后,炮手们立时清膛,填药,装弹,继而点燃引线。 他们够快了,可相比佛郎机炮,仍是有着云泥之别。 这么会儿功夫,佛郎机炮都能释放四颗,甚至五颗炮弹了,完全没法比。 李宏捶了下围栏,既生气,又开心,末了,道了句:“他娘的……待无敌大将军炮出炉,咱们再一较高低!” “轰轰轰……” 第二轮炮弹终于再次发射,有近半都击中了目标,大颗大颗的铁弹在火药的冲击下,势能强的可怕,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咔嚓嚓……” 船板如朽木一般崩碎,海水灌入,缓慢下沉,群龙无首之下,他们连最基本的反击都顾不上了,只想着快速离开大明火力范围。 然,越是急,越行不快,许多战船竟在原地打起转来,瞧着着实滑稽。 接着,又是一轮炮火,然后,李宏便下令停止攻击。 大明的火铳手、弓箭手到了! “砰砰砰……” 十艘战船,三段式射击,火力细微真空间隙,弓箭手予以弥补,将战力发挥到了极致。 水上作战,近身肉搏属于下策,多以远程攻击为主,包括佛郎机也是同样的打法。 奈何,他们现在的位置很尴尬,远的太远,近的又太近,引以为傲的火炮难以发挥作用。 那叫一个憋屈! 不过,即便能发挥作用,他们也不想着打了。 心气儿没了! 大首领都死了,还打个屁啊,赶紧把钱分一分,散伙隐藏起来吧。 大明水师太强大了,还阴的一批,再也不要面对大明水师了……他们只想着避风头。 “嗖嗖嗖……” 大明水师可不讲那些,现成的军功几乎白给,谁不要啊? 好好的战斗,在思维逻辑落后,以及群龙无首的双重打击下,俨然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 突然,福..建镇抚使惊叫道:“那是谁的部将,好生勇猛啊!”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何止是猛啊,简直非人哉。 距离尚远,看不清那人是谁,只看到了残肢断臂横飞,血雨喷洒的血腥场面,饶是他们见惯了场面,此时也不禁后脖颈直冒凉气。 若是说火铳手、弓箭手在屠戮,那远处那猛人就是索命阎罗,一手拿生死簿,一手拿判官笔,轻轻一划拉,就是一大堆人命。 太猛了,不仅杀伤力猛地一塌糊涂,还十分轻松,如闲庭信步一般…… “总兵,总兵大人,那人是谁啊?” “本官不知。”李宏装糊涂。 “咦?那人瞅着还挺面熟,好像是……”一主将喃喃道,“好像是李翻译啊!” 李青以特殊人才的身份随水师出海,并非见不得光,加上他时常活跃在李宏一家三口面前,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存在。 “别说,还真像是他唉。”有人附和。 李宏忙道:“李翻译是个读书人,哪里有这番本事,莫猜了,上了船一看便知,别傻站着了,都去催水手去,让他们快点。” “是。” 诸将领命,分工去催着水手快划船…… ~ “呼……” 李青气息紊乱,那柄数十斤的钢刀已然满是豁口,险些要断裂。 见大明水师即将到来,他甩手将宝刀丢入大海,捡起一块木板,纵身跃下。 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距离海岸仅有十余里,李青很轻松就上了岸,接着,往回赶…… ~ 海岸边。 李雪儿怀揣着包裹,望眼欲穿,海浪滚滚而来,淹没祈祷之语,将沙滩洗涤的平滑无比,她心怀忐忑。 按娘亲的说法,该回来了啊……李雪儿趁着海浪退下,又写上祈福的话,起身走到一块大石头上,跳上去,极目远望…… 微风拂面,海面荡起涟漪,天水一色,一望无际,什么都没有。 李雪儿愈发担忧。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神色虔诚:“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李青,保佑爹爹,保佑他们……” “啪!” 冰凉的手拍在脑门上,还有淡淡海腥气,李雪儿一个激灵,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李青那黑着的脸。 “竟敢直呼我大名,活腻了是吧?”李青愠怒,“还有,你一修道之人,求什么佛?” “我,”李雪儿一呆,继而惊喜,“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呀,这么多血……” 他身上的血太厚,太浓,有好多都渗透棉丝凝固了,即使经海水冲刷,也仍有大量残余。 “衣服给我!” “喏。”李雪儿忙递给他,问,“真没受伤?” “咋?非得受伤才合你心意?” “不是啦,我就是担心……”李雪儿撩拨了下耳边发丝,转而问,“我爹爹那边也没事吧?” “我回来的时候,战斗基本到了收尾阶段,不用担心。”李青点点头,继而朝着一边走去…… 冲洗了一下,换上新衣服,李青闲庭信步,任谁也联想不到他刚才大杀四方。 浓密乌黑的长发自然披着,剑眉如墨,眸如星辰,在阳光的照耀,以及玄色长袍的映衬下,他皮肤过于白皙了,加之方才输出过甚导致的疲倦,李青看起来有些病态。 他掏着耳朵来到李雪儿跟前,问:“你娘呢?” “娘亲谋划商铺的事,我闲人一个,就代她来了。”李雪儿看向别处,问道:“李爷爷,爹爹啥时候能回来啊?” “用不多久,”李青大概算了算,道:“估摸着最迟大后天就能回来。” 说着,他笑了起来,道:“这次战果斐然,不仅大挫了佛郎机,保障了未来数年商船不被劫掠,还能缴获大批的佛朗机炮,嘿嘿嘿……后续还会有谋划之事成功。” 这些话平常李青是不会说的,奈何,喜悦无人分享,憋得他难受。 “什么谋划不谋划的,我才不关心呢。”李雪儿哼了句,道,“我和娘亲就盼望着你们能平平安安,这两日,娘亲都没睡好过觉。” 李青脸色沉了下来,淡淡道:“你这妮子说话注意点,别仗着自己是女娃就不会挨揍,你娘小时候集宠爱于一身,我都没惯着她!” “你……这是关心你好不好?” “知道,不然早就揍你了。”李青双手交叉,抱着后脑,惬意的往回走,“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烦啊!” ~ 一日后,战斗平息。 此一战,斩敌近三千,加上落水失踪的不下五千人,此外,缴获佛郎机炮三十一门,本来足有百余门,奈何,大多火炮都沉入大海了。 此外还有大量金银财宝,只是还未来得及统计。 可谓是大丰收! 这一下,相信佛郎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冒头了,更不敢劫掠大明商船,欺负附近大明的藩属国了。 扬了大明国威,立了军功,又缴获了火炮,金银财宝……明军这边几乎没有折损,这仗打得着实漂亮。 将士们都很开心,李总兵向来公道,奖赏绝对少不了,待他日回了大明,皇上肯定也要赏,想想都开心。 诸将领自然也欢喜不胜,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位猛将不知了去向。 怕是折戟沉沙了啊,唉,真是可惜,如此猛人若能成为我的部将,当是何等快事啊……诸将遗憾。 第161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王宫。 满剌加国王设宴庆祝大明水师大胜。 王子、公主,一众王室也出现在宴席上,宴席中央,宫女跳着特色舞,虽风格迥异,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此次重创佛郎机,最开心的莫过于满剌加国王,终于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了,至于大明……大明那么强,且还为他们保平安,看脸色是应该的。 再说,大明礼仪之邦,才不会劫掠他们呢。 向大明称臣这么久,人家还从未干涉过他们内政呢,除了王权更迭需要向大明报备,接受大明的册封才作数,别的,大明从不过问。 大明要的是脸面,而佛郎机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有时……还会要人命! “大明天兵所至,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国王举杯,“列位将军辛苦,本王敬你们!” 他会说汉话,不标准,却也不至于找翻译。 李宏含笑举杯,“满剌加国王客气,皇上仁德,此番水师出海,很大一方面原因就是为了保障藩属国的安全。” 闻言,国王更是感动,“大明皇帝陛下圣明仁德,小王感激涕零。” … 好一番场面,酒宴才正式开席,期间,李宏就干爹的交代,与满剌加国王一一阐述,后者自然无不可。 大明的强大,国王深刻明白,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大明还强的国家了。 跟着这样的老大哥,自然吃不了亏,甚至每次朝贡,都是他们占便宜。 弯下膝盖磕个头,好处大大的有,岂有忤逆之理? ~ 李青没吃席,他不喜欢吃,且他只是一个翻译,也没理由去吃庆功宴。 初夏即将来临,天气愈发炎热,李青哪也不想去,只是在王宫别院的亭下纳凉。 “婉清,这些时日,你也逛得差不多了吧?” “嗯,各大商铺基本逛了个遍,时下最畅销是‘永青’折扇,这东西成本不高,几十文钱的东西,通过层层加码,单价在三两银子上下。”朱婉清抿了口茶,道,“我大致算了一下,仅是折扇,在满剌加每日都能卖上千把,加上草帽,夏季成品衣……利润不下三千两。” 李青缓缓点头,道:“满剌加对大明来说,尤其在海上贸易这块,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它是东西方连接的贸易枢纽,其战略意义,比之交趾有过之而无不及。” 顿了下,“赚钱只是其次,你闲着没事,想办法通过商品潜移默化地同化它,仅眼下这些还远远不够。” 朱婉清无语:“李叔,你不也闲着没事?” “嗯?” “……好吧,问题是我出门在外,跟家里又联系不上。”朱婉清无奈,“就算想到了也无法执行啊!” 李青点头:“不急,时间还长你慢慢想,你只管民间贸易,朝廷官方那边我会安排宏儿。” 李雪儿疑惑道:“满剌加终究是个小国,咱们在这边赚得多、花的少,长此以往下去,未来满剌加怕是都要没银子了。” “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李青轻笑点头,“确实,一直如此,满剌加终究有一日会因入不敷出越来越拮据,不过这一天还很遥远,至于没银子……那才好呢,他们财政紧张之时,才是大明丰收的季节。” “啥意思?” “政治上的事少打听!”李青盯了她一眼,道,“你回避一下。” “我……”李雪儿气结,“我娘能听,我为啥不能听啊?我一女子还能如何?” “去歇着吧。”朱婉清也说。 “……”李雪儿愤愤不平,却也无奈何。 待小妮子走远了,朱婉清这才问: “李叔,你的意思是……用经济控制他们?” “不错,汉人的乡土情结太重了,移民政策搞不起来,设立宣慰司也作用不大,旧港就是个例子。”李青遗憾,叹了口气,道,“以经济控制,是成本最低,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朱婉清沉吟道:“李叔,你想把满剌加放在什么位置上呢?” “港口、粮仓!”李青道,“这里的气候你也看到了,比之大明好了太多,你别看满剌加还不如交趾,其实这只是因为开发不到位,这里的气候宜人,土地肥沃,且地理位置特殊,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国家。” 李青蹙着眉,说:“大明的气候在走下坡路,人口却还在往上走,虽有宣德薯、永乐豆,但在如此庞大的人口下,闹饥荒的情况很可能发生; 况且,眼下工商业发达,对农耕的影响并不小,丝绸需要种桑,胭脂需要种花……耕种亩数减少了,粮食产量自然会降下来,这些不可避免,不过,拿着钱却买不到粮食的情况必须避免! 不然,走工商业这条路,就是个笑话!” 朱婉清缓缓点头:“李叔做这么多,其本质还是让百姓活下去,对吧?” “是啊!能吃饱饭,百姓就知足了,江山亦会安稳,反之……”李青抿了口茶,道,“大明所处的气候节点并不好,可以说十分糟糕,而且,大明的人口太多了,堪称历史之最,强如汉唐,人口也不过六、七千万的样子,而大明……唉,不好搞啊!” 他苦笑着说:“别看现在一片繁荣,其实我心里挺慌的。” 朱婉清安慰道:“人口涨幅不会永无止境,眼下之所以依旧在涨,是因为发展的太快,太好了,待到大明发展速度降下来,人口涨幅也会随之放缓。” “但愿如此吧。”李青轻轻点头。 在这亿万生民的大势下,谁也拿捏不准走势,李青亦不例外,他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带。 朱婉清道:“佛郎机也打了,满剌加也买了朝廷的商品,咱们快要走了吧?” “嗯,庆功宴结束,咱们就可以再次出发了。”李青伸了个懒腰,“不出意外的话,后面行程会快很多,龙牙门、旧港、爪哇、苏门答腊、缅甸、斯里兰卡、古里国、苏丹国……顺利的话,三年之内便可回到大明。” 说实话,他个人是不想在海上飘着,只是为了布局,这才亲自走上一遭,以便心中有数。 数日后,水师补给充足,再次启航…… … ~ 大明。 在朱厚照的关照下,王守仁进了工部担任工部主事。 直接跳过翰林院编书,节省了许多时间,只不过,王伴读的担子依旧在,王守仁除了本职工作,还要陪太子读书,生活节奏那叫一个充实。 朱厚照一天天长大,心智也越来越成熟,渐渐地,王守仁引导起来越发吃力。 太子聪慧果敢,比之成年人不遑多让,由于年龄渐长,他的老师也多了起来,刘健、谢迁、李东阳、吏、户、礼、兵、刑、工,诸多大佬,以及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都是太子的老师。 各人有各人的不同,人一多,朱厚照触类旁通,愈发精明了,王守仁也觉得越发难伺候。 相比皇上,太子实在太跳脱了,根本不是那老实本分的主,王守仁空有一腹大道理,能用上的却是不多。 这样的太子,要么超神,要么超鬼! 王守仁心有所感,不禁担忧起来, 暗暗想着:要是这对父子能中和一下,那该多好啊! 一个太过守成,一个太过激进,都有长处,也都有缺陷。 唉,先生你啥时候回来啊,这小太子我都管不住了……王守仁头大。 ~ 朝堂依旧是那个朝堂,明面上为国为民,暗地里争权夺势,皇帝平衡各方势力,尽可能保持平稳发展,能不动,就不动。 不过,内阁却逐渐势大起来。 领实事,跟太子强捆绑,使得他们的话语权变得很大,六部之中多有附庸者,朱佑樘自然看得见,却没有再打压内阁。 一来,内阁站在他这一边,二来,内阁三人办事确实靠谱,三来……内阁丢了能丢的一切,若再失去与太子捆绑,朝堂将再无平衡可言。 眼下虽有偏移,却也无法再作改动了。 唉,就这样吧,就这我都够牙疼的了……朱佑樘无奈想着。 … ~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清晨, 唐伯虎走出烟花柳巷,脚步轻浮,摇摇晃晃。 “太白啊,你这话不对。”唐伯虎散乱着头发,嘴角红肿,他背靠着墙缓缓滑落下来,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天生我材未必有用,千金散尽不会再来。” 花天酒地,纵情声色……才两年功夫,那可保二十年优渥生活的钱财,被他消耗一空。 眼下正是盛夏,他却还穿着去年冬天的衣物,钱财都被换了酒色,今儿更是被赶出来了。 “无趣,无趣……” 唐伯虎呢喃着进入梦乡…… 不知多久,他被毒辣的日头晒醒,‘嗝儿~’一股酒意上涌,他扶着墙,哇哇大吐,苍蝇围着他打转…… 大街上,人人避之不及,唐伯虎惺忪着睡眼,毫不在意众人嫌弃的目光。 腹中空空的他,来到一烧饼摊前,道:“来个烧饼。” “不卖!快走快走!!”商贩和着面,头也不抬,“赶紧,别耽误我做生意。” “为何不卖!?”唐伯虎恼怒,“我差你钱了怎么着?” 商贩满脸厌恶,抬手甩给他一张刚出炉的烧饼,骂骂咧咧:“一大早就碰上讨饭的算我倒霉。” 唐伯虎在怀里掏了又掏,最终摸出好几个铜板,他也懒得数,一股脑全丢在案板上了。 商贩呆了呆,抬头望去,唐伯虎已转身走了,他讷讷道: “老婆子啊,刚你看清那人了吗?” “好像是……咱吴中的唐大才子。” “唐大才子?哪里来的唐大才子啊?”老汉嗤笑,继续和面…… 第162章 桃花庵 夏夜,星河璀璨,蝉鸣不止。 奈何,蚊虫的嗡鸣破坏了仲夏夜的美感。 或许,书上的浪漫,只存在于书上。 这个名震江南,乃至百世流芳的唐寅唐伯虎,并非那般风流快意。 他靠在寂静的街巷,听着蚊蝇振翅进入梦乡,就连巡夜的捕快都没多看他一眼,只当是依靠乞讨为生的乞丐。 清早。 唐伯虎再次醒来,他离开了热闹的街巷,辗转来了郊区,这里很安静,没人吵闹,也没有异样的眼光。 前日他还是酒色逍遥,今日却连饭都吃不上了。 不过,他似乎很习惯,一待就是一下午,动都不动一下。 眨眼,三日过去。 好似饿过了头,唐伯虎竟觉得不饿了,他摇头晃脑地轻笑道:“真是三日无烟不觉饥啊!” 没有钱了。 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再这样下去,等待他的就是饥饿而亡。 唐伯虎没有了饥饿感,却十分难受,他晃晃悠悠起身,只觉头重脚轻,走路都费劲儿。 不过,他终是没有再坐以待毙。 他发现事到临头,他并不想死,亦或说怕死,怕去了地下见到父母妻儿那责怪的面容。 … 宅院大门前。 唐伯虎鼓足了勇气,上前敲响大门。 少顷,门被打开。 小厮冒出头,便要一脸嫌弃地驱赶,唐伯虎忙道: “祝枝山在家吗?” 那小厮一怔,惊诧道:“你是……?” “我…我是唐寅。”唐伯虎红着脸说。 “是你啊…”小厮恍然,失笑道,“就说嘛,一头白发的乞……咳咳,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 不多时,祝枝山走来。 见唐伯虎如此这般,不禁唏嘘不已,他倒没有嫌弃,客气地请他进家。 酒肉送上,唐伯虎大快朵颐,跟饿狼似的,风卷残云。 祝枝山打趣,笑道:“怎么,三天没吃饭了?” “有三天了。”唐伯虎灌了口酒,道,“其实我并不是很饿,只是……你家这酒菜很对胃口。” 祝枝山无语,却没打击他那可怜的自尊,沉吟道: “伯虎啊,你我是多年的知交好友,出了那样的事,换谁也难以接受,只是……人啊,终究是要往前看的,干嘛要活成这个样子呢?” 唐伯虎沉默,筷子也放了下来。 “伯虎,我知你心高气傲,可是……唉,过去了都过去了,别再执着了。”祝枝山劝道,“以你的才情,明明可以把生活过得极好,为何……?” “好?”唐伯虎苦笑,“祝兄你是不知我现在的处境啊!” “你什么处境?流言蜚语的处境?”祝枝山恨铁不成钢,道,“是你太在意过去,心里太敏感……好吧,为兄说话冲了点,你才刚过而立之年,难道真就这样蹉跎一生吗?” 唐伯虎默然半晌,苦涩道:“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考试,你让我如何?” “人生不是非要做官才行。”祝枝山道,“做一个文学大家,舒展才情,也是一大快事啊!” 顿了下,“为兄有些家资,想帮你重新回归到正常生活,一千两够不。” “你我虽是好友,可你也是有家室的人,有老有小,我岂能接受?”唐伯虎摇头,“祝兄啊,我可不再是昔日名震江南的大才子了,我无法靠名气挣钱,更没能力还钱。” 又灌了一口酒,唐伯虎起身,道:“今日多谢款待,多谢祝兄未因我落魄而嫌弃,多谢!” 他长长一揖,转身离去。 “你等等。”祝枝山跑上前,拉住他,道:“你若穷困潦倒,饥饿交迫而亡,令尊令堂在天之灵,该是何等痛心难过,这样的你有脸去见他们吗?” 唐伯虎无言。 见状,祝枝山取出两张百两银票,道: “昔日你我饮酒寻乐,大多都是你请客,花费甚大,远远不止这些,今日,就当为兄请你一次!” “拿着!”祝枝山塞进他怀里,道:“你可以拿去风流,过些时日再次回到眼下窘境,甚至饿死街头都可以,只要你想! 如果你不想那样见他们,就好好生活,伯父望子成龙,可若伯父还健在,他更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祝枝山道:“我们四人之中,以你才情最好,名气最盛,也属你最是骄傲,时至今日……身为好友,我亦痛心,然,既注定无法改变,何不随遇而安?” “我能吗?” “只要你放下骄傲,当然可以。”祝枝山鼓励道,“今日你能来见我,就说明你内心深处也不想就这样了此一生,何不遵从本心?” 说罢,祝枝山不再多言。 言尽于此,若唐伯虎还是听不进去,那他也没办法了。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唐伯虎的遭遇,仅是听闻,就令人怜悯痛心,更别说亲身经历了。 他无法感同身受,可他却想拉他一把。 良久, 唐伯虎点点头,道:“祝兄良苦用心,唐寅都明白……” 顿了下,说:“祝兄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他自嘲道:“其实我啊,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祝枝山欣慰的笑了,“谁不怕死啊,还是活着好。” “嗯…。”唐伯虎点点头,“告辞。” “慢走。” 祝枝山送他出门,望着他那落寞的背影,不禁又是一叹: “唉,造化弄人啊!” ~ 二百两纹银听起来不少,但以当今大明的购买力,并不算很多。 钱没花完前,唐伯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 可钱花完,从梦中醒来的他,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死不了,就只能活。 这些钱想在县里买宅院远远不够,且还要留出一部分用作生活,唐伯虎只能在城外挑选住所。 然,在城外买宅院也拮据。 最终,他买了一个十分破败的宅院。 三间小屋,一口井,浓浓的烟火气,唯有那两棵桃树略显诗情画意,触动了他心中的柔软。 唐伯虎住了下来。 他还为小院取了个十分雅致的名字—— 桃花庵 他放弃了唐大才子的身份,如小贩一般在城里摆摊,靠卖画过活。 然,生意并不好。 偶有人请他作画,也只是附近的商贩,或许,昔日那些人看中的并不是唐伯虎的才情,而是他的名气,亦或许,本就是一种投资。 如今彻底没了投资价值,自然无人问津。 不过,唐伯虎倒也没有气馁,他遭遇的挫折太多,太重了,这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有时碰到会砍价的一番拉扯下来,他成本都不够,无奈,有时他也会画些春宫。 如此,倒也勉强能糊口…… 秋去冬来。 似乎是随着传播,他的绘画水准得到了肯定,有时城里的一些富绅,也会让他作画。 只是,在失去了飞黄腾达的可能性后,这些大户出手也小气了,给的画资并不高,甚至很低。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绘画艺术水准更上层楼,找他作画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时生意好的时候,还能买坛酒,买斤肉。 大起大落,大落大起,再大落,最终平凡到了灰尘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甚至会崩溃的遭遇。还好,几经崩溃边缘的唐伯虎,最终坚持了下来。 冬去春来,桃花盛开。 唐伯虎坐在桃树下,望着满目桃红,灌了口酒,呵呵笑了起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桃花迷人醉,唐伯虎整个人都醉了,他笑得疯癫,又笑得清醒…… 那是一种品味人间百态后,又归于平凡的清欢。 或许,就这样过一生也不错……唐伯虎喃喃自语,喝尽壶里最后一滴酒,他呼吸着沁人心脾的桃花香,缓缓睡下。 他做了个好梦,可能是回到了那个最意气风发,最人生得意的时候,他嘴角带着笑意,露出久违的轻狂之色…… “桃花庵,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李青轻叹自语。 这就是那个无限风流,才情无双的唐伯虎吗? 不一样,跟他想象中的唐伯虎一点都不一样。 这样的唐伯虎,未免太过可怜。 李青没打扰他美梦,在一边坐下,欣赏着满院桃花,心中却只是心疼和怜悯。 原来,这就是桃花庵…… 很普通……却也很不错。 李青深吸一口气,转而望向唐伯虎,他依旧在睡,睡得很沉,满头的白发不见一丝黑,才而立数年便给人一种沧桑感。 李青忽的笑了。 或许,如今的唐伯虎才是江南大才子! “我回来了,虽然回来的有些晚。”李青自语,“唐伯虎未必不能是兼济天下的唐伯虎。” 第163章 大明太子初长成 阳光斑斑点点,桃花朵朵殷红,破小宅院充满了诗情画意。 李青在一边坐了,呼吸着芬芳,静静等唐伯虎醒来。 不知多久,唐伯虎有了动静,他缓缓坐起身,晃了晃脑袋,摇落满身桃花。 “醒了?” “醒了……”唐伯虎话刚出口,猛地回过神,抬头望去,惊诧之色更浓,“是,是你?” “是我。”李青含笑点头,“出了趟远门,才回来不久。” 唐伯虎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起身道,“寒舍破旧,让先生笑话了。” “挺好的,充满诗情画意。”李青轻轻摇头,继而一叹,“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真令人遗憾。” “过去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唐伯虎笑笑。 似乎真释怀了,他神色平和,看不出悲喜。 李青问:“你,还想做官吗?” 这话把唐伯虎问住了,默了良久,他缓缓摇头:“还是不了吧。” “朝廷对你确有不公。”李青叹了口气,“客观来说,朝廷不应该这样做,奈何,在其位当谋其政,执政者最需要的就是稳定……总之,这件事是朝廷不对。” 顿了下,“若你还有做官的意愿,我可以帮你。” “先生觉得我这样的人适合做官?”唐伯虎问,不待李青开口,他自问自答,“我这种人不适合做官。” 唐伯虎淡笑自嘲:“我啊,做不了为民谋福的清官,也做不了为国谋利的能臣,我的才情只适用于诗情画意,天生不是走仕途的命。” 他对李青并不算了解,甚至都不知道李青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李青的能量非常大! 皇帝都盖棺定论的事,李青却说让他做官,由此可见一斑。 唐伯虎摘下一朵桃花,放在鼻尖轻轻嗅着,“庙堂之上,衮衮诸公,他们着眼的是天下,一个小小的唐寅,自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如此结局,唐寅甘愿接受。” 他淡然道:“堂堂礼部侍郎都被勒令致仕还乡了,我能安然无恙已是万幸,谈不上记恨,朝廷倒也没有太过无情,还给了我一个小吏职位,我不愿做,那是我的问题,不怨,谁也不怨……时也,命也。” 李青默然,接着,轻笑道: “说句冒昧的话,我也觉得你不适合做官,嗯……倒也不是说你不能做官,而是你做官实在浪费。” “浪费?” 李青点头:“名震江南的大才子,干嘛去趟浑水?” 唐伯虎惊愕,半晌,问:“先生这般说话,就不怕传出去惹人记恨?还有……先生你也是庙堂上的人吧?” 李青不置可否,只是笑道:“都是实话,做官……没什么好的,想有所成就,未必非要做官。” “呵呵……先生不用如此宽慰,唐寅已然看开了。”唐伯虎吸了口气,道,“现下的生活挺好,我亦知足。” “可有时还会不甘,不是吗?”李青笑问。 唐伯虎沉默了。 许久,他转而道:“先生是特意来看我的?” “嗯。” “既如此,那我这个东道主可要好好招待一番了。”唐伯虎笑道,“稍等,我去街上买些酒菜。” 李青不急着表露想法,只是含笑点头:“破费了。” “哪里哪里,先生稍坐,我去去就回。” ~ 李青玄色长袍,黑发如瀑;唐寅白色长袍,白发如雪。 一黑一白,小酌对饮,春风徐徐,桃花飘飞,一杯,一杯,又一杯……谈天说地,好不快哉。 … ~ 皇宫,奉天殿前。 少年朱厚照一身短打扮,他手持木刀,眸光凛冽,蓦然一声喝: “受死吧!” 张永心肝狂颤,一脸苦瓜相,硬着头皮提木刀格挡,心中大呼:要了命了啊! 眼下的太子殿下,已不满足蹴鞠、抽陀螺、放风筝……等游戏了,转而对打仗……亦或说打架,有了浓厚兴趣。 这可苦了张永。 打是不敢打,他只有挨打的份儿,然,光是挨打也不行,输也得输得像样,否则,太子会觉得没有挑战性。 ‘铛铛铛……’ 竖劈、横砍、斜挑……朱厚照虎虎生风。 数十招过后,张永苦不堪言,身上中了数刀的他,觉得差不多了,当即弃刀投降。 “太子殿下饶命!” “你叫我什么?” “哦,大将军饶命。”张永这才想起,二人是在玩‘扮演’,连忙改口。 “嗯…,不够威武。” “……威武大将军饶命。”张永也是醉了。 朱厚照算是满意了,哼哼道:“起来吧!” “谢威武大将军不杀之恩。”张永从地上爬起来,长长舒了口气,今儿这关可算是过去了。 不料,朱厚照却道,“我看你根本没出全力,待会儿咱们再打一次,若再藏着掖着,屁股给你打烂。” 张永:(⊙o⊙)… 这时,一小太监迈着小碎步,径直往乾清宫走,行色匆匆,他低着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二人,连个招呼也没有。 张永不乐意了,哼道:“忒,你眼瞎了不成,没看到太子殿下吗?” 小太监一个激灵,这才抬起头,见真是太子殿下,忙下跪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殿下恕罪,水师李总兵来京复旨,现在宫门口等候,称有要事禀报皇上,奴婢……” “好了好了。”朱厚照不在意地摆摆手。 “谢殿下,谢殿下。”小太监磕了个头,爬起来,继续往乾清宫赶去。 刚走了两步,却又被叫住。 “等等,你刚才说谁?” 小太监停下,恭敬道:“回殿下,水师李总兵。” “是那个永青侯李总兵?”朱厚照问。 小太监点头:“是。” “好啊,可算回来了。”朱厚照大喜,一丢木刀,转身跑向乾清宫。 张永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他拾起木刀,满脸的庆幸,暗暗祈祷:但愿殿下的兴趣,能被这位李总兵吸引,别再逼着咱家决斗了。 ~ 乾清宫。 李宏在太监的引领下走进来。 “微臣李宏,参见吾皇万岁。” 接着,看到皇帝身边的少年,忙又补了句:“参见太子殿下。” 他对太子并不熟悉,甚至忘了太子相貌,不过,皇上仅一个独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爱卿平身。” “谢皇上。”李宏起身,拱手道,“皇上,此番水师出海共花费两百一十万两,贸易金额达四百二十万两,以及缴获的财物,现银共有六百三十余万两,按照当初皇上的吩咐,现已入了户部。” “嗯,甚好。”朱佑樘暗暗算了算,除去成本还小赚了一些。 既扬了大明国威,又还有得赚,朱佑樘心情愉快。 “来人,赐座。”朱佑樘笑道, “上前来坐,聊聊这几年在海上的见闻。” 李宏迟疑了下,拱手道:“谢皇上。” 上前坐下,李宏开始讲述这一路的见闻…… 爷俩听得认真,尤其是朱厚照,听得眉飞色舞,恨不得也去见识一番海外诸国的风情。 好一番叙述,李宏这才聊起佛郎机。 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要放在后头,如此才能引起皇帝重视。 听到大明水师大败佛郎机,缴获佛朗机的火炮,父子俩都心情畅快,朱佑樘为弘治朝的军功开心,朱厚照却是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要复刻李宏的战绩。 同样兵力,同样的战船,大明水师却势如破竹,几乎零战损的歼灭了敌方数千人,这战绩着实辉煌。 “皇上,缴获的火炮,微臣一并带了来。”李宏说。 “入火器库吧。”朱佑樘没把这些火炮放在眼里。 李宏却道:“皇上,佛郎机的火炮很不简单,比之大明……只强不弱。” “哦?”朱佑樘惊诧,“比咱大明的火炮还要强?” “各有所长。”李宏话不好说太难听,委婉道,“大明火炮的优点,佛郎机火炮不具备,佛郎机火炮的优点,大明火炮亦有欠缺。” “对方火炮的优点是什么?”朱厚照插话。 见皇帝并无不悦,李宏拱手道:“回太子殿下,射速快。” “快?”朱厚照皱了下眉,“有多快?” “十息,可发射三炮!”李宏神情严肃,“没有一点夸张。” “这怎么可能?”朱佑樘震惊。 他虽不擅长兵事,但最基本的东西还是知道的,清膛、填药、装弹、点燃引线,发射……再快也不可能十息三炮啊! 朱厚照也不信,讷讷道:“莫非,对方长了三头六臂?” 李宏想笑,却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说: “皇上,太子殿下,佛郎机的火炮构造与大明不同,他们火炮的炮膛、药室是分开的,相当于独立出一个子炮,战时只需把子炮放进炮腹,即可完成发射,得益于这种设计,一门火炮可配备多枚子炮,可提前做准备……” 朱佑樘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种构造的火器根本没什么杀伤力,不过他倒没大意,道: “火炮现在京师是吧?” “是。”李宏点头,拱手道,“火炮与白银一起,然户部只取钱粮,现火炮还在船上存放,请皇上示下。” “你带几门去演武场,余者先入火器库……不,入火器局。”朱佑樘道,“这火炮若真有爱卿说的这般厉害,必须仿制出来。” 闻言,李宏一阵放松:“皇上圣明!” 朱厚照忙道:“父皇,我也要去演武场,看看这火炮长啥样,威力到底如何!” “好,带上你。”朱佑樘含笑点头。 ~ ps:今天一章算请假(づ ̄ 3 ̄)づ 第164章 威武大将军炮 演武场。 皇帝、太子亲临,京营高级将领得知消息,全都跑了来,军方大佬汇集于此,场面宏大。 很快,佛郎机炮被运送过来,一同来的还有水师炮手,他们对佛郎机炮已充分了解,并熟练掌握,使用起来比之佛郎机人不遑多让。 朱厚照凑上前,惊诧道,“这就是佛郎机的火炮?” “是的殿下。”李宏点头,拱手道,“这种火炮构造与大明火炮的最大区别就在这。” “这就是子炮?” “太子英明。”李宏继续介绍,“其实这火炮构造称不上复杂,分炮管、炮腹、子炮,我们仿制起来并不难。” “原来如此。”朱厚照缓缓点头,有了实物,他总算理解为何能十息三炮了。 确实,一门火炮配备三枚子炮,提前做好准备,战时只需更换子炮就可,省去了清膛、填药、装弹等必要步骤,可瞬间火力最大化。 朱佑樘看到实物后,也不再怀疑佛郎机炮的射速。 李宏道:“这种火炮的优点,不仅仅只是射速快,得益于镶嵌式的子炮,散热很快,不仅能提高火炮寿命,且还极大程度上避免了炸膛,另外,后续维修成本也会大大降低。” 顿了下,“此外,由于子炮都是统一制式的,这也就确定了火药容量,这非常有利于炮手对射程的掌握,可根据子炮大小来确定射程远近。” 他建议道:“咱们可根据远、中、近,三种需求,铸造大、中、小,三种子炮,如此一来,咱大明火炮覆盖面积将会更广。” 火炮的射程跟火药的填充正相关,火炮射程一直以来,都是用几成火药来决定,然,所谓用几成火药并不能确定射程多远。 无他,这些都是靠着火炮手的感觉,同样是七成火药,射程却不尽相同,差距通常有数十米上下。 当然了,若是提前分配好各种剂量的火药,也是能做到精确的,但那样太耽误时间了,且会大大提高火药的保存难度。 而今多了独立的子炮就不一样了,子炮药室限制了火药填充,却也精确了射程。 “好,好,好!”朱佑樘大喜,轻笑道:“看来,海外蛮夷也有好东西啊!倒不能太过小瞧了……” 不仅是他,军中的各方大佬也激动莫名。 大明军队对火炮的应用极大,不仅是是水师,陆战、乃至城防,都配备着大量火器,其中,神机营更是专攻火器! 毫无疑问,佛朗机炮的出现,将会把明军的战力再提高一个档次! “光说不练假把式,先放几炮看看效果!”朱厚照搓着手,迫不及待。 李宏含笑点头,道:“皇上,太子殿下,还请移步。” “本太子可不是被吓大……” 朱厚照话没说完,就被父皇拽向一边。 开玩笑,就这一个独苗,朱佑樘可不敢让他冒丁点风险。 待父子二人退至一边,李宏这才道,“给皇上、太子殿下,以及列位将军展示一下。” “是。” 水师炮手上前,上手操作…… “轰,轰,轰……!” 大炮轰鸣,荡起阵阵硝烟…… “八息,前三炮竟只用了八息。”有人惊叹,继而人群嘈杂起来,一众军方大佬满脸的震惊。 太不可思议了。 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他们也不敢相信,火炮的发射速度能做到如此之快。 三炮过后,发射速度有所降低,却仍不是大明火炮能比拟的,在火炮手娴熟的操作下,平均四息一炮! 不多时,火药、弹丸消耗一空。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气味。 震撼,太震撼了! 众人已数不清射多少炮了,只知道,若换成大明火炮,一半都做不到。 这哪是火器啊,简直是神器! 战场之上的神器! 尽管大明近些年几乎无战事,但作为军人,岂有不喜欢火器之理? 这玩意好啊! 仿制,必须得仿制,多多仿制……朱佑樘振奋。 这时,朱厚照走上前,围着佛郎机炮转了一圈,道:“火炮能如此,火铳应当也可以吧?” 李宏一滞,继而拱手道:“太子英明,微臣以为……可以的。” 闻言,朱厚照得意一笑,道: “父皇,得快快让火器局铸造啊!” 毛毛躁躁,瞧把你急得……朱佑樘好笑道:“那个……张永,速去传旨火器局,立即加紧仿制,需要什么尽管上报……不,直接向朕禀报。” “奴婢遵旨。”张永恭声,颠颠儿去了。 朱佑樘望着那还未消散的硝烟,心情极为愉悦,这可都是他弘治的功绩啊! “李爱卿啊,这火炮可有名字?” “无敌……呃,请皇上赐名。”李宏拱手道。 朱佑樘笑意更甚,捋须沉吟,寻思着咋跟‘弘治’挂钩,永乐豆、宣德薯,但凡提及,百姓无不歌颂二帝,他可是眼馋坏了。 奈何,火器这玩意不同,不能硬往上套,还得兼顾威武霸气,不然,吃相就太难看了。 取个什么名呢……朱佑樘冥思苦想。 谁料,就在他思考之际,朱厚照却摘了桃子: “就叫威武大将军炮吧!” 朱厚照笑嘻嘻的看着父皇,得意道:“父皇,这个名字够威武不?” 朱佑樘嘴角抽搐,头一次,对宝贝儿子动了歹念。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朱佑樘都快咬牙切齿了,若非众目睽睽,他非要让儿子开开眼——慈父,也可以很严酷! 朱厚照恍若未觉,还一脸‘不用谢’的表情,他一举拳头,朗声道:“威武,威武!” “威武!威武!!” 众将附和,激情澎湃。 跟着太子喊,绝对没意外,无他,太子不仅是太子,还是皇帝独子,错不了,根本错不了。 尤其是当今太子颇有尚武志向,这就更让他们开心了。 “威武大将军炮!” “威武大将军炮!!!” 朱厚照喊一嗓子,下面人就跟着喊好几嗓子,一番下来,佛朗机炮的大明化名已然确定。 彻底跟‘弘治’无缘。 威武大将军炮就威武大将军炮吧,倒也不比无敌大将军炮差,呃,大明好像没有威武大将军这个官职啊……李宏腹诽。 ~ 乾清宫。 一顿父慈子孝之后,朱厚照跟没事人似的,朱佑樘却是呼呼直喘,骂骂咧咧:“逆子逆子……” “父皇,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朱厚照委屈,“是威武大将军炮不够威武吗?” “你……”朱佑樘肺都快气炸了,可他却不好明说,只得恨恨找揍儿子的理由,“你可有想过,如此命名,未来威武大将军这个名号必会被武将追捧,万一争抢起来……怎么办?” “呵呵……”朱厚照笑了,“简单,我做威武大将军不就是了?” 朱佑樘呆了呆,继而勃然大怒,“孽障,孽障啊!” 说着,撸起袖子就是揍…… 朱厚照缺失的童年终于完整了…… ~ 庆功宴。 皇帝,太子,水师众武将齐聚奉天殿广场,三大营也有高级将官赴宴。 宴席上,众将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本来这只是水师庆功宴,不过,朱佑樘为照顾军中大将心理,以及借此提振军心,这才一股脑全叫了来。 弘治一朝几乎无战事,武将的存在感越来越低,这种现象并不健康,难得有机会,朱佑樘自然要运作一番。 宴席上,朱佑樘对姑父嘘寒问暖,可谓是关爱到了极致,同时,也做了极为丰厚的赏赐。 对水师的赏赐也极为丰厚,出手就是五十万两,这可把武将们羡慕坏了。 不过,却无人嫉妒。 军中讲的是资历,是战功,这两点李宏都有,且还带回来了如此强大的火器,他得皇上重赏没人不服。 甚至,他们都诧异,皇帝为何不给永青侯封公。 清剿走私商队,打击倭寇,出海扬大明国威,这位李总兵战功累累,尤其是这次,绝对达到了封公的标准。 对于即将花甲之年的李宏来说,封公是退休前最大的安慰。 朱佑樘不给李宏封公,自然有着他的考量,只是这些就不足外人道了。 酒席宴散,朱佑樘单独叫来李宏品茗。 朱佑樘开门见山,道:“李卿,大长公主之事,朕已知晓。” 李宏心中微惊,酒意也消了些,随即,他又镇定下来,似乎这样才合理。 “李浩可有在军中发展的意愿?” 李宏摇头苦笑:“虎父犬子,那厮做生意还行,做将军……不可。” “这样么……”朱佑樘不意外,却仍觉得可惜,沉吟了下,问:“李卿孙子多大了?” “今年十一岁。” “还有五年……”朱佑樘缓缓点头,道,“李卿今年还没有六十吧?” “五十八岁,还差两年。” 朱佑樘含笑道:“廉颇六十尚有余力,朕观李卿比之壮年之人不遑多让,不若多干些年,再培养一个水师总兵官可好?” 李宏一凛,忙道:“皇上,这不妥啊,将出一门……” “哎?李卿不必如此,朕不是在试探你。”朱佑樘抬手下压,道,“按辈分,朕还要管你叫姑父呢,都是一家人,说起来……唉,不说那些了。” 他正色道:“这些虽不能明说,却是事实。” 顿了下,叹道:“朕接手的是一个盛世大明,然,也正是如此,导致武备废弛,未来海上是重中之重,没有一个值得信任,且有能力的大将,朕心中不安啊!” 朱佑樘抿了口茶,目光灼灼:“李卿可愿为大明再培养出一个水师李总兵?” 第165章 李青、唐伯虎风流狎妓 李宏抬头望向朱佑樘,看不到一点试探,满是真诚。 他心头一暖,收回目光,叹道: “皇上,这种事……谁又能保证呢?” “尽力而为。”朱佑樘轻笑道,“朕相信你的能力!” 李宏苦笑,道:“大明不缺能人,皇上春秋鼎盛,完全有时间培养。” “朕没那么大的精力,也没那么多……总之,你多多辛苦一下。”朱佑樘不敢言明自己身体不好、恐难长寿的话语,只得如此说。 李宏缓缓点头,道:“皇上有言,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朱佑樘连连点头,道:“本来以你的战功,封公绰绰有余,之所以不给你封公,症结就在这里,你大可放心,将来朕天命将近之时,会告诉太子真相,李家不会被后继之君忌惮。” 顿了下,说:“太子虽年幼,却已表露出尚武风采,未来,他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辅助,不必有顾虑。” 李宏点头,拱手道:“臣明白了。” 接着,又道:“皇上,臣这次出海,除了火炮之外,还有个意外之喜。” “哦?是什么?” “新贸易线。”李宏正色道,“在遥远的西方,有着庞大的土地、人口,丰富的矿产资源……” 李宏就当初的收获,以及干爹的看法,一股脑全说与朱佑樘听…… 不过,朱佑樘并未表露出开心,他沉思良久,缓缓摇头。 “大明商业不能再扩大了。” “为何……”李宏压抑了下心情,问,“皇上可是担心皇权不稳?” “有一些吧,但不全是。”朱佑樘抿了口茶,叹道,“大明人口太庞大了,一旦在工商业用力过猛,极大概率会导致粮食危机。” “这个……可以用钱来买粮食啊!” “买又能买多少?”朱佑樘苦笑,“你不会真指望着海外蛮夷提供粮食吧?” 他吁了口气,苦闷道:“近些年来,大明的粮食产出逐渐走低,较之宣德朝、正统朝,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其中,有工商业发达,民间自发改稻种桑的原因,也有气候原因。 先帝曾说过,这种气候并不会改善,反而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发严酷,唉……” 朱佑樘道:“诚然,工商业发达后,百姓富裕了,国库亦是非常充盈,可谓是皆大欢喜,可这狂欢的背后,却暴露出了巨大的危机——粮食。” “百姓穷点不怕,百姓怕的是饿肚子。”朱佑樘严肃道,“朕不能不为万万百姓的肚皮考虑,纵观历史,王朝覆灭无不是因为百姓吃不上饭,这关乎到大明根本,不可不慎!” “皇上圣明!”李宏拍了记马屁,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皇上您可能不知道,海外有些地方却是气候宜人,土地肥沃,若运作得好……” 朱佑樘抬手打断,道:“就算如你所说,也不能将这粮食命脉拱手交给别人,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我们有大炮啊!”朱厚照走进来,“有大炮慌什么?” 朱佑樘愠怒,“谁让你进来的?” “父皇息怒。”见父皇真的怒了,朱厚照忙道,“这就走,这就走……” 李宏趁机道:“皇上,微臣以为……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呵呵,他有什么理?”朱佑樘嗤笑,“大明人口何其多?一旦出现气候严峻情况,所需粮食难以估算,是,我大明是有舰船利炮,然,对方就一定有那么多粮食? 如此冒险,岂是明君所为?” 朱佑樘是个守成的皇帝,优点是守成,缺点亦然。 不过,他的出发点并不为错,李宏也无从反驳。 好在,新的贸易线还未探索出来,倒不急于这一时,李宏道:“皇上言之有理,让百姓能糊口才是第一要务。” 这也是干爹的追求,李宏亦相当认可。 虽说出发点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粮食才是重中之重。 朱厚照见父皇在气头上,不敢再触霉头,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那个李总兵啊,莫急着走,一会儿去偏殿,孤要与你长谈。” 李宏摸了摸鼻子,看向朱佑樘。 朱佑樘哼道:“不必管他。” “必须得来!”朱厚照强调。 李宏:“……” ~ 苏..州。 恰逢三月春,江南小桥流水的意境更浓,透着难以言说的雅致,这是上千年的积累,水一样的风景,水一样的巷弄。 街头,唐伯虎摆摊。 李青在一旁观摩。 春末的江南已透着些炎热,李青吃着冰棍,时不时盯着人家女子瞅上几眼,那叫一个悠闲惬意…… 唐伯虎绘画造诣惊人,画山、画水,无不精通。 尤其是画人,画美人,更是一绝! 因此,找他作画的人中多以女子为主。 江南风气开放,春宫图很是畅销,大户人家小姐到了快嫁人的年龄都会看这个,在这时代,新婚燕尔之际,若女子对闺房之事一窍不通,可是会被视作没教养呢。 这也是唐伯虎的主要经济来源。 不过,绘制一本春宫需时良久,唐伯虎又是精益求精之人,通常一个月也就绘制一本,供不应求。 唐伯虎收起画笔,取下绘画,递给那女子,道:“小姐可还满意?” 女子姿容本就不俗,在唐伯虎的笔下却又上了层滤镜,愈发美艳动人,她自是欢喜,捧着画,连连点头: “满意,满意,多少银子?” 唐伯虎见这女子穿着考究,狮子大开口,“五两!” 那女子蹙了下眉,似是觉得贵了,可又十分喜欢,哼道:“五两就五两。” 说着,取出一锭银子丢给他,“奸商!” “嘿嘿……”唐伯虎一点也不在意,他承受的骂名多了去了,奸商一词算很温和了,“姑娘未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你这不废话吗?”女子横了他一眼,扭着小屁股走了。 李青瞧了,不禁啧啧摇头。 唐伯虎讪讪道:“先生也觉得我要价高了?” “不不不,低了,太低了。”李青叹道,“莫说五两,五百两,五千两都不高。” 唐伯虎:“……” 他只当李青在打趣他。 收拾好纸笔颜料,唐伯虎起身,“这都中午了,咱们去下馆子吧。” 腰包鼓鼓的,他腰杆也硬了许多。 “那敢情好。”李青将最后一小块冰棍放进嘴里,咬的嘎嘣响,“大好春光,不若去青楼听曲儿吧?” “啊?这……”唐伯虎摸了摸腰包,腰杆又没那般硬了,讪笑道:“不如晚上吧,逛青楼,还是晚上有感觉。” 江南的青楼消费可不低,他可不想再经历被人赶出来的事了,何况,还有李青呢。 李青好笑,道:“我颇有家资,我请你。” “那怎么行,我可是东道主,哪有让你请的道理。”唐伯虎坚持不肯,道,“再给我一下午的时间,保准够晚上用!” “也行。”李青没勉强,亦是对唐伯虎的尊重。 两人走进小饭馆,要了壶酒,点了几样小菜,边吃边聊…… “伯虎,你应该准备一个印章,上面刻上你的字。”李青建议,“这样不仅能打响名气,还能为画赋予价值。” “嗨~我又不是大家,就不东施效颦了。”唐伯虎摇头。 李青正色道:“你在绘画上的造诣,绝对称得上大家,何须妄自菲薄?” “算了,我对名气厌倦了,这样平平淡淡挺好。”唐伯虎抿了口酒,道,“我现在很享受这清淡的欢愉。” 李青微微一叹,没有再劝。 不过,他相信唐伯虎不会这么籍籍无名下去。 是金子终会发光,只是早晚问题。 在李青的布局中,唐伯虎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没他虽也可成事,可有他则事半功倍。 当然,李青并不想强来。 唐伯虎够苦了,他不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唐伯虎,不过…… 他也相信,唐伯虎从骨子里还是不愿就此沉沦下去! 他现在不忙,亦不缺时间,难得放松,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样融于市井,品味红尘的生活也不错。 吃过饭,唐伯虎都没小憩就出摊了。 为了晚上的嫖资奋斗…… 他绘画速度明显比上午快了一大截儿,要价也高了不少,惹得人不爽。 不过,前来买画的人多是女子,倒没有出现掀摊子的情况,也就嘴上骂他两句。 唐伯虎也不生气,一副嬉皮笑脸模样,人家也拿他没辙。 一下午的辛苦忙碌,换来的是挺起的腰杆。 傍晚, 唐伯虎拍拍腰上悬挂的布囊,豪爽道: “走,去醉香楼,一切消费我买单!” 李青忍俊不禁,“走着。” … 水一样的女子,水一样的曲子,配上淡雅的酒水,精致的小菜,吹着带着暖意的夜风,着实享受的紧。 前半夜饮酒听曲,与青楼女子闲聊打趣儿,二人有颜,且不差钱,女子们自然喜欢,她们说话又好听,还善解人意,真的很不错。 比教坊司那只会馋人身子的花魁可强太多了。 到了后半夜,唐伯虎以作画太多,灵感枯竭为由,搂着头牌去找灵感去了。 弄得李青哭笑不得,不过,来青楼嘛,大多都为了这个,李青能说什么? 当然,唐伯虎给李青也点了一个水灵的…… 第166章 逍遥快活?堕落! 清晨, 唐伯虎晕陶陶地推开门,却见李青正在花间摇椅上小憩,他缓步走上前,在一边坐了,一只手捶着腰,道: “先生还真是洁身自好啊!” “我以前跟你一般无二。”假寐中的李青道了句。 唐伯虎诧异,好奇问:“后来呢?” “后来成了亲,去的就少了,不过偶尔也会去,却不是为了女色。”李青伸了个懒腰,“更多是享受青楼中的气氛,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放松放松挺好……” 他坐起身,笑问:“今儿还出摊吗?” “不了。”唐伯虎道,“得歇歇,明儿个再出摊吧。” “嗯,也好。”李青点头,躺下继续假寐。 唐伯虎沉吟了下,问:“先生,可是有用得着唐寅的地方?” “为何这般问?” “你这样的大忙人,按理说,不该这般悠闲才对。” 李青笑笑:“我刚忙完回来,暂时没什么可忙的,水一样的江南最适合放松了……嗯,不打扰吧?” “我闲人一个,难得有人作伴,岂有打搅之理。”唐伯虎含笑摇头,道,“先生似乎有些高估唐寅了,你要做的事,唐寅怕是帮不上忙。” 他知道李青屈居这里,定然是有着某种考量,不然,李青即便是游玩,也不会在他这落脚。 双方算是老相识,然,关系并未到这份儿上。 李青笑言:“我可没高估你,是你太低估自己了,有的人注定不凡,纵一时落魄,却仍会再次一飞冲天。” “先生在说唐寅?” “不错。”李青悠然道,“其实,你骨子里是不甘平凡的,不是吗?” 唐伯虎眸光一动,继而黯然,自嘲道: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纵有不甘,却只能归于平凡,时也,运也,命也。” “只是一时时运不济,干嘛否定自己的一生?”李青笑道,“你不过才而立之年,未来大有可期,何须自暴自弃?” 顿了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以你的才情,便是余生只作诗画,亦能百世流芳。” 唐伯虎呆了下,哑然失笑:“先生太瞧得起唐寅了,昔年盛名不过一时时运,如今这般,才是唐寅本该有的生活。” 李青轻笑笑,没再说什么。 唐伯虎轻叹一声,去了厢房补觉。 只不过,他的内心并没有表现的这般平静。 如李青所说,他骨子里不甘平凡,然,失去了科举机会,没可能做官的他,又能如何呢?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听听也就得了,三百六十行,三百五十九行都出不了状元!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才是主旋律! 科举舞弊案一事,彻底让他认清了现实,庙堂非他理想的庙堂,朝廷也不是他以为的朝廷,他不甘平凡,可也对仕途心灰意冷。 他深刻知道,即便李青真带他走上仕途,他也不会有大成就。 他这样的人,注定做不了官! 强融进那个圈子,到头来也不过是头破血流,灰头土脸。 “唉,我唐寅何德何能,受你如此看重……”唐伯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眨眼,初夏到来。 目之所及,生机愈发旺盛,燥热感也越来越强,李青不惧寒暑,不过为了追求享受,还是时常去买冰块降暑。 唐伯虎依旧靠卖画维持生计。 他的名气渐渐打响,生意也逐渐好起来了,有时一天下来,除去成本都还能赚二十两银子,温饱完全不是问题。 然,唐伯虎很不会理财,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站起身不管屁股的人。 赚的多就多花,赚得少就少花,根本攒不住钱。 他出手豪绰大方,常请客去醉香楼,兜里有俩子儿腰杆就是硬,不仅点头牌,完事还给额外赏钱。 恍惚间,昔年那个风流大才子又回来了。 只是…… 每当清晨,他走出醉香楼,迎着晨曦往家走的时候,都会感到无比的空虚。 他不理解明明如此逍遥快活,为何自己却一点也不开心呢? 他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当他看到每日如他一样,画摊前瞄着人家姑娘乱看,青楼听小曲儿、喝花酒,却悠然惬意的李青, 他明悟了。 这一日收了摊,唐伯虎没有再去青楼,而是买了好酒好菜,邀李青小酌畅聊。 李青自无不可。 两人回了桃花庵,摆上酒菜,边吃边饮。 唐伯虎开门见山,道:“先生你说的对,这样的生活我确不喜,这不是逍遥快活,这是……堕落。” 李青眸光一亮,欣然笑道:“你能想明白就好,相信我,唐伯虎会是名震天下的唐伯虎,亦会是兼济天下、流芳百世的唐伯虎。” “兼济天下?”唐伯虎呆滞了下,憧憬化作苦涩,“我如何能兼济天下?”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李青正色道,“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能量超乎你想象!” “我……我不过是有些虚名而已,至于才情……”唐伯虎苦笑道,“才情值几个钱儿?” 李青笑道:“名、势、权,都具有大能量,名,看似缥缈,却有着很大权重,就看会不会用了。” “先生,唐寅不是做官的料子。” “不让你做官,之前我就说了,没必要去趟庙堂的浑水。”李青笑着说,“你这样的人,做官是一种浪费。” “那我……做什么?”唐伯虎怦然心动,直勾勾的盯着李青。 既不违背意愿,又能达成理想,两全其美的事他如何不激动? “先别急。” “呃呵呵……”唐伯虎脸上一热,讪讪道,“唐寅孟浪了,先生请说。” 李青沉吟了下,道:“你现在做好一点即可。” “什么?” “养名!”李青补充,“保养名声,扩大影响力。” “啊?”唐伯虎惊诧,“这,这……然后呢?” “等你的名养起来了,才能用你的名,你的才情,去做名垂青史的事。”李青抿了口酒,笑道,“不妨先给你透露一下,你的未来,不局限于大明。” “啊?” 唐伯虎震惊。 他有些不敢置信,可又觉得人李青没可能,也犯不上寻自己开心。 “先生可否说的透彻一点?” “简单,先打造一个强ip……大明第一才子的名头,借此,深度影响海外诸国政治圈层里的人,以璀璨的汉文化激发他们的慕强心理,使其从心理上臣服大明,认可大明,归属大明……”李青耐心讲解着布局。 汉人的乡土情结太重了,殖民这条路基本上行不通了,不过,思想上的殖民却大有搞头,‘永青牌’的成功,已然说明这一做法的可行性。 而唐伯虎恰恰是最理想的人选。 以唐伯虎的才情,完全扛得起这杆大旗! 唐伯虎惊愕半晌,讷讷道:“先生,这样做……唐寅不明白。” 非他愚笨,这是一种全新的东西,完全打破时代格局的东西,他只觉匪夷所思,并不能理解这背后的意义。 李青笑道:“内中详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 顿了下,问:“你可信我?” 唐伯虎哂然一笑,道:“唐寅能有什么值得先生可骗的?” 李青欣然,“既如此,那随我去金陵吧。” “好!”唐伯虎没有再问原因,起身道,“我去收拾一下。” “嗯。”李青目送他去了屋里,抄起筷子,一通吃喝…… ~ 四月下旬,天气愈发炎热。 秦淮河畔,柳枝垂头,柳叶蜷缩,蔫蔫的,唐伯虎却笑容开朗。 永青侯府。 李青叩响大门。 唐伯虎这才后知后觉,喃喃道:“原来先生是永青侯府的人啊!” 不,永青侯府是我的人……李青腹诽了句,道:“凭你的本事,在苏..州自然能大放异彩,不过终是太耗时间了,在金陵有李家帮你造势,将事半功倍。” 唐伯虎轻轻点头:“让先生破费了。” “呵呵……一点小钱,不足挂齿。” 说笑间,大门打开。 小厮诧异道:“二位找谁?” 唐伯虎:(⊙o⊙)… 你不是永青侯府的人吗? 却见李青神色如常,一点也不怯场,含笑道:“我找你们少东家,李浩。” 接着,补充道:“若少东家不在,李夫人也行。” “抱歉,少东家和李夫人都不在家。”小厮表示遗憾,目光带着狐疑。 李青道:“你家小姐总在家吧,让李雪儿来见我。” 你算哪根葱啊?小厮强忍着没翻白眼,心中一阵吐槽,却也没敢得罪,永青侯府哪都好,就是干不长久,他可不想发生狗眼看人低的事来,丢了饭碗。 “稍等。” “先生,你真和永青侯一家相熟?”唐伯虎问,目光带着怀疑。 非他不信任李青,而是……怎么看,人家永青侯府上下,貌似都跟李青不熟。 “熟得很。”李青点头。 “可……”唐伯虎面色怪异,“为何这小厮不认得你啊?” “没办法,府上下人换得勤,每次来都是新面孔。”李青苦笑,“我都习惯了。” “这样么……”唐伯虎轻轻点头,没再问下去。 毕竟……来都来了…… 第167章 营销 约莫一刻钟后,侯府大门再次打开。 李雪儿满怀期待地走来,见门外果真是李青,脸上漾起浓浓欣喜,却也只是一刹那,顷刻间便尽数敛去,继而发现了李青身边的唐伯虎。 “是你?”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唐伯虎脱口而出,接着,忆起往事,自语道,“哦,是了,当初应天府放榜之时……” 他快速回过神,拱手道:“在下有礼了。” 李雪儿还了一礼,走到李青跟前,“我还以为你要许久不回来呢,快进家。” 她一边嘱咐小厮,“快去让后厨准备丰盛酒菜。” “是,小姐。”小厮不敢怠慢,匆匆去了。 二进院,客堂。 三人分宾主落座。 对于李青坐主位,唐伯虎是比较诧异的,不过,人家李大小姐都没说什么,他自不会多嘴。 李青问道:“李浩不在家情有可缘,你娘怎么也不在?家里很忙吗?” “不是你说的嘛,多多增加新品。”李雪儿白眼道,“娘亲她回来后就一直在忙。” “呵呵……倒是忘了这茬。”李青脸上一热,接着哼道,“你怎么不去帮忙?” “我又不擅长做生意,再说,哪有女儿家家抛头露面的啊?”李雪儿讪讪。 “当初偷跟着上船,也不见你这般。”李青翻了个白眼,道:“唐伯虎你认识,就不介绍了,这次回来,主要是帮他养名。” 李雪儿满头雾水,不知此意何解,却也没问缘由,毕竟当事人还在呢,她点头问: “怎么养?” “从诗画入手,打造昔年江南……不,声名要远胜往昔。”李青道,“你自诩聪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那你呢?”李雪儿蹙着柳眉,“该不会又要出远门吧?” “不,我享福!”李青理直气壮。 李雪儿却是笑了,“这样才对嘛,行,这事包在雪儿身上了。” 顿了下,“酒菜还要一会儿,唐大才子请随我来。” “去,去哪儿?” 李雪儿翻了个漂亮的大白眼,好笑道: “当然是帮你找间房子住啊,养名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养起来的,来者是客,永青侯府还能让客人住外面不成?” 唐伯虎讪讪道:“如此,就叨扰了。” “客气了。”李雪儿随他娘性格娇蛮,不过待人接物还是可以的,大方得体。 ~ 一路奔波,唐伯虎吃了些酒菜,便告了个罪,回厢房休息去了。 李青习惯了高强度赶路,并无任何不适,一边吃着冰镇西瓜,一边询问李家产业的发展详情。 一走就是三年,回来听说了唐伯虎的事,他连家都没进,就径直去了苏..州,还没来得及过问家里产业。 “总体来说蓬勃向上,大哥又舍弃了一些产业,现阶段主营高附加值商品,把精力都放在了二次加工上。”李雪儿道,“具体雪儿也不太了解,大哥不是整日忙,也有闲的时候,李爷爷你又不急着走,到时候可以跟大哥了解这些。” “嗯,也好。”李青又拿起一牙西瓜,咬了口,问,“你呢,真气修行可有精进?” “没有诶。”李雪儿怏怏道,“几乎感受不到明显变化,我明明都很努力了。” “欲速则不达,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已远超同龄人,再说,你才练几年啊,未来可期。”李青安慰,接着,又问,“小雪儿,你铁了心了?” “呃……是。” 李青一叹,没不再多说,也没了吃瓜的兴致,起身道: “唐伯虎对我的布局很重要,帮他养名之事,你多多上心。” “嗯,好。”李雪儿答应,转而问,“李爷爷,你在布局什么啊?” 不待李青打击她,李雪儿忙补充,“李爷爷你莫重男轻女,未来,我也是能扛事的,能帮你。” 她神色认真。 李青沉吟了下,道:“一盘大棋!” “……具体呢?” “眼下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李青苦笑道,“毕竟……我也没有绝对把握,我能做的只是无限提高成功的概率,但最后那临门一脚能不能成,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大明太大了,个人意志微不足道,只能通过细枝末节,来一点点做出改变。”李青轻叹,“我只求量变引起质变,没奢望一切都按我预想的来。” “李爷爷,你也别太累了……” 李青笑笑:“没事儿,我早就习惯了,结合大明的变化,我的理念并无出错,对未来……我亦有信心!” “嗯。”李雪儿重重点头,展颜道,“你是谁呀,大明永青侯唉。” “少拍马屁。”李青瞪了她一眼,“对了,你爹呢?” “爹爹去了福..建,听说,出海三年有余,倭寇又闹起来了。”李雪儿无奈中透着心疼,“爹爹他跟你一样,都是劳累命。” 李青沉默了,良久,道了句:“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唉,其实我也不想他这样。” 李雪儿忙道:“雪儿没有怪您的意思,就是……就是心疼爹爹。” “嗯,我出去走走。” “雪儿陪你。” “我去青楼,你也去?” “……”李雪儿满脸黑线,恨恨道:“是不是那唐伯虎把你带坏了。” 李青无语:“你知道个锤子!” “……去去,你去好了。” “嘿?” 李雪儿见他要发火,缩了缩脖子,一溜烟儿去了。 嘴里还嚷嚷着,“我可不管你的嫖资……” 李青:“……” 话说,钱是不多了来着…… ~ 金陵城,繁华街头。 唐伯虎白衣白发,倜傥而飘逸,他颜值本就出众,加上刻意耍帅,着实吸引眼球。 随着工商业的发展,百姓富裕的同时,也敢于消费了,无他,眼下这时代,只要你肯干活,就不愁挣不到钱。 这也使得江南风气愈发开放,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随处可见。 人嘛,有了钱就爱显摆、攀比,男人女人都一样。 只是所求不同。 唐伯虎的广告词是李雪儿设计的,着实吸引眼球。 【你想以另一种方式永葆青春吗?你想记录下最好的年华吗?你想…… 江南才子唐伯虎,满足你的愿望! 不要五千两,不要五百两,只要五十两!只限今日,明日涨价!】 好家伙,唐伯虎直呼好家伙! 当初,他跟人要价五两银子,都自觉狮子大开口,今日竟生生翻了十倍,这,这……要不说人家会做生意呢? 要价属实太贵,金陵人富裕不假,可拿出这么多钱买一幅画,着实奢侈了点。 摊位前,围得水泄不通,然,真正要作画的人却是一个没有。 唐伯虎小声问:“那个……李大小姐,咱们是不是定价太高了啊?” “你知道啥叫营销吗?”李雪儿反问。 唐伯虎当然不知道,他茫然问:“啥是营销?” “说了你也不懂。”李雪儿淡淡道,“就按这个来,绝对错不了。” “行吧。”唐伯虎不再质疑,索性也豁出去了,就五十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摆了一天摊,一单没卖出去,但,唐伯虎的名声却是打响了,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大才子现在金陵摆摊作画。 只是这名声充满负面…… 不过,唐伯虎倒没觉得有什么,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骂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再多些。 当然,主要是他相信李青! 次日,唐伯虎再次出摊,在李雪儿的主张下,涨价到了一百两。 好家伙,吃瓜群众直呼好家伙,你还敢再黑点不成? 一时间,金陵城议论纷纷,很快就引起了金陵富户们的猎奇心理。 我瞧瞧怎么个事儿? 等他们赶来瞧热闹时,一幅画的价格又翻了一倍,二百两! 价格一出,不少人直接开骂了,若非南直隶的治安好,唐伯虎绝逼挨揍,最轻也得把他摊子掀了,这跟打劫有什么区别? 又一日后,价格再涨,三百两! 这下,吃瓜群众反而平静了,吃瓜热情更盛,都想看看哪个傻缺会来买画! 李青来了。 出价三百两! 唐伯虎不敢怠慢,拿出十二分的认真,一幅画足足画了一上午。 成品一出,惊才绝艳! 吃瓜群众叹为观止,可谓是惊掉一地眼球。 至此,没人再质疑唐伯虎的绘画水平,不过,对价格还是有很大异议。 纷纷要求他降回最初的五十两。 然,唐伯虎不为所动,并嚣张的表示:明日还涨价! …… 第二日,唐伯虎的一幅画便涨到了五百两。 不仅如此,他还限定了一日只作一幅画,给再多钱,都不作第二幅。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然,还真来了生意。 来人是金陵有头有脸的富绅,携小娇妾而来,豪掷五百两让唐伯虎作画,不过,也有言在先,若不满意,掀他摊子! 唐伯虎自然不惧,立即开始作画。 在他的笔下,那小娇妾本就不俗的容貌愈发动人,那眉,那眸,那唇……不亚于全方位开美颜。 人美,画更美! 小娇妾喜得心花怒放,爱不释手,富户在众目睽睽之下装了一波,也觉钱花得值,大笑着离开…… 此事,很快就在富人圈中传播开来…… 第168章 姑娘请自重 金陵不缺有钱人。 近数十年海上贸易兴旺,他们的财富积累的速度较之祖辈们快的不是一点半点,来钱快,花钱自然不心疼。 很快,富人们就趋之若鹜。 经过一段时间发酵,唐伯虎的名气彻底打响,满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一首《桃花庵》更是被编成了儿歌,广为流传。 人就是这样,越容易得到,越不懂得珍惜,反之,却上赶着。 五两的画作人人嫌,五百两的画作却争前恐后。 甚至,唐伯虎的名声也在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 无他,人都是有慕强心理,在富人们的追捧下,江南大才子的名头再次深入人心。 当初科举舞弊案一出,唐伯虎可谓是臭名昭着,苏..州乃至整个江南都对他鄙夷,提及皆是嗤之以鼻,认为被他抹黑了。 如今却变了风向标! 唐伯虎的画,俨然成了富人圈子的彰显身份的证明之一。 加之李家明里暗里的营销,唐伯虎再次迎来翻红,名气更胜往昔。 甚至,他以前的画都水涨船高,奈何,没有题名,没有印章,除了真正懂行的人,余者皆不认可。 … 夏去秋来,满是秋凉的爽快。 池塘柳树下,李青支上一鱼竿,享受着秋风拂面,惬意的几乎都睡着了。 “先生…”唐伯虎走来,见李青状态,咽下了后面的话。 “嗯…。”李青坐起身,笑问:“怎么,等急了?” 唐伯虎脸上一热,讪讪道:“现在……可以了吗?” “还不够!”李青微微摇头,道:“江南这边倒是够了,不过……大明又何止一个江南?” 唐伯虎一惊,问:“难道要把大明逛个遍不成?” “倒也不用那般麻烦,只需在一省中最繁华的地段扬名即可。”李青笑道,“两京一十三省,除去江浙以及南直隶,余者也没多少,再有两年就差不多了。” “啊?还要两年啊?” “磨刀不误砍柴工!”李青正色道,“唯有在大明红透了,出海才能无往不利,李家出海的商船已经在帮你造势了,但这需要时间。” 顿了顿,道:“这样吧,你为永青成品衣做下代言。” “代言……”唐伯虎咀嚼着这个新奇的词汇,讷讷道,“是帮着说好话?” “呃……可以这么理解。”李青点头,“永青成品衣在海外反响极好,你来做代言,可以打响你的知名度,这对你以后出海,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没问题,只是……”唐伯虎费解道,“我远在大明,如何为海外的永青成品衣做代言呢?” “简单,你画一幅自画像,再题上代言诗就可以了!”李青道,“不用太麻烦,素描即可,不过要将你的绘画造诣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后续,我让人批量描绘,在海外每家店里最显眼的地方,都摆上一幅。” “这样啊……那没问题。”唐伯虎缓缓点头,继而问:“那下一站在哪儿?” 李青想了想,道:“要不去江..西吧。” “行。”唐伯虎没有异议。 素描最是简单,却也最是考验功底,尤其这次还是为永青品牌打广告,唐伯虎更是认真,一幅素描画,画了又画,力求精益求精! 加上题诗,足足用了一个月。 成品一出,李青便让李雪儿找画手依葫芦画瓢,批量复印。 中秋即将来临,李青寻思着过了节再走,于是便常拉上唐伯虎去青楼打发时间,青楼女子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说话又好听。 “又去,又去……”李雪儿磨牙,继而一拍桌子,“我倒要看看,这青楼有啥好的。” 书生袍,书生帽,束胸带,假胡子……时隔多年,她依旧轻车熟路。 ~ 醉仙楼。 还是那个醉仙楼! 只是,早不知经历多少掌柜了。 这醉仙楼曾经关门了一段时间,正统朝后便又开启了。 李青、唐伯虎都是老嫖客了,不用说,鸨儿就热情地带他们去最好的雅间,叫来头牌清红倌人作陪。 “醉仙楼…嗯,今儿就你了。”年轻公子笑笑,大跨步走进来。 “鸨儿,鸨儿……” 鸨儿刚从楼下上来,忙又迎上前,态度较之方才更显热络。 “呦,李小侯爷……” “嘘……瞎嚷嚷什么?”李浩瞪了她一眼,道:“走,上楼。” “啊?这……”鸨儿一呆,继而浮现不可置信神色,“奴家可,可以吗?” “可以什么?”李浩也是一愣,随即明悟过来,不由笑骂道,“滚你的,给我安排个雅间。” “呃,是是。”鸨儿讪讪点头,“小侯爷请……” “别瞎鸡儿叫,叫我李公子。”李浩虎着脸,老爹可是马上就要从福..建回来了,万一让他知道自己逛青楼的事,少不得又要父爱如山。 “……李公子请。” ~ “醉仙楼……” 男人望着匾额,踌躇片刻,大跨步走了进来。 “鸨儿,鸨儿。” 鸨儿刚从楼上下来,见又来了生意,不禁心生疑惑:今儿是咋了?大白天生意竟这般好…… 醉仙楼在整个南直隶数一数二,规模自然不小,当然不可能什么都是鸨儿接待,但凡进来开口叫鸨儿,都是要‘豪华vip包间’,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来者是客,鸨儿自然开心,上前道:“老爷楼上雅间请。” “嗯…。”男人闷声道,“头牌有闲吧都?” “还剩一个了。”鸨儿说。 “一个就一个吧……”男人似是有些不满,“速去唤来,再准备一桌好酒好菜。” 说着,取下钱袋子,沉甸甸的,全丢给了鸨儿,“快去弄。” “好嘞,老爷先请。”鸨儿热情引路,先给钱,谁不喜欢啊? 李宏来到雅间坐下,二话不说,先是‘吨吨吨……’一阵狂饮,放下茶杯,嘀咕道:“辛苦了这么久,享受一下不过分吧?” 现在才上午,离晚上还早着呢,完全能缓过来。 ~ “醉仙楼……” 李雪儿咕哝道:“常在这条街走,还没进去过一次呢。” 摸了摸唇上颌下的假胡须,她心里踏实许多,当初就是这副扮相,无往不利,这一次自然也不会有意外。 “鸨儿,鸨儿……” 一进来,李雪儿就粗着嗓子喊。 “今儿到底是啥日子啊?这不年不节的……”鸨儿小声吐槽,心里却美滋滋,脸上洋溢着热情,“公子也是要雅间儿?” 见李雪儿面生,且一副书生模样,不太像有钱人,鸨儿不放心确认了一下。 哪知,书生出手就是一百两银票。 “最好的雅间,最美的妞!” 好家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鸨儿忙谄笑着接过,“公子楼上请,楼上请……” 一看这就是个生瓜蛋子,鸨儿自不会说头牌都被点光了,胸脯拍的颤巍巍,连连保证绝对让其满意。 “这就是青楼?” 李雪儿上下打量着,嘀咕道:“这也没什么啊,还不如永青侯府呢,呃……也对,来这儿的目的也不是看装修的……” 她抿着茶,好奇感满满。 既紧张,又期待。 不多时,鸨儿领着两位姑娘进来,女子姿容尚可,身段亦是诱人,年龄比李雪儿要小好几岁,却已是老手,刚坐下就往李雪儿身上靠。 “别别别……”李雪儿大窘,小脸升腾起殷红。 红倌人:“?” “咳咳,我的意思是……先别急。”李雪儿察觉失态,连忙找补。 循序渐进嘛,懂的,懂的……两个红倌人盈盈笑着,表示“奴家明白你的意思。” 李雪儿见她们不再动手动脚,内心稍稍平复了些,粗着嗓子道:“先来两首小曲儿听听。” “公子稍等,奴家去取琴。” 说着,眨了眨眼,轻笑去了。 另一红倌人为李雪儿斟上酒,柔柔道,“公子请。” “好好……”李雪儿不自然地接过,正欲就唇饮了,却见素白小手盖在杯上。 她惊愕功夫,女子缓缓凑上来,低头就着她的酒杯饮了,接着,小腰一扭,坐进她怀中。 李雪儿大脑顿时宕机。 殊不知,女子也是有些发懵。 这小公子腿好软,腰好软唉…… 到底是专业的,职业素养很高,女子只惊愕少顷,便继续未完成的戏码。 她嘟着红唇,脸上荡漾着妩媚,似乎在说:公子,酒是这样喝的! 李雪儿都惊呆了。 女子眼眸微眯,妩媚中带着娇羞,一副任君采摘模样,然,等了半天,却仍不见小公子有所动作,就连臀下…… 都不硌得慌! 怎么个意思? 你在挑战我的专业? 女子有些恼了,她脸上的妩媚更浓,索性直接凑了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雪儿终于有了反应,她快速避开,继而直接站了起来。 女子冷不防,摔了个屁股蹲儿,‘咕咚!’口中的酒水也咽了下去,她人都傻了,甚至都顾不上疼,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中。 “我,我……”李雪儿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道:“小可只是来听曲儿的,不想……别的,姑娘请自重!” 我一青楼红倌人,你跟我说自重?女子几乎道心崩碎! 第169章 君子协议 李雪儿扶起女子,认真解释了一番,就差没说自己是女的了,总算是帮红倌人重拾自信。 到底是专业的,女子很快恢复如常, 接着,取琴的红倌人抱着琴走来,随着琴音响起,违和的气氛逐渐缓和。 李雪儿舒心听曲儿。 一张嘴就有小酒,再一张嘴就是下酒菜……似乎还不错。 她露出满意神色,却也只是一霎,随即又敛去了,尤其是隔壁隐隐的靡靡之音,更让她为之蹙眉。 唉,这终究不是我来的地方……李雪儿苦笑。 … 耐着性子听完小曲儿,李雪儿取出两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道:“拿去吧。” 两女愣了下,没想到古怪小公子竟这么阔气,脸上立即漾起喜气,“奴家谢公子赏。” “嗯。”李雪儿点点头,转身走出雅间。 刚出门,就见隔壁雅间也走出一人,她顿时眸子瞪得大大的,一时间呆愣当场。 大,大哥? 联想到方才的靡靡之音,她更是愤怒,嫂子那般温柔贤惠,你怎能如此……你不是说你忙得脚不沾地吗? 敢情都在青楼忙啊? “你瞅啥?”李浩有了些醉意,加之李雪儿包装极好,他并未认出这是自家妹子,只觉得有些眼熟,却也没多想。 “瞅你咋啦?”李雪儿脱口而出,接着,她反应过来,哼道:“眼睛在我脸上长着,我想往哪儿看往哪儿看。” “嘿?”李浩气笑了,“你这厮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知道老子是谁吗?” “你给谁充老子呢,败类!” “你……!”李浩愠怒,却终究没拿永青侯压人,骂道:“赶紧滚,老子……” “你老子你老子……”李雪儿粗着嗓子回骂! 这时,李宏扶着腰走出雅间儿,正感慨岁月不饶人,忽听这边吵闹,便抬头多看了一眼。 呦,这不是我的好大儿吗? 李宏先是一呆,继而又是一怒:不思进取也就罢了,竟还仗势欺人,这不纯纯给永青侯抹黑吗? 他二话不说,冲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 “你个狗日……”李浩暴怒,本能开骂,忽觉来人眼熟,再一瞧,可不正是自己那父爱如山的老爹吗? “爹,爹……”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李宏及时反应过来,又补了俩大嘴巴。 李雪儿都惊呆了。 自然不是惊呆于老子打儿子,这戏码她见太多了,她震惊的是爹爹居然也来了醉仙楼。 这一刻,她不由想起当初娘亲的话。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雪儿怒视父子! 不过,爷俩都没注意她,眼下是父子对峙时刻。 李浩脑瓜活,忙低声道:“父亲息怒,这是醉仙楼,动静太大,若传出去……于李家无益。” “你也知道啊!”李宏咬着牙,不过声音也压低了几分,且不再动手了。 “不是啊爹,我……”李浩想解释,突然,他回过味儿来了,腰杆顿时挺得笔直,阴恻恻道,“要是我娘知道你来这里,你猜会如何?” 李宏:(?`?Д?′)!! 坏了,净想着揍这混账了,咋没想起这个……李宏虎躯一震。 “这,这个,我只是路过。” “呵呵!”李浩冷笑,“胭脂气这么重你说路过?糊弄鬼呢?” “我……”李宏老脸一红,悻悻道:“君子协议,互相保密。” ‘呵,男人!’ 李雪儿冷眼旁观,站在道德制高点,在心里狠狠谴责二人。 “别介,”李浩不买账,“你大可去跟小宋说!我呀,可不似某人那般怕媳妇。” “你……”李宏暴怒,却不敢吵吵叭火了,恨声道,“你想如何?” “还没想好,不过……”李浩凑上前,趾高气扬,低低道:“爹啊,这秘密,我吃你一辈子。” “你娘的……混账啊!”李宏忍无可忍。 李浩忙道:“麻烦你看看清楚这是哪儿,真要把事情闹大?” 李宏狂怒,却还真不敢上演父爱如山体滑坡! 这时,李青、唐伯虎走出雅间。 二人目光顿时就被父子俩吸引了。 唐伯虎没见过李宏,李青可不陌生,他一眼就看到了干儿子,不由怒从心头起。 他大跨步上前,一拍李宏肩膀。 “哪个狗日……”李宏正在气头上,被人一拍肩膀,立即就炸了,扭头见是李青,顿时一缩脖子,“干,干……” “你这样对得起婉清吗?”李青质问。 李雪儿再次惊呆,倒不是因为李青来青楼,这点她早就知道,她震惊的是李青的脸皮,明明自己也来了青楼,却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指点点,简直……没理赖三分! 不愧是父子,李宏当即拿出李浩的说词,严肃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闹大了,于永青侯府无益。” “你也知道啊!”李青咬着牙,声音不由得压低了几分。 可真是父父子子……李雪儿也是醉了。 这时,唐伯虎却发现了这个小透明,不由惊呼道:“小兄弟是你吗?” 他这一开口,顿时吸引了李家三人注意力。 李雪儿心中一凛,忙低下头,向楼下跑去。 只匆匆一眼,李青也没瞧出端倪,只是觉得有些眼熟,注意力快速拉回,忙道: “走走走,都别在这儿丢人了,已有人往这边瞧了,都麻溜滴……” 说着,他当先下了楼。 父子俩也不敢多言,紧跟着下楼…… ~ “你追我做什么?”李雪儿气急败坏,却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 “小兄弟,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当初在吴中酒馆儿,你还专门去见我呢……”唐伯虎气喘吁吁的说。 大街上,唐伯虎不敢自曝名讳,他现在可是大名人呢。 “不是我,不是我,你认错人了。”李雪儿连连否认,步履飞快,胡子都快跑掉了。 然,唐伯虎锲而不舍,一边追,一边说:“小兄弟勿忧,我是想感谢你一番……” “不用谢,不用谢。” 李雪儿跑更快了。 别说,唐伯虎还真追不上,半刻钟后,他捂着小肚子停下来,一脸苦笑:“这小兄弟可真是有劲儿啊!” 一边跑,一边说话,他岔了气儿,小腹疼得厉害,弯着腰,呼呼直喘。 这时,李家三人低着头,匆匆走来。 正是闹市区,李青怕李宏、李浩身份被人认出,瞧见唐伯虎在大喘气,李青当即抽冷子喊了句: “快来看啊,唐大才子上街了!” 唐伯虎:(⊙_⊙)? “快走!”李青低低吼了句,父子俩也不敢怠慢,绕开人群闷头往家赶…… ~ 吸气,提气,助跑……李雪儿身姿矫健,脚丫一蹬院墙,十分轻松的翻了进来,拍了拍小手,一边撕下假胡子,一边摘掉书生帽…… 然,刚走不远,就迎面撞上了娘亲。 李雪儿脸都绿了。 “娘,娘亲……你怎么,在这儿啊?” 李雪儿结结巴巴,“你不是在忙吗?” 这是她的独院,除了清晨丫鬟来打扫,几乎没人来。 朱婉清没理会,讷讷道: “雪儿,你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 “我,我……” “臭丫头,你不是又要离家出走吧!?” “没,没有,你听我解释……”李雪儿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娘亲,咱进屋说。” 朱婉清冷笑着走到一旁,折下树枝,缓步逼近…… “没事儿,你说你的,我打我的。” “别别别,我有重大秘密向母上汇报!”李雪儿忙道,“家丑不可外扬,咱们还是进屋说吧。” “家丑?”朱婉清怔了下,“谁的丑事?小浩?” “是他,”李雪儿点头,似是觉得分量不够,又补了句:“不只是他!” … 呼~可算回来了……李宏、李浩一阵轻松。 二进院客堂,三人坐下。 李浩对李青竖大拇指,恭维道:“青爷,还得是你啊!” 他金陵第二美男子还是很出名的,若非有唐伯虎吸引火力,少不得被人认出,当然,他自己倒不惧这些,只是怕父亲也被认出。 风流狎妓本不丢人,可若是父子一起去,难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 李青瞪了他一眼,哼道:“你爹倒也算了,虽不可理喻,却情有可缘,你呢?娇妻美妾好几个,还不知足?” “就是!!”李宏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撸胳膊、挽袖子,左手掰右手,狞笑道:“混账东西,老子打不死你!” 李浩呵呵一笑:“我有自曝的勇气,你有吗?” 青爷无懈可击,老爹可不一样,现在他捏着老爹七寸,岂会害怕? 二郎腿一翘,李浩嚣张的表示:“待会儿我就告诉我娘。” “你……”李宏惊怒,“竖子敢尔,老子把你嘴撕叉!” 李浩咧开嘴。 “爹,你可想好了?” “我……”李宏呼哧带喘,好一会儿,悻悻收回手,“别告诉你娘。” “什么别告诉我呀?”朱婉清笑呵呵走来。 李宏心中一惊,忙起身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眸含深情,“婉清……” “别介,”朱婉清收回手,淡淡道,“说说,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李宏摸了摸鼻子,看向儿子,“说吧说吧……” “没啥,就是我爹忘给你带礼物了,他让我偷偷去街上买。”李浩自不会说出来。 他不傻,不用是威慑,用了……绝逼脱层皮。 奈何,他不知道的是群众里面有坏人! 第170章 我也是贱得慌 “情况就是这个情况,婉清你别往心里去。”李宏很光棍的说。 朱婉清笑容清冷,透着诡异、戏谑,她拖着长音,“是这样么~~” 李宏见状,心里不由一突。 夫妻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媳妇儿了,智近乎妖,迄今为止,貌似还没有一件事能瞒过她。 尤其是这副小狐狸姿态,更让他心里没底。 李宏怂了。 “娘亲,就是这样!”李浩看不下去了:老爹你也太跌份儿了吧?再说,你要是痛快承认了,我咋吃你一辈子? 被好大儿一说,李宏坚定了信念,这事只要不承认,根本没有半分意外。 当事人就他们几个,三人还是一起回来的,至于唐伯虎……那厮估计还正在大街上跟人扯皮呢,哪可能告状? 任你再如何聪明,又如何猜的出来? 理清这些,李宏男子气概顷刻间全回来了,淡然道: “小浩的话就是实话!” “呵呵。”朱婉清嗤笑,突然抽冷子一声喝:“李宏!!!” 李宏心脏都漏跳了半拍,李浩更是吓得跌下椅子,就连李青都是一个激灵,茶水洒了一手。 李青没发火,因为他也心虚,毕竟帮着隐瞒了,自觉对不住大侄女,清了清嗓子: “那什么,我去钓会儿鱼。” 掸了掸衣袍,李青施施然起身,对干儿子求助的眼光毫不理睬,还回怼道:“你看我做甚?” “青爷,等等我。”李浩也怕娘亲,忙跟着往外走,还幸灾乐祸地给了老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颠颠儿去了。 ~ 池塘。 李青架上鱼竿,迎着秋高气爽,清净淡然,一边,李浩汇报着李家主营产业,发展策略…… 在商业上,李浩技能点是点满的那种,出海三年,李家产业几乎都快转型了,往好的发展方向转,往李青预想上转…… 一番下来,李青再无一丝顾虑,由李浩来掌管家业,他确不用再多操心了,何况,现在朱婉清也在家,又多了一道保险。 “李家现在省去了生产制造,甚至包括胭脂水粉最重要的原料蓝红花,除了小宋家里的数十顷地。”李浩道,“青爷,我把咱李家名下的地,都下放给了佃户,如今,就剩百亩良田种些主粮。” “嗯…。”李青点头表示赞许,继而问:“土地兼并这块,金陵情况如何?” “这个……怎么说呢?”李浩沉吟了下,叹道,“俗话说:千年田八百主;青爷啊!土地买卖根本不可能杜绝,历朝以来,百姓挣扎在温饱线上,根本没有抗风险的能力,一遇大事,卖田续存是唯一的出路……” 顿了下,道:“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改善了许多,工商业的高速发展,为百姓带来了不小抗风险能力,不至于遇上点事就要卖田才能过活,总体来说……大致还有六成半的耕地在百姓手里。” “六成半……” “这很好了。”李浩道,“小妹酷爱读书,据她说:大明立国两个多甲子,还能保证这样,纵观历史,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青爷,你不能光看这些,还要……结合现实。” 李浩举例: “就拿咱们家来说吧,不兼并土地是青爷你定的规矩,可咱李家巅峰时,依旧有万亩良田……” “这么多?”李青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了,青爷你听我说完。”李浩解释,“金陵城中的繁华代表不了整个金陵,到底还是穷人多,遇上大事卖田是主旋律,且每到这个节点,富户就会压价买,咱们家的田,都是在这种情况下以公价购买,给予卖田的百姓最大利益……” 李青神色逐渐缓和。 李浩继续道:“咱们家买田都是支持回购的,虽有利息,却低的可怜,几乎和货币贬值的速度相同,不赔,却也不赚。” 他苦笑道:“其实最初是没有利息的,咱家不差这点钱,可随着白银的大量流入,购买力缓步下降这事,人人都看得明白,有些人不缺钱,却还是扮可怜卖田,万亩良田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娘亲就定了利息,这才得以缓解; 咱家买来的田,都是让原有的农户种,还支持回购,在无形中解救了许多家庭呢。” “就该如此。”李青颔首,“达则兼济天下,李家享受着的一切,从本质上来说是百姓给予的,既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 “是,爹娘也常这样说。”李浩点头。 又说了一阵儿公事,李浩忐忑的说:“青爷,我咋觉着……我娘好像知道咱们去青楼的事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青断然道,“就咱们四个,唐伯虎不是那嚼舌根子的人,咱们仨不说,她万没可能知道,再说,人唐伯虎还没回来呢。” “万一呢?”李浩依旧心中不安。 他被娘亲的智慧支配了太久,跟老爹一样,就没一次能瞒过她。 逛青楼,本也没什么,小宋大度,娘亲心里还是疼他这个儿子的,顶多骂他两句,可若是明知老爹逛青楼不汇报,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你咋跟你爹一样没出息?”李青笑骂,“她若如此能掐会算,仙人名号干脆让她做好了。” “呃……也是哈。”李浩稍稍放了心,不由仍有些忐忑,无他,有些东西已经被刻进了基因里。 “青爷你继续,我去找小妹去了。” “找她做甚?” 李浩说道:“咱家也就小妹能跟娘亲掰手腕,我去找她支支招。” 李青:“……傻家伙,你就不怕她转手把你卖了?” “哎?小妹虽娇蛮了些,却还是识大体的,仅是我的话她可能会这般,可不还有我爹的嘛。”李浩嘿嘿笑道,“这秘密,我还打算吃我爹一辈子呢。” “你可真孝顺!”李青好气又好笑,“去吧去吧……” ~ “小妹,这大白天的你怎么躺床上……”李浩突然想起了什么,嗓音柔和下来,“是……不舒服吗?” “没有,”李雪儿恨恨瞪着他,“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摔着腿了。” “严重吗?” “还好,估计三天下不了地了。”李雪儿冷着脸,“不耽误过中秋,你别烦我了。” 说罢,她转过头,不再看他。 李浩挠了挠头,心道:看来是真来事儿了。 他起身出去,过会儿,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茶壶,“来,喝点热水。” “滚啊!” “你……!”李浩恼火,不过到底有求于人,他压下火气,道,“妹儿啊,我给你说个事,就是……咱爹回来了,他,他去嫖了……” 李浩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问道:“就是这么个情况,咱娘好像是发现了端倪,你给支支招,娘亲啥脾气你是知道的,咱爹也不容易,一辈子没敢纳个妾,咱们做子女的……” 这波,主打一个道德绑架! 奈何,李雪儿没有道德,她早就把父兄卖了, 卖的彻底。 然,她自己也没逃过一顿毒打,两腿好悬没被打断。 “呵呵,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李雪儿也恼火,非但不帮忙,反而冷笑连连。 “过分了啊李雪儿!”李浩怒了,“有你这样说父兄的吗!啊?还有,实话给你说吧,青爷他也去了,你这不是把他也骂了吗?” “骂了咋滴?他在这我一样这么说!” “你…!你这话可算到头了!”李浩恨不得抽她俩大嘴巴,但终是没舍得打,他抱起茶壶就走,骂骂咧咧,“还喝热水……喝屁去吧,我也是贱得慌……” ~ “就剩咱们夫妻了,能不能说句实话?”朱婉清淡淡道,“怎么,敢做不敢当?” “我,我做什么了啊?”李宏讪笑,努力做出被冤枉的表情。 朱婉清伤心:“夫妻之间都没实话了吗?” “我,我……唉,好吧。”李宏颓然道,“婉清,我,进家前,我去青楼了。” “嗯。” “你,你别生气,我保证这辈子都不去了。” 朱婉清默了良久,突然道:“要不,你纳个妾吧。” “啊?”正准备接受雌虎怒火的李宏一滞,满脸的惊愕,继而头皮发麻。 “那个,我……” “没说笑,我认真的。”朱婉清叹道,“我太霸道了,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 “婉清,你别吓我,我发誓,再去青楼,天打雷劈……” “干嘛这样说?”朱婉清截断他,嗔道,“青楼里的……不干净,好女色不丢人,纳个妾就是了。” “不不,不纳妾。” “没开玩笑,也没试探你的意思,真心之言。”朱婉清轻叹,“这么多年夫妻……其实我也常常反思,告诉自己要大度点,要贤惠点,可又总是……夫君,我这个妻子是不是很失职啊?” “哪有,你好着呢,我喜欢这样的你,我喜欢被你管着。”李宏上前拥她入怀,道,“是我不对,一把岁数了还不懂克制……以后不会了,青楼……不去了,没什么好的,是你受委屈了,你太爱我了,而我,我也很爱很爱你,只是某些时候终究有冲动,对不起。” 他吻住了她的唇…… 好半晌,朱婉清红着脸推开他,嗔道:“大白天的,都老夫老妻了……行了,我没生气,真想让你纳妾来着,既然你不愿,那就算了。” 顿了顿,“李浩那小混账是不是借此要挟你了?” “婉清你看人真准。”李宏真是服了,接着,他火气噌噌往上窜,狞笑道,“是时候让他体验一下慈祥的父爱了。” … 第171章 拧巴 “爹,啥事儿啊?” 李浩在李雪儿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当下也没个好脸色。 无他,捏着老爹软肋,就是这么任性! “啪!” 大逼兜异常响亮! 李浩都懵了,讷讷道:“你,怎么敢的啊?” “呵呵。”李宏左手掰右手,抽冷子又是一个大嘴巴。 李浩一个没站稳,一屁股蹲在地上,满脸怀疑人生!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怒道:“你再打?” “这么贱的要求我是第一次见。”李宏笑容带着玩味,“满足你!” “啪——!” “这是你逼我的!”李浩大吼,“你无情在先,休怪我不义了!” “废话真多。”李宏又是一巴掌,得意洋洋,“去啊,你去啊,去告老子的状去吧。” “去就去!!”李浩豁出去了,这一大家子……怎么人人都能欺负他? … 良久, 李浩失魂落魄地走来,本就红肿的脸颊更肿了,他不可置信道: “爹,你,你居然坦白了?” “不然呢?”李宏冷笑,“你个混账,还真打算吃老子一辈子?” “你,你是怎么说服我娘亲的啊?她她她……”李浩震惊喃喃,“她居然就这么原谅你了?” “我们情比金坚,岂是你个小瘪三能使坏的?孽障,混球,不孝子……”李宏越骂越怒,劈头盖脸又是一顿大嘴巴,吼道,“你他娘再敢去青楼,老子腿给你打断!” 不是,这戏本不对啊……李浩呲牙咧嘴,欲哭无泪…… 此刻,也唯有唐伯虎才能跟他共情。 临近傍晚,唐伯虎才回来,他神情萎靡,好似被人糟蹋了一百遍,眼神都失去了光彩。 “李先生,李先生……” 李先生心虚,躲着不见…… ~ “腿还疼吗?”朱婉清冷着脸,“我都没下狠手。” “嗯…”李雪儿瘪着嘴,泪花在眼眶打转,“女儿可疼了。” 朱婉清明知闺女扮可怜,仍是不免心疼,哼道:“姑娘家家,先是离家出走,这又去青楼,越来越不像话了,再惯下去还不得无法无天?” “娘亲都是为了女儿好,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娘亲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李雪儿狂点头,眼泪扑簌簌的掉。 “你……唉。”朱婉清无奈何。 默了良久,她叹道:“你李爷……他过了中秋就要走了,你想不想一起去?娘帮你说说,大概率是可以的。” “不了。”李雪儿摇头,狡黠道,“多惹人烦啊!” “?”朱婉清惊诧,“为何?” “娘亲,女儿心境出了问题。”李雪儿蜷缩着腿,精致下巴枕在膝盖上,恬静中带着淡淡忧郁,“我得静一静,理一理。” “理?理什么?”朱婉清飙了脏话,“早他娘乱的理不清了。” 顿了下,“是青楼听曲儿的事……?” “不是,与这无关。”李雪儿摇头,“是我的问题,我出了问题……” “闺女啊,你可别把自己弄傻了啊?”朱婉清忧心。 “哪有这么夸张?”李雪儿好笑,“女儿若这么脆弱,岂不显得娘亲很失职?没有的事,放心吧,女儿内心之强大,不逊儿郎!” 她眸光粲然。 朱婉清苦笑自嘲,“我是很失职,我太顺了,却忽略了……” “娘亲你不要这么说,我真的很喜欢自己,喜欢这样的自己。”李雪儿正色道,“正是因为您的引导,才有现在的我,谢谢您为我开窍,让我懂了这许多……” 朱婉清摇头:“许多人懂了许多,却仍过不好这一生。” “那是他们想不开……好吧,女儿现在也想不开。”李雪儿坦然,自信,“不过,我定会过好这一生,愉悦的度过。” 顿了下,补充:“我说的想不开,不是做傻事的想不开,是……心不明。” “可有解?” “有,问心。”李雪儿道,“此外,我也想趁此机会,着手栽培小辈们,爹爹不得闲,娘亲大哥又要忙产业,教导小辈的事就交给我吧。” 朱婉清沉默许久,道:“记着,不许教女娃,女娃就得走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这条路!” “好!”李雪儿答应。 ~ 中秋日。 中午唐伯虎跟李家人一起用餐,傍晚却出了门,看样子是去醉仙楼了。 李青也没强邀请他。 月亮很圆,庭院灯火通明,精致小菜,点心,瓜子,水果,清酒……还有月饼,阖家欢乐。 府上下人准备宴席,就退下过节了,他们也很开心,每个人都领了个大红包。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当李青出门后,府上的下人都会换一批,以达到下次见到他的人都是生面孔。 酒水很柔,多饮几杯也不会醉,嗑瓜子,吃水果,谈笑风生,好不快哉。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政事。 “宏儿,你去京复旨,皇帝听了那些作何反应?” “威武大将军炮在仿制了,依照佛郎机炮的原理,连火铳也在仿制范围,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估摸着快有了结果。”李宏道,“皇上对此事很重视,特批火炮研制过程,遇到什么麻烦,可直接跟他说,不用层层上报。” 闻言,李青大为欣然,自语道:“看来当初留下的小本本,他并未荒废。” “对了,新航线的事,他是什么反应?”李青问。 “这个……”李宏苦笑,“皇上以为不妥,他说,大明人口太庞大了,粮食必须要有保障,过度发展工商业不可取。” “这样么……”李青微微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笑道,“他这么想也不为错,身在庙堂之上,必须着眼大局,只是……他大局观终是逊了一筹,这不要紧,新航线的事还没谱呢,不急这一时,嗯…,朝堂如何?” “总体来说尚好。”李宏道,“皇上对自己还是有着深刻认知的,明白重文轻武的弊端,也做了适当补救,比如这次水师出海,他不仅重赏了水师将士,庆功宴还请去了在京武将,表达了对武将的重视。” 李宏抿了口酒,叹道:“奈何啊,如今四海承平,基本无战事,这些也都是治标不治本。” 李青苦笑点头:“这是政治土壤的问题,倒不能全归咎在他身上。” 顿了下,“太子呢?” “太子倒是表露出了尚武风采,这威武大将军炮还是他给命名的呢。”李宏道,“我虽跟太子相处无多,却瞧得出当今太子聪颖果敢,皇上千秋万世之后,他继承大统,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李宏欣然道: “成化一朝几乎扫清了能扫清的所有障碍,弘治一朝才得以太平治世,然,这太平之下,定会埋藏诸多祸根,从结构上来看,正需要一个聪慧果敢的太子,如此方可互补。” “倒也不能太乐观。”李青苦笑。 对正德,他始终有些担忧,不过,有王守仁的引导,想来会好很多! 李青沉吟道:“你这岁数也不小了,皇帝可有……安排?” “正要说这事呢。”李宏叹了口气,道:“皇上让我多干几年,另外,在咱李家孙子辈中挑出一人挑大梁。” “对了干爹,皇上啥时候知道的啊?”李宏问。 “当初,小浩随我进京,一次偶然相遇,他得悉了这些,不过我的事他并不知道。”李青解释了下,接着,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忙碌了半生,也该歇歇了,还是我来吧!” 李宏摇头:“干爹,你着眼的是天下,是全盘大局,不能被限制! 再说,我都习惯了,其实我也不想就这么退下来,另外,我还没有开始走交班流程呢。” “那就走流程。”李青皱眉道,“你做的够多,够好了,余下岁月……好好跟婉清过日子,政治上的事就别再操心了。” “干爹,我身体好着呢,不说多,再活二十载不成问题。”李宏嘿嘿笑着说。 李青一瞪眼,“你有没有考虑过婉清?” “李叔莫恼,其实宏哥都做了安排,不会再留我一人在家了。”朱婉清解释,“李家这两年比较忙,我还走不开,待生意上的事告一段落,我就跟宏哥一起。” 她笑道:“这些年日日晨练,我身体好着呢。” 李青沉默了。 他突然有些自责,没尽到长辈的义务,让晚辈受苦受累了。 “李爷爷修了百余年道,却终是没能悟道啊!”一旁,李雪儿轻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尚且如此,何况我们李家?”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李雪儿道,“这是爹爹娘亲的选择,且他们乐在其中,你又何须拧巴? 正如当初爹爹选择仕途,娘亲选择接管家中生意,这本就是他们的意愿,因为有了你,他们才能更好的泼墨,绘出心中丹青,如此相互成就,两全其美之事,你为何不开心呢?” “小妹说的对!”李浩说不出来这么有哲理的话,无脑同上,“青爷你就是太拧巴了。” 李青哑然。 许久,他苦笑自嘲: “是啊,我还真是个拧巴的人,既要,又要……终是太贪心了啊。” 第172章 淡淡的喜欢 明月高悬,月饼糯甜,时隔多年,李青终于又过了次还算满意的中秋…… 清早, 唐伯虎扶墙回来,风流快意,不羁满满,只是眼眸深处却无快乐,有的只是孤独,落寞…… 要走了。 这一走,又是长达两年的旅程。 对李青来说,两年不算什么,但,对他在乎的人来说,两年算很长了。 侯府门口。 “走了。” 李青一手牵着马,看着干儿子,侄女,两个小辈,迟迟没翻身上马,似乎……他没那么洒脱了。 岁月不饶人! 下次回来,他们又会有变化。 秋风微凉,吹在脸上清清爽爽,然,它也会在人脸上荡起涟漪,无时无刻不演绎着岁月的厚重。 “李爷爷再见。”李雪儿摇了摇小手,她嘴角带笑,“一路顺风。” 李青思绪收回,他微微笑了,“嗯…,再见。” 说罢,翻身上马。 “李叔且慢。”朱婉清突然开口。 李青欲勒缰绳的手一顿,“怎么了?” “此一行是在大明游历,也没什么强度,不若带上小妮子吧。”朱婉清道,“省得她在家气我,再说……她还能帮上忙呢。” 李青一怔,又一凛。 朱婉清看向别处,弱弱道:“我怕她再次离家出走。” 李青看向李雪儿。 “李爷爷是忙正事,又不是游山玩水,我跟着干嘛呀?”李雪儿摇头,轻笑道,“昨晚爹爹不是说了嘛,要培养接班人,男子十六岁方可参军,眼下还有数年,大家都在忙,就我一个闲人,雪儿对兵法战策也有涉猎,能出些力。” 李青眸光收回,沉吟道: “你想去,我就带着你。” “我不想,”李雪儿摇头,“在家多悠闲啊,我可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朱婉清提点道:“李爷爷说话向来算话。” “知道呀。”李雪儿受伤道,“娘亲,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呀?” “呵呵……在家挺好。”李青轻轻笑了,整个人放松下来,“走了。” … “先生,你与李家是什么关系啊?”唐伯虎问,“是不是没有血缘关系?” 这么长时间的密切相处,他跟李青熟络起来,说话也不再顾忌会不会冒犯。 李青默了下,说:“亲人关系。” 听他没回答后面问题,唐伯虎便知没有血缘关系,毕竟,李青辈分太大了,这很不符合常理,想来,就算有血缘关系,也出五服了。 “既如此,何须……” “你发现了什么?” 唐伯虎呵呵一笑,“当局者迷,你后知后觉倒也正常。” 李青默了下,哂然一笑;“你啊,才情虽盛,却终究不够聪明,不当局,又岂能看得清楚?呵呵……她比你聪明,比你看得开,亦有自己的人生价值观。” 唐伯虎挠了挠头,讷讷问:“最后一句是啥意思?” “说你也不懂!”李青哈哈一笑,一扬马鞭,“驾!” ~ 池塘,李雪儿捧着一卷书,吹着秋风,悠闲自得。 奈何,总有人煞风景。 “死丫头,你到底咋想的啊?” “娘亲,你……你能不能让我清净点呀?”李雪儿苦笑,“别这么杞人忧天好不?” “你以为我想?”朱婉清瞪了她一眼,道:“你要不是我闺女,死了我都不管。” 李雪儿:“……” 她合上书,悠然道:“我好得很,比以前更好了,真的。” “我不信!” “……你想如何?” “我想听实话!”朱婉清说。 “我说的就是实话。” “那我想听心里话。” 李雪儿无奈,“娘亲,女儿都是大人了,应该有自己的秘密,你这样不妥唉。” “少废话,老娘十月怀胎生你,对我你能有什么秘密?”朱婉清蛮不讲理,“麻溜点,别逼我扇你。” “……好好。”李雪儿投降了,沉吟了下,叹道:“人呀,总是喜欢美好的,谁都不例外,何况,他是那般的优秀,那般的魅力。” “可有些东西……不能起贪念,就如这秋高气爽,可以喜欢,却无法收藏,不是吗?” 朱婉清黯然道:“我就不该跟你说他……说他的事迹。” “娘亲你又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李雪儿好笑,接着,她正了正身姿,道: “你没错,他也没错,我……我也没错,这事本身就没错。”李雪儿笑吟吟道,“在我看来,这是件很美好的事,尤其对我而言。” “闺女,你真傻了?”朱婉清揪心。 “……娘,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如此……执拗呢?”李雪儿苦恼。 朱婉清骂道:“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也不听你这些大道理,说句实在的,别糊弄我,我也不想猜,实打实说!” “好吧。”李雪儿认真道,“我喜欢他,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 “这是实话。”朱婉清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心境出了问题,不是给你说了嘛。”李雪儿摊了摊手。 朱婉清愠怒:“又开始云里雾里了是吧?” “……娘,给我留点秘密。” “留不了一点!” 李雪儿苦闷点头:“行,都给你说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跟娘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朱婉清好整以暇,静待下文。 “是我出了问题,我太……太仰慕他了,亦或说是崇拜,这一来,我便不能平视自己,亦无法正视自己。”李雪儿轻声道,“这不公平。” “?”朱婉清道,“说明白点。” “平视自己,才能平视他。”李雪儿道,“我说我出了问题,是因为我发现,我之前的喜欢……好低级。” “低级?” “嗯。”李雪儿深吸口气,笑容粲然,“平视自己,平视他,不远不近的欣赏,这才是高级的喜欢。” 她憧憬道:“我想和他谈笑风生,如朋友,如知己,不动情,淡淡的喜欢……清淡的欢愉,极致的奢享……” “娘,女儿读了许多书,明了许多理,自问才学、才情,不输儿郎。”李雪儿爱意满满的望着娘亲,“您不用为我操心,我可以过好这一生,过得很好,若说爱,您就是我的最爱。” “你这臭丫头……” 朱婉清笑骂,猛然看向别处。 “娘,您有白发了。”李雪儿轻轻依偎在娘亲怀中。 “是啊,都知命之年了能不老嘛……” … ~ 南..昌。 秋深,这里却还带着些炎热,二人在一座酒楼暂时落脚。 “先生,还要走吗?”唐伯虎取下书生帽,露出一头白发。 “不走了,就在这儿吧。”李青说,“你这一头白发先捂严实点,酒楼终究不是个栖身之所,明儿个我去租个宅院,然后再开始营销。” “嗯,也好。”唐伯虎点点头,好奇问,“先生,其实我对你的布局,还是一头雾水,你说的对,唐寅不是那种绝顶聪明的人,你能不能说一些去海外……立竿见影的好处?” 他想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能带来什么影响。 李青沉吟了下,道: “那就说些实际的,出名的你能刺激消费,能让海外政治圈层的人花钱,大把大把花钱。” “然后呢?” “这些钱会通过各种渠道流入大明,流入大明百姓手中。”李青说,“我们可以用这些钱,反过来,去购买他们的劳动力,让他们为大明当牛做马。” 唐伯虎吃惊,“可以……这样吗?” “当然,永青品牌够格,你的才情亦满足大明星的特质,强强联合,能创高营收。”李青道,“这还是其一,文化上的认同、归属、臣服,才是重中之重。” 他欣然道:“将来有一日,大家说着同一种语言,穿着同一风格的衣服,那么……即便非我族类,其心未必有异。” 唐伯虎心潮澎湃。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蹙眉道:“先生,这非一日之功,也非唐寅一人可以促成。” 李青不否认,转而问:“可敢为天下先?” “敢为天下先!”唐伯虎掷地有声。 “好!”李青承诺,“不管当下如何,后世人会记得你,记得你的付出,你的贡献……” “呵呵……唐寅爱名,却也并非只爱名。”唐伯虎笑了笑,轻声叹道:“我更多是不想就这么碌碌无为一生,人生一世,总要留下点什么,不是吗?” “说得好。”李青颔首,“待你彻底成为大明星,咱们就转战海外。” “大明星……”唐伯虎咀嚼着这个词,问道,“是取明亮的璀璨星辰之意,还是大明闪烁的星?” 李青一时无言。 在后世……貌似这个词汇并无这般高大上,也许,它本就是此意,却被……带偏了。 稍停顿了,他道:“心之所想,便是所意!” “嗯…,那我就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唐伯虎哈哈笑着说。 李青好奇道:“你喜欢哪个?” “哈哈……保密!” 李青不追问,淡笑道:“这一路疾行,你累坏了吧?早些歇了,后面有你忙的时候。” “嗯,确实累了。”唐伯虎点头,他好奇道:“先生,你好似并无疲倦唉,怎么做到的?” “哈哈……保密!” 第173章 宁王不对劲 宁王府同一条长街,李青出高价盘下一处宅院。 这里是达官显贵的聚集地,也是整个南昌最繁华的街区,方圆人口最是密集,极有利于信息传播。 在这个口口相传的时代,想出名,就得去人多的地方。 好在,江..西也属于江南,只是偏西了点儿,唐伯虎在江南积攒的名气,在这里也有人听闻,这也是李青把这里当做第二站的原因。 东一榔锤,西一棒头,费力不讨好,远没有逐渐辐射来的高效。 唐伯虎在金陵养名的同时,无形中在江..西完成了预热。 置办些日常用品,二人住下来,接着,李青花钱让人散播消息。 【震惊,唐大才子来了南昌!】 在‘震惊部’的宣传下,很快在附近街区传播开来。 仅大半日功夫,就有人登门求画。 金陵的极致营销,导致唐伯虎的画一路飙升,犹以山水图为最,一幅画都炒到了上千两纹银。 当然,这是在‘饥饿营销’的前提下。 之前在金陵,除了最初唐伯虎一日一幅画,到了后来,几天不出一次摊,有钱也买不到,着实让人抓狂。 奈何,有永青侯府的背景,谁也不敢如何。 眼下,工商业发达,金陵南昌相距虽不近,不过漕运兴隆,那边的消息早就在这边传开了。 一时间,富绅争前恐后,连官员都惊动了。 进展比李青预想的还要好,仅仅数日功夫,临时宅院已然成了整条长街人流量最大的地段。 加上前来摆摊的商贩,比庙会还要热闹,门槛都被踏破了。 这种局面远远超出李青预期,以至于他都没办法应对了,这情况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 不过,这也给二人带来了极大困扰。 如此情况,二人都没法休息了,整日闹哄哄的,出门吃饭都费劲儿。 别说唐伯虎,李青都有些受不了了。 “先生,这怎么办啊,前来求画的人太多了,先给谁后给谁……一个弄不好,都得罪了。”唐伯虎苦恼。 “那就谁都不画!”李青道,“物以稀为贵,先吊着他们,让他们继续上赶着。” 唐伯虎担忧道:“其中可不乏大人物,你总不能亮出永青侯府的身份吧?” 李青笑道:“这才哪跟哪,大场面我见多了,把心放在肚子里,他们吃不了你!” 唐伯虎:“……” 不过,很快就迎来了转机。 宁王府来人了。 在这地界儿,谁敢跟宁王争? 唐伯虎却有些忐忑,他不安道:“先生,咱们……要去吗?” “去,干嘛不去?”李青笑道,“宁王都出面了,试问,还有比他更好的为你养名之人吗?” “可……”唐伯虎悻悻道,“先生,说句没出息的话,我总有种没来由的怕,呵呵……也不知是为什么?” 李青失笑:“有什么好怕的啊?宁王又不吃人。” “……” “好了,人还在外面等着呢,走吧。” “收拾一下东西再去吧?” “不用,宁王府啥都不缺!”李青施施然起身,“放心,有我在,没意外!” 话说,当初那老宁王应该不在了,当是世子接位。 朝堂的事他都关心不过来,藩王宗室更是没心情操心,时隔这么多年,想来他们应该也记不得自己了。 不过,为稳妥起见,李青还是嘱咐了句:“在宁王府别叫我大名。” “嗯,好。”唐伯虎没心情多问,他现在惴惴不安。 这可是大明的王爷啊,仅次于皇帝的那种,能不紧张吗? … 宁王府。 “是你?”宁王朱宸濠满脸震惊。 怎么是这厮,他爹呢?李青也有些吃惊,记得当初宁王世子整日一副苦瓜脸,就差没在脸上写‘我要上位’了,怎么没他的份儿? 李青哪里知道,世子接位没几年,就一病不起,继而一命呜呼,倒是便宜了儿子。 朱宸濠年纪轻轻就做了宁王。 此时,朱宸濠正一脸震惊的望着李青,连唐伯虎都顾不上了,震惊的同时,也有些害怕,当初,李青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几乎都有了阴影!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不老啊?”朱宸濠惴惴不安的同时,也十分不理解。 李青一头雾水,“王爷这话在下听不懂,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来江..西。” 顿了下,“还是说,王爷把我当成故人了?” “这……”朱宸濠一时无言,再次盯了李青一眼,仍是觉得像,太像了,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然,他却不敢笃定了。 哪有人可以青春不老? 毕竟……他都送走了爷爷,老爹,自己也从小孩子成为了宁王! 不过,唐伯虎却不这么认为! 他认识李青,不比朱宸濠晚多少,李青同样是没有丁点变化,不由得,他想了许多。 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却被宁王给牵制住了。 朱宸濠笑道:“久闻唐大才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真风流倜傥,本王爱结交朋友,不若就在此住下吧。” 堂堂藩王,竟如此不避嫌疑的说出这种话……李青也是醉了。 不过,朱宸濠到底没当初那般跋扈了,内敛了不少,说话也中听许多,不再那般纨绔,想来,当初那次教训终是吸取了些。 朱宸濠对李青还是有些本能的恐惧,尽管他觉得不会是同一人,但就是没来由的怕,就跟唐伯虎没由来的怕宁王一般。 住进宁王府,果然清净许多,李青本还担心,宁王会拴着唐伯虎,让其整日作画,不过他多想了。 宁王非但不限制唐伯虎,反而还经常带着唐伯虎出门,说是带他领略一番南..昌风情。 朱宸濠没带李青,李青也没上赶着,来这是为唐伯虎打造人设,他又不是主角,能清净,干嘛不清净? 在王府待遇不错,一日三餐,顿顿好酒好菜,李青乐于自在。 只是,这可苦了唐伯虎。 整日跟着宁王逛,见识各种场面,脸都要笑僵了,而且……他总觉得这宁王不大对劲儿。 尽管没在官场混过,却并非懵懂无知,一地藩王如此不避嫌疑的结交各种圈层的人,总归是不正常的。 这些人中,包括但不局限于官员,士绅! 有一次,他甚至去见了类似土匪的江湖帮派头领,那浓浓的匪气让他心惊。 宁王要干什么? 他心绪不宁。 这一日,宁王妃染了风寒,宁王便停止了出门游逛,唐伯虎得以清闲,立时对李青说出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以及心中所想。 “先生,我观宁王……很不对劲!”唐伯虎面容严肃,低声道:“他……好似图谋甚大!” “图谋甚大?”李青一头雾水,“他都是王爷了还能图谋……啊?你是说他要造反?” “呃……总归不对劲。”唐伯虎也觉得自己太敏感了,讪笑着说,“藩王如此不避嫌疑……” “别闹了。”李青好笑道,“他拿什么造反?你当造反是过家家啊?” 大明国力强盛,四海承平,更重要的是皇权坚如磐石,宁王拿命造反? 何况,他连三卫都没有! 要是建文那会儿,要是宁王朱权那会儿,这倒是十分有可能,然,即便是那时,那种情况,宁王朱权都没有造反的胆子。 至于朱宸濠……他什么德性,李青还是知道一些的,比之小十七……差了十万八千里。 人小十七那也是马上将军,打过大仗,立过大功的猛人,单从勇武来说,小十七不比老四差多少。 可就是这样,在面对建文暴力削藩,宁王都不敢反,哪怕是朱棣,也是被逼到了悬崖,才不得不奋起反抗! 这两个初代藩王,一个是打仗猛人宁王,一个是戍边多年且有野心的燕王,都不敢主动反,朱宸濠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何敢? 要知道,他朱宸濠可不是朱元璋那不造反就会死的时代。 相反,只要不造反,他能活的非常好,仅次于皇帝的那种好! 且百姓造反尚能招安,宗室造反向来都是往死里干,从无招安之说。 除非……宁王活腻了,并且还想拉上全家陪葬。 然,即便那般,也伤不了大明一点儿,充其量,不过跟憨憨一样,闹了个笑话而已。 李青一笑置之。 他甚至觉得,拿朱宸濠跟憨憨比,是对憨憨的侮辱,再如何,人家憨憨仗还是会打的! 不过,宁王这般蹦跶,李青还是非常不爽的,他道: “先不用管,待后面去了京师,告他一状!” “啊?”唐伯虎惊道,“先生,状告藩王……代价太大了,无凭无据的……” “哎?”李青示意他稍安勿躁,笑道,“只需技巧性的点出一些宁王行为,自会有人上心,并捅到皇帝那儿去,不用那般死心眼儿。” “呃……好吧。”唐伯虎点点头,又道:“先生,说实话,我对宁王总有种极度厌恶,要不咱还是去下一站吧,我在这里的名气可以了。” “嗯……也成。”李青打趣道,“这宁王不是啥好东西,不过……人家对你还可以啊。” 唐伯虎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可能……八字不合吧。” 说真的,他都有种现在去京师告宁王一状的冲动…… 第174章 父子不合拍 秋去冬来,冬去春又来…… 弘治十七年,春末。 京师。 许久未回来,这里变化并不大,还是那般模样…… 连家屯儿,小院长满了杂草,绿意葱葱,却充满荒败,好在这宅院是当初朱见深令工部督造的,质量过硬。 这么些年下来,并未出现腐朽情况,甚至连门窗都未走形,雨天也不存在漏雨情况,十分夯实。 “先生,我们住这里?”唐伯虎看着满目荒芜,一脸惊诧。 “不住,先将就两天,”李青伸了个懒腰,径直往客堂走去,一边说道,“歇足了,去租套宅院就是了,咱们去繁华街区住。” 唐伯虎点点头,问:“那还要不要告状了?” 他对此耿耿于怀,过了这么久,仍想着告状的事。 “肯定告啊,”李青失笑道,“不过到底是藩王,且宁王的行为远够不上抄家削爵,你可别直言直语,京师厂卫密布,不用担心皇帝听不到,尽量隐晦点,保证自己无恙的前提下,点上两句也就是了。” 顿了下,李青打趣,“你对他还真是执着,莫非……上辈子还真有过深仇大恨不成?” 唐伯虎脸上一热,讪讪道:“先生也信前世今生啊?” “我倒情愿相信这个。”李青自顾自说了句,道:“一路奔波,收拾一下就歇了吧,后面还有的忙呢。” “嗯…。” ~ 皇宫。 少年朱厚照愈发英姿勃发,他个头几乎快撵上父亲了,不过身材就逊色太多,瘦瘦高高的,都长在了个头上。 瘦是瘦,可真有劲儿啊……张永虎口微麻,气喘吁吁。 “殿下,就到这儿吧?别累着了。”张永委婉提醒,要是能重来,打死他也不会显摆自己会武的事了。 “无妨无妨,我这才热身呢,好不容易休课一天,可得玩尽兴了。”朱厚照满不在乎,“再来比过,你不可一味防守,要多多进攻……” “进攻什么啊?”朱佑樘黑着脸走来,面容上带着憔悴,时不时吸口凉气,来缓解牙疼。 近些时日,他火气越来越大,整个人变得易怒,暴躁。 都是牙疼给惹得祸。 “奴婢参见皇上。”张永一凛,忙丢下刀,跪地行礼。 朱厚照也不情不愿地放下刀,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吧。”朱佑樘哼了哼,道:“舞刀弄棒有何出息?你是大明的储君,当在治世上下功夫,喜欢兵事可读兵书,亦或向武官讨教战策,玩这个做甚? 什么时候需要皇帝亲自操刀上战场拼命?”朱佑樘骂道,“若是那般,大明气数也尽了!今后,不许再玩弄这些了,不务正业,不学无术……” 巴拉巴拉…… 朱厚照不服,他正值叛逆期,哪里听得进去,当即拿太祖、太宗举例,气得朱佑樘暴跳如雷。 “你瞅瞅你,哪有一点大明储君的样子!!” “父皇你说大明储君当是什么样子?”朱厚照哼道,“整天听臣子们讲经?做个他们口中的好太子,好皇帝?” “你……放肆!” 朱佑樘真的恼了,上前就要弥补儿子缺失的童年。 奈何,朱厚照正是精力出奇旺盛的年纪,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对父皇没有一点畏惧心理,直接扭头就跑,一点也不给面子。 无他,独生子就是这个任性! 朱佑樘还真追不上,无能狂怒…… 父子理念不合不是一天两天了,朱佑樘嫌儿子太跳脱,希望他稳重一点,朱厚照嫌父皇太守成了,一点也没有帝王风范。 基于此,父子俩经常闹些小矛盾,不过,心里都还是爱对方的,只是终究没了以前的心平气和。 东宫。 朱厚照兀自生闷气,自语道: “等我做了皇帝,才不会跟你似的任人左右,哪有一点天子气概,太给他们脸了……” 一旁,张永小声劝道: “殿下,您还是别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老牙疼,不能生气的,太皇太后近些时日身体也抱恙,不若,您还是回宫里住吧?” “昂,成吧。”朱厚照闷闷点头,“待傍晚再回去,这还没中午呢……” 他眼珠转了转,道:“张永,你可有好玩的点子?” “呃……这个……”张永为难。 他的那些存货早就掏出来了,哪里还有新奇的东西,可他也深知太子的精力之旺盛,不让他玩开心了,必然还要拉着自己‘决斗’。 张永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给自己上银子的同僚,小声道: “殿下,奴婢推荐一人,他肯定有好玩的点子。” “谁啊?” “此人名叫刘瑾,时任教坊司使。”张永说。 “教坊司……”朱厚照突然来了兴趣,“走,去教坊司!” “啊?”张永一呆,继而脸都绿了,“万万不可啊太子殿下!” “怎么就不可了?”朱厚照不理解,“教坊司不是掌宫廷礼乐的嘛,本太子又不是没听过,去听听小曲儿咋了?” 他还小,虽天资聪明,不过……有些事到底是不懂。 张永虽然没有那啥,不过那啥还是知道的,太子有多不可控他最是了解,去了教坊司,一旦对女人产生了兴趣……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如此年幼,若因此损伤了身体,皇帝非得活剐了他不可。 这可是皇上的独子啊! 仅是想想,张永就冷汗涔涔。 “那个……殿下,小曲儿有啥好听的啊?还不如玩游戏呢,再说,您总不能大摇大摆去吧?不然皇上又要龙颜大怒了,且时间宝贵,傍晚就要回宫,明儿您还要上课……” 好一番游说,这才打消了朱厚照去教坊司的心思。 “行吧,去叫那个刘瑾过来,若是没有新鲜好玩的东西……哼哼,你就承受本太子的大刀吧!” “是是,奴婢这就去,半个时辰内奴婢一定回来。”张永连连称是,不放心的嘱咐,“殿下,您可等着奴婢啊!” “赶紧滴。”朱厚照不耐烦地驱赶。 “哎哎,这就走,就走……”张永讪讪笑着,小跑离开…… ~ 王宅。 李青路过时,脚步停顿了下却没上前。 他这副面孔,见过的可不只王守仁,王华也是知道的,真要这么进去拜访,只怕又要惹一通麻烦。 “听唐伯虎说,当初他去拜访小云,两人可是相谈甚欢呢,若知道唐伯虎来了京师,以他的性格,自然会来见上一见,我倒不必着急主动见他……”李青自语。 朝廷的事他倒是不担心,眼下大明的生态,以及朱佑樘的性格,注定不会出现大动荡,他是想找王守仁了解一下太子。 大明的储君,权重实在太大,李青哪能不上心? 以小云的本事,从小就开始引导朱厚照,应该不至于那般离谱……李青暗暗想着,一边继续往前走,寻找落脚点。 连家屯儿小院没法住,一是因为荒败了,二是因为那里太容易惹人遐想,李青可不想给自己平添麻烦,还是重新找一处的好。 逛了许久,李青在一处相对热闹,且离王家不远的街区租了一套宅院。 京师达官显贵云集之地,可不是想在哪儿租就在哪儿租,有钱也不行。 在这里,不缺有钱有势的人! 不过,京师是大明的政治中心,这里信息渠道发达,一路逛过来,唐伯虎的扬名之旅也已接近尾声,京师中人岂会不知? 酒香已然飘出,巷子稍稍深点也不打紧…… 热闹的大街上,李青、唐伯虎闲逛,享受着忙碌前的悠闲。 时隔数年,再次走在京师大街上,唐伯虎不免心绪复杂,此时的他,再没了当初的豪迈……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在认清自己内心之后,唐伯虎对仕途没那么向往了,只是……终是觉得遗憾,没能完成父亲的期望。 如果可以,他真想再参加一次科举,不为做官,只为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遗憾吗?”李青察觉他心境上的变化,问了句。 “遗憾……也不遗憾。”唐伯虎轻叹道,“上次之后,我颓废了许久,也有想过若我做了官会如何……” “可是啊,我最终发现,我连想象都匮乏,或许眼下才是我该走的路。”唐伯虎笑笑,“人嘛,总觉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实静下心来想想,当初真若遂了愿,未必是好事,可能会更糟糕。” “是啊!”李青眸光流出一抹赞许,道,“京师之后,我们回金陵歇息一段时间,接着,就要出海了。” 顿了下,“当然,你也可以回苏..州,跟家人团聚一下。” “不用了。”唐伯虎摇头,“回金陵后咱们就走。” “呵呵……我还有些私事处理,要耽搁段时间。”李青说。 “先生需要多久?” “嗯……大概两三个月吧。”李青说。 “那我就在金陵等你吧。”唐伯虎苦笑道,“我现在孑然一身,哪里还有家?” 李青失笑:“何必如此悲观,大丈夫何患无妻?” “不想成家了,就这样一个人过挺好的,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唐伯虎微微摇头,“我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了。” 李青无言,沉默下来…… 第175章 朋党 【震惊,唐伯虎来京师了!】 同样的套路,在京师起到的效果,却远无法跟在南..昌时相比,无他,这里是京师。 这里群星云集,自身可都是有着硬实力,能活跃在权力中心,又有几个庸人? 论功名,论才气,论手腕,论才情……自认不输唐伯虎,甚至高于唐伯虎的人有大把,他们自不会上赶着结交。 更何况,唐伯虎注定无缘仕途,对这些人来说,唐大才子不值一文。 他们着眼的是庙堂,是权力,是天下……风雅只是情调,生活的调味剂而已,并非主旋律。 不过,李青带唐伯虎来,也不是为了结交官员,只是为了打响他的名气。 广而告之的营销才是他的目的,官员可以不来,但唐伯虎名气大这一点必须要深入人心…… 前来拜访之人没在南..昌那么夸张,却也并非冷清,朝廷官员没几个来的,不过富绅们来的却不少。 如今,唐伯虎的画作已经被炒到了三千两,且还是有价无市,俨然成了富人圈层彰显身份的手段之一,他们自然趋之若鹜…… 这次,李青没陪着唐伯虎,而是一整个撂挑子,让其自己扛。 他之前在京师活动的时间挺久,更是皇宫的常客,他怕万一有人认出他,惹一身麻烦,都是白天去浪,晚上回来。 ~ 乾清宫,偏殿。 今日是李东阳授课,两个学生态度端正了一些,一来,这位大学士不好糊弄,二来,李大学士讲课不似杨廷和那般严肃,反而很随和,这让朱厚照的排斥心理降低许多。 “今日就先讲到这儿,殿下可有不懂的地方?” “李大学士学问高深,然,本太子也非不学无术,这点东西,你一讲我就懂了。”朱厚照拽拽的说。 “那好。”李东阳倒是好说话,也没提出质疑,只是道,“下次臣来,可是要考试的。” “可以!”朱厚照一点也不露怯,他确实听懂了,没有不懂装懂。 李东阳见状,轻笑笑,“臣告退。” 待他走出学堂,朱厚照立马收了三好学生嘴脸,拉住王守仁,嘿嘿道:“唐伯虎来京师了,你可知道?” “知道。”王守仁点头,他正想去看看呢,顺便打听一下先生的消息。 这都好几年没见了,他还真有些思念…… “真没义气,我刚知道就告诉你,你早知道却不吭气。”朱厚照捶了他一下。 这家伙打人还挺疼……王守仁吃痛,苦笑道:“殿下之前不是说见过他了吗?” “嗨~今时不同往日嘛,听人说那唐伯虎现在出名着呢,一画难求啊!”朱厚照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要去你去!” “你不去?”朱厚照诧异,“当初他科举前,不是还去过你家嘛,你们也算有些交情,故人回来,岂有不去拜访之理? 科举舞弊案本就不实,完全不用避嫌。” 王守仁道:“我只是不想跟殿下你一起去!” “哎哎哎,这话就伤人了啊!”朱厚照不满,“君子朋而不党,小人党而不朋,可咱们不一样啊,可以又朋又党,你是臣子,我是储君,待我做了皇帝,你我既是君臣,又是朋党……” 你可真敢说啊……王守仁满脸黑线。 这话也就是朱厚照了! 大明独生子,果真任性……王守仁无奈,虽知这些话即便皇上听了也不会生气,却还是提醒他,“太子殿下还请慎言。” “下次一定。”朱厚照讪讪一笑,怂恿道:“走啊,一起。” “谁跟你一起啊?”王守仁翻了个白眼儿,毫不留情,“我是皇上的臣子……” 见一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来,他止住了话语,起身道: “微臣告退。” “哎哎哎,别走啊,王守仁你给本太子回来……” 王守仁不理,径直扬长而去。 朱厚照暴怒,骂道:“这厮越来越过分了,都不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气死我了……” 刘瑾见状忙表忠心,他跟着愤怒,阴恻恻道:“殿下,单凭他这般目无殿下,就能治他大罪。” “哦?”朱厚照目光移向他,玩味道,“他是谁?” “他……”刘瑾卡壳,他刚来没几天,只知道那是太子伴读,并不知其名讳,“王伴读?” “这个答案不严谨。”朱厚照摇头。 刘瑾心思灵巧,忙道:“殿下是储君,他自然是皇上、殿下的臣子了。” “哎,对喽。”朱厚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瑾不由得受宠若惊,心花怒放:这这这,未来可期啊! 却听朱厚照又问:“你是谁?” “奴婢是教坊司使刘瑾。”刘瑾严谨的回答。 然,朱厚照却是摇头:“并不严谨。” “奴婢……”刘瑾突然回过味儿来,忙套用方才话术,恭声道,“奴婢是奴婢,皇上、殿下的奴婢。” “哎,对喽。”朱厚照哈哈一笑。 刘瑾也跟着笑,只是没笑两下他就不笑了,他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太子殿下在点他呢。 瞬间,欣喜荡然无存,满满的惴惴不安。 他慌忙跪下,猛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起来起来。”朱厚照哈哈笑着,大跨步走出了学堂。 “谢殿下,谢殿下。”刘瑾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不敢轻易跟上去。 不是说,太子殿下贪玩成性,放浪无形吗,这这这,怎么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啊……刘瑾心怀忐忑,心道:可不能再把太子当小孩子了。 平复了下心绪,他露出标志性的谄笑,这才跟上去,同时,愈发敬畏了。 本来他还想着像王伴读那般,跟太子逐渐发展成‘朋友’关系,现在看……根本没戏。 刘瑾暗暗警醒自己,不能再小觑太子了,更要摆正自己的生态位。 ~ 出了皇宫,王守仁打听了下唐伯虎落脚处,便径直赶去。 当初科举舞弊一事闹得太大,且十分紧迫,等他听到的时候,唐伯虎已然入了大狱,后来,唐伯虎一出狱就直接回去了,他也没能慰问一番。 对此,王守仁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这次人家来了,他自要去拜访一番。 顺便,打听一下对方知不知道李青的行踪…… 院门是敞开着的,还有好几个富绅在场,唐伯虎正在低头作画,王守仁也没急着上前,在一旁静候。 好一会儿,唐伯虎收起笔,抬头笑道:“刘财主,画好……” 他突然瞧见一旁的王守仁,不由一愣,接着,笑道: “几位,今日就先到这吧,再画就不敢保证质量了,诸位放心,唐某改日必为你们作画。” 几人有些遗憾,却也没说什么,交了定金便告辞离去了。 唐伯虎送他们出门,顺便关上门,回身笑道:“伯安兄,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王守仁点点头,看着他那如雪白发,一时间五味杂陈,道,“伯虎兄你……还好吧?” “挺好的。”唐伯虎缓步上前,“去客堂聊吧,先生可是常说起你,对你期望甚深呢。” “啊?”王守仁惊喜,“这么说,他,他也来了京师?” “嗯。”唐伯虎点头,“不过他都是白天玩儿,晚上才回来。” “这不要紧,回来就成。”王守仁放松下来,一别多年,他有好多话想与李青说。 不过,人都来了倒不急于这一时。 “呵呵……伯虎兄才情斐然,如今更是家喻户晓,可喜可贺啊!” “唐某有今日,多赖李先生,跟才情关系不大。”唐伯虎失笑摇头,“这些都是他的运作。” “?”王守仁惊诧,“这是……为何啊?” “伯安兄若想了解细节,还是等先生回来问他吧。”唐伯虎道,“说起来,具体……我也不是很懂。” “也好。”王守仁笑笑,“伯虎兄也莫妄自菲薄,先生既选择了你,足以证明你有能力。” “呵呵……不说这个了,今日你我相聚,自是要饮上两杯……呃,伯安你忙不忙?” 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午还要陪太子读书,不若晚上吧,晚上咱们一起!” “那成,我提前弄些酒菜,晚上好好喝一杯。” “嗯,好。”王守仁含笑点头,又聊了一会儿,他才告辞回家。 得知李青回来,王守仁心情好极,一路哼着小曲儿,走路都带风。 这一别,着实有些长了。 ~ 下午,是谢迁的课。 王守仁想着晚上的事,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朱厚照亦是直打瞌睡,无他,这谢大学士太能说了。 嘴叭叭个不停,讲课也不生动,甚至还不如杨廷和呢,听到俩人直犯困。 熬了大半时辰,可算熬走了谢侃侃,两人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可算是结束了。” 二人异口同声,继而又都苦笑。 “殿下,臣告退。” “时间尚早,先别急着走。”朱厚照淡淡道,“上午的账,本太子还没跟你算呢。” “殿下,微臣还要去衙门办公,不若明日再算吧?”王守仁一门心思干完活,晚上喝酒呢,哪有心情听他瞎掰。 朱厚照愠怒:“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对待储君的样子?!” “……那你就算吧。”王守仁无奈:我真是服啦! 第176章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先生,今儿王守仁来了。”唐伯虎迎上前,道,“他白天忙,说等傍晚过来。” “嗯,好!”李青欣喜,他随手关上门并拴上,眼下才申时末,保不齐还会有人来求画。 “酒菜可有准备?”李青问。 “都准备好了。”唐伯虎含笑点头,道,“我与伯安相处不多,却能感觉的出他很不一般,未来定是国之栋梁般的人物,他这样的人才适合走仕途!” “是啊!”李青笑道,“不过,你也不差,世间路千万条,你们的路不同,却都会有番大作为。” 唐伯虎诧异道:“听先生这意思,我们不日就要离开京师了?” “嗯,之前判断有些失误,这几天我出去逛,发现你的名气已然打响,没必要再耗下去了。”李青道, “海外那边在当初去南..昌时,就开始造势了,这会儿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回金陵后,我去趟远门,回来咱们就转战海外。” 顿了下,他道:“这一去,最起码也要数年,甚至会更久。” “我有心理准备。”唐伯虎淡笑道,“如今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去哪儿都一样,只要先生你别撇下我一人就行,总得有个说话的人不是?” “放心,绝对不抛下你。”李青好笑点头。 … 暮色渐浓, ‘铛铛铛……’ “伯虎兄,先生,你们在家吗?” “是小云。”李青眸光一亮,起身来到院门,取下木栓开门。 多年不见,王守仁更成熟了,气质愈发内敛,整个人显得十分稳重。 再见到李青,王守仁有些激动,“先生,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李青轻笑道,“快进来。” “嗯…。”王守仁走进来,李青重新拴上门,与他一起往客堂走,“不是说傍晚来嘛,这天都黑了。” “嗨,别提了。”王守仁苦笑,“太子可难伺候了,我使尽浑身解数,才得以脱身。” 来到客堂,唐伯虎已备好杯筷,三人落座,李青斟酒。 ‘叮!’ 碰杯,共饮。 酒水下肚,话匣子才打开。 “先生这次回来,是为了了解太子成长境况是吧?”王守仁问。 李青脸上一热,讪讪道:“也不全是,一方面是为伯虎养名,另一方面是多年不见,想来看看你,太子成长境况只是捎带手的事……太子如何?” “……”王守仁好笑,道:“好消息,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又来?”李青黑着脸,“先听坏消息!” “坏消息,他不怎么听我的引导。”王守仁说。 李青顿时心凉半截儿,这岂不是说,朱厚照依旧是那个朱厚照?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他也不怎么听那一群文官们的引导,包括但不局限于杨廷和,内阁三学士,六部六尚书……” 王守仁道:“太子玩乐无形,行事不拘一格,然,他是有想法的,远没有表现出的那般胡闹。明辨是非,聪颖果敢这些都是他的长处,此外,他还有着一颗进取心,这一点难能可贵。” 王守仁正色道: “皇上仁厚,治国理念保守,眼下当然是极好,可一成不变终究不妥,因为大明在变,尤其是当下这个节点!” “当下不挺好的嘛。”唐伯虎提起酒壶,为二人斟酒,顺口插了句。 “是挺好,可固有的模式已不适应当下的大明了。”王守仁道,“太祖立国,太宗夯实基础,继之仁宣二帝,大明的框架正式定下,尤其是宣宗,在他的经营下,大明政治权力架构彻底完善; 六部领实事,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地方上,巡府、巡察御史……” 王守仁道:“在宣宗的努力下,大明权力组成十分健康,正统一朝……虽没酿成大祸,却冲击到了权力架构平衡,直至先帝,才得以扳回局面,然,不说太祖、太宗,较之宣宗仍有所回落; 当今皇上仁厚守成,好处是四海承平,国泰民安;坏处是权力组成再次失衡。” 唐伯虎不懂庙堂格局,完全参与不了讨论,便举杯劝酒。 又几杯酒下肚,李青沉吟道: “如今内阁势大,三学士人品、能力,如何?” “能力很好,人品……也尚可。”王守仁笑道,“李公善谋,刘公善断,谢公善辩;有人将这三人性格、能力编成一句话: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接着,他收起笑意,“当初阁部相争,看似没分出胜负,实则内阁大获全胜; 当初六部一句:内阁可居相位乎? 在皇上的偏帮下,倒真有可居相位的意味。”王守仁道,“尤其是这几年,随着影响力的逐渐拔高,内阁俨然立于六部之上!” 李青眉头微皱,问:“皇帝就没有补救吗?” “如何补救?”王守仁苦笑,“眼下局势,内阁要么强,要么亡;内阁大学士在不得兼职的情况下,一旦取消跟储君的捆绑,立时就会土崩瓦解,情况只会更糟糕。” 顿了下,“皇上的确做了补救,六部尚书如今都兼任了太子老师,然,效果并不大。” 李青默然。 内阁终是成长起来了啊! 阁部之争由来已久,如今局面是预料中事,亦是必然,庙堂之上,到了,总要分出个大小王出来…… 李青幽幽吐出一口酒气,叹道:“这些我都知道,还是说回太子吧。” 他问:“你觉得……太子将来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这个……我也不好妄下判断。”王守仁摇头,“眼下风平浪静,局势并不明朗,且我虽与太子相处日长,却并非与他亲密无间,总得来说……太子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默了下,说:“只有等到权力交接,太子做了皇帝之后,才能做出判断。” 李青缓缓点头,沉吟少顷,问:“对太子做皇帝……你有没有担心?” “没有。”王守仁回答的干脆,道:“太子自幼就被册立,立场上,法理上,百官尽皆拥护,哪怕多数人对太子言行颇有微词,可内心都是认可,并认同,权力交接不存在丁点意外,未来有摩擦是肯定的,不过,绝不会失去控制。” 王守仁微笑道:“先生不必担心。” “唉,这些我当然知道,我担心的不是百官,而是……太子啊!”李青苦笑。 “哎?太子非蠢笨之人,别看他不着调,其实心里透亮着呢。”王守仁笑道,“未来庙堂上,谁小瞧太子,谁吃大亏!” 见他这般自信,李青心里莫名轻松许多,也笑了: “多亏有你的引导。” “呵呵……我倒是觉得有我没我差不太多。”王守仁笑道,“太子本就极具天赋。” 唐伯虎为二人酒杯添酒,一边道: “未雨绸缪是对的,可若是一门心思为未来烦恼,就是杞人忧天了,大明之昌盛,堪称历史之最,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根本的,这点保证好,就出不了大乱子。” “伯虎这话在理。”王守仁认同,笑道:“先生莫忧虑这些,庙堂嘛,这池水既没清过,也没平静过,历朝历代尽皆如此,哪怕太祖、太宗那样的铁腕皇帝在位时,不也一样?” “呵呵……说的也是。”李青苦笑点头,他稍稍开朗了些,“小云,未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呢?” “我要继续走工业化发展这条路。”李青说。 王守仁遗憾,叹道:“这么说,先生过不多久又要远行了?” “是啊,这条路非一蹴而就,眼下是起步阶段,也是关键阶段,不容懈怠。”李青笑道,“不过嘛,总有清闲时候。” “唉。”王守仁叹了口气,“看来我有的忙喽。” “忙点好,忙点好……”李青打趣,“你不是立志做圣人嘛,立功、立言、立德,总得一步一步来不是吗?” 王守仁闷闷道:“我倒更希望能静下心来,好好钻研一下学问。” “总有清闲时候。”李青含笑举杯,“来来来,喝酒。” ~ “殿下,这……不好吧?”张永腿肚子都在打颤,满心惊惧交加,“咱,咱回去吧?” “好不容易出来了,岂能就这么回去?”朱厚照一瞪眼,“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劲儿?” 刘瑾也有些发颤,不过,为了取悦太子,他倒也豁得出去,反而帮着劝张永,“张公公,现在宫门都落锁了,回也回不去了啊!” “那就回东宫。”张永是真的怕,他在宫里待得久,深知皇上对太子的宝贝程度,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下场只有一个! ——杖毙! 太子当然不怕,他是独生子他怕啥? 可自己就是一个奴婢啊! 张永肠子都悔青了,要是能重来,打死他也不引荐刘瑾了,这厮……真是为了往上爬,敢不要命的那种人。 这下好了,自己也被拉下了水。 “呸呸!”朱厚照往掌心啐了口唾沫,道:“你俩蹲下身子。” “殿下……” “嗯?” “是。”张永无奈,靠着墙蹲下来。 刘瑾也挨着张永蹲下。 朱厚照踩上二人肩膀,低声道:“起!” 有门你不敲,非不走寻常路是吧……张永怨念满满,嘴上却小声叮嘱,“殿下当心着些,可别碰了,摔了……” 第177章 抢救太子 李青举杯的手一顿,扭头望向外边,眸光深邃。 “怎么了?” “无事,我们继续。”李青笑了笑,“可能是耗子吧。” 朱厚照扒着墙头,猛地一提气,一条腿搭上墙,继而直接跃了下去。 “太子……”张永忍不住一声惊呼,忙道,“刘公公,帮爷们儿一把。” “帮什么?”刘瑾一头雾水,正欲起身,忽觉肩膀一沉,他一下子跪在地上,不由心中恼怒。 被太子踩他不觉有什么,反而有些开心,不过,被张永踩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你做甚?” “少废话,太子就是磕破点皮,你我都难活命!”张永对刘瑾意见很大,当下也没个好脸色,哼道,“咱家会功夫,能帮衬着点太子,快点顶咱家上去。” 刘瑾听到‘你我都难活命’,当下也不敢再墨迹了,哼哧哼哧道:“你比太子沉太多了,咱家……起不来。” “完蛋玩意儿!” 你娘的……刘瑾气结! 他正要回骂,肩膀处猛地一股大力传来,他冷不防,脑袋直接磕在了墙上。 刘瑾眼前一黑,满脸都是星星,继而火辣辣的疼,他拿手一抹,黑红黑红…… “张永你个狗日的……”刘瑾咬牙切齿,然,人家张永早已翻了过去。 “太子你没事……” “嘘~”朱厚照食指竖在嘴唇,小声骂道,“谁让你进来的?” “咱家怕太子有个闪失,请太子理解……” “行了行了。”朱厚照打断他,“走,去给老王一个大大的惊喜!” “哎,好。”张永苦笑点头。 主仆缓缓离开墙根儿,往宅院深处走,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 ‘真是贼?’ 李青狐疑。 动静越来越接近,听着就只有两人,李青倒不怕有什么意外,只是,这天子脚下竟出这样的事,他很不爽。 听出到了二进院,离客堂也不远了,李青放下酒杯,道: “你俩先喝着,我去小解一下。” 他可不想被人打搅喝酒的兴致。 “先生请便。”酒桌热火朝天,俩人根本没听出动静,继续着话题。 李青起身走出客堂,反身关上门,没走几步,就发现了目标。 今夜无月,视线极不清晰,不过李青还是看到了两道模糊身影。 “是老王不?” 角落处,朱厚照低低问。 “奴婢也没看清……呃,有点像。”张永迟疑着说。 “先隐蔽,待会儿魂给他吓丢。”朱厚照恶趣味的说,似乎已看到老王受惊过度,翻白眼的情况发生了。 “他,好像在往咱们这走,会不会发现……” “噤声!” 张永忙捂住嘴,心情忐忑,真有种做贼的心虚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却见来人不急不慢的逼近,步履从容,随着距离拉近,张永虽依旧看不清来人模样,却能看出来人身形。 好似不是王伴读,比王伴读稍稍高了些,且……张永分析到一半,却忽的眼前一花。 太子朱厚照已然跳了出去,他忙屏息凝神,准备迎接太子的‘狮子吼’! 然,太子并未大叫,亦或说,他没来的及大叫。 “砰!” 朱厚照刚跳出来,迎面就挨了一拳,他也是硬气,吭都没吭一下,直挺挺往后倒。 张永登时苦胆炸裂,“太……” “砰!” 又是一拳。 ‘我张永也是学过功夫的……’ 临昏倒前,张永冒出这么个念头,继而倒头就睡…… “娘的,喝个酒也不安生,厂卫都是吃干饭的嘛……”李青骂骂咧咧,两手各拎着二人一条腿,将其拖到前院墙根儿,以防唐、王出来小解,看到这一幕扫了饮酒兴致。 外边。 刘瑾倚在墙根儿上,望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心里也在发颤。 他也有些后悔。 早知就不出点子了,在教坊司饮上两杯酒,躺在被窝里美美睡一觉多好,真犯不着这般受苦。 春末的夜,还是挺冷的,刘瑾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不过想到今日又与太子亲近了一步,似乎又没那么冷了。 等啊等……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都下半夜了,仍是不见太子出来。 他不禁有些慌了。 咋回事儿? 不会有意外吧? 刘瑾想到出现那种情况的后果,不禁激灵灵打个冷颤,后脖颈直冒凉气。 随即,他又觉自己想多了,张永那厮会功夫,何况,还有王伴读呢,太子万不会有丁点意外。 唉,就这么等吧。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天色泛青,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却仍是没有动静。 这下,刘瑾真的慌了。 想敲门,又不敢,急得在门口直踱步,那叫一个心焦…… ~ 客堂。 三人饮了两坛酒,不过下半夜就改喝茶了,醉意已然醒了六分,主要是王守仁还要上班。 “先生,啥时候走?”王守仁道,“到时候我请一天假,咱们喝个痛快!” “也就这两天的事,你要请假可得抓紧了。”李青笑着说。 王守仁有些不舍,随即洒脱一笑,点头道:“成!” “快到早朝时间了,我该走了。” “嗯,我送你。”李青起身,“对了,你上朝在殿内还是殿外?” “弘治十二年我才中进士,哪有那么快……呃,在殿外。”王守仁歉意的看了眼唐伯虎。 唐伯虎笑笑,却是不以为意,跟着起身道: “伯安兄有公务,那就改日再聚。” “嗯,改日再聚。”王守仁道,“那就先告辞了。” 二人含笑点头,一起送他出门。 此刻,天蒙蒙亮,视线不清晰,却也不似黑夜那般,来到前院时,唐伯虎、王守仁都发现了墙根处躺着两人。 “先生,这……?” “没事儿,昨夜溜进来俩贼,我顺手给解决了。”李青轻描淡写,“小云你该忙忙,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是。” “呃…好吧。”王守仁苦笑,同时也有些纳闷儿,“京师治安向来极好,没咋听说闹贼啊。” 说着,他又瞧了眼墙根儿处的两人。 二人都是面孔朝天,躺的笔直,王守仁看不清他们长相,却有种莫名的熟悉。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上前几步,猛地身子一震,继而快步跑上去。 唐伯虎一头雾水,李青也有些不解,“小云,你该不会认识吧?” “我滴个乖乖嘞……”王守仁人都傻了,他万没想到,李青说的贼竟然是太子。 这时,李青二人也走上前。 中年男子面容白净,唇上颌下无胡须,少年瘦瘦高高,唇上有着淡淡泛黑的绒毛。 “年纪轻轻不学好……”李青又踢了一脚,问,“小云,你别说你跟这俩混账认识啊!” 王守仁僵硬地抬起头,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先生,这人你也认识。” “别闹,我可不认识……” 他蓦然想起了什么,惊问道:“这小混蛋……该不是……太子吧?” “啊?”唐伯虎惊愕,继而惊惧,惴惴不安地望向王守仁。 “正是啊。”王守仁颤声说,“先生,太子不会……” 他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往下说。 他是了解李青的,不说杀人不眨眼吧,对恶人总不会留手。 当今皇帝就这一个独苗啊!这要是一拳给打薨了,只怕要天崩地裂! 闻听王守仁肯定,唐伯虎顿时肝胆俱裂,甚至都做好了去地下时,该如何跟父母交代的准备了。 不怪他如此,实在是干系太大了,堪比天大! 而且, 朱厚照此时的情况太可怖了! 面色灰青,口鼻全是血渍,血液凝固糊满了半张脸,挺的溜直一动不动,跟……死了没啥区别。 “卧槽……” 李青爆了句粗口,忙上前挤开王守仁,在其身上点了数下,继而真气狂涌…… 他没下死手,小毛贼可恶,却罪不至死,他只是让其‘沉睡’而已,并没想着要人命。 不过,他下手也不轻,别的不说,脑震荡几乎是板上钉钉。 这要是打傻了,李青可真要哭了。 这会儿, 唐伯虎、王守仁酒意全都醒了,冷汗狂飙…… 唐伯虎还好,他对死亡不是很恐惧,王守仁却不一样,他还想着做圣贤呢,且在这种天大的事面前,可不是他一个人死活的问题了。 况且,国之储君身系万万黎民,就这么没了,鬼知道会带来多么深远的影响。 “先生,一定要救活太子,一定啊!”王守仁脸色比朱厚照还难看,他头发都变得蓬松,若非太长,定然炸立! 唐伯虎也不比他好太多,他还没做好准备呢,不想这么快见爹娘。 “先生啊,太子万不能有事啊!” “别吵别吵,太子没死。”李青亦是心肝狂颤,死是没死,却不敢保证人没傻。 若是傻了,那跟死了也没啥区别。 娘的,你说你,没事儿跳什么院墙啊,就不会敲门吗?李青又急,又怒,又担忧。 他强压抑着想骂娘的冲动,全力抢救,自信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他,几乎乱了方寸。 这次是我错了,你可别,可别吓我啊……李青半跪在地上,求朱厚照别有事。 第178章 你在教我做事? “唔~” 朱厚照幽幽醒来,眼珠转了一圈儿,得见一熟悉面孔,他这眼神这聚焦。 “老王你大爷……嘶~~” 朱厚照呲牙咧嘴。 呼,还活着……王守仁,唐伯虎,同时松了口气。 李青亦是放松下来。 还认得人,说明人没傻。 “不要说话,也别乱动。”李青说,“放心,我会治好你。” “你人还怪好勒……”突然,朱厚照明悟过来,骂道,“就是你个狗日……” 他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子也不能动了,露出惊愕、愤怒的表情,恨恨瞪着李青—— 你等着! 大明独生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他爹都没这么打过他! 李青没搭理他,起身道:“小云,你先去忙吧,这里交给我来便是。” 王守仁皱眉道:“万一皇上问起呢?” “我会尽快让他恢复过来,你……尽量拖延一下。” “没办法拖延啊!”王守仁苦笑,“我就是一伴读,除了白天读书跟太子在一起,其他时间根本没交集,且学堂就在乾清宫,皇上下了早朝经常过去……”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张永,道:“他是太子的贴身太监,兼顾照料太子起居,倒是可以帮着遮掩一二。” 李青缓缓点头,上前将张永救醒。 “太……唔唔唔……” “别吵!”李青凶神恶煞,“太子没大事,不信你看。” 见朱厚照醒了,张永这才稍稍定了定神,继而怒道:“你完了,你敢……” 李青收回手,淡淡道: “张公公,你也不想让皇上知道太子出宫,并受伤的事吧?” 张永一凛,有心辩解,却有口难言。 李青笑道:“放心,太子无大恙,不过现在肯定是回不了宫,你帮忙遮掩一下,不用多,大半日即可!” “宫门落锁之前,保证他活蹦乱跳。”李青想了想,道,“申时末来接人。” 顿了下,道:“当然,你也可以告发,不过,我相信公公不会做出那般蠢事。” 张永惊怒交加,心肝狂颤,好半晌,他整个人颓然下来,指了指自己嘴巴。 “别嚷嚷,让人听了去非你之福。”李青抬手解了对他的禁制。 张永恢复自由的瞬间,立刻扑向朱厚照,颤声问:“殿下,你还好吗?”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无声说:你看我像还好吗? “你快解了殿下……” “张公公,时间不多了。”王守仁严肃道,“过不多久,太子就要上课了,若是让皇上得知你带着太子私自出宫……你懂的。” “他既已知道太子身份,万不会对殿下不利,当务之急还是先瞒过当下。”王守仁阐述利害。 “殿下……”张永可怜兮兮地询问朱厚照。 朱厚照眨了眨眼,算是回应了他。 “殿下放心,奴婢定会帮您遮掩。”张永表情认真,接着,对李青尖声道,“殿下若有个好歹,诛你的九族!!” 李青忍着笑点头。 张永缓缓平复了下,道:“殿下,奴婢就先回去了?” 朱厚照又眨了眨眼,继而,眸光移向李青,充满惊奇…… ~ 张永失魂落魄地走出宅院,发现刘瑾正靠在墙头呼呼大睡,那叫一个香甜,他不由得狂怒: 娘的,殿下差点遭遇不测,爷们儿也好悬丢了命,你个瘪犊子可真舒坦,都他娘是你出的点子,让你娘的睡…… 张永快步上前,“啪啪!”正反手就是两个大嘴巴。 一旁,王守仁看到这一幕,不禁咋舌,心道:这位张公公当真会功夫啊! 这大逼兜……可真响啊! 刘瑾刚睡着就被扇醒了,他倒没张嘴就骂,而是先看看扇他嘴巴的是谁,见是张永扇他,登时怒不可遏。 “张永,你他娘欺人太甚!”刘瑾暴怒,脑袋还疼着呢,又被扇嘴巴子,且都莫名其妙,他自问没得罪张永。 “啪!” 张永抡圆胳膊又是一巴掌,寒声道: “你娘的,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吗?” “爷们儿犯什么罪了?”刘瑾恶狠狠瞪着他,眼睛都红了,猛地冲向张永。 “嘭!” 张永微微侧身的同时补了一脚,刘瑾一下扑个空,摔了个狗啃泥。 张永犹不解恨,他上前骑在刘瑾身上,挥起拳头狂捶刘瑾,一边骂骂咧咧…… “别打了,快别打了……” 王守仁忙上前劝道:“张公公,情况危急,当快快进宫。” 闻言,张永稍稍清醒了些,骂道:“娘的,待熬过这一关,再跟你算账。” 说罢也不管刘瑾如何了,马不停蹄地往皇宫赶…… 刘瑾从地上爬起来,愣了下,破口大骂:“张永,待咱家成了事,不弄死你个王八蛋……” 王守仁怕他们窝里斗,忙道:“这位公公!太子出事了,快回宫配合张公公,不然,性命难保!!” 情况够危急了,真若闹到皇帝那里,大家谁也讨不了好。 刘瑾一呆,这才发现太子没出来,他惊问道: “殿下呢,殿下怎么了?” “别说这些了,瞒过今日,一切无恙,瞒不过,人头难保!”王守仁严肃道,“没看张公公都不敢逗留吗?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不想死就赶紧的,休再过问了,知道越多出了事死得越惨。” 刘瑾被吓唬住了。 他虽不知详情,但从方才张永恨不得弄死他行为来看,情况确实十万火急,不然,张永万不会丢下太子。 “好好,咱家这就去,这就去。”刘瑾也顾不上报复张永了,迈开老腿就往皇宫赶…… 王守仁轻轻一叹,又望了眼宅院大门,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唉,但愿能平安度过吧…… ~ “伯虎,马上天就大亮了,你赶紧上街,可别把人弄到这儿了。”李青道,“这事儿可不能传开。” “好。”唐伯虎知道利害,二话不说,径直出了宅院。 李青跟着走出,把大门锁了,又跳院墙进来,缓步走到朱厚照身边,道: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留下你只是为了保障别落下病根儿。” 这话貌似多余,朱厚照一点不在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眸中满是惊奇、好玩意味。 李青抱起他,去了后院…… “嗬嗬嗬……”朱厚照张大嘴巴,示意李青恢复他的自由。 见他毫无受惊吓的模样,李青稍稍放了心,看这模样,应该没啥问题。 他抬手恢复了朱厚照说话能力,问:“哪里不舒服?” “哪都不舒服。”朱厚照闷声说,他倒没暴怒,也未大呼小叫。 李青颇觉不好意思,讪讪道:“怎么个不舒服法?” “疼!” “哪里疼?” “哪哪都疼。” “……哪里不疼?”李青无奈,若非理亏在先,他可没这好的耐性,太子也不行! “没哪儿不疼。”朱厚照依旧在欠揍模样。 李青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放轻松,我来给你检查一下。” “你是李长青,对吧?”朱厚照道。 “……是我。”李青没否认,朱见深是弘治十年走的,如今才不过七年光阴,朱厚照认得出他很正常。 朱厚照惊奇道:“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我是医生,懂得一些养生之道。”李青解释说。 “什么养生之道,能让人保持十几年没有任何变化啊?”朱厚照颇感兴趣。 “哪有那么久?”李青失笑道,“上次与殿下见面距今,也不过七年光阴。” “不止吧。”朱厚照道,“你不是还给本太子父皇、母后看过病的嘛,说起来,孤这个太子还是因为你的妙手,才来到这个世上。” “呃……言重了。”李青心虚,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些事,“那个殿下啊,昨夜我是把你当贼了,这才下了狠手,都说不知者无罪,你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朱厚照呵呵:“本太子好悬没去见太祖,你跟我说不知者无罪?” 李青眉头一拧,脸色不善起来。 “怎么?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李青无奈,“你想如何?” “简单,做我的陪练,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朱厚照道,“放心,不让你白干,待我变得你这般厉害,就放你自由。” “这个不行,你换一个。”李青拒绝。 “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朱厚照冷哼,“你把我打成这样,砍你脑袋都不为过,别得寸进尺。” 李青无语。 “先排除一下隐患吧,你还年轻,可别落下病根儿了。” “也成。”朱厚照突然想起,这厮还没给自己检查呢,当下也不再咄咄逼人,十分配合。 一刻钟后,李青收回手,整个人放松下来。 “没大事,只是流了些鼻血,吃两顿好的就能补回来了。” “我也感觉没啥事儿……”朱厚照嘀咕了句,继而道,“考虑的如何了?” “抱歉,恕难从命。”李青不等他表达愤怒,又补充说,“太子是未来国君,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天下万民为重,而不是……整日想着玩儿闹。” “你在教我做事?”朱厚照气笑了。 李青苦笑:“你要这么说,姑且是吧!” 第179章 调教朱厚照 朱厚照一脸惊奇,好笑道: “你该不会以为,凭当初对皇家有恩,就能指点江山吧?” 我对你们朱家的恩情,足够指点江山了……李青面无表情,淡淡道:“或许你有自己的想法,不过……你聪明,不代表别人蠢笨。” “呵呵,或许吧。”朱厚照淡然道,“燕雀雀焉知鸿鹄之志,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李青摸了摸鼻子,好笑摇头:“你这话……算是到头了。” “你都不是官场上的人,这些不是你能涉足的,我刚说的话考虑得怎么样了?”朱厚照道,“做我陪练,吃香喝辣,否则,本太子可要治你的罪了。” 李青也是服气,吓唬道:“你就不怕我一不做,二不休?” “你敢!?” “要不试试?”李青半真半假的说,竟真有种付之行动的冲动。 “好胆!”朱厚照感受的出他情绪上的变化,气势不由弱了几分,转而道,“十多年甚至更久时间,你都没有任何变化,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养生。” “少拿这套忽悠人。”朱厚照果断不信,“你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来京师有何目的?” 李青没搭理他,沉吟了下,问:“将来你做了皇帝,有何打算?” “有打算也不会跟你说啊,”朱厚照白眼道,“你算老几?” 这熊孩子……李青真想再揍他一顿。 思量少顷,李青说道:“政治格局演变至今,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所致,不是靠一个点子,一条计策能够改变,你父皇仁弱了些,却还不算昏聩,你或许觉得他太守成了,其实……这是他能保持的最好局面了。” “你放肆!竟敢如此谤君!”朱厚照大怒,虽说他心里确实这么认为,但他不容许别人这么说父皇。 “你不用愤怒,我说的都是实情,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李青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道: “大势所趋,大明立国百余年,历经九帝……” “八帝!哪来的九帝?” “好好,八帝八帝。”李青不跟他计较这个,道,“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权力场更是如此,你看的到问题所在,你父皇乃至历代帝王都看的到; 这百余年下来,他们能力不一,却都为了大明江山永固做努力,毕竟……没哪个皇帝希望亡了江山社稷。” 李青叹了口气,“可事情还是演变到了今日之局面,你看到的局面,非皇帝失职,更多原因是随着时间推移,权力场越来越固化,大浪淘沙之下,这权力场越来越顽强,便是皇帝也无法凭喜好行事。” 顿了下,“今内阁做大,究其原因就在这儿。”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朱厚照顾不上愤怒,满心震惊,“你是官场上的人,还是你家族……” “殿下何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若觉我言之有理,咱们就着话题往下谈,若觉不对,那就到此为止。”李青轻笑,“对你来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为你提供价值,不是吗?” 朱厚照死死盯着他,好一会儿,道: “继续吧!” 这才对嘛……李青笑笑,道:“大明无强敌,所以没必要急,不过,当今皇帝的理念也不对……” “不准再说我父皇!!”朱厚照怒斥,“说事就说事,别带上我父皇,也别带上祖宗,刚念你初犯就不与你计较了,再这般狂悖,孤定不饶你!” 李青:“……” 你可真孝顺啊! “说说你的建议。”朱厚照不再小觑李青,刚那一番话对他有不小启发,且他知道这些话别人就算知道,也不会跟他说。 这人说话忒也放肆,不过在政治上的见解却是不俗……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 “若能让本太子认可,此事就不追究了。” “嗯…,未来你做了皇帝, 必须要稳住心态,千万别急!”李青正色道,“大明并未出现系统性的大问题,皇权虽有削弱,却已然坚如磐石,只要稳住性子,别上来就大刀阔斧地搞改革,绝不会出大错。” 朱厚照皱眉:“照你这意思,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明知有病却不医?” “当然不是。”李青摇头,“肯定要医,却不能下猛药,总不能长了疮就剜肉吧?” “昂,是这么个理儿。”朱厚照闷闷点头,“这只是大略,太空洞了,说些干的。” 李青沉吟了好一会儿,道:“皇上千秋万世之后,殿下登基之初,这个阶段权力场最是动荡,新君旧臣的摩擦不可避免,你要有心理准备。 你是皇上独子,地位之稳固坚如磐石,想来,你若表现出对政治上的热衷,皇上非但不怪,反而欢喜,这点可对?” “这倒是,父皇对我可好了。”朱厚照哼哼了句,道:“就这点?” “当然不止。”李青继续,“帝王权术说破了,无非制衡二字,太子登基,新旧势力角逐都是老戏码了,不说提前培养吧,你最好预定些人,为将来做打算。” 这么说,主要是为王守仁造势! 对朱厚照来说,若论亲疏,外臣之中再没一个能与王守仁相比的了。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想改变现有格局,定然要动既得利益者,而一旦如此,势必引起强烈反弹,凡事先虑败,你要保证在失败的情况下,依旧能稳住大局,否则,还是不动的好。” 李青也不能预测未来庙堂,具体细化的东西说了也没用,所以只教方法…… 还好,朱厚照并没有李青以为的那般只喜玩乐,正如王守仁所言,朱厚照是有想法的。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中午,两人都有些饿了。 然,二人都没提吃东西的事,仍继续着话题…… 申时初。 李青说的差不多了,道:“你父皇御极十七载,对朝局定然有着独到见解,你是储君,且还是他的独子,可多向他取取经。” 小本本早一天传给朱厚照,朱厚照便能早一日迅速成长,那上面记载的可都是精华中的精华! “好。”朱厚照点头,邀请道:“随我进宫吧,放心,不阉你。” “……”李青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扇过去。 他强压火气,淡淡道:“太子美意心领。” “孤说话算话!”朱厚照保证,他真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宝藏,想深度挖掘,“功名、利禄、美人,无有不允!” 李青好笑:朱家这画饼手艺倒是传了个十成十。 “我的路不在这儿!” “在哪儿?” “在……”李青笑道:“我是个医生,自然在行医!” “做郎中有什么好的啊?”朱厚照不满,“听你说的头头是道,怎么如此没格局?” 李青好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个医生未尝不好。” “那是狗屁话,想出人头地唯有做官。”朱厚照哼道,“别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就别矫情了,放心,孤不会亏待你。” “真不是矫情,更没有待价而沽的意思。”李青道,“我若想入仕途,当初医治先帝时提出来岂不更好?” 朱厚照一时无言,却不想就这么放弃,再次邀请道:“跟我进宫吧!” “不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朱厚照恼了,长这么大,谁敢忤逆他? 就连他的皇帝老爹,都是宠着惯着! “我给你脸了是吧?” 还当是老朱那会儿啊……李青翻了个白眼,“趴下!” “?” 朱厚照:“做什么?” “帮你恢复一下。”李青不由分说,将他摁在床上,接着,对着他的后背一顿戳。 “啊呀……!”朱厚照疼得直咧嘴,骂道:“你他娘找死……啊疼疼疼……” “吵死了。” “嗬嗬嗬……” ~ 好半晌,朱厚照都要虚脱了,不过……好爽! 浑身酥酥麻麻,懒懒的,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他舒坦极了,精气神充沛,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好。 “等着,我去打盆水,你把脸洗一下。” “嗯哼~” 一刻钟后,朱厚照清洁完脸上血渍,整个人神采奕奕,他面庞红润,再不似清早时的灰败。 “这下就没问题了。”李青伸了个懒腰,道:“估摸着那两个公公快来接你了,我出去吃点东西,一会儿你跟他们走就是了。” “你不能走!”朱厚照拉住他,认真道,“随孤进宫吧!” “呃……”李青不想再扯皮,道:“容我考虑一番可好?” “嗯…,行吧。”朱厚照见他语气松动,也没再强迫,转而问,“对了,你会治牙疼不会?” “牙疼?”李青笑道,“拔了就不疼了。” “……拔牙太危险了,有别的办法没?” “这个……”李青想了想,道,“多清洁牙齿,能缓和牙疼,是你父皇牙疼吧?” 朱厚照震惊:“这你都知道?” “你不是知道,我以前给他看过病吗?” “是哦。”朱厚照想起这茬,道:“你这个方法不太管用,还有没有别的?” 李青蓦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桌上的纸笔,画了个图案出来,“用这个清洁牙齿会好很多。” “这是……个啥?” “牙刷!” 第180章 朱佑樘:我儿长大了啊 乾清宫。 张永、刘瑾一脸庆幸,可算是熬过去了。 也是他们运气好,今儿朝堂扯皮,皇帝心情郁闷,压根儿就没来偏殿学堂,二人对李东阳编了个谎,称太子昨夜苦读到天亮才睡下,李东阳虽不信,却也没说什么,只当是太子害怕考试,故意拖延。 眼瞅着申时了,二人换下太监服,从东宫溜了出去。 “刘瑾,往后注意点,再出现这样的事,可别怪爷们儿翻脸不认人。”路上,张永仍心有余悸,默默祈祷太子恢复如常。 刘瑾已然不慌了,哪里还肯受他鸟气,当即回怼: “你他娘真当爷们儿是软柿子是吧?要出宫的是殿下,你他娘要是有种,去说太子啊,爷们儿惯的你!” “刘瑾!!”张永勃然大怒。 刘瑾丝毫不怂,挺着胸脯道:“怎么,还想对爷们儿动手?” “你娘的……”张永咬着牙,“爷们儿揍你手拿把掐,一只手就能打的你喊爹!” 刘瑾气笑了:“那啥都没有的东西,还当人爹呢?” 张永呆了下,继而狂怒:“爷们儿没有,你他娘倒是有吗? 呵呵,该不是当初没骟干净吧!来来来,裤子脱了,让爷们儿掌掌眼。” 刘瑾也怒了:“我去你娘……” “艹你娘!”张永撸胳膊挽袖子,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这个大逼兜力道十足,刘瑾一个趔趄,一屁股蹲在地上,耳边传来一阵耳鸣,接着,鼻子一热,鲜血长流…… “软蛋东西……”张永骂了句,加快步伐往太子所在处赶…… 刘瑾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忙掏出手帕擦拭血渍,刚止住血,却已不见张永踪迹。 他无能狂怒,满脸狰狞:“姓张的你给我等着,老子早晚弄死你!” ~ “说了这么多,你是如何青春永驻的还没说呢。”朱厚照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李青头大,小东西还挺难糊弄。 “那什么……我是个道士。”李青张口就来,“数十年早睡早起,饮食清淡,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这才得以如此。” “不近女色……”朱厚照挠了挠头,狐疑道,“那是不是说……阉了也没啥吧?” 虽说没接触过男女之事,不过多少还是了解一些些的,他知道那东西的用途不只是小解,还能传宗接代。 李青满脸黑线:“你不会真以为我不敢揍你吧?” “道士竟也如此易怒吗?”朱厚照诧异。 “……把嘴闭上!”李青冷着脸,不再搭理他,走到一旁坐了。 这小家伙太会拉仇恨了,李青怕自己把持不住。 朱厚照上赶着在他对面坐下,问:“对了,清早听你和老王对话,你们早就认识是吧?” “这个……是的。”李青说,“当初医治先帝时,曾在连家屯儿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爱格竹子,恰巧院里有栽种……就认识了。” “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朱厚照笑道,“我对朋友向来够义气,你好好考虑。” “嗯,会的。”李青心累,敷衍点头。 这时,大门被敲响。 “有人在吗?” “稍等。” 李青喊了一嗓子,道:“走吧,接你的人来了。” “你耳朵可真灵,我都没听清。”朱厚照嘀咕了句,跟着起身往外走。 来到门口,却见李青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墙头,跳了下去。 他不禁眸光大亮,赞道:“好俊的功夫,甩张永几条街!” 少顷,大门打开,张永、刘瑾随之进来。 “殿下,殿下……” 二人抢扑上前,跪在地上拉着朱厚照衣袖,眼泪汪汪…… “行了行了,本太子没事。”朱厚照嫌弃道,“瞧你们这德性。” 两人讪讪赔着笑,心中大石彻底落地,从表面看,根本看不出太子被人打了,这一关可算是过了。 也直到这时,二人才有心情认真打量李青。 打量这个打太子的人! 这一仔细瞧,顿觉熟悉莫名! 张永还好,当初他虽见过李青几次,却都是擦肩而过,且没有任何交流,这些年过去,印象早就淡了,根本没联系到一起。 刘瑾就不同了。 他和李青相处也不多,但当初可是上赶着巴结的对象,印象并不浅,顿时就认出了李青。 “你你你,你是……”刘瑾‘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李青大名! “你们也认识?”朱厚照惊诧。 “是,殿下。”刘瑾恭声道,“当初这位先生去教坊司寻开心,奴婢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去教坊司……”朱厚照瞪了李青一眼,“刚你不是说不近女色吗?” “没有进。” 李青道,“就是喝喝小酒,没干别的。” “是是,确是如此。”刘瑾帮腔。 刘瑾敏锐发觉李青依旧可以巴结,无他,李青把太子都给揍了,太子居然还跟他谈笑风生,这着实不可思议。 相处这些日子下来,刘瑾对小太子有一定了解,太子可不是大度的人! 显然,李青有着过人之处。 刘瑾忙道:“先生还记得咱家吗?咱家是刘瑾啊!” “记得一些。”李青点点头,催促道,“殿下,时间不早了,还是快快请回吧,你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给我一些时间。” “嗯……成。”朱厚照也不想节外生枝,真让父皇知道他偷溜出来,必然又要言语苛责。 “给你三天时间!”朱厚照淡淡道,“三日之后我来要结果,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放心,我明儿个就走……李青含笑点头:“好的呢。” ~ 傍晚。 唐伯虎回来。 “先生,事情如何了啊?” “一切搞定。”李青笑道,“放心吧,不会再有意外了,咱们明日就走。” 闻言,唐伯虎松了口气,庆幸道:“还好无事,对了,不跟伯安做告别吗?” “他晚上必来!”李青伸了个懒腰,“忙一天你也够累了,先去歇着吧,我去买些酒肉回来。” ~ 御书房。 “父皇父皇……”朱厚照不经通禀,就一头冲进来。 “多大了,还毛毛躁躁……”朱佑樘显然习惯了,他神色平和,无一点责怪之意。 朱厚照嘿嘿一笑,“父皇,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他取出怀里的图画,“你看这是什么?” 朱佑樘接过,仔细瞧了一眼,狐疑道:“这是个啥?” “牙刷,清洁牙齿用的,能缓解你的牙疼。”朱厚照喜滋滋的说。 朱佑樘眼睛一亮,又仔细看了会儿,问:“你想出来的?” “是啊!”朱厚照脸都昂天上去了,看似骄傲,实则掩饰心虚。 “我儿果然聪明。”朱佑樘夸了句,继而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画上,沉吟良久,道,“这所谓的牙刷,该用什么材料制作呢?” “啊?这……”朱厚照尬住:糟糕,忘了问了。 “呵呵……父皇您猜。” 朱佑樘好笑,“那父皇就猜猜。” 思索片刻,他自语道:“硬的不行,会伤到牙肉,太软也不行,起不到清洁效果,嗯……要有弹性,还不容易变形……” 他倏地眼睛一亮,道:“猪鬃毛最是合适!” “父皇英明。”朱厚照讪讪笑道,“果然猜中了!” “呵呵……”朱佑樘哪里看不出他是露怯,却也没拆穿他,“嗯,改明儿就让人去做,嗯…多做一些,给太皇太后,母后她们都备上,也可以用来赏赐大臣……厚照,这事儿你做的很好。” 不只是为了牙疼能缓解开心,更重要的是,儿子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了。 朱佑樘心情愉悦,屁股往一边挪了挪,招手道:“过来坐。” “好。”朱厚照也不客气,上前挤坐在龙椅上,很自然地拿起一封奏疏。 见状,朱佑樘非但不恼,反而更为欣然。 我儿长大了啊……朱佑樘摸摸儿子脑袋,满满的慈爱,“喜欢的话,以后每日都可以来这儿看看奏疏。” “父皇春秋鼎盛,我不急。”朱厚照嘿嘿笑着说。 朱佑樘瞪眼,“凡事宜早不宜迟,这担子终归是要交给你,早些了解未尝不好,从今日起,每天都要来。” “父皇……” “不让你整日泡在这儿,半个时辰就成。”朱佑樘说。 朱厚照怏怏点头:“那好吧!” “这才对嘛。”朱佑樘又笑了,他打开御书案抽屉,取出那本被他翻阅了无数次的小本本,道,“给你看点好看的。” “这是什么啊?” “打开看看。”朱佑樘含笑说。 朱厚照接过,展开,刚看了一页,就沉浸其中,翻阅数页过后,顿时叹为观止,爱不释手。 “父皇,这,这都是您写的?” “不是。”朱佑樘没儿子那般不要脸, 他诚实道,“这些都是永青侯的见解,父皇时常温故知新,获益匪浅。” “永青侯?”朱厚照问,“是水师总兵官李宏?” “不,是他干爹,李青,永青侯!”朱佑樘道,“你二太爷册封的那位。” “哦,都这么久了,人应该不在了吧?” 朱佑樘苦笑道:“估计早就不在了。” “估计?”朱厚照狐疑。 “这位永青侯是个道士,退出庙堂后就云游去了,没了消息。”朱佑樘解释了句。 朱厚照目光一凝: “道士?” 第181章 朱厚照:妙啊! 朱厚照突然想起今日所见故人。 李长青,李青,仅一字之差,且又都是道士,还都对政治有非常卓绝的见解…… “父皇,您见过那位永青侯吗?” “当然见过啊!”朱佑樘失笑道,“不然,这个哪儿来的啊?” “他什么样子?” “什么什么样子?”朱佑樘被他这问题给弄懵了,“就是正常人样子啊。” “不是……儿臣是说……”朱厚照倏地想起了什么,问:“父皇,你还记得当初给皇爷爷医病的那位李神医吗?” “嗯,记得。”朱佑樘不明白儿子为何问这个,不过今儿他心情好,就着话题解释,“说起来,那位李神医确是不凡,然,终究没有通神,当初搞得那什么减重餐、戒糖,可把父皇折腾够呛,差点失去生活乐趣……” 还好他机灵,及时醒悟了! 不然,非得抑郁不可。 朱佑樘笑问:“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儿臣……儿臣想皇爷爷了。”朱厚照不好明说,不然,牙刷的事就暴露了。 朱佑樘哪知这些,听儿子说起父皇,也忍不住思念起来。 诚然,当初父皇对他的关爱并不多,以至于他的童年都在宫外生活,后来进了宫,授封太子也不安稳,几度差点被替换掉。 他一直认为父皇对弟弟的喜欢,要比他多。 不过,他依然敬爱父皇,尤其是那为数不多的日夜——爹娘睡两旁,他睡正中央! 少年时期不甚美好,对他来说却弥足珍贵。 “唉……。” 一声悠长叹息,朱佑樘久久无言。 “父皇……”朱厚照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道,“皇爷爷英明有为,政绩辉煌,他没有遗憾……您也别有遗憾。” “嗯…。”朱佑樘吐出一口气,笑骂道:“你呀,比父皇小时候安逸太多了,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父皇都觉得宠你宠过了头。” “老子宠儿子天经地义。”朱厚照茶言茶语,“父皇你可别听那帮子文臣逼逼,他们知道个啥?就会离间咱们父子感情……” “少来这套。”朱佑樘好气又好笑,“你呀,总是长不大。” “要不说您是父皇呢?” “哦?哈哈……”朱佑樘被儿子逗得开怀大笑。 见状,朱厚照又把话题引向永青侯,问: “父皇,当初你见那永青侯时,他多大了啊?” “垂垂老矣了都。”朱佑樘止住笑,惋惜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位永青侯是有大智慧,拥有大能力者,不输洪武朝的永青侯! 可惜啊,时间不凑巧,这么好的人才与父皇无缘,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说着,他就当初正统朝,李青入朝堂,辅佐正统帝,扳倒三杨……一一讲解。 为儿子普及永青侯事迹的同时,也存着让他从中学习的心思。 一桩桩,一件件,尽显手段之高超,眼光之长远…… 朱厚照听得心驰神往。 末了,道了句: “父皇,你觉不觉得……那位李神医对政治的见解,也非常人?” “怎么老是问这个人啊?” “呵呵……突然想起当初皇爷爷夸过他。”朱厚照搪塞。 朱佑樘倒没怀疑,沉吟道:“当初父皇也有召他入朝的打算,奈何,他志不在此,且他对你皇爷爷有大恩惠,父皇不好强迫,便放了他自由……此人却也不凡,不过,远无法跟永青侯比,能跟永青侯比的……怕是也只有永青侯了。” 顿了下,补充说:“还有洪武朝的永青侯,说起来,他的事迹更传奇呢。” 看来是我多想了,二者确实不可能是同一人,就算他再能养生,却也不可能这般变态,不然都成神仙了,再说,真是同一人,父皇也应该认出来才对,况且还有皇爷爷……朱厚照暗暗摇头,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接着,他又对洪武朝的永青侯来了浓郁兴趣,问: “儿臣读太祖、太宗实录时,倒是有提过那个永青侯,不过篇幅并不大,他不是监军吗?” “是监军,可不止是监军。”朱佑樘失笑道,“你呀,就是太贪玩了,一看就是太祖、太宗实录没读透,一目十行当然读不出感悟,还有啊,读太祖、太宗实录时,最好结合起居录,如此才会有大收获,也才能认识到那位永青侯的不凡……” 接着,他起身走到书架,取出一本书籍递给他,道: “以你的性子,实录、起居录那些你也看不进去,看看这个吧。” “这是……”朱厚照愣愣接过,看着书封上的《大明轶闻录》,一脸呆滞,“父皇,这是……小说?” 朱佑樘摇头:“起初父皇也以为是小说,不过,你皇爷爷很严肃的告诉我,这里面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不过是叙述方式像小说而已,这里面关于洪武朝的永青侯的事迹更多些,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多看看。” 顿了下,说:“别看讲述方式随便,却能学到好多东西; 常言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况且这还是我大明朝的历史!不过…… 政治非一成不变,上面的东西不一定适应当下,可以学习却不能照搬,懂吗?” “儿臣自然知道这些。”朱厚照点点头,打开书封: 洪武十五年,夏…… 没一会儿,他就上头了,问:“父皇,就这一本吗?” “不,有很多,从洪武朝到正统朝都有,贪多嚼不烂,看完这本再说。”朱佑樘笑道, “父皇还能对你藏私不成?” “呃呵呵……好嘞。”朱厚照将《大明轶闻录》塞进怀里,同时,对小本本亦是不舍放弃,讪讪问:“父皇,那个小本书,儿臣能不能一并带走研读啊?” “当然可以啊。”朱佑樘满脸欣慰,“你对这些感兴趣,父皇开心还来不及呢,有何不可?” “谢父皇。”朱厚照忙拿起御书案上的小本本,一并塞进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真是收获满满的一天,可真的是……妙啊! … 傍晚。 王守仁如约而至。 酒菜早已备好,三人把酒言欢。 唐伯虎笑吟吟道:“先生说的真准,伯安你果然在今晚过来。” “出了这事,你们肯定待不下去了,今晚不来,明儿来也见不到了。”王守仁无奈道。 唐伯虎一愣,讪讪点头:“这还真是……” 他自嘲笑道:“看来我还真不适合走仕途,有许多浅显的东西,却总是忽略,真强融进去,怕也是碰一鼻子灰,还是安心弄我的诗画吧。” 王守仁安慰,“常言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伯虎你不在这个大染缸,自无须想这些,非能力问题。” “好了,不说这个了。”李青举杯,“为这次有惊无险干杯。” 两人:“……” 你还好意思说?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话匣子打开。 “你们这次去海外,主要是抱着传播汉文化,从思想上影响海外诸国,继而从贸易上赚取利益,对吧?”王守仁问。 闻言,唐伯虎再次被打击到,他听李青分析多次才了解的东西,人王守仁一下就猜到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李青却是习以为常了,道:“小云你有何建议?” “以先生的运筹帷幄,何须我建议?”王守仁笑笑,“只是……语言是一大障碍,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却不宜大张旗鼓,先生可有打算?” “这你放心,海外也有会说汉话的,开海通商都这么久了,语言交流早不是障碍,不然,贸易也无法这般顺利进行不是?”李青轻笑道,“小云啊,你是在朝堂待了太久……” 他忽然不说话了,醒悟过来,这是小云在给他挖坑。 说啊,继续啊……王守仁幽怨道:“不知我有没有机会,去海外长长见识?” “咳咳,总会有的。”李青红着脸,讪讪道:“那什么,待未来权力交接彻底稳定后,我带你一起。” “未来是多久啊?”王守仁咄咄逼人。 “这个……”李青赔着笑,心虚的不敢看他,“这……得看你啊,你做到了,我就带你去。” “……”王守仁气闷道:“先生,你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 “呃呵呵……没有没有,你有圣贤之资,能力大着呢,我看好你!”李青内心有些愧疚。 说实话,他也知道自己过分了,这对王守仁不公平。 奈何,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有大能力者极少,有大能力又有良知的更是凤毛麟角,何况,王守仁是这般优秀。 李青实在找不到,比王守仁更适合挑大梁的人了。 尤其是,眼下太子朱厚照跟王守仁已建立起亲密关系,而且……临阵换将,代价太大! 李青愧然道:“小云啊,这事儿是我太自私,望你……理解。” “倒也不必这般。”王守仁苦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即便没有先生你的重托,我亦无法置身事外,只是……我心里还是想着能……算了,今日一别,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了,喝酒喝酒。” 李青举杯:“不醉不归……” 第182章 李长青这厮,欺我太甚! 清早。 朱厚照迷迷糊糊来到学堂,哈欠连连。 昨晚他看《大明轶闻录》上瘾,睡太晚了,若非张永他又要旷课了。 今日上课的是杨廷和,他如往常一般,板着脸,跟朱厚照欠他钱似的,一副老学究模样,朱厚照瞅他不爽,寻思着过会儿跟老王一起捉弄他。 好一会儿,杨廷和写写画画,整理好今日要讲的内容,清了清嗓子,道: “太子殿下,我们这就开始吧?” “等一下,老王呢?”朱厚照不解。 “他说今日会不舒服,昨日下午就跟微臣打过招呼了。”杨廷和对王守仁也不爽,道,“他就是一伴读,我们不用管他。” 这厮可真行……朱厚照有些恼火,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大叫道:“不好,那混账东西要偷跑!” 说着,他也不管杨廷和会如何,扭头就往外冲…… 杨廷和都懵了。 待他反应过来,朱厚照早已冲出去好远。 “唉呀!国之储君岂能如此……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杨廷和气得胡须乱颤,怒道,“本官要上奏,上奏……!” 说着,他也气冲冲出了学堂,一拐弯儿,往乾清宫正殿赶…… ~ “殿下,殿下……”张永小跑跟上朱厚照,急道,“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先去东宫。”朱厚照急得不行,“你,速去那唐伯虎所在宅院,看看人还在不在。” “啊?”张永不解,“这,这是为何啊?” “老王没来!” 张永更懵,讷讷道:“王伴读来不来,跟唐伯虎走不走有啥关系?” “愚蠢!!”朱厚照骂道,“前天晚上咱们过去时,他们正在喝酒,老王提前说今日不舒服,显然是昨晚他们又要喝酒,不然干嘛提前跟杨廷和打招呼?” 坏了坏了,太子不会真被打傻了吧?张永惴惴不安,他根本听不懂太子的逻辑。 “快去啊!!” 张永没搭腔,反而拉住他衣袖,道:“殿下,要不让太医给您瞧瞧吧?” “瞧?瞧什么……”朱厚照呆了下,气结道,“真是蠢猪笨牛,前日喝酒,昨日还喝,他们都是酒鬼不成? 还有,老王什么时候因为私事耽误过上课?”朱厚照骂道,“如此只有一个解释,他们要走了,喝的是饯行酒。” “啊?这……”张永想反驳,却又觉得太子分析的很有道理。 脑子没事就好……张永放下心来,笑道:“殿下何故发急,就算他们跑了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跑哪儿去,大不了直接通缉……” “蠢蛋,没个说法咋通缉?”朱厚照暴跳如雷,“说本太子被人打了?说本太子私自出宫?娘的……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啊!” “呃……”张永讪讪着说不上来话,不过,有一点他还是肯坚持的,“殿下,万不能再出宫了,不然,奴婢不死也脱层皮,且这青天白日的难掩人耳目,一旦……算奴婢求你了。” 他是真怕了,鬼知道昨日他是咋熬过来的,这要是再出个意外,他非得把命搭进去不可。 俩人这一闹腾,吸引了远处的大内侍卫,统领瞧见太子暴跳如雷,忙招呼手下涌了上来。 朱厚照瞥见人来,知道自己多半是不出去了,恨声道:“你赶紧去,有情况立即回来禀告,再磨蹭屁股给你打烂!” “哎好,是是,奴婢这就去。”张永不敢怠慢,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朱厚照转头喊道:“孤无事,散了散了。” 闻言,还未上前的大内侍卫只好退回原位。 “可别真跑了啊……”朱厚照骂了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骂道,“不好,老杨头要告状……” ~ “哒哒哒……” 出了皇城,两人翻身上马,策马狂奔…… “先生,咱们似乎没必要这么急吧?”昨日饮了太多,这一颠簸,唐伯虎有些遭不住。 “出了京师再歇。”李青道,“小东西鬼精鬼精的,且还任性妄为,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忍一忍。” “这……好吧。”唐伯虎无奈,强忍着胃里翻腾,驾马跟上李青。 二人马力全开,中午就出了京师。 李青回头望了眼身后城门,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朱厚照那气急败坏的叫骂: “李长青这厮……欺我太甚!” 李青低头笑笑,自语道:“小家伙儿,我可没空跟你玩闹。” “驾~” … 初夏清晨十分凉爽,两人披星戴月染了一身露水,马儿喷吐着浓重的鼻息,马蹄一下下踢踏着,露出如释重负的庆幸。 李青上前敲响大门。 小厮依旧是生面孔,说了句“稍等”,请来了李家大小姐。 两年不见,李雪儿几乎没有变化,她请二人进府,命人准备丰盛菜肴。 二进院客堂。 李雪儿笑道:“这次回来,不日就要去海外了吧?” “还要等一等。”李青放下茶杯,道,“我要去武当山一趟,不过也耽搁不了多久,嗯……也就两个来月吧。” 李雪儿点点头,道:“这两年的造势,有了一定收获,虽说远不如在大明,却也不少人知道了唐大才子这号人,想来此番去海外会有收获。” 顿了下,问:“大概要去多久?” “嗯…不好说,可能三年,可能更久。”李青道,“具体还得看情况。” “也是。”李雪儿点点头,低头抿着茶,没了下文。 吃了饭,李青便去休息了。 唐伯虎却没急着歇息,问:“李小姐可是当初在吴中酒肆……那位小兄弟?” “是我。”李雪儿坦然承认,轻笑道,“当初叛逆,女扮男装去游逛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我早有听闻,便去拜访了下你这个大才子。” “你……很失望吧?” “是!” “……”唐伯虎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当初你一番劝诫。” “是吗?我以为你会埋怨我呢。”李雪儿打趣道,“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再经历一次大起大落,险些……呵呵……现在看,结果还挺不错。” “是啊。”唐伯虎点头,“再次大起大落让我彻底看开了,也明白了自己的路在哪儿。” 顿了下,“李小姐,你想不想一起去海外?” “不想。” “不,你想。”唐伯虎道,“女子能有多少青春?何故拘束自己呢。” “你不懂。”李雪儿摇头。 唐伯虎苦笑:“我这半生尝尽酸楚,倒是见不得别人这般,我或许不懂……不过,正如当初你帮我那般,我也想帮你一次……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苦衷,我就说一句,你且听好。” “什么?” “在我看来,只要你想去、你开口,他会带上你的。”唐伯虎起身,“话已说尽,如何抉择在你。” 李雪儿讶然,还欲再说什么,唐伯虎已然转身走了出去。 她收回眸光,低头抿着茶,今日这茶,格外清香…… 两日后,歇足了的李青动身前去武当山,一是为辽东那边的走私,二是许久没回来了,他想回来看看。 看看师父的道统…… ~ “小妹,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是青爷回来了吧。”李浩从作坊回来,听下人说来了客人,没在藏书阁偏殿厢房见到人,便找小妹求证。 “嗯,他回来了,不过又去了武当山。”李雪儿悠然道,“过不久,他就跟唐伯虎出海去了。” “唉,劳累命啊!”李浩啧啧了句,转而道,“小妹,唐伯虎也在府上是吧?” “他应该去街上摆摊了。”李雪儿找出鱼竿,准备去池塘垂钓。 李浩一把拉住她,道:“小妹,唐大才子的名声大大好转啊。” “然后呢?” “然后……他挺遭女子待见的。”李浩自觉委婉,实则一点也不委婉的说,“人有才,长得也不赖,也就比大哥差一丢丢,还中过解元……” “行了行了。”李雪儿白眼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是吧?成,我这就走!” “别别别……”李浩忙改口道,“那唐伯虎娶过两次媳妇,且风流成性,哪能配得上小妹你啊,哥不是那个意思。” 李浩遗憾的叹了口气。 在他心里,唐伯虎自然配不上自家小妹,然,总体单着好,女子不嫁人,终是不圆满。 “小妹啊,你……真就这样?” “又来。”李雪儿苦笑,“我就不明白了,我明明生活的很好,轻松惬意且开心,干嘛觉得我苦,要我嫁人呢? 你就不怕我成了家,生孩子时难产死了啊!” “呸呸呸,说什么混账话呢。”李浩暴怒,“再……我可抽你了。” “妹子说错话了,大哥莫生气。”李雪儿低眉顺眼,不再如当初那般刁蛮任性。 李浩无奈,叹道:“算了,咱娘都劝不住你……” 顿了下,劝道:“小妹,若觉府上闷,大可如上次那般,出去游逛散散心。” “你不怕小妹受欺负呀?” “谁能欺负你啊?”李浩无语,“你心眼那么多,拳脚功夫也好,只要不主动找死,没什么危险……说真的,若觉闷得慌,大可去散散心,咱家有的是钱,多好的先生招不来?不用为了小辈把自己拴在这儿。” “大哥……”李雪儿感动,“你真觉得……小妹该去散散心?” 第183章 宁王进京 李浩点头。 “闷太久会出毛病的,其实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执掌家中生意,大哥不让你插手,非是防着你什么,是不想让你操心。” “我知道大哥是心疼妹妹。”李雪儿吸了吸鼻子,“大哥真好……” “呃…,我知道我天下第一好,可你也不用如此感动吧?都哭了……”李浩嘿嘿笑着,还跟儿时似的,嘲笑道,“你瞅你这德性,真没出息。” “啊呀!李浩,你要死啊!!” “哈哈哈……”李浩得趣儿大笑,“走了,我去忙了,过两天再回来。” “是去青楼吧?” 李浩步子一顿,悻悻道:“别告诉你嫂子!” 李雪儿:“……” ~ 池塘。 李雪儿坐在树荫下垂钓,初夏还不算太炎热,柳枝舞动间带着浅浅凉意,吹在脸上十分舒适。 边上小桌有书,有茶,她通常一坐就是小半天,两年来,培养小辈之余,她大多都是这么过的,悠闲又舒心。 池水涟漪,秀发扬起,露出那晶亮的眼眸…… “出去走走也挺好……” 浮漂点点,猛地没入水中,李雪儿一挑,一条足有斤重大鲫鱼不情愿地冲出水面,鱼尾上下勾起,好似在告饶。 “今儿心情好,就放你一条生路吧。”李雪儿大度地取下鱼钩。 “哗啦!”鱼儿跌入水中,鱼尾摇曳,自由去了。 李雪儿自语:“它的世界很小,却是自由自在,我心也很小,也当自由自在……” ~ 唐伯虎在金陵城红的发紫,他出现之地,便是金陵城中心,那叫一个热闹——古人追星也疯狂。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些。 不过想到这就是他实现人生价值的根本,便也不排斥了。 人活一世,又有几人愿意泯然于众? 多数人归于平凡,非不为,实不能,唐伯虎既有这个能力,自然想活出个名堂出来,不枉此生。 作画,作诗,风流……这种人生,他亦喜欢。 不做官,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唐伯虎沉浸在这浓浓的烟火气中,突然觉得,原来生活是这么绚烂多姿。 他脸上荡漾着欣然…… ~ 京师。 在王守仁无意间的提及下,宁王的出格举动,被朱厚照得悉,这厮可不是什么帮亲不帮理的主儿,对他舅舅都没有丁点心慈手软,何况是见都没见过的宁王。 朱佑樘本来想警告一下宁王,罚些俸禄了事,到底是宗亲,大动干戈也会挑动诸多藩王神经。 大明立国至今,藩王可着实不少,尤其是他这一代,他爹儿子十来个,他也不想吓着弟弟们了。 自当初靖难之后,朱棣吸取建文教训,虽削了藩王三卫,态度上却是非常温和,对藩王一向怀柔。 何况,当初靖难,宁王这一脉真出了大力,后继之君大多会给个面子。 朱佑樘不想上纲上线,朱厚照却不这么认为,虽说他也知道如今藩王根本不可能成事,但他看不惯,心里不爽。 “父皇, 依儿臣之见,这得让宁王来京,好好惩治一下。”朱厚照道,“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厚照,宁王一旦来京 ,文官们绝对要上纲上线。”朱佑樘皱眉道,“他们跟藩王一向不对付,那本《大明轶闻录》你也看了,昔日建文那混账……之所以削藩,就是文官拱的火! 事情闹太大,到时怕难以收场啊!” 朱厚照却不以为然,道:“父皇,你当看本质,今时不同往日,当初藩王掌着兵权,太宗,秦王,宁王,晋王……他们都是戍边猛人,建文那般是脑袋秀逗了,可如今呢?” 他嗤笑道:“皇帝说啥就是啥,高兴了是一家人,不高兴……他们算哪门子亲戚?” 朱佑樘皱眉:“说甚混账话呢?” “本来就是。”朱厚照道,“父皇,你就是太守成了,怕个啥,文官敢闹……一样惩治,正好借着机会摸清局势,这么多年了,你惯他们还少吗? 滥赏则不知恩重,是时候收起仁厚了,不然,儿臣将来继位……呵呵……那啥,孩儿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是也没啥,早晚都是你的。”朱佑樘好笑,不过,儿子的话还真提醒了他。 是啊,自己确实对文官有些太好了。 自己身体一直不太好,近两年更是精力不济,万一哪天撒手而寰,儿子顶得住吗? 朱佑樘扪心自问,却无答案。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依你,传召宁王进京!” “父皇英明!”朱厚照开心了:父皇可算硬气一回了! 他对父皇的感情是深的,不过,对父皇的行事作风……却不认同,别说太祖、太宗了,比之皇爷爷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总是前怕狼后怕虎,一动不动,就跟……那啥似的。 ~ 六月底。 宁王朱宸濠奉旨进京。 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来京师,尽管圣旨什么也没说,但他仍是惴惴不安,大明这么多藩王,偏偏让他进京,显然不正常。 赏他? 别闹了! 燕王这一脉,都不是啥好东西,说话不算数的货色,别说赏赐,能不找事就烧高香了! 进宫的路上,朱宸濠把自己做的有违律法之事想了一个遍,最终觉得……自己虽有不法之举,却不至于严惩严办。 当初太上皇一事,宁王一脉损失惨重,打那时起,他就不敢再胡作非为了,杀人放火,强抢民女的事,一次都没做过! 话虽如此,可朱宸濠还是慌得厉害,见私下无旁人,他偷取出一张面额千两的银票,以大袖遮挡,小声问道: “这位公公,皇上近来可好?” 刘瑾不着痕迹接了,道:“皇上自然很好。” 见人肯收,朱宸濠心里放松许多,真要严惩严办,估摸着这太监是不敢收他钱的,他又问: “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吧?” 刘瑾余光扫到银票面额,不禁暗暗吃惊,这宁王还真是大手笔,他语气亲近了几分,道: “咱家是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朱宸濠忙又取出两张银票,呵呵笑道:“麻烦公公引路了。” “哪里哪里,太子用咱家,那是咱家的荣幸。”刘瑾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嘴上这样说,收钱却毫不手软。 一路来到乾清宫。 龙椅上,朱佑樘端坐在上面,一旁,朱厚照那一身太子袍服也格外亮眼。 朱宸濠只扫了一眼,根本不敢多看,撩袍拜倒: “臣朱宸濠,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平……” “宁王你好大的胆子!”朱厚照猛地一声喝,大殿拢音,振聋发聩。 莫说宁王心肝狂颤,朱佑樘都被儿子吓了一跳,不过他倒没拆台,索性在一边看热闹。 朱宸濠声音发颤,弱弱道:“老臣愚钝,还望太子殿下示下。” 论辈分,朱厚照当叫他爷爷,朱佑樘都得喊声叔,可这不是百姓家。 王和皇的鸿沟如同天堑,就是他宁王一脉的祖宗来了,照样要跪下。 朱厚照才不管他辈分儿呢,哼道:“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你当厂卫是吃干饭的吗?” 他自不会说信息来自王守仁,出卖朋友的事他不会做。 朱宸濠心中一凛:“不知厂卫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老臣一向安分守己啊!” “呵呵……死到临头还嘴硬?”朱厚照冷笑。 朱佑樘眉尖一跳,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 朱宸濠却是吓麻了爪,他哪里知道朱厚照就是嘴上一说,真以为皇帝要杀了自己,当即就绷不住了。 他也顾不上上下尊卑了,惊怒道: “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明祖训哪条有写可以对藩王动刀?是老臣造反了吗?啊?” “放肆!”朱厚照悻悻骂了句,心里也是有些发虚,他就是顺嘴了,没真要杀宁王的意思,可这不妨碍他愤怒。 什么时候,藩王也能对他、对他父皇大呼小叫了? 朱宸濠顾不上了,那句“死到临头”都把他苦胆吓破了,哪里还能控制得住情绪。 “皇上,老臣犯了什么罪?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朱佑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他就这一个儿子,岂能让其受委屈,他清了清嗓子,冷冷道: “那朕就与你说道说道!皇明祖训有言:藩王不得结交官员,这点你可知?” 朱宸濠一滞,随即又是一凛:这事竟然传到这儿了?不对呀,自己平时都很小心,被结交的官员也万不会主动说,也就当初…… “知是不知?”朱厚照又是一声喝。 “知,老臣知道。”朱宸濠闷闷说。 他没办法回避,这是藩王的家法! 朱宸濠忙辩解道:“皇上,老臣从无主动结交官员,只是偶有交集而已,有些事……无法避免不沾分毫,望皇上明察秋毫。” 见状,朱佑樘脸色也冷了下来,淡淡道:“朕给了你坦白的机会,你却一点也不珍惜……也罢。” 朱佑樘冷冷道:“你不仅结交官员,还结交富绅,甚至就连江湖帮匪也在你的结交范围,是也不是?” ‘扑通!’朱宸濠一下瘫在地上,满脸惊恐,魂飞天外…… 第184章 美好的一面很出彩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宁王心胆欲裂,厂卫他自是知道,可他是那般小心,厂卫又不是神仙,怎会将他扒的底裤都不剩? “冤枉,臣冤枉!” 承认是不能承认的,打死都不能承认! 朱宸濠深知只要咬死不认,哪怕铁证如山,皇帝也无法严办他,因为这会让人联想到削藩。 大明藩王何其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道理,大侄子不会不明白! 朱宸濠瓮声道:“臣是清白的,望皇上明察。” “你嘴是真硬啊!”朱厚照玩味道,“若厂卫查出了东西,你当如何?” “老臣清清白白,不怕查。”朱宸濠一身正气。 “说的好!”朱厚照赞了声,道:“你先去十王府暂住,放心,绝对让你心服口服!” 朱宸濠不理,转而看向朱佑樘。 大侄子说的才算! “照太子说的办。”朱佑樘淡淡道,“宁王若真清白,朕自会还你公道,如若不然,从重处罚,如此,宁王可还满意。” “臣相信皇上会还臣一个公道。”朱宸濠硬着头皮说,“皇上、殿下,臣告退。” 出了乾清宫,一股风来,他这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 只要我一撑到底,他还能对我这个王叔动刑不成?朱宸濠眼眸微眯,暗暗给自己打气。 “王爷请吧。”刘瑾讪笑,语气已然不再亲热,满是公事公办意味。 这狗日的阉人……朱宸濠心中恼火,脸上却是笑呵呵模样,又取出数张银票悄悄递上,“麻烦公公了。” “哪里哪里,宁王客气了。”刘瑾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却是不敢再收钱了。 不过,他也不敢惹着宁王了,毕竟是已收了钱,且事情还没有结果,还是稳妥点为好。 刘瑾低低谄媚道:“宁王大气,咱家可不能贪得无厌,呵呵……” 朱宸濠满心气郁,却也无奈何…… 一番下来,时间已是下午,刘瑾回想了下,思及今日下午没课,便立即赶往东宫。 太子,他安身立命之根本! 想在这座皇宫混下去,混得好,抱太子大腿准没错。 他年龄不小了,不过,太监普遍能活,人生仍有很长一段路。 眼下有了机会,刘瑾自然要牢牢抓紧。 路上,刘瑾把好玩的点子都想好了,寻思着赶快把张永比下去。 一山不容二虎,在他顺利接近太子时,就想好了怎么干掉张永。 尤其是,张永几次三番对他大打出手,偏偏他还打不过,刘瑾简直恨张永入骨,背地里没少扎小人…… 不过,刘瑾深知想要干掉张永,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太子厌恶张永,自己成唯一。 想着日后张永匍匐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刘瑾暗暗快意,一向习惯性弯着的腰直挺起来,脸上的谄媚也消失大半。 一路走进东宫殿宇,见太子、张永正在说着什么,且两人面色严肃。刘瑾心中一沉,却很快恢复如常,谄媚尽数回来,腰也重新弯了下去。 他调整了下情绪,脸上牵起标志性的笑纹,缓步上前,慢声细语道,“殿下,奴婢又想到……” “你先退下。”朱厚照只是歪头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 一旁,张永戏谑满满,不屑地撇撇嘴。 刘瑾忽觉之前想的太简单了,干掉张永……任重而道远! “太子的话你没听见?”张永依旧是颐指气使的模样。 不过,刘瑾却不敢再表达不满情绪了,讪讪拱手:“殿下,奴婢告退。” 朱厚照注意到了二人的暗斗,不过,他并未点明,更无说和的想法,仿若未闻,待刘瑾离去,继续着话题: “这次去南..昌,务必仔细查探,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朱厚照严肃道,“查到谁抓谁,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知道吗?” “奴婢遵旨。”张永跃跃欲试,有点惶恐,但更多是欣喜。 接着,朱厚照甩出一张大饼: “将来,司礼监、御马监,总有一张椅子属于你。” 张永怦然心动,心中的那点惶恐也消失了,郑重道:“奴婢定会一丝不苟。” “嗯,这次是我力荐你领头,可别让我失望。” “是,殿下。”张永暗暗发狠,就算宁王清清白白,他也得鸡蛋里挑出骨头! ~ 数日后,张永带着数百番子出了京,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馋得隔壁刘瑾直流口水,一边暗骂张永走狗屎运,一边卖力讨好朱厚照,幻想着也能做一回钦差,办个大案子! 朱厚照怡然自得,如往常那般,该上课上课,该玩玩儿。 谁又能想到在这儿贪玩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独霸皇权的心。 重振皇权,从藩王开始…… ~ 六月底。 永青侯府。 李青姗姗迟来,总算是可以心无旁骛地出海了。 辽东走私虽未杜绝,规模却难以成长起来,小打小闹不成气候,道字九人还干得动,短时间无需操心, 玉玄老了,挑的接班人也不错,山上一切正常…… 客堂。 朱婉清、李浩都回来了,李宏去了海宁,却是来不及回来为他送行了。 “李叔,这次离开大概需要多久?” “这谁说的好,不过不会太久远,预计跟上次差不多。”李青笑道,“说起来,这次比上次还要轻松呢。” 顿了下,说:“你也该歇歇了,赶紧忙完手头上的事,过退休生活吧。” “是啊,娘,其实我能忙的过来,你现在就可以去找我爹。”李浩跟着劝道。 朱婉清笑道:“那成,忙完今年我就彻底不管了。” “这才对嘛。”李青含笑点头。 唐伯虎插了句:“李夫人,李小姐不在家吗?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静极思动,出门散心去了。”朱婉清说。 唐伯虎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李青突然说:“婉清,以后府上就别换下人了。” “啊?为……”突然想到唐伯虎还在呢,朱婉清止住了话,静待下文。 “把这座宅院修缮一下,以后我住那儿,这里……挺不方便的。”李青把写着地址的纸条递给她。 那是洪武十五年他刚来京师时的落脚地儿。 这侯府……确有诸多不便。 朱婉清没多说什么,默然问:“李叔有什么要求?” “能住就行,没什么……”顿了下,道,“院里栽种一些果树吧,柿子啊,石榴啊……小院不大,尽量简单点,别搞得没了下脚地儿。” “哎,好。”朱婉清收起纸条,“我稍后就让人去办。” 李浩皱眉道:“青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喜静,这里太吵闹了。”李青轻笑笑,“又不是很远,只要我在金陵,你随时可以去。” “这里不好吗?” “呵呵……”李青转而道,“书阁里的书要时常晾晒,万不能有失,不然腿给你打断。” “一直都在小心呵护,就差给裱起来了。”李浩苦笑。 李青沉吟了下,道:“既如此,索性就裱起来吧,反正也没人看,记得让人小心点。” “小妹时常……知道了。”李浩闷声点头,问,“干嘛非要出去住?” “呵呵……”李青起身,道,“伯虎,我们该走了。” “好……” “这么急?”李浩惊诧。 朱婉清挽留道:“李叔你刚回来,不若歇息几日再走。” “不了,有歇着的时候。”李青笑道,“去了交趾,要逗留好一阵子呢。” “嗯……也好。”朱婉清起身,“我送李叔。” 门口,又驻足良久,李青才骑上高头大马,“回去吧,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我的事完全不用你们操心。” “李叔慢行。” “青爷一路顺风。” 李青笑笑,扬起马鞭,“驾~” … ~ 八月中旬, 交趾。 唐伯虎走在异国土地上,颇有种新奇和惶恐,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呢。 “先生,咱们如何展开啊?”唐伯虎干劲儿满满,却不知劲儿该往哪儿使。 “我跟交趾的王有些交情,咱们先去那儿。”李青笑道,“不必有压力,交趾距大明不远,这里充斥着各种汉文化,会说汉话的人不在少数,呵呵……过两天中秋,一起吃月饼。” “交趾也过中秋?”唐伯虎惊讶。 “是啊!”李青轻笑点头,自顾自地往前走,悠然道,“如你所见,大明确有许多不合理,不公平,甚至黑暗、浑浊的地方,不过,它也并非那般坏,美好的一面同样出彩,很出彩……” 唐伯虎缓步跟上,一路听着…… 固有的印象逐渐松动,璀璨文化的民族自豪感越来越强…… 汉王府。 唐伯虎怔怔看着府邸大门的匾额,看着汉字书写的三个大字,他难以理解,瞠目结舌: “这,这,交趾的王,竟以此自称?” 一时间,唐伯虎也不知该说这交趾王僭越,还是说他太崇尚汉文化了。 “你不在庙堂,许多事自然不清楚,叫汉王府,自有叫汉王府的道理。”李青笑笑,上前朝护卫们说了几句,只见对方客气了回了两句,便转身进了王府禀告去了。 唐伯虎惊愕,对走回来的李青讷讷道:“先生,你竟还会……交趾语言?” “呵呵……多掌握一门外语好处多多。”李青含笑说,“外语得学啊!” 第185章 可惜没有如果 唐伯虎哑然失笑。 他好奇问:“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啊?你……你咋有这么大的精力啊!” 虽未知全貌,他却能感觉得出学一门语言的难度。 人的精力终是有限的,唐伯虎很难想象,李青到底是怎么练就这一身本领的,对政治的理解,武力值的彪悍,人脉的广泛……简直匪夷所思。 若非亲眼所见,唐伯虎是万万不会相信,会有人能将这么多能力集于一身。 “其实啊,我也不比常人聪明太多,这些啊……都是靠时间堆出来的,没什么可骄傲。” “时间堆出来……” “人来了,我们进去吧。”李青打断他,率先向王府大门走去。 唐伯虎按下好奇,忙也跟上。 “李先生这边请。”来人很客气,语气恭敬,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我家王爷可恭候您多时了呢。” 李青好笑:“离上次来才过去几年啊,五年之期还早呢,他急个什么劲儿?” “呃呵呵……”来人讪笑,却是不敢对李青的‘放肆’表达不满。 一旁,唐伯虎暗暗吃惊,亦或说……震惊。 他突然发现,好似不管多大的人物,李青都不放在眼里,不是那种高傲自持,而是……真的不在乎,仿佛在他面前众生平等。 就连当初揍太子,都没看到他害怕,只是比较紧张而已,完全没有大祸临头的惊惧。 若只是这般,勉强能证明李青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可当初太子不追究,如今这交趾王府的管事亦是不敢不敬,则说明李青不只是内心强大,他……整个人都强大。 唐伯虎不理解。 他不知李青的强大从何而来。 莫说李青只是跟永青侯府关系匪浅,哪怕是永青侯兼水师总兵官李侯爷本人,也未必有这样的派头。 交趾王且不论,单是揍太子,这事儿就不可能善了。 唐伯虎发现,自己越是了解李青,越不了解李青…… “李先生稍作,王爷现不在府上,小人这就去通禀,哦,这位贵客也请坐。” 唐伯虎回过神,拱手一揖,“客气了。” 管事忙还礼,含笑道:“贵客无需如此。” 接着,对李青道,“李先生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嗯,他今日能回来吗?” “可以的。”管事点头,继而扬声道,“来人,王爷的贵客来了,速去准备丰盛酒菜。” “先生,小人先告退了。” “嗯,你忙。”李青颔首,抿了口茶,啧啧道,“同样的茶叶,却是没有金陵的口感。” 唐伯虎终于有了开口询问的机会,忙道:“先生,你跟这交趾王是什么交情啊?” “我帮他调养过身体。” “就这?”唐伯虎狐疑,“我观那王府管事对你……甚至跟对交趾王差不多了,如此恭敬……就只因为你调养过交趾王的身体?” “事实就是这样。”李青摊了摊手,自得道,“可能是我手艺好吧。” 唐伯虎:“……” 你看我信不信? 李青却是暗暗摇头:当初有意瞒小云却瞒不住,今日几乎都开卷了,你却猜不到。 他确实没想着瞒唐伯虎,一来,人家掏心掏肺又出力,二来,唐伯虎看透了世间冷暖,不会被影响本心。 这么久的相处,李青已然去掉了对唐伯虎的滤镜,却更加欣赏这个大才子了。 不过……直接告诉他怕是对他冲击力太大,怕是也难以相信,还是一点点慢慢来的好。 就当给奔波的旅行添一道调味剂。 李青笑道:“早晚你会发现,我说的都是实话。” 唐伯虎无语:“那你直接告诉我全部真相不就是了?” “有时候啊,实话反而不能令人信服。” “嘁!”唐伯虎撇嘴,“故作高深!” “哈哈哈……”李青大笑,“主要是为了给你个缓冲的过程,就当……我卖个关子。” 顿了顿,“待你猜到了,他日我请你去醉仙楼快活一场。” “三场!” “没问题。”李青爽快应下,毕竟……他颇有家资。 “这还差不多。”唐伯虎满意了,接着,问:“先生,你不打算成家吗?” 李青沉默了下,叹道:“享受的同时,也要承受失去的代价,我这心啊……硬邦邦,冷冰冰,软不了,捂不热。” 这话,唐伯虎最能共情,不过,由李青说出来他却不以为然,打趣道: “你心可不硬,也不冷,不然,何故如此奔波劳累,甚至……” 他突然为李青感到不值,亦或说不公,遗憾道:“甚至都没人知道你做了这么多。” “我说的是感情,你说的家国大义,怎可混为一谈?再说…… 唉,我与你不一样,我有使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只求无愧于心。”李青嗓音平和,带着疲倦,“我若是本地人,万不会如此,而我得悉了结果,自然要做出改变。” “我又听不懂了。”唐伯虎苦笑,问:“那你改变了吗?” “改变了,改变了许多。”李青欣然中透着一丝遗憾,“可有些事却无法做出改变,不过,总体我还是满意的,相信……天不薄我。” “这些我听不懂,不过,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又不欠谁。”唐伯虎能感觉的出李青的疲惫,以及内心深处孤独,道:“你大可纵情享乐,品味红尘绚烂。” “呵呵……这话不止你一个人说过,我的亲人朋友都说过这话,如果我当初不下山,或许会安心做个道士,可惜……没有如果。” “哈哈……” “你笑什么?”李青莫名其妙。 “笑你啊!”唐伯虎好笑,“即便在山上,你也会看山下的风景,不存在不下山这种情况。” 李青无言以对。 “兴许你说的对,这大概是我的必选项,只是……苦了你了。” “我有什么好苦的啊?”唐伯虎摇头,“今我名扬天下,如今更是来了海外,怕是百年之后,依旧有人记得我,甚至史书上都会有记载,世间之人谁不想如此? 倒是你,你这样默默无闻,才让人怜。” 唐伯虎钦佩道:“你才是一无所求,一心为国为民,我远无法跟你比。” “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李青好笑,“说正事吧,我们在此地要多待一段时间。” “多久?” “半年左右吧。”李青道,“交趾距大明近,且受汉文化影响很深,这里最易发扬汉文化,也最能发挥你这个大明星的华彩。” 他笑道:“咱们不赶时间,更久些也没什么,先把这吃透再去下一个地方。” “这倒是,贪多嚼不烂嘛。”唐伯虎欣然接受。 交趾会说汉话的多,且这里人长相跟大明也没什么区别,在这里……跟在大明的区别不大。 且这都中秋了,这里仍是燥热难当,想来,冬天亦会暖和不少。 当初落魄,他最难捱的时光就是冬日,也最是怕冷。 在这过冬,他自然乐得接受。 不多时,酒菜上桌。 都是大明菜,酒也是大明的米酒,虽比不上金陵高档酒楼的味道,却也没差太多。 一路奔波,几乎没好好吃过饭,唐伯虎立时大快朵颐,一边赞道: “这交趾王,对汉文化还真是推崇啊,连府上的厨子都把汉人菜系做的这般好。” “可不咋地,本来就是汉……呃,好像到了他这代不纯了。”李青咕哝一句,也是风卷残云。 … 吃过饭,两人饮茶闲聊,一边等朱祁锦回来。 申时初,朱祁锦匆匆赶回,见真是李青来了,他开心得飞起。 “先生可算是来了,来人,备酒宴。”说着,他注意到唐伯虎,问,“这位是……?” 李青介绍道:“他叫唐寅,字伯虎,江南四大才子之首!” “见过王爷。”唐伯虎起身一揖。 交趾王是交趾的王,可不是大明的王,自不用行大礼。 朱祁锦上下打量了眼唐伯虎,缓缓点头:“你就是唐伯虎啊,果然是一头白发。” “王爷听说过在下?”唐伯虎惊诧。 李青亦是欣喜,这说明造势非常成功。 “呵呵……也是才知道不久。”朱祁锦笑笑,道:“既是先生的朋友,自也是本王的贵客,今日劳你们久等,待会儿本王罚酒三杯。” 唐伯虎知道人家是给李青面子,跟他没半毛钱关系,只是捎带手带上他,讪讪道: “哪里哪里,在下刚来交趾,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王爷与先生畅饮便是。” “这样啊……”朱祁锦点点头,道:“管家,给唐大才子准备一间上好厢房。” “是王爷。”管事上前,“唐公子请。” “嗯,多谢王爷款待,先生,伯虎先去歇息了。” “嗯,去歇着吧,一路你也累够呛。”李青目送他出了客堂,这才把看向朱祁锦,哼道:“没再涨价吧?” “天地良心,一文钱都没涨!”朱祁锦闷闷道,“说起来,之前还有些小赚了,现在利润越来越低……该涨涨价了。”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交趾经济都被带动起来了。”李青哼哼道,“做活的人多了,流入的白银也多了,你赚大发了都,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吧。”朱祁锦无言,情况确实如此。 “先生这次来,不是专程为我调养吧?” “嗯……怎么不是呢?” 第186章 朱厚照朱宸濠斗法 朱祁锦瞥了他一眼,哼道: “说吧,具体要我怎么做?” “要不说你会来事儿呢。”李青笑呵呵道,“憨……你爷爷指定你做继承人,果真没错。” “行了,别说这些虚的了,要我做什么,我能得到什么?”朱祁锦倒是干脆敞亮。 李青也不废话,直接道:“也不要你做什么,以后出门带上唐伯虎,介绍给你圈子中的人认识…… 总之一句话:打响唐伯虎的名气!” “我能得到什么?”朱祁锦问。 “我来就是你最大的收获,不是吗?”李青反问。 朱祁锦不满:“这我也太亏了,给我调养身子是早就定下的条件,你再加点其他东西。” “真不是我小气,以你的身份地位……你缺什么?” “呃……” 朱祁锦噎住,他还真是什么都不缺,钱,他有的是, 地位,他是交趾的王,一把手的存在。 还缺什么? 缺一顶白帽子? 别闹,且不说实在是天方夜谭,这话一开口,怕是李青都要杀他绝后患了。 朱祁锦在交趾土生土长,有一半交趾血脉,他对大明没有乡土情结。 “不行,我心里不平衡,总觉亏得慌!” “那这样吧,这次之后,我在三年之内再来一次,如何?”李青道,“两次提前,你还不赚大发了?” “大明补给方面……价格再涨两成。”朱祁锦说,“我承认如此这般,对交趾好处多多,不过,大量白银涌入导致购买力下降也是事实,长此以往下去……你总得让下面人喝点汤吧?又或者,你打算让我倒贴?” “这个……”李青沉吟半晌,道:“别说我不讲情面,允许你涨一成。” “……好吧。”朱祁锦心理平衡了。 李青补充:“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私自涨价,否则,你我的约定作废。” “知道了。”朱祁锦怨念满满,哼哼道:“我这个交趾的王,倒成了你的傀儡了。” 李青哈哈一笑:“哪有这么夸张?我又不干涉交趾内政,且也不要你的钱,怎么就成我傀儡了?” 顿了下,说:“做人不能太贪心,其实你应该庆幸被我管着,不然……莫忘了永乐朝,包括你的后代,有个边界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朱祁锦一滞,继而一凛,讪讪着不再抱怨。 他没生在那个年代,却也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记得当初……这里还叫安南来着。 “就介绍他给交趾上层人士认识?” “学堂那边也要兼顾,大人小孩一把抓。”李青道,“唐伯虎有首诗不错,名叫《桃花庵》,把这个列入教材。” 当初憨憨听李青劝,在交趾开设了许多学堂普及汉文化,这么多年下来,上层人家子弟多会说汉话,甚至,以说汉话为荣。 汉话都不会说,如何融入俺们这个圈子? 在慕强心理的加持下,汉话俨然成了划分阶级的标准之一! “这个没问题。”朱祁锦问,“别的就没什么了吧?” “暂时就先这样吧,以后想到了再与你说。”李青含笑点头,“放心,有我在你且活呢。” 也就这句还中听……朱祁锦神色缓和,总算平衡了些。 … ~ 大明,十王府。 朱宸濠吃着月饼,却如嚼腊,在藩地他是土皇帝,可在京师他却要夹着尾巴,甚至连十王府都不能出,跟坐牢没太大区别。 来京师两个月,他足足瘦了二十斤,倒不是说苛待了他,而是心里压力太大。 悬而未决,往往最是折磨人,朱宸濠对未来充满忧惧,如何能吃香,睡香? 朝廷鹰犬岂是善类?他心里着实没底! 随着时间推移,朱宸濠非但没有逐渐放松,反而愈发忧惧。 甚至他都想着赶紧被审判,这种等待的煎熬,他是一刻也不想再体会了。 ‘这狗日的朱厚照,真他娘不是东西,小混账,小畜生……’ 朱宸濠暗骂连连,却也只能在心中发狠,他都不敢骂出声。 “宁王爷,宁王爷……” “何事?”朱宸濠回过神,他强装镇定,一如在宁王府那般威严,缓步来到庭院。 “宁王爷,太子殿下来看你了。”刘瑾笑着说。 这个小混账会有这般好心?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朱宸濠眯着眼,直勾勾盯着朱厚照。 朱厚照:“嗯?”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恭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嗯。”朱厚照这才露出笑意,问道,“宁王在十王府还习惯吗?” “……习惯!”朱宸濠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不知太子来此所为何事?” “嘿嘿……瞧你这话说的,就这么不待见本太子?” 朱宸濠垂下目光,淡淡道:“不敢,请太子示下。” “却有事想与宁王爷商谈。”朱厚照笑笑,“刘瑾,去搬两张椅子来,本太子要与宁王爷好好聊聊。” “是,殿下。”刘瑾忙不迭去了。 难得听朱厚照有个敬语,朱宸濠稍稍好受了些,不过,心却提了起来,他深知这小太子可难缠的紧,这般客气定有所图。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朱宸濠试探道,“可是去查老臣之事有了结果?” “宁王爷哪里老了,何必一口一个老臣?”朱厚照打趣,“莫非是在提醒本太子要尊老?” “……不敢。”朱宸濠嘴角扯了扯,继而道:“老……臣并未主动结交官员,却也不排除有人恶意栽赃。” 好嘛,好赖话都让你说了……朱厚照就着刘瑾搬来的椅子坐了,轻笑道: “宁王爷放轻松,今日孤来不是与你说这个,请坐。” 朱宸濠也就着椅子坐了,心下稍稍平复了些,狐疑地看向朱厚照。 却见朱厚照悠然一叹,道:“唉,朝廷不容易啊!” “?”朱宸濠更迷惑了,却聪明的不接话。 他不解,朱厚照便主动说,“官员俸禄,边镇修缮,器械养护,赈济灾民……还要供养藩王宗室,财政支出太大了啊!” 好家伙,又来敲竹杠……朱宸濠不由得无名火起,当初成化帝南..昌一行,一下就敲诈了宁王一脉数百万两外加五年俸禄,现在想想都还肉疼。 那些可都是他的钱啊! 这才过去多少年啊,还想再来一次,你们可真是爷孙……朱宸濠强忍骂娘的冲动,道: “殿下,宁王府日子也不甚好过,当然了,朝廷既然难过,本王作为大明藩王,自要出一份力。” 沉吟了下,“宁王府出三万两纹银,可还好?” 朱厚照好笑摇头。 “那……五万两?” “呵呵……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可又怎好苦了自家人?”朱厚照笑着说,“咱们可是一家人,那些臣子才是外人,苦他们也不能苦藩王啊!宁王爷你说是不?” 朱宸濠有些整不会了,实在猜不透朱厚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讪笑道: “也不能这么说,大明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藩王……至少本王向来节俭,可尽些许绵薄之力……” “说得好!!” 朱厚照突然一声喝,吓得宁王一哆嗦,一旁的刘瑾都一个趔趄。 这小混蛋,咋老是一惊一乍的啊……朱宸濠瓮声道,“殿下无需多说,宁王一脉一向不铺张浪费,多少是有些余钱的,既知朝廷难处,岂能袖手旁观?” 朱宸濠一副深明大义模样,带着些许肉疼的说,“宁王府乐捐八万两,以解君忧!” “这如何使得?”朱厚照断然拒绝,叹道:“朝廷是有难处,可也不能为此苦了藩王宗室啊!” “十万两。”朱宸濠沉声说,似是到了极限。 还想跟上次那样,一口气讹诈数百万两?呵呵……做梦! “宁王爷不要再说了,朝廷一文钱都不能要。”朱厚照认真道,“现在不要,以后也不会要。” “殿下仁德,皇上仁德。”朱宸濠忙借坡下驴,暗暗冷笑:我可是顺着你说的啊,看你还怎么表演? 朱厚照依旧是笑呵呵模样,一点也没有懊恼之色,他亲热道: “今年天灾比去年稍微少了些,想来,能度过难关……嗯…还有些盈余呢。” “哎呀,天佑大明……哦不,这都是皇上仁德感动了上天啊!”朱宸濠顺杆就爬,一个劲儿拍马屁。 朱厚照似是很受用,等他夸完了,这才继续道: “本太子和父皇商议……决定提高宗禄!” “好啊……啊?”朱宸濠都惊呆了,讷讷道:“提高宗禄?”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错!”朱厚照予以肯定。 这对父子疯了吗,还是脑袋秀逗了,竟然大把撒钱……朱宸濠只觉跟做梦一样,好半晌,才矜持道: “这样……是否有欠妥当啊?” “妥当,妥当。”朱厚照笑吟吟道,“不只是提高宁王的宗禄,大明所有藩王的宗禄都涨,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接着,他话锋一转,更亲热了:“宁王一脉向来忠君,爱民,说实话,孤是不相信宁王爷你会结交官员,富绅……做出有违家法之事,可有人捅上来了,朝廷不能不闻不问,宁王爷能理解吧?” “呃呵呵……理解理解。”朱宸濠笑了,笑的舒心,笑得放松,连带着,对朱厚照也愈加顺眼了。 朱厚照也跟着笑,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 第187章 诛藩王心 “那个…殿下……涨多少啊?”朱宸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谁嫌钱多啊? 白给能不要? 朱厚照竖起三根手指,“三成!” 哎呀呀,先前我说话声音大了点……朱宸濠都想给朱厚照跪下了:好人呐,是我错怪你了。 “如此隆恩,臣……惭愧啊!” “哎?这话就见外了。”朱厚照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一家人……”朱宸濠附和,只觉人生一下光明起来了。 却听朱厚照发问:“一家人是不是要互相理解啊?” “那是自然。”朱宸濠点头。 不要他的钱,出动鹰犬去南..昌也只是做做样子,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朱宸濠豪爽道:“殿下若用得着宁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王爷大气。” “哪里哪里,应该的,都是应该的。”朱宸濠笑的合不拢嘴。 朱厚照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需宁王爷上道奏疏,孤都拟好了,你照着抄就是。” 他递上早已打好的草稿。 朱宸濠接过展开,笑容逐渐敛去,神色变幻不定,末了……一脸惊恐。 “殿下,这,这不妥吧?” “哪里不妥?”朱厚照玩味道,“刚宁王爷说的话,这么快就不作数了吗?” “本王……”朱宸濠深吸了口气,严肃道,“宁王代表不了天下藩王。” “你只需把这道疏递送上去,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朱厚照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眼中却无笑意,语气带着威胁,“想来,南..昌那边也快有消息了,想不想体面在宁王爷你。” “你……”朱宸濠惊怒,“我问心无愧。” “但愿到时候证据确凿,宁王爷还能如此硬气。”朱厚照笑道,“上了这道疏,不管查出什么,你依旧是宁王,不然……最轻削你的爵位!” “你……你敢?” “嘿嘿……要不试试?”朱厚照玩味道,“实话告诉你,不管你上不上疏,这次必须见血,不过你若肯上疏,这血溅不到你身上。” 朱宸濠面色难看,咬牙硬撑:“本王绝不会上这道疏。” “那就走着瞧吧,不过我相信你会上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朱厚照乐道,“哦,对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朱宸濠愤愤一甩袍袖,道,“不知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你自作主张?” “重要吗?” “本王不相信皇上会做出如此之事。”朱宸濠冷声道,“殿下,你这是陷君父于不义知道吗?”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真是……不能给一点好脸儿。”朱厚照嗤笑,“我父皇对你们还不够好吗?怎么,有甜枣吃就如天之德,没甜枣就不义?” 朱宸濠咬牙道:“殿下方才可没说有这条件!” “呵呵,你就说涨没涨吧?”朱厚照笑道,“若是我,定会毫不犹豫签下,实打实的涨了三成宗禄,且还能换来宽恕,何乐不为?” “如此,宁王必自绝于天下诸藩王!”朱宸濠铁青着脸,“如若这是皇上的意思,且坚决执行贯彻,宁王没有异议,却也不会带头上这道疏!” “你真觉得自己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朱厚照失笑摇头,“刘瑾,走了。” “是,殿下。”刘瑾应了声,却是连对藩王应有的礼节也没了,招呼都不打,谄媚跟上…… 朱宸濠满腔愤懑,却无从发泄,同时,也异常惊惧。 这道疏若是上了,必将被天下藩王……不,不只是藩王,自藩王以下的所有宗室都要戳他,以及他后人的脊梁骨。 宁王一脉必将千夫所指! ‘肯定是朱厚照这个王八羔子主张的,娘的,他要是做了皇帝,谁他娘也好过不了……’ 朱宸濠心中狂怒。 宗禄确实提高了,且实实在在提高了三成! 不过,在那两个字的限制下,莫说三成,三倍都不划算。 ——永额! 这道疏的意思简单明了,提高三成各个省份的藩王宗禄数额,以此恒定额度! 未来,不管藩王有多少,宗室繁衍到什么程度,都是这个额度,朝廷就发放这么多俸禄! 亲王、郡王……依次递减养俸,反正朝廷就发这么多,大家一起分钱。 照这么个分法,数十年后怕是就分不到多少了,百余年后……可能吃饭都是问题,甚至……藩王后代会回归到太祖的幼年生活。 种地,放牛…… 这让藩王如何能忍? 试问,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还有王法吗?! 这一招不要命,却比当初建文那混账东西还要可恨,更诛心的是还要他这个宁王来带头上疏……朱宸濠咬碎了牙。 他若就这么从了,别说天下诸多藩王宗室,怕是他子孙后代也要不齿于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朱宸濠简直要气疯了,他浑身哆嗦,暗骂: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娘的,靖难之役的戏本,未尝不会再度上演。 ~ 御书房。 朱佑樘正在批阅奏疏,时不时捏一颗果子放进口中,一咬满嘴的糖稀,疲倦的神色这才得到缓解。 “牙又不疼啦?”朱厚照拿起果盒,朝他瞪眼。 侍候着的小太监见状,忙无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没大没小,真是宠坏了你。”朱佑樘有些愠怒,“干嘛去了啊,刚杨廷和还说你逃课来着,再如此父皇可真要生气了。” 朱厚照暗暗撇嘴,得意道:“父皇,儿臣可是做了件功在社稷,利在大明千秋万代的大好事呢。” “你是又惹祸了吧?”朱佑樘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继续提笔批阅奏疏,却是问也不问。 朱厚照不满:“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你儿子!” “你尊重你爹了吗?”朱佑樘哼哼道,“父皇在忙公务,莫打岔,喏,这边都是批阅好的奏疏,你多看看,长长见识。” “哎呀,我跟你说正事呢。”朱厚照夺过他手里的御笔,道,“我干的事比你这一书案奏疏加起来,还要重要一万倍。” “厚照!”朱佑樘真的有些生气了,“即日起,就在乾清宫偏殿住下,不可出宫半步!东宫也不能去了!!” “说完了吗?说完的话,该我说了哦。” “……”朱佑樘又气又无奈,没办法,慈父当太久了,便是严肃儿子也不害怕。 “赶紧说吧!” “藩王宗室繁衍惊人,未来定会牵累大明财政,儿臣想到了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朱厚照说,“将宗禄改为永额,如此一劳永逸,父皇以为如何?” 朱佑樘呆了呆,继而心中大震,不可置信道: “这是你想出来的?” “真真是我想出来的,比上次牙刷要真多了!”朱厚照昂着脸:你就夸吧! “此法却是惊艳……”朱佑樘肯定了儿子,沉吟良久,他脸上喜色逐渐敛去,叹道:“这样太狠了点,藩王宗室怕是不会答应啊!” 朱厚照不否认,道:“剜他们肉,他们自然不愿,不过……这由不得他们,只要父皇你强硬到底,他们还能造反不成?” “不可胡说!”朱佑樘心中大跳,骂道,“当初靖难之役……究其原因就是建文削藩,你的这个法子虽不是削藩,却……更为诛心,真把人逼急了……” “逼急了能如何?”朱厚照不以为然,“他们敢造反吗?他们有能力造反吗?” “这事牵扯太大了,且皇明祖训……” “父皇啊,还皇明祖训呢,这又没外人,别老是上纲上线好不?”朱厚照道,“皇明祖训还说让大明藩王统兵戍边呢,要这么说,太宗岂不是大不孝?” “混账东西!!”朱佑樘惊怒,“太宗也是你能说的?” “儿臣没说太宗不英明啊。”朱厚照苦笑,“我的意思是……时代在变,皇明祖训并非金科玉律。” 他小声咕哝,“太听话的儿孙往往没出息。”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朱厚照讪讪道,“父皇,这关乎大明千秋万代,收起你的仁慈之心吧!” 朱佑樘默然良久,叹道:“你真以为父皇一心想做滥好人? 你真当父皇看不到弊端? 唉,你还小,有些事还看得不透彻,你是聪明,可作为一国之君,仅聪明是不够的,还要权衡……” “一句话说透,还是不敢打破僵局!”朱厚照闷声说。 “混账!!”朱佑樘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朱厚照脸颊很快升腾起鲜红指印,瞧得朱佑樘一阵心疼,懊悔,可正气头上的他,怎能拉下脸?哼道:“来人,把太子……” 朱厚照赌气说:“父皇这般,可是被儿臣说到痛处了?” “你……” “实不相瞒,儿臣已经开始实施了,今儿我是去见宁王那货了,刚威胁完他。”朱厚照怒视着父皇,道,“要打继续便是。” “你……你老子还活着呢!”朱佑樘暴怒,“你,你个孽子……” 朱厚照正处于叛逆期,一向被宠坏了的他,说话自也口无遮拦,偏头哼道: “祖宗在天有灵,不定说谁是孽子呢。” “你……”朱佑樘怒火攻心,他踉跄了下,一屁股蹲在龙椅上,竟昏了过去。 第188章 听娘亲的话 朱厚照一下就慌了,扑上前抓住父皇衣袖,“父皇,父皇……” 连着叫了数声,却不见父皇有丝毫反应,他只觉天都要塌了,再无一丝方才的叛逆,吼道: “来人啊,快来人, 传太医……!” ~ 床榻上,朱佑樘灰败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呼吸逐渐平稳,却仍是未醒。 床边,朱厚照,纪氏、王氏等一众后宫大人物尽皆到齐,脸上写满了不安。 “刘太医,皇上现在如何了?”纪氏声音颤抖,生怕太医说什么不吉之语。 “皇上暂时无碍了,过不多久就会醒来。”刘太医叹道,“皇上日理万机,身体亏空的厉害,当好好歇养才是,万不能再高强度……太过劳累了。” 朱厚照追问:“只要不劳累,父皇就能无恙对吧?” “这个……”刘太医哪敢把话说满,讪讪道,“殿下,这个还得看后续调养,微臣不敢妄下断言。” 朱厚照恼道:“真是白养你们这么一群家伙!” “厚照!”纪氏狠狠瞪了孙子一眼,深吸一口气,道:“刘卿家,皇上待会儿就会醒来是吧?” “回太后娘娘,最长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皇上醒后需进一剂汤药。”刘太医恭声道,“对了,皇上现在需要安静。” “嗯,且去开药吧。” “是,微臣告退。”刘太医施了一礼,退出大殿。 纪氏长叹一声,道:“都散了吧,别在这儿围着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声退下。 很快,大殿只留下朱厚照、张皇后。 “你们也退下吧。”纪氏说。 “皇奶奶,我不走,我要陪着父皇。”朱厚照眼眶通红,噙满泪珠。 “还不都是因为你?”张皇后对儿子本就有意见,当初两个哥哥被赶出京师,如今更是把夫君气成这样,她心头恼怒,“你父皇待你那么好,你还……” “噤声。”纪氏一瞪眼。 张皇后立时住了嘴,悻悻道:“母后,让儿媳也陪着皇上吧?” “都出去。”纪氏不容拒绝,望着儿子那憔悴的面庞,她满是揪心,恐惧…… ~ 朱厚照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讷讷问:“母后,父皇不会……他不会有事吧?” “你个不孝子!”张皇后怒叱,“你说说,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啊?” 说着,她哭了起来,抹着眼泪,“你父皇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门口的小太监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一凛,心肝狂跳。 朱厚照仿若丢了魂,他也不管母后伤心,径直往回走。 “别添乱了你!”张皇后一把扯住他,“你父皇就是被你气倒的,醒来看到你再气火攻心咋办?” 闻言,朱厚照更自责了,他默默止步,哑声道:“那我在这儿等父皇醒来。” “哼!”张皇后一甩袍袖,又向内望了眼,愤愤离去…… ~ “唔~”朱佑樘幽幽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娘亲那满是忧惧的面容,“母后……” “别动,躺好。”纪氏缓声说,“太医说了,你可不能再劳累了。” 她红着眼,带着哭腔说,“你这年纪轻轻的,要是有个好歹,你让娘怎么活啊!” “娘……儿子不孝。”朱佑樘歉然道,“让您担心了。” 他抬起衣袖,为娘亲擦拭眼泪,宽慰道:“儿子这都醒了,娘亲莫哭。” “嗯…。”纪氏问道,“娘亲的话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哪有儿子不听娘亲话的啊?”朱佑樘轻笑点头。 “听话就歇着。”纪氏哼道,“那么多大臣呢,朝廷给他们发放着俸禄,他们有义务为君分忧,你就好好歇着吧,别再操心了。” 朱佑樘苦笑:“娘啊,朝政上的事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 “我不管那些,我只想我儿子快快好起来,自私也好,干政也罢,反正你得听我的,不然,不然……”纪氏一时词穷,悻悻道,“不然不给你糖吃。” 一句话,把朱佑樘勾回了儿时时光,童年时期在安乐堂的生活。 那时的他还小,整天缠着娘亲要糖吃,安乐堂后院也不大,却是他的整个世界,那时的他似乎很苦,却又很甜…… 纪氏也勾起了回忆,道,“真怀念那时的生活啊,那时的你虎头虎脑,好可爱呢,娘亲看着你就觉得啊,这日子可有奔头了,真没想着你能做皇帝…… 唉……,当时娘就想啊,你父皇既不喜欢娘,那么将来能不能放娘跟你离开这个势力场,那时娘就想着啊,到你长大了娶几个媳妇儿,娘帮你带孩子,看着他们慢慢长大,就好像又养了一遍儿子,多好,多幸福……” 说着说着,她又抹起了眼泪,哭着说:“要是那样该多好啊,你也不用这般受苦受累了,要是娘能选,绝不让你做皇帝……真是苦了你了……可惜,娘亲帮不了你什么。” “娘亲莫自责,您做的够好了,为儿子做的够多了……”朱佑樘劝慰,接着又是一叹,道,“其实啊,儿子内心深处也不想做皇帝,也想过娘亲说的那种生活,可既然做了皇帝,就不能想那些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要让我儿子……” “娘亲不哭。”朱佑樘温柔地帮她擦拭泪水,转而道,“娘,其实父皇心里是有你的,他也喜欢你。” “娘知道,都知道……”想到夫君,她更难过了,却怕儿子跟着一起伤心,忙故作轻松的扯开话题,“厚照不像你,不如你小时候可爱,淘气的很,就会气人,可不能再这么惯着了。” “呵呵……娘亲你可是比我还惯着呢。”朱佑樘顺着她改换神态,轻笑道,“隔辈亲,隔辈亲……有时儿子都会吃醋呢。” “哪有!”纪氏闷闷道,“这小混蛋竟敢气我儿子,我可不能饶了他。” 朱佑樘乐道:“可他也是儿子的儿子啊!” 纪氏破涕为笑,哼哼道:“那娘就不管了,娘心眼儿小,只顾自己儿子。” “皇奶奶,你打吧,孙儿任打任挨。”朱厚照瘪着嘴,满脸自责地走来,泪光莹然。 他来的很不是时候,简直大煞风景,直接破坏了母子俩的温情。 “打你一顿岂不是太便宜你了?”纪氏恨恨道,“你个小王八蛋……瞧你把你父皇气的,哪有你这样的不孝子!” 朱厚照‘扑通’一声跪下,呜咽道:“父皇,都是儿臣的错,不该那般忤逆狂悖,是儿臣……” “好了好了,快起来。”朱佑樘心疼道,“父皇不是气你,父皇……没生气,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一国之君呢?父皇就是累了想睡会儿,没多大事儿哈,莫哭了。” “父皇……”朱厚照更自责了,哭的也更伤心。 大殿尽是他的嚎啕,弄得娘俩满心无奈…… 少年人情绪来得快,收的也快,经一番宽慰,又见父皇无大恙,朱厚照很快就摆脱了悲伤。 “父皇,你好好歇养,朝政的事就别操心了。”朱厚照信心满满,“你放心,儿子长大了,可以帮你分忧。” 朱佑樘哪里能放心? 他太了解儿子了,虽天资聪颖,想事情却太简单化,亦或说太过想当然、理想化。 政治是聪明人才能玩的转不假,可仅靠聪明是万万不行的! 坦白说,朱佑樘心理上是乐于见得儿子激进些,因为他也明白,自己有些过于保守了。 奈何,儿子的激进比他想象中的要强的多,甚至到了失控边缘,这反而让他忧心。 “父皇没事,让内阁多分分担子就是了,不要紧的。”朱佑樘轻笑道,“你若想帮父皇,常去御书房就是。” “给厚照个机会。”纪氏开口道,“他是太子,国之储君,提前接触一下朝政没什么不好,就你这身体……哪能上朝啊,必须歇着。” “……这不行。” “咋?娘的话都不听了?” “皇奶奶,你……”朱厚照小声说,“您这叫后宫干政。” 纪氏一呆,继而左顾右盼。 “皇奶奶您找东西?” “厚照你退下!”朱佑樘开口说。 “喔……”朱厚照怏怏点头,“儿臣告退。” … 朱佑樘进了药便好多了,本想着把今日份的公务处理了,却又不忍娘亲抹泪,只好让内阁分担。 不过,他派了儿子去内阁看着,下放的权力必须要有所监督,否则会有失控风险,不是说他不信任内阁三君子,这是必要的措施,纯粹对事不对人! 朱佑樘这次病倒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群臣惶恐,直到他露面才得以缓解。 说实话,大明立国这么久,单从臣子的角度来看,弘治帝着实够优秀,勤政、不搞事、礼贤下士,为君仁厚…… 说是他们的梦中情帝,一点也不为过! 听说他病倒了都心中发慌,毕竟……这么好的皇帝,那般不靠谱的太子…… 他们可不想大明这么快改天换日。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朱佑樘在歇养了十余日后,又恢复了正常状态,该上朝上朝,该批阅奏疏批阅奏疏……国家大事一样不落下。 只不过,朱厚照的出场率变高了,时常活跃在群臣视野中…… 第189章 风流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秋高气爽,李青、唐伯虎在一处学堂外漫步,听着学堂里幼童们唱着不太标准的《桃花庵》,相视一笑。 “真没想到,我的诗竟也会在这里开花。”唐伯虎感慨。 李青亦是欣然,“不只是你的诗,唐诗宋词都有列入教材,相信未来,汉话乃至汉字都会彻底取代本土,方方面面融入他们的生活,潜移默化地使其向大明靠拢。” 闻言,唐伯虎突然觉得自己逼格太低了。 瞧瞧人家李青,一开口就是汉文化层面,哪像自己……只看到自己出名了。 “咳咳……”唐伯虎清了清嗓子,道:“先生,海外诸多国家,咱们怕是……时间不够用啊,交趾还好,汉话有了一定普及,可其他地方……怕是要耽搁好久!” “我也没说把海外诸国逛了遍啊!”李青好笑道,“不要有太大压力,顺其自然即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况且咱们做的事本就费时间……好事多磨嘛,他日想回去了,回去歇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 “这才刚出来,我不急……”唐伯虎问,“今年就在交趾了,明年开春去哪儿啊?” “满剌加。”李青问,“可有听说过这个国家?” “好像听人说过一嘴,距离这儿远吗?” “不算远,且走水路也不累。” 闻言,唐伯虎放松下来,苦笑道:“如此最好不过,说真的,我还真是怕了先生你这赶路强度。” 李青哈哈一笑:“习惯就好了。” 秋深,却无萧索意味,尤其是配上学堂幼童那郎朗上口的桃花庵诗歌,竟给人一种春天的感觉。 属实享受…… 秋风拂面,稍稍带着些凉意,令人神清气爽,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两人边走边聊,路上所遇之人不少都说着汉话,甚至服饰上也与大明一般无二。 若非知道这是交趾,简直跟大明没两样。 说着汉话,穿着汉衣,长相亦是与大明没什么区别,抛开主观认知,就跟在大明一样。 当然了,两人所在是交趾最繁华的地区,偏僻贫苦的地方,还是以本地固有的生活方式为主。 不过,许多节日已然深入人心,只是汉话,汉衣还未得到完全普及。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非一日之功。 待到说汉话、穿汉衣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成为主流之后,即便不主动推行,也会带动剩下的一部分人。 外语……其实也可以不学。 语言的作用体现在交流沟通上,若人人都说汉话,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路游逛,直到下午申时,二人才返回汉王府。 马场,朱祁锦骑着高头大马,在马场驰骋,身后跟着最忠心的部将,数十匹良马奔腾,碗口大的马蹄踏在略微泛黄的草地上,发出错落有致的沉闷声…… 恍惚间,李青好像看到了憨憨。 “还挺像……” “什么挺像啊?” “爷孙俩挺像。”李青笑道,“昔年,汉王也是这般英武……嗯,比他还要英武,少有的战场猛将。” 在这里,汉王的秘密不是秘密,几乎都知道朱祁锦有大明传承血脉,待久了,唐伯虎肯定会知道,李青也没想着瞒他。 “先生是说……大明的汉王?”唐伯虎震惊,“难道交趾王是大明汉王的后代?” “是啊!”李青失笑道,“你真以为‘汉王’这种规格的王号,可以随便用的啊? 这可是太宗亲封的!说起来,太宗对汉王真不是一般的宠爱,连这个封号都给他了,奈何…… 唉……,这朱祁锦是货真价实的汉王!这下你明白了吧?” “这……匪夷所思,真是……不对呀。”唐伯虎怔住,好像发现了盲点。 还算你没笨到家,我就差言明了……李青笑望着他。 唐伯虎疑惑道:“大明的汉王……听说,早就被削了啊!” 他压低声音,“先生啊,我可是听说,汉王当初造反来着,后来被宣宗皇帝平叛了。” 当初这事儿闹得挺大,知道的人太多了,且没过去太久;虽说朱瞻基下令不得记录,但在口口相传之下,憨憨造反的事儿还是被广为流传。 从某方面来说,憨憨也算是扬名了,只是……这个名比较负面。 毕竟,那事儿就跟闹笑话似的。 好家伙,你发现点可真特殊……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哼道:“你没在庙堂上待过,自然不懂里面的道道,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罢了,不然,交趾何以有今日?” “原来如此,先生你懂的可真多。” “……”李青突然不想搭理他了,转而道:“汉王的圈子混熟了没?” “认识了好些个了,不过还称不上熟悉。”唐伯虎保证道,“时间还短,再给我几个月,绝对能深深折服他们!” “这么自信?” 唐伯虎笑道:“他们崇尚汉文化,且对汉文化有着不俗造诣,在这种条件下我若还不能拿下,何以当得江南大才子?” “哈哈……也是。”李青点头,道:“上层政治圈人的喜好,往往决定着民间百姓的审美,甚至是观念,慕强乃人之天性,这里不是大明,你也无需顾忌什么,拿出你那风流才情,大可肆意挥毫。” “先生是说我过于收敛了?” “至少没在大明放得开。”李青轻笑道,“同样是王,汉王、宁王有着本质区别; 你跟宁王走得近,这总归是不好的,可汉王却完全没关系,从明面上看,汉王完全独立出来了,不在大明藩王之列。 所以啊,你在这儿根本不用担心会沾上政治。”李青懒洋洋道,“再说,有我给你兜底儿,怕个啥?青楼逛起来,诗词歌赋整起来,该风流风流,该泼墨泼墨,搞起来……” 唐伯虎咧嘴一笑:“那我可就全放开了?” “早该放开了。”李青含笑点头,“尽管造作,越浪,越显得你有人格魅力,冒犯感最是抓人眼球!” “冒犯感?”唐伯虎咀嚼着这个新鲜的词儿,问:“就是特立独行,给人一种新鲜感,以此引起人的兴趣,加深印象?” “嗯……可以这么理解吧。”李青点头。 这时,朱祁锦驱马过来,笑道:“先生要不来试试?” “不了,我看看热闹就好。”李青早就过了策马奔腾的年纪。 唐伯虎却是跃跃欲试,方才他都瞧得热血沸腾了,“汉王,我可以尝试一下吗?” 朱祁锦哈哈一笑:“没想到唐大才子一文人却也喜欢这个,当然可以!” … 不多时,马场驰骋的人群中,多了个一头白发的男人,他一手握住缰绳,身子随着马儿驰骋上下浮动,激情澎湃…… 他挥舞马鞭,他策马奔腾…… 哪怕一头白发,可他依然年轻。 这一刻,他好似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李青玄衣玄裤,黑发如瀑,英俊面孔年轻而又富有活力,可却已然迟暮。 他坐在马场边的长椅上,半眯着眼看这驰骋场面,却无参与的兴致,就像一个老头子沐浴着快落西山的阳光……打瞌睡。 ~ 唐伯虎彻底放开了,逛青楼,赋诗词,花天酒地,狂放不羁……加之汉王朱祁锦造势,很快就掀起一场这个时代的风靡之气。 许是彻底没了羁绊,他在这里比在大明时还要如鱼得水,他的才学,他的才情,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 诗词,文章,画山,画水,画风流…… 他的才情,他的热情,尽情燃烧,燃烧着他早已逝去的青春,燃得火热…… 这是唐伯虎的风流,这是大明的风流,亦是璀璨汉文化的风流……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比之江南有过之而无不及,邀请他去府上做客的上流人士抢破了头,只为近距离一睹唐大才子的风采。 …… 寒冬腊月, 昏沉沉的天空飘起雪花,却又很快被融化,良久,才浅浅铺了层白,朔风呜咽,却远没有京师那般寒冷刺骨。 “咕嘟嘟……” 火锅汤汁翻涌,香气四溢,肉片沉浮。 李青、唐伯虎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新鲜食材,还有包好的饺子,温好的酒。 唐伯虎呵呵笑道:“如此天气就该如此,有酒有肉有知己,神仙亦是不及我啊。” “哈哈……”李青忍俊不禁,笑问:“海外生活还行吧?” “太行了啊!说真的,在来之前我都不敢想会这么舒坦。”唐伯虎夹了一片肥羊肉,蘸上蘸料,美美地送入口中,玩笑道,“我都不想走了。” “那可不成,交趾只是第一站,别这么没出息成不?”李青抿了口酒,道,“过完年,出发满剌加!” “满剌加你也有人?” “呃,这个倒是没有的,不过……李家在那里有生意,运作起来也不算难。”李青道,“那里的店长、伙计,有不少都是汉人,早就开始造势了,且还有你的自画像做招牌呢。” “嗯…有些期待了。”唐伯虎干了一杯酒,道,“之前听先生说在满剌加打过海盗,你觉得这次咱们会不会碰上?” “嗯……,不排除遇上的可能。”李青一脸无所谓,笑道,“出海嘛,有点风浪很正常。” …… 第190章 战略目标初步达成 火锅吃完,雪也停了。 这边的雪与大明不同,更像是霜冰碎,拢共没下多少,经人一踩就有了融化的迹象。 王府很大,远超大明藩王的规格,顶得上皇宫的一半面积,除了草场、花圃、园林等特有区域,其他都有铺设石板,倒不用担心泥泞。 “我还是头一次在寒冬腊月体会到凉爽的感觉呢。”唐伯虎感叹,“这里的气候是真不错呢。” 刚吃完火锅,微微有些发汗,迎上冰爽的微风,微醺的唐伯虎惬意的不行。 李青也倍感舒适,不过还是提醒道:“一热一凉,最易染上风寒,当心点儿。” “我身体没那么差,当初在桃花庵可比这冷多了,那房子漏风,一到冬天啊……”他讲述着那段难熬岁月,“先生你知道吗,我曾有过三日没吃饭的经历,你猜怎么着?” “怎么?” “嘿,一点都不饿,三日无烟不觉饥啊……”唐伯虎给讲段子似的,逗得李青忍俊不禁。 可一笑之后,又是心疼,唐伯虎说的轻松,可不难想象,那段岁月有多苦难。 三日无烟不觉饥,非是不饿,而是饿过头了。 李青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唐伯虎死于饥寒交迫。 “都过来了。” “是啊,都过来了。”唐伯虎轻叹,“身体上的苦难且还好,心中的绝望……唉,当初我真有过轻生念头,后来发现……” “哈哈……我怕死!” 李青不禁乐道,“这话说的……世上又有几人不怕死?老话还说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 “是啊,那时的我可不敢奢望今日这般。”唐伯虎感激道,“多亏了先生你。” “哎?也不必这般,我也是抱有目的。”李青轻轻摇头,“利用你这个大才子的才情风雅,推动汉文化的传播,我这叫私心。” “你管这叫私心?利用?”唐伯虎失笑,“若这算利用的话,那我很情愿被利用。” 顿了下,道:“先生,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些你的用意,不过……为何不用更好的手段呢?” “什么?” “百姓迁徙啊!那样效果岂不更好?” “呵呵……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洒脱。”李青叹道,“汉人乡土情结太重了,他们不肯离开家乡,不是说无法迁徙,而是没有迁徙的条件啊,除非……百姓活不下去了,才可能考虑远走他乡; 可若到了百姓活不下去的境地,他们又没能力迁来这里了,路上都饿死了啊!” 李青苦笑道:“百姓叫迁徙为逃难,这个他乡,顶多去其他省份,现在你让他离开大明……百姓是万万不会接受的,且文化风俗上还存在差异,到头来矛盾重重……如今这般更为稳妥,也切实可行。” “汉文化已在这里生根发芽,待未来成长为参天大树,消除了差异化,想来会有部分人主动迁来,开海通商的好处不只是财富,还有交流。”李青自信道,“信息的发达,必将导致这里得天独厚的气候被发现。” “还是先生看得透彻,我太想当然了。”唐伯虎心悦诚服,“先生,你才是真正的博学,有大智慧。” 李青好笑摇头:“我呀,只是看多了,活久了,且有一些不拘于这时代的见识,若同等条件下,我大概率会是个流氓。” “活久了?”唐伯虎愣了下,正欲说什么,却见朱祁锦从远处快速走来,他道,“先生,你又要忙了。” 李青点点头,叮嘱道:“你穿得单薄,待会儿喝碗姜茶去去寒。” 说话间,朱祁锦走来,埋怨道:“我等着你施针,你却在闲逛,有没有一点素养?” “成,一会儿扎你针狠的。” 朱祁锦沉吟了下,点头道:“如果效果更好,我想……我可以忍受。” 李青:“……” 就离谱! 不过,朱祁锦说是土皇帝一点也不为过,自古皇帝爱修仙,为的就是延长寿元,甚至长生不老,正如那句老话—— 得了钱千想万钱,做了皇帝想成仙。 人嘛,总是不知足。 只是……长生未必是幸运。 ~ 床榻上,朱祁锦趴着,露出精壮阔背,上面十余根细长银针,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摇晃,房间红红火火,空气中弥漫着松香气味…… “过了年,我就走了。”李青一边捻动银针,一边嘱咐,“交趾气候宜人,尤其是南方区域,你可以大肆开发。” “咋个开发啊?”朱祁锦问。 “开荒呗。”李青笑道,“别光盯着银子,粮食也是财富的重要组成不是吗?” 顿了下,“我都给你想好了,就种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这几样作物不仅高产,且极好侍弄,保准你大赚。” “那玩意儿也就吃个新鲜,远不如大米饭来的好。”朱祁锦瓮声说,“还有,现在愿意种地的人不太多了,在大明的带动下,都巴巴看着海商贸易这杯羹呢,种地获利不大。” 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都是一个多甲子以前的作物了,在开海通商信息交流频繁的时代下,早已传到了这里。 只是交趾气候太好了,水稻几乎一年三熟,且人口也不多,显得它们无足轻重,并未得到规模化种植。 “呵呵……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交趾的王,自然吃喝不愁啊,底层百姓可不是这般。”李青道, “至于种地获利不大……那也得看规模,若开发足够充分,真不比忙海商贸易赚得少,甚至更多。” 李青为他分析:“随着海商持续发展,利润会越来越小,这点你也看的到,多一条来钱的路子,干嘛不要?” “这个……吃不完咋整?” “你就可劲儿种吧,盈余的部分我帮你解决。”李青一脸‘为你好’,“以市场价给你现银结账,不少你一个子儿。” 这里几乎没有冬天,哪怕今日这三九天,也才堪堪零度左右,地上的雪都存不住,很快就化成了水,南边区域更是没有冬天,甚至夏天才是常态。 简直是种地圣地啊! 李青一副用心良苦模样,“就我跟你爷爷的关系,怎么会坑你呢?前期你多花些钱雇人开荒,后面可都是净赚了,你想啊,最多十来年就能收回所有成本,余生……包括你的儿孙们,可是无穷无尽的赚啊!” “我这人说话一向算话,当初答应你爷爷入葬皇陵,我都给办到了,还会在这事儿上食言?”李青呵呵笑道,“我这人你是知道的,没别的,就是能活,听我的,你就种吧,一种一个赚。” 朱祁锦沉吟道:“你在永青侯府说了算不?” “连你都知道我的秘密,李家关键人物会不知?” “我读书少,你可别坑我。”朱祁锦有些狐疑,“还有,你咋突然这么好心了?” “这话说的……我啥时候坑过你?” 朱祁锦想了想,除了给商船补给压价外,别的还真没有。 “那成,过完年我就着手准备……”朱祁锦问,“你能吃下多少?” “有多少吃多少!”李青正色道,“永青侯府的财力远超你想象,可劲儿开,大胆开!” “你五年才来一次……那些东西可存放不了那么久啊!”朱祁锦忧虑。 李青保证:“这趟回去我就跟李家定下调子!” 顿了顿,“其实这些东西还是好存储的,永乐米能存放好些年,永乐豆、宣德薯可以晒干磨成粉……放心,干的出干的价,绝不让你亏。” 朱祁锦不放心道:“你得发个誓!” 开荒可不轻松,比单纯种地要劳累太多了,在此过程中人必须要时常吃肉,不然根本顶不住,此外,长期开荒还要集中建房子,不然净来回跑的功夫了。 还有耕牛、农具…… 且不说工钱,单是以上这些支出……就不是个小数字。 这时代可没有先进器械,开荒费时费力,花费大,见效慢! 不过好处也不小,只要有稳定买家,花费再大也能回本,且百年、千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获利。 只要交趾不换政权,只要大明不倒,只要李青不死…… “我发誓……” 李青也不磨叽,当即发了个恶毒誓言。 闻言,朱祁锦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他虽不善理财,但这个账还是能算明白的,当即笑了起来。 “嘿嘿嘿……谢谢你啊!”朱祁锦咧嘴憨笑。 “嗨~多大点儿事?有你爷爷这层关系在,有好处我还不想着你?”李青趁热打铁,“力度越大赚越多,给儿孙多留些不动产不好吗?” “好好好……”朱祁锦更开心了,背上银针颤巍巍个不停。 见状,李青亦是心情愉悦。 战略目标初步达成! 这里不是大明,根本不用考虑土地兼并问题,且不和朱祁锦做利益捆绑,他势必不会上心。 而且这样做也有利于采购,以及控制粮价,毕竟,他拿捏着朱祁锦寿命呢。 当初拿了憨憨那么多金豆子,如今也算还了人情……李青自我感动:憨憨啊,可别再说我拿钱不办事了啊。 … 第191章 刷脸 弘治十八年。 刚立春,就有了温热感。 朱祁锦很够意思,为李青准备了一艘豪华客船,还配备了水手、厨子…… 朱祁锦甚至还给二人找了女人,不过被李青拒绝了,他不喜欢,至于唐伯虎喜不喜欢……关他屁事! 甲板上,李青瘫在躺椅上吹着海风晒着太阳,悠哉悠哉。 唐伯虎偶像包袱太重,整日待在船舱,出来也是在傍晚、清早太阳温和的时候,毕竟……他可不似李青,怎么都晒不黑。 天空湛蓝,碧波荡漾,李青呼吸着腥咸海风,演算未来发展趋势……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都快黑了。 唐伯虎立在一旁,眺望大海,雪白发丝随风舞动,颇为飘逸。 “嗯~~”李青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唐伯虎边上,笑道:“你以前没看过大海吗?” “看过,不过都是在海边上看,从未在海上看过, 感觉……真的很震撼。”唐伯虎欣然道,“如今算是对汪洋大海有了全新的认知。” “呵呵……”李青失笑,“这还是沿着海岸线行的船,若是目之所及不见陆地,那才震撼呢。” “那就太危险了,万一发生风暴……”他忙闭了嘴 ,貌似海上忌讳说这个。 李青好笑,“不用这般迷信……” 他倏地顿住,望着一个方向眉头紧锁。 唐伯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也是一惊,喃喃道: “不会……真遇上海盗了吧?” 他腿肚子有些打颤,若是在陆地上,他相信以李青的本事,不敌也能护他全身而退,可这是船上…… “先生,他们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不然呢?”李青白眼道,“附近还有另一艘船吗?” 唐伯虎一呆,又大惊:“这可咋办啊?现在调头,还来得及吗?” “够呛。”李青微微摇头。 来得及他也不会让调头,好不容易行了这么远,再调头回去哪行? “把心放肚子里,也就百来人,伤不了我们。”李青安慰,“实在害怕的话,你去船舱待着就是。” 唐伯虎文采斐然,才情无双,却终究是个文人,他…… 不会耍霸王枪! 遇上这种突发情况,哪能一点不怵? “先生,你能应付吗?”唐伯虎不放心。 “来之前,我就有所准备了。”李青胸有成竹,轻笑道:“去我房间,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让人挂上。” “哎呀,先生你才迷信呢,就算你是道士,可对方不是魑魅魍魉啊!”唐伯虎哭笑不得。 李青无语:“少废话,赶紧去,保准管用。” “……好吧。”唐伯虎无奈。 不多时,他拿着两条横幅走出来,讷讷问:“这个有用?” “有没有用挂上不就知道了吗?” “唉……”唐伯虎不再多说,忙唤来水手,让他们挂在桅杆上。 一条写着大明水师! 另一条是天子龙旗! “人家认识咱大明的字吗?”唐伯虎表示怀疑。 李青笑道:“大概率是不认识的,不过,字样他们会有印象,还有天子龙旗的旗帜,只要不瞎,他们就知道是大明朝廷的船。” “但愿如此吧。”唐伯虎叹了口气, 也顾不上僭越什么了,山高路远,皇帝也管不到。 半刻钟,一刻钟…… 不到两刻钟,人就到了近前。 “来者何人?” “@#¥……” 唉…,外语得学啊……李青无奈,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条幅。 果然有用! 来人见到龙旗顿时脸色一变,就此退走。 “竟是佛郎机人,这才堪堪三年,他们就又卷土重来了?”李青拧着眉,自语道,“不过大明水师的震慑依旧强悍,想来他们也没有……” “果然有用唉,真是……大明威武!”唐伯虎大喜,那些水手亦是如此,皆长长舒了口气。 “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个有用……哦,上次你就是打的他们吧?” 李青点点头,暂时抛开杂念,道:“让水手们快点行船,尽快登岸吧!” “好嘞。”唐伯虎喜滋滋答应,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 ~ 二月下旬,满剌加。 下了船,李青便让他们回去了,带着这么多人实在麻烦。 “先生,你这也太冒失了,他们回去……后面咋弄?”唐伯虎望着渐行渐远的客船,一脸苦笑。 “打过仗没?” “你这不废话吗?”唐伯虎无语。 “这个叫破釜沉舟!” “……”仗没打过, 不过这个典故唐伯虎还是知道的,不禁苦笑道,“咱们可没到项羽那份儿上啊!” “你可是要成为大明星的人,还愁没有船坐?”李青揶揄,“这点信心都没有,如何成为大明星?” 唐伯虎无奈,咕哝道:“到时候走不了,你就笑了。” 呵呵,我颇有家资,你不争气我花钱雇人就是了……李青背着手,当先走在前面。 这里的气候跟交趾区别不大,一踏上陆地,就有股浓浓的燥热感,要知道,眼下还没三月,离立夏还早呢。 天然的大明粮仓啊! 李青暗暗寻思着如何说服满剌加国王大开荒,广积粮! 对朱祁锦,他可以直接说,对满剌加国王……就不行了。 人家不知自己的秘密,且也跟自己不熟,可不是一句话外加一顿忽悠就能搞定的,他又没有官方背景。 “先生,这里汉文化普及程度,不比交趾吧?”唐伯虎问。 “嗯,不过也有不少会说的,至少王室中人大多会说汉话。”李青笑道,“既然来了,就必须得吃透。” 唐伯虎蹙眉道:“这可不轻松啊,怕是两年……五年都不见得能搞定。” “一步一步来,早前就说了,咱们不搞进度,搞成效!”李青道, “一步一个脚印,稳中求进。” 顿了下,道:“你要是想回去了,就回去歇一段时间再来,没关系的,你才而立数年,未来时间多着呢。” 唐伯虎苦笑:“怕是你我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将汉文化在海外全面普及啊!” “呵呵……不急。”李青笑吟吟道,“走,先去填饱肚子。” …… “真难吃唉,跟交趾差远了。” “王宫膳食比这也好不哪儿去,换言之,你吃的是国王套餐。”李青苦中作乐,话说……确实难吃来着。 毕竟,能让他不吃席的存在,饭食又能好哪儿去? 没吃几口,李青也撂了筷子,道:“走,换一家。” “换哪家啊?”唐伯虎蔫蔫道,“不都一样?” 李青取出一粒碎银放下,起身道:“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走!” ~ 永青成衣铺。 “客官喜欢的话可以试试,我们永青牌成品衣,式样、质量,皆是极品中的极品。”店长见二人衣着不凡,态度热络的不行,“一件才五十两银子,划算着嘞。” 好一招出口转内销……虽然是自家店,李青仍是忍不住吐槽。 话说,这价格涨的也太离谱了吧? “我们不要衣服,弄些吃的吧!” “啊?”店长都懵了,“你们来店里吃饭?” “本地的饭菜吃不惯,给整点,不差钱儿。”李青说。 店长沉吟道:“如果你们买一件衣服,本店可以免费提供午饭,很丰盛的那种。” 李青一听就明白了,这狗日的店长在宰他。 就说嘛,咋涨价这么凶,敢情……老乡坑老乡是吧?李青恼火。 没办法,谁让你们做海商生意的都有钱呢,不坑你们坑谁,坑的多赚得多……店长笑吟吟道:“红烧肉,糖醋鱼,地三鲜……在大明能吃到的,我们这应有尽有。” 李青抬手扯下唐伯虎帽子,随手一挽的白雪头发散落,配上他那白色长袍,风姿绰约,吸引眼球。 “你看他眼熟不?” 店长仔细打量了唐伯虎一下,惊诧道:“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挺眼熟的哈,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那儿呢。”李青指了指柜台处摆放着的自画像。 店长回头瞅了眼,再次打量唐伯虎,失惊道:“你就是唐伯虎?” “咳咳,是我。”唐伯虎一展折扇,轻轻扇着,雪白发丝随风而动,更飘逸了,他昂着头,“低调,低调……” 嘴上这么说,可怎么看,也不像低调的样子。 “失礼,失礼了。”店长忙作揖,道,“既是唐大才子,那本店可免费赠送一套,不,三套袍子,尽可挑选。” 顿了下,换上更恭敬的语气,道:“这位先生亦是一样,随便选。” 李青有些纳闷儿,离上次来,都五年过去了,这人竟还记得自己这个一面之缘的人? “饭能免费不?”李青不稀罕衣服,就是想白嫖一顿。 “当然可以啊,两位客官稍坐,小的这就去安排。”店长点头哈腰,一边走向后门,嚷嚷道,“都吃完了没有?赶紧出来招待客人,狗剩,去永青楼定一桌上等酒席,让人送来,快去……” 李青啧啧道:“还真能刷脸啊?” “咳咳……先生你说的对,我太低估自己的名气了。”唐伯虎扇扇子的幅度大了不少,心情超级愉悦的他都想不羁大笑,不过,有了偶像包袱的他,硬生生给克制住了。 毕竟……大明星在粉丝面前,都喜欢凹造型。 第192章 朱宸濠妥协 红烧肉,地三鲜,鱼羹,烤鸭……满满一桌,好不丰盛。 店长侍候在一旁,很是恭敬、热络…… 李青有些诧异。 这店主怎么看都是唯利是图的那类人,怎么对自己二人如此客气? 之前看他表现,分明是不记得自己了,退一步说,哪怕记得,他当时也没有暴露李家人的身份啊! 难道自己真低估了唐伯虎在这里的名气? “那个……你是本店店长是吧?” “哦,是的。”店长忙道,“小的可是永青牌成品衣的元老店长呢。” “永青楼也是你们背后东家开的吗?”李青问。 “这个……不是。”店长讪讪道,“是我们一群店长出资开的,起初只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后来生意越来越好……不过现在是了。” “现在是……你们东家收购了?” “呃……是。”店主似是察觉说错了话,忙道,“两位慢用,小的去忙了,有事言语一声便是。” “你忙你忙。”唐伯虎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道:“多谢招待。” “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店长摇着手,赔着笑,缓步退开。 李青拧着眉,问:“伯虎,你有没有感觉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嘶!”唐伯虎猛地一惊,“你是说饭里有毒?” 李青:“……” “我是说这店长好奇怪啊,前后态度差距太大了。” “嗨!吓我一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唐伯虎好笑道,“早两年就开始造势了,偶像来了,态度热络点不很正常嘛。” “他若真仰慕你,当求诗画才是,可他并没有。”李青否定了这一说法,沉吟道,“我咋总觉得……李家来人了呢?” 唐伯虎愣了下,惊道:“你是说李小姐?” 李青点点头。 “不会吧,她一女子……李夫人不会同意。”唐伯虎摇头道,“这么远的距离,让她来她也不敢,大抵是去苏杭了。” 经他这么一说,李青也觉得自己敏感了,抄起筷子继续吃喝,一边说: “待会儿去永青楼看看有没有客房,有的话就在那儿落脚,这里不比交趾,咱们在这待的时间也会更久,得找个舒服的住处。” “成。” … ~ 大明, 皇宫御书房。 朱厚照把玩着御笔,无精打采,一边朱佑樘在批阅奏疏,神情透着疲倦,更多的是无奈。 “厚照,让你来这儿是学习处理政务的,态度端正点儿。” “喔。”朱厚照叹了口气,拿起一封奏疏看了起来,没一会儿,又放下,问,“父皇,张永都查清楚了,宁王结交官员,富绅,江湖帮派……尽皆属实,真就这样算了?” 他还是不甘心。 “不处理宁王,以后藩王有样学样,该当如何?” 闻言,朱佑樘放下御笔,眉头也紧皱起来,沉吟道:“是要做些惩罚,不过,你的那个永额却不行。” 朱厚照不服,却又怕再气着老子,怏怏道:“父皇有何高见?” “嗯……还是让他上道疏,内容嘛,就以藩王交税为主,以此来遏制宗室兼并土地。”朱佑樘叹了口气,似是已经预料到如此会迎来大动荡。 藩王不纳税! 却也因不纳税,导致土地兼并问题趋于严重。 摊丁入亩在永乐朝便已施行,然,这么多年下来,仍是不可避免的有许多百姓被兼并土地。 其中,藩王不纳税,官绅少纳税,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朱厚照这才满意,笑问道:“父皇是让藩王足额交税?” “不是,跟官绅们一样比例交税即可。”朱佑樘道,“不然,大明所有官员都要激烈反对了。”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可他们会以为,这是皇帝要统税的节奏。”朱佑樘苦笑道,“连藩王都足额交税,他们必会有如此联想。” 朱厚照叹道:“唯有所有人都足额交税,才能有效抑制土地兼并问题啊! ” “父皇当然知道,可这……唉,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当初太宗、宣宗他们,也只能先做到那份儿上,剩下的……”朱佑樘道,“父皇先开个头,若是顺利的话,待未来你登基,朝局稳定后,再徐徐图之。” 朱佑樘之所以如此,也是深感天命无多,不然,他不会做出这种让宗亲唾骂的事。 他叮嘱道:“厚照,你要牢记,在做一件事前,首先要考虑自己能不能接受失败的后果,若无法解决失败后酿成的祸端,那还不如不做,知道吗?” “昂,儿臣知道。”朱厚照闷闷点头,这话他听李青说过,也在小本本上看到过,“父皇你放心吧,儿臣不会乱来。” 闻言,朱佑樘稍稍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道:“得罪人的事父皇先帮你做了,未来你继续下一步,把锅甩给父皇便是。” “那怎么行?” “没什么不好的,死了的皇帝他们不敢骂,以孝道出发,他们反对也无法拿上台面。”朱佑樘道,“不过,此事万不能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朱厚照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嗯,要牢记。”朱佑樘又重复了一遍,这才道,“好了,看你也待不下去了,去放松一下吧,奏疏也没多少了。” “哎,好。”朱厚照立马开心了,不过,很快他又觉自己太不孝了,道:“父皇,儿臣去宁王那儿,让他上疏。” “说话别太难听。”朱佑樘道。 朱厚照无奈点头:“儿臣记下了。” ~ 十王府。 面对铁证,朱宸濠依旧嘴硬,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有人栽赃陷害。 张永气够呛,哼道:“咱家查的真真的,自布政使以下,鲜有你没有结交的,他们都写下手书了。” “你如何证明这是他们写的啊?”朱宸濠耍无赖。 “你……”张永气结,可对方是藩王,他又不能用拳脚功夫,不禁暗骂:你要是刘瑾,爷们儿非把你打成猪头。 朱厚照却是十分淡然,道:“忘了告诉你,南..昌布政使已被押送进京。” 朱宸濠一凛,继而道:“那又如何?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歪!” “呵呵,”朱厚照嗤笑,他猛地上前两步,森然道:“我早前就说了,听话无恙,不听话……最轻也是削你爵位,不妨试试看我这个太子牛,还是你这个宁王厉害。” “张永,我们走!” “且,且慢。”朱宸濠有些慌了,主要是这位太子太莽了,跟愣头青似的,不排除会不计成本的搞自己。 娘的,你们父子是亲生的吗……朱宸濠深吸一口气,道:“好吧我承认,是有过一些结交,却……” “打住,我不是听这些的。”朱厚照打断他,“你若只是想说这个,那也不用说了。” “你到底想怎样?”朱宸濠恼怒,“宗禄永额那种自绝于宗室的奏疏,本王万不会上!” 潜台词:你条件再降一降。 朱宸濠还是妥协了。 当无赖碰上愣头青,则会变得特别讲道理。 “依照这个草拟一道疏。”朱厚照淡淡道,“休再讨价还价,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朱宸濠接过展开,神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问: “我若答应,能立即回去吗?” “可以。”朱厚照索性不装了,“若是那般,就是布政使攀咬你,否则……你懂的。” 朱宸濠咬了咬牙,瓮声道:“好,我上疏。” 如此,也会得罪宗室,却还不至于自绝于宗室,这代价,并非不能承受。 在十王府住了大半年,可苦坏了他,能早一日回去做土皇帝,他当然渴望。 朱厚照总算有了笑脸,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宁王爷果然是聪明人。” 说罢,大笑着离开,张永忙也跟上。 独留朱宸濠咬牙切齿…… 两日后,宁王上疏。 朝会上,朱佑樘对宁王褒奖连连,欣然同意了他的好心建议。 百官有些抵触心理,怕自己会随着藩王交税,进一步被提高税额,反对声音倒是有不少,依据自然是皇明祖训。 这一招无往不利,没办法,谁让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呢? 谁让老朱……疼爱儿孙呢。 奉天殿上,一阵嘈杂…… 末了,在朱佑樘表示不会再在田赋上变动情况下,这才让那些人闭嘴。 群臣闭了嘴,诏书自然畅通无阻的昭告天下…… 对此,百姓津津乐道,虽说他们不觉得自己得到了实惠,却也乐意见得这种局面。 毕竟……大多数人内心深处都有些仇富心理。 一纸诏书下达,藩王就失去了特权,这对藩王们来说,自然难以接受。 一众王爷、王叔、王弟纷纷上疏,请求入京一叙。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听听也就得了,历朝历代都没有严格贯彻的,他们若铁了心不交税,朱佑樘这个皇帝也不能把人全抓了。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朱佑樘同意了他们进京,准备摆事实,讲道理,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其实,他挺怵这种事,因为他心肠软。 可他也知道,自己多做一些,将来儿子就轻松一些,少做一些,儿子就为难一些。 当初,他父皇为他扫平了诸多障碍,如今他做了父皇,亦当如此! 第193章 藩王云集 四月天,初夏来临。 终于可以换上单薄衣服,不用再一件件多穿了……天还不亮,朱佑樘便起了,张氏帮他穿衣。 一旁,贴身太监端来洗漱用的山泉水,牙刷上放着均匀的盐粒。 “藩王到多少了?”朱佑樘照着镜子,让妻子为自己整理衣领,一边问。 “回皇上,截至昨日一共到了三十八位藩王。”太监恭声答道,“哦对了,兴王也到了。” 这太监知道皇上对这个弟弟格外偏爱,便多提了一嘴。 果然,朱佑樘呵呵道,“兴王来了啊,去十王府一趟,待散了早朝让他进宫。” “是,奴婢遵旨。”太监应了声,上前两步递上极品龙井茶,以及牙刷。 朱佑樘接过漱口,开始清洁牙齿。 一边,张皇后哼哼道:“皇上待兴王最是厚爱,可他竟也跟着一起来起哄,真是……喂不熟。” 朱佑樘正在刷牙,说不出话,狠狠瞪了她一眼。 太监见状,退远了些。 张皇后仍是不忿,闷闷道:“难道不是吗,当初他儿子早夭,你还特意让人去慰问,并恩赏了好多东西,还有……” “噗……好了。”朱佑樘吐了口口水,又端起茶杯漱了漱口,这才道,“他也有苦衷,如若不来,以后定然被诸藩王宗室排挤,来京非他所愿。” “皇上你是君子之心度人,可他未必是君子啊!”张皇后为自家男人感到不值。 朱佑樘失笑道:“佑杬性子最是恬静,不喜名利,更不喜争抢什么,他来不过是凑个人数,不会带头与朕为难的。” “哼,随你吧。”张皇后恨恨跺了跺脚,转身去了内殿。 朱佑樘习惯了媳妇放肆,倒也没生气,轻轻笑了笑,自语道:“唉,又该上朝了。” 远处太监忙上前,搀着他,却觉皇上的手臂更重了…… ~ 早朝散后。 朱佑樘推迟了批阅奏疏,带着儿子在前殿接见了朱佑杬。 多年不见,兄弟俩没那么熟络了,不过感情还是有的。 “臣参见吾皇万岁,参见太子千岁。” “平身。”朱佑樘微微扬了扬下巴,太监立时送上椅子。 朱佑杬谢坐,解释道:“皇上,臣这次来,也是迫不得已,关于田赋之事,臣弟内心是赞成的,然,真若特立独行不来……唉……皇上放心,臣弟就凑个人头,绝不让您为难。” “好了好了,不用解释这些,朕都明白。”朱佑樘喘了口气,问,“王府可有添丁,王妃可有再怀?” 朱佑杬微微摇头,“前年,侧王妃诞下一女。” “嗯…,这事儿朕知道,你也不小了,可要努力了。”朱佑樘打趣。 “是,臣弟遵旨。”朱佑杬苦笑点头,只是眸光黯然。 长子夭折后,生一个是闺女,再生一个还是闺女,如今都而立之年了,说不急那是假的,可这事儿不是说光努力就行。 急了生个闺女,急了生个闺女,百姓家还注重传宗接代呢,何况…… 他家里真有王位继承啊! 朱厚照对这个王叔不熟,不过,见他如此支持新政,也不禁升起一股好感出来。 “兴王叔不必气馁,不若再纳个侧妃,说不定就能成了呢?” “呃呵呵……”朱佑杬讪笑。 朱佑樘没好气的瞪了眼儿子,“说什么荤话呢?” “……”朱厚照无语:我就不该来。 呃…,其实太子说的也对……朱佑杬不好意思明说,便转移了话题。 藩王可以纳妃,不过要得到朝廷允许才行,当然了,不是说不能有很多女人,而是私生子没有继承王爵的权力。 必须要是登记在册的妃子生的才行! … 聊了足有半个时辰,朱佑樘这才起身,道: “大明的藩王可不少,就先招待一下你们先来的吧,后面的……等人凑齐了再说。” 他可不想一下子面对所有宗亲,还是一部分一部分来的比较好,压力不大。 “明儿个朕摆宴,都要来!”朱佑樘说。 遇事吃席喝酒,千百年来尽皆如此,这也是酒桌文化的由来,皇帝亦不能外。 “臣遵旨。”朱佑杬俯身行礼,“皇上,殿下,臣告退。” 朱佑樘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朱厚照会意,忙上前道:“兴王叔,我送你。” “哎?可使不得,您是太子……” “跟大侄子还客气什么?”朱厚照嘿嘿笑道,“闲来无事,我也想一众王叔、王爷们了。” 朱佑杬缓缓点头:“如此,那王叔就放肆了。” “别这么上纲上线,都是一家人嘛。”朱厚照嬉皮笑脸…… 叔侄一路来到十王府,众藩王早已翘首以盼,但见太子也来了,只好先压下心中急迫,挨个见礼。 “参见太子殿下……” “一家人,都是一家人,甭客气。”朱厚照亲热道,“明儿个我父皇在宫里摆宴,今儿我这个太子在王府摆宴,先为诸位长辈接风可好? ” “哎呀呀……太子客气。” 众藩王见状,不由大生好感。 唯有远处的宁王心中冷笑:这狼崽子可不是啥好人,有你们哭的时候。 弘治下手太快了,他前脚上疏,弘治后脚就颁布了诏书,朱宸濠知道这事儿会引起大动荡,他这个‘始作俑者’避无可避,便没回南..昌。 诸藩王一来,他就赔笑脸,一个劲儿讨好。 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孤立了,没一个藩王给他好脸色,甚至有个比他辈分高的老藩王,直接开骂了,就差没大耳刮子抽他。 还好年纪大了,跑不过他。 朱宸濠心里苦,却无法诉说。 谁让他把柄被人攥着呢? 没有提前准备,膳食自丰盛不到哪儿去,不过没人在乎这个,要的就是个态度。 见太子如此,知道多半有戏。 “嘿,小子,你一边去。” 朱宸濠刚一坐下,脑袋就被人呼了一巴掌,他抬头,见是五行属金的老藩王,头一低起身让位。 然,另一桌也不欢迎他,益王朱佑槟,仗着自己跟皇帝血缘关系近,一脚把他椅子踹了。 朱宸濠好悬没摔个屁股蹲儿,众藩王哄堂大笑,臊得脸上一阵青红。 见状,朱厚照打圆场道:“益王叔,开玩笑可以,可也别太过了,人宁王还是长辈呢。” 就算要卸磨杀驴,可磨还没卸呢,朱厚照不想逼急了宁王,坏了大事。 “太子殿下说的是,宁王叔,刚是我不对,待会儿你罚酒三杯就是了。”益王嘿嘿笑着说。 其他藩王也跟着起哄,“宁王海量,三杯哪儿够啊,一坛!” “对对对,一坛。” “呵呵……没问题。”朱宸濠自知犯了众怒,也不敢表达不满,讪笑着坐下。 他是大明的王爷不假,可在座的各位又有谁不是呢? 没人惯着他! “来来来,喝酒,喝酒……” 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上喝酒,亦或说,越是大事越要借酒促谈,人晕晕乎乎的时候,才是谈事儿的绝佳时机。 太子如此赏脸,众藩王自不会扫兴,大家频频举杯,喝得热火朝天。 别看朱厚照辈分最低,可他是太子,便是那五行数金的老藩王也得陪着小心。 没办法,人家未来是要做皇帝的人! 少年人体格好,爱活动的朱厚照格外结实,虽没喝几杯就红了脸,再喝却也只是红了脸。 他还小,没人敢真灌他酒,毕竟……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要有个好歹,绝逼发疯。 不过,宁王就不一样了。 众人恨他恨的咬牙,就差没一人掰着他嘴,一人往里倒酒了,酒席开始还没两刻钟,他被灌倒桌子底下了。 在旁侍候的小太监本想扶宁王回房,却被几个藩王挡住不让,朱宸濠就这么在桌子底下呼呼大睡。 别说,睡还挺香,呼噜扯个不停。 踢上一脚,呼噜声小了些,不过很快就又大了起来。 于是,几个藩王就那么有一脚没一脚的踢着,不过下脚倒也不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话也多了起来,朱厚照活跃气氛有一手,诸藩王也有意巴结储君,可谓是一团和气。 朱厚照借着气氛,把宗禄永额的设想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藩王纷纷醒了酒,脸色难看至极。 活跃的气氛顿时僵硬,冷场到了极点,都没一个人说话了。 见状,朱厚照哈哈一笑,道:“这是一个言官提出来的,我父皇直接就否了,都是自家人,岂能如此?” 闻言,众藩王这才放松下来,不过,也没了刚才的一团和气。 一藩王重重一拍桌子,哼道:“言官,言而无罪,可总有些言官嚼舌根子,真是过分,他们就是仗着皇上如天之德,宽厚待人,这才肆无忌惮。” “就是,有事儿没事儿就爱瞎逼逼,离间我们宗室亲情,其心可诛!” “一群蹬鼻子上脸的家伙,皇上就是待他们太好了。” 众藩王群情激愤,恨不得找到那言官,撕烂他的嘴。 同时,也惊惧不已。 真要那样的话,儿孙可要遭老罪喽。 朱厚照没脸没皮,他也跟着骂了几句,末了,又隐晦地提了句田赋的事,却也只是一笔带过,继而又劝起了酒。 不过经这一闹,众藩王也没了喝酒的兴致,一个个心情沉重。 朱厚照要的就是这个,先说把房顶掀了,再说开窗户的事就不困难了。 折中,经久不衰! ~ ps:调作息好难啊┭┮﹏┭┮ 第194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殿下,你还好吧?”张永满脸关心。 “好,没喝多。”朱厚照示意无事,目的已达到,他不想浪费时间,便起身道,“诸位王叔、王爷留步,孤就先回去了,明儿个父皇摆宴,咱们再喝。” “殿下慢走。”众藩王起身相送。 “哈哈……留步留步。”朱厚照摆了摆手,大笑着离去。 诸藩王停下步子,面面相觑,个个神色凝重,尽皆沉默。 唯有一桌子下面,呼噜声震天响…… “他娘的,这宁王搞什么鬼?”一藩王怒骂,“他嫌钱烧手,干嘛拉上我们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事多半有蹊跷,大概率是被皇上抓着把柄了。”一藩王分析。 有人骂道:“他直接去死就好了?非得拉上咱们做甚!” “谁说不是呢,娘的,当年建文削藩,湘王……” “哎呦老王爷慎言啊,这事儿可不能再提了,万一传到皇上那儿,指不定会多想呢。” “本王也就一说。”老藩王悻悻住了嘴,他心里气不过,走到一边桌前,直接把桌子掀了,“老子让你睡!” 然, 朱宸濠:(。-w-)zzz 压根儿没有半点反应! 诸王也是服了。 这时,有人问:“兴王,今儿皇上让你进宫,可有说什么?” “皇上就拉会儿家常,说明日摆宴,其他也没多说。”朱佑杬说。 “就没有丁点透露风声?” “真没有啊。”朱佑杬摇头苦笑,“这么大事儿,皇上跟一两个藩王说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再者,论资历,论辈分,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闻言,诸藩王叹了口气,对前景更忧虑了。 真的能让皇帝收回成命吗? 他们心中没底!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们这是欲求不满,几成田赋而已,对家大业大的藩王来说不值一提,可当事人却不这么想。 大家都是太祖的子孙,你做皇帝,俺们做藩王也罢了,竟还从我们口中夺食,简直过分! 说起来,你们燕王这一脉能做皇帝,还是沾了些运气成分呢,当初但凡建文聪明点,你们就成不了事,如今侥幸做了皇帝,却对我们藩王毫不留情。 削我们的三卫,除王爵外,我们的儿孙只能递减式继承,简直欺人太甚,如今更是要我们交税……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心头恼火。 然,恼火归恼火,却也只能在心里暗骂两句,没人敢直接说出来。 无他,皇权不容挑战! 尤其是自家人! ~ 次日。 早朝散后,奉天殿广场便忙碌起来,身为教坊司使的刘瑾,自然忙的手脚不沾地…… 这次,可是数十位藩王赴宴的大场面,若是再如当初那般搞砸了,怕是皇上……哪怕太子都不会饶他。 毕竟……这场酒宴关乎政治。 “王大人,您看这样还行吧?”刘瑾不放心,让王华把关。 王华结过流程表,问:“这次琴弦没断吧?” “哪能呢,昨儿咱家就全面检查了一番,没有的事儿。”刘瑾赔着笑,道,“您看这么样安排可以吗?” “可以,完全符合规格。”王华点点头,“待会儿注意点气氛,别太死板了。” 闻言,刘瑾紧张起来,讪讪问:“咋个注意啊?” “用心。”王华撂下一句,将流程表还给刘瑾,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可把刘瑾难为坏了。 其实他平时挺聪明,且也会来事儿,奈何,这么大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哪能不紧张。 “哎哎,王大人等等咱家,你倒是说个痛快话啊……” 辰时初。 诸藩王在礼部的接待下,来到奉天殿广场,论资排辈在适合自己的位置坐了,个个表情严肃,全无赴皇帝宴的欢喜。 太监,宫女,流水似的穿梭而过,奉上贡茶、瓜果、点心……等宴前开胃零食。 只是,无一人食用,顶多也就喝喝茶,甚至都不怎么谈天。 这皇宫,周围遍布皇帝耳目,万一哪句话说不好,引起皇帝忌惮,那乐子可就大了。 众藩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神情肃穆,不动如山。 近两刻钟后,朱佑樘、朱厚照姗姗迟来。 诸藩王忙起身,恭敬行礼:“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参见太子千岁。” “平身!”朱佑樘轻笑道,“都坐,不必拘礼。” “谢皇上。” 一群人起身,返回位子坐下,患得患失。 随着皇帝到来,山珍海味一一上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丰盛到了极点。 不过,对藩王来说,他们平时吃的比着也差不哪儿去,事关自身利益,哪里还有胃口? 朱佑樘笑呵呵地拿起象牙筷子,道: “难得诸位藩王来京,趁着你们来,朕也有了口福,都别客气了。” “是。” 诸王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口菜,心里却在想着:皇帝这是在哭穷啊! 朱厚照端起酒杯,道:“诸位王爷、王叔,孤敬你们一杯。” “不敢不敢,敬皇上,敬太子!”诸王忙起身举杯,一饮而尽之后,这才坐下。 然,屁股刚挨着椅子,皇帝身边的太监便拿出圣旨,威严道: “诸王听旨。” 诸王一凛,面色难看至极,却也不得不起身下拜,“臣等,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明立国百余年,仰赖祖宗英明仁德,江山社稷得以安稳,百姓得以安居,朕御极十八载,无时无刻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然,仍有百姓在苦寒中挣扎,耕地,乃百姓立身之根本……” 一番大道理后,太监清了清嗓子,道: “以民为本,大明才能繁荣昌盛,然,今天下耕地,有十之四五皆被兼并,宁王叔深明大义,提出藩王当交田赋,以解百姓贫苦,以报国恩……朕心甚慰。 不知,诸王可乎?” 宁王!宁王!!你他娘咋不去死啊……诸王恨得咬碎了牙。 幸好这是在皇宫,不然, 朱宸濠危矣。 朱宸濠亦是恼怒,可他能怎么办?南..昌布政使的供词,取决于他的态度,态度端正,自可无忧,否则…… 搞这么大阵仗,结果却白忙活,皇帝岂能饶他? 藩王结交可大可小,尺度全在皇帝,如今他已臭名昭着,皇帝就是真削了他宁王一脉,想来也没人为他出头。 没办法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藩王亦是臣,身为朱氏子孙更应为君分忧。”朱宸濠索性豁出去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把人全得罪了,可他得保证自己的利益啊。 好好好,你了不起,你清高,你讨好皇帝,把我们的利益也带上……诸王眼睛都红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朱宸濠够意思了,当初某位‘言官’可是要定宗禄永额呢。 当然,那样的话,宁王一脉同样讨不了好,几代之后便会彻底落魄。 如今只是上缴一部分田赋,对财源主要来自海商的宁王来说,并不能伤及根本。 不过,朱宸濠却忘了,分封在北方的藩王,其主要财源都多赖耕地。 他是无关痛痒,可有人被砍了大动脉啊! 那位五行属金的老藩王开口道:“朝廷有难处,皇上有难处,藩王确应为君分忧,为国解难,臣愿敬献朝廷纹银……五十万两!” 老财主心都在滴血,然,皇帝却不为所动。 见状,他直接加码一倍,同时也是表达自己的底线:“老臣愿敬献一百万两!” 一口气拿出这么多,几乎是伤筋动骨了,可一次性把钱出了,总比钝刀子割肉来的强。 诸王也觉得这是他们的极限,纷纷跟进: “臣也愿出百万两纹银,以全圣德!” 不过,有几个藩王却是默不作声,比如:兴王朱佑杬,益王朱佑槟等朱佑樘的弟弟们。 他们就藩时间短,远远比不上老牌藩王的家底儿。 这些人根本拿不出一百万两,除非日子不过了,把所有家产典当出去。 各人有各人的情况,并非铁板一块! 朱佑樘抬手下压,淡淡道:“诸王为何就不能如宁王这般呢?朝廷待你们一向不薄啊!” 不薄? 呵呵! 如若太祖在世,见到你们燕王一脉如此欺负人,非抽你们大嘴巴不可……诸王心中恼火。 想当初,他们藩王颇有权柄,不仅有话语权,且还有兵权,如今呢? 整个只能混吃等死,可即便如此,皇帝仍是想着剥削他们! 你们是太祖的儿孙,我们就不是? 大家都姓朱,不要太过分了! 老藩王呼哧带喘,瓮声道:“朝廷有困难,臣等愿施以援手,可……藩王不纳税,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如今这般……又是何道理?” “太祖并未言明藩王一定不纳税,且太祖也未想到他某些儿孙大肆兼并土地。”朱厚照见敬酒不吃,当下也没了好脸色。 “太子殿下岂可如此说!”老藩王气得胡须乱颤,“我等都愿意援助朝廷了,还想怎样?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是吧?” 他一把岁数了,也没几年好活,怎能不为儿孙考虑? 这么多藩王都在,你们父子还能全把我们抓了,削了? 果然,他这一带头,局面顿时不可控起来。 更是有人嚷嚷: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第195章 天命将近 刘瑾慌了。 按照流程,这会儿应该奏乐了,可这节骨眼儿……还能奏乐吗? 可不奏乐,万一惹得皇帝不悦,又成了他的责任。 这可咋个办啊……刘瑾心急如焚,忙小跑到远处王华身边,央求道,“王大人,你帮咱家拿个主意吧。” 其实,刘瑾是想让王华帮他背锅。 王华谦谦君子,却并非蠢人,他自然看得出来刘瑾目的,然,他到底是礼部的官员,宫廷礼乐这方面却归礼部管。 “别急着奏乐,先看看情况再说。” “哎,好,多谢王大人指教。”刘瑾心里有了谱,放松下来,看向席间…… 这会儿,诸藩王群情汹涌,仗着法不责众,吵吵叭火。 朱厚照到底年轻,见这群人如此过分,当即下场开喷,他说话就肆无忌惮多了,直接开骂…… 那叫一个难听…… 诸藩王更怒,都是一个祖宗,你竟敢如此? 于是,纷纷让朱佑樘给个说法! 好好的宴会弄成这样,朱佑樘也有些震怒,他知道不会顺利,可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住口,统统住口!” “太子如此辱没老臣,请皇上给个说法。”老藩王豁出去了,甚至奢望着皇帝能收回成命,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说法,你要什么说法?”朱厚照冷笑,“甘愿出一百万两银子,都不肯交税,足见你兼并土地之多,呵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敢违抗皇命不成?” “我等亦是太祖子孙!”老藩王据理力争,诸藩王纷纷开口相助。 朱厚照暴跳如雷,道:“父皇,他们如此目无君上,该当如何?” “好了,都住口!”朱佑樘愤然一拍桌子,他猛地起身,正欲发火,却突然感到天旋地转,接着,直挺挺向后倒下。 朱厚照眼疾手快,忙一把扶住父皇,一边的贴身太监也慌忙帮扶,尖声道: “太医,快传太医……” 他的尖叫声如一声惊雷,瞬间,就盖过了所有人,紧接着,再无一人说话,宴席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父皇,父皇你快醒醒啊……”朱厚照彻底慌了手脚,声音发颤,一股阴霾涌上心头,只觉天都要塌了。 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他,还有诸藩王。 这下,他们都冷静下来了,不仅情绪上冷静,血液都凉了。 皇帝要是真有个好歹,那他们这些人……焉能好过! “来人呐,快来人呐……”刘瑾最先响应,一边大喊,一边飞速赶往太医院。 顷刻间,奉天殿广场乱成了一锅粥。 王华亦是惊惧,皇上之前就昏倒过一次,这还没多久就又来一次,怕是……天命将近了啊! 一众藩王也麻了爪,再无人敢说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话了,现在只求皇帝能安然无恙,至于田赋……他们也认了。 人总是在无退路之时,才会想着后悔,若非弘治昏倒,他们定还要据理力争。 现在后悔了,却为时已晚。 …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众人忙让开一条路,继而,巴巴望着他。 只见太医低眉,垂目……少顷,面色难看至极。 众人不禁心里打了个突,亦跟着变了脸色。 “我父皇如何了?”朱厚照如即将发疯的凶兽,吓得太医根本不敢言明实情。 “太子殿下,先把皇上请回殿中吧。” “好好。”朱厚照已是六神无主,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愣是一个人把父皇背到了龙辇上,“快快,去乾清宫。” 接着,扭过头,吼道:“滚,都滚!” 诸王屁也不敢放,朝龙辇行了个礼,便惴惴不安地离去了…… 刘瑾眼睁睁地看着龙辇离去,却没有跟上前,他不是不想显摆一下自己请太医的功劳,而是当下还有事要处理呢。 同时,心里也泛起了合计。 去年太皇太后殡天,今年皇上又……若真天崩地裂,太子登基……那那那……那爷们儿的机会岂不就来了?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春天要到了。 不由得,他腰杆挺了起来,说话也有了气势。 “快,把东西收了,赶紧腾出地方来……” 王华迟疑片刻,快步跟上龙辇,准确说,是追上朱厚照。 “殿下,此事是否通知百官?” 朱厚照一脸茫然,全然没了主心骨,讷讷道,“你觉得呢?” “臣……”王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如此大事,无法隐瞒,也隐瞒不了,还是当通知群臣才是。” “那就通知吧。”朱厚照讷讷点头,魂不守舍。 他知道,父皇怕是真要离自己而去了。 这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再无往日一丝聪明劲儿。 ~ 乾清宫。 张皇后最先赶来,接着,纪氏、王氏、邵氏等一众女人也闻讯赶来,场面严峻到了极点。 刘太医诊脉半晌,颤巍巍的道:“皇上情况很不好,臣一人……怕是难以医治。” 事儿太大,必须得有分锅的,不然,身家性命怕是难保。 “那还等什么,快去叫人。”朱厚照急吼吼道。 “是是,臣这就去。” “慢着。”纪氏清冷开口,“你就在这儿,叫人就不劳你了。” 朱厚照忙也道:“在这待着,本太子让人去通知太医院。” … 中午时分,朱佑樘幽幽醒来。 见这么多人围着自己,他缓缓开口,“散了吧,朕无事,都散了。” “父皇……”朱厚照拉着他的手,哭道,“都是儿臣不懂事……” “这跟你有啥关系啊?”朱佑樘轻笑,“别啥都往自己身上揽,父皇近来疲倦,歇歇就好了,不要紧的。” 顿了下,“群臣都来了吗?” “嗯,在殿外候着呢。”朱厚照抹着泪点头。 “让他们都回去办公吧,告诉他们朕无恙。”朱佑樘幽幽吐出一口气,道,“都散了,母后你先别走。” 少顷,一群人散去,只留下纪氏、张皇后。 “小张,你也先出去。” “是,臣妾遵旨。”张皇后眼睛红红的,也不敢再任性了,“皇上你可要好好的,臣妾不能没有你啊!” “嗯,去吧。” 张皇后吸了吸鼻子,这才退出大殿。 接着,朱厚照进来,道:“父皇,他们都走了……” “你也先退下吧。” “啊?”朱厚照愣了一下,这才道:“父皇,儿臣想陪着你。” 朱佑樘温和笑笑,道:“父皇跟你奶奶说些话,去吧。” “喔,好吧。”朱厚照怏怏点头,“儿臣告退。”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朱佑樘默然开口:“娘亲,儿子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纪氏未语泪先流,啜泣道:“别说胡话。” 朱佑樘轻叹道:“儿子最不放心的就是厚照,他还小,虽聪颖果敢,做事却容易冲动,儿子想……” 缓了口气,道:“想给你摄政之权,娘亲可愿?” “娘不愿意。”纪氏摇头,摇落晶莹泪珠,“娘啥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朱佑樘苦笑:“好不了了啊,病来如山倒,其实……早有预兆,儿子也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顿了下,认真道:“儿子绝无试探娘亲你的意思,真想让你帮着厚照稳定朝局,他……太冲动了。” “娘不要……”纪氏哭着摇头。 “关乎祖宗江山社稷的大事,娘亲你别被情绪左右。”朱佑樘严肃道,“别伤心了,这可不是玩笑。” 纪氏瘪着嘴,还是忍不住落泪,她无法接受儿子如此。 朱佑樘无奈又心疼,板着的脸又柔和下来,温声劝慰道:“娘亲啊,人都会死的,万岁只是个口号而已。” “可你还这么年轻……” “不说这个了,说正事吧。”朱佑樘认真问,“娘亲你可愿?” 纪氏摇头。 “为何?” “昔年宣宗驾崩之前,担心主少国疑,让诚孝张皇后摄政,结果呢?”纪氏凄然问。 朱佑樘摇头:“御驾亲征与诚孝皇后摄政没必然联系。” “儿啊,你这样的皇帝并不多见,厚照不是你,也做不到你这般,他……更像你父皇多些。”纪氏叹道,“做皇帝有几个不在意皇权的?你让娘摄政,不会有效果的,只会徒增内耗。” “再说,厚照今年都十五岁了,不是才八岁的小孩子,他有自己的主见。”纪氏说道,“且娘在政治上一窍不通,不是那块料子。” 朱佑樘默然。 纪氏柔柔道:“佑樘,国事你别忙了,就这么歇养吧,娘说句犯忌讳的话,你为何不能如你父皇那般,退位做太上皇呢?” 她想让儿子多活一些时间,也想他轻松些。 “唉……不放心啊!” “你真就这么撒手而去,就能放心了?”纪氏冷哼,头一次展现霸道,“你不是孝顺吗,孝顺就听娘亲的,让厚照登基。” 就我这身体……让位也晚了啊……朱佑樘心中苦涩,却不忍娘亲伤心,便道: “儿子现在无法处理公务了,就先让厚照试试。” 纪氏这才露出些笑意,抹下眼眶泪花,安慰道:“当初你父皇也是眼瞅着……可一悠闲下来,身子骨又恢复了,你比他还年轻,一定能好起来的。” 能一样吗,父皇本就没到那份儿上,他只是万念俱灰,并非身子垮了,而我……朱佑樘强挤出一个笑,点头道: “娘亲说的有理。” 第196章 我儿有志气 “娘,儿子现在无事,你且去歇着吧。”朱佑樘轻笑道,“兴许如您所说,歇一歇就好了呢?” 纪氏却没心情笑,认真道:“你永远不会放心,让他提前登基未尝不好,正如……当初的你准备好了吗?” 朱佑樘一时无言。 是啊,他做皇帝时准备好了吗? 没有!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可话说回来,他做得就真的很差吗? 未必吧! 虽说比不上父皇,可国力依旧在稳步上升,当然,他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可基本盘并未出现动荡。 或许,当初父皇也不放心就那么让自己上位。 奈何…… “娘,这会儿的情况,跟当初不一样了啊!”朱佑樘道,“昔年父皇……说句大不敬的话,群臣并不是很喜欢,然,即便那般,群臣依旧反对,而厚照……也不讨喜,怕是……” “怕什么?他们敢闹,娘为你出头!”纪氏满脸冷煞,“我好歹也是个太后,还治不了他们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那个不争不抢的李姑娘,如今满身炸刺。 朱佑樘苦笑。 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就自己这状态,硬撑的话能熬半年就谢天谢地了,甚至……可能也就两三个月的事,若是卸了担子,兴许能熬过今年。 儿子叛逆不羁,做事冲动,可还是听自己这个父皇的话的,利用这段时间言传身教,总归是好的。 “行,听娘的,让厚照进来吧。” 闻言, 纪氏放松下来,柔声道:“不要怕,没事儿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娘就指望着你活呢……” “不怕不怕……”朱佑樘含笑回应。 母子俩也不知道谁哄谁…… 好一会儿,纪氏起身,道:“我去让他过来,嗯…,平常宠宠他也就算了,这个节骨眼儿他若敢退缩,娘可不饶他。” “厚照还是能扛事的,儿子与他好好说说就是了。” “他最好是。”纪氏哼了哼,“躺好别动。” “哎,就不送您了。”朱佑樘轻笑点头。 不多时,朱厚照进来。 “父皇……您还好吗?”朱厚照眼眶噙泪,担心,惶恐,自责,气愤,委屈…… 到底才是个虚岁十五的孩子,聪明是真,却远不够成熟,自觉奇思妙想可解决难题,却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我儿莫哭,父皇无事。”朱佑樘满眼慈爱,嗓音温和。 朱厚照更自责了,哭道:“儿臣老是把事情办砸。” “不怪你,跟你没关系。”朱佑樘轻笑摇头,抬手拍拍床榻,“坐过来。” “嗯…,”朱厚照在床边坐下,“父皇,你别担心,我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治好你。” “不说这个,先说说你的事。”朱佑樘沉吟道,“厚照,父皇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庞杂的公务了,你愿意登基做皇帝吗?” “儿臣愿意。”朱厚照想都没想,只想着帮父亲扛下担子。 这话也就他了,换个太子都不敢这么干脆,怕是朱标都差点意思。 诚然,老朱对朱标的宠爱,比之朱佑樘对朱厚照不遑多让,然,一个是隐藏心中,一个却表露无遗。 同样是爱,严父跟慈父有着本质区别。 “我儿有志气,嗯……,好魄力!”朱佑樘赞道,脸上带着骄傲,“比你父皇做太子时强多了。” 当初,他可是推三阻四。 朱厚照哭着笑了笑,道:“父皇,你一定会没事的,有一个人肯定能治好你。” 见儿子痛快答应,朱佑樘心情舒缓,人也放松下来,笑问:“谁啊?” “李长青。” “有点耳熟……”朱佑樘低吟了下,猛地回想起来,“是那个跟你皇爷爷治病的李长青?” “是他。”朱厚照道,“去年春上,儿臣还在京师见过他呢。” 朱厚照不好意思的说,“那牙刷,就是他给设计的。” 朱佑樘缓缓点头,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的身体他知道,治好……基本无望。 不过能多活一段时间总是好的,毕竟……谁想死啊! 何况,儿子还小,这偌大江山不定能扛起来,自己能帮着多照看一天都是好的。 “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儿臣……不知。”朱厚照轻轻摇头,继而道:“不过,有人知道。” 说着,他迅速起身往外跑,一边道:“父皇你放心,儿臣这就去打听,将那李长青给你弄来。” “厚照……”朱佑樘张了张嘴,却见儿子已跑了出去,不禁苦笑连连,“这性子……还是太急了啊!” ~ 王宅。 王华长吁短叹,满面愁容。 “父亲,皇上龙体真到了……”王守仁顿了下,道,“真有那么严重吗?” “唉…,这才多久时间,就接连昏倒了两次,怕是……唉……”王华满脸忧愁,“太子聪颖果敢,然,终是太小了,性子急且不计后果,如此局面……非福是祸啊!” 王守仁沉吟道,“儿子跟太子接触多,也最是了解太子,其实他并未如群臣传言那般放浪无形,他,还是挺有想法的。” “怕的就是这个。”王华叹道,“他日子承父业,若能延续父之风格自然无恙,可太子明显……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就拿眼下诸藩王进京局面来说,一旦龙体有个……闪失,就太子那脾气,他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王华苦涩道,“少年天子,藩王动荡,臣不归心……怎能不令人心忧?” 闻言,王守仁猛然发觉,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棘手。 “皇上龙体真到了那步田地?” 王华默然点头:“我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唉,可惜先生不在大明啊……王守仁内心焦急,且不说时间上来不来得及,他都不知道李青现在在哪儿。 海外那么大,小国那么多,谁知道他去哪儿了啊? 王守仁压低声音,问:“父亲,皇上还能坚持多久?” 王华左右看看,这才低声道,“这个谁敢打听啊,为父亦不敢胡言。” “跟儿子还忌讳什么啊?”王守仁苦笑,“你说个数,我看能不能想办法挽回。” “估摸着……半年。” “啊?”王守仁震惊,“这么短?” “若是皇上依旧保持高强度处理政务,只怕会更短。”王华缓声说,接着,叮嘱道,“眼下正是紧要关头,政局动荡即将到来,你可得守着点规矩,万不能出现差错!” 王华严肃道:“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伴读,接下来,怕是会有不少人拉拢你,亦或,拉踩你,政局变革不远了,这关口……万不能有错。” “父亲放心,我明白这些。”王守仁轻轻点头,“怕是父亲也在拉拢、拉踩的范围之内啊!” “这个……为父自有办法,你且管好你自己就成。”王华似是已经有了主意,起身道,“记着,无论是三学士,还是六尚书,谁都不能……” “老爷老爷……”老管家的脚步由远及近。 王华顺势收声,眉头不由皱起,对跑来的老管家道,“是不是有大人物来了?” “是,是啊!”老管家咽了咽唾沫,道,“太子砸门冲了进来,奔着后院来了,客堂都不愿去,小老儿不敢……” “老王,王守仁,给我出来!” “太子稍候,这就来!”王守仁高声回了句,起身道,“父亲,我先过去。” “好,你先去吧。”王华心中更是沉重,太子一来,怕是儿子……包括自己,都要处于权力旋涡中心了。 ~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王守仁一边上前,一边喊。 “免礼免礼,”朱厚照顾不得这些,忙问道,“那李长青人呢?” “他,他……” “别说你不知道!”朱厚照双眼通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你知道……” 他恨恨道:“今日酒宴你父亲也在,你不知道事情严重性?” “殿下,借一步说话。” “咱家回避就是了,你们聊。”张永忙道了句,退了出去。 王守仁这才道:“殿下,他不在京师。” “在哪儿?”朱厚照道,“说个地儿,我即刻让人去找。” “我也不知道。”王守仁苦笑,“他不在大明,出了海,至于眼下在哪个小国……我真不知道啊!” “出,出海?”朱厚照呆愣了下,彻底慌了,骂道:“他出海做甚,给蛮夷医病?娘的,这个混账……” “殿下你先冷静。”王守仁见他俊脸扭曲,满心悲愤,真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道,“我与他相交已久,也知道他的亲人朋友,可帮着去打听。” “不用,告诉本太子他家在哪儿?” “殿下!”王守仁正色道,“如若朝廷派人,定然会吓着人家,怕是人真回来也要隐瞒不报了。” 李青跟永青侯府的事,万不能爆出来,不然,李青会非常被动,这点,王守仁深知,自不会说出详情。 “还是微臣去走一遭的好,”王守仁道:“殿下,你我相识这么久,你信不信我?” “我当然是信你的,可……”他都快急哭了,“时间紧得很啊!” 王守仁温声劝慰:“皇上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殿下,越是急事越不能急,你是国之储君,眼下这关口更要沉住气,连你都慌了,那……不能慌啊!” 闻言,朱厚照稍稍冷静下来。 默了良久,道:“好,你去,一定要盯好,他一回来,须以最快速度进京。” “殿下放心!”王守仁郑重点头。 第197章 暗流涌动 朱厚照走后,王华才出来。 按理说,如此这般极是失礼,甚至无礼,可当今局面王华也发怵,怕王家被牵连在内。 王华知道,他日太子登基,庙堂定会迎来动荡,一方面来自太子,一方面来自群臣。 群臣不会放过拿捏少年天子的好机会,然,少年人却性子刚硬,未来定会激烈碰撞。 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的好,神仙打架,他这个小人物根本站不了边。 王华轻叹道:“守仁,你出去避避风头也好,记着,那位李神医不回来,你万不能回来,你是奉命去的,不用担心有人弹劾。” “父亲你呢?”王守仁问。 “我自有办法。”王华轻笑道,“别把你爹想得太蠢。” “那…行吧。”王守仁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动荡是肯定的,不过,还不至于掀起滔天巨浪。”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父子性格冲突太大了。”王华苦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太子……不是慷慨之人啊!” “不慷慨也是好事。”王守仁说,“皇上仁厚虽好也坏,是该中和一下了。” 王华没再这事儿上掰扯,催促道:“赶紧去收拾一下东西出发吧,此事刻不容缓。” “哎,好。” 王守仁点点头,去独院儿收拾东西去了…… 另一边,内阁三学士聚在一起…… 再一边,六部六尚书分析局势…… 所有人都能预见……动荡在即! 就连十王府的诸王,也隐隐察觉要变天了,不由得忐忑起来,甚至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野心,升不起一点儿。 当初朱元璋把皇位隔代传给孙子,有兵权在手的藩王都不敢生异心,如今只是父传子,且藩王没有兵权,他们怎敢有奢望? 相反,他们个个惴惴不安。 太子为人他们也有了了解,能对他们口吐芬芳,又怎会顾忌宗族亲情,万一把这事儿怪罪到他们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只怕最轻也是被削去爵位,让儿子继承! 虽说爵位终有一日要传给儿子,但谁也不想活着的时候传下去。 朱佑樘虽还未到油尽灯枯之际,京师却已然暗流涌动…… ~ 满剌加。 临近傍晚,沙滩被夕阳余晖映得金黄,李雪儿吹着海风散步,一边念叨着什么,她神情严肃而认真,似是在谋划一件大事,灵动的眸子没有聚焦…… ‘砰!’ “哎呀……”她捂着脑袋,脱口道,“你没长眼吗?” “谁让你来这儿的?”李青愠怒。 “李…李,李爷爷。”李雪儿傻眼,好一会儿,讪讪笑道:“好巧啊,在这儿都能遇见。” “呀疼疼疼……”李雪儿哇哇叫。 只觉耳朵都要被揪掉了。 来到岸边,李青黑着脸:“回去,立刻!” “我来这儿是有考量的。”李雪儿昂着脸,看向一边,佯装硬气。 “我是真想抽你啊!”李青咬着牙,森冷道,“你知道万一遇上海盗会是什么下场吗?”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李家的水手,还有一些打手,不过都没派上用场。”李雪儿解释,“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李青笑容冰冷,“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呵呵!遇上横的,你这些自保手段顶个屁用!” 李雪儿怕了他,弱弱道:“你信我,我来真是有考量的,不是为了玩儿。”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会抽你?”李青愤然扬起巴掌。 “扑通!”李雪儿一跪,道,“我来是做……做调研。” 这个词儿,她还是跟娘亲学的。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你赶紧给我走。”李青不耐道,“回家做你的大小姐去,想游逛去苏杭,再敢出海腿给你打断!” “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是为你好。” “你这是老顽固!” “啪!” 一巴掌下来,李雪儿可算是清醒了些,也不犟了,悻悻道: “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百姓为何过得贫苦,在金陵进行一段时间就到了瓶颈,索性就出海了,这里的百姓更苦,更有利于做调研,跟你没关系。” “回去!”李青油盐不进,“立刻!” “让我进行完行不行?” “再叽叽歪歪,我真会把你的腿打断。”李青认真道,“瘸腿总比被掳去……没命的好。” 李青压抑着怒火,道:“听话。” “好,我听话,我这就回去。”李雪儿真真是怕了,她知道李青不是开玩笑。 顿了下,小心翼翼问:“李爷爷,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 “没什么。”李雪儿悻悻摇头,道,“其实那是以前了,雪儿看开了,悟透了,你不用害怕,更不必内疚。” “说话没头没脑的……”李青骂了句,道:“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想做些实事,在大明就可,不必来这里做什么调研。” “嗯,我明天就走。”李雪儿点头,转头望向海边。 海水一遍遍冲刷着沙滩,在阳光的照耀下,沙滩光滑如一面镜子,表面熠熠生辉……好美。 “这风景真好,不若吹会儿海风吧?”李雪儿道,“这里天气异常炎热,也就这会儿凉快些。” 李青默了下,点点头。 沙滩暄软,一踩一个脚印儿,吹着咸咸海风,听着浪花朵朵,沐浴着夕阳余晖,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李青暴躁的情绪,缓缓平复…… 李雪儿突然问:“李爷爷,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嫁人啊?” “不是我想不想,是你愿不愿意。” “只要你想,我就嫁人!”李雪儿道。 “如此,皆大欢喜。”李青说。 李雪儿眸光暗淡下来,附和说,“是啊,皆大欢喜。” “可你欢喜吗?”李青问。 李雪儿一呆,继而湿了眼眶。 李青轻叹,好半晌,说道:“做你喜欢的事吧。” “我喜欢……可以吗?” “前提是你喜欢的能让你欢喜。”李青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不必因顾忌我,顾忌我们,怕我们牵挂、内疚,从而让自己憋屈一生。” “可是……我伤害了你们。”李雪儿低下头。 李青笑笑:“我们比你坚强。” 李雪儿轻轻点头,好似更通透了,亦或是放下了心中担子,整个人更轻松了。 “回去后我要付之行动了。”李雪儿自信道,“我想,我能做成。” “祝你成功。” 李雪儿笑眼弯弯,甜笑道:“谢谢你李爷爷,我终于不用再愧疚了。” “你本就不用愧疚,你是晚辈,哪有长辈会怪罪晚辈的啊?” “我是怕你愧疚……”李雪儿突然不说了,转而道,“明天你会送我吗?” “当然。”李青轻笑点头。 又走了一会儿,李青往岸上走,“走了。” “等我下。” … 次日,泊船港口。 “小兄弟……啊不,李小姐,没想到你真来了海外。”唐伯虎敬佩道,“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好胆魄!” 平心而论,他是不敢这般冒险的,万一碰上海盗……估计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谬赞了。”李雪儿客气了句,道,“李爷爷,我走啦!” 李青沉吟了下,道:“伯虎,你想不想回去歇段时间?” “不想。” “要不你再想想?” 唐伯虎愣了下,随即回过味儿来,笑道:“回去歇段时间也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不急这一时半刻。 ” 他知道,李青是怕李雪儿在归途中真遇上了海盗。 这种可能性不小,早前他们就遇上了,只是那波海盗慑于天子龙旗才没动手。 可不是所有海盗都那般守规矩,那般有见识,真碰上亡命之徒,后果不堪设想。 “那就上船吧。”李青当先上了船。 唐伯虎忙也跟上,这异国他乡的,没个熟人他才待不下去呢。 其他不说,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 四月底。 永青侯府门前。 王守仁满脸倦色,下了马,敲响大门。 少顷,门被打开。 “您是……?” “我找你家李浩李小侯爷,李夫人也行,有大事商议。”王守仁道。 小厮见他满脸严肃,以为是生意上的大事,当下也不敢耽搁,道:“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 好一会儿,朱婉清随小厮走来,见是王守仁,不禁惊愕,“是你?” “李夫人,好久不见!”王守仁一揖,严肃道,“那边出了大事,十万火急!” 朱婉清一愣,继而一凛,“进来说。” 二进院客堂。 挥退下人,朱婉清这才追问:“到底是什么大事?” “皇上龙体急转直下,今年已有两次晕厥当场,天崩地裂……不远了啊。”王守仁道,“先生呢,他现在何处?” 朱婉清压下心惊,拧着眉道:“我也不确定在哪儿,海外那么大,他又不是刚出海,根本无从判断啊!” 顿了下,问:“皇上还能撑多久?” “这谁说的好啊?”王守仁苦涩,“怕是只有半年左右了,如若先生不回来……误差不会太大。” 闻言,朱婉清面色难看至极。 任她再智计百出,对此亦无从下手。 找? 无异于大海捞针! 尤其是……只有半年时间。 第198章 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办? 朱婉清也没了主意。 “你这次来是奉皇命?” “勉强算吧。”王守仁道,“是太子让我来的,放心,他不知道先生跟永青侯府的关系。” 朱婉清缓缓点头,沉吟道:“对此……你可有良策?” “没有!”王守仁果断干脆,“海外到底有多大,谁也不清楚,以先生那变态的赶路速度,怕是这会儿在万里之外都不稀奇,除了期盼奇迹到来,别无他法。” “万里之外倒不至于,他这次是去传播汉文化,又不是游玩,不会特意赶速度……”朱婉清苦笑摇头,说不下去了。 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时间只有半年了。 这么短的时间,都不够找到李叔,如何解救皇帝? “皇上病危的事还没传开吧?” “暂时没有,不过这么大的事瞒不了多久,朝臣基本得知,传到地方……最多三个月就差不多了。”王守仁叹道,“太子还小,不够成熟,群臣对他亦是颇有微词,真若天崩地裂……甚至现在京师都已是暗流涌动了。” 闻言,朱婉清也紧张起来。 她苦思冥想,无奈发现,如王守仁所说,现在这情况只能祈祷奇迹了。 只是……真的会有奇迹吗? 朱婉清内心苦涩。 她刚卸下担子,正欲去找她的夫君,为国尽忠的同时,与宏哥一起安享晚年,怎料,却生了这样的事情…… “呼~你有何打算?”朱婉清问。 对王守仁,朱婉清从未小觑,凭一己之力猜出李叔身份,且被李叔赋予厚望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王守仁很坦诚,道:“先生未回来之前,我不打算回去了。” “避祸?” “是,我是太子的伴读,与天子私交莫逆,这种时候我若在京师……”王守仁苦笑,“李夫人是聪明人,当理解我的难处。” 朱婉清点头,道:“住下就是了,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真若变天,你还是要回去的。” “这是自然。”王守仁道,“我在这儿不只是为避祸,更是为避嫌,最起码,这样可以让太子觉得我是清白的,未来,也有一定话语权。” 朱婉清对侄孙子并不了解,距离上次去京师已有八年,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足以成长为两个人,听王守仁这么一说,她不禁生出几分欣慰,道: “这么说,太子很聪颖,且对政治有一定认知?” “是这样。”王守仁叹道,“太子有过人之处,也有缺点,唉……到底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正是气盛的年纪,如何斗得过满朝大臣?” 顿了下,道:“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生及时回来,让权力交接平稳落地,不然,真的会出乱子。” 朱婉清黯然:“能不能回来,只有天知道了,只怕……” 她苦闷道:“你也别把他看得太神了,其实他医术并未达到通神地步,如若皇上真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即便他及时赶赴京师……怕是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王守仁沉默,许久,叹了句:“尽人事,听天命。” 朱婉清也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她起身道:“伯安你就在此住下吧,京师没有消息之前,最好别出门,至于府上下人……我会安排,不会暴露你的真实身份。” “如此,就有劳夫人了。”王守仁起身作揖,试探道,“夫人可是想出门,告知李总兵这些?” “嗯。”朱婉清坦然道,“朝廷赋税来源逐渐偏向海商,且眼下大明边镇安稳,水师总兵官的能量就显得更为重要,真到了那一步,他在京师能帮上太子。” 王守仁想了想,道:“我想不必,若我所料不差,皇上定会召李总兵进京,如若皇上不召,说明还用不着他,夫人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当下最重要的就是稳,这关口李总兵进京……只怕会更加激化本就不稳的局面。” 朱婉清一滞,颓然坐回椅上,苦叹道: “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王守仁亦是苦涩:“眼下局面……一动不如一静,只能如此了。” … 五月的天气异常闷热,船舱就如一个大蒸炉,加上没条件储藏冰块,唐伯虎热得直冒烟儿。 他倒也放得开,上身一直光着,若非考虑到李雪儿,他甚至都想衤果着,太他娘热了…… 李青倒跟没事儿人似的,依旧是那身玄衣玄裤,还有心情在甲板上吹海风,惹得唐伯虎艳羡不已。 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却也只换来一句:“心静自然凉。” 李雪儿也无不适,她跟李青是比不了的,不过,到底修出了真气,对寒暑的抵抗力相当强。 “李爷爷,到了金陵你就立即返航吗?” “倒也不用这么赶。”李青伸了个懒腰,轻笑道,“起码也得去青楼听几天曲儿不是?劳逸结合嘛,该忙忙,该享受也得享受生活。” “喔。”李雪儿点点头,转头搬来椅子在他边上坐了,道,“回去后,我想……做些事,可能会花一些钱。” “花就花呗,咱家又不差钱儿。”李青对此并不上心,“只要你娘亲,你大哥没意见,随你怎么折腾,府上的事儿我早就不管了,不用跟我汇报,更不用商量。” “你就不想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想!” “一点都不好奇?” “不好奇!” “……”李雪儿无奈,话题继续不下去了。 末了,道了句:“待我做成了,绝对能让你大吃一惊。” “哦?是吗?”李青嗤笑,“那我倒是挺期待的,祝你成功。” “那就走着瞧!!”李雪儿跺了跺脚,转身去了船舱。 没一会儿,唐伯虎走来,蔫蔫道,“这天儿真是要了命了啊!” “我说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李青扭头瞪了他一眼,道,“好歹也是明星人物,把衣服穿好,袒胸露……你当你是红倌人啊?” “太热了啊!”唐伯虎无奈把袍服系好,苦着脸道,“我都快被蒸熟了,话说,你这一身黑就不热吗?” 李青还是那句:“心静自然凉。” 唐伯虎气闷,有心说李青吹牛,却见人家连汗珠都没有,只能悻悻打住。 “你肯定有窍门,教教我。” “非我吝啬,你学不了。”李青摇头,“各人体质不同,我的本事你学不会,还是把精力放在诗画上吧。” 唐伯虎咂咂嘴,叹道:“唉……咱们啥时候才能到金陵啊?” 李青估算了下,道:“快的话,六月底,慢的话七月中旬。” 接着,又道:“放心,有我在热不死你。” “可难受啊!你想想办法,我都起痱子了。” 李青被吵的头疼,起身道:“跟我来。” 真有办法……唐伯虎眼睛一亮,忙跟上他,来到甲板尽头,“什么法子?” 李青露齿一笑,道:“拿着这个。” “?”唐伯虎讷讷接过绳子,“啥意思?” “泡个澡呗。”说话的同时,李青单手按在他肩上,接着一提…… 唐伯虎一阵天旋地转…… “噗通!” 一头插进海水,‘咕噜噜……’一阵儿,他浮出水面,惊叫道,“别开玩笑,你不要开玩笑啊……” “放心,我看着呢。”李青笑道,“你就说凉不凉快吧?” 何止是凉快,简直如坠冰窟,一个弄不好他就要葬身大海,尸骨无存啊! “快拉我上去,快……”唐伯虎都要骂人了。 “抓紧绳子,放轻松,没事儿的。”李青轻笑道,“这是唯一降暑的办法了。” “我不降暑了,快拉我上去!!” “……把绳子系腰上。” 少顷,唐伯虎被拉上甲板,仍是惊魂未定,“吓死我了。” 李青好笑道:“有点出息成不?” “你说的轻巧,万一我没抓住绳子咋办?” “我不是在边上看着嘛,怎么样,凉不凉快?” 唐伯虎瞪了他一眼,悻悻道,“是凉快,但我宁愿不体会这种凉快。” 次日。 “先生你可看着点啊,看紧点哈。” … “先生我去凉快了哈,待会儿拉我上来。” … ~ 七月初,商船抵达刘家港,又数日后,在龙江关停靠,于七月十二日,三人才回到永青侯府。 “娘亲,娘亲我回来啦!” 一进门,李雪儿就咋咋呼呼,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全无女子的端庄稳重。 ‘吱呀~’阁楼窗户打开,王守仁冒出头,道,“是李小姐吧,李夫人她出门了。” “你是谁?”李雪儿驻足,仰脸望着他,“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王,王……” “在下王守仁。”王守仁回道,突然,他看到了后面的李青,顿时又惊又喜,猛揉了揉眼,再一看,还是。 李青也看到了王守仁,惊诧问:“小云,你咋在永青侯府啊?” “哎呀,你可算回来了!”王守仁激动莫名,差点直接跳下来,他忙道,“先生等我下,我有大事与你说。” 说着,扭头就往下冲。 他很快下楼,跑到李青跟前,甚至都顾不上跟李雪儿、唐伯虎打招呼,一把拉住李青,“走走走,借一步说话。” 第199章 少年人的肩膀还很单薄 一路上了阁楼。 李青问:“到底出了啥事啊?” “皇上龙体病危,眼下……只怕到了最后阶段了。”王守仁沉声说。 “病危……”李青一凛,“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王守仁催促道,“具体详情我现在也不知道,我都来两个多月了……咱们还是先进京吧。” “好。”李青没有多问。 他当初跟朱佑樘调理过一段时间,本以为朱佑樘再不济,也能活到朱见深那份儿上,实没想到会这么快…… 可现在说这个没意义,当务之急还是先去京师探明情况,权力交接最是政局不稳之际,虽然不在京师,他却能感觉得出那里的暗流涌动。 “小雪儿,回头跟你娘说一下,我去京师了。”李青匆匆道,“伯虎,你先在府上歇着吧,后续……我会给你写信。” 匆匆说完,李青片刻不留,与王守仁一起出了侯府。 李雪儿愣愣道,“他,他做什么去?” “不知道啊!”唐伯虎也一脸莫名其妙,“大概也只有伯安知道了。” 李雪儿呆了下,忙追出去。 唐伯虎略一犹豫,也跟上李雪儿。 到了门口,李青、王守仁已然骑上了侯府养的良驹,不待追上来的二人说话,便一扬马鞭,驰骋而去。 “究竟是什么事才能急到这种程度……”李雪儿喃喃。 … ~ “父皇,父皇……”朱厚照愤愤走进乾清宫,却见父皇脸色灰败,倚在床头有气无力,不由得放轻步伐,脸上的情绪也收了起来。 朱佑樘微微摆了摆手,一边侍候着的太监退下。 “怎么?又遇到难题了?” “不是。”朱厚照不忍父皇再忧心,道,“儿臣就是想父皇了,故来看看您。” 他刚还跟群臣吵了一架,玉石纸镇都摔碎了。 然,父皇如此,他怎好让其牵挂? 朱厚照故作轻松道:“儿臣现在还不怎么习惯,不过您放心,儿臣会努力做好皇帝,您好好养病。” “呵呵……有难题就说嘛,跟父皇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啊?”朱佑樘轻笑道,“让你提前登基做皇帝,就是为了帮你适应,别藏着掖着。” “真没有,一切都好得很呢。”朱厚照嘴硬,亦或说不服输。 朱佑樘叹了口气,却也没再深究,自顾自的说:“这做皇帝啊,可不能凭喜好,看是非…… 这有时候啊,一个人明明很讨厌,却也不能冷落,惩罚…… 情绪要稳定,不说喜怒无形于色吧,也不能把喜恶全表现出来……” 朱佑樘讲述着为帝的注意事项。 这是他唯一能留给儿子的了。 “父皇没有太祖、太宗的雄才大略,也没有宣宗、宪宗的政治手腕,不过,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对朝局还是有些经验之谈的……”朱佑樘温声道,“说起来,皇帝也是人,精力终是有限,大明百姓万万余,父皇顾不过来,任何皇帝也顾不过来,只能抓大头,放小头……” 朱厚照默默听着…… “父皇,有些人……过头了啊!”他说。 “是啊,这是父皇的失职。”朱佑樘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叹道,“大明发展的太快了,快的父皇……不适应,父皇没大本事,只能施以仁政厚恩笼络住上层人心,以保全下面人的平稳。” 幽幽吐出一口气,朱佑樘苦笑道,“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会出事的,有舍才有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话就跟皇帝万岁是一个道理,人一说,咱一听,实际上……大家各有立场,各有私心,你想搞太祖那一套……不允许了!” “如今的大明啊,早不是立国之初那个一穷二白的大明了。”朱佑樘道,“大明在发展,时代也在发展,大明所处的这个阶段,历朝历代都未出现过,更要谨慎才是。” 朱厚照默然。 他不认同! “父皇,您好些了吗?”朱厚照帮父皇把摊子往上盖了盖,抬手拿了个橘子,“儿臣剥橘子给你吃。” “甜不甜?” “我儿剥的橘子,当然甜了。”朱佑樘笑声温和、幸福。 这时,纪氏走来,见儿子这般,当下冷了脸:“怎么还吃这些,牙又不疼了是吧?” 说着,她一把抢过朱厚照手中的橘子,哼道:“你现在是大明皇帝了,不去御书房待着,在这儿干嘛。” “我,我想父皇了。”朱厚照弱弱道。 “是想你父皇了,还是想偷懒?”纪氏冷哼,“去办公去,这有奶奶。” “父皇……” “去吧,国家政务不可懈怠。”朱佑樘鼓励道,“父皇相信你比父皇做的好。” “嗯…。”朱厚照怏怏起身,“父皇,皇奶奶,我去了。” 走出乾清宫,朱厚照望着气势恢宏却如牢笼的宫殿,满心苦楚,憋闷。 做皇帝……一点也不好玩儿。 数月前,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太子爷,转眼,父皇病重,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他身上,如何能适应? 少年人的肩膀还很单薄,娇宠惯了的少年人,扛不了这么重的担子。 哪怕他聪颖明理,心里却很排斥这种生活。 “唉…。”少年人发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忧愁叹息,怏怏往御书房走…… “殿下,哦不,皇上皇上……”张永小跑过来。 朱厚照却没了兴致,“张永啊,我……朕现在要忙公务,不玩儿了。” “不是……皇上,王伴读回来了。”张永急道,“在宫门口候着呢,还有那个李长青,他回来了。” “啊?”朱厚照猛地激动起来,一把揪住张永衣领,“你看清楚了,真是那个李长青?” “真真的。”张永狂点头,道,“那厮当初揍了奴婢一顿狠的,化成灰奴婢都记得他。” “快宣……不,我……朕亲自去迎。”朱厚照放开张永,一路狂奔…… 宫门口。 李青见一切如常,一点也不像刚死了皇帝的样子,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还好,还活着…… 王守仁亦是觉得庆幸,还好,没来晚。 然,下一刻,二人又不禁一惊。 只见朱厚照狂奔而来,宫门锦衣卫见了,慌忙拜倒,高呼:“皇上万岁。” 李青一惊,王守仁一凛。 “免礼免礼。”朱厚照匆匆说了句,一口气奔到二人面前,仔细瞅了瞅李青,确认后,一把扯住他胳膊,“快快,快进宫。” “太……皇上,臣要进宫吗?”王守仁问了句。 “用不着你,你先回去吧。”朱厚照头也不回。 王守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过,一颗心算是放平稳了。 虽然不知太子为何摇身一变做了皇帝,但从这情形来看,弘治帝还活着,事情依旧有回转之地。 … 乾清宫。 朱厚照刚进门,就嚷嚷道:“父皇,父皇,儿臣把人逮着了。” 呃…,他为什么要用逮……李青无语。 辗转来到内殿,瞧见太后、皇后都在,李青提前拿腔作势,“草民参见……” “免了免了。”朱厚照帮三人做了主,拽着李青来到榻前,道,“快给我父皇诊治,皇奶奶,母后,你俩让一让。” 老子真想捶你啊……李青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礼节什么的,就着床边坐了,一手搭上朱佑樘手腕。 屏息、拧眉、眼睑低垂…… 朱厚照一脸焦急,却不敢再嚷嚷了,恐扰了李青诊脉。 许久,李青缓缓收回手。 “父皇(太上皇)如何?” “我儿如何?”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朱佑樘却是出奇平静。 李青沉吟道:“很不好,不过也未到油尽灯枯之际。” 闻言,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忧惧。 他们想进一步追问,却终是没敢问出来,既怕吓着了朱佑樘,又怕吓着了自己。 纠结半晌,纪氏道:“若能治好太上皇,功名利禄任你挑选。” 朱厚照更是道:“只要你能治好父皇,朕封你做威武大将军。” 这是他自认为最好的官职了。 朱佑樘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道:“母后,小张,厚照,你们且先出去吧,朕与李神医聊聊。” 三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缓步退出大殿。 待人走远了,朱佑樘这才道:“李神医,朕这病……还能有多久时间?” 李青忌讳有人问这个,当下也没个好脸色,哼道:“你若能管住自己的嘴,又何至于如此?” 朱佑樘似乎没想到李青敢如此,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不过他倒没生气,苦笑道: “你的那个减重、戒糖,朕实在顶不住啊!” 顿了下,补充:“非全是自制力的问题,而是……听你的,朕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注意力根本就集中不了,别说处理公务了,整日浑浑噩噩,跟梦游似的……” 李青听了他的这番解释,也沉默了。 是啊,朱佑樘是皇帝,不是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又要戒糖、减重,又要处理公务,确实难为了他。 缓缓吐出一口气,李青平静下来,道: “你别慌,我虽不能医好你,却能让你多活相当长一段时间,太子……新君尚且年幼,你怎能就此撒手?” 唉…,海外的事要暂时搁置了,还有朱厚照……李青暗叹。 对这个皇帝,他是真的不放心,必须得多看着点儿…… 第200章 奖赏 坦白说,朱佑樘的情况并未严重到他离不开的地步,李青也不想整日闷在皇宫里。 开了个方子,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以及注意事项,李青便暂时离开皇宫。 一路从满剌加赶来京师,李青着实疲倦,然,出了皇宫,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没个落脚地儿。 无奈,还是去了连家屯儿。 小院儿比上次来的时候更显荒废,不过住还是得能住的,这次要长住下来,一向懒散的李青开始大扫除。 清洁客堂、厢房,除草…… 忙了大半天,也只清理了一小半,李青没了脾气,索性就这么着吧,去京师大街痛快吃了一顿,又买了新锁、钥匙,换下之前锈迹斑斑几乎报废的老铁锁,便睡下了…… 次日。 李青被砸门声惊醒。 “谁呀?” “朕!”少年人语气带着愠怒,“都快辰时末了,怎么还睡懒觉!?” 娘的,真是服了,得找个机会出口恶气……李青黑着脸起身,来到院里打开门,“进来吧。” 朱厚照见满院子……准确说,大半院子都是一人多高的杂草,不禁吃惊。 “怎么不清理一下?都没下脚地儿。” 李青愣了下,突然笑了。 王守仁忙道:“皇上,这小院儿是当初李神医为先帝诊病时的临时住所,长时间不住自然就荒废了,皇上若觉不妥,可另行安排,以方便李神医更好的为太上皇医病。” 你那边的啊?朱厚照瞪了王守仁一眼,不过又自觉理亏,毕竟人家是为他父皇诊治来的,住这儿却是委屈了些…… “那什么,以后不用这住这里了。”朱厚照豪气道,“随朕去东宫住吧。” 李青诧异:“皇上现在还住东宫?” “昂,本太子这个皇帝是临时的,等太上皇好了,我还做回太子。” “……”李青满脸黑线:你当过家家呢?父子轮流做? 不过一想也是,群臣那般喜欢弘治,自然不肯让他轻易退位,要知道,当初朱见深那般不受待见,群臣对其做太上皇都激烈反对。 “怎么,不愿意?”朱厚照自觉够意思了,见李青却还在犹豫,他心里很不爽。 “就这么定了,先去皇宫给父皇医病,完事儿直接去东宫吧。”朱厚照阔气道,“放心,绝对不亏待你,衣食住行给你拉满。” “我倒没什么不愿意的,住东宫就住东宫吧。”李青点点头,道:“太上皇的调理安排在中午,这会儿时间还早,皇上先忙,到时间我会去的。” 朱厚照拧眉:“多调理总归是好的,别墨迹了。”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我……”朱厚照噎了一下。 一边张永忍不了,尖声怒叱:“无礼,放肆,大胆!” 当初他被李青揍得不轻,好几天都没缓过来,毕竟,他可没被李青以真气、针灸治疗,其次,那次对‘我张永也是练过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李青:“……” 一个小小宦官,他都懒得计较。 “好了张永。”朱厚照抬手打断张永,试探道,“你的意思是……父皇龙体还不用时刻调养?” “是这样。”李青点头。 “可太医不是这样说……” “你听太医的还是听我的?”李青突然有些恼火,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好比患者来看病,理清了病理且开了药,结果患者给你来了句:我觉得你这不对,网上不是这般说的。 能不恼火嘛! 当然,太医院的太医可比后世网上……强太多了,然,众所周知,医生一进太医院,医术就直线下降。 无他,诊病先虑己,分锅……皆是只求无过,治病根本不是第一追求。 朱厚照亦恼火,这李长青太放肆了,简直目无君上! 他咬了咬牙……忍了! 没办法,太医院那些人,实在不像能治好父皇的样子。 且人家李长青是有战绩的,这点,当初皇爷爷就能证明。 “先去东宫吧。” 早知道就不清理了……李青腹诽了句,点头道:“成,带路吧。” … 东宫。 朱厚照为李青安排了个采光极好的厢房,且把以往伺候自己的奴婢,全安排给李青,伺候他的日常饮食起居。 小皇帝脾气臭,说话冲,不过待人还是不错的。 李青对他这态度还算满意,吃了些东西,瞅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道:“皇上给我弄块腰牌,这样以后进出宫也方便些。” “没问题,待会儿就给你弄。”朱厚照痛快答应,认真道,“我说话算数,只要你能医好父皇,封你做威武大将军。” 李青默然苦笑:“……我尽量。” 朱厚照有心再说,却也知道就父皇如今身体状态,实在强人所难,叹道:“你尽心竭力,我绝不负你。” “嗯。”李青轻笑道,“皇上你如今是一国之君了,当把重心放在朝政上,太上皇这边有我你大可放心。” 朱厚照闷闷道:“这个不用你说,怎么做皇帝,我比你知道。” 李青暗暗撇嘴,没跟他抬杠。 ~ 乾清宫。 二人进来时,朱佑樘刚进完药,正在跟张皇后聊天。 朱厚照疾步上前,问:“父皇,你现在感觉如何?” 朱佑樘咂咂嘴,道:“有点甜。” “?” “哦,好了些。”朱佑樘改口道,“父皇无事,你该忙忙,别误了朝政。” 闻言,朱厚照怏怏点头,道:“儿臣这就去御书房。” “嗯,快去吧。”朱佑樘颔首。 待朱厚照走后,李青才上前,“太上皇,让我再给你诊诊脉吧。” 张皇后自觉让开。 李青搭上手腕,感受脉搏,好一会儿,道:“先用那副药,七日后再改换药方。” “你的那副药,本宫让太医查了,根本治不了太上皇的病。”一边的张皇后插话。 可真是母子……李青无语,甚至想来一句:那你让太医看吧! 深吸一口气,李青坦言,“这药确实不能治病。” “啊?”张皇后呆了呆,继而愠怒,“你说什么?” “之前太医开的药方,对太上皇的病症并不契合,这药是促进皇上之前用药残留的,待之前的药在身体里代谢干净,才能用对症的药。”李青道,“草民这样说,皇后明白了吗?” 张皇后脸上一热,接着有些恼火:不是,你什么态度? 她恨恨一甩袍袖,淡淡道:“太上皇的病,务必治好。” “好了小张,你在这儿也挺久了,去歇歇吧,朕与李神医聊会儿。”朱佑樘天生一副好脾气,人也十分随和。 张皇后瞥了李青一眼,这才微微屈身,“臣妾告退。” … 沉默了一会儿,朱佑樘率先开口: “那牙刷是你设计的?” “算是吧。”李青点头,接着,笑道:“不过,我只是出个点子,多赖太上皇制作精良。” 他在东宫见过了成品,几乎可以跟后世相提并论了,可以广泛应用。 “哎?不必谦虚。”朱佑樘呵呵笑道,“许久不见,李神医倒无太大变化,只是黑了不少,瞧着成熟多了,这些年去哪儿了啊?” “去了海外。”李青道,“我孑然一身,是个闲不住的人。” “嗯,海外也有可取之处,前些年李总兵带回来的火炮实令朕开了眼,大明虽大,却也无法包罗万象啊!”朱佑樘悠然道,“再远些还有那永乐米、永乐豆、宣德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作物,大明工商业才得以发展起来……” 李青轻笑点头:“我天朝上国地大物博,然,海外亦有可取之处,太上皇能保持一颗谦虚之心,乃国之大幸啊!” “呵呵……朕也没传言的那般好。”朱佑樘笑笑,转而道,“太子还小,朕想多看着两年,需你多多辛苦。” 李青点头:“草民竭尽全力。” “嗯…,有无打算进入仕途?”朱佑樘问,不待李青说话,又继续道,“当初你为先帝诊病,朕就有召你入仕的打算,奈何,你一声不吭跑了,简直……” “算了,不说那些了。”朱佑樘道,“你虽未读万卷书,却行了万里路,科举只是选才得标准之一,不是唯一,事实上,文章做得好,并不意味着官能做好。” 顿了顿,“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仅在医术上,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自认还是有些眼光的,如何,可愿?” 李青眼睑低垂,陷入纠结。 他不想做官了,因为如今的大明生态,跟朱祁镇那会儿不一样了,在庙堂能发挥的价值不大。 可朱厚照他又不放心,尽管有了王守仁引导,尽管弘治还活着,他依然不放心。 沉吟良久,李青做了个折中的决定,道: “草民闲散惯了,且性格也注定在官场上走不远,能为国家尽些绵薄之力,草民自是甘愿,然,正统的官僚体系……草民融不进来。” “哦?呵呵……”朱佑樘失笑道,“你是想要个相对自由,却能说得上话的官是吧?” 是的……李青讪笑,“草民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当初你为先帝医病还没来得及赏你,这回赶在一块了,就赏你个大官做。”朱佑樘沉吟道,“太子太师如何?” 第201章 合情合理 弘治仁厚不假,可他对臣子的晋升却相当谨慎。 一方面,来自他父皇的教诲,一方面来自小本本,朱佑樘御下以仁,对臣下却不滥以升迁。 要知道,连刘健、谢迁、李东阳,都还只是‘少’字开头,李青上来混个‘太’,着实破天荒了。 朱佑樘之所以一下把李青放在这么高的位置,是因为他真的很看好李青。 当初李青为他父皇诊治,为他诊治之时,日常接触很多,朱佑樘对李青这个人有不小的认知,确认可堪大用。 毕竟……连他父皇都十分推崇,父子聊天时时常提及。 此外,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 ——不墨守成规! 且不墨守成规的前提下,还能保持理性。 毕竟……朱厚照也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在朱佑樘看来,一个有能力,有见识,且和儿子有共通点,还有互补之处,简直不要太合适用来做托孤之臣。 这样的人留给儿子,将来自己撒手而去,也可放心了。 虽然李青脾气臭,还屡屡冒犯失礼,可对朱佑樘来说,这些都不算事儿,能力强且性善,这才是重中之重。 此外,他还总觉得这位李神医跟永青侯不清不楚,甚至他都有种荒诞的想法…… “可愿否?”朱佑樘问。 “愿意。” 朱佑樘惊诧,他不奇怪李青同意,他奇怪的是李青同意的太干脆了。 按理说,怎么也得推让一下吧? 愣了好一会儿,朱佑樘失笑道,“李先生还真是不拘一格啊!” 他改换了称呼,也表达了对李青的重视。 帝王唯有对德高望重,且分量极大的臣子,才会用到‘先生’这一敬语。 眼下能享受到‘先生’称呼的,唯有内阁三君子,以及部分尚书。 李青含笑道:“君赐不可违,草民岂敢推辞?” “哈哈……好好好。”朱佑樘欣然点头,“稍后朕晓喻百官。” “嗯。” “对了,还没安排先生的住处呢……”朱佑樘突然想起这茬。 李青道:“皇上已经安排了,草民现住东宫。” “东宫?嗯…,也好,住那儿也方便教他东西。”朱佑樘笑道,“别称草民了,称臣。” “好。”李青答应一声,突然问,“今儿听皇上说,等你身体好些了,他还要做回太子……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啊!”朱佑樘苦笑,“群臣对厚照提前登基是相当排斥的,不如此,哪能顺利传位?不瞒你,厚照都没进行登基大典,为的就是安抚群臣的心。” 顿了下,“他做回太子是不可能了,朕这身子骨……是真的干不动了,就这么挺着吧,待哪天朕御驾西去,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李青沉默了下,点点头:“如此安排确为妥当。” “太上皇暂时不适合接受治疗,草民……臣先帮你按摩一番,疏通一下脉络,能让你舒服些。” “嗯…。” ~ 下午申时,朱厚照回来了。 他臭着一张脸,似乎是跟谁吵架了,走进李青房间,闷声问:“父皇如何?” 一直问一直问,烦不烦啊……李青抿了口茶,道:“尚好,皇上你不用问这频繁,太上皇龙体没到那份儿上。” “朕问都不能问了?!”朱厚照似是找到了发泄口,立时就要开骂。 李青打断他施法,道:“对了皇上,给你说个事儿,我现在是太子太师了,太上皇亲封的,眼下大明没有太子,所以……太上皇让我先做你的老师。” “就你?” “就我!”李青笑道,“你不是孝顺吗,整日打听父皇病情算不上孝顺,听父皇的话才叫孝顺,来,叫声老师听听。” “我叫你大爷!!” “呃…。”李青想了想,貌似有些吃亏,不过,辈分儿早就乱了,大爷就大爷吧。 他正想应下,却见朱厚照黑着脸,都想动手了。 李青眉头一拧,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还我什么态度……”朱厚照撸胳膊挽袖子,梗着脖子上前…… @#¥…… 朱厚照蹲在地上,一脸怀疑人生,相比愤怒,他更多的是震惊。 “你你,你还敢打我?” 当初不知他身份,可如今……对方不仅知道,且他更是升级做了皇帝,这混账竟还敢动手? 只见李青掸了掸衣袍,淡然笑道:“我是皇上的老师,皇上想学习拳脚功夫,身为老师自当授教,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嗯…,合情合理!”李青自问自答,自说自话。 这副姿态,着实……气人! 简直欺人太甚! 朱厚照都惊呆了,好半晌,破口大骂:“李长青,你大爷……” 李青心平气和,一点也不恼,骂的是李长青,关他李青什么事儿? 不多时,张永闻讯赶来,见皇上大怒,立时就要帮其出气,却突然想起他所谓的功夫……在李青跟前实在拿不出手,不由悻悻改为‘君子动口不动手’。 “李长青你……” “放肆!”李青冷声道,“本官是太子太师,从一品的官职,你一小小宦官,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咱家……”张永无言以对,咂摸了下:嗯…,是这么个理儿。 张永茫然望向朱厚照:皇上,您给个准话,但凡您开口,爷们儿喷不死他! 朱厚照这会儿稍稍冷静了些,也想起李青在帮他父皇治病的事儿来了,哼道: “念你初犯,朕且饶了你,再有下次……” 如何?李青好奇。 朱厚照无言,目前就李青能治且敢治他父皇,总不能咔嚓了吧? 打一顿?貌似也不行,万一影响为父皇医病咋办? 嗨?朕还奈何不了他?朱厚照气结。 末了,恨恨道:“下不为例!” 说罢,理了理衣袍,愤愤走了出去。 他一走,张永也不敢留了,尽管没亲眼所见,却也能猜到皇上大抵是被揍了,连皇帝都敢动手,打他还不跟打狗似的啊! “皇上等等奴婢……” “熊孩子什么毛病……”李青自语了句,继而升起愁容。 现在这情况,去海外是不可能了,可就此放弃他又不甘。 眼下唐伯虎正值壮年,且也是干劲儿十足的时候,可若歇养个一两年,吃馋坐懒,没了奔劲儿,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趁着‘大明星’热度还在,得赶紧继续下去才行。 李青沉吟道:“还是去封信吧,让李家帮忙找一些帮手为唐伯虎分担子的同时,也不至于让他感到寂寞,嗯…,与李家商船一起出海,即便是遇上海盗…也不过是花些钱的事儿……” 打劫的常有,但敢对大明大型商船行灭绝之事的……就连当初狂到没边的佛郎机人,都未敢做。 便是穷凶极恶的海盗,也只敢对小股海商下手。 无他,海盗虽凶残,却并不愚蠢。 这时代,纯粹的商人少的可怜,能把生意做大的,几乎在朝中都有人,他们也知道对大型商船下死手,可能会导致大明朝廷派水师围剿。 海盗也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李青写下信,匆匆出门去了街上,找了家民间开办的邮局,花高价让人急送去金陵永青侯府。 做完这些,他便去了怡情楼…… 这段时间着实够忙碌,听听小曲儿,舒缓一下心情很有必要…… 这么劳累,可不得享受享受嘛。 ~ 李青被破格重用,担任太子太师的事引起了不小轰动。 一个连科举都没参加的人,授以如此高的官职,实在难以服众。 就连内阁三君子,也不过是少师、少保、少傅,一个医生何德何能? 可却无一人明面上反对。 因为这位李神医牵扯到弘治帝。 对弘治,群臣不是一般的爱戴,这么一位君王,就该长命百岁,太医院明显是指望不上了,弘治能不能重返帝位,就看这位李神医了。 基于此,哪怕很不爽,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姓李的,你最好能医好太上皇,不然……哼哼! 嘶…话说,这人怎么也姓李且还带个青?是巧合吗? 应该是吧! 这姓,这名,并不稀有,有相似倒也不算奇怪,毕竟……连万岁都不能万岁。 群臣自己给分析的合情合理。 乾清宫,李青跟诸多大佬混个脸熟,说了些场面话,便开始为弘治医病了。 诸大佬见弘治气色有所好转,对李青的印象也改观了些。 唉…,太师就太师吧,只要能治好太上皇,一切都值得。 娘的,这厮命真好,我等十年寒窗,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混到如今位置,这混账上来就混了个从一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虽说太子太师只是个虚职,并无什么权柄,可诸大佬知道,这位李神医未来是肯定会被重用的,不然,弘治不会这么安排…… 诸大佬行礼:“太上皇需好生休养,早日御极,大明江山,社稷万民离不开您啊!” “诸卿勿忧,朕会的。”朱佑樘含笑道,“太子刚刚继位,还需诸卿多多辅佐帮衬,就先去忙吧。” 提到新君,众人不禁浮现愁容,暗暗叹了口气,恭声道:“臣告退。” … “呵呵……” “先生笑什么?” “我在笑,他们若得悉真相,会是怎样的表情?” “呃…,呵呵呵……”朱佑樘也忍俊不禁,接着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可得保密,连厚照都不能告诉他,不然又要闹腾了,且还是大闹!” 不怪诸大佬笨,谁又能想到弘治会这么洒脱就此退位呢? 第202章 李青开始上课了 李青一边为弘治推拿,一边问: “听说前段时间藩王闹事,真的假的啊?” 赶赴京师的路上,他听王守仁提过一嘴,不过尚未尘埃落定,他想听听弘治打算怎么做。 “也说不上闹事吧,这事儿……有些复杂。”朱佑樘简明扼要解释了下经过。 李青沉吟道:“太子出发点是好的,只是用力过猛了些,却仍可努力。” “宗禄永额万不可取,至少现在行不通。”朱佑樘严肃道,“朕天命无多,他日御驾西去,朝局必将发生动荡,若是再得罪了藩王……怕是厚照更加难以应付。” 顿了下,道:“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藩王耐性也被磨的差不多了,马上也快中秋了,朕想着到时候趁着机会,将藩王交税的事儿给落实下来; 如今朕缠绵病榻,正好可以赖在藩王身上,想来他们不会再激烈反对。” 朱佑樘苦笑自嘲:“朕这个天子一直都是老好人,可身为皇帝,如此属实失职,这次哪怕为了儿子,也得做回恶人了。” “倒也不必如此,弘治一朝总体来说还是挺好的,如今这般,完全符合先帝的心理预期。”李青轻声安慰,“也不能怪你没作为,实在是先帝做的太多,没你发挥的空间。” “真是……这样吗?”朱佑樘问,“你觉得先帝会满意朕的执政策略?” “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李青轻笑点头,“百姓安居,国力向上,朝局稳定,你做的挺好了,当初我与先帝下江南,他常说对你的期许,大抵就是这些了,这些你都完成的不错。” “真的?” “当然。”李青含笑点头。 历史上的朱佑樘如何他不知道,可眼下这个,确是一个很合格的守成之君。 确有瑕疵,却也有闪光点。 文官放纵了些,可也干了实事,在大明高速发展的阶段,就怕臣下内耗不作为,这一点,弘治一朝完美的避开了。 只是……也使文官集团更加壮大了! 不过李青总体还是满意的,文官集团远没有到失控边缘,大明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朱佑樘确实仁慈过了头,可也正因仁慈,大明才得以迈向工商业发展之路…… 若是换成朱棣、朱瞻基那爷俩,任凭李青说的天花乱坠,二人也不会答应。 无他,皇权大于一切! 可在弘治这里,却得到了完美施行。 有时李青也会自我安慰的想着,这所谓大势,是不是也冥冥之中利于自己的谋略呢? 帝王的性格,往往决定着国家发展方向,甚至……性格大于能力。 只不过,朱厚照的性格……李青实在想不到如何利用。 通过王守仁的讲述,以及这次宗禄永额,李青对朱厚照的能力还是挺认可的,然,这性子……跟眼下的政局实在不契合。 如若把朱厚照跟朱标对换一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是说朱厚照能力强过朱标,而是他的能力、性格、政治土壤……最适合接老朱的班。 可惜,没有如果。 “先生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藩王不会轻易答应交税吗?” “哦,不是。”李青按下思绪,道,“我在想,既然要利用扣帽子来实现政治成果,何不利用的更彻底些呢?” “什么意思?” “当初跟先帝闲聊时,他也提过类似宗禄永额的设想。” 其实朱见深没说,是李青瞎编的。 说起来,当初在藩王被朱棣削过一次后,他倒是跟朱棣提过类似的设想,只是朱棣觉得那样太狠了,怕到了地下没法跟老子交代,便没同意。 宣德朝……他早早下野了。 到了第二次入朝,三杨当道,文官做大,他也没精力顾忌藩王,想着先把政治格局拉回来,然,刚有起色,朱祁镇就来了个御驾亲征…… 朱祁钰的上位过程,注定他做不了一个铁腕皇帝,且他性格也做不了铁腕皇帝,到了朱见深时……问题就有些严重了,便又给了藩王喘息之机。 朱见深把政治格局拉回来了许多,弘治虽放纵了些,但情况还是要优于朱祁镇、朱祁钰两兄弟。 李青觉得针对藩王的改革不能再拖了。 他跟藩王没仇,也不是存心让老朱的儿孙过苦日子,奈何……这群家伙太能生了,哪怕爵位递减式继承,宗禄仍是朝廷一大支出。 要知道,王爵是不在递减式继承范围之内的! 这也就是说,王爵每传一代,就会多一大批郡王、及郡王以下的宗室,尽管递减式继承,可总体数量依旧在野蛮生长! 当然,如若不递减,将会更加恐怖。 眼下来说,已经有宗室归于平民了,可减少的远比不上增加的,宗禄开支依旧在上涨,上涨幅度没原制度那么变态,却依然惊人。 是时候再踩一脚刹车了……李青严肃道:“太上皇,宗室开枝散叶的速度太惊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百千……虽递减继承,可王爵并不受影响,如若不改制,总有一天朝廷会顶不住这庞大的财政支出。” “你的意思是……王爵也递减继承?”不待李青说话,朱佑樘断然摇头,“这万万不可!如此比宗禄永额还狠百倍,等同于天下所有藩王的儿孙,数代之后都将尽数归于平民; 若是命长且繁衍快的情况下,藩王甚至可以亲眼看到子孙变成普通百姓,这样做,怕是他们明知必死,也得合起伙造反了!” 朱佑樘吁了口气,叹道:“朕也是父亲,虽然朕只有厚照一个儿子,可将心比心,若是朕有其他儿子,也一样不愿看到儿子的儿孙变成穷苦百姓啊!” 李青沉默,无言以对。 人性就是如此! 越是享有特权的人,越想将特权传承给子孙万代。 就算在弘治这儿得以施行,到了弘治之后也将成为一纸空文。 细想想,朱厚照的设想,倒更具有可行性。 “我并没想一步到位……算了,既然你不同意,那就以太……皇上的设想为目标,开始谋划吧。”李青道,“直接施行宗禄永额,确不可取,但我们可以一步步降低他们的心理预期,从而接受宗禄永额。” 朱佑樘沉吟了下,问:“先生有何妙计?” 李青嘿嘿一笑:“很简单,拖欠宗禄。” “这……”朱佑樘皱眉。 “不是不发宗禄,是发一部分,留一部分。”李青笑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不是吗?” 朱佑樘继续皱眉。 李青补充:“钝刀子割肉疼是疼了点儿,却远不至于让他们急眼,更生不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李青阴恻恻笑道:“就这么一点点割,割到最后,他们就是想破釜沉舟也没了力气,最终,只能接受宗禄永额!” 缓了口气,李青认真道:“这个过程会很漫长,需要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的努力,可结果却是为朝廷节省大量的财政支出,立在千秋万代不是吗?” 朱佑樘沉默好半晌,才缓缓点头:“唉…,就这么办吧。” 他仍是有些担心这般会酿成灾祸,可他也知道,若不遏制藩王宗禄对朝廷财政的负担有多大。 顿了顿,道:“此事你与厚照阐述利害,这个设想是他提出的,你肯支持,他会对你亲近不少。” 言语间,透着浓浓的托孤之意。 李青对弘治没什么感情,可这一刻也不禁微微动容。 “好!” … 推拿结束,李青叮嘱道: “馋的话,可以吃些橘子、苹果这些含糖低的水果,你现在也不需要处理公务了,提不起劲儿无伤大雅,再不忌嘴,我也帮不了你。” “嗯,好。”朱佑樘点头。 “多注意休息,过几日正式进入治疗阶段。”李青起身,“我先回去了。” “先生且慢。”朱佑樘追问道,“我最短还有多少时间,你放心说,我能接受,心里有个准备也方便我规划余生。” 李青沉默了下,说:“至少明年中秋你绝对能吃上月饼。” 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乐观情况下,弘治差不多还有三年左右的时间。 “比我预想的要好多了。”朱佑樘轻轻点头,叹道,“我本以为能撑到过了年就谢天谢地了。” 李青笑了笑:“放平心态,乐观些,不止一年。” … 东宫。 李青品茗,坐等朱厚照回来,桌上摆放着御膳房的点心,应季水果,以及蜜饯等小吃,那叫一个享受…… 今日朱厚照比往常下班早许多,才午时末,就黑着脸回来了,跟谁欠他钱似的。 见李青这死出,朱厚照更是不忿,骂道:“李长青!你来京师干嘛的啊? 闲着没事不会多翻翻医书? 父皇都给你封太子太师了,你怎能不知感恩? 真把自己当大爷了?啊?都是惯的……” 朱厚照满脸怒容,骂骂咧咧,心里极度不平衡。 然,李青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他悠闲品茶,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一般。 “你……欺朕太甚……” “别这么大火气嘛,来坐。”李青笑眯眯道,“你想不想把宗禄永额做成?” “做你大……嗯?什么意思?”朱厚照狐疑。 “坐。”李青微微扬了扬下巴,指着身边椅子。 你最好别是信口雌黄,不然,不然……朱厚照走到椅前坐了,闷声道:“说说吧!”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谁求你……姓李的,你戏弄朕是吧!?”朱厚照一蹦三尺高。 “你看,又急。”李青好笑摇头,似是无奈,又似失望…… “若你一直这般,群臣拿捏你跟拿捏小孩儿一样容易……”李青有故意气他的成分,不过,更多原因是想以此使他记忆深刻。 最好能记很久,甚至刻骨铭心的那种。 “就拿现在来说,你看似强势,实则不过是嗓门大了点,咋咋呼呼能解决问题?能奈我何?”李青说道,“你把弱点整个暴露出来,岂不更方便受制于我? 理智正确的做法是听我说,从中找出我的破绽,从而一举击溃……如若不能,至少也显得你这个皇帝大度,且还能让我摸不清你的真实想法,从而产生一丝忌惮……” 李青开始上课了。 “发火是无能的表现,因为绝大数时候发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做皇帝也有些时日了,几乎每天都在发火,可结果呢?” 李青自问自答,“结果就是除了每天让自己弄一肚子气,并未取得一点政治成果! 你觉得,群臣真会怕一个动不动就跳脚的皇帝吗? 你要学会隐藏自己想法、情感,要让人摸不透你,须知,未知的才是恐怖的……” 朱厚照简直要气炸了,更让他生气的是…… 他发现李青说的这番道理……非常正确,甚至他有种被折服的感觉,根本找不出破绽。 朱厚照悲哀的发现,自己不仅打不过李青,还说不过李青……一败涂地! 我居然……,不是这混账的对手? 少年人有些不能接受。 第203章 小小厚照……拿捏! 李青就是要让他有火发不出来,就是要让他憋着,憋得越狠越凶,对他越刻骨铭心。 不可否认,朱厚照有些东西,但……不多! 李青要让朱厚照彻底服气,心服口服! 如此,他的话朱厚照才会听进去,而不是口服心不服,左耳听,右耳扔。 朱厚照气抖,咬牙道:“说宗禄永额的事吧。” “你现在生气吗?” “不气!”朱厚照牙齿咯咯直响。 “这么说,你认为我说的对,是吧?” “是。”少年人面容扭曲,似愤怒到了极点,又似觉得丢人。 李青轻笑道:“其实你根本不用生气,相反,你该为此开心才是,第一,你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第二,你得到了正确答案;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知了不知是收获,何以为耻?”李青好笑道,“何必生气呢?” 朱厚照深深吸了口气,沉默下来。 似乎……没那么气了,可心里依旧堵得慌,他平静下来。 “你说的对,朕是有些钻牛角尖了,有些……小心眼儿,不肯服输。”朱厚照承认了自己的缺点,“这些……朕往后会注意。” 见状,李青稍稍感到一丝欣慰,总算没白浪费口舌。 挑起了朱厚照的负面情绪,李青接着开始寻求情绪认同,以达到让朱厚照心服口服的同时,收获正面的情绪价值。 以此,在给朱厚照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时,也不至于产生隔阂。 少年人若是讨厌了一个人,那这人便是有苏秦之才,也是枉然。 李青可没那么无聊,只为故意气朱厚照。 “宗禄永额这个设想极为精妙,你能想到这层,说明你极具大局观,是个有战略眼光的人。”李青对朱厚照的设想给予肯定。 “不过光是战略眼光是不够的,实现政治设想,达到战略目标才称得上成功,不是吗?” 朱厚照点点头:“是这样。” 他又平静了许多,情绪上也更加稳定。 李青轻笑道:“咱们来举个例子,假如你的目标是从一个村去另一个村,中间横着一座山,该当如何?” “翻越它!” “嗯,有勇气,有毅力!”李青赞了声,转而问,“可若翻山无路,且满是荆棘,该当如何?” “披荆斩棘!”朱厚照目光坚毅。 “说的好,有勇气,有毅力。”李青竖了竖大拇指,顿了下,又补充道,“但,没脑子。” 朱厚照刚才被气饱了,倒是没再恼怒,皱眉道,“难道畏缩不前?” “山是障碍,却非结果不是吗?”李青笑问,“目标是什么?” “去另外一个……”朱厚照突然醒悟,缓缓道:“绕过它!” “嗯,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李青含笑点头,温声道,“为帝者当有功利心,这点你很棒,可功利心并不代表急于求成。” “试想一下,想从这个村到那个村的人,真就只有你吗?”李青问,“为何山上没有路呢?” “因为没人翻越大山?” “为何别人不翻越呢?” “因为……成本太大。” “对!”李青眸光愈发欣然,继续引导,“所以要……?” “迂回!” “太对了。”李青点头,“就拿藩王宗禄来说,看到问题的不只是你,你父皇……乃至历代皇帝都看得到,他们不是不想解决,而是有更优先级的问题需要解决,毕竟……连建文都看得到藩王危害,不是吗?” 对不住了小师弟,只能拿你做反面教材了……李青默默说了句。 “太宗登基后就削过藩,而到了仁宣二宗……则是有更优先级的问题要解决,因为他们要为永乐大帝的伟大功绩善后。”李青道,“到了正统朝……主少国疑,权臣当道,他没精力顾及这个,再然后……景泰帝执政期间处境尴尬,政治土壤不允许他有大动作。” 顿了顿,继续分析:“成化一朝,则更多是为正统、景泰两朝留下的弊端做修正,接下来……你就知道了。” 李青道:“你父皇为君厚道,御下宽仁,却也遗留了些弊端,不过宪宗皇帝退位前做的足够好,弊端倒也不算严重,如今政治格局……藩王宗禄却成了最优先级的问题了。” 朱厚照缓缓点头,认可李青的看法。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李青笑道:“历朝大事件又瞒不了人,透过事件看清本质并不难,只是许多人缺乏思考,亦或说不想在这上面浪费精力,毕竟……读书人更在意功名。” 抿了口茶,缓解了下干燥的嗓子,李青这才继续解释:“我一闲人,没事儿就爱琢磨些历史大趋势,纯属个人爱好。” “嗯…,说了这么多,该说说宗禄永额的解决之法了吧?”朱厚照这会儿完全静下了心,想听听李青的高见。 李青微微一笑:“其实,皇上你刚才都说了,就是迂回!” “说明白些。” “不断降低他们的心理预期,从而迫使他们同意宗禄永额。”李青说。 “比如……?” “比如拖欠宗禄,发一部分欠一部分。”李青正色道,“藩王不满禄,满禄无永额!” 藩王不满禄,满禄无永额……朱厚照默默重复了遍,赞道:“妙啊,实在是妙!” 李青补充:“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万不可一下截留太多,一点一点来,钝刀子割肉,他们虽有怨言,也不至于急眼。” 顿了顿,严肃道:“你需记着,任何动既得利益者的举措,都要谨而慎行,万不可操之过急!” 朱厚照点头,突然恍然笑道:“敢情搞了半天,还是折中大法啊!” “非也。”李青正色道,“折中只是手段,却不是方法,眼下之所以适合拿出来,主要原因是可以把太上皇病倒的诱因,栽赃在藩王身上,若无这个引子,单靠折中万万行不通。” 见他情绪低落,李青宽慰道:“这事儿不能怪在你身上,你父皇身体本就不好,没有这件事也会因其他事诱发。” “嗯…,朕明白了。”朱厚照心中难过,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任性。 默了良久,他缓缓起身,道:“朕去静静,你请便吧。” 走了两步,又顿住,转头道:“父皇龙体全仰仗你了,多上上心。” “你放心,我已制定好了第一阶段的治疗,过几日就正式开始。” “嗯…。”朱厚照点点头,步子刚迈开却又止住,从怀里取出一块牙牌,上前道,“这个给你,可自由进出宫。” 顿了下,“这东宫你皆可去得,包括朕的寝殿,皇宫……亦可去御书房。” “御书房现在不宜去。”李青轻笑道,“一步登天本就令人侧目,还是先低调点为好,有话在这儿说就是了,你若觉得可以在我这儿学到东西,大可直接问,我这人向来大度且大方,不记仇,亦不会藏私。”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哼道:“喝你的茶吧。” 说罢,沉着脸离去。 李青把玩着牙牌,轻轻笑了…… 总算是初步搞定了小家伙儿,嗯……比想象的要轻松一些。 小小厚照……拿捏! … 李青没有再接再厉,上赶着不是买卖,先让朱厚照消化了再说。 他转而投入了医治朱佑樘的工作中…… 中秋的京师,中午还好,清晨、晚上已有了凉意,还未深秋,草木且也绿意葱葱,秋菊绽放,香气扑鼻,可许是心境的原因,诸藩王却都有种萧索的感觉。 眼下,十王府满满当当,天下藩王尽数汇集于此。 谁又能想到……来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朝廷没治他们的罪,却也没说翻篇了,就这么一直吊着他们,既不惩处,也不放人。 悬而不决,最是煎熬,诸藩王都瘦了。 宁王朱宸濠却不在此列,他似乎习惯了,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非但没瘦,反而还胖了些,逐渐有恢复昔日巅峰的趋势。 罪魁祸首如此逍遥快活,可把诸王气够呛! 尤其是后来的藩王,他们压根儿就不知发生了什么,接了皇帝诏书便匆匆进京,然,刚一来,就得知了弘治病倒,诸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他们……刚来啊! 更让他们绝望又气愤的是,朝廷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好吃好喝好招待,也不说治罪,就是不让走。 “娘的,干脆把他绑了,带到皇上……不,太上皇跟前治罪算球!”一藩王脾气爆,说话的同时就想动手。 朱宸濠自觉犯了众怒,警惕心超强,见状调头就跑,一边嚷嚷: “本王也有苦衷啊!” “苦你大爷……!”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朱宸濠大呼小叫,很快引来了诸多奴婢。 诸王只好悻悻放弃。 眼瞅着八月十五了,往年这个时候……阖家团圆吃月饼,赏月饮酒睡娇妃,何等逍遥快活? 可如今呢? “不行,本王忍不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总得有个说法吧?” “靖王莫冲动。”诸王怕事态进一步升级忙拉住他。 有人出主意道,“兴王跟皇……太上皇关系最好,不若让他去探探口风。” 诸王找到了还有心情读书的朱佑杬,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朱佑杬倒没推脱,爽快应下诸王所请,回来只说了一句话: “太上皇说了,中秋摆宴,诸王都要赴宴。” 不是……还摆宴?诸王一脸怀疑人生。 … 第204章 藩王纳税 中秋节。 辰时末,朱佑樘换上龙袍,精气神儿较之前段时间,明显好了不少。 “先生,朕这气色是不是太好了点儿啊?”朱佑樘照着镜子,心情舒缓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他怕群臣促请他做回皇帝,也怕如此让诸王失去了惊惧心。 李青轻笑道:“那我让你脸色难看点就是了。” 说着,从针盒中取出一根刚清洁过的银针,上前就是一针。 朱佑樘:??? “如何?” “感觉……不太好。”朱佑樘觉得不得劲儿,可也无太大不适。 李青道:“那就这样吧,放心,这对身体没什么损害,一个时辰后便会恢复,不会再有不适感。” “……好吧。”朱佑樘苦笑,道:“先生也去赴宴吧?” “不了。”李青想去吃席,可又怕被宁王瞧出端倪,“我不喜热闹,还是去东宫吧。” 他面部已做了细微处理,将自己肤色弄黑了些,瞧着成熟了许多,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上为了吃席,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朱佑樘也没勉强,道:“先生可缺花销?” “东宫什么都有。” “东宫什么都有,东宫之外呢?”朱佑樘失笑道,“瞧先生也不是能静下心的人,出去走动,总要用到钱。” 李青拱拱手,“那就多谢了。” 白给干嘛不要,他又不嫌钱烫手。 ~ 奉天殿广场。 诸王云集。 无论心中如何作想,谁也不敢不来赴宴,同时,也都想了解一下太上皇的近况,以及如何安排他们。 等了约莫两刻钟,二帝联袂而来。 诸王起身行礼,见弘治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心中的担忧不禁又加重几分,满心惴惴不安。 “臣等参见太上皇万岁,皇上万岁。”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平身,诸王请坐。” “谢皇上。” 诸王谢坐,眼巴巴的看着父子二人,他们可不是催促父子动筷子,事实上,根本没人在乎吃喝。 只见朱厚照给弘治帝夹了一筷子菜,随和道:“不必拘束,用膳吧。” “哎,谢皇上。”诸王象征性地动了下筷子,却无人品滋味儿。 朱厚照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清了清嗓子,道: “张永。” “是,”张永一礼,走到宴席中央,“诸王听旨。” “臣等听旨。”诸王起身离席,既紧张,又放松。 终于不用再煎熬下去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初御极,却已深感国事之艰难……” 一阵场面之后, “诸王受国恩重,亦是国君之臣,诸王以为然否?” 诸王已然心中有数,暗叹一声,恭声道:“皇上英明。” “臣民是否有纳税之责?” “是!” 张永清了清嗓子,继续威严道:“既如此,那朕……准奏。” 说实话,他都觉得皇上有些……不要脸。 张永受过专业训练,他并没有笑,淡淡道:“钦此。” 接着,立刻恢复了奴婢嘴脸,谄笑道:“诸王请起,请回席位用膳。” 诸王心头郁闷,可被软禁十王府这么久,且间接导致大明改天换日的他们,再不敢表达不满。 事已至此,他们只得接受藩王交税的国策。 想想诸多宗室都交税,谁也跑不了,心中倒也好受了些,尤其是南方的藩王。 藩王纳税,就此定下! 如此,虽不能杜绝藩王兼并土地,却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兼并速度。 朱厚照自觉总算办成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心中欢喜,自然也有了笑脸,说话都随和许多。 他举杯道:“诸位王叔、王爷,能如此体谅朝廷,朕心甚慰,这一杯酒,朕敬你们。” “皇上客气,这些都是臣等的本分。”诸王捏着鼻子扮笑脸,心中苦闷。 … 王宅。 李青扣响大门,待小厮开门,问: “我找王伴读,他在家吗?” “大人刚从衙门回来,请进。” “我就不进去了,让他来见我吧。”李青道,他有些怕王华,怕再跟之前似的,聊着聊着聊到诗词。 李青没什么文采,且这不是架空古代,没法抄诗。 可比不了人家王状元。 “稍等。” 不多时,王守仁走来,见来人是他,热情道:“走走走,进家。” “还是去外面吧。”李青问,“有空没?” “有空。”王守仁笑道,“皇上现在几乎不怎么上课了,我也清闲下来了。” “那成,走着。”李青揣着皇帝赏的一大沓宝钞,腰杆邦邦硬。 ~ 酒楼包厢。 酒菜上齐,伙计退下后,两人边吃边谈。 “先生,你这次回来不走了是吧?” “我倒是想走,可情况不允许啊!”李青轻叹摇头,“本来寻思着传播汉文化,开辟新商路,现在只能暂且搁置一部分了。” 王守仁笑道:“在朝堂也不错,新君刚继位,正是需要人辅助的时候,如今你做了太子太师,正好可以对他言传身教,挺好的。” 顿了下,道:“现在皇上大半精力都在朝政上,不怎么上课,我这个太子伴读也显得可有可无了,更重要的是先生你回来了,所以……” “所以你想下地方?” “算是吧。”王守仁道,“我想去边镇历练一下。” 李青沉吟了下,道:“想去就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王守仁诧异:“这么爽快?” “这话说的……跟我很不讲道理似的,我是那样的人嘛?”李青无语。 你可太是了……王守仁腹诽一句,笑呵呵道:“既如此,那我可真跟皇上说了?” “嗯,这些年你辛苦了。”李青举杯,玩笑道:“去完成你的圣人梦吧。” “嘿嘿……好好好。”王守仁笑的开心,总算可以撂挑子了。 … 午时末,两人才走出酒楼。 瞧着王守仁干劲儿满满的背影,李青轻笑笑,叹道:“你是自由了,我又被困在这儿了,唉……。” 回了东宫,却见朱厚照正在跟刘瑾、张永,以及其他奴婢玩蹴鞠,他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差了。 “皇上,你都不办公的吗?” “今儿过节,朕给自己放一天假很合理吧?”朱厚照脚下不停,猛地一个抽射,藤球被踢进风流眼。 他这才停下,转头看向李青,示意:点评一下! 李青没这个心情,道:“国务岂可延误,皇上你这个年纪……” “朕把藩王纳税的事做成了!”朱厚照打断他,道:“如此利国利民的国策得以施行,朕小小奖励一下自己,很过分吗?” 李青:“……” 果然啊,还是贪玩。 “要不一起?” “算了,没心情。”李青叹了口气,道,“放半天假算了,一会儿还是去御书房吧。” “宴席刚散不久,朕还没醒酒呢,如何能处理奏疏?”朱厚照给出理由,继而再次邀请,“来嘛来嘛。” “玩你的吧。”李青哼了句,“可别奖励自己上瘾了。” “放心,朕心里有数。”朱厚照点头,“所以……真不来?” “……我去歇会儿。”李青不想搭理他,径直去了自己住所。 张永哼道:“皇上,这人太过放肆了。” 刘瑾也这么觉得,可他跟张永不对付,自然不会附和。 朱厚照笑道:“有能力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臭脾气,朕乃天子,当由容人之量。” “皇上胸襟宽广,虚怀若谷,奴婢五体投地。”刘瑾忙送上马屁,惹得朱厚照哈哈大笑。 张永见状,也不再说李青坏话,以免给刘瑾送枕头。 申时时分。 午睡的李青被惊醒,睁眼见是朱厚照,好悬没一个大嘴巴扇上去。 “玩够了?” “说话真难听,朕这叫劳逸结合。”朱厚照不满。 李青冷笑:“你这所谓的‘逸’,比‘劳’还累呢,玩就是玩,别扯什么劳逸结合。” 坐起身,穿上鞋子,李青这才问:“对了,诸王宗禄的事,你没说吧?” “在你眼里朕就那么蠢?”朱厚照瞪了他一眼,道:“这个咋说,到时候直接克扣就是了,说出来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嘛。” “嗯,那就好。”李青点点头,继而问,“这都下半年了,年号定了没?” 大明发展至今,已然改变了太多,不过也有些东西没有改变,比如……皇帝年号。 李青想尝试改变一下。 虽说没什么意义,可他想讨个好彩头。 无他,他对‘正德’过敏,幻想着改了年号,可能会有所不同。 “什么年号?”朱厚照茫然,“父皇他还要做回皇帝呢。” “……”李青无语,“你就真忍心再让你父皇操劳?” 朱厚照一滞,默了下来。 再无一丝尽兴玩乐后的愉悦…… 好一会儿,朱厚照说道:“群臣皆以为父皇要重回帝位,我也是,所以就没人管年号的事,毕竟……我连登基大典都没举行,若是让他们议定年号……” 朱厚照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情绪,哼道: “议定个年号而已,朕若是这都害怕,也将难成大器!” 坦白说,朱厚照这性格,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怕事儿。 “那要不,我帮你拟一个?”李青说。 第205章 李宏来京 皇帝的年号都是臣子起的,李青现在是太子太师,提出帮朱厚照拟年号,合情合理。 “你?” “怎么?” “行吧,说来听听。”朱厚照哼哼道,“朕允许你拟一个,但朕不保证会用。” 真是说你胖就喘,夸一句就上天……李青深吸一口气,沉吟道:“嘉德,如何?” 嘉靖+正德,我一次性给掰过来得了,省得费事儿……李青这么想着。 朱厚照咂摸了下,道:“中规中矩,倒也可作备用。” “那要不我再帮你多拟几个,你挑着……” “不,你只有一次机会。”朱厚照大爷似的哼了哼,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李青真想捶他一顿。 压了压火气,李青正色道:“你父皇不会重回帝位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态度亦要端正才是,事实上在你登基做皇帝的那一刻,就没有退路了。” 朱厚照默了下,怏怏道:“我明白,不过群臣那边还是得先瞒着,若是他们得悉这些,又要闹腾了。” 李青心情好了些,他没想到贪玩的朱厚照会如此爽快。 朱厚照似是知道他内心所想,闷闷道:“父皇龙体欠安,我身为儿子,岂能再让他操劳?放心,朕不是怕苦怕累之人。” “皇上仁孝。”李青夸了句。 难得他拍马屁,朱厚照颇为受用,心情也好了些,“对于朝政,你可有谏言之处?” “这得等我熟悉了当下政治格局。”李青摇头,想了想,道,“不过,藩王的事你要当心。” “当心什么?”朱厚照狐疑,“你该不会觉得他们真敢造反吧?” “这倒不是,我担心的是随着交税,他们收入减少的情况下,会进一步兼并土地,以弥补损失。” 闻言,朱厚照皱起了眉头。 “这个朕倒是忽略了,看来,要防范于未然了。”朱厚照道,“稍后朕会让厂卫暗中监督。”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李青点头,继而道,“我觉得嘉德就挺好,他日改元就用它吧。” “我不要你觉得。”朱厚照傲娇地昂着头,嘴角撇着。 “皇上可是又想学拳脚功夫了?” “不,不想!” “不,你想。” “李长青,你敢!”朱厚照大怒,然,随着李青左手掰右手,指关节咔咔响,他的愤怒转为心惊,忙往外跑,嘴上却不服输,“你等着,等朕忙完再教训你。” 李青放下手,眉头微微拧着,有些忧虑。 倒不是真为了年号之事,年号只是个彩头而已,让他忧心的是,朱厚照虽没历史上的那般不堪,贪玩却是真的,不省心也是真的。 唉…,真的是……就不能让我过过舒坦日子嘛。 李青苦闷。 … ~ 秋深,气温下降的厉害,才寒露,早晨便开始降霜了。 朱佑樘一身肥膘,却格外怕冷,早早就换上了棉绒常服,盖着厚棉被。 不过,经这一段时间的治疗,他身子骨好了不少,这不,都找李青开壮阳的方子了。 才刚有起色,就想着嘿嘿嘿? 对此,李青自然是毫不留情拒绝。 我费劲巴拉为你续命,你却想着睡媳妇儿,真是太过分了,开不了一点儿。 “太上皇,你知道你的病根在哪儿吗?” “朕知道,不就是胖了点儿吗?”朱佑樘没要到方子,好脾气也没了,脸色臭臭的。 你这只是胖一点啊?李青白眼道:“病根是肥胖引起的诸多疾病,然,那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大的病根在肾。” “肾?”朱佑樘呆了下,继而大怒,“你放屁,朕一向不沉迷女色。” 作为皇帝,作为男人,他无法接受自己肾不好,他可以接受身体各个方面不好,却唯独不能是肾。 “你先别激动……”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朕咋就肾不好了。”朱佑樘呼呼直喘,怒视李青。 李青无奈道:“肾好不好,跟沉迷女色有关系,却无必然关系。” “你之所以肾不好,是因为吃糖过多,当初我就说过,吃糖过多会影响那方面,你却不以为然,现在好了吧……咳咳,原因在此。”李青正色道。 他严重怀疑,弘治只取一瓢饮,不全是深情的缘故,怕是也有性能不够强的因素。 当然,不管具体如何,皇帝不沉迷女色总归是好的。 朱佑樘羞恼,恨恨道:“那你还不着重帮朕养肾?” “在养了。”李青苦笑道,“可养起来的这点,根本架不住你挥霍。” “……就一剂药。”朱佑樘悻悻道,都好久没补偿小张了,之前整日卧病在床,如今好些了,不想再苦了媳妇儿。 “行吧。”李青无奈,开了一剂药…… 次日,朱佑樘脸色差了些,心情却是极好,反观张皇后,不仅心情好,气色也好。 我真是服了……李青心累。 扎针时力道故意重了点,以解心头之恨。 … 立冬了,气温下降的厉害,虽未下雪,街上百姓却有不少换上了棉服。 李青升起一股浓郁的无力感。 在这方面,他真的无能为力,所幸如今工商业发达,随着规模做大,诸多商品成本都降了下来,百姓收入也有所提高,不至于穿不起厚实的衣服。 可即便如此,每逢寒冬,都有年老体衰的人熬不过去。 对大自然……李青真的无能为力。 “唉…,若是大明如交趾、满剌加那般,该多好啊!”李青自语。 在街上逛了一圈儿,李青回到东宫,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面。 朱厚照、李宏相对而坐,在讨论着什么,只见朱厚照面庞通红,似乎……激情澎湃。 宏儿竟来了京师……李青快步走上前, 道:“皇上,这位是……?” “他是永青侯,也是水师总兵官。”朱厚照介绍,“这位是李神医,太上皇的主治大夫。” 李宏心情激动,不过干爹都提醒了,他自不会暴露,压抑了下激动的情绪,李宏拱手道: “见过李先生。” “永青侯少礼。”李青笑笑,转而问:“皇上,是你把李总兵召来的?” “嗯,这都立冬了,离过年也不远了,父皇既不重回帝位,年后自然要改元。”朱厚照叹了口气,道,“这不是让李老将军帮朕镇镇场子嘛。” 不知怎地,听到‘李老将军’,李青心里很不得劲儿。 李宏已得悉真相,闻言笑道:“子承父业合情合理,改元之事想来也不会太难。” “你是不知道……唉,算了,这个年老将军就在京师过吧。”朱厚照亲热道,“老将军宝刀不老,可要多干几年啊,朕正是用人之际……” 巴拉巴拉…… 听的李宏直喝茶,无他,太干巴了,噎得慌。 李青心中恼火:“李总兵年事已高,皇上你就不会培养新人吗?” “放肆了啊!”朱厚照不满,“真是惯的你……李老将军战功赫赫,朕岂会搞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对李老将军,朕是信任的,视作心腹,我们君臣不疑……” 又是一阵巴拉巴拉…… 末了,道了句:“朕和老将军交心,你别在这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李青拳头硬了硬。 不过,眼下也没法跟干儿子多做交流,只好作罢。 李青转身就走,只是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踢翻了朱厚照椅子,摔了他一个屁股蹲儿。 有仇当场报,是李青的准则。 朱厚照气急败坏,骂道:“混账,你故意的是吧?” “这这……对不住,真不是有心的。”李青摇着手,道:“我要去乾清宫跟太上皇医病了,皇上可还有事?” “……滚吧!”朱厚照恼火极了,这厮就会拿这个作挡箭牌,偏偏他没有一点办法。 毕竟……那可是关乎父皇龙体啊,怎能有半点闪失? “这混账……越来越过分了!”朱厚照骂骂咧咧,“不管他,我们继续……” 当子骂父,你可真行……李宏不悦,却没办法言明,可也没了谈下去的兴致。 ~ 从宫里出来,刚走了一段路,李青就遇上了早已候着的干儿子。 “干爹。”李宏小声叫了句。 “这里人多眼杂,时间还早,咱们去连家屯儿聊。”李青低声说,当先往连家屯儿走。 李宏缓步跟上…… 小院儿,李青取出钥匙打开门,先走了进去。 过了会儿,李宏才跟进,顺便关上门。 “干爹,你现在是太子太师了?” “嗯。”李青苦叹,“这下又被困在这儿了啊,对了,家里的情况如何?还有唐伯虎,他可去了海外?” 李宏挠挠头,道:“生意上的事我一向不怎么问,不过有小浩、婉清他们娘俩照看,想来也没啥问题,干爹的信唐伯虎收到了,我来时,他刚去了海外,跟咱们得商船一起……” “如此就好。”李青稍稍放松下来,他突然有种愧疚感。 前有王守仁,后有唐伯虎,二人都是他的朋友,可……他对朋友着实不够意思。 李青叹了口气,道:“那小丫头没再离家出走吧?” “没有,她也参与了家里生意,不过,也不是弄产业上的事,据婉清说……”李宏道,“好像是一种新型产业吧。” “新型产业?” 第206章 王守仁去边疆 “什么新型产业?”李青问。 “这个我也没细问,听婉清说过一嘴,投资周期长,见效慢,利润也不高……”李宏挠着头道,“这么看来,倒是赔本买卖了。” “……算了,随她折腾吧,有个事儿做总归是好的。”李青也这么认为,非他重男轻女,做生意这块儿,李浩甩李雪儿十条街。 虽说论智商李雪儿更胜一筹。 “对了,你在东宫都跟朱厚照聊了什么?” “还是当初打佛郎机的事。”李宏道,“皇上对这方面很感兴趣,还说要御驾亲征呢。” “啥?”李青大惊。 “干爹你别激动,他也就一说。”李宏安慰道,“皇上只是有这个想法,他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走不开,只是过个嘴瘾罢了。” “什么过个嘴瘾,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李青心头升起一股阴霾。 李青真真是怕了! 若是再复刻一次朱祁镇,那……呃,好像现阶段大明水师真的无敌。 水上作战与陆地不同,只要不昏了头,几乎没有输的可能。 不过……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御驾亲征的戏码,李青是再也不想看到了。 “以后少跟他说这个。”李青叮嘱。 “嗯,好。”李宏答应,继而道,“干爹,我回头跟皇上说说,以后就住这儿了,如此也方便咱们说话。” “也好。”李青点点头,问道,“身体方面……可有不适?” “没有呢。”李宏笑道,“除了最初那一阶段,孩儿这数十载的战场都在水上,于统帅而言,水上战斗最是轻松,无他,都是以远攻为主,几乎没发生过近身肉搏的事,且行船也比赶路轻松太多了,没留下什么隐疾。” “那就好,那就好……”李青念叨了几遍,放松下来。 话是这么说,可他依旧有些不放心,又为李宏诊了下脉。 结果确如李宏所说,无恙,且比同龄人身子骨强健太多了。 “平常要多注意养生。” “嗯,孩儿记住了。” ~ 东宫。 “老王,你真想好了?”朱厚照诧异,“我现在做了皇上,你就不想着沾沾光?” “……想好了,皇上可否允准啊?”王守仁笑道,“其实也是沾皇上光。” 朱厚照沉吟道:“朕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本想重用你……也罢,你去历练一下没什么不好。” “皇上答应了?”王守仁惊喜。 朱厚照点点头,道:“你去陕..西吧,太上皇曾言关外蒙古必将统一,你提前去帮朕摸摸情况,待朕摆平了朝中之事……哼哼。” 他拍着王守仁肩膀,笑道:“届时,你伴驾随征,那才是沾朕的光呢。” “御驾亲征……皇上三思啊!”王守仁心中一凛,忙道:“天子岂可……” “好了,不就是正统朝的那点事儿嘛,唠叨唠叨……没完没了!”朱厚照郁闷,“当朕也不知兵?” 王守仁:“……” 诚然,朱厚照聪颖果敢,且对兵事造诣颇高,可到底也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王守仁不认为他能指挥千军万马。 “皇上……” “少废话了,你去不去?” “……去。”王守仁想到李青也在,便也不再忧心,问,“皇上,臣以工部主事的官职过去?” “嗯,那个杨一清在修边疆防御,你帮朕看着点,别弄成豆腐渣工程了。”朱厚照严肃道,“盯紧点儿,谁贪污你记上,回头向朕禀报。” 王守仁点点头:“还有吗?” “暂时就这些……嗯?你这就要走?”朱厚照惊诧。 能走我当然要尽快,谁知道先生会不会反悔……王守仁讪笑点头。 “……行吧。”朱厚照叹了口气,道:“你我相熟这么久,这得喝一场。” “皇上,这都快申时末了……要不算了吧。”王守仁道,“臣又不是不回来。” “难得请一天假,你这又要走了,还是喝两杯吧。”朱厚照道,“你是不知道做皇帝有多累,真的是……跟当牛做马似的……累也就算了,还气人,真不是人干的活。” “呃呵呵……”王守仁干笑,这话他没法接。 “皇上如此盛情,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若是皇上耽误了明日朝政,那便是臣的罪过了。”王守仁委婉道。 “懂,小酌怡情,放心,朕不会耽误正事的。”朱厚照笑吟吟道。 … 傍晚, 李青从连家屯儿回来。 见朱厚照、王守仁在喝酒,也凑了过来,听说王守仁要走,加入了酒局。 只是在他的道德绑架下,朱厚照改喝了茶。 ——一切以国事为重! 朱厚照听着就来气,可想到父皇对自己的期许,又不忍让其失望。 不过,这个仇他是记上了。 … 次日。 王守仁远行,李青送他到城外。 “天寒路远,路上多注意保暖。”李青道,“边疆可不比京师,那里条件恶劣,可得多多注意身体。” 说着,他取出几张治疗常见病的药方递上去。 王守仁接过,笑道:“那我走啦。” “嗯,去吧。”李青含笑点头。 目送马车行出好远,李青叹了口气,这才返回城内…… 朱佑樘的身体逐渐有好转迹象,可仍无法支撑操劳政事,朱厚照也没了初上位的郁闷,渐渐接受了事实。 眨眼,冬至了。 天昏沉沉的,飘起了雪花,凛冬的萧索愈发明显。 连家屯儿。 父子俩火锅里下饺子,配上温热的宫廷佳酿,甭提多享受了,屋外朔风呼啸,雪花飘飞,他们却是身也暖暖,心也暖暖。 “干爹,昨日太上皇召我进宫,称改元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嗯,他既不重回帝位,改元必不可免。”李青点头,“这也能试探群臣的态度,不宜再推迟了。” “问题是,群臣肯接受吗?”李宏皱眉。 “这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事。”李青断然道,“无论他们同不同意,新君都不会再做回太子了。” 李宏缓缓点头,问:“干爹可有良策?” 李青苦笑摇头:“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靠手段达到目的,新君性格满朝皆知,利益受损显而易见,庙堂无庸人,这种关乎利益本质的事,如何糊弄?” “唉……”李宏叹道,“怕是我这个水师总兵官,也盖不住群臣的反对浪潮啊!” “呵呵……不必这般忧心,你只需要完成弘治帝交给你的使命就成,至于别的……”李青道,“他到底做了近二十载的皇帝,若真没有丁点手段,那可真是白活了,放宽心就是,他既已铁了心,自不会半途而废。” 李宏沉吟了下,觉得干爹说的也有道理,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下来,笑道: “还是干爹看得开。” “当然要看开啊,事事都看不开,早就愁死了。”李青好笑自嘲,接着,又道:“改元的事定下,你跟小皇帝说一下,让他给你安排个清闲差事,别再奔波在一线了。” 顿了下,道:“之前不是说,让你培养接班人吗,就以这个为理由。” 李宏叹道:“太上皇的意思是从李家孙子辈培养,可眼下……孙子辈还没到年龄呢。” 李青无语:“你还真想着一步到位,让孙子接替总兵官再撒手?” “呃……”李宏尬住,讪讪道,“这倒也是,成,我回头跟太上皇、皇上说说。” “嗯,你辛苦够久了,整个撂挑子不成,却也可以适当放松下来。”李青叹道,“跟婉清好好过一下清闲生活吧。” 其实,他并不想让干儿子这般辛苦。 奈何…… “干爹你不必忧心我,这是我的选择,再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选。”李宏道,“男儿活一世,怎能碌碌无为?” 李青苦笑点头,道:“今你战功赫赫,打击走私,清剿倭寇,扬大明国威,缴获佛郎机炮……桩桩件件,足以名垂青史,如今功德圆满,该歇歇了。” “嗯,会的。”李宏点头,“其实,干爹你才应该歇歇呢。” “我就算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李青笑道,“真若啥都不干我还不习惯,觉得无聊呢。” 李宏暗暗叹了口气,举杯道:“今儿过节,孩儿陪您多饮两杯。” “嗯…。” ~ 次日,奉天殿。 一封匿名奏疏,摆上了朱厚照的御书案。 其中心思想—— 皇上既已继位,何不改元? 在朱厚照的示意下,张永捧着这封奏疏,在群臣手中流传一遍。 群臣阅罢,不禁又惊又怒。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你父皇还活着呢,你就想踹窝子?早了点吧! 不待他们有所动作,李宏当先出班,拱手道: “眼下已是冬季,辞旧迎新亦是不远,皇帝登基次年改元,历朝历代无不如此,臣赞同!” 闻言,群臣敏锐意识到此事早有预谋! “永青侯这话,本官以为不妥。”吏部尚书马文升出班,刚欲阐述自己观点, 却听李宏道,“请马尚书称李总兵!” “你……!” 李宏淡淡道:“本官是武将,说话直了点,马尚书多多包涵。” “你你你……”马文升雪白胡子乱颤,“你这后生欺人太甚!” “庙堂之上,还请马尚书称官职。”李宏不善言辞,却把老头子气够呛。 第207章 难搞 李宏见他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得有些后悔,毕竟……马文升都八十了。 说难听点儿,还有几年好活啊? 可事关改元,以及改元牵扯的更大事件,他不得不怼一下这老头子。 马文升是景泰二年的进士,授御史,历山..西,湖广,任福..建按察使,迁兵部侍郎,又历巡抚、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漕运、兵部尚书……弘治朝,改任吏部尚书。 可以说,大明上层官职他做了个遍。 放眼朝堂,论年纪、论资历、论官职,他排第二,没人排第一。 平日间,谁不给他这个吏部天官三分薄面? 哪怕是内阁三君子,平时见了也是作揖,恭敬地叫声:“马尚书。” 可今日却被李宏狂怼,他如何能忍? 永青侯+水师总兵官是了不起,可他马文升也不差好不好! 马文升呼哧带喘好一会儿,哼道:“改元万不可行,这不合礼制。” “怎么就不可行了?”李宏反问道,“莫非马尚书以为新君没有帝王之气?” 好大一顶帽子! “你你你……”马文升被噎的直翻白眼儿。 到底是岁数大了,脑子迟缓了许多,一时间竟无从应对。 不过,有‘年轻人’脑子活泛,七十岁的兵部尚书刘大夏站了出来,道: “李总兵无需这般东拉西扯,现在商议的是改元的事。” “敢问刘尚书,可认可皇上?”李宏道。 刘大夏闷声道:“这是自然!” “历朝历代新君继位次年,可要改元?”李宏又问。 “这……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刘大夏哼道,“自古道,父死子继……” “大胆!”朱厚照猛地一声喝,吓得刘大夏一哆嗦,就连气得不行的马文升,也不禁一愣,为之茫然。 只见朱厚照面容狰狞,骂道:“你咒太上皇是吧?” “我……”刘大夏悲愤交加,气道,“臣是就事论事,哪里就成咒太上皇了?当初太子继位是为皇上分忧,如今皇上……” “谁是皇上?”朱厚照打断。 “皇上是皇上!”刘大夏一语双关,并反将一军,“皇上以为谁是皇上。” 朱厚照好似没听出弦外之音,一挺胸脯:“朕!” “……”刘大夏都惊呆了。 满朝百官亦是惊怒。 咋?你还真不想挪窝了? “皇上,当初太上皇龙体堪忧,这才让您分担子,可不是说太上皇就此撒手朝政了。” “皇上莫忘了,当初太上皇可是有言在先,待龙体恢复还是要御极的!” “莫非皇上被这九五至尊的位子蒙蔽了双眼,竟不顾君臣父子了?” “便是皇上还位,您依旧是太子,大明的储君,未来的皇上,您在急什么?” “太上皇还健在,您就这般……又岂是孝子所为?” 巴拉巴拉…… 奉天殿乱糟糟的,李宏有心帮忙,然,反对浪潮太大,他根本插不上话。 眼下群情激愤,莫说他不善言辞,便是苏秦再生,也要避其锋芒。 朱厚照也被惊住了,实在没想到反对声会如此大。 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猛地一摔纸镇,趁着难得的安静间隙,朗声道: “他日父皇龙体恢复如常,朕必当还位做回太子,如若不然,天打雷劈! 今朕之所以认可改元,是因为想让父皇知道,朕有肩负大明江山的勇气!” 此一番话说出来,效果还是有的,毕竟都发誓了。 然,短暂的平静过后,群臣又激烈反对起来。 到了这会儿,他们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坑了,太上皇怕是真要一直做太上皇了。 真是弘治不愿御极了? 这不对啊,哪个皇帝会甘心做太上皇啊! 正统帝……不是不想,他那是形势所迫。 成化帝……那是被万妖女迷了心智。 可敬,可亲,可爱的弘治帝可不在此列啊,他可是众望所归,他可是不沉迷女色…… 真相只有一个:这小皇帝真要踹窝子! “老臣要见太上皇,要见太上皇……!” 群臣愤怒大吼。 他们认为小皇帝软禁了弘治。 非他们心里脏,历史上这种事可是发生过不止一次,九五至尊的宝座太具诱惑力了,哪怕是更进一步的弑君,都有例子发生。 “太上皇龙体违和,可经不起折腾。”朱厚照淡淡道,“六部九卿可去见太上皇,其他人就免了吧,心意到了就成。” 这一来,群臣疑心更重,群情沸腾…… 朱厚照实在招架不住,无奈道:“行吧,朕带你们去。” “不,皇上你要避嫌!”马文升哆哆嗦嗦的说,“我们……我们要自己去。” “放肆!”朱厚照勃然大怒,“我们是父子!” 刘大夏冷哼:“皇上若真仁孝,又岂会这么急着议改元的事?” “马上就辞旧迎新了,商议改元有何不妥之处?” “呵呵,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嗯?”朱厚照回过味儿来,不由更恼:“你们该不是以为,朕软禁了父皇吧?” 不然呢? 群臣怒视! 不过都尚存理智,没说出这种话。 马文升这会儿脑子转过来了,哼道:“皇上可否明言,这封奏疏出自谁之手?” 朱厚照脸上一热,悻悻道:“没有署名,朕如何得知?” “没有署名如何能送到皇上的御书案?即便如此,就无法追根溯源了吗?” “这个……”朱厚照哑火。 本就是自导自演的戏,哪禁得住查啊! “好,依你们,朕避嫌。”朱厚照避重就轻,道:“太上皇就在乾清宫,都去吧。” …… 乾清宫。 群臣赶来时,朱佑樘才刚起床。 听到这么多人求见,他先是诧异,后又明悟了什么,笑道:“让他们进来……不,不用了,还是朕出去吧,小张,你扶着朕些。” 张皇后上前扶着,随他一起来到殿外。 “皇上,皇上啊……!”马文升率先扑跪在地,二话不说就开哭…… 老头子泪腺发达,说哭就哭,涕泗横流。 这一哭,其他人也跟着哭,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朱佑樘无奈苦笑:“朕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做甚,起来,都起来吧,莫哭了……。” 好一会儿,才把这群‘媳妇儿’哄好,朱佑樘也是醉了。 瞧瞧咱弘治皇帝,多好的人啊,不像新君就会气人……小媳妇……不,群臣缓缓起身,开始控诉新君不轨之举。 朱佑樘耐着性子听完,安抚道:“朕这身子骨还虚弱的紧,过了年也无法上朝理政,新君继位次年改元,这是惯例,众卿何须如此?” “皇上,严格意义上来说,新君只是监国,您才是大明的皇帝啊!”刘大夏泣声道,“岂可轻易改元?” “是啊皇上……” “好了好了!”朱佑樘连忙打断,不然,又要吵闹许久,他叹道:“朕这身体能否恢复尚可未知,之前朕一度觉得自己……如今虽有神医施以妙手,却也无法恢复如常了,可能……也就这一年半载了,不过若是养的好,兴许能长久许多。” 不待群臣失惊,他忙又继续道: “新君既已登基,就按正常流程来走便是,他日朕若真恢复健康,自会理政上朝,御极近二十载,众卿可见过朕懈怠?” 群臣默然。 同时,也更加不舍弘治帝。 多好的皇帝啊,咋就……苍天无眼啊! 马文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皇上……” “叫太上皇。” “……太上皇,恕老臣冒昧,您吉人天相,未来定然恢复健康,可……”马文升叹了口气,道:“可怕是到了那时候,新君不愿还政了啊!” “他敢!”朱佑樘冷声道,“来人,去把朱厚照给朕叫来!” 不多时, 朱厚照随太监走来,问:“父皇,您找我?” “瞧你做的好事!”朱佑樘斥道,“改元就改元,为何不跟父皇提前说一下?” “父皇,您不是……” “还敢顶嘴?” “……”朱厚照气苦,却突然明白了父皇的用意,干脆不说话了。 朱佑樘见状,心中涌起欣然,嘴上却不饶人,逮着朱厚照一通训斥,就跟老子骂儿子……俨然当面教子那一套。 瞧着群臣暗爽不已。 且人也放松下来,这说明,弘治帝并未被软禁夺权,且依旧掌握着话语权。 这一来,倒是不用担心新君胡搞了。 朱佑樘可不是存心让儿子难堪,他彰显自己的权威是为安抚群臣,同时也是在告诉群臣一个道理。 ——让我安心多活几年,我帮着调解你们君臣,不然累死了我,可没人帮忙调停了。 接着,朱佑樘又剧烈咳嗽了阵儿,一副精力不济模样,叹道: “朕乏了,众卿且先回去吧。” 继而,又是脸色一沉,哼道:“朱厚照,去御书房处理奏疏去。” “是,父皇。”朱厚照怏怏点头,乖巧极了,跟在奉天殿时判若两人。 新君如此鲜明的转变,让群臣更加意识到弘治帝的不可或缺,也更希望弘治帝能活得长久。 可若想弘治帝活得长久,就不能再让其操劳,可不让其操劳,岂不等于新君就这么定下了吗? 这……就难搞了! 第208章 帝位定 这下,群臣两头为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呃…,好像这也不是全由得他们。 总不能为了限制新君,让弘治帝带病理政吧? 间接累死皇帝,岂是臣子所为! 貌似……没的选了。 理性来看,眼下这样才是最优解,尽管难以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最佳方案了。 可叹弘治帝就一个儿子,不然倒是有可转还的余地。 怪只怪……张皇后善妒,以致于皇帝子嗣稀少! 奈何现在弘治身子骨已然垮了,即便纳妃,怕是也难再诞下皇子,退一步说,真就有了小皇子,时间上也不赶趟了啊! 出宫的路上,群臣心头沉重…… ~ 东宫。 李青面对一群老头子,意外的同时,也觉得合理。 不过,他并未做出实质性的承诺,只谈笑风生,期间,借此了解一下当今政局。 不得不说,弘治朝的文官纵有诸多毛病,对政事还是都挺上心的,许是对弘治宽仁的回报,论起朝政,态度上都很端正。 李青是太子太师,从一品的官职,单论官职,吏部尚书马文升也要逊色一筹。 虽说他没有实权,可他关系着弘治帝的龙体,群臣自然以礼相待。 一番相谈,倒也颇为愉快。 当然,只有李青这么认为,诸多大佬可没这感觉,他们自觉掏心掏肺,可却没换来一句实质性的承诺,哪怕弘治帝境况都没得到一点信息。 众大佬根本无从规划,更别提什么布局了。 “诸位大人慢走,有空常来啊!”李青目送六部九卿走远,这才自语道,“看来,改元的事基本定下了,政权交接不会再有大动荡了。” 他稍稍放松下来,如今局面正是他的理想状态。 眼下弘治还活着,可做朱厚照与群臣之间的润滑剂,不至于擦出激烈火花,亦杜绝了燃起大火的隐患。 …… 事情果如他所料,经弘治当面教子一事后,群臣的态度不再强硬,加之李宏不遗余力的无脑支持,内阁三人率先表态,同意议年号。 接着,六部九卿也先后认命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这是他们损失最小的局面了。 不过很快,关于新君的婚事就被拿到了台面上,既然无法改变,不妨让利益最大化。 说实话,眼下张罗婚事确实早了点儿。 朱厚照毕竟才只有十五岁,须知参军年龄也都是定在十六,不过考虑到选后的繁琐事宜,却也不算太早。 估摸着等确定好人选,最起码也得明年夏季了。 对此,李青没表达什么看法,任其发展。 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历史上朱厚照没有子嗣! 这也是嘉靖上位的原因! 为此,他还特意为朱厚照检查了下,并无发现问题。 朱厚照身体的各项指标,都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应有的表现,甚至还优于同龄人。 毕竟……小皇帝从小就活泼好动,且不存在营养不良的问题,他身子骨格外强健。 莫不成是皇后的问题?李青这般想着,可随即又觉得不会。 朱厚照不是弘治,不可能就只有一个女人! 左右想不通,李青干脆也不去想了,这个朱厚照未必一定如历史上那般,兴许老早就有了子嗣也说不一定。 “婚都还没结,你就想着子嗣,你可真能操心……”李青轻声自嘲,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 腊月,选皇后正式提上日程。 不过,弘治同意的同时,也提出了条件! ——补办登基大典! 皇帝继位,怎能不进行登基大典? 且不说大明府库殷实,就算穷得叮当响,登基大典也得照办不误。 小院。 如今焕然一新。 永青侯+水师总兵官住的地方岂能寒酸? 莫说杂草,院里的石板小路上的青苔都不可见,目之所及,整洁光鲜,纤尘不染。 “干爹,明儿个皇上登基大典,你也要参加吧?” “小皇帝是邀请了我来着,不过……仪式太冗长了,还是不去了,我中午过去吃席。”李青说。 李宏:“……还是参加吧,你这样影响不好。” 李青笑道:“我还要为弘治诊治呢,谁敢挑我的刺儿?” “……那好吧。”李宏无奈点头,道:“干爹,过了年我就回去了,哦对了,前两日跟皇上说了半退休的事,他答应了,以后我就在江南安顿下来了,不再东奔西走。” “这样最好了。”李青欣然,“记得带上婉清,她现在也退了下来,把日子过甜点儿。” “哎,好。”李宏笑呵呵点头,心情也愉悦起来。 “干爹,咱去菜市口买点菜,好好喝两盅吧。”李宏笑道,“自己做的吃得香。” “成,走着。” 这么多年来,父子俩聚少离多,相处的时间有限,过不久又要分隔两地,难得聚在一起且有闲,最适合做些没意义的事。 京师大街上,繁华更胜往昔。 临近年关,菜市口比往常热闹许多,摊贩也变多了。 刚进来,就见一卖驴肉的摊位,摊位旁还拴着一头活着的驴子,比牛犊还大些。 李宏突然想骑驴了。 他走上前,道:“这头驴我要了。” 说着,取出一锭金元宝,“可够?” “太够了,太够了……”摊贩点头哈腰,忙解下绳子,道,“大爷您牵好。” 李宏接过绳子,转头朝李青一笑,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道,“干爹你骑上歇歇吧。” “你骑吧。”李青摇摇头,道:“放心,这次不会再有人指指点点了。” 当初是李宏孩童,如今李宏是老人,李青未变,情况却俨然不同。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宏嘿嘿一笑,翻身骑上驴子,李青牵起绳,一路采买,鲜肉蔬菜一样买一些…… 菜市口菜品丰富,鸡鸭鹅,牛羊猪……样样不缺。 其实,像牛、驴这种畜类,一般是不会被杀来卖肉的,因为它们可以代替人力,可富庶地方却不同,富裕之地消费强,懂得享受,因此也诞生了专门为富庶家庭提供肉食的养殖户。 从宏观层面来说,这是好事,内需求大,才能带动经济,让更多人有生存之道。 李青乐意见得。 虽说他不吃驴肉,却也绝不会干涉这个。 李宏骑在驴子上,看着熙熙攘攘,不禁想起当初年幼时跟干爹逛菜市场的情景,现在忆起似恍若昨日,可鬓边、颌下花白的须发,却证明着岁月的流淌……他早已不再年轻,他老了。 一眨眼,半个世纪过去了。 可是……干爹依然年轻。 他还能陪他多久呢?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不会更久了,或许再一眨眼……就真的要离别了。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李宏回过神,这才发现已然出了菜市口,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笑道,“今儿让干爹尝尝我的手艺。” “还是我来吧,省得你把食材糟蹋了。”李青轻笑道,“干爹还年轻。” 李宏默了下来。 养儿真的防老吗? “又多想了是吧?” “没……”李宏滞了下,点点头,“有一点,干爹,你未来有何打算啊?” “没什么打算,就这么过呗,过一天算一天。”觉得如此说太过悲观,李青转而道,“待哪天大明不再需要我了,我就回道观做道士去,嗯……静极思动就下山游历,品味红尘绚烂。” “这一天终会到来的。”李宏认真说。 “嗯…,我想也是。”李青笑道,“我相信岁月不负有心人。” 对自己他充满悲观,对大明……他充满乐观。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基本盘坚如磐石,没可能再复制历史上的悲剧,哪怕大明人口过于庞大,哪怕气候一如历史上那般恶劣……未来,依旧可期! 小院儿。 李青在东厨炒菜,李宏想帮忙却被赶了出来,连烧火都不用他,让他直接等着吃。 闻着食材香气,看着驴子在院里闲溜达,李宏好似真的回到了童年时光…… “砰砰砰!” 砸门声打断了美好回忆。 “李老将军开门,是朕。” “来……”李宏刚欲答应,却突然想起干爹还在呢,忙跑向东厨。 “干爹,皇上来了。” “来就来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能治我个结交武将之罪不成?”李青失笑,“况且你都要半退休了,不妨事。” “那我去开门了?” “嗯。”李青点点头,把炖好的牛肉舀进盆里,自语道,“年号差不多也该拟定了吧?” ~ (╯▽╰ )好香~~ 朱厚照一进来,就狂咽口水,打趣道:“我说咋这么慢,原来是背着我做好吃的啊!” “呃呵呵……臣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私下就别这么见外了。”朱厚照摆着手,一边往里走,诧异道,“以老将军的身份地位,还经常做菜吗?” “臣哪有这么好的手艺啊?”李宏失笑摇头,一边请朱厚照进屋,身后张永、刘瑾也紧跟上。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他们可不再是伺候人的下等奴婢了,新君帝位稳固,他们自然随之水涨船高。 朱厚照坐下,嗅了嗅鼻子,馋道:“这是你带来的厨子?手艺可真好,不如让给朕如何?” 李宏:“……” 第209章 刘瑾立人设 见他不说话,朱厚照无趣道,“瞧你这小气劲儿,一个厨子而已……” 他突然不说了,因为看到了个熟人。 李青端着炖牛肉进来,还在‘咕嘟嘟’轻微滚动,香气陡然浓郁数倍。 “李,李长青?”朱厚照愣愣道,“你咋在这儿啊?” “闲着无事逛逛,就逛到这儿了。”李青十分自然道,“当初我也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本想重温一下,不想李总兵在此小住,便交谈几句,恰巧到了饭点儿……就是这样。” 朱厚照还欲再问,但土豆炖牛肉实在太香了,他按下心思,道: “还不快快摆上来?” 你是真随根儿,天生狗鼻子……李青放下炖牛肉,问:“年号议定了吧?” “嗯嗯,定了定了。”朱厚照搓着手,突然发现没有筷子,不由皱了皱眉。 刘瑾最是机灵,忙跑去东厨,张永稍慢半拍,却后发先至,到了院里伸腿一绊,刘瑾摔了个狗吃屎。 “张永!!” “抱歉,爷们儿没注意,净顾着给皇上取筷子了。”张永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便率先奔向东厨。 朱厚照听到外面动静,嘴角勾了勾,继而移向正题,不悦道: “父皇还未恢复,你怎能老是懈怠?” “我要是整日在乾清宫医治太上皇,那才说明问题严重了呢。”李青正色道,“太上皇远没到那份上,皇上须知过犹不及!” 闻言,朱厚照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闷闷道: “治好太上皇,朕会重赏你!” 李青轻叹:“情况皇上心里有数,又何必如此……总之,我会竭力医治,可皇上你也别把我看得太神了。” 朱厚照默然少顷,道:“你是有功的,你尽心竭力,朕定不负你。” 朱厚照当然知道父皇不可能恢复健康了,要知道,当初太医院就差没直接说办后事了,如今在李青的医治下,父皇病情已得到稳定,估摸一两年之内都不会出问题。 还能奢求什么? 深吸了口气,朱厚照道:“你是文官,跟武将别走这么近。” 李宏忙站起身,长长一揖:“臣惶恐。” “……呃,朕不是这个意思啦。”朱厚照讪讪道,“老将军请坐,朕对你是放心的,是信任的,是视作心腹的……” 好一通说,这才安抚好‘惶恐’的李宏,朱厚照也没心情说李青了,道:“明日登基大典,李长青你可要来,有好处。” 李青知道他口中的好处,实际上是安排自己正式进入文官体系,想了想,道: “皇上,我现在还不宜高调。” 其实,李青更想做好一个老师,而不是事必躬亲地帮朱厚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皇帝本就爱玩儿,若再没了压力,岂不更放肆? 老朱家的人都是什么货色李青早就看透了,只要好用,就往死里用! 他若表现的太能干,朱厚照定会更加偷懒耍滑。 李青认真道:“太上皇的龙体才是重中之重不是吗?” 朱厚照无言以对,悻悻道:“平日也不见你多忙,这会儿你倒是忙起来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其实我的心思一直在医治太上皇上面,你看我悠闲,实则我是在思考,在钻研。”李青一本正经的瞎掰。 “眼下这也是思考钻研?” “偶尔放松一下,更有利于思考不是吗?”李青笑道,“若整日被琐事所累,哪里还有精力想医治之法啊?” “你总是有道理!”朱厚照气郁道,“真的是……比老王还能说。” 李青问:“皇上说的是小……王守仁?” “昂,那厮也是满嘴大道理,吵的朕脑仁疼。”朱厚照郁闷,继而,又道了句:“不过抛开爱讲理,老王人还是挺不错的。” “那皇上觉得……他讲的那些大道理,是对是错?”李青又问。 朱厚照闷闷道:“大体还是不错的,就是听多了烦人。” “皇上能如此想,说明皇上是个深明大义之人。”李青笑着说。 “呵呵!看朕帝位稳定了,就开始拍马屁了?”朱厚照揶揄,“敢情你也是看菜下碟啊!” 李青笑容倏地一收,暗骂:果然,野猪品不了细糠!不能太给他脸了! 这时,张永拿着一大把筷子进来,刘瑾却是端着盛好的菜,还用衣袖隔着手指,以防让皇上觉得不适。 “哎呀,李大人手艺真的没话说,东厨还有好几道菜呢。”刘瑾放下菜碟,笑道,“皇上稍候,奴婢这就去端来。” 李青瞥了刘瑾一眼,暗道:刘瑾的未来定然是要优于张永的! 无他,刘瑾更深谙人情世故这套,且也懂得把握人心,细节也做的更好。 对太监,李青并无太大偏见,不仅是因为三宝的缘故,而是太监这个团体,本就是帝王权力的延伸。 就如成化朝的汪直! 至于正统朝的王振……其实也为朱祁镇背了不少锅,不过朱祁镇能力比不上朱见深,他没用好太监。 王振固然可恶,可主要原因在朱祁镇,这不能让整个太监团体背锅! 就目前局势来看,他日弘治驾崩,君臣矛盾肯定会爆发一波,朱厚照启用太监也是必然…… 张永总是慢刘瑾半拍,可他仗着自己伺候新君更久,且有拳脚功夫,经常性的欺负刘瑾,这不,回来的时候,刘瑾的袍子都散乱了。 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眸光总是怯怯的瞟向张永。 果然,朱厚照看不下去了,狠狠斥责了张永一顿。 刘瑾暗爽,嘴上却还劝了两句,接着,又正色道:“李大人手艺没的说,更是忠心耿耿,然,规矩不能破,皇上万金之躯,容不得丁点马虎,所以……皇上请容许奴婢试吃。” 朱厚照哭笑不得:“且不说李卿忠心与否,朕是突然到访,他还能提前得知不成?” “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破了规矩。”刘瑾一边向李青告罪,一边坚持立场。 这一番操作下来,刘瑾人设一下就立住了! 朱厚照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刘瑾按规矩办事,且一心为了他着想,自不好打击人。 “试试试……”朱厚照笑骂,“赶紧,朕都饿了。” “哎,是是。”刘瑾拿起一双筷子,把所有菜品一样夹一块放进小碟子。 接着,夹了块煮得烂乎的牛肉放进口中:嘶~好好吃! 又夹起一块土豆:永乐豆竟也可以这般美味? 一旁,张永都快馋哭了。 不过,刚被皇上训斥一顿的他,也不敢再冒头了,只得在心里生闷气,诅咒刘瑾最好被噎死! 不多时,刘瑾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躬身道:“皇上,可用膳了。” 闻言,张永忙疾步上前,想通过帮皇上布菜扳回一城。 不料,刘瑾拿起用过的碗筷,却道:“张公公,皇上和李老将军,李大人谈话,咱们做奴婢的当避嫌才是。” 说罢,也不管张永作何反应,行了一礼,径直出了门。 这寒冬腊月的外面朔风呼呼刮,刘瑾也是上了岁数的人,却着实豁得出去。 狗日的刘瑾,你他娘好歹还吃了些热乎的,爷们儿就直接喝西北风是吧……张永肺都快气炸了,却不敢表露分毫,跟着退了出去。 朱厚照将这些尽收眼底,却按下不表,轻笑道:“来来来,都别跟朕客气。” “弄得跟你家一样。”李青撇嘴。 “不是……你这话在心里说说也就得了,咋还当面说呢?”朱厚照有些恼火,“朕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没忍住,下次注意。”李青敷衍一句, 抄起筷子吃喝。 … “嗝儿~”朱厚照倚在椅背上,一脸享受,咂摸着嘴,“真不错啊真不错……” 李青抿了口温热的酒水,问:“年号是什么?” “明日你就知道了。”朱厚照恶趣味地卖关子,“要不你猜猜?猜对有赏!” 他自以为很幽默,实则很欠揍。 李青没心情猜,强忍下教他拳脚功夫的冲动,道:“我拟的年号你用没用?” “你猜!” 李青豁然起身。 “干……李大人莫冲动。”李宏忙起身劝阻。 朱厚照火冒三丈,恨声道:“姓李的!你别真以为朕奈何不得你,再敢如此无礼,朕……朕必重罚!” 李宏忙打圆场,玩笑道:“皇上,臣也姓李啊!” “……不关李老将军的事。”朱厚照瞪了眼李青,哼道,“天地君亲师,莫居功自傲。” 顿了下,“下不为例!” 李青深吸一口气,在心间反省:眼下不是成化朝那会儿了,小皇帝不知我秘密,且少年气盛,却不该这般…… 朱厚照也在反省:他到底有功社稷,父皇如此,当初皇爷爷亦是如此,此人对政治颇有见解,人也不坏,就是脾气臭了点,这是个直臣,总比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强; 嗯…,山野莽夫不懂礼数也正常,朕是身为一国之君,当有容人之量,却不该这般…… 两人都意识到了不妥之处,却都不愿承认自己错了。 还好,李宏及时给了二人台阶,让气氛重新缓和下来…… 第1章 少年天子 “文官是文官,武将是武将,朕不希望再有下次了。 ” 龙辇上,朱厚照冷着脸,对李青的行为耿耿于怀。 “嗯。”李青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心道:下次背着你点儿总行了吧? “明日登基大典,你医治完父皇别忘了参加。” “放心,我定会到场。”李青认真点头,没再敷衍。 算你态度还算端正……朱厚照心中舒爽许多,不再板着一张臭脸。 銮驾抵达东宫,李青便回房去休息了。 张永、刘瑾一个劲儿谄媚,想沾光的意味不言而喻,就连平日被安排伺候李青的那些太监,也围着朱厚照转,那算盘珠子打的…… 吵的李青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叫一个响。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监也是一样啊……’ 李青感慨。 ~ 次日天还不亮,东宫灯火通明,喧哗一片。 李青却不挪窝,这大冷的天儿,哪有被窝里舒服,反正吃席到场就是了, 没必要上赶着吹冷风。 赖床到辰时初,李青才起床。 牙刷蘸上盐巴,就着温好的山泉水洗漱了下,整个人精神抖擞。 “这牙刷还是蛮好用的,比丝瓜瓤子强多了,可惜我不知牙膏配方……”李青拿棉帕擦了擦脸,他深吸一口气,冷气进入肺腑,冰冰凉凉。 今日登基大典是钦天监测算的黄道吉日,作为‘官方气象台’,他们业务能力还是挺强的,今日天气格外好。 红日通红,冉冉升起,将李青的影子拉的老长,他沐浴着晨曦,踩在平整的石板上,步伐轻快,嘴角带笑。 政治交接的第一步很顺利,还有席吃,心情自然舒畅…… 乾清宫。 纪氏、张皇后都在,李青少不了又是一番讲解病理。 好在今日皇帝登基大典,她们也在流程之内,待会儿皇帝祭告太庙之后,还要单独拜见她们,没待多大一会儿,二人各自回了寝宫,留李青、朱佑樘独处。 “先生,今日起厚照就不住东宫了,你可有中意的地方?” “嗯…,之前住连家屯儿挺习惯的。”李青笑道,“不若还住那儿吧。” 朱佑樘稍作迟疑,答应下来。 “那就住连家屯儿吧,稍后朕知会一下厚照。” 他知道连家屯儿住着李宏,可他更知道,李青跟永青侯不清不楚,渊源很深。 朱佑樘还记得,当初父皇无意间提过一嘴,虽只一笔带过,却让他联想许多。 可无论怎么问,父皇都不作深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渐渐地,朱佑樘也放弃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 ——李神医可以重信且重用! “多谢太上皇。”李青笑笑,继而打开针盒,道,“要开始针灸了。” 朱佑樘熟练趴下,下巴枕着肥嘟嘟的胳膊,好大一坨,李青一时间有些失神,逐渐金黄的阳光洒进来,映得银针格外鲜艳…… 两刻钟后,李青擦拭着银针,一边说:“情况比较乐观,放平心态就好。” “嗯。”朱佑樘懒得动弹,就那么撅个大屁股,问,“先生,牙疼你能不能治啊?” 李青想了想,道:“只有拔牙了。” “那算了,我还是疼着吧。”朱佑樘猛摇头。 李青失笑,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外面远远响起太监的尖细声音:“皇上驾到。” 接着,一阵奴婢行礼声。 新君要来拜见父皇了! 李青知道,待会儿要好一番场面,便起身道:“臣先告退了。” 顿了下,叮嘱道:“中午宴席,饮上一两杯即可,莫要贪杯。” 朱佑樘笑道:“今日厚照才是主角,新君宴请臣子,我这个旧君还是不掺和的好,宴席就不去了,以免影响他发挥。” “太上皇用心良苦。”李青点点头,起身一拱手,走了出去。 ~ 错开皇帝仪仗,以及众大臣,李青出了皇宫。 辰时末的太阳瞧着小了些,却暖意更甚,李青眯着眼盯了阵儿,初升骄阳生机勃勃,富有活力。 李青心情愉悦,漫无目的地散步,打发着无聊时间。 吃席这方面他极有经验,什么时候摆宴桌,什么时候上菜,他门清。 临近年关,又逢天气晴朗,街上的人比往常多出好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李青化作其中一员,如鱼儿迎着水流游动,融入在这欣欣向荣的浪潮中…… 饮了半壶茶,听了一回书,李青走出茶馆儿,骂骂咧咧: “好一个断章狗!” 抬头望了望,日头已至半空,估摸着也差不多该摆宴了,便往皇宫赶去…… 今日阳光明媚且无风,虽是四九天,却并不算太寒冷,宴席依旧在奉天殿前广场举行。 李青到时,奴婢们刚刚摆好席位,远处,光禄寺还在忙碌,茶水、瓜果点心且也还没上…… 见状,李青暗暗叹了口气, 还是来早了。 左右瞧了瞧,找见干儿子,李青走上前坐下。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如私下那般,李青道了句:“永青侯。” 李宏回了句:“李大人。” 这一桌,除李宏外,都是京中三大营的高级将官,过了这么些年,李青也不知谁是谁,索性就点了点下巴,以作打招呼了。 军中没太多规矩,这些人倒也没有不愉之色,只是有些惊奇他一文官,干嘛来武将这儿。 不过,见李青跟李宏似乎相熟,便也忍下没问。 随着战事减少,以及经济重心转移,水师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隐隐间有第一军种的趋势,李宏这个总兵官自然举足轻重。 资历、年纪、战功、成分……李宏都能服众,没人敢不给他面子,包括文官。 不然,就前段日子他那么个折腾法,文官也不会让他好过。 皆因李宏管着水师,可以间接影响着海商运作,京中大佬鲜有不涉及海商生意的,李宏作为水师总兵官,想搞一下他们的家族生意易如反掌。 毕竟……没几个足额交税的。 都是明面一套,背地一套,暗中走私的不在少数,只是他们不敢太过分,加之弘治宽仁大度,并未上纲上线,这才得以幸免被清剿。 这也是他们喜欢弘治的根本原因! 无他,弘治舍得让利。 当然,他们也知道弘治帝知道他们的行为,所以也给予了回报,比如:认真做事、不闹腾、大事小情尽皆顺从…… 别看弘治平日温和,但权柄这块儿并不逊色成化,远优于正统帝、景泰帝。 无他,老大够意思,小弟们自然忠心! 说实话,大明的臣子,没几个真靠俸禄过活的,不过……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非大明独有。 如今大明国力蒸蒸日上,弘治这么做并没危害到根本,甚至……利大于弊。 可若蛋糕无法继续做大,弊端就会明显起来,若蛋糕缩小,更会引起系统性崩坏。 基于此,李青并不想大明君臣再维持着这种模式。 今朱厚照上位,并不全是坏事。 尽管他冲动,尽管他贪玩,可他绝不会再延续父亲的执政风格。 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青倚在椅背上,手指敲打着大腿,思量着登基大典之后的朝局变动…… “李太师,李太师,这边坐。” 李青抬头。 谢迁笑容亲和。 略作迟疑,李青朝众武将拱了拱手,起身来到隔壁坐了。 这一桌都是文官,且还是顶级文官大佬。 内阁三学士,吏、户、礼、兵、刑、工,六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 此十二人,是大明权力机构的顶尖人物,不仅有着强大的话语权,权柄亦是恐怖之极。 可以说,已然是臣之巅峰。 既入了朝堂,李青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些人愿意结交,他自不会拒之于外。 只是不知这些人,在见识到李青本性后会不会后悔。 李青笑呵呵拱手道:“诸位大人,本官有礼了。” “呵呵……少礼少礼。”资历最老,年纪最大的马文升轻笑道,“李太师年少有为,我等已然垂垂老矣,未来朝事多赖你这样的年轻人了。” “马尚书说的是啊!”众大佬附和,透着关爱后辈的亲切。 其实他们也不是存心倚老卖老,八十的马文升,七十的刘大夏……就连年纪最小的谢迁,今年也已五十有七。 一尚书捋着胡须,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怕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干不了几年喽。” 这话说的轻松,实则透着浓浓的火药味,当然,这不是冲李青,冲的是朱厚照。 李青心下一叹:摩擦还是不可避免啊! 其他人闻言,也不禁心头沉重,气氛也随之沉闷下来。 这时,龙辇缓缓驶来。 群臣起身离席,行注目礼。 少顷,朱厚照走下龙辇,今日少年一身明黄色得体龙袍,沐浴在阳光下更显贵不可言。 少年还稚嫩,脸上浅色绒毛清晰可见,唇上也仅有淡青唇毛,尚称不上胡子。 可此处此刻,没人敢把他当小孩。 少年人踩着黄麾缓步走上御座,俯瞰群臣,英姿勃发,虽年少,却透着浓浓帝王之气。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朝拜。 这一次的君臣之礼与往日相同,却又格外不同…… ~ ps:今儿回来晚了,请假一天,抱歉抱歉。 第2章 谁让他来这桌的! “众卿平身。”朱厚照言罢,大乐适时响起,庄严而又喜庆。 “谢皇上。” 群臣起身,回席位就坐。 接着,鞭炮鸣响,御座西边的酒亭上酒,御座东边的膳亭上膳,宫廷佳酿、珍羞美味,一一上席。 鞭炮声止,光禄寺开爵注酒敬新君,群臣再拜。 朱厚照举杯饮酒,乐止。 光禄寺为新君酌酒,朱厚照举杯,乐起。 群臣亦举杯,遥敬新君。 饮罢,乐止。 光禄寺向新君进汤,群臣起身离席,进罢,群臣复坐…… 好一番冗长仪式之后,终于开席了。 今日之宴,格外隆重! 远超帝王寿宴。 今日新君登基大典,群臣下半夜就起了床,又是一番忙碌,全都饿够呛,难得又如此丰盛,自然要一饱口腹之欲。 李青这桌都是老头子,就他一个‘年轻人’,当真是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 谢迁刚拿起筷子,离他最近的甲鱼裙边就被李青一筷子夹走了,他咂吧咂吧嘴,正欲改换烧羊头蹄儿,李青又是一筷子,拢共仨,他霸占其一。 这后生可真不客气啊……谢迁惊愕。 然,就是这一愣神儿的功夫,刘健果断夹走一个,李东阳不吭不哈,做了收尾工作。 谢迁茫然了下,只好改换椒沫羊肉。 这次李青没跟他抢,椒沫羊肉较为细碎,如此争分夺秒时刻,岂可因小失大? 吃席是一门技术活,这方面李青技能点点满了。 放下甲鱼壳,迅速解决完烧羊头蹄儿,李青对糊辣醋腰子下手了。 御膳房厨艺精湛,大腰花看着只有一对儿,却是切开的,一次只能夹一片,然,这桌也不知怎地,好似刀工出了问题,李青一筷子夹走一整个。 谢迁吃了一次亏,也顾不上惊愕了,眼下情势明显,手快有,手慢无,他忙也捞干的,可奈何……他只夹起了一片。 李青还是讲江湖道义的,不做灭绝之事,腰子他吃一个,给十二大佬留一个,烧羊头蹄儿他更是留了俩,可谓是仁至义尽,一击得手,他转而改攻胡椒醋鲜虾,夹了几大筷子之后,又对元汁羊骨头下了手…… 会吃席的都知道,这种棒骨上的肉最香了…… 渐渐地,卷起来了。 没办法,再不卷硬菜都让别人吃去了。 马文升都八十的人了,筷子都有些拿不稳,又哪里抢得过这些个后生,每每哆哆嗦嗦地下筷子,哆哆嗦嗦的收回,一旁,刘大夏心有不忍,把好不容易抢到的鹅肉巴子,放进了他碗里。 其实众大佬还是有品的,弘治帝仁厚,经常性的宴请他们这些大臣,菜品虽没这么丰富,却也不缺珍羞美味,他们从无如此这般过。 众大佬共宴一向和和气气,今日被李青给带偏了。 当然,主要也是今日宴席格外丰盛,加之都忙活了大半日,早就前胸贴后背了,且李青如此不讲究,实在是……无法矜持啊。 无他,胃不答应。 吃着吃着,诸大佬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李青明明吃的比谁都多,下筷子比谁都狠,可他身前的几样硬菜却是一个未动,比如:羊肉水晶饺,五味卤风鸡,鲜鱼鹅粉汤…… 好几道菜,且都是硬菜。 不是……他边上的硬菜咋这么多?诸大佬一脸震惊。 呵呵,你猜我为啥接菜?李青暗笑:今日跟你们上一课,他日吃席你就用吧,一用一个五饱六饱…… 不像话啊,这这……不像话啊……众大佬城府极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然,今日终是被李青给整破防了。 谁让他来这桌的! 谢迁不敢抬头看人,瑟瑟发抖…… 众大佬瞪着李青,双眼喷火:登基大典不见你,吃席你是往死里造啊! 刘大夏咬了一口饼子,又愤愤放下,瓮声道:“李大人。” 李青不理,在场又不止他一个人姓李,兴许是叫人李神童呢? 他继续风卷残云…… “李太师!!” 这下,李青没办法再装聋作哑了。 他无奈停下筷子,就着冰糖燕窝汤咽下口中食物,问:“刘尚书有何指教?” “……这是新君登基的大宴,请你斯文点儿。”刘大夏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其他人也是面色不善。 “呃呵呵……诸位大人莫恼,我注意下就是了。”李青虚心接受,吃相果然斯文许多,然,下筷子的速度并没慢多少。 这一桌离朱厚照最近,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李青的‘凶残’,心中不禁吐槽:说好的不宜高调呢? 你管这个叫低调? 瞧把人给气的,不过,看这群老家伙吃瘪,还挺爽…… ‘还得是你啊!论拉仇恨,你是这个!’ 朱厚照暗暗给李青竖了个大拇指。 另一边,李宏都为干爹担忧,同时也觉得难为情,还好,没人知道自己是他干儿子。 … ~ “嗝儿~” 李青肚皮溜圆,瘫在椅背上,一脸满足,边上还有硬菜没吃完,可他实在是吃不动了。 这一大桌子的硬菜,他至少吃了三分之一。 一来他食量过于庞大,二来普通菜品他沾都不沾,比如:香米饭、三味蒸面筋、绿豆棋子面……他一筷子未动。 抹了下嘴,李青本能想开溜,却倏地想起今日是新君登基大典,不能让小皇帝没了面子,便又坐下了。 “诸位大人吃好喝好啊!”李青启齿一笑,热心肠地把自己边上没吃完的硬菜,送到席桌中央。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谢迁拂袖说道,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以表明立场。 “朕赐赏的御宴,怎么就成嗟来之食了?”朱厚照不知何时走了来,淡淡道,“谢爱卿如此说,可就太伤朕的心了啊!” 谢迁一凛,忙起身下拜,“臣有罪!” 其他人忙也起身欲拜。 “坐坐坐,都坐。”朱厚照轻笑道,“谢爱卿请起,朕开个玩笑,莫要惶恐。” 顿了下,“菜不够吃吗?” “回皇上,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谢迁忐忑的说,诸大佬附和。 倒也不是客气,真的吃不完,只是硬菜全让李青‘糟蹋’了,他们心里不爽而已。 “够吃就好。”朱厚照点点头,朗声笑道:“诸卿请便,朕去给太上皇问安去了,请便,哈哈哈……” 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转头道:“李长青随朕来。” 吃你两口菜,还使唤上人了……李青拱了拱手,“遵旨。” ~ 离开奉天殿广场,朱厚照淡淡道,“都退下吧,不用再跟着朕了,去各自岗位待着去。” 金吾卫恭声称是,散开。 人一走,朱厚照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手搭上李青肩膀,本意想搂他脖子,却因还未长开够不到,一手在李青胸口擂了一拳,笑道: “你可真行啊!” 李青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反打的本能,无奈道:“皇上你稳重点成不,宫里到处是奴婢,让人瞧见……” “奴婢瞧见没啥,只要大臣瞧不见就成。”朱厚照嘿嘿笑着,还是个小孩子模样,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这才是他的本性。 李青心累,道:“皇上单独叫上我,不是为了去跟太上皇问安吧?” 朱厚照收回手,问:“父皇龙体情况如何?” “目前一切正常,短时间不用更换药方。”李青说。 “那就好。”朱厚照放下心,“走,去御书房。” 李青诧异:“平日你都犯懒,今儿登基大典……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 “少废话,先去御书房。” 说罢,朱厚照率先走去。 李青知道小皇帝多半是有事要与自己商量,缓步跟上。 御书房,朱厚照屏退左右,认真道:“登基诏书还有一半未完成,朕不想完成了。” 李青:??? 山野村夫就是山野村夫……朱厚照道,“你知道登基诏书吗?” “知道……呃,听人说过。”李青轻笑道,“新君登基昭告天下,内容格式嘛……歌颂上一任帝王,表态自己要如何勤勤恳恳、勤政爱民,再然后就是施恩、大赦天下了。” “原来你知道这些。” “没吃过猪肉还没……”李青倏地顿住,问:“皇上哪方面没完成啊?” “最后一部分!”朱厚照没心情计较李青的口病,严肃道,“这个施恩、大赦天下,你可知道其囊括之广?” “无非就是减轻赋税,除谋逆、叛逆、子孙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杀奴婢、斗殴杀人……不赦免之外,余者皆赦,前者彰显皇帝爱民,后者彰显皇帝宽仁。”李青狐疑道,“这些不都是常规操作吗?” “你竟知道的这么细?”朱厚照微微震惊。 “嗨~这算不得秘密,且也不只咱大明朝如此。”李青笑了笑,问:“你是因哪方面不愿妥协?” 顿了下,“可是罪臣?” “这你都猜得到?”朱厚照真的惊了,“莫非你会读人心不成?” “呵呵……以我对皇上你的了解,也只有这个了。”李青好笑。 朱厚照道:“朕觉得罪民可赦,罪臣不可赦!不然,则会失去敬畏心。” 顿了顿,朱厚照如实道:“朕想让你来充当急先锋,就如当初李老将军力挺改年号那般。” 李青:“……” 第3章 认错 “怕了?”朱厚照挑眉。 李青微微摇头,叹道:“你少来激我,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是惯例,还是不免俗的好。” “不免俗……”朱厚照升起一股无名火,“罪臣一并全赦了?” “不然呢?”李青反问。 “不赦!” “……皇上,你刚登基,当以稳定为主。”李青苦笑道,“上来就炸刺除了让君臣关系降到冰点,没有半点作用,新君大赦天下非大明独有,历朝历代多以如此,打破常规并不见得是好事。” 顿了下,补充:“当然,我知道你是为了大明好,为了江山社稷好,可你要想清楚,许多事,并非靠帝王意志就能得以施行,即便强施行出来,也会弊大于利,甚至只会流于形式。” 朱厚照沉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让他备受打击,可他又无法否定李青。 平心静气的想想,李青所言句句在理,反倒是他……太过异想天开,显得幼稚。 李青温声道:“慢慢来,莫急。肃清吏治的过程,就好比去另一个村时遇到了大山阻碍,这座大山没有路且充满荆棘,何必非要撞得头破血流? 披荆斩棘的勇气固然可贵,却也只剩下可贵了,为帝者,当以实现目标价值为主,而不是逞一时之勇,不是吗?” “唉…,做人难,做皇帝更难,做个好皇帝更是难上加难。”朱厚照颓然,燃起的斗志在这一刻尽数熄灭,甚至变得萎靡起来。 李青安慰:“有困难才有挑战性,克服后才能更有成就感。” “呵呵……”朱厚照苦笑笑,却是没感受到慰藉,苦恼道:“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做皇帝。” “说什么混账话呢?”李青轻叱,满面怒容,“你父皇就你这一个儿子, 你不当谁当?还没开始就丧失了勇气,你对得起他吗,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大明吗?” 朱厚照恼火、汗颜、自惭,末了,闷声道:“发发牢骚还不行啊?” “不是什么牢骚都能发的!”李青怒视他,“若真不想做皇帝,大可现在就说出来,迎藩王入京也未尝不可,你皇爷爷不只你父皇一个儿子,不愁后继无人,别占着茅……,不想干就别干了。” 李青不知嘉靖是谁,不过,他知道若此时让藩王入京,大概率不会是嘉靖。 “放肆!”朱厚照恼怒,“你……!朕一句戏言,你竟敢如此说话,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李青注视着他,不言语,那双眸子幽冷到了冰点,浓密长发微微浮动。 霎时间,怒火如遇一池寒水,瞬间熄灭,朱厚照只觉仿佛在被一个魔王凝视。 这一刻,他竟不敢看李青。 他有种错觉,面前这个男人是无尽深渊,但凡稍有差池,便会被吞噬,堕入无边黑暗。 这种念头没由来,却是浓郁的,恐惧的…… 良久, 朱厚照默然道:“今承继大统,方知朝事之艰,国事之难,为君之不易;我本欲如大鹏同风而起,扶摇直上,奈何……明知弊病,却无法革新。心中气郁,生出退却之心,实属不该。” 罕见的,他认错了。 李青眼眸微动,缓缓低垂,道:“是啊,挺难的,可,无法退却,不能退却,怎敢退却……。” 突然的情绪波动太过猛烈,以至于修道百余年,李青竟无法平静下来,那恐怖气势波动虽无形,却格外摄人心魄。 朱厚照涌起浓浓的愧疚,莫名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个男人,尽管他不知这愧疚从何而来。 好一会儿,朱厚照鼓足勇气抬起头,望向这个男人,那双眸子沧桑,深邃,璀璨……又似乎过于温润了,水汽充盈,令人心伤。 正欲细看,男人起身背对着他,道:“年号是什么?” “正德。” 沉默,很久的沉默,男人似乎疲倦到了极点,嗓音低沉无力,好似用气音在问:“何也?” “嘉德……有歧义。”朱厚照闷闷道,“嘉德,假的;正德,真的……不只朕一个人这么认为。” “嘉:美;德:品行也。”李青释义。 朱厚照弱弱道:“正:直也,法也,公也。” 李青沉默,许久,叹道:“你既觉得好,依你。” 登基大典已过,年号不可更改,自朱元璋取洪大武功之意建元洪武,终其一朝不改,大明的皇帝就不允许中途改元了。 年号定下,便是伴随一生,无可改变。 毕竟……哪怕是那般迷信神仙的嘉靖,终其一生也没有改元。 “你拟的年号朕虽没全用,却也用了一半,怎么样?还算够意思吧?”朱厚照抖机灵。 实在是气氛太沉闷了,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想缓和一下。 可事实是,这自以为的幽默并未达到目的,反而使得气氛更僵,僵硬的朱厚照想逃离这里。 最终,还是李青走了。 走之前,道:“切不可操之过急,当下最重要的是稳定,先稳定下来,方可谋而后动。” 顿了下,又说:“我以后住连家屯,会常来宫中,如若没来且你有需要,可遣人通知我。” 若是之前,朱厚照定会说他跟武将走太近了,现在却也只是点点头,道:“哦,知道了。” 李青没再说话,抬步走出大殿…… ~ 连家屯儿。 小院儿。 阳光下,李宏坐在小马扎上,宽阔后背仍是魁梧,却透着苍老之意,乌发灰败,银发夺目,他拿着草料,驴子低头咀嚼……画面唯美。 却又不美。 察觉他回来,李宏放下手中草料,抬手拍了拍驴子脑袋,站起转过身,笑道: “干爹,这驴子挺乖的,一点也不倔。” “喜欢你就养着吧。”李青说。 李宏干笑着挠挠头:“我待不了多久了,还是干爹你养吧。” 他想让干爹有个说闲话的,可以无需忌讳倾诉的对象,哪怕只是单方面。 “不了。”李青摇摇头,“养过一个就够了,我嫌麻烦。” 李宏叹了口气,道:“那好吧,孩儿走时带上它。” “嗯…,我去歇会儿,晚饭等我起了我来做,今日皇帝登基大典你老早就起了,也去歇着吧。” … 乾清宫。 “父皇你安心养病,朝政的事就放心交给儿臣吧。”朱厚照坐在床边,拿火剪挑了挑不远处炭盆儿,暖意浓了许多,道:“儿臣问那李长青了,好生调养的话,未尝不能恢复健康。” 朱佑樘含笑点头,他打量着儿子,眼中满是欣然,道:“我儿穿龙袍就是帅气。” “有吗?”朱厚照挠挠头,有欢喜,也有不好意思。 “那当然了。”朱佑樘笑吟吟道,“不仅帅气,还成熟了呢。” “父皇过誉了。”朱厚照讪讪笑笑,接着,正经起来,叹道:“儿臣如今做了皇帝,方知为君之难啊,以前……” “父皇,对不起。” “干嘛这样说?”朱佑樘不解。 朱厚照心情低落,道:“之前我看待事情太单一化了,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肯改变,就一定会改变,可现在……才知父皇的不容易。” “有些事不得强改,有些事改了则会酿成更大祸端,父皇两头为难,兢兢业业,儿臣却不理解,甚至觉得您……软弱。”朱厚照惭愧道,“父皇御极近二十载,国力昌盛,四海承平,已是好极,儿臣……怕是儿臣不及父皇万一啊!” “唉,儿臣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了……”朱厚照检讨。 忆起往昔父皇的操劳,为国事而整日忧虑,他更是自责。 别人不理解,自己这个儿子也不理解,着实……不孝。 “呵呵……今儿什么风啊,父皇还真不适应呢。”朱佑樘笑呵呵的说,心中宽慰。 有儿子理解的欣慰,有儿子成长的开心,有放心托付江山的轻快。 朱佑樘胖手抚着儿子面颊,笑容带着自豪,笃定,“我儿定比我强。” “儿臣……害怕,害怕让父皇失望。”朱厚照低低道,再不复昔日神采飞扬、自信满满。 “哎?其实做皇帝也没你想的那么难。”朱佑樘轻叹道,“父皇执政近二十年,有可取之处,亦有不足之处,弘治朝国力能稳步上升,不出现动荡,非父皇之功,那是先帝,那是列祖列宗努力打下的坚实基础,父皇啊……勉强算是个守成之君,称不上大有作为。” 顿了下,说:“父皇的确过于宽仁了,这其中有稳中求进的考量,却也是能力不济的体现,不过……你不一样。” “儿臣……哪里不一样?”朱厚照现在没了天之骄子的自我感觉良好,甚至有些自我怀疑。 朱佑樘鼓励道:“天资聪颖,睿智果敢,父皇觉得……你保本宪宗,努努力能追赶一下太宗。” “……父皇,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哈哈哈……少年人怎能失了信心?”朱佑樘爽朗笑道,“不存凌云之志,如何气吞山河?” “父皇对你有信心,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儿臣……”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点头:“有!” “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朱佑樘拍着儿子肩膀,眸中满是鼓励,信任,以及化不开的宠溺, “我儿最优秀了。” 第4章 君明则臣直 刘瑾面朝太阳,脸上笑纹绽放,如盛开的金菊,知天命的年纪,在这一刻却是干劲儿满满,进取心之强,比之少年人还要浓郁。 他姓谈的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登基大典已过,新君帝位再无一丝动摇的可能,以他对小皇帝的了解,只要自己能投其所好,不愁前路不光明。 未来一片坦途啊! 一边的张永亦是如此,与刘瑾想的一般无二,他跟太子的亲近程度更胜刘瑾,且新君曾许诺过,会安排他进御马监来着。 宫廷二十四衙门,独司礼监、御马监最是风光,实权最大。 一个王振,一个汪直,都是太监中的风云人物。 如今海上贸易发达,愈发显得水师重要,兴许自己将来也能如三宝太监那般,带兵出海呢。 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大好机会啊! 乾清宫门口,二人内心激昂,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幻想中,热血沸腾,只觉今日阳光特别温暖…… “咳咳,你俩想啥呢?” 朱厚照走出来,见二人目无聚焦,面庞微红,清了清嗓子,“别傻站着了,去东宫把朕平日用的东西搬来。” 二人回过神,忙恭敬行礼,“奴婢遵旨。” 刘瑾多嘴问了句:“皇上,要搬来何处啊?” 朱厚照想了想,道:“搬去御书房吧,朕以后就住御书房了。” “皇上真是勤政啊!”张永忙跟上马屁。 刘瑾却意外的没有奉承,他眼珠乱转,不知在想什么。 ~ 次日,天还不亮。 朱厚照就起了床,洗漱后,披上龙袍,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一番,便出了御书房。 来到奉天殿,群臣已然到齐,新君登基大典后的第一次临朝,没人敢不给面子,哪怕有个头疼发热,也都强忍着来‘打卡通勤’。 朱厚照登上玉阶,伴随着‘吾皇万岁……’在龙椅上坐了,淡淡道: “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起身,各自回班站好。 朱厚照吁了口气,问:“众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奏。”吏部尚书马文升出班,“新君登基大赦天下,这是惯例,还请皇上早日颁发大赦诏书。”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朱厚照冷漠看着群臣,许久,才呼出一口气,道:“准奏!依照惯例大赦天下。” “皇上圣明!”群臣松了口气。 小皇帝还是理智的,不乱来,这让他们感到一丝慰藉。 这说明小皇帝还是依仗他们的,并未有撕破脸的心思。 第一次试探得到了正向反馈,气氛随之缓和下来,群臣也还以正向反馈,态度上更加恭敬。 李东阳出班,奏道:“禀皇上,杨一清上疏,延绥一带的边防修缮到了收尾阶段,款项却已告罄……” “还差多少?” “奏疏上说,折算成银子的话需约一万八千两,若是分钱粮拨给,则需要……”李东阳拱手道,“奏疏臣已票拟,还请皇上定夺。” 说着,从袖中取出奏疏呈上。 朱厚照接过站班太监转呈上来的奏疏,打开看了一遍,道: “运送钱粮颇为费时,不若换成宝钞吧,快的话还能赶上过年呢。” 李东阳赶紧拱手道:“皇上,如此怕是不妥啊!” “哪里不妥?”朱厚照皱眉,“宝钞就不是钱了吗?” 他确是出自一番好意,想尽快把钱发放到士卒手中,让他们过个好年。 李东阳却道:“士卒整日劳作、忙于建设,宝钞易磨损,且也不方便花销,士卒们更喜欢银两。” “宝钞易磨损朕能理解,可不方便花销是何道理?”朱厚照拧眉,“难道还有人敢不认大明宝钞不成?” “这个……”李东阳讪讪,“此中缘由倒说来话长了,皇上若想了解,下了朝臣再作解释。” 朱厚照沉吟了下,缓缓点头。 李东阳退下,接着,户部尚书出班,奏道:“皇上,已有数省赋税数额递送进京,其中,山..东,河..南两省皆有部分县遭遇旱灾,仰望皇上圣德予以减免部分。” 朱厚照深吸了口气,道:“奏疏呈上来。” “是。”户部尚书取出袖中奏疏,双手呈上。 朱厚照却是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又放下了,道:“下了朝朕会批复。” “皇上圣明。”户部尚书说了句套话,暗叹一声,缓步回班。 … 辰时初,散了朝。 群臣有序离开奉天殿,步履轻松,今日之早朝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和谐不少,新君还是较为稳重的,不再如之前那般浑身带刺。 想来,未来君臣相处不会太僵。 其实,他们也不想搞事,新君如果能维持弘治的执政理念,他们亦会向对弘治那般对新君。 ~ 御书房。 朱厚照展开奏疏,认真阅读。 一边,李东阳静候。 好一会儿,朱厚照放下手中奏疏,问:“李卿可否说说,为何大明宝钞不方便花销?” 李东阳拱了拱手,道:“延绥跟关外相邻,那地界儿……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关外蛮族亦常活跃在城下……皇上不要误会,蛮族不是来挑衅大明,只是做生意,他们的皮货物美价廉,在苦寒之地,将士们也非常需要这些东西,双方互通有无,都得到了实惠……” 听完解释,朱厚照心中疑惑解开,问:“朕记得,茶马贸易是可以用大明宝钞结算的啊!” “是这样,可这只是局限于官方,私下……”李东阳忙道,“皇上,边关苦寒,将士辛苦,有些事实不宜上纲上线啊,若一刀切断私下买卖,恐……” “朕知晓利害。”朱厚照抬手下压,示意他稍安勿躁,“你继续说。” “是。”李东阳稍稍放松下来,“关外蛮族对宝钞的接受程度并不强,更喜欢用白银交易,连银票都不好使; 当然了,宝钞也能交易,只是要付出高于白银的价钱才行,若皇上以同等价值的宝钞拨款,将士们会很吃亏,心中难免有些许怨言。” 顿了顿,李东阳提醒道:“太上皇,宪宗皇帝,中宗皇帝都明言过宝钞不得滥印,除了以旧换新保证市场流通性,每年超发不得高于二十万两的宝钞,如若财政不紧张,最好不要超发,弘治一朝就没超发一贯钞……” “五个橘子嘛,朕记事时就听皇爷爷说过了。”朱厚照打断他,有些不满,“李卿心忧国事的态度朕很欣慰,可把朕当任嘛不懂的少年……朕却不喜。” “是,臣记下了。”李东阳恭声称是,态度端正。 朱厚照笑笑,对他的感官好了不少,招手道:“赐座。” 一旁侍候着的张永忙搬来椅子,“李大人,请。” “谢皇上。”李东阳谢坐,心中轻松,就怕新君对他这样的老臣防备心太强,以至于无法沟通。 只要保持理性沟通,别说什么新君都天然排斥,那朝局就不会有大动荡。 现在看,新君并未如自己想的那般小心眼儿。 虽仍有戒备心,却非听不得忠言。 “皇上有暇可常去内阁指导臣等三人。”李东阳谦虚的说。 朱厚照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含笑道:“谈不上指点,朕初登大宝,政务上的事还需向几位大学士讨教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只是个笼统的说法,事实上,任何一位皇帝登基,都不可能把所有臣子换个遍。 这不现实! 既然内阁有主动靠拢之意,他自不会拒之门外。 不过,朱厚照也不会因此就掏心掏肺,他还需考验、观察一段时间。 “李卿与杨一清私交如何?”朱厚照抿了口茶,目光移向奏疏,装若无意的问了句。 “君子之交淡如水。”李东阳说,继而又补了句,“臣确欣赏杨总督。” 朱厚照愣了下,诧异地抬起头,不想他这么坦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李东阳坦然笑道:“为臣者,当以忠,君明则臣直,故臣敢知无不言。” 朱厚照也笑了:“你这马屁拍的……嗯…,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臣发乎真心。”李东阳道。 “嗯嗯,朕相信。”朱厚照点头,心情舒缓不少。 情况比他预想的好很多,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是‘敌人’。 两岁就被册立太子的朱厚照,从小接受的就是帝王教育,他熟读经史,帝王权术亦是没落下,深谙制衡之道,更知分而治之的妙用。 “李卿对朕无需顾忌,有言但言无妨。”朱厚照笑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朕这个一国之君?” “就如这宝钞、银两问题,若非李卿言明其中隐秘,朕还不知呢。”朱厚照笑着说,“这种态度很好,要保持下去,有言当谏。”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进谏皇上是臣子的本分,只要皇上莫嫌烦就好。”李东阳含笑点头。 “不烦,不烦……”朱厚照爽朗一笑,接着,晃了晃手中奏疏,叹道:“山..东、河..南似乎旱灾很频繁啊!” 李东阳明白话中意味,沉吟了下,正色道:“皇上,山河四省多旱灾,这是数朝的实情了,江南地区倒是好很多。” 似乎是怕这番说辞,不易取信于人,李东阳又道: “地方官儿或有私心,却绝不敢欺君,毕竟……是否有灾一查便知,这种事想隐瞒也隐瞒不了。” “嗯…,这倒也是。”朱厚照缓缓点头,拧眉道,“朕观历史……汉唐时期可未有此情况啊,莫非我大明独有?” 第5章 小皇帝果然要搞事 这话李东阳岂敢乱说,只得道:“尚书有云……” “别整这个了。”朱厚照没好气道,“方才还君明则臣直,这会儿朕就不明了?” “……皇上恕罪。”李东阳告罪,沉吟了下,道:“那臣就知无不言了。” “这才对嘛。” 李东阳斟酌了措辞,道:“诗经有载,汉初时,山河四省冬日几乎不结冰,小麦一年两熟,甚至三熟;武帝能打出中原王朝的威武霸气,除了本身能力强,粮食丰收也是关键; 到了汉末三国时期,温暖气候彻底不复存在了…… 隋唐时期,温暖气候再次归来……其实,眼下这般并非大明独有。” 简单阐述了下史载,李东阳问:“皇上可听过晏子使楚的典故?” “自是听过。” “晏子使楚时曾说过一句名言: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李东阳道,“晏子虽是反讽楚王,却也符合当时情况,而唐汉时期,北方却能生橘。” 顿了顿,“从结果来看,气候寒冷会导致大旱。” 朱厚照缓缓点头:“李大学士真是博学啊!” “哪里,皇上谬赞了。”李东阳矜持道。 “呵呵……博学就是博学嘛,这些朕就知之不详。” 李东阳笑道:“皇上胸中装的是天下,细枝末节处难免有所疏漏,臣不言,皇上他日也会得悉。” 朱厚照蹙起眉头,问:“我大明人口乃历史之最,如若一直这般,当如何是好?” “这个……”李东阳迟疑了下,道:“臣以为,不甚打紧。” “哦?何也?” “仅凭永乐豆、宣德薯,这两种高产作物,便足以弥补不足。”李东阳道,“昔年三宝太监出海远洋……” 似乎觉得如此大功,理应按到帝王身上,他改口道:“仰仗太宗雄才大略,我大明完全不必为粮食发愁,今灾患虽频,却远不至于大规模闹饥荒,亦不会危及江山根本。” “可若人口一直增加呢?”朱厚照皱眉,“如今工商业发达,可也侵占了许多农田啊,商业的利润远大于农耕,到那时,若强迫地主富绅改种粮食,他们肯吗?” “呃…,这个……”李东阳无言。 这些他还真没往深处想过。 不过,他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惊道:“莫非皇上欲打压工商业发展?” “民以食为天!”朱厚照这般说。 李东阳沉默少顷,继而坚决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大明在海上通商这条路走了许久,上到商绅,下到百姓都德惠其中,如若强行中断会出大事的。” “呵呵……朕也没说要一步到位,慢慢来嘛。”朱厚照道,“李爱卿可愿支持朕?” 李东阳不知如何作答,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小皇帝的真实目的。 在庙堂待了这么多年,李东阳对政治的理解不说登峰造极,亦不远矣,自然明白小皇帝打压工商业的根本,还是为打压盘根错节的官绅势力,以巩固皇权。 工商业大兴表面看一片大好,却会实实在在的威胁到皇权。 于帝王而言,百姓穷点不怕,百姓苦点也没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不会造反,可日益膨胀的官绅则会严重冲击皇权。 这一点,身在局中的李东阳自然明白。 可他更知道,若是强行改变这种发展模式,会牵动很多人的利益,这些……具有大能量的人。 “皇上,如今商税的贡献越来越大,才是大明财政收入的大头。”李东阳道,“今府库充盈,海商功不可没啊!” “爱卿无须激动,朕只是怕商业造成粮食危机,让百姓饿肚子,并非是要对商业搞一刀切。”朱厚照轻笑道,“好了,朕要忙公务了,爱卿也去忙吧。” 诚然,工商业的高速发展让他这个皇帝有种危机感,不过,朱厚照也明白,在未来很久很久,都不会危及到皇权根本。 如今,他不过是释放一个信号罢了。 朱厚照想看看这一石头下去,能砸出多大水花。 可这些,李东阳哪里知道,以小皇帝的往昔表现,大刀阔斧的搞改革并非不可能。 “皇上三思,今大明一片祥和,实不宜大动干戈啊!”李东阳苦口婆心,“说起来,开海通商还是太宗创的先河呢,大明能有今日也多赖……” “李爱卿且去忙吧。”朱厚照打断他,他最反感别人拿祖宗压他。 李东阳还欲再言。 朱厚照却抢先道:“退下吧!” “……臣,告退。”李东阳颓然行礼,之前的轻松不复存在,且更为沉重。 小皇帝果然要搞事! 李东阳明白,今日君臣这番奏对一直都是小皇帝在主导,自己从始至终都在被牵着鼻子走。 ‘新君能力素质确优于弘治帝,然,未必是好事啊!’ 李东阳抬头望天,心中忧虑。 这都不能称之为上来就开战了,简直……直接刨祖坟。 士绅官僚们会答应吗?肯答应吗? 断然不会! 一想到会出现的局面,饶是宦海半生的李东阳,也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深刻明白,溅起的绝不是水花,而是滔天巨浪! ~ “张永啊。” “奴婢在。” 朱厚照批阅奏疏,一边问:“想不想有个差事做?” “若能为皇上分忧,奴婢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张永纳头便拜,激动的面孔涨红。 “呵呵……不用你肝脑涂地。”朱厚照失笑,“先起来。” “是。”张永爬起来,心情激动,满怀期待。 朱厚照放下朱笔,沉吟道:“你去延绥一趟,帮朕看一下边防建设,接触一下杨一清这个人。” “是,奴婢遵旨。”张永谄笑道,“皇上这是要掌控杨总督,进而掌控陕甘边军啊!” 朱厚照脸色一沉,淡淡道:“你知道你跟刘瑾差在哪儿吗?” “奴婢失言,奴婢多嘴。”张永绝不笨,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猛抽自己大嘴巴。 他倒不是别有用心,只是跟小皇帝太熟了,对小皇帝的敬畏,一时间还未完全从‘太子’转变成‘皇帝’,说话就随意了点。 不怪他如此,前几日蹴鞠,小皇帝还跟个孩子似的,与他这个奴婢打成一片,今日却……太割裂了。 这一刻,张永才体会到伴君如伴虎。 同时,对小皇帝的敬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张永在心里暗暗警醒自己:皇上可以跟你打成一片,可皇上就是皇上,万不能再犯此等低级错误了! “好了。”朱厚照摆摆手,道:“好好做事,朕亏待不了你。” “是是,皇上放心,奴婢定不负所望。”张永按下忐忑心情,郑重表示。 “嗯…,朕会给你一道密旨,不过……”朱厚照道,“到了延绥那边,切不可大张旗鼓,只需接触杨一清这个人,释放朕之善意即可。” “是,奴婢定会小心谨慎,绝不让……”张永顿了下,问:“皇上,是否要绕过王伴读?” “不必,接触杨一清前,可先从老王那里了解一下。” “奴婢明白了。”张永试探道,“那奴婢明日就出发?” 朱厚照点头:“可,去准备一下,稍后来取密旨。” “是,奴婢告退。” “慢。” 张永止步,“请皇上吩咐。” “朕也没责怪你的意思,干嘛把自己弄得……去拿热毛巾敷一下。” “哎,是。”张永心头一暖,心中的忧惧化作感动,又躬身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张永刚走没一会儿,刘瑾就来了。 他双眼充满血丝,恭敬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嗯,有事?”朱厚照头也不抬,继续审阅奏疏。 他倒不是针对刘瑾,相反,他是想用刘瑾的,如此只是欲扬先抑。 刘瑾恭声道:“过不久就正德元年了,新年新气象,新君新国策……” “说重点!” “是,奴婢琢磨了些东西,想……呈给皇上。” “什么东西?”朱厚照狐疑了下, 继而明悟过来,嗤笑道,“刘瑾,你可知太监干政是何罪?” “奴婢万没有这个胆子呀。”刘瑾骇然,忙道,“奴婢只是想……只是想……” 一时间无从辩驳,他干脆实话实说,“奴婢知皇上心忧国事,只是想提供一些思路讨皇上欢心……真没别的心思。” “你一太监,连书都没读过几本,能为朕提供什么思路?”朱厚照嗤笑摇头。 随即想到刘瑾还是要用的,不宜打压过狠,又道: “拿来看看。” “是,请皇上过目。”刘瑾取出熬夜琢磨出的点子,双手奉上。 朱厚照接过展开。 别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清查府库,两淮盐引,清丈军屯、农田……字写的七扭八歪,还有好多错别字,不过,大体上却不为错。 然,也终归是些大道理而已。 有些朱厚照本来就要做,有些……则不宜现在展开。 不过,也有一些新奇的东西。 比如:鼓励寡妇再嫁,比如官员请假时间过长,要扣除相应俸禄……如此云云。 朱厚照瞧着颇为得趣儿…… 第6章 开撕 “请假不来扣俸禄……” 李青眼睛微眯,有种被针对的感觉,转头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抿着茶,悠然自得,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李青幽幽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回到手书上…… 半晌,他缓缓合上,沉默不语。 “如何?” “皇上这手楷书写的不错。”李青评价。 “……朕问的是内容。”朱厚照黑着脸,“你感觉如何?” “太小家子气了。”李青拧着眉,略带失望,“这似乎不符合你的性格啊!” “哈哈……这不是朕的点子。”朱厚照笑道,“一个奴婢想出来的,朕瞧着得趣儿,就让你看看。” “这样啊。”李青释然,问:“可是那个刘瑾?” 朱厚照手中茶杯一顿,惊诧抬头:“可以啊,这你都能猜的到?” 李青暗道果然,笑着说:“这么看……他还是有些见识的。” “刚还说小家子气呢,这会儿就有见识了?”朱厚照不满。 “呵呵,你跟一太监比?” “你……!”朱厚照气结,茶杯撂在茶桌上,哼道,“你就毒舌吧。” 狠狠瞪了李青一眼,朱厚照闷声道:“鼓励寡妇再嫁这条建议,你觉得可有实施的可能?” “现在无法施行,以后无需施行。”李青说。 “什么意思?” “程朱理学有诸多可取之处,却也有糟粕,妇女守节是为荣,再嫁虽不违律法,却违道德,至少眼下人心如此。”李青叹道,“这是个男人主导的时代,男人视妇女再嫁为耻,妇女便也会这么认为,唉……” 李青苦笑:“思想未曾转变,便是朝廷大力支持,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抛开大儒们的阻力,世俗的眼光才是最大阻碍!” 朱厚照沉默少顷,问:“以后无需执行又作何解?” “这就要说到工商业了。”李青笑道,“如今海上贸易的利润虽比不得前几十年,可规模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成熟,手工业的发达,让妇女逐渐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不用再完全依附于男人,这种情况下,妇女的地位自会水涨船高。” “纺织、刺绣、缝纫……,诸多商品的生产,妇女更占优势,经济能够自主的情况下,地位自然会随之提高。”李青微笑道,“到那时,这些糟粕自然会被摒弃,便是那些大儒也无可奈何,时代发展的潮流无人可逆。” “若是朕呢?”朱厚照说。 “你什么意思?” 朱厚照道:“朕在小时候便听皇爷爷说过大明气候问题,结合大明历朝情况,越来越冷的事实摆在眼前,粮食减产的发生不可避免,而日益兴盛的工商业,侵占了太多耕田,不是吗?” “这个……,皇上无需担忧,眼下有充足的时间去运作。”李青道,“交趾、满剌加一带,气候温暖湿润,粮食产出非常可观。大明的粮仓不一定非要局限于大明……” “你太理想化了!”朱厚照打断他,道:“且不说能不能达成你理想的这般,大明人口何其多? 够吗? 还有,你考虑过运输成本吗?” “成本?”李青愣了下,失笑道:“朝廷的巨型宝船有多能装货,皇上你不知?水上运输成本比之陆地运输低到发指,无需马车、马夫,亦不用考虑阴雨天,烂路……,你跟我说成本高?” 如今的大明跟历史上迥然不同,航海图没有遗失,宝船构造图亦没有遗失,且随着海商兴盛,越来越完善、强大,运输成本大大降低! 如今的宝船较之三宝那会儿更强大,甚至只要皇帝愿意,分分钟能再上层楼。 李青突然明悟了什么,道:“这些都是幌子,你就是想遏制工商业发展是吧?” 朱厚照脸上一热,悻悻道:“朕是怕百姓饿肚子!” “少来。”李青淡淡道,“且不说如今粮食产出足够食用,就算往后粮食减产,且抛开海外粮仓,也不会导致大规模闹饥荒。” “为何?” “很简单,民以食为天,繁荣是建立在温饱的基础上,温饱亦是第一追求。”李青道,“还有,商绅都是逐利的,真到了那时,不用朝廷主张他们也会自发种粮,不是吗?” “待到那时,怕是暴乱已起了!”朱厚照反驳。 李青默了下,叹道:“悲观看待问题并不为错,说实话我也是个悲观的人,所以……海外粮仓的设想,已经在布局了。” “布局?谁在布局?” “我!” “你?”朱厚照呆了呆,哈哈笑道:“你脸真大啊,哈哈哈……不行了,太好笑了……” 他乐不可支…… 李青没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朱厚照似是笑够了,又似乎有所忌惮,缓缓收起笑意,淡淡道: “你不用为了安抚朕说这种话,放心,朕自然知道如此牵扯甚大,不会胡来的,此事朕会从长计议。” 李青呼出一口气郁之气,沉静道:“任何人都无法违逆时代潮流,你也不行。” “朕不行?” “是的!” “朕不信!” 李青强压抑着邪火,问:“皇上可知王莽?” 朱厚照一滞,继而沉默下来。 王莽的事迹他岂会不知? 一顿操作猛如虎,众叛亲离丢人头! 见他如此,李青火气稍稍消了些,道:“我相信皇上的初衷是好的,可……王莽的初衷就是坏的吗?” 顿了顿,“皇上以为,你和王莽比,谁更有优势?” “放肆!”朱厚照恼了,“你竟拿朕跟那乱臣贼子比?” “乱臣贼子是后来的评价,可王莽登基之初,那可是众望所归!”李青道,“别忘了,他那个皇帝可是百姓、士大夫、官僚集团生生推上去的,就他当时的权柄,比之开国之君都是只强不弱!” “放屁,他就是篡位的乱臣贼子!”朱厚照无法忍受拿自己跟王莽比,“你就是说破天,他也是!” “乱臣贼子是因他倒行逆施,如若不然,那就是天命所归。”李青淡淡道,“在当时,人们相信他,拥护他,顺从他,不是吗?” “你……” “还有!”李青打断他,继续道,“今皇上顺位继承,天命所归,可若如他那般倒行逆施,将来……史书如何书写就尚可未知了啊!” “李长青你混账!”朱厚照狂怒,“真当朕不敢杀你,不能杀你?” 李青不理会他的跳脚,自顾自道:“论臣子的拥护,你不及王莽,论民间名声你亦不及! 说难听点儿,你就是没有王莽的命,却得了王莽的病!” ‘哗啦——!’ 朱厚照怒到极点,直接掀了桌子,奏疏、砚台、纸镇、朱笔……散落一地,他面孔狰狞,眼欲喷火,死死盯着李青。 “蹭蹭蹭!” 殿外侍卫匆匆进来,失惊道:“皇上……” “退下!谁让你们进来的!?”朱厚照暴躁,“滚!” “……是,臣遵旨。”侍卫统领满脸忧虑,却不敢忤逆,无奈招招手,“都退下,退下……。” 大内侍卫来得快,去的也急,殿中只留下朱厚照浓重的呼吸声…… 李青平静的看着他,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想做个有为之君,你想改变大明的弊端,你想留下一笔浓墨重彩,你年轻,你有想法,你自命不凡……可许多时候,结果和初衷往往背道而驰。” 顿了下,叹道:“就如王莽,他不会想到自己禁止土地买卖,废除奴隶制度,控制民间物价上涨……,明明都是好政策,到头来却落得那般下场。” “诚然,王莽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可他估计到死都觉得自己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李青真诚道,“我不希望你那般,更不希望大明遭遇那等灭世之祸!” 朱厚照沉默下来,许久,沙哑开口:“你退下吧。” 李青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不如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告退。” … 朱厚照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小腿,下巴枕在膝盖上,难过、落寞、孤独……,喃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错的,为什么都会被否定,我真就那么差劲儿吗,我……真的适合做皇帝吗,可是……我有的选吗……” 少年人最是英姿勃发的年龄,少年人最是狂妄不可一世的年龄,有少年人妄想自己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有少年人妄想自己锦衣玉食、娇妻美妾,而有这么一个少年人,他天生与众不同…… 这位少年人打一出生,就注定要做皇帝! 少年人贪玩、纨绔,却也并非不学无术,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享受着顶级资源成长,他聪明,他自命不凡,他想向自己两位最耀眼的祖宗看齐…… 然,现实却狠狠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冷入骨髓! 除弊艰难,想法幼稚,目光短浅……可笑可笑。 他的自信,他的傲气,他的自命不凡……被现实击得粉碎。 少年人喃喃自语,无助,心伤。 ‘啪嗒,啪嗒……’ 抬头,泪水糊满脸颊,满是迷茫…… 第7章 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御花园,一片萧索。 子搀父散步,话着家常,父慈子孝。 “都快五九天了,还是这么冷啊。” “儿臣扶父皇回寝宫。” “不用,难得有个好天,再走走。”朱佑樘笑道,“李先生说了,父皇多走走对身体有好处。” “哎,那就再走走。”朱厚照点点头,不经意发现父皇鬓边、后脑处的发丝愈发灰败,不禁鼻头一酸,忙看向别处。 慈父很敏感,轻笑道:“别担心,父皇身体还没那么糟糕。” 顿了下,又说:“只要你好好的,大明江山好好的,父皇就是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慈父脸上带着骄傲、自豪,笑呵呵道:“我虽一般,可架不住我儿优秀啊!” “儿臣……”朱厚照低下头,说:“会努力做好皇帝,不让父皇失望。” “父皇对你有信心。”朱佑樘点头,又补充:“也别太拼了,要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嗯,会的。”朱厚照笑笑,笑容勉强。 朱佑樘见状,抬手拍拍儿子扶着自己胳膊的手,有父亲对儿子成长的欣慰,亦有父亲对儿子的心疼,温声道: “慢慢来,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岁月不负有心人。” “嗯,儿臣明白。”朱厚照帮父皇紧了紧大氅,抬头望向这萧索的花园,吸了口气,道,“父皇,起风了,还是回寝宫歇着吧,儿臣……要去忙公务了。” “好好。”朱佑樘哈哈一笑,打趣道,“是父皇不懂事了。” “哪有,父皇这般说,让儿臣何以自处?” “开个玩笑嘛。”朱佑樘心情极好,只觉这萧索的花园都有了一股子生机,“你且去忙吧,父皇再待会儿。” “那……好吧。”朱厚照叮嘱,“可不能待太久了。” “嗯,好。”朱佑樘听话点头,颇有种把儿子当家主的意味,“都听你的。” 朱厚照躬身一揖,“儿臣告退。” 恰巧李青走来,朱厚照却没给李青打招呼的机会,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太上皇怎么出来了啊?”李青缓步上前,很自然的打招呼。 “这不是你说的嘛,多走动走动,对身体有好处。”朱佑樘缓步走向花圃挡土墙前,跟随的太监忙把手中搬着的椅子提前放好。 朱佑樘上前坐了,招手道:“先生也过来坐。” 椅子只有一把,不过李青体格好,就在一边挡土墙坐了。 “跟厚照闹矛盾了?”朱佑樘笑着问,就跟普通家庭父亲与儿子老师聊天的口吻一样。 没有责怪意味,只想着调和。 “厚照性子倔了些,有时情绪上来了就是一根筋,不过大多不记仇,过了也就好了。”朱佑樘道,“厚照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熊孩子,给他一点时间。” 朱佑樘叹道:“朕少年时也觉得可以做到先帝那般,可做了皇帝才知道……唉,眼高手低啊!” “皇帝也是人,去了这身衣服,与普通人并无太大区别,厚照是弘治四年生人,今也不过弘治十八年,说起来,他是皇帝不假,却也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朱佑樘温笑道,“朕知先生胸中所藏不凡,可也别太过于高标准要求他了。” 是啊,刚满十四岁,还是个初中生呢……李青暗叹。 朱佑樘目光柔和,带着期盼,“朕希望先生能多担待点,多费些心思,他比我这个父亲聪慧,我也相信他比我做的好。” 李青轻轻点头,挤出一个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太上皇放心。” “嗯,那我就放心了。”朱佑樘语调轻快,“马上就过年了,先生还没赶年集吧?” “没呢。”李青也话起家常,“李总兵倒是买了不少年货,我沾沾光便是。” “看来先生跟永青侯相处很愉快呢。” “是挺愉快。”李青坦然承认。 朱佑樘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转而叹道: “人这一生啊,就没有事事顺心的,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出乎预料,打破设想,可缝缝补补下来,又觉得也没那么糟糕,辛苦是辛苦了点儿,可若真说遗憾,也没多少。” “缝缝补补是挺辛苦,可收获的满足感却能抚慰疲倦。”李青轻笑点头。 两人轻松话家常,点到即止,不作深谈,颇为得趣儿。 … 乾清宫,为朱佑樘针灸之后,李青拐弯去了御书房…… “宣。” 殿中传来朱厚照的声音,说不上愤怒,嗓音平静。 李青走进来,“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朱厚照淡淡开口,似是不愉快已翻篇,写下批复后,抬头道,“坐吧。” 刘瑾忙搬来椅子,放在御书案对面,并很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李青拉开椅子坐下,问:“心情好些了吗?” “朕虚怀若谷,不是小心眼的人。”朱厚照淡淡道,“朕是大明皇帝,岂会不为大明江山考虑?不过……” 朱厚照神情严肃,语气笃定:“工商业发展到最后,大明必亡!” “未必吧!”李青持不同意见,“工商业发展到最后会影响皇权,却远不至于亡了江山,可若倒行逆施……” 顿了下,李青打补丁:“倒行逆施并非说皇上在施行苛政,而是逆流而行。” “你说话就没好听过,朕都习惯了,不用这般。”朱厚照瞥了他一眼,道,“继续说。” 李青点头:“汉之强,唐之盛,世人莫不颂之,可汉唐国祚却非无限长不是吗? 大明立国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八年,一百三十八年啊……” 李青脸上漾起欣然,自豪,“汉之强,唐之盛,立国一百三十八年后,可有大明风光?” “自是没有。”朱厚照摇头。 他心中突然也涌起骄傲。 是啊,自秦大一统之后,历朝历代,又有哪一王朝国祚一百三十八年后比得上大明? 千秋万代只是个口号,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清楚,这只是个理想,甚至是幻想。 “大明气候条件远比不上汉唐,人口却远超汉唐,立国如此久,兴盛程度却远超汉唐,何也?” “何也?” “因为时代在进步!”李青道,“眼下这个发展趋势,被所有人接受,难道不能证明它是对的吗?” 朱厚照无言。 “我知你委屈,可……你又有什么资格委屈呢?”李青疲倦地叹了口气,“太祖少时那般遭遇,后来起事朝不保夕,是否委屈? 建文削藩,太宗被逼得装疯卖傻,献出三子,称帝后一生未敢有丝毫懈怠,没享过一天福,是否委屈? 仁宣二宗兢兢业业,积劳成疾,父子两朝仅十年有余,是否委屈? 中宗被迫做皇帝,英年早逝,是否委屈? 宪宗除弊革新,励精图治,换来的却是臣下怨言,是否委屈? 你父皇终一朝勤以仁政,可你看到的只有软弱,是否委屈?” 李青沉声道:“就连正统帝,也未有你想象的那般不堪,他有大过,却也有可取之处! 包括建文,你看到了藩王对朝廷的危害,可那时的藩王对朝廷危害更大,将心比心,平心而论,他削藩,有错吗?” “呼~!”李青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问:“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我……”朱厚照面庞涨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青冷声道:“你觉得你难,可谁又容易了? 你自觉无人了解你的苦楚,可你又了解过别人的苦楚吗?” “我……我只是有些……有些……”朱厚照张口结舌,末了,近乎情绪崩溃道:“我眼高手低,我年轻气盛,我任嘛不懂……!” 李青平复着激荡心情,缓缓道:“我这般说,非是逼迫你认错,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委屈你的难,在别人看来是那么微不足道,你难道……奢望所有人都体谅你?” “你这是在祈求别人怜悯,懂吗?”李青嗤笑。 一记猛药之后,李青沉静下来,道:“说话难听,皇上多担待。” 朱厚照用时许久,才把剧烈波动的心平复下来,闷声道:“无妨,朕承受的住。” “皇上海量。”李青拱了拱手,道:“年关将近,过不久就是正德元年,关于正德新政……希望皇上多思量,三思而后行。” “朕明白。”朱厚照缓声说,“朕是大明皇帝,是臣民君父,又岂会想着亡我江山百姓?” “我从始至终都未怀疑过皇上的初衷!”李青说。 或许是常被怼的缘故,听李青这般说,朱厚照竟生出一股子被理解的感动。 他抬眼望向李青,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面前这个男人,才是最委屈的! 调整了下情绪,朱厚照突然一笑,道: “过去的都过去了,即日起,重新来过!对了,先生不会往心里去吧?” “……不会。”李青颔首,“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是皇帝,且皇上你也还没做出危害大明的举措。” “那就好。”朱厚照点点头,轻笑道:“朕忽然觉得,刘瑾有一个点子倒是可行。” “什么?” “偷奸耍滑者,扣除对应俸禄!” 李青:“……” 第8章 幼稚 扣吧扣吧,不差你那仨瓜俩枣……走出皇宫,李青长长呼出一口气,温热白气很快融于空气,消失无形。 李青又是一叹,眉头微微皱起,接着,又缓缓放松下来。 布局已开始,不算棘手。 小皇帝……亦然。 太子+独生子+慈父……在蜜罐中长大的小家伙有如此脾性并不奇怪,甚至李青都有些庆幸,庆幸小皇帝不算太过熊孩子。 至少,小皇帝听得进去话! 李青对朱厚照的心理预期足够低,因此也谈不上失望,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你让他如何扛起这偌大的江山、天下万万生民? 穿上龙袍他是皇帝,褪下龙袍……也就是个初中生,说是个小屁孩儿也不为过。 如此年龄,你能指望他有多成熟? 虽说朱厚照性格冲动,贪玩喜乐,做事不考虑后果……,不过也有优点,能辨是非,亦有抱负。 平心而论,若换个人享受着他享受的资源长大,未必比他强,甚至大概率会更差。 “挺好了,别不知足……”李青自我安慰。 轻笑笑,他步履轻快许多…… ~ 这日后, 朱厚照没再有奇思妙想,按部就班…… 群臣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却仍不敢大意,不排除小皇帝在憋大招! 小皇帝年龄不大,却做了十余年的太子,弘治就这么一个儿子,对其根本不设防,群臣接触良多,因此也非常了解小皇帝性格,知道这绝不是个安分的主。 犹以李东阳为甚! 小皇帝欲对工商业动手,他慌得一批,可他更不敢贩卖焦虑,连内阁的刘健、谢迁都没说,一个人闷闷憋着,憋得难受…… 终于,过年了。 “咚,咚,咚……” 悠扬的钟声响起,属于正德的时代来了…… 刘瑾习惯性地微躬着身子,面朝东方,火红朝霞映在他脸上,这一刻,他看起来似乎年轻了许多。 “终于正德元年了啊!”刘瑾低低自语,面庞潮红。 如今他出了教坊司,在钟鼓司任职,虽说没得到晋升,可刘瑾知道,属于他的春天到了。 来了钟鼓司,他的时间更充裕了,除了早起撞钟,余下时间完全可以自由发挥,这一来,跟新君接触的时间就更多了。 当然,刘瑾相信皇上如此安排,本意就是如此。 宫门大开,群臣带着对新君的祝福词缓步进来,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今日不办公。 天大的事也比不过一句:大过年的! 辰时初, 朱厚照姗姗迟来,接受群臣贺拜,发红包…… 群臣拜谢。 一切都是那般和谐,皆大欢喜。 接下来的几日,这座庞大的权力机器,会短暂地停止运转,臣不上朝,君不理政…… 小院儿。 “宏儿你领了多少红包?” “银票一百两,干爹你呢?” “他娘的,只给了我十两。”李青骂骂咧咧,这熊孩子就是针对他,一定是的! 好歹他也是太子太师,从一品的官职,红包怎么也不至于如此寒酸。 李青不差钱儿,却对小东西这态度很不满意。 李宏无奈苦笑:“干爹你说话……还是注意点好,皇帝的娘……岂是能说的啊?” “呃…,只是顺嘴一骂,习惯了都。” 李宏:“……” “年后什么时候走?”李青问。 “过了十五吧。”李宏笑着说,“这次回去我就不忙了,干爹再回金陵,我也能作陪了。” 李青轻叹:“下次回金陵不知什么时候呢,就弘治这身体……我也走不开啊!” 顿了顿,“这边就别操心了,过好你的日子就成,有我呢,天塌不了。” 李宏点点头,安慰道:“皇上初登大宝,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兴许过了这个阶段就稳重了,干爹你也别有太大压力。” “放心吧,这点压力于我而言不算什么。”李青轻笑摇头,转而道,“回去后,让人给唐伯虎去封信,问问进展如何,完事儿给我来封信,还有,让小浩招揽些饱学却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文人,给唐伯虎做帮衬。” “哎,好。”李宏答应,起身笑道:“孩儿去炒俩菜,咱爷俩中午喝一杯。” “我去吧。” “大过年的还是我来……” “来什么来,六十多的人了逞什么强?”李青瞪了他一眼,“等着吃就是了。” 李宏苦笑:“干爹,我身体还强健着呢,远没有垂垂老矣。” “嘁!”李青不这么觉得,起身去了东厨。 春已立,暖未来。 太阳光逐渐隐去,天昏沉没多久,便飘起了雪花,见状,李青只好成火锅。 父子相对而坐,吃喝闲聊,火锅里是翻涌的肉片,酒杯里是温热的酒,聊的话题是往日温馨…… 许是都上了年纪,都喜欢这样小酌话家常方式过年。 午时末,李宏去补觉了。 李青没有睡意,便来院里看雪。 雪还在下,六九天抬头却不见柳绿,大地、树枝、房顶、墙头……,目之所及,银装素裹。 朔风呜咽,雪花乱舞。 似乎……没完没了。 李青去厢房往火炉子里加了些木炭,便坐在屋檐下,倚在躺椅上看雪,他保持一个动作不变,宛若雕塑,唯有口鼻升腾的白色热气,证明他还是个有温度的人。 申时初,院门敲响,来人是朱厚照。 小皇帝火力十足,好似一点也不怕冷,他两手通红,却还撸起一截袖子,貌似刚打完雪仗。 “大过年的皇上不在宫里,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宫里没意思,就想着四处走走。”朱厚照背着手,在院里闲溜达,似乎闲着不动会要他命,一院儿的雪很快就被他的脚印铺满。 “李总兵呢?” “午睡还没醒。” “这样啊……”朱厚照点点头,继而抽冷子一声喊,“李总兵,永青侯,朕来啦,还不快快接驾!” 李青不想他会来这么一出,怒道:“你瞎鸡儿喊甚?” 然,已经晚了,厢房很快就传来了李宏的声音,“臣这就来。” 不多时,匆匆穿戴好的李宏走来。 “不用行礼,不用行礼了。”朱厚照笑呵呵的说,“李老将军都这岁数了,却没能和家人过个团圆年,朕心难安啊!” “哪里,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李宏不知小皇帝抽哪门子风,一脸谨慎,心道:该不是反悔了,不让我得闲吧? 李青也想到了这层,趁机道:“李总兵却是年事已高,不适合再操劳了。” “逾矩了啊!”朱厚照瞪了他一眼,“朕跟李老将军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李青都呆住了。 李宏忙打圆场,道:“皇上赶在大年初一来臣这,可是有吩咐?” “也算不上吩咐吧。”朱厚照笑道,“这都立春了,京师还是这般冷,李老将军年事已高,又是南方人,想来很不适应这边天气吧?” “呃……也还好。”李宏莫名其妙。 李青却是了然,不禁好气又好笑。 果然,朱厚照道:“瞧这天儿且冷呢,老将军还是尽快回江南吧,别再给冻坏了。” “……臣遵旨。”李宏也明白了小皇帝用意,问:“皇上以为何时出发妥当?” “今儿大过年的……不若明日吧。”朱厚照笑道,“朕给老将军安排了舟车,一路都有人伺候。” 李宏暗叹一声,拱手道:“多谢皇上厚爱,臣明日一早就出发。” “嗯,明日会有人来通知老将军。”朱厚照含笑道,“天冷,老将军回屋歇着吧,朕再走走。” 顿了下,问:“李卿要不要一起?” “不要。” “有旨意,要的。” “那你还问我做甚?”李青真想痛扁他一顿,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考虑到之前两人闹得挺不愉快,眼下刚有所缓和,还是不动粗的好,便给忍下了。 小皇帝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真要让他彻底讨厌起来,说什么都不会再听了。 出了小院儿,两人在屯子里漫无目的散步,刘瑾落后两个身位作陪,再后面是大内侍卫…… 好在这冰天雪地的没百姓在外溜达,倒无扰民。 “该避嫌还是要避嫌的,做人要有边界感,做臣亦如是。”朱厚照淡淡道,“若文官都如你这般,朕这皇帝怕是也坐不安稳了,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这b让你装的……李青无名火起,却无从发泄。 站在帝王的角度,朱厚照并没错。 “朕是想用你的,可你也得争气,要有敬畏心,亦要自我约束。”朱厚照幼稚的脸满是深沉,拍着李青肩膀,动情道:“朕之良苦用心你可懂?” 别说,画饼手艺属实精进了不少,都开始pua了。 见李青不说话,朱厚照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大度不计较的模样,他背着手,平视远方,嗓音深沉、平静,透着不被理解的无奈: “朕这般是为你好,是为了让你无把柄,不被人攻讦,懂吗?” 李青:“……” 好消息,小皇帝态度端正了。 坏消息,小皇帝用力过猛了。 该配合演出的李青不好视而不见,只好拙劣的表演。 “哎呀呀……皇上竟如此良苦用心,臣还当是皇上猜忌……唉,臣惭愧。” “哈哈哈……朕若真猜忌李卿,又岂会如此交心?”朱厚照失笑摇头,叹道,“你呀……谋略过人,这是你的长处,可终是没有在庙堂待过,行事作风与庙堂……格格不入,这是你的短板。” 好吧,我幼稚……李青点头:“皇上说的是。” 第9章 不亮一些底牌不行了 朱厚照这手段在李青面前显得十分幼稚,甚至在诸大佬面前也没好太多。 可这只是相对而言。 且这幼稚行为并非没有效果,无他,朱厚照是皇帝,手握权柄极端大,如此这般还是很有市场的,若换成官场新丁,则效果数倍增加。 只是,李青不在此列。 不过,他也在尝试客观看待朱厚照,坦白说,初中生年龄的朱厚照能做到这般,已是难能可贵。 实不该被取笑。 这也是李青不爽,且觉得很幼稚,却仍配合的原因。 人嘛,谁不是从幼稚中成长起来的啊? 再说,朱厚照这幼稚并非上不了台面,相反,可行性很大。 可以适当鞭策,可也不宜打击过了头。 “你知道就好。”朱厚照满意笑笑,就是不知是对李青反应满意,还是对自己的演技满意。 他继续装深沉:“今已改元,过几日朝会重启,朕也要颁布新政了。” “嗯。”李青点头,继续配合演出,“不知皇上的新政,都包含什么啊?” “还是先走一遍流程吧,开恩科,减赋税……,不过也有些小东西。”朱厚照故意卖关子,“李卿不妨猜猜。” “……请假扣俸禄?” “哈哈……这条是要加进去来着。”朱厚照颔首,“却不局限于此。” 李青没了猜下去的兴致,问:“不请假是不是就不扣了?” “无故不来扣双倍。”朱厚照一句堵死李青换幻想。 “……哦。”李青意兴阑珊,他不差钱,可无偿上班的感觉很不爽。 李青提醒道:“皇上可莫忘了,除了太子太师的官职,我还兼着太上皇主治医生的职位,俸禄自也要按两份儿算。” “……放心,一码归一码。”朱厚照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李卿以为朕是小家子气的皇帝?唉…,朕只是想让你去掉懒惰心啊!” 咋还演上瘾了呢?李青倍感疲倦,点点头,岔开话题,道:“新年新气象,今改元,颁布新政亦是理所应当,不过,皇上初登大宝,当以稳中求进才是。” “呵呵……李卿多虑了,治大国如烹小鲜,朕岂会不注意火候?” 这话你真说的出口……李青无语。 又行了一阵儿,雪花愈发大了,似是打雪仗的余温下去了,朱厚照道:“今日就先到这儿吧,明日去宫中为太上皇诊治过后,去御书房一趟。” 李青惊诧:“过年期间,皇上也要处理朝政?” 我就住御书房好吧……朱厚照清了清嗓子,淡淡道,“祖宗江山,朕岂敢懈怠?” 不管是不是演的,这态度让李青很满意,“臣遵旨。” 目送龙辇远去,李青轻声自语:“现在看,小家伙的心是沉静下来了,虽说本性难移,可也不会过于胡来了,嗯…,总算能轻松一些了。” 小院儿。 李宏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干爹,明儿个我就走了,就让我做一次饭吧。”李宏说,“趁着还能尽孝,给孩儿个尽孝机会。” 李青默了下,遂了他的愿。 “干爹,皇上都说什么了啊?” “没什么,有的没的……尽是些无营养的话。”李青咕哝了句,道,“你现在是半退休状态,不必再那般拼,回去后好好歇歇,歇足了再做事; 你和婉清……弘治知道,现在看,小皇帝也知道,无需处处谨小慎微。” 李宏笑着点头:“成,听干爹的。” … 次日清晨。 二人刚起,护送李宏回金陵的侍卫就来了。 本来还想着陪干爹过了十五的李宏,无奈叹了口气,向干爹歉意一笑,牵着驴子出门,踏上回金陵的路…… 李青习惯了离别,没有太大情绪波动,送走干儿子便去了皇宫…… 许是天太冷,无法闲逛走动的缘故,一直躺着的弘治脉象有些弱,李青给额外开了一副滋补药剂。 又跟纪氏、张氏聊了下病情,李青脱身去了御书房。 朱厚照并未在处理奏疏,御书案空空如也,不知是没有要处理的,还是他纯粹的偷懒。 李青到时他正在戏足,也就是后世的踢毽子。 小皇帝在运动上似乎颇具天赋,不算李青来之前踢的次数,又踢了足足半刻钟,直到不想踢了才停下。 “今日来的有些晚了啊!”朱厚照舒展了下身子,来到主位坐了,“赐座,刘瑾,上茶。” 刘瑾谄笑搬来椅子,“李大人请。” 接着,又提起茶壶斟茶,殷勤不说,还特有眼力见,斟完茶便无声退下了。 “没有要处理的奏疏了?” “年前就提前忙完了,要处理的奏疏肯定有,不过还没到这儿呢。”朱厚照嬉皮笑脸的说。 似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又不笑了,端起茶杯抿着茶,淡淡问: “太上皇龙体如何?” “这几天天寒,身子骨稍稍弱了些,臣给开了一剂温补的汤药,总体来说无大碍。” 朱厚照拧了拧眉,问:“为何不多开几剂温补的药呢?是因为……虚不受补?” “是,也不全是。”李青道,“人之身体重在一个平衡,亦讲究一个有度。” “这样啊……”朱厚照似懂非懂。 其实也不是不能补,只是不能大补,奈何你老子有点存货就想嘿嘿嘿,到头来补的都不够他挥霍,还不如不补……李青小小吐槽了下,问: “皇上唤臣来,所为何事?” “你觉得刘瑾如何?” “皇上是打算启用太监?” 朱厚照坦然承认,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朕无法如父皇那般,跟群臣和谐相处,你虽能重信重用,可朕不想让你自绝于文官,且你一个人的能量终究有限。” 朱厚照正色道:“太监并非一无是处,这点,宪宗皇帝已完美诠释,包括正统朝的王振,也不过是个背锅的而已,其实御驾亲征的从始至终都是皇帝,岂是一个阉人能左右的? 你无需怀疑,宪宗皇帝都亲口说过这个。” 李青缓缓点头,对太监这个团体,他一直没有什么恶感。 “朕还以为你会如群臣那般,非常排斥呢。”朱厚照见他支持,颇为惊诧。 “呵呵……说白了,太监只是一把刀而已,又非洪水猛兽,不过……”李青正色道,“用好了是汪直,用不好就是王振了,这一点,你心里当有数才是。” “这是自然。”朱厚照点头,自信道,“小小太监翻不了天,用时权势滔天,弃时也不过一句话,一张纸条罢了。” 这点李青倒是不怀疑,大明的太监确实翻不了天。 沉吟了下,道:“大棒需加甜枣才是,启用太监必遭群情激愤,用太监的同时需示好文臣。” “这个朕也想过,你觉得开经筵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不过,仅是如此还不够。”李青轻轻摇头,“还得再拿出点诚意。” 朱厚照拧眉,“你有何高见?” “谈不上高见,笼络一些个高层便是了。”李青道,“六部、内阁选其一,安抚住一方便能成功。” “不用全笼络?” “全笼络只会适得其反。”李青笑道,“笼络一方,文官会窝里斗,全笼络则作白用功。” 朱厚照一点就透,赞道:“嗯嗯,说的对,你想的很周到。” 顿了顿,“朕觉得还是笼络内阁比较好,父皇曾明言过,内阁大学士不得兼任其他官职,如今看似势大,实则内里虚得很,一旦失势则会万劫不复,反观六部,虽话语权逐渐没落,基本盘却没受什么影响,稍微扶持一下就能卷土重来,你说呢?” 李青默了下,颔首道:“言之有理。” “朕还有个想法。” “你说。”李青没一点不耐烦,小皇帝肯事事与他商量,这是好事。 “朕觉得……朕需要维持自己的形象。”朱厚照说。 李青嗤笑:“你有什么形象?” 话一出口,又觉这话有些伤人了,正想安抚两句, 却听朱厚照说:“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在群臣心目中,朕确实没什么形象,可也正因如此,朕需要保持住这个形象。” 李青愣了下,问:“你是想以此降低群臣心理预期,以便杜绝他们蹬鼻子上脸,以至于演变成弘治朝那般?” “哎呀,知我者李卿也。”朱厚照大为惊叹,拍拍胸脯,又指了指李青,“你懂我。” 李青皱起眉头…… 朱厚照的初衷不错,也有可行性,然,若是拿捏不好火候,怕是要离心离德了。 “欲求不满是人之天性,你如此想不为错,可你更要清楚,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建立在治国的根本上。”李青严肃道,“君臣之间是要有边界感,却不能有鸿沟!” “嗯…,这话在理,你放心,朕现在不会再任性了。” 我哪里能真正放心……李青深吸一口气,问:“皇上,你可信我?” “朕若不信,会这般掏心窝子?”朱厚照反问。 “既然皇上信我,在这件事上可否由我来拿捏火候?” “这个……”朱厚照迟疑。 “这么说来,还是不信了。” “也不是……只是……你不懂官场。”朱厚照悻悻道,“这方面你不擅长。” 唉…,看来不亮一些底牌不行了……李青沉默了下,突然道:“交趾现在正大开荒。” “?” “未来交趾会为大明输送粮食!”李青又说。 “啊?这……”朱厚照还是一头雾水,“真的假的……不是,咱现在说的是朝局啊。” “这些是我一手促成。”李青认真道,“其实我去海外,非是为蛮夷治病,而是为大明医病。” 朱厚照:(⊙o⊙)… 第10章 玩火 话题大幅度跳跃,心理大程度冲击……朱厚照久久未回过神。 好半晌,他清醒下来,表情复杂的看着李青,欲言又止。 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震惊、荒诞、不可思议……好像都不能准确表达出他此刻的心情。 “无需怀疑,我没必要骗你,亦没心情骗你。”李青说,“有些事是瞒不了人的,你若仍持怀疑态度,大可遣人去探查一番,看看是否如我说的这般。” 朱厚照咽了咽唾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是没有缓解发干的喉头,干脆一饮而尽。 略微滚烫的茶水流进胃里,他复杂的心绪平静下来。 “呼~” 朱厚照呼出一口带着茶香的温热之气,问道:“交趾正在大范围开荒?” “是!” “交趾欲大规模种粮食,往大明输送?” “没错!” “这些都是你在主导?” “对的!” 朱厚照又沉默了,一时间难以消化。 据他对李青的了解,这是个很讨厌,却很有本事,说话很难听,却不屑说谎的人。 粗鄙、无礼、放肆……这些是李青的缺点,可这么多缺点都无法掩盖他的优点。 少年人情感最是丰富,也最是凭好恶主观判断一个人的年纪。 以李青的所作所为,按道理说,朱厚照早就该对其厌恶到极点,一脚踹开了。 可,并没有! 因为他明白,李青不是他的敌人,因为他明白,李青是可以真正帮到他的人。 足足半刻钟后,朱厚照才又开口:“姑且信你。” 紧接着,又道:“不过,朕想知道,你凭什么做到这些,你又为何要这么做!” “我是一个医生……”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重点。”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说些能取信于人的吧。” 李青道:“在大明,我医治过太上皇,两任;在交趾,我是交趾王的主治医生!” “交趾王……是汉王吧?”朱厚照问。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不被民间所知,可作为一国之君的朱厚照却是清楚明白。 汉王一脉被从宗谱上抹了去,不被朝廷承认,可却无法改变汉王一脉出自朱家的事实。 朱厚照自然知道这些秘辛。 “朕记得,现在的交趾王是朱祁锦是吧?” “嗯,说起来,还是你太爷爷辈儿的呢,咳咳,虽说如今汉王一脉的朱家血脉稀释了些,可仍出自太宗不是吗?”李青叹道,“毕竟……还姓朱。” 朱厚照不置可否,问:“交趾王也病了?” “算是吧,我改善他的身体,提出些要求不过分吧?”李青反问,“这不是很合理吗?” 朱厚照皱眉,道:“他是交趾的土皇帝,还找不出个医生……” 他突然止住话语,大明的正经皇帝,都找不出个合适的医生,太医院尽是些酒囊饭袋…… “你的医术确实不凡,可交趾王也不至于为此对你马首是瞻吧?”朱厚照道,“黄金、美人……甚至权力,朕相信他都可以给你,可这种超大付出,且不符合本国利益的事,他为何会轻易答应呢?” “别扯什么朱家人。”朱厚照哼道,“诸藩王才走多久啊,之前你领教过他们的自私自利,莫说汉王一脉被抹了去,即便被大明承认,也万不会如此牺牲。” 李青笑了:“皇上可听过晏子使楚的故事?” 朱厚照愣了下,狐疑道:“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 “这么说是有些打击人,可这就是事实。”李青认真道,“交趾的气候优于大明,远甚!” “哦?愿闻其详。”朱厚照闷闷道,他对大明归于淮北耿耿于怀,却更好奇‘淮南’的气候环境。 李青介绍:“交趾亦有南有北,北方最冷的时候,冬日会降些霜雪,不过几乎不结冰,至于南方……没有冬天,只有春夏秋,作物可以一年三熟。” “基于此,他们的粮食根本吃不完,盈余的部分卖给大明,这完全符合汉王的利益。”李青说道,“不可否认,大规模开荒前期投入非常大,可带来的效益也是巨大,且持久,所以汉王答应并不奇怪。” 朱厚照眉头轻皱:“不对,还有一个重点你没说。” “什么?” “他为什么相信你?”朱厚照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你说的这些确实无懈可击,也算合乎情理,可你毕竟只是个小人物,何以取信于他?” “这个……”李青一时语塞。 不得不说,小皇帝脑袋瓜确实好使,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关键所在。 “我有宪宗皇帝的信物!”李青说。 “什么信物?” “进出宫的牙牌,以及宪宗皇帝的贴身玉佩。” 朱厚照目光狐疑,问:“你该不会说,你去交趾做这些,也是出自宪宗皇帝的授意吧?” 谢谢你为我找理由……李青点头:“正是如此。”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朱厚照无语,“真若是宪宗皇帝授意,岂会不与我父皇说? 再者,宪宗皇帝驾崩去也,你之辛苦,你之付出……又有何人知?何人懂?如何变现?” 李青默然,良久,道:“我不需别人知道,不需别人理解,更不需变现;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取悦自己。” 朱厚照嗤笑。 “好笑吗?” “……”朱厚照不笑了,无论真假,都不应被取笑。 朱厚照费解,诚实道:“朕还是无法彻底相信,坦白说,我是无法相信世上还有这么无私奉献的人。” 李青点头:“理解,所以你大可派人去调查,看看是否如我所说。” “这是自然,这么大的事可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不过……”朱厚照又盯了李青一眼,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说的是真的。” 李青失笑:“相信你的感觉,我没理由骗你,不是吗?” “可我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朱厚照哼道,“非我不信任你,实在是你刚才的理由,任谁也无法相信。” “你从人性本恶出发,自然是不相信的,嗯…,你这么思考问题,也不算错,高尚的人终究只是极少数。”李青肯定了朱厚照的思维逻辑,继而又道,“至于我嘛,我就是那极少数人。” 朱厚照有心说他往脸上贴金,却终究没说出口,转而道: “你说这些,是怕我打击工商业是吧?” “不错。”李青坦然承认,“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 天之道是万物运行之根本,人之道则是道尽了历史兴衰;不是说眼下这条路绝对正确,而是……没有更好的了。” “别咬文嚼字,说朕能听懂的。”朱厚照哼道。 李青沉吟了下,道:“通俗来说,人与人形成的关系总和最终都会发展成:损害不足之人、奉养盈余之人;这无可避免,没有人可以改变,懂吗?” “你是说土地兼并?” “是,却不全是,涉及到方方面面。”李青叹了口气,道:“而走工商业这条路,则会把这个残忍过程……变得温和,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哺不足。” “这是在玩火!”朱厚照道,“就这么搞下去,天下早晚要乱起来,且是大乱!” 李青不反驳,反而赞道:“你这个比喻非常恰当,就是在玩火!” 抿了口温热的茶,李青打比方,“大冷的天喝杯热茶身心暖暖,可这茶不正是火烧出来的吗? 换算到工商业亦然!” 李青欣然道:“海上通商至今,上至江山社稷,下至万万黎民,都喝上了温热的‘茶’不是吗?” 这下,换朱厚照无从反驳了。 尽管不想承认,可大明国力不断上升的核心原因正是工商业发达,这是事实! 然,朱厚照不服。 他沿用这个比喻,道:“这把火注定越烧越旺,最终只会让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排除这种可能,可不代表这是唯一的结果。”李青道。 “如何解?” “扬汤止沸!” 这个词非常贴切,朱厚照瞬间明悟,不过,他依旧有些顾虑,沉吟道: “事情演变到那一步需时良久,这些你我都无法见到了,若后世之君英明强干还好,可若……” “请相信后人!”李青微笑说,“时势造英雄。”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朱厚照愠怒。 李青好笑:“你又何须生气呢?未来局势动荡的确在所难免,可远不至于大明亡国,无他,这种发展模式具有划时代的先进性!” 李青神情认真,正色道:“请相信我,只要大明不开历史倒车,它的国祚会超越所有大一统王朝。” 朱厚照消化着李青的话,久久不语。 李青也不着急,给他充分时间思考。 许久,朱厚照道:“朕可以不打击工商业,不过,朕也不会大力扶持工商业发展,这锅水,还是一点一点慢慢烧来的好!” “皇上英明。”李青颔首,“如此这般最好不过,不会引起动荡,亦不会因发展过快,出现系统性风险。” 朱厚照闷闷点头,旋即奇怪的看着他,迟疑道:“你能不能给朕说句实话?” “你说。” “你跟永青侯是何关系?”朱厚照问,接着,又补充道:“朕说的是老永青侯!” 第11章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李青 李青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道:“皇上这话,我不是很理解。” 他对大明历史上的皇帝,除朱元璋、朱棣之外,余者都不甚了解,不过对朱厚照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毕竟……这厮有些名气。 据他所知,朱厚照没修过仙。 李青倒不是很担心说了实话,会让朱厚照走向修仙的不归路,可他怕若小皇帝知道了实情,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玩! 朱厚照有多爱玩他是知道的,即便排除历史上的盖棺定论,眼下的朱厚照也没差多少,真要是有了依仗,他还不得彻底解放天性? “李青!” “怎么了?” “朕说的不是李卿你,是……一个叫李青的人,上一任永青侯。”朱厚照解释,问道,“正统朝的李青,你可有听过?” “这个……倒是没有的。”李青问,“他还健在吗?” “理论上是不在了,李总兵都花甲之年……”朱厚照倏地顿住,以一种非常奇特的目光打量李青,“洪武朝也有个李青,亦被授爵永青侯,这个你可知?” 李青摇头。 “你说谎。”朱厚照斩钉截铁,接着,疑心大起,“你在掩饰什么?亦或说,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李青面无表情,实则心里虚得不行。 不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羞耻感,而是怕朱厚照得悉真相,无法善了。 这小家伙实在不可控! “皇上你是了解我的,山野村夫一个,说话肆无忌惮,也没什么敬畏心,我连皇帝都敢怼,我能怕什么?” “你……” “我要是怕,就不会屡屡顶撞皇帝,我若怕,就不会跑来京师,医完太上皇,再医太上皇。”李青道,“我完全可以待在交趾不回来,相信皇上即便手眼通天,想在海外找个人,也非易事。” 朱厚照无言。 不过,他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 “你肯定知道永青侯李青。” “该不是因为我叫李长青吧?”李青好笑。 朱厚照摇头:“你对大明历朝之事这般了解,没可能不知道永青侯李青,无论是正统朝的李青,还是洪武朝的李青,那可都是风云人物! 你去问问,满朝文武,有几个不知道永青侯李青这号人的?而你……” 朱厚照大眼睛迸发出睿智光芒,“你明明对大明历史这般了解,却说不认识他,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小东西还挺聪明,倒还真是越掩饰,越容易暴露……李青心虽慌,面上却十分冷静,问: “皇上你想说什么?” “呵呵,你又暴露了。”朱厚照冷笑。 “?” 李青一头雾水,讷讷问:“我暴露什么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或委屈,或惊诧,或慌张……总之,不会这么平静。”朱厚照说。 李青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这人神经大条,很少有让我动容的事,这点,皇上你不是知道嘛,这能说明什么?” “别演了,朕已猜到了。”朱厚照凝视李青,一字一顿:“真相只有一个!” “什么?” “你就是李青,且极有可能两任永青侯都是你!”朱厚照呵呵道,“洪武十五年,你入朝为孝慈皇后治病,今你入朝为太上皇治病,且还和李总兵这般亲密,可别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李青没话说了。 “唉…。” 长长叹了口气,李青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李青,洪武朝的李青,正统朝的李青,都是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朱厚照有发现惊天大秘密的狂喜,亦有对神秘超凡的向往,他面庞潮红,甚至有些癫狂。 李青倒是格外平静,平静地望着他,以一个看傻子的目光。 “你为何这般看朕?”朱厚照皱眉,继而一凛,失惊道,“你敢杀人灭口不成?” “……”李青苦笑,自顾自道,“我是李青,两任永青侯!自洪武十五年进入仕途,历经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成化、弘治,如今到了正德朝; 百余年下来,我还活着,依旧年轻! 百余年下来,我不知疲倦,放弃一次,又一次的高官厚禄! 百余年下来,我初心不改,因医病入朝,再因医病入朝,毫无保留,毫无掩饰……” 朱厚照静静听着,听着听着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是啊,若真如自己猜测的这般,面前这位是一个少说活了一百五十年的人,可一个近妖的人精,又岂会轻易暴露? 还有,世上真有长生之人吗? 就连口口相传的张仙人,也早在永乐朝就被官方定论死亡了,且张仙人是否是宋时生人还存疑呢。 朱厚照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动摇,不过很快,他就又坚定自己的判断。 无他,太巧合了! 既存在,就必留痕迹,人精也无法滴水不漏,自己没错……朱厚照重新坚定起来。 “不用东拉西扯,你这是在反向掩饰。”朱厚照定定看着李青,道:“朕相信自己的判断,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朕也不会改变初心。” 李青暗暗扶额:小东西真难对付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朱厚照咄咄逼人。 “……”李青干脆无所谓了,耸耸肩,道:“你看,我不承认吧,你说我在掩饰,我承认吧,你又说我在反向掩饰,好赖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咋说?” “说实话!”朱厚照直勾勾盯着他,“看着朕的眼睛说。” 这咋还霸道总裁了呢……李青心中吐槽,抬眼看着他,道:“我方才所言都是实话!” “正面回答!”朱厚照气郁,道:“一句话说明白,你到底是不是李青!你只需告诉朕,是与不是!” “如是。”李青说。 “?”朱厚照被弄得暴跳如雷,“还在负隅顽抗是吧?” “你看,又急。”李青满脸无语,无奈,摊手道:“这就是答案啊!你觉得是,那就是,你觉得不是,便不是,这根本没有答案的,正如我说不是,你不信,我说是,你仍存疑,这本就没有答案。” “朕要你说!”朱厚照都要跳脚了。 “我说了,你信吗?” “朕……”朱厚照一时哑口。 李青继续道:“没有答案的,我不是李青,这个问题便不成立;我是李青,更不会让你知道确切答案;所以……永远不会有答案。是与不是,你都无从考证。” 朱厚照无从反驳,却仍不服输:“朕若从李总兵那里考证呢?” “你大可考证,李总兵刚走,现在追还来得及。”李青轻笑道,“不过……你确定李总兵的话,就一定能消除你的疑心? 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无法做到让你坚定不移,何况是别人呢?” 闹心,太闹心了,朱厚照真想打人,可他知道自己不是李青对手,且李青真敢对他动手。 这点,已经不止一次验证过了。 许久,朱厚照祈求道:“你就不能给朕个准话吗?”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我说什么也无法消除你的疑心。”李青淡淡说。 小皇帝脑袋瓜格外好使,单纯的瞒是瞒不下去了,李青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朱厚照无法确定真相。 不能确定,便无法有恃无恐! 是与不是? 如是! “滚滚滚……!”朱厚照被整破防了,“太子太师的俸禄扣一年!” “哎哎哎,没你这样的啊。”李青不干了,“你要是这样,那我可不干活了啊!” “你……”朱厚照手指直哆嗦,悻悻一甩袍袖,骂道:“你就气我吧!” 李青心平气和,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是不是李青,跟皇上你的关系大吗?貌似不影响你做皇帝,如何做皇帝吧?” 朱厚照:“……” 强忍着拿纸镇砸李青那张可恶的脸,咬着牙道:“走,快赶紧从朕面前消失,不然……” 他呼哧带喘,哆嗦道:“再逼逼……咱俩非得死一个不成!” 李青见他确实气毁了,也不再计较他态度上的事儿了,毕竟,自己确实不地道…… “这就走,不过走之前还有句话要与皇上说。” “有屁快放!” “君无戏言,对工商业不打击、不扶持,这是皇上你说的,必须说话算数!”李青严肃道。 “放心!”朱厚照咬着牙,“朕公私分明,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掺杂个人情绪!” 李青缓缓点头,如释重负:“那就好!” “快滚!” “还有一句!” “你咋那么多屁话!!”朱厚照拿纸镇在手,缓缓抬起对准李青,“放!” 但凡你个狗日的再说一句气我的话,非砸的你桃花朵朵开……朱厚照咬牙切齿。 李青长话短说:“无论是洪武朝的李青,还是正统朝的李青,都造就了君臣佳话不是吗? 若皇上坚定我就是李青,那不妨再现历史,君臣一心,造福万民!” 朱厚照为之一滞,拿纸镇的指关节逐渐放松下来…… 李青温声说:“我是不是李青,对皇上,对大明,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让李青再现,不是吗?” 第12章 首先,朕没惹他们任何人 “属于正德朝的李青……”朱厚照喃喃自语。 李青走了。 然,给朱厚照造成的心理冲击却并未平息,相反,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不论是洪武朝的李青,还是正统朝的李青,都超级讨人厌,犹以文官集团为最。 可讨厌归讨厌,睁眼说瞎话却是无法做到的,便有贼心也没贼胆。 不过,文官们还是阴了李青一把,对于李青的功绩,采用春秋笔法书写,反而对李青的‘大不敬’大书特书。 比如:某年某月,太祖大怒,提剑欲砍李青;某年某月,太宗气结,怒骂李青祖宗八辈儿…… 正统朝的李青,则更多是:上大怒,曰:欺朕太甚! 总之,文官埋汰人还是有一手的! 只不过,盖棺定论的事迹,他们没办法颠倒黑白,尽管足够简化,却仍无法掩盖李青的光芒! 朱厚照作为储君,岂会不读本朝历史? 尤其当初对李青身份产生怀疑之后,关于李青的事迹,他就开始深入了解起来。 随着了解,他对永青侯李青愈发向往,赞赏,肯定……幻想自己做了皇帝,也能有这么一个人辅佐。 毕竟……这两个李青都是非常彪悍的存在,真可谓全方面吊打其他人! 这一点也不夸张,且不说那实实在在的功绩,就拿李青对皇帝的态度来说,若没真才实学,若无大功劳,帝王会有那般高的容忍度? 笑话! 也不看看太祖、太宗是什么性格,真想砍杀李青,李青能平安无事? 正统朝的李青,也不弱洪武朝多少,气得帝王跳脚那是常有的事,也就中宗还好些……可气归气,气过之后依旧偏爱。 莫说治罪,几乎连最基本的罚俸都未曾有过,即便罚了,也会通过其他方式补偿。 这哪是君对臣的态度? 简直……当大爷伺候! 帝王为何如此? 答案只有一个! 好用!不是一般的好用! 朱厚照读懂了春秋笔法下的李青,因此,他也想有这么一个人来辅佐自己。 而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真像啊,谋略,眼光,大局观……,甚至就连气人的本事都如出一辙……朱厚照喃喃自语: “是他吗?亦或说,只是性格、能力相似的人……可这也……太像了吧?” 无法确定带来的纠结让他很苦恼! 可转念一想,朱厚照又觉得这般纠结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是与不是,皆在他一念之间。 如是! “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朱厚照低喃自语,轻轻笑了。 这一刻,少年人眼眸明亮,再不复之前被打击后的颓废、沮丧,整个人干劲儿满满。 他相信李青,亦相信自己。 “刘瑾!刘瑾!!” 连着呼喊几声,刘瑾匆匆小跑进来,躬身道:“皇上,您叫奴婢?” “帮朕做件事。”朱厚照说。 “皇上这般说,奴婢如何自处呀。”刘瑾忙不迭跪下,满脸惶恐、惊喜,“能为皇上分忧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是您的奴才,但凭皇上吩咐,可万当不起一个‘帮’字。” 他对自己的生态位认知很清楚。 大明的太监只能是家奴! 权力来自皇帝,自然只能服务于皇帝。 “呵呵……”朱厚照笑了,对刘瑾这懂事的态度很满意。 “开了春,你去海外一趟。”朱厚照道,“准确说是去交趾,帮朕查探一下交趾各方面的国情。” “出,出海?”刘瑾都惊呆了。 “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太愿意了。”刘瑾激动得脸孔涨红,旋即察觉如此说不妥,忙又补充,“只要是皇上吩咐的,奴婢都愿意。” 乘宝船出海啊,这岂不是说,自己离偶像又进了一步?刘瑾心潮澎湃。 大明的太监是有牛人的! 王振、汪直,皆是翘楚,不过,真若说到偶像,那只有一个! ——三宝太监! 这是大明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手握权柄,善始善终,有大功绩,且完全是正面形象的太监。 要知道,文臣那般讨厌太监,都不敢抹黑三宝太监! 太监自觉矮人一头,可三宝却给了这个团体一丝尊严。 谁人不知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宣德茄……是咱爷们儿三宝带回来的啊! 这是他们的心灵寄托,因为有了这个人,太监们有了可以挺起一截腰板的资格。 便是跋扈如王振,嚣张如汪直,也都是三宝的小迷弟! 刘瑾当然激动。 这趟出海,咱爷们儿也得想办法带回来些高产作物,干出一番事业出来,名垂青史……刘瑾激情澎湃,人还没出海,就开始幻想自己风光回朝情景了。 “皇上,奴婢何时出发啊?” “急什么?最起码也得过了正月啊。”朱厚照嗤笑,打趣道:“怎么,一听说出海,就想向三宝太监看齐了?” 朱厚照对三宝太监一点也不陌生,不全是读本朝历史的缘故,更多原因是身边太监老是提起。 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太监们自然常提及,同时,也是为了让储君亲近太监。 朱厚照做太子时,没少听太监提三宝,对其事迹自然熟悉。 “想向三宝看齐,你还差得远呢。”朱厚照不客气道,“昔年太宗靖难,三宝太监就曾立下大功,可不是你们这些伺候人的奴婢能比的。” “呃呵呵……皇上说的是,三宝太监那是何许人也,奴婢哪敢高攀。”刘瑾讪讪赔笑,却并不气馁。 能和偶像相提并论,本就是荣幸! 却听皇帝又道:“不过,三宝太监也是从伺候人开始的。” 刘瑾脑袋‘嗡’的一声,面庞瞬间红如鸡血,激动地语无伦次,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感动、感激,便跪在地上猛磕头…… ‘砰砰砰……!’ 朱厚照无奈又好笑,骂道:“省着点磕,别把脑子磕坏了,且退下吧。” “是是,谢皇上,谢皇上隆恩……”刘瑾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下。 出了御书房,一股冷风吹来,他才清醒下来,同时疼痛感袭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刘瑾龇牙咧嘴的笑…… ~ 小院儿。 李青做了一大锅乱炖,吃了一大碗,余下的还够他吃两天,这大冷的天也不担心会坏,吃的时候热一下就成。 大过年的,酒楼、青楼都歇业了,想出去吃都没地儿去,还好干儿子买了年货,倒不至于饿肚子。 “可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李青苦笑,“唉…,算了,还是熬一熬吧,过些日子就都开业了,这么久都熬下来了……” 就这样,余下几日李青都是在发呆中度过…… 还好,大明的年假极短,权力机器很快再次运行。 紧接着,酒楼、青楼营业,李青告别了吃乱炖的日子,饮食也正常起来。 中午下馆子,晚上喝花酒! 至于早饭……他起不来。 朱厚照颁布了新政,内容中规中矩,并无激进的政策,群臣悬着的心逐渐放下来。 不过,也有一条针对群臣的政策,缺勤按天数扣俸禄! 对此,群臣倒无异议,一来合乎情理,二来只是小钱,犯不上为这个让新君不痛快。 李青稍稍有些闹心,不过总体还是满意的,小皇帝听劝,戒了骄躁,君臣关系没一上来就剑拔弩张。 眼下的大明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工商业这条路基础已经打牢,接下来交给时间就是。 不过,弘治朝遗留下的隐患也得修正。 这帮文臣不能太惯着了。 正德元年,三月春。 刘瑾奉旨出海。 这一行为极大的刺激了文臣,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新君欲效仿宪宗皇帝,打算用太监制衡他们。 不过,他们还未来得及施压闹事,朱厚照的恩典就来了。 ——开经筵! 且还是为期三个月的春讲,每月进行三次! 经筵,是帝王以臣为师,学治国之道,特意举行的官方活动,于文臣而言,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肯定。 玩世不恭的小皇帝,能做到这般,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了群臣的心,不过,一想到小皇帝要用太监,他们就无法淡定。 要知道,中关村的汪直可还在呢! 被汪直支配的恐惧并没过去多久,他们怎能不怕井绳? 当然,汪直能活到现在,多亏了朱见深那句:汪直不死,西厂不开! 不然,汪直多半会被清算! 朱厚照有动过启用汪直的念头,只是汪直的名声太恶了,真若启用汪直,文官们非得炸锅不成! 用汪直,等同于直接‘宣战’! 其实,当初朱佑樘就曾动过用汪直的念头,然,刚有所动作,群臣就集体炸毛,加之他身体不好,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太监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群臣岂可坐视不理? 正是三月春,气温回暖很多,杜绝了老寒腿的风险,那还等什么? 跪宫门! 不信你刚登基,就敢这么苛待我们? 俺们都是上岁数的人了,你一少年真忍得下心? 忍得下……朱厚照可没什么敬老美德,下跪的是臣,又不是他的长辈。 心理负担?完全没有! “李卿,你看着的啊,是他们非要跪,非朕在挑事!”朱厚照亦是愠怒,“首先,朕没惹他们任何人!” 李青:“……” 第13章 皇帝可以不爱任何人,却要爱天下! 御书房。 朱厚照气郁不已,道:“朕还不够客气吗?又是开经筵,又是恩赏财帛之物……一群蹬鼻子上脸的家伙,非逼得朕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娘的,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家伙,朕还没瞅着他们烦,他们就先烦朕这个天子了……” 李青悠闲品茶,任由朱厚照发火。 不让小皇帝发泄出来,没办法平静地谈下去! 好一会儿,朱厚照呼哧带喘地停下了。 李青这才放下茶杯,问:“之前说笼络内阁三人,你可有付之行动?”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朕岂是满口戏言之人?”朱厚照闷声说,接着,平静下来的心,又冒出邪火,“内阁也不是啥好东西,娘的,一样给脸不要脸!” 李青拧眉,诧异道:“内阁拒绝了你的示好?” “也不全是吧。”朱厚照恨恨道,“李东阳接受了,刘健、谢迁却是又臭又硬,非要让朕把刘瑾拽回来不可,甚至还以辞官要挟朕,真真是……欺朕太甚!” “你怎么做的?” “还能咋做?朕能惯着他们臭毛病?”朱厚照冷笑连连,“批了!” “啥?”李青差点咬着舌头,惊问:“都批了?” “没,李东阳肯识时务,朕自然不会迁怒于他,就批了刘健、谢迁。”朱厚照道,“两个老臣而已,大明离了他们还不转了?” “慢来,慢来……”李青平复了下心情,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早朝散后,在御书房……”朱厚照顿了下,狐疑道,“你该不会让朕向他们妥协吧?” 不待李青说话,他坚定道:“这不可能,非朕量小,实在是此番一旦让步,太监这柄刀就无法用了,届时,最好的情况也只是延续弘治一朝的政治格局罢了。” 缓了口气,道:“这似乎也不符合李卿你的立场吧?” 李青点头:“确实不宜让步,不过,内阁三人去其二,实在不利于朝政。” “朕知道,大不了朕辛苦点,顺便寻摸接班人选。”朱厚照道,“天塌不了。” “塌是塌不了,可你有无想过内阁遭这般重创,会导致彻底失势?”李青严肃道,“不能让他们走,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如今内阁的确势大了些,然,依旧脆弱! 这个时空的弘治虽宽仁,却并非没头脑,他在扶持内阁的同时,就给内阁上了一道枷锁——不得兼任大学士之外的任何官职! 这在历史上的大明是没有过的! 当今内阁远没有历史上的内阁势大,一旦失势,六部必将穷追猛打,到时候文官可要‘统一’了。 “你说的这些,朕也有想过,可这是第一战,朕不能妥协!”朱厚照同样严肃,道,“才开始便退让,日后必将举步维艰。” “没让你妥协,你呀,还是太幼稚了。”李青好笑,“你是皇帝,大多时候……不用做选择。” “什么意思?” “既不妥协,也不让他们走人。”李青说。 “可朕已经……批了啊!”朱厚照满脸悻悻,也意识到自己上头了,其实完全可以不批。 “你批了?” “昂,刚不是跟你说了吗?” “再想想!” “再想……朕没批?”朱厚照狐疑。 “反正我是没听到你说批。”李青耸耸肩,道:“马文升、刘大夏都那般岁数了,都还能为国分忧,刘健、谢迁为啥不能再为大明奉献下去? 什么时候臣子辞职,都不需要皇帝允准了?” “是这么个理儿,可……” “没什么可是的,一口咬定自己没说过便是。”李青笑道,“他们是当事人,说的话不作数,至于当时侍候的太监,还敢翻你的供不成?” “这……能行吗?”朱厚照皱眉。 “你不想想,刘健、谢迁为何要在御书房请辞?真若不想干了,直接在朝堂说,最起码还能在文官团体中落个好名声不是吗?”李青微笑道,“做官做到他们这个位置,换谁能轻易放弃当下的一切?” 说着,他做出批评:“亏你还是皇帝,熟读经史,三辞三拒都不懂?人一说你就批,你可真行?辞官,有几个是真辞官的啊?不都是争取政治利益吗?” “呃……这个,朕当时也是被气到了……好吧,这事儿上朕冲动了,下次改正。” 在李青面前,朱厚照的帝王架子并不大。 一方面是李青本就强势,他亦想多依仗李青,另一方面,李青不是文官集团的人,在他面前妥协,不影响自己的权威。 让皇帝认错不是李青目的,让皇帝进步才是他的所求,李青开始上课:“为帝者,可以无赖,可以无情,可以寡义……帝王可以不爱任何一个人,但必须要爱江山,爱天下,爱百姓! 我问你,汉景帝可是明君?” 朱厚照点头:“文景之治,乃千古佳话,自是明君!” “汉景帝少年时期,也冲动冒失,一棋盘砸死吴王之子;七国之乱时,甩锅自己老师,夷其三族;七国之乱平定之后,他又逼死大功臣周亚夫……”李青道,“可汉景帝依旧是明君! 不是吗? 景帝一朝,府库殷实,百姓富足,这是史书的评价,亦是后世人的评价! 至于私德……你见过哪个皇帝被以私德做评判标准?”李青哼道,“丢掉你的道德洁癖,英雄主义吧,想做个好皇帝,注定做不了君子!” 朱厚照默默点头,叹道:“朕明白了!” 见状,李青欣慰的笑了。 放浪不羁的小皇帝正在被他一点点掰过来,性格、心态……逐渐往英主上靠拢。 虽说天性没变,可这也挺好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只要在大事上不糊涂,不胡来,有点瑕疵就有点瑕疵吧。 李青还没自负到他说东,朱厚照不往西,让撵狗,不打鸡! 小皇帝非常聪明,想让他听劝,必须得让他认可你说的对,可若是直接对抗其天性,到头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些时候,适当的舍弃一些细枝末节很有必要。 有舍才有得,一把抓不可取! “人都是在经历过事后才会成长,没有人天生精明强干,亦没有天生的明君,皇上你也无需妄自菲薄……”李青给了个甜枣。 一味的打击不可取,得循序渐进的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坦白说,现在的朱厚照都超出他心理预期了,不能太苛求。 朱厚照脸色好看了些,道:“为了江山社稷,朕不介意丢些面子,可这事儿……他不是强留就能解决问题的啊。” “哎?皇上着相了。” “什么意思?” “太上皇!”李青道,“内阁是在太上皇执政期间成长起来的,三学士亦是对其言听计从,只要太上皇出面调停,定能和平解决。” 弘治在群臣心中的地位,那可是鲜有皇帝能及,他们受弘治恩重,自然对其又敬又爱,尤其是三个内阁大学士,他们能有今日权柄,多赖弘治。 开玩笑,梦中情帝岂是浪得虚名? “父皇……”朱厚照亦觉得可行,叹道:“父皇龙体抱恙,还要让他为国事操劳,朕……失职啊!” “皇上登等大宝,哪能一上来就面面俱到,父子之间,何须这般见外?”李青安慰道,“当父亲的没有不希望儿子好的,这本也不是啥难事,太上皇龙体尚好,累不着的。” “嗯…。”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人也冷静下来,蹙眉道,“李卿,朕总觉得这样还不够,怕是无法让群臣闭嘴啊!” 李青沉吟了下,道:“那就走文官的路,让文官无路可走!” “比如……?” “君臣较量,多以舆..论为主!” “可言官……朕现在还无法掌控啊!”朱厚照叹道,“这个团体如今都被文官给渗透了,俨然成了他们的喉舌,再不是最初的言官了。” “呵呵……干嘛非要言官?制造舆..论嘛……”李青微笑道,“翰林院那群笔杆子,写起文章来,攻击性一点不比言官差。” 朱厚照一拍脑门儿,“对啊,朕咋把翰林院给忘了……嗯…,得找刚入翰林的士子,这种刚入仕的给一点甜头就能豁出命去拼……妙啊!” 李青见他一点就透,心下更是欣然,拱手道:“皇上英明!” “哈哈哈……英明,你也英明!”朱厚照笑得快意,“来人……” ~ 李青走出皇宫时,诸多文官还在跪着,个个满脸正气,忠臣人设拉满! 这场面,后世人见了或许会觉得很傻,可实际上这群家伙一点也不傻,他们往这一跪,哪个皇帝不头疼? 别看朱厚照嘴上凶,其实他也挠头。 “李大人是太子太师,亦被皇上引为心腹,何以袖手旁观?”八十一岁的马文升沉声喝道,“难道李大人不知宦官当权的危害?” “马尚书所言甚是!”刘大夏接过话茬,促请道,“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子曰:达则兼济天下;李大人既食君禄,又有能力说服皇上,何以畏缩不前?” 好家伙,直接道德绑架是吧……李青都无语了。 还好,他没有道德! 第14章 鹤立鸡群 随着两个老尚书的发言,很快群情汹涌,虽言语客气,可话中意味却充满责怪,一群人把李青高高架了起来,看似抬高,实则在绑架人。 这伎俩对一般人或许管用,对李青……却起不到一点效果。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李青笑呵呵的安抚,“皇上如天之德,定会给诸位大人一个答复,相信皇上,相信朝廷……” 巴拉巴拉…… 承诺是没有的,更没要帮忙的意思,通篇下来都是政治正确的歌功颂德,却又实在挑不出毛病。 这厮没有道德,咋办? 饶是诸大佬见惯了庙堂风雨,也没见过这样无赖的人。 想以读书人的身份,以及圣贤之语规劝,却倏地想起人家不是科举出身,憋得那叫一个难受。 马文升不甘心,索性不装了,瓮声道:“规劝皇上亲贤臣,远小人,很难吗?李大人在害怕什么?害怕失去恩宠?” 李青无语:“马尚书也可以规劝皇上啊!” “本官……”马文升气结,“本官当然规劝过皇上!可……皇上不肯采纳。” “皇上为何不采纳?”李青奇怪道,“马尚书的意思是……皇上昏庸?” 马文升一呆,悻悻不答。 骂皇帝不是不可以,可不能如此直白的骂! 暗喻影射的骂,引经据典的骂……都可以,却不能粗俗的骂,这是大不敬。 “皇上只是一时被某些小人蒙蔽了双眼。”马文升哼道,说这话的同时,紧紧盯着李青,似乎意有所指。 李青仿若未觉,笑道:“皇上既不昏庸,何以又被人蒙蔽双眼?马尚书这话自相矛盾!还有,马尚书可有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 “本官……”马文升噎了一下,恼羞成怒,“本官找什么原因?本官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本官……” 李青打断道:“这么说,还是皇上昏庸了?” “本官没有这样说!” “可你已经说了!”李青偷换概念,“君臣如此对立,要么是君之错,要么是臣之罪,马尚书以为然否?” “本官……”马尚书一时语塞,竟觉得李青这话有道理。 其他人也一时间找不出语病,陷入沉思。 自己有罪?胡扯! 我等赤胆忠心,哪里有罪? 皇上有错?的确! 可不能太直白的说出来,该怎么辩呢…… 李青不敢久留,这群人精明着呢,不需多时便能找到这说法的漏洞,他可不想再跟这些人扯皮。 一拱手,李青施施然走了,才不管待会儿这群人回过味儿来,会如何气急败坏呢…… ~ 御书房。 小太监领着弘治十八年的庶吉士进来,众精英有年轻人,亦有年纪大的人,不过此刻的心情却都一样,激动! 无与伦比的激动! 他们即将面见的是大明皇帝啊!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看似守得云开见月明,然,这只是个开始! 进翰林院,授庶吉士,确已是人中龙凤,未来可期,可这不代表他们一定会有个大好前途。 一入翰林深似海,单是熬资历,就不知要花费多少光阴,今得幸面圣,如若被圣上看中,那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一群人屏息凝神,一个个疯狂动脑筋,以求待会儿尽可能惊艳皇上,再不济也得给皇上留下点印象,兴许哪天想到自己了,一句话,便能改变一生! “诸位大人稍候,皇上还在办公,待会儿会来见你们的。”小太监说了句,便进了内殿。 庶吉士们矜持地拱了拱手,不失风度,实则激动的要死。 同时,亦满怀敬畏,莫说四处打量,就连大气都不敢喘。 足足两刻钟后,庶吉士们保持一个姿势站的都腰酸背疼了,朱厚照才从内殿走出来。 庶吉士们一直低着头,瞥见一角明黄色,当即正了正身姿,随着小太监一声提醒,立即恭敬行礼。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许是还处于变声期的缘故,新君声音不甚好听,可落在这些人耳中,却是如同天籁。 “谢皇上。” 御座上,朱厚照打量着眼前这些人,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欣然之色。 这些人或年纪大,或年纪小,但,都年轻!充满朝气,不似朝堂之上,净是些老年人。 朱厚照呼出一口气,低沉道:“朕初登大宝,愈觉国事之艰难,欲励精图治,不负祖宗江山,不负社稷万民……” 庶吉士们静静听着,心思电转…… 一阵场面话之后,朱厚照话锋一转,叹道:“治国理政,当因时因势而定,一味固守却不可取,然,朝中六尚书、三学士、及诸多文臣,皆谨慎有余,进取不足,非但不能理解朕之良苦用心,甚至还……唉, 朕也知道他们是好心,一心为了大明好,可大明在发展、在进步,为君、为臣,皆要做出突破才行,诸卿以为然否?” 一句‘诸卿’,让这些人心潮澎湃。 他们不是官场老油条,更不是李青,对大饼,且还是皇帝画的大饼,没有丁点抵抗力。 “皇上圣明!”诸翰林恭声赞同。 却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皇上圣明,然,全盘否定朝中老臣,亦有不妥之处。”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疯了吗? 娘的,风头不是这般出的好不好……一群人心里骂娘,唯恐殃及到自己,忙不着痕迹地与开口之人拉开距离,以表明立场,同时,侧目而视。 朱厚照亦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愣头青,惊诧看向开口之人。 这人约莫二十六七岁,似是生活贫苦的缘故,看起来菜色明显,人也很瘦,眼下被人无形隔离,更显鹤立鸡群。 朱厚照心头有些愠怒,却不好直接发火,显得自己这个皇帝没有容人之量,他淡淡道: “你上前来。” 年轻人走上前,长长一揖,直立身子,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严嵩,参见吾皇万岁。”他重新下跪大礼参拜,不禁生出一股悔意,暗骂自己不该这般顶撞。 我九岁进入县学,十岁通过县试,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五岁时以二甲第二名,全国第五名的成绩中进士,本该有个不错的成就,可方才那般冲撞皇帝……严嵩回顾着自己的努力历程,万分懊悔。 实不该出这个风头啊! 然,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严嵩战战兢兢,他强迫自己沉静下来,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可发颤的嗓音,以及微微哆嗦的身体,却出卖了他。 这么多年的努力,儿时的梦想,亲人的期盼……可能就要就此终结,他哪能镇定下来。 “来,说说朕的不妥之处。” 严嵩一凛,磕头道:“微臣有罪。” “不说出个一二三来,罪加一等!”朱厚照冷声说。 见龙颜震怒,没人敢再站着,‘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包括那小太监。 至于当事人……脑袋‘嗡’的一下,直接成了浆糊,别说道出皇帝不妥的一二三,就是让他喊一二三,他也喊不出来。 人直接麻了! 朱厚照发火是有原因的,一来,严嵩打破了他的布局,让他很没面子;二来,臣子当有敬畏心,若连翰林都可毫无顾忌的驳斥他,文官岂不更加肆无忌惮? 龙威不能震慑人心,那便不是龙了! 严嵩以头抢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状,朱厚照愤懑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些,哼道:“外面站着去!” “是是,臣遵旨。”严嵩如蒙大赦,颤颤巍巍起身,往外走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经此一闹,众人的敬畏心更重,头埋得更低了,唯恐步严嵩后尘。 不料,朱厚照突然笑了,似乎刚才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他又恢复了随和,言语热络。 可没人敢再有丁点不敬心,更觉天心难测。 ~ 殿门口,严嵩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他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不禁满心悲凉,尤其是听到殿内皇帝爽朗的笑声,以及同僚们的恭维、附和,更觉酸楚。 前途尽毁啊! 不,不只是前途,皇上多半还要治他的罪呢。 想到这点,严嵩更加煎熬。 新君年幼,正是气盛的时候,可不似弘治皇帝那般宽仁,连六部九卿跪宫门他都能不为所动,我一个小小翰林逞什么能啊……严嵩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 风头是出了,可仕途也到头了啊。 阳春三月,天气晴朗,严嵩的世界却是灰色的,方才那般奏对,他初心是想以此引起小皇帝的注意,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 可却忽略了,小皇帝可不是仁厚的弘治帝。 方法不为错,却用错了对象! 严嵩双眼无神,太阳当空挂,映得琉璃瓦金黄刺眼,柔暖阳光洒下,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众同僚走出来, 个个心情激动,面孔潮红,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从他身边走过,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哪还有一丝情分。 世态炎凉啊……严嵩悲苦。 这时,小太监来到他身边,道:“皇上让你进去!” 第15章 朱厚照诛严嵩心 再次面圣,严嵩放松了许多。 无非是做不下去官儿了,远不至于流放杀头什么的,想通这些,他从容淡定了许多。 御座上,朱厚照抿了口茶,把玩着茶盖,懒懒道:“说说,哪里不妥了。” 小皇帝很记仇。 严嵩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微臣以为,江山社稷在皇上,亦在诸臣,偌大的江山皇上无法独治,即便您英明神武,唯有君臣共治才能兴盛我大明。” 放下了包袱,严嵩说话也不结巴了,条理清晰:“亲贤臣,远小人,明君无不如此,今皇上此番行为……着实寒了人心。” 他毫不掩饰对太监的鄙夷,侃侃而谈:“太监,阉人尔,身体残缺,心理更残缺,历朝历代但凡重用太监,朝堂皆是乌烟瘴气,汉时如此,唐时如此,宋时亦如此……” “哈哈……”朱厚照突然大笑起来。 严嵩止住话语,问:“皇上以为,微臣说错了?” “结果不错,因果却颠倒了。”朱厚照嗤笑道,“不是帝王用太监导致朝堂乌烟瘴气,而是朝堂乌烟瘴气导致帝王用太监,你口口声声说远小人、近贤臣,然,你可知谁是小人?” 不待严嵩辩驳,朱厚照继续道:“朕问你,朕登基以来,可有胡为过?” “自然是没有的。”严嵩摇头。 小皇帝登基以来,并未有出格之举,减轻赋税,恩赏老臣,大赦天下……不说英明神武,却也着实挑不出丁点毛病。 “朕再问你,朕派人出海巡视藩属国,可有不妥?” “这个……自然妥当。”严嵩拱手道,“可是太监做钦差……” “太监怎么了?”朱厚照冷哼:“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宣德茄……你吃过没有?” “……吃过。” “你告诉朕,这是谁带回来的?” 严嵩脸上一热,悻悻道:“仰赖太宗雄才大略……” “少打马虎眼!”朱厚照轻叱,“你吃这些的时候,可有想过三宝太监?” “微臣……”严嵩无言以对,只好道:“除三宝太监外!” “呵呵!”朱厚照冷笑,满脸失望、厌弃,“大明士子若都是你这般,那可真是悲哀。” “皇上何以如此……辱臣!”严嵩有些激动。 他才二十多岁,他弘治十八年中进士,入翰林,他不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 严嵩还有书生意气。 今日这般得罪皇帝,仕途是没指望了,可他却不能接受皇帝这般看他,说他。 说他大不敬,他认,说他人不行,他不能接受。 “微臣十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微臣之高祖官至二品,清廉自守,常以青菜为食,为官刚正不阿,微臣高祖未给子孙留下什么财富,却给子孙留下了忠心报国的理念,今,微臣之家早已家道中落,却仍存报国之心……” 心里的骄傲被蹂躏,让严嵩有些情绪失控,也忘了上下尊卑,他说个不停…… 诉说祖上荣耀的同时,也在表白自己。 朱厚照都插不上嘴,只能任由他说下去。 好半晌,严嵩似是发泄完了,也想起了上下尊卑,一撩衣袍下摆,道: “微臣冒犯天颜,请皇上治微臣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暂且不谈。”朱厚照摆摆手,小皇帝脾气也上来了,誓要在严嵩最骄傲的地方击垮他。 “你高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那是你高祖,不是你!”朱厚照哼道,“老子英雄,儿还非好汉呢,何况过了这么多代人?” “你高祖如何,朕不做评价,就说你吧!”朱厚照道,“你之刻苦,你之成绩,朕不否定,可科举有出息,不代表做官有出息!” 朱厚照淡淡道:“文官视太监如洪水猛兽,究其原因不过是担心受其制衡罢了,就拿遣太监出海来说,当初,太宗派三宝太监下西洋,都让太监掌兵权了,怎么不见他们要死要活?” 严嵩一滞。 朱厚照又道:“说到底,不过是担心话语权旁落,担心被太监整治。群臣视厂卫如狼似虎,不间断的恶意造谣,朝廷鹰犬,民间闻之无不丧胆; 可你有无想过,朝廷鹰犬针对的是什么人? 无论锦衣卫,还是东厂,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监察百官!” 朱厚照嗤笑道:“可现如今呢?在他们的渲染下,朝廷鹰犬倒成了祸害百姓的存在了,地方上,一直都是由地方官管理,什么时候朝廷鹰犬也能管理地方了? 百姓愚昧,偏听偏信尚能理解,可你呢?你这个十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的读书人,却也和愚昧百姓一般无二,说你死读书都是抬举你。” 朱厚照鄙夷道:“你还不如百姓呢,百姓要么耕种,要么做工,勤勤恳恳生产粮食,商品,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微臣……” “手无缚鸡之力,整日幻想着出人头地,指点江山,实际上却是个听风就是雨,任人利用的无能之辈,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啊?” 朱厚照淡淡道:“少假清高了,今日这番激进,不过是为了让朕多注意你罢了,说到底,不还是功利心在作祟? 为了达成目的,竟敢对君不敬,你还敢侈谈报国? ……” 朱厚照诛心还是有一手的,这一番话下来,严嵩的自尊心被击得粉碎,然,他却无从辩驳。 最后的一丝骄傲也没了,严嵩面如死灰,只不断喃喃道:“请皇上治臣死罪。” “这就要死要活?”朱厚照都气笑了,“活了二十几载,耕种没有,做工亦无,白白吃了二十多年饭,就这么死了岂不太便宜你了?” “皇上如何治罪,微臣毫无怨言!” “治罪是必须的!”朱厚照骂道,“书都没读明白,就想指点江山,教朕如何治理社稷,你可真是不知所谓。” 顿了顿,“可知自己哪里错了?” “微臣……知道。” “说出来。”朱厚照连底裤都不给人留。 严嵩都要崩溃了,红着眼道:“微臣不该盲目自大,不该偏听偏信……” 好一会儿,严嵩才停下来,像是失去了骨头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自觉无颜苟活。 这时代的人最是注重名声,在意他人看法,被流言蜚语逼死的大有人在,何况如此诛心之语? 且还辩无可辩! “嗯,知道就好。”朱厚照道,“朕现在不治你的罪,你自己先赎罪,至于将来如何安排,就看你的表现了。” 好一会儿,严嵩讷讷问:“微臣如何赎罪?” “你的本事也就只有文章了,你口中的贤臣,只因担心话语权降低,就整日跪宫门,甚至连朝廷政务都不管了,你既自诩怀揣一颗忠君报国之心,该当如何还需朕明言?”朱厚照嘲讽道,“当然,你若怕得罪人,亦可什么都不做,自去大牢吧。”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让你种地你都不会……”朱厚照又骂了一阵儿,一摆手,“下去吧,如何选择在你。” … 呼~ 朱厚照长舒一口气,一下将冷凉的茶水喝完,咂了咂嘴,挥舞着拳头,嚎道:“爽……!” 好久没骂人骂的这么爽了! 这段时间被群臣刁难,被李青狂怼,朱厚照一直憋着一口抑郁之气,今日可算是整个发泄出来了。 他只觉满身轻松,心情都畅快起来。 “来人。” 远处的小太监忙迎上前,恭声道:“请皇上吩咐。” “去看看那群混账走了没,要是都回衙门了,让人准备龙辇。”朱厚照终究还是孩子心性,想去跟李青装一波。 小太监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少年人翘起二郎腿,回味着自己刚才神威,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了。 “还得是我啊!” ~ 连家屯儿。 小院儿。 果树发出嫩芽,竹叶亦青翠起来,有了绿意点缀,空气中满是清新,树下,李青倚在躺椅上,捧着话本小说,小腿一颠一颠儿,惬意悠闲。 小皇帝听劝,弘治身体随着回暖,也逐渐好了些,李青心情好极,一边翻阅话本,一边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 看了一阵儿,觉得没意思,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去青楼整两口。 刚站起身,院门就敲响了。 李青上前开门,看到来人,先是一愣,后又一奇,“你怎么来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李青好心情全无,脸也阴沉下来,“来这干嘛?” “有事向您汇报。” “我不听,麻溜滚蛋!”李青抬手关门。 “别别别……正事,真是正事……”李雪儿忙卸下深沉,挤进来半个脑袋,“你一会儿会夸我的。” 李青叱道:“你大老远来,就是为了让我夸你?” “当然不是啦,雪儿有些事想向李爷爷请教。”李雪儿自信道,“我在金陵可没闲着,绝对能让你大吃一惊。” “……说吧!” “一路劳顿,好歹让我进去喝口水吧?”李雪儿气鼓鼓道,“要是我哥,你就不会这般。” 李青让开,面无表情道:“你最好别是吹牛,不然,我真会把你腿打断!” 第16章 李雪儿的事业 “院子虽小,不过,还挺不错的……” 李雪儿打量着果树、竹林、厢房……四处溜达,也不急着喝水了。 “说说吧。”李青走到果树下躺椅前坐下,好整以暇,脸色臭臭的,“想喝水自己去倒,不想喝就别墨迹。” “这么急?”李雪儿回过头,“你有事要忙?” “青楼听曲儿。”李青说。 李雪儿:“……” 走到石桌前坐下,李雪儿道,“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如何把蛋糕做大,之前去交趾、满剌加,是因为感觉到了瓶颈,便想着触类旁通……” 好魄力……李青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问:“成功了没?” “有成果,不过,距离成功还差的远呢。”李雪儿叹道,“怕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预期啊。” 李青好奇道:“你这个把蛋糕做大,具体指哪方面?” “本质上跟你一样,不过,出发点不同。”李雪儿笑道,“其实都差不多啦,说起来,还是剽窃你的创意呢——富民。” 李青怔了下,起身走到她对面坐下,问:“你是怎么做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 李青豁然起身。 “容我慢慢道来。”李雪儿紧跟着补了一句。 李青缓缓坐下,静等下文。 “想要富民,首先要知道穷人为何而穷,于是我走出了金陵城,去了城外……”李雪儿娓娓道,“历时三个月,我终于弄懂了。” 李青被勾起了兴趣,习惯性地去端茶杯,却倏地想起由于自己懒,家里压根儿就没茶。 见状,李雪儿忙站起身,准备去烧茶水。 李青抬手向下摆动,“坐下,你继续说!” “好吧。”李雪儿悻悻坐下,道:“穷人之所以穷,主要是因为食物问题,事实上,百姓普遍摆脱了饥饿,不过,食物仍无法达到全饱和度,换言之:有的吃,却无法吃到十成饱,更达不到吃撑的程度; 由于食物不充分,体力、体能……,身体各方面都跟不上,导致他们的经济来源进一步缩减,那个词儿咋说来着,记得娘亲说过……” 李雪儿沉吟少顷,突然一击掌,道:“恶性循环。” “你是如何做的?”李青问。 “给他们充足的食物。”李雪儿道,“当时我想着,就当乐善好施了,万一成了可是功莫大焉。” “解决问题了没?” 李雪儿苦笑摇头:“没有!” “问题出在哪儿?” “我低估了穷人的穷苦程度。”李雪儿叹道,“我给一部分人进行了援助,保证他们能吃到饱,甚至吃到撑,然后暗中观察,结果发现……他们把这些富余食物拿去换了盐巴,酱油……等调味品,亦或换了布料、棉花……” “起初,我还挺愤怒的,觉得他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过……”李雪儿颓然道,“在尝试过他们吃的食物,以及冬日单薄之后,才知道他们有多苦。” 顿了顿,“我想过用以工代赈的方法帮他们解决贫苦,奈何……行不通。” 李青一直以来都是着眼于大局,这些具体细化的东西,他没精力兼顾,毕竟……千百年来,百姓一直都挣扎在生存线上。 大明太大了,当下人口更是达到了历史之最,又是开海通商,又是摊丁入亩,又是高产作物……这么多年的努力,各种利好的加持下,也才做到脱离饥饿。 至于更进一步的富民,他现在还不敢想。 李雪儿敢想,甚至敢做,这是一种大魄力。 哪怕看起来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知所谓,却值得被肯定。 李青态度缓和下来,问:“问题出在哪儿?” “生产素质低下,莫说走精品商品路线的李家,就是李家的供应商岗位,他们也无法从事……”李雪儿道,“人家没道理放着好工人不用啊,他们甚至愿意施舍,那样还能落一个好名声,可雇佣这些人带来的利益损失……太大了。” 李青缓缓点头:“再然后呢?” “我放弃了他们。”李雪儿道,“李家虽有钱,可这就是个无底洞,根本无法填满,当然了,仅金陵一城的话,还是勉强能做到的,可总不能散尽家财去行善吧? 再说,若是李家产业倒了,间接造成的破坏影响将会更大。”李雪儿叹道,“所以,我放弃了他们,转而把扶持目标放在相对不太过贫苦的人。” 李青也叹了口气,道:“不太过贫苦……是指哪些人?” “有自己的耕地之人。” 说到这儿,李雪儿心情好转起来,兴奋道:“转换目标之后,取得了重大成果!” 李青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成功了?” “……哪有这么容易啊!”李雪儿白了他一眼,继而又开心起来,道:“目光着眼于耕地后,我找到了一条做大蛋糕的本质。” 李青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来,红薯、土豆都引进,并大规模种植了,还如何进一步做大蛋糕。 “是肥料!”李雪儿给出答案。 李青一怔。 李雪儿讪讪道:“其实我也不懂种地,一直以为田间肥料就是大粪,把重心放在耕地之后,才了解了这些……” “砰砰砰……” 砸门声打断了李雪儿。 “李卿开门!快开门!!”朱厚照特有的大嗓门响起。 李雪儿诧异,“这谁呀?” “小皇帝!”李青兴趣正浓,被这一打断颇为不爽,“我这不方便,你改日再来。” “放肆!”朱厚照哼道,“麻溜开门,不然朕可要破门而入了!” 李雪儿突然回过味儿来,不由大惊失色,小声问道:“李爷爷,他,他叫你李青?” “公卿的卿。” “这样啊。”李雪儿放松下来,问:“那我要不要避一避?” 李青想了想,问:“你这富民之策,现在进行到哪儿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李雪儿感受的出他态度上的转变,当下也不再敬畏,淡淡笑道,“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不,至少一个月,加上与您讨教,起码也得三个月。” 顿了顿,略带要挟的说,“这可都是我花费数年,不懈努力啊……” 说着,她还挑了挑眉。 李青有些恼火,道:“蹬鼻子上脸是吧?” “那我现在就走?” “你……”李青气结,可又实在想了解李雪儿的成果,毕竟,从大局来说,李雪儿做的事跟他一样,只是侧重点不同,深吸了口气,哼道,“既然要小住,那也不用避了,小皇帝经常来我这儿,藏得了初一,藏不了十五。” 待了解了情况,议定出发展策略,你麻溜滚蛋……李青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去烧壶茶去。” ‘砰砰砰……’砸门声更大了,同时,朱厚照不耐的声音响起:“朕数到三!三!还不开是吧,给我砸……” “这就来!”李青吼了句,上前开门,“什么事这么急?” “现在连样子都不做了是吧?”朱厚照很不满他的态度,“见礼呢?” 李青更恼火,抬手就关门,朱厚照刚挤进来半个脑袋,忙道:“别夹着朕的头了。” 皇帝脑袋真被门夹了,苦累的还是李青。 李青把门彻底打开,问:“奏疏处理完了?” “差不多了,先出来逛逛。”朱厚照背着手走进来,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知道朕今日如何神勇吗?” 朱厚照头昂的老高,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青黑着脸。 一个个的都要我夸,小雪儿倒也罢了,你可是皇帝,还需要我来激励? 朱厚照对李青这反应很不爽,哼道:“知道了,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呵呵,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一日大吃两惊。”李青嗤笑连连。 “啥意思?”朱厚照没听懂。 “行了,快让我大吃一惊吧。”李青近乎用哄孩子的语气说,同时,也在表达他的不爽。 “越来越放肆了,这就是你对君上的态度?”朱厚照怼了句,接着,又低声道,“朕是皇帝,你好歹给朕个面子成不?私下就咱俩时你放肆些朕不计较,可后面那么多大内侍卫,你让朕情何以堪?” “……”李青无奈又心累:又要操心又要哄着,这一天天的……可真闹心。 李青面无表情:“皇上请进,客堂请。” “这才对嘛。”朱厚照终于满意,回头道,“朕与李卿商议政事,没有允许,不得进来。” “是,臣遵旨。”门外侍卫统领躬身一礼,贴心地关上门。 朱厚照一边往客堂走,一边道,“控制庙堂舆..论的计划在施行了。” “哦。”李青简单应了声,他现在满心都是李雪儿的富民成果,对这件意料之内的小事件并不上心。 “哦?”朱厚照止步,回头盯着他。 “……皇上英明。” “你这话一点也不走心!”朱厚照瞪眼。 李青本就火大,见他这般蹬鼻子上脸,火气再也压不住,冷冷道:“既然皇上想学习拳脚功夫,那……无有不教。” “你什么意思……哎呦……”朱厚照惊怒,“你敢……” 没音儿了。 ‘咳咳咳……’李雪儿被呛出了东厨,一出来,就见李青在打朱厚照。 她都惊呆了。 第17章 君欲报仇 李雪儿没见过朱厚照,不过……也不用见。 能穿龙袍的只有皇帝! 她一时间僵在原地,甚至都忘了劝架。 李雪儿不是不知道李青的脾气,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李青能彪悍到这种地步,竟……直接揍皇帝! 连皇帝都敢打,那打断自己腿还不是捎带手的事,他,他怎么这么暴力啊……李雪儿咽了咽唾沫,心肝发颤。 要说这小皇帝也是条汉子,被这么揍,愣是一声不吭,倒真是……坚强啊! 李雪儿小小感慨了下,同时,也醒悟过来,忙上前小声劝道: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 什么叫我们不要打了,我哪有还手之力啊……朱厚照气郁。 接着,他惊奇地看向李雪儿,旋即,更是震怒! 好一会儿,李青停下手,问:“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嗬嗬嗬……’朱厚照目欲喷火,哑口无言。 李青抬手,又顿住,道:“皇上也不想被揍的事让人知道吧?” 朱厚照:“……” 他指了指客堂,示意进去说。 进了客堂,李青恢复了他说话的能力。 朱厚照刚能说话,便怒指李雪儿,咬牙道:“这就是你的不方便?” “说话注意点,她可是你小姑……咳咳,说什么混话呢,这是……”李青一时间也不知该给李雪儿安个什么身份,索性道:“这是我师弟。” 朱厚照冷笑:“朕眼睛要是没瞎的话,她是个女的吧?” 李雪儿虽是一副书生扮相,却去了假胡子,她皮肤白皙,眉眼五官线条柔和,确容易被认出来。 “道家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乾道、坤道之别,所以没有师姐师妹,只有师兄师弟。”李青解释了句,道:“不信你可试试,看是不是她对手。” 李雪儿一呆,继而忙下跪,道:“小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上下打量了李雪儿一眼,突然目光一凝:好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起来,上前来。” 李雪儿:“?” “朱厚照,你要干什么?”猛地一声喝,把朱厚照吓的一激灵,他讷讷道,“我也不知道我要……” 他倏地顿住,继而狂怒:“李长青,你放肆!” 少顷,门外传来侍卫统领的焦急声:“皇上,皇上您还好吧……” “好的很,老实待着。”朱厚照朝外面吼了一嗓子,回过头,怒道,“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她是出家人!” “出家人怎么了?”朱厚照一头雾水,转头道:“你,过来一下。” 李雪儿也有些慌,可怜巴巴地看向李青,“师兄,师弟害怕。” “怕甚?朕又不吃人。”朱厚照见她不过来,索性走上前,盯着李雪儿上下打量。 李雪儿更慌了。 李青左手掰右手,准备把刚误入歧途的朱厚照彻底掰正。 刚走上前,却见朱厚照摇头,“不是一个人,你退下吧。” 李青动作一顿。 李雪儿也放松下来,行了个礼,忙不迭跑开了。 这时,李青也感觉自己会错了意,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朱厚照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给皇爷爷治病,你那个助手她……” “她怎么了?” 她打我屁股……朱厚照没好意思说,悻悻道:“她对我无礼!” 李青愣了下,继而好笑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仇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厚照算算日子,道,“十年之期将至,那女人是你助手,她人在哪儿? 要不,我把她打一顿算了……” 李青:“……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啊?” “朕要是不成熟,早就砍你脑袋了。”朱厚照怒叱,“可你有把朕当皇帝吗?屡次三番动手……” “皇上你感觉如何?”李青打断他。 “什么感觉如何?” “你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否有种通畅感,舒爽感?”李青问。 朱厚照一呆,他感受了下, 还真是…… 身体好似通透了许多,甚至还有种不知名的元气顺着经脉流淌,这种舒爽不强烈,却的确存在。 李青解释:“这是一门按摩手法,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增强免疫力,使身体更加强健……” 朱厚照听不太懂,却不明觉厉。 他舒展了下四肢,竟真有种血液快速流淌的感觉,之前批阅奏疏的疲倦,以及怒怼严嵩的消耗似乎也没了,精气神儿竟出奇的好。 心情仍不爽,却也没那么愤怒了。 这感觉就好像玩的太凶,猛睡一个踏实觉,睁开眼在床上蹬腿儿时的感受一样。 刚竟顾着生气了,这会儿一感受身体变化,还真挺舒爽。 “皇上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这样对你身体有好处……”李青巴拉巴拉,说着自己的良苦用心。 一时间,朱厚照竟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过,很快他就醒悟过来,骂道:“你放屁,你他娘就是揍我。” “别人想挨揍我都懒得揍,你以为这种揍法很轻松?”李青哼道,“实话告诉你,这比我为太上皇医病还累……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好?不然我干嘛担着龙颜大怒的风险……” 一通输出后,朱厚照似乎被说动了,悻悻道: “抛开好心不谈,你就没有揍我泄愤的心思?” “这个……是有一些。”李青一副‘都是为你好’的模样,说,“皇上你终是年少冲动,可你是皇帝啊,我迫不得已用猛药,也是无奈之举啊; 就拿这事儿来说,换别人他会吗,不是想着讨好你寻求晋升,就是想着跟你作对,以求扩大自身影响力,可我呢? 我一边为你解忧,一边却得罪你,我为了什么?”李青痛心疾首,满脸不被理解的苦楚,“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了大明好,我得到什么了?” “你……” “我得到了辛苦操劳,我得到了你的愤怒,我一边为太上皇医病,一边为大明医病,如此辛苦,换来的却是疏远……” 巴拉巴拉…… 朱厚照竟生出一股愧疚感。 是啊,他好像确实啥也没得到,太子太师的俸禄朕也给扣了,他仍还为朝局操心,还为父皇医病……记得当初给皇爷爷医病时,就曾允诺给他封侯来着,今两次医治太上皇,也没得到封侯…… 朱厚照神色缓和下来,闷闷道: “你这人朕是清楚的,也深知你没有私心,不过……狂妄放肆却是你不对,这点往后要改,再这般粗鲁,即便你是好心,朕也不能饶你了。” 李青苦笑道:“如果可以,我也不喜欢动粗,当然了,我这人脾气确实是臭了点,还请皇上多担待。” “朕体谅你!可你自己也要时刻警醒自己,别总是逾矩。”朱厚照重重哼了一声,“别再有下次了。” 你若太顽劣任性,我还是会捶你的……李青点点头:“坐吧,说说今日之事。” 闻言,朱厚照心情舒爽许多,走到正位坐了,开始装b。 拿捏庶吉士,诛心严嵩……在他的夸大渲染下,当真是英明神武,睿智卓绝的明君形象。 李青亦听得频频点头,虽知朱厚照有夸张成分,可也看得出,朱厚照确实称得上优秀,有瑕疵却不掩瑜。 … 朱厚照求夸得夸,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到底还是少年,情绪转变的很快,他也不计较李青的放肆了,眉飞色舞地王婆卖瓜…… 唾沫星子横飞…… 直到嗓子发干,这才停下来,咂咂嘴,不满道:“来你这儿连个茶都没有?” “来了来了……”李雪儿端着茶盘进来,小脸跟花猫似的,看得出,这壶茶她费了好大劲儿。 摆上杯子,洗茶,斟茶……这方面她倒是行家里手,动作规范且考究。 “皇上请用茶。” 顿了下,“师兄请用茶。” 朱厚照瞥了她一眼,似是因为她跟当初打他屁股且自称‘姑奶奶’之人相似的缘故,瞅她很不顺眼,“退下!” 这大侄子可真没礼貌……李雪儿小小吐槽了下,“小道告退。” … 小半时辰后,朱厚照心满意足地乘龙辇回宫了。 李雪儿这才冒头,不忿道:“这小皇帝跟我有仇吗?我这是第一次见他,真是莫名其妙……” 李青好笑道:“其实也不是没由来,当初你娘骂过他,还打过他来着……” 半晌,李雪儿讷讷道:“娘亲也是个狠人呀!” “不说这些了,继续说你的富民之路吧……” “雪儿累了。”李雪儿道,“一路奔波,又被小皇帝吓了一下,刚烧茶呛得我肺都快咳炸了……,想好好睡一觉。” “好,我给你时间休息,去西厢房吧,你娘曾住过。”李青不耐地摆摆手,迈步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 “自然是青楼听曲儿啊。”李青头也不回,径直出了院门,还从外面把大门给锁了。 李雪儿满心无语,却也不怎么生气,去厢房简单整理了一下,便躺下补觉。 一路奔波而来,她的确疲惫不堪。 次日清晨,李青啃着包子回来时,她才起床洗漱…… “啪嗒!”李青放下油纸袋,道:“边吃边说。” 第18章 民生之艰难 李雪儿一脸无语:“你这也太过分了吧,我都还没……好好,昨儿说到哪儿了?” 李青收回扬起的巴掌,在石桌前坐下,道:“肥料。” “肥料……。”李雪儿打开油纸袋,咬了一口包子,鼓着腮帮子道:“李爷爷可知农田肥料是什么?” “大粪!” “我还在吃饭呢。”李雪儿气道。 “谁让你问我来着……”李青悻悻道,“除了大粪……呃,还能是什么?” “多了去了。”李雪儿似是倒了胃口,放下包子,道,“粪类确实是肥料的主要原材料,不过,粪类却大多不可直接当做肥料,因为会烧根,犹以猪粪为甚,必须要经过发酵才行。” 李青对这些倒还真不清楚,无论在后世,还是在大明,他都没种过地,对这方面的了解自然匮乏,虽不至于五谷不分,却也着实门外汉。 “这些该不是你发现的吧?” “当然不是啦,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种庄稼的人都知道。”李雪儿白眼道,“百姓种了千百年的地,这方面,比咱们可聪明多了。” 还当你是创造了划时代的化肥之类的肥料,敢情白期待了……李青无语。 转念,又觉汗颜。 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穿越者,都没能力发明化肥,让一个土着小丫头发明,着实过分了些。 唉,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那些东西咋制造出来的,根本不知道啊……李青遗憾又憋屈。 娘的,我又哪里知道会有这番遭遇,不然,非要带一整套大百科全书过来不可,什么物理、化学、建筑学…… 呼出一口抑郁之气,李青道:“你继续说。” “其实肥料种类繁多,因为粪便并不足以供应农田所需,比如沤制肥料,以烂菜叶、永乐豆皮、宣德薯皮等生活垃圾,经过存放发酵亦可充作肥料。”李雪儿道,“这种肥料实际上肥力极其有限,可却能起到良好的疏松土壤效果,一样能提高粮食产量。” “此外,还有饼肥,例如豆饼,棉子饼、菜籽饼……”李雪儿道,“另外还有绿肥,例如黄花草、胡麻……,还有杂肥,例如稻糠……” “这么多?”李青惊诧。 “还没说完呢。”李雪儿洋洋自得,“是不是很意外?” “……你继续。” “还有焦土肥,混肥,石灰肥……”李雪儿又一口气说出好几种农田肥料。 李青甚至有很多都听不明白,问:“石灰也能当肥料?” “石灰可以一定程度上除虫害,配以火粪更能达到虫不能蚀的效果。”李雪儿解释。 “还能这样……”李青今儿算是上了一课,“说说你的成果吧。” “我召集了许多种庄稼的行家里手,花钱让他们在肥料上寻求突破,在保证足量供给农田的情况下,通过各种肥料搭配,尽可能的提高作物产量,眼下已小有突破。”李雪儿兴奋道,“我来时,试验田的永乐豆刚收获,产量提高了一成半。” 李青闻之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这么快就有这么大突破?” “李爷爷你莫小瞧了农户,他们虽然大字不识,生存智慧却比你我要厉害的多!”李雪儿说到这,不禁生出一抹敬佩,道: “那些行家里手对农田肥料的认知,以及搭配所能产生的效果,本身就有不俗的认知,只是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整合资源,更深入的研究而已; 我出高价买下他们的劳动时间,让他们潜心做这些,有所突破并不稀奇。” 顿了下,说:“目前还在持续研究中。” 李青怦然心动,确认道:“新型肥料确定可以足量供应?” “可以!”李雪儿肯定地点点头,接着,又苦笑道,“李爷爷你莫开心的太早了。” “什么意思?” “卖不出去!”李雪儿苦笑。 李青沉吟道:“可是定价太高?” “赔本价!”李雪儿叹道,“价格低到发指,不足多提高的产量价值一半,我本想着规模扩大,以薄利多销的方式收回成本,然,无人问津。” “打广告的妙用你不会不知道吧?”李青不解。 李雪儿白眼道:“早在收获的一个月前,就开始造势了。” “还没收获,人家自然不信,你无需气馁。”李青鼓励。 “不,李爷爷你错了。”李雪儿摇头,“对农户而言,庄稼产出多少,他们老早就能看出来,不用等到收获之日,新型肥料高产他们是相信的。” “那为何不买?”李青实在想不通。 “因为穷。”李雪儿道,“他们情愿少赚两文,也不愿多花一文。” 李青一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雪儿也沉默了,好一会儿,叹道:“这个事儿吧也不好评价,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他们是因短视所以贫穷;可站在他们角度……过度的贫穷让他们根本无法把目光放长远。” 顿了顿,“其实我并没有完全放弃极端贫苦的百姓,相反,虽放弃了大部分,支出却反而更高了些。” 李青收回心神,顺着她的话题,问:“怎么做的,效果如何?” “我对一小部分壮年进行了援助,直接给钱,前提是让他们从事做个小买卖,比如做个菜贩,亦或置办一身好些的行头,去做个跑腿送餐的营生之类的。”李雪儿苦笑,“然,效果很一般。” 李青问:“可是他们拿了钱,捂着不动?” “那倒不是。”李雪儿摇头,正色道:“其实他们非常想摆脱贫苦,他们也确实按照我提的要求做了。” “那为何效果很一般呢?”李青沉吟道,“按理说,这笔启动资金,虽不能让他们富裕,却也足以改变现状啊!” “因为穷。” “?”李青白眼道,“说明白点。” 李雪儿笑嘻嘻道:“李爷爷你猜猜,穷人有了些小钱都会做什么?” “会……享受?” “嗯,根据我的观察,是这样。”李雪儿道,“可我援助的绝大数人,都不是因为享受返贫,他们的享受也就是偶尔吃顿肉而已,远不至于再回到之前的日子,可又确实因为享受返贫。” 李青无奈,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绕?” “第二个享受,不是李爷爷你理解的享受。”李雪儿道,“房子漏个水啦,生个病啦,更穷的亲戚寻求救济啦……” “没钱的时候,他们能忍则忍,能捱则捱,可有了钱他们总不能坐视房子漏水,有病不看吧?”李雪儿苦笑,“还有那更穷苦的亲戚……那些人大多都是因此返贫。” 李雪儿叹道:“李爷爷,宗族之间的紧密联系是无法割断的,这点你应该有所了解,若不帮,则千夫所指! 我费尽心机地把那些人往上拽,可有六成都是被亲戚又拉了下去……” 李雪儿心累地叹了口气,道:“到头来啊,大家一起穷!” “我说的第二个享受,就是来自宗族的认同,赞赏,感激……,当然了,当事人可能也不太想帮,可又无法脱离宗族,更无法承受世俗眼光,或许,他们并不享受。” 李青无言。 正如李雪儿所说,还是穷,穷得经不起丁点小意外,完全没有抗风险能力。 到头来,那点启动资金总会被各种各样的意外,消耗得丁点不剩。 李青也理解了为何穷苦百姓宁可少赚两文,不多花一文了。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哪个先来! 李青没有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思,却更苦涩了,他们并非好吃懒做,他们并非不想上进,可他们……明明也很努力了,可就是摆脱不了贫苦。 “唉……成功的有多少?” “不足一成!” 闻言,李青再次沉默。 “李爷爷,我是不是太狂妄了啊?”李雪儿苦笑。 李青收回心神,轻笑道:“不要气馁,慢慢来,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取得的成果亦是斐然。” “可是……并没有实质性的收获啊!” “哎?有的,仅新型肥料这一项,就是投入的无数倍回报!”李青竖起大拇指,鼓励道,“就凭这个,你名垂青史都不为过。” “都没推行……” “可以推行!”李青沉吟道,“以赊账的形式出售,粮食收获后再收账,出售时承诺,达不到预期产量不收钱,先以打广告为主。” “这倒是个法子,不过……”李雪儿摇头道,“怕是都会打水漂啊,大哥虽支持,可我心里过意不去,都花万余两银子了。” “才万余两,毛毛雨而已。”李青好笑道,“不说收获的这些经验,单是新型农肥,十万、百万都值得,你放手干就是,你大哥远不至于这般抠门。” “我知道,可……。”李雪儿弱弱道,“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分文不赚,还净往外花钱,换到别人家,肯定要骂我赔钱货。” “咱家不兴那套,不要有心理负担。”李青安慰道,“我,你爹娘,你大哥,都不是惜财如命之人,钱就是用来花的,你花的很有意义,非常有意义,超级有意义!” 李青肯定三连。 不得不说,小雪儿这次真让他眼前一亮。 李青万没想到,她能做出这么大的成绩! 第19章 扎人一刀就走 李雪儿却只是苦笑轻叹: “李爷爷你才是对的,自下而上太难了,远不如自上而下有效,随着援助计划的进行,我才知道百姓以前更苦,如今已经好太多了,唉……,百姓想过得好,还得靠朝廷,靠朝廷的好政策,如我这般……效果微乎其微啊。” “不能这么说,你走的这条路是绝对正确的,不要灰心。”李青鼓励道,“我都忙活上百年了,你才忙多久?若是换算成同样的时间,你取得的成就比我强太多了。” “遇到问题,发现问题,这本身就是一种收获,更是成就。”李青温声道,“大明这么大,哪能一下跃迁啊?自古以来,百姓都穷苦,没可能轻易改变,莫心急,更别气馁……” 巴拉巴拉…… 好半晌,才让丧失信心的李雪儿恢复自信…… 安抚好李雪儿,李青起身道:“我出去一趟,中午前回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小雪儿做出如此成绩,李青很难再对其板着一张臭脸。 “大清早就去青楼?”李雪儿蹙眉,“你就不怕……身子垮了吗?” “放肆!” “……” “我是去给太上皇治病,你想哪儿去了?”李青黑着脸,从怀中取出钥匙,道:“觉得闷的话,可以出去走走。” “好嘞。”李雪儿接过钥匙,笑嘻嘻道,“今日我就不出去了,一路疾行,都还没缓过来呢,中午就简单吃个脆皮烤鸭、水晶虾仁、羊蝎子,再来个鲫鱼汤吧。” “……嘴还挺刁。”李青嗤笑了句,道:“成,中午给你带回来。” “嗯,李爷爷慢走。” ~ 去皇宫的路上,李青满脑子都是李雪儿的扶贫之路,心头愈发沉重。 诚然,这么多年的努力,各种利好政策的加持下,百姓告别了饥饿,且富裕了一部分百姓,可大多数百姓仍处于贫苦状态。 路长且阻啊! 李青不禁感慨,如今对富民之艰难有了更深的认知,同时,也升起一股无力感。 眼下大明的人口太庞大了,想摆脱贫苦……太难了。 仅是今日所闻这些,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甚至都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下野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可也只是一瞬间,便又强行压了下去。 且不说弘治无法长久,单是朱厚照这个活宝,他都不敢轻易撒手不管。 小皇帝可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来到宫门时,已辰时末。 早朝早就散了,宫门前却跪着不老少人,由马文升、刘大夏领衔,跪得整整齐齐。 见李青来,马文升可算逮着了,当即发难: “李大人先前所言乃是大谬!” 刘大夏亦是附和,哼道:“什么君臣对立,要么君之错,要么臣之罪?纯属胡扯! 君上臣下,所求乃江山社稷,乃万万黎民,君臣的理念皆为大明江山,为苍生万民……议政议政,重在一个议字,庙堂可不是分对错的!” “正是!”马文升喝道,“本官当时就听着不对,竟是被你带偏了,本官且问你,不解决问题,只谈论对错,是对是错!?” “请李大人回答!”刘大夏沉声喝道。 “请李大人回答!”一群人附和,怒视李青。 坏了,让他们给品出味儿来了……李青一凛,接着,想起民生之艰难,又是一怒,道: “好一个解决问题! 跪宫门就能解决问题? 口口声声既食君禄,当为君分忧,你们就是这般为君分忧的? 吃朝廷俸禄,砸朝廷的锅,你们这般纯粹是恶心皇上!呵呵!衙门衙门不去,朝会朝会扯皮,你们还有脸说为国为民? 真若为国为民,就应该回衙办公,而不是在这作秀!” 李青嗤笑道:“一个个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一个钦差太监出海而已,你们就一副国将不国模样,当初三宝太监领兵下西洋时,大明国将不国了吗? 今日这般,无非是怕了太监,亦或说,意欲架空皇权,想让皇帝做一个你们理想中的皇帝,做一个利于你们的皇帝……其心可诛!” “放肆!大胆!忠臣不可辱……!” 一群人气急败坏。 几个老头子更是直哆嗦,跪都跪不稳了,老眼通红,竟颤颤巍巍起身,有要与李青比一比拳脚的架势。 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你们几个老骨头……李青无语。 马文升刚起身,就脚下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哼哧哼哧,再也起不得身,手指指向李青,嘴巴一开一合,愣是说不出话来,竟有翻白眼儿的态势。 卧槽,讹人是吧……李青吓了一跳,忙道:“呐呐呐,你们可都看着的啊,我可没挨着他,是他自己摔的,不关我事。” 不待众人说话,李青匆匆一拱手,道:“本官要给太上皇医病了,告辞!” 说罢,转头就往宫里走…… 娘的,好歹是吏部天官,气量咋这么小呢……李青吐槽:你可别真给气出个好歹,让我背锅啊。 都八十的人了,本也没多久好活,李青可不想沾一身腥。 他恼火。 然,跪宫门的群臣更恼火。 扎人一刀就走,没你这样的啊,来来来,再辩三百回合…… ~ 乾清宫。 李青通禀之后,随小太监进来,却见朱佑樘正在酒桌上,另一边,坐着刘健、谢迁、李东阳。 君臣相处很和谐,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又是递辞呈,又是告老还乡的刘谢二人也没要走的意思了,见李青进来,还善意的点头示意。 弘治帝出马,效果果然不错……李青心下放松一些。 这也怪朱厚照,人家本来就没真想走,他可倒好,人一开口他就批,弄得人家下不来台。 “诸位大人都在呢。”李青也回了个善意微笑。 李东阳笑着打趣:“太上皇以茶代酒,滴酒未沾,李神医可别生气啊!” 李青摸了摸鼻子,好笑道:“我哪里敢生太上皇的气啊!” “本官可是听说,李神医本事大,脾气也不小呢。”谢迁也笑着打趣。 看这样子,是不打算离职了,一旁,刘健亦然。 弘治笑呵呵道:“过来坐,陪三位先生少饮两杯。” 三人忙也稍稍挪动了下椅子,以示尊重。 其实,不仅是三人,群臣对李青印象普遍都不错。 只因他是梦中情帝的主治大夫。 奈何,李青这张嘴,注定人缘好不了,宫门口已经得罪一批了,不过,跟内阁倒是没起冲突,至少现在还没有。 基于此,三人对他都很客气。 有席吃,他自然不会客气,虽说进行一段时间了,可菜却基本没动,合该李青大饱口福。 其实御膳什么的,他也吃过不少,并不是很稀罕,他只是单纯喜欢吃席的氛围。 弘治有意让李青跟三大学士亲近些,不停劝酒,还说:“今日不针灸了,待会儿推拿一番就好。” 三大学士倒是更在意弘治身体,一个劲儿说:“太上皇龙体紧要,酒什么时候都能喝。” 李青两头为难,只好狂吃狂吃…… 不过,一场酒宴下来,倒也多少热络了些。 临近巳时末,酒席宴散,三位大学士饮酒不多,加之酒水清淡,并无醉意,便去票拟去了。 李青、朱佑樘去了内殿…… 榻上,朱佑樘枕着手臂,问:“是先生给厚照出主意,让朕出马的吧?” “嗯,皇上脸皮薄且好面,不劝着点,他拉不下脸来。”李青轻轻捻动银针,道,“刘谢两位大学士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朱佑樘笑道,“还是劝着点好,先生能劝得住,说明厚照对你感观极好,厚照啊,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唉,总有些长不大啊!” 看着他那满是慈祥、宠溺的胖脸,李青心说:还不是你给惯的啊? “对了,这两日听说群臣跪宫门……你来时,他们可有再跪?” “没看见。”李青扯谎,既是方便自己甩锅,也是为让朱佑樘少操些心。 “皇上初登大宝,跟群臣起些摩擦很正常,你也别太担忧了,好好养身体就是了。”李青笑道,“真若出了问题,他不说,我也会告诉你。” 朱佑樘缓缓点头,叹道:“厚照终是年轻气盛,自尊心又强,先生与之相处,亦要温和着来,可别让他厌烦了你。” 李青不置可否。 虽说朱佑樘是为他好,可正因其对儿子的过分溺爱,才导致朱厚照有如此性格。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李青一根根拔下银针,一边道,“眼下暖和了,可以多出去走动走动,别懒。” “嗯…。”朱佑樘点点头,突然问:“先生可愿入阁?” “这个……”李青沉吟了下,认真道:“太上皇,我不适合做内阁大学士。” “是不适合,还是不愿?” “嗯…,都有吧。”李青如实说。 朱佑樘苦笑:“先生还真是……诚实。” “去了内阁,与皇上私下相处就少了,且容易让他排斥,远不如现在这样,以半臣半友的方式相处。”李青道,“如此,他更听劝些,不是吗?” 朱佑樘默了下,轻轻点头:“这样也好。” 顿了下,道:“先生,他日就多劳你费心了。” 李青好笑:“还远没到交代遗言的时候,你急个什么劲儿?” “……”朱佑樘苦笑摇头:“你可真够……放肆的,朕现在反倒担心你了。” “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举目皆敌。” 李青只是笑笑…… 第20章 打破恶性循环的关键 宫门口,李青出来的时候,群臣早已离去,都上了岁数,一直跪着哪里受得了。 再说,小皇帝性子倔,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就会妥协的,只能打持久战。 李青暗暗冷笑,朝一边锦衣卫问:“那马尚书怎么样了?” 锦衣卫一脸怪异,回答道:“马尚书好像出了问题,是被人抬进轿子回去的,都行不得路了。” “哦,这样啊……”李青轻轻点头,略微皱了下眉,便迈步离开了。 就…哦?……锦衣卫满脸呆滞,望着李青的背影,他咽了咽唾沫,心道:这位李神医兼太子太师可真牛,闯这么大祸,竟一点不在意,是真的不怕,还是不知所谓啊…… ~ 小院儿。 李青推门进来。 李雪儿正在耍太极,见他回来做了个收尾动作,上前道:“太上皇好些了吗?” 上次李青走那么急,事后她从娘亲那里了解了真相,知道是急着为太上皇诊病。 “就那样吧,治好是没可能了,多活一天是一天。”李青提着食盒走到石桌前,“真气修行的如何了?” “感觉比以前好了一些,具体如何……我也没个具体的认知。”李雪儿打开食盒,将菜肴一样样取出放在桌上,见只有一双筷子,惊诧道,“你不吃?” “我在宫里吃了好的……呃,太上皇摆宴,我对付两口,你快吃吧。” 李雪儿鼓了鼓腮帮子,好奇问:“御膳好吃不?” 她自小锦衣玉食,可御膳却是没品尝过。 李青笑道:“也就那样吧,其实跟上等酒楼的味道也没好哪儿去,主要就是个排场而已,没啥区别。” “那可是皇帝吃的唉……”李雪儿咬着筷子,一脸憧憬。 李青好笑:“想吃的话改明给你带一些回来。” “你有这么大面子?” “废话,别忘了,我可是你老表的主治大夫,要几道御膳还不是动动嘴的事?”李青失笑,“想吃什么?” 李雪儿想了想,道:“不用太麻烦,就来个水晶虾饺、冰糖黄桃、椒香小素肉、蟹酿橙、广寒糕吧, 多的我也吃不了。” “……你是会吃的。” “那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李雪儿得意道,“府上还有我姥爷留的菜谱呢,御膳房都会做什么菜,我门清。” 李青:“……” “吃你的吧。” 李雪儿嘻嘻笑着点点头,安静吃饭。 见李青欲走,忙又道:“等一下。” “做甚?” “帮我检查一下呗。” “检查什么?” “真气啊。”李雪儿说。 “行吧。”李青走到一旁躺椅坐下,取出话本打发无聊时间。 “李爷爷,我能不能达到你这种境界啊?”李雪儿见他并不在意‘食不语’的规矩,便边吃边说。 “不能!我这个跟真气没关系。” 李雪儿小小失望了下,又问:“那我能不能达到张仙人那种境界?” “你是真敢想啊!”李青放下挡在脸前的话本,瞪了她一眼,“你可知你师爷有多恐怖?” “总不能比你这个长生之人还厉害吧?” “当然!”李青道,“就这么跟你说吧,连我都不知道老头子全力爆发有多恐怖。” 这话并非夸大,哪怕小老头最后关头,打他仍跟打小孩似的,虽说,李青没还过手,可他知道即便还手,结果也是一样。 “那我要是努力呢?” “那你就努力吧!”李青失笑摇头,又拿起话本,沉浸在娱乐中…… 一刻钟后,李雪儿取出锦帕擦拭嘴角,问:“这些咋个处理?” “去清洗一下,我一会儿出门给人送还回去。”李青头也不抬的说。 “不是吧?这偌大的京师,竟没有跑腿儿的?”李雪儿不可思议,“在金陵都可以在家点餐啊!” “有是有,不过……那得花钱啊!”李青没好气道,“你就是太娇生惯养了,没过过苦日子,不知道节省,想当初我在山上……” 李雪儿对他的苦难教育法很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打断,待他说完,悻悻道: “那你还整日去青楼?” “该省省,该花花。”李青说,“反正也是顺道,能省就省。” 李雪儿噎得直翻白眼儿,无语道:“你是会过日子的!” “行了,过来让我看看。”李青坐起身。 李雪儿上前,伸出雪白皓腕。 李青搭上,溢出一缕真气,一边引动她体内真气,一边凝神感受…… 半晌,收回手,微微点头:“还不错,比我预想得好不少,这方面你确有不俗天赋。” “跟你比如何?” “嗯…,纯论天赋的话,比我好一些。”李青说,“若是老头子亲自教你,同样的时间,你会比我强一丢丢。” 李雪儿欢喜,道:“这么说,我有超越你的希望了?” “想屁吃呢。”李青忍俊不禁,“洪武年间我就修出了真气,这都百余年了,你拿命超?” “这可说不好!”李雪儿哼哼道,“常言说:不怕慢,就怕站!你整日忙朝局,忙生民,忙……青楼,我都没见过你修行过,一次都没有。” “呵呵,你这就天真了。” “什么意思?” “真气到了一定阶段,就不用刻意修行了,吃饭,睡觉……甚至呼吸都在修行。”李青轻笑道,“早在洪武朝时,我就到了这一境界。” “啊?”李雪儿吃惊,继而不满,“你刚还说我天赋比你好些呢。” “没骗你,我之所以能那么快达到这个境界,多亏了张天师的慷慨,还有你师爷以真气引导。”李青解释。 “这样啊……”李雪儿悻悻点头,道,“那个……我这两年表现可还行?” “做的很好。”李青轻笑,“说吧,只要不太过分,无有不允!” 这几个字老是听皇帝说,今日他给说出来,果然……爽! 李雪儿怦然心动,“当真?” “当真。” “果然?” “果……不是,你皮痒了?”李青恼火,“不要算球!” “要要要!”李雪儿一缩脖子,忙道:“那我要天师丹,我要你用真气为我引导。” “你还许上愿了……”李青黑着脸:“我上哪儿跟你弄天师丹去?” “刚你还说无有不允呢。”李雪儿不满。 “无有不允什么时候兑现过啊……”李青咕哝。 “你……你咋这样?”李雪儿破防,委屈道:“明明是你说要奖励我的!你言而无信……” “咳咳……放肆了啊。”李青瞪了她一眼,道,“天师丹我是没本事跟你弄,京师我走不开你是知道的,回头我给你炼些仿制的,至于真气引导嘛……这个有些耗时间,少说也得三个月,待以后有空吧。” “我本来就要待三个月啊!”李雪儿说。 李青嗤笑道:“还三个月……赶紧汇报,汇报完麻溜回去干活去。”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那我不干了!”李雪儿气急败坏道,“就是条狗也得给根儿骨头吧?哪有你这样的啊!” “别忘了,你至少也算半个朱家人。”李青哼道,“曹老国公李文忠的娘亲和太祖是亲姐弟,从这方面来说,你甚至就是朱家人,你自小享受的东西,皆因此而起,哪能不付出?” 李雪儿气郁:“好,我这就接着做下去,不过你休想再从我这儿得到进展。” “……先把眼下进展说完。” “你太过分了!”李雪儿跺脚,“我哪里惹着你了?上次在交趾不都把话说开了吗,你干嘛这般?” 李青默了下,道:“回去后好好忙事业。” “哦。”李雪儿顿时不气了,“我去收拾一下碗筷。” “嗯…。”李青重新靠回椅背,拿话本盖在脸上,不多时,睡了过去…… 申时初,李青幽幽醒来,起身去洗了把脸。 来到李雪儿对面坐下,道:“继续说富民的事吧。” “这个不急,还是先说说肥料销售的事吧。”李雪儿合上春秋,道,“我这次来,主要也是想让你帮着出主意。” “光靠打广告不行,哪怕人人都知道新肥料的好处,也难以大卖!”李雪儿说,“不能大规模销售,新肥料再好也无济于事。” 她似乎忘记了中午的不愉快,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道:“如何让百姓不再短视,至少能对看得见的利益进行投资,才是打破恶性循环的重中之重!” 李雪儿神色认真:“这是富民的必须条件!” 李青缓缓点头,沉吟道:“对于百姓短视,你昨日阐述的相当透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太穷,其实,他们还是能分辨利害的,嗯…,想办法把他们的一部分钱撬出来买肥料。” “如何改变他们的行为逻辑呢?”李雪儿问。 “预售!”李青说。 “提前销售?” “对,赶在收获之际,肥料还没生产出来之前,进行肥料预售。”李青道,“这个时候,百姓手里普遍都有钱,趁着他们还未被各种各样的小意外耗干钱财,先把肥料卖出去。” 顿了顿,“加一条:过了收获季节再买肥料,价格翻一倍!” “啊?” “涨价不是目的,逼着他们在涨价之前购买才是。”李青说,“促销最有效的方式不是今日降价,而是明日涨价!” “这……能行吗?” “试试就知道了,大概率行得通。”李青道,“当然了,前提是在此之前,广而告之的效应必须打响,新肥料能提高粮食产量深入人心才行。” “这样做不仅能有助于销售,还能根据订单生产肥料,可谓是一举两得。”李青沉声道,“这个恶性循环,就从这里开始打破!” 幽幽吐出一口气,李青道:“万事开头难,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李雪儿沉吟少顷,蹙眉道:“不能先收钱再交货,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得提前生产出来。” “提前生产……也不是不行。”李青问,“可有弊端?” 第21章 坏了,要开始了吗? “弊端有二。”李雪儿道,“第一,多多少少影响一些功效,第二,无法准确预估销量。” “第二个不是问题,届时,根据市场反响,在预估销量上再加一半生产,赔点钱没啥,至于第一个……”李青道,“想办法看能不能突破技术难点,既然新肥料都能研制出来,加长保质期……应该不是很难吧?” 李雪儿缓缓点头:“回去后,我让他们努力一下,应该差不多。” “嗯…。”李青瞥了她一眼,想赶人的冲动愈发强烈。 李雪儿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闷闷道:“其实,我也是个贫苦的人,不过……不是物质上的。” 李青无言。 “小雪儿,若是真碰上特别优秀的人,你会不会改变想法?” “不会!” “这么肯定?” 李雪儿点点头,怯怯问:“你是不是很内疚呀?” “嗯…,有一些吧。” “对不起啊。” 李青苦笑摇头:“我倒没什么,主要是你……” “我也没什么。”李雪儿忙解释道,“其实,便是没有你,我大概率也会这般,对你,我更多的是崇拜,说直白点,是慕强心理在作祟。” 顿了下,小心翼翼道:“其实我是想跟你做朋友,就像……王守仁,唐伯虎他们一样,是喜欢,却不是那种喜欢。” “你既明白了自己心意,干嘛不找个心仪男子成家呢?” “我不想成家,不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也没有动心的男子。”李雪儿道。 李青问:“若是才情如唐伯虎,且还未娶过妻,为人风趣,儒雅,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呢?” 李雪儿笑着摇头:“就是跟你完全一模一样男子,怕也不会。”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真的,跟你没多大关系。”李雪儿笑嘻嘻道,“你可别太自恋了,也别有愧疚心理,不然……你让我如何自处?” 李青苦笑摇头:“说到底,还是教育出了问题,眼下的大明还不适合你这种思想的女子。” 他不反对女子独立,甚至希望女子地位能提高! 不过……李雪儿这就太超前了,便是在后世,也是极少一小撮,且不符合李青的价值观。 “这样说倒不为错。”李雪儿笑道,“不过我很感激被这么教育,不然木木讷讷一辈子,又傻又可怜,我才不要呢。” 李青没再说什么,提起收拾好的食盒,道:“晚上我就不回来了,你去街上吃吧。” “我现在还不饿,晚些再去。” “嗯,走了。” … ~ 跪宫门的戏码依旧在继续,不过,舆..论上却不再是一边倒了。 ——翰林院出手了! 这些个庶吉士别看是官场新丁,做文章却一点不差,甚至比朝堂大佬还要好些,相比整日醉心权谋,他们更纯粹。 这就好比高考完上大学的人,知识点优于大学毕业后工作多年的人一样。 做文章这方面,庶吉士真不是盖的。 其中,犹以庶吉士严嵩的一篇《论:贤臣的修养》为最。 洋洋洒洒千余字,李青看了都说好! 真的挑不出毛病,至少,他自问写不出来这么华丽而又务实的文章。 舆..论上不再占据绝对优势,且在弘治的斡旋下,内阁完全站皇帝一边,导致一心想跟新君掰手腕的一群人气郁不已。 紧接着,马文升辞职了。 三辞三拒后,辞职了。 马文升是真想告老还乡了,即便小皇帝再三挽留,他依旧坚持回乡养老,都八十一了,本就没几年好活,小皇帝也不似弘治,该退了。 他的走,内阁的态度,以及庶吉士的舆..论加持,给了一心想让新君延续弘治治国理念的一群人沉重打击。 不待他们缓过来,刘大夏也递交了辞呈。 他也不年轻了,马文升的退场让他也有了急流勇退的心思。 朱厚照强烈挽留,却仍没挽回刘大夏的心。 连续两个重量级的人物离职,让本就不高的士气降到了冰点。 同时,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的空悬,也让诸大佬转移了目标。 才数日功夫,便没人跪宫门了,君臣之间的对立大为缓和。 御书房。 李青、朱厚照相对而坐。 “吏部尚书、兵部尚书你选一个。”朱厚照说。 李青摇头。 “跟朕就别清高了。”朱厚照白眼道,“朕帮你挑,就吏部尚书吧。” “太子太师挺好,我不想再担任其他官职。”李青认真道,“真若担任尚书,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朱厚照拧了拧眉:“那你入阁吧。” “内阁……也算了吧。”李青笑道,“就这样当个军师挺好的。” “你这人……”朱厚照有些生气了,“你是觉得朕不配被你辅佐?” “若是那般,我干嘛还来这儿?”李青反问,“做一个纯粹的太上皇主治大夫岂不更好?” “……”朱厚照闷闷道:“不行,必须得担任个官职。” 李青心累,只好道:“别忘了,太上皇的龙体才是重中之重,你也不想我分散精力吧?” 朱厚照哑口。 好一会儿,才不甘道:“依你!” “嗯…多谢皇上体谅。”李青笑笑,“没别的事,我去太上皇那儿了。” “先等一下。”朱厚照道,“朕欲给内阁加些人手,你觉得如何?” “这个……不太好吧?”李青微微皱眉,“内阁刚站在你这边,你这么做有卸磨杀驴之嫌。” “一个总成了吧?”朱厚照叹道,“该补充一些新鲜血液了,三人也不年轻了。” “你想让谁入阁?” “杨廷和!” “你做太子时的老师?” “是他!”朱厚照点头:“虽然朕不喜欢他,不过他这人能力还是可以的,此人与李东阳私交甚笃,有这层关系在,且只有一人,内阁抵触情绪应该不大。” “嗯…,可以的。” “吏部尚书人选,你可有推荐?”朱厚照问。 李青好笑:“我对满朝公卿并不了解,你看着来吧。” “那好吧。”朱厚照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朕挺累的,明儿个停朝一日,咱们痛快玩一天。” 坏了,要开始了吗?……李青忙道:“皇上,国事要紧啊!” “朕的龙体就不要紧了?”朱厚照哼道,“朕还在长身体呢,可不能累着了,再说,臣子都还有请假的时候呢,朕登基都快一年了,除了年节,一天都没歇着,还不能放松一天了?” “皇上,你也不想让太上皇失望吧?” 然,这次却不灵了。 “父皇也停过朝会呢。”朱厚照振振有词,“父皇还说要劳逸结合呢,朕才十六岁啊,还没成亲呢都,朕……都瘦了。” 顿了顿,“哪个皇帝能全年无休?朕歇一日都不行啊!” 李青无言。 坦白说,朱厚照这并不过分。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李青咂咂嘴,道:“先让通政司把要处理的奏疏呈上来,批阅好后再停朝一日……就一日啊!” “就一日!”朱厚照点头,接着,挑眉道,“明儿个你可得来啊!” “我有些私事,也请假一天。”李青拒绝。 他可不想陪小皇帝玩乐! 小家伙本就贪玩儿,再上瘾了咋整? “不是……貌似你请假才是常态吧?”朱厚照不满。 “我请假,可你扣俸禄啊!” “明个来,这个月就不扣了。” “不来!”李青坚决道,“我可以帮你分忧,却不会陪着你玩儿。” 略一停顿,李青认真且严肃道:“我希望你能收敛贪玩之心,真累了当然可以适当放松,可却不能为了玩儿而贻误政事。” “你真没劲!” “那你要这么说,我无话可说。”李青起身道,“告退。” “哎……” 李青转身就走。 朱厚照悻悻咽下话语,哼道:“欺朕太甚,真是惯的……” ~ 乾清宫。 针灸过后,朱佑樘翻了个身,舒服地倚在床头,笑道: “先生你等一会儿,你要的菜肴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送来了。” 李青讪讪道:“没有就算了,不必太当回事儿。” “难得先生开口,朕哪能不尽心?”朱佑樘摆手笑道,“主要是蟹酿橙没有准备,这才浪费这么多日,不想先生好这口,朕已吩咐了人,今后天天都可做出来。” “就图个新鲜,没必要这么破费。” “没啥破费的,几样小菜而已。”朱佑樘转移话题,讪讪道,“那个……朕这几日感觉挺好的,可不可以……” “不可以!” 又想嘿嘿嘿? “先生也不想朕麻烦太医院吧?”朱佑樘说。 “……”李青也是服了,“你不知道中途换医生是大忌?” “就一剂!”朱佑樘保证。 “……上个月你也这么说。” “一个月一次多吗?”朱佑樘都觉得委屈。 “……” ~ 朱佑樘看着丹方,幻想着晚上的神勇,不禁嘴角咧起,笑道:“先生,这药方怎么跟之前不太一样啊,是……加强版?” “……是。” 朱佑樘更开心了:“那什么,先生你既要回去吃,那朕就不留你了。” 呵呵,这药你就吃吧,一吃一个倒头就睡……李青拱手:“告退。” 提着食盒转过身,李青嘴角也咧了起来…… 第22章 姓李的到底有何魔力? 清早。 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朱厚照早早就起了,走出殿外,伸个懒腰,猛的一声喊: “高凤、罗祥、谷大用……!” “来了来了……”几人早就候着了,闻声忙不迭跑来,“奴婢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免礼。”朱厚照乐呵呵道,“还愣着干嘛,开始吧……” ~ “啊哈……”朱佑樘打了个哈欠,精神格外好,心情却是郁闷,一旁,张皇后帮他穿衣,小嘴儿都能挂油瓶了,却也没说什么,她更想夫君好好养身子,能多陪陪自己。 “夫君,今日天气尚好,也更暖和了,不若出去走动一下吧,那李神医说了,多动动对身体有好处。” 朱佑樘有些尴尬,讪讪点头:“也好,朕让人准备,走,先去跟母后问个安。” “嗯。”张皇后点点头,又为他整理了下衣角,嫣然一笑,“对了,秀女选的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朱佑樘失笑摇头:“不看了,又不是朕选妃,你和母后看着来就成。” 张皇后撇撇嘴:“这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没多纳几个妃子呗。”张皇后吃味的说。 朱佑樘哈哈大笑:“这么多年夫妻,你还不了解朕吗?” 张皇后默了下,道:“其实,你真纳妃,臣妾也不会说什么的。” “呵呵……好了,不说这些了。”朱佑樘拍拍她的手,道,“走吧,去母后那坐会儿,世上无不是的父母,他日……莫耍性子,对母后要孝顺。” 张皇后眼一下就红了,轻轻点头:“臣妾记住了。” “嗯…,走吧。”朱佑樘笑呵呵道,“婚期定了没?” “没呢。”张皇后强笑笑,道,“厚照大婚的话……估摸着要八月份左右了。” … 胸挺,膝顶,脚颠……藤球被朱厚照颠出了花,一套行云流水的华丽动作之后,藤球被高高抛起。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个抽射,藤球精准无误地踢进风流眼。 “厉害,皇上威武……” 几个太监忙叫好,马屁声不绝于耳。 朱厚照叉着腰,得意大笑。 然,仅笑了片刻,他就不笑了,突然觉得这样好没意思,玩乐的兴致也淡了下来。 谷大用见状,忙道:“皇上,要不咱玩其他的吧?” 朱厚照微微摇头,走到一边坐在石阶上,一副兴致缺缺模样。 马永成眼珠转了转,道:“皇上,选秀女告一段落了,今日得空,要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啊?”朱厚照闷声说了句,“好没意思,连玩儿都没意思了。” 忙公务时,他整日想着玩儿,可这真的玩起来,又觉也不比处理奏疏好哪儿去。 “皇上,咱大明的皇后娘娘可就在其中呢?”马永成引导,在他看来,小皇帝都十六了,对那方面多多少少会有兴趣。 若是尝试过一次,保准乐不思蜀。 不料,朱厚照却是不为所动,他对女子确有一丝朦胧的感觉,却也极其有限。 “备龙辇,去连家屯儿。”朱厚照哼哼道,“朕倒要看看他在忙什么。” “……是。”马永成苦着脸应了声,转身去让人准备了。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都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作为朱厚照的儿时玩伴,他们对其性格最是了解,深知小皇帝有多爱玩儿,可自从这位李神医、李大人来了京师,小皇帝就变了。 变得不再贪玩喜乐,变得正经起来。 这让一门心思想通过讨好皇帝从而晋升的他们,一时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那姓李的竟比未来皇后还让皇帝着迷? 他到底有何魔力? 他们想不通! 朱厚照也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何感受不到开心了,连最爱的蹴鞠都一样,没以前那般自由自在了,就好像被无形的枷锁框住了,他浑身别扭…… 辰时末。 龙辇在连家屯儿一座小院前停下。 朱厚照走下来,上前敲响房门。 ‘吱呀~’ 门没锁,刚敲两下就开了一道大缝,朱厚照扭头道,“不用跟着了,在这儿候着吧。” “万一皇上需要伺候呢?”几人不想当门神,好不容易有空接触小皇帝,他们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朕能需要你们伺候什么?”朱厚照嗤笑,“待着吧。” 说罢,推门走进小院。 春意浓,果树嫩芽愈发清翠,竹子翠绿欲滴,清新中带着生机勃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 (╯▽╰ )好香~~ 不是花香,亦不是食物香气,倒像是……药香。 是忙着给父皇制药吗……朱厚照念及此处,心中的不愉缓缓消弭。 东厨,烟囱冒着烟气,还不时响起咳嗽声,朱厚照更是感动,愈发觉得自己薄情寡恩了。 ‘噼里啪啦……’ 灶炉火星四溅,发黑烟雾窜出来,熏得李雪儿眼泪哗哗,不过,闻着那越来越浓郁的香气,她又觉值得。 “火再大点儿。”李青一边往锅里添提前烧开的热水,一边拿罩滤捞出被熬出药性的药材,一边添新药材。 在不断的烹煮下,铁锅中的药汤一点点变的粘稠起来…… 厨房烟雾缭绕,视线模糊不清,李雪儿的咳嗽声,加上柴火的噼啪,导致全身心融入制药的李青,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 直到朱厚照开口:“需要帮忙吗?” “不用……”李青动作顿了下,抬头望向门口,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什么话,朕不能来……咳咳咳,不能来吗?”朱厚照扭头呼吸了口新鲜空气,道,“其实你可以让太医院代劳的。” 李青笑笑,道:“自己弄比较放心,我这暂时走不开,皇上有事?” “也没啥事。” “没事就回吧。”李青实在抽不开身,道:“朝会都停了,抓紧玩儿,别给浪费了。” “……”朱厚照走进来,撸起袖子,道:“给朕安排个活儿。” 李青无语:“这没你要干的活儿。” “你,起开。”朱厚照指着李雪儿,颐指气使。 李雪儿:(⊙_⊙)? “没听到吗?”朱厚照拧眉,满脸不愉。 “……是是,小道遵旨。”李雪儿如释重负:这大侄子……好人呐! 敢情还是外冷心热的小暖男……李雪儿行了个礼,退出东厨。 朱厚照走到炉灶前坐下,往里添柴火…… 临近春末,天气暖和起来,才一会儿功夫,朱厚照就被烤的额头满是汗,不过,他却觉得很有意思,亦或说……很有意义。 炉灶已经烧旺,烧火自然也没了难度,只需根据柴火燃烧进度加柴即可,朱厚照火烧的极好。 或许……可能是五行属火的缘故吧! 临近午时,消耗了三捆柴,药汤总算粘稠成芝麻糊状。 “可以了。”李青道,“出去透透气吧,我这马上就好。” 朱厚照起身舒展了下四肢,突然有些饿了,问:“这锅还能做饭吗?” “家里没菜。” “……那我让人去买酒菜,中午喝一杯。” “嗯好。” 小皇帝今日休息,喝两杯不妨事,还能借此增进感情,对心智还未完全成熟的朱厚照,李青只能半哄半引导着来。 朱厚照点点头,迈步出了东厨,呼吸着外面清新空气,他浑身舒坦,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皇上快请坐。”打太极的李雪儿见他出来,忙迎他到树下石桌前,端茶倒水。 朱厚照缓缓坐下,盯了她一眼,问:“你真是个道士?” “如假包换!”李雪儿笑吟吟点头,道:“外面的公公去买了酒菜,一会儿皇上可与李大人饮上两杯。” “你指使得动他们?” “什么?” “啪!”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叱道:“好胆,竟敢打着朕的幌子,行自己欲行之事!” 李雪儿一呆,讷讷道:“本来小道是想跑一趟来着,是他们非要去,小道哪有那个本事啊!” “哼,谅你也不敢!” “……”李雪儿气郁:你有毛病吧! 见她吃瘪,朱厚照暗爽,有种报了十年之仇的清爽感。 “小道告退。” “站住!陪朕聊聊天儿。” “……皇上想聊什么?” 娘亲啊娘亲,你倒是爽了,可害苦了我呀……李雪儿吐槽。 “你一女子,怎么会想着做道士呢?” “爱好。” “?”朱厚照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穷苦人家出身,你家人会同意?” “爹娘开明。” “那老两口可真够开明的。”朱厚照撇撇嘴,起身到躺椅前半躺下,翘起二郎腿,道,“把你刚才耍的那个再耍耍,给朕解解闷儿。” 欺人太甚……李雪儿愠怒。 “嗯?”朱厚照撂了脸子。 “好的呢。” 李雪儿无奈,只好耍起太极。 爽!……朱厚照突然愉悦起来,这一天假总算没白糟蹋。 这算不算以下犯上呢?李雪儿一边打太极,一边想着:他是皇帝不假,可论辈分,我可是他表姑啊! 还好,没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想到这,李雪儿气愤之余,又有些庆幸。 第23章 少年人成长了 李青出来看到这一幕,当场就黑了脸。 这不是胡闹嘛! “停吧停吧。”李青上前,哼道,“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我……他是皇帝,我能咋办?”李雪儿也委屈。 朱厚照不满,拧眉道:“让你师弟给朕解解闷儿咋了?” “……你走吧。” “嘿?”朱厚照不干了,“虽说是给父皇熬的药,可朕也算帮了你的忙,哪有你这样的啊?” “什么给你父皇熬药?”李青纳闷儿,“你父皇的药不都在宫里熬的吗?” “那你……” “给小道熬的。”李雪儿嘿嘿笑着说,总算能扳回一城了。 有李青在边上,她胆子贼壮。 朱厚照愣了下,继而梗着脖子就往东厨冲。 “哎,你干甚去,干甚去?” “朕要把锅掀了!”朱厚照气得不行,“她什么档次,让朕给她熬药?” “……不看僧面看佛面,算了吧!” “你不是道士吗,看什么僧佛?” “……”李青拦住他,好笑道:“怎么说我也忙了半日,给我个面子,走,进屋说。” 不管朱厚照愿不愿意,李青硬拉着他进了屋。 客堂。 二人相对而坐,取出精致小菜,倒上酒…… 饮了两杯,朱厚照的气性这才消了些,哼道:“你咋不早说是给她熬的啊?” “你也没问啊!”李青摊了摊手,转移话题,问:“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群臣跪宫门的事,倒是忽略了政务,你登基已近一年,这么久的时间,消息足以传到关外,可有动静传来?” 朱厚照闷了口酒,这才道:“前些日子杨一清倒是来了一封奏疏,说鞑子小规模骚扰了下,便又退走了,双方都没有伤亡……” 说到这,他突然振奋起来:“干脆朕来个御驾亲征……” “不可!!”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道:“你吼什么?” “我……”李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万不能御驾亲征!” “不就是昔年正统皇帝御驾出征,出了点状况嘛,至于吗?”朱厚照不满,“朕可是自幼熟读兵书,岂会不知兵?” “……你要是出征,咱们恩断义绝!”李青决绝道。 “不是……过分了啊!”朱厚照也有些生气了,“纵观北方势力发展,一直都是不能向外,便要向内; 大明国力强盛,草原蛮族不敢侵扰,便只能向内蚕食,就如养..蛊一般,蛊王诞生是早晚得事,甚至现在就有了迹象,难道大明就坐视不理?” 朱厚照哼道:“大明是在逐步往商业上转型,可这跟打仗又不冲突!” 顿了顿,“之前他们一直乖得跟兔子似的,又对大明称臣,倒是有些师出无名,如今既然给了出兵理由,朕必须要还以颜色。” 朱厚照态度坚决。 “还有,什么叫朕若亲征,你就跟朕恩断义绝?”朱厚照哼道,“别忘了,朕是皇帝,可以不用做选择,这些,可还是你说的。” “呵呵,你倒是真会现学现卖啊!”李青咬着牙说。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朱厚照哼道,“以你的聪明,不会想不到,御驾亲征对掌军权的妙用吧?” “那群文官拦朕也罢了,你怎么也如此顽固?”朱厚照痛心疾首,“朕引你为心腹,你怎么……就不能为朕考虑呢。” “没说不让打,御驾亲征却不可行。”李青正色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真若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朕也是练过功夫的。”朱厚照说,“再者说了,朕亲征自然是做大将军,做主帅,统领全军,指挥千军万马,又不是冲锋陷阵的大头兵。”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能去,大明又不是无将可用,难道朝中政务就不顾了吗?” 顿了顿,“你一无子嗣,二无兄弟,太上皇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且不说有个好歹,单是你去战场,太上皇就能担心出毛病来。” 朱厚照一滞,继而沉默下来。 他知道父皇有多爱他。 “掌军权并非要御驾亲征才行!”李青继续道,“通过战事调度,战功奖赏等手段,一样可以笼络武官,进而掌控军队不是吗?” “行行行,不去不去……”朱厚照烦躁地闷了口酒,气道:“你就没有让朕顺过心。”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我也难啊!”李青叹息。 “你难什么?” 李青没回答,转而道:“常言说,欲攘外,先安内;你初登大宝,君臣之间的隔阂还未消除,太上皇龙体又不好,御驾亲征……你觉得合适吗?” 朱厚照默然。 “算了算了,就让杨一清去还以颜色吧。” “这才是英主。”李青夸了句,稍稍放松下来。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闷声道:“对关外……你可有良策?” “有!” “哦?什么?” “渐渐同化。”李青说,“永乐豆,宣德薯这些作物,已经传到了草原,虽说由于降雨量的缘故,草原绝大数地方无法种植,可也有部分地方适合种植,他们千百年来固有的习性正在悄然改变……” “农耕的优势太大了,哪怕可耕种的地方很少,他们也万不会放弃,居有定所便有了弱点。”李青说。 朱厚照沉吟道:“蛮子也不是傻帽,他们自也知道这些。” “知道又如何?他们舍得放弃?”李青笑道,“这本身就是个阳谋,他们知道自己弱点,反而不敢撕破脸不是?” “有道理……”朱厚照抬头盯了他一眼,道,“你对关外,对政局,过分了解啊!” “有些本就不是秘密,有些是给太上皇诊治时,闲聊所得。” 朱厚照将信将疑,不过很快就抛之脑后,转而问更在意的问题:“你认为多久能拿下草原?” “纯粹的暴力行不通,这点早已验证过,渐渐同化……需时良久,却是成本最低,成效最高,也最可行的办法。”李青想了想,道:“顶多再有百年!” “百年太久了,朕等不起。”朱厚照摇头。 李青问:“你究竟是想大明好,还是想自己武功盖世?” “朕……”朱厚照脸上一热,讪讪着说不出话。 李青轻叹道:“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眼下如此局面,就是前人种的因,至于果……抱歉,你生的早了,还远不到收果子的时候。” 朱厚照沉默。 李青知道今日又惹着小皇帝了,不由苦笑问:“你是不是很烦我啊?” “嗯。”朱厚照点点头,接着,又道:“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你人虽讨厌,却是一心为了朕好,为了大明好,朕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但,这不影响朕烦你。” “……那你还来我这儿?” “那朕走?” “呃…,倒也不用。”李青笑笑,举杯道,“好不容易歇一天,陪你多饮两杯。”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哼道:“被你搞的……朕现在玩都玩不开心了。” 少年人成长了啊……李青欣慰,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道: “这是好事啊,说明皇上你成熟了,脱离了低级趣味。” “低级趣味?” “是啊,靠玩乐取悦自己,与靠成就取悦自己,岂能一样?”李青笑道,“你上完朝会,批完奏疏后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爽!” “这就是了,这些都是有意义的事,过程虽辛苦,可辛苦过后的收获才是高级享受。”李青笑道,“就如今日你在东厨烧火,你走出东厨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很舒爽?” “这倒是!”朱厚照轻轻点头,紧接着又摇头:“不爽,朕早知是给她熬的药,非得往里吐口水。” “……”李青无语,“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以为是给太上皇熬的。 作为儿子,你为父皇付出,所以忙碌后会有愉悦感,作为皇帝,你勤于政务后的轻松亦会让你愉悦,这些都是高级趣味。” 李青笑道:“可纯粹的玩乐,却没有任何成就感,你之所以感觉玩乐不开心,是因为你成长了,你清楚了自己的责任,你在为肩负的东西负责……” “作为儿子,父亲干不动了,儿子要顶上;做为皇帝,江山社稷,万万黎民,皇帝要负责……”李青不吝赞赏,赞赏他的成长。 朱厚照听得舒心,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 “朕也没你说的这么好啦,其实,朕还是怕苦怕累且爱玩……只是,朕没的选啊!” “既无法逃避责任,不妨正面面对它。”李青温声问:“它很可怕吗?” 朱厚照闷闷道:“倒也没朕以为的那般可怕。” “对啊,其实也没啥可怕的,习惯就好了。”李青轻笑道,“一点点努力,一件件做事,有朝一日你回过头看,会发现,原来你都做那么多了,且还做的那么好。” 朱厚照缓缓点头,继而又苦闷道:“你总是给朕整一肚子气,接着,又总有办法让朕消气,并觉得你是对的,按照你的预想做。” “呵呵……你可以认为我是赤胆忠心,也可以认为我是阴谋算计,这取决于你。” “朕看来,你既不是赤胆忠心,也非阴谋算计。” 李青诧异:“那是什么?” “阳谋,让朕不得不上套。”朱厚照郁闷的说。 中肯的……李青举杯,笑道:“可这也是建立在你是英主明君的基础上,不是吗?” “马屁精……”朱厚照撇撇嘴,举杯跟他碰了下。 ‘叮~’ … 第24章 从孩童开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厚照尽了兴,总算有种这一日朝会没白停的感觉。 “朕稍后会传旨杨一清,让其给鞑子一些颜色看看。”朱厚照哼道,“就算打不起来,也得吓唬那群蛮子一下,大明还没出兵,他们倒是敢上眼药了,真是岂有此理。” 李青点头。 “对了,让老王做监军如何?” 李青一愣,随即轻轻点头。 换别人李青都要拒绝一下,可如果是小云的话,那是可以的。 “成,那就先这样定了,明日朕让人传旨。”朱厚照难得见他赞成自己,心情好了许多,哈哈笑道,“今日还算愉快,走了。” “皇上慢走。”李青起身相送,至门口,道:“皇上,朝会不可常停。” 朱厚照呵呵道:“不让朕偷懒,你也别老是偷懒,给太上皇诊完病,去一趟御书房很难吗?” “……”李青摸了摸鼻子,苦笑点头,“好。” “这才对嘛。”朱厚照哈哈一笑,转身上了龙辇。 李青关上门,转过身,却见李雪儿气鼓鼓盯着他,“怎么了?” “你们酒饱饭足了,我还没吃呢。”李雪儿郁闷。 “呵呵……好说,东厨的药也冷凉了,去盛一碗便是。” “……你认真的?” “不然呢?”李青嗤笑,“那药就是给你准备的,你不吃我不白熬了吗?” “可……”李雪儿讷讷道,“药能当饭吃?” “对常人来说当然不行,不过……你是修行之人,不在此列。”李青笑道,“那些药材都是滋补之物,对你有好处,放心,吃不坏人的。” 天师丹他是没本事做出来,只能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这么一大锅下来,即便仍比不上天师丹的药效,估摸着也差不太多。 “赶紧去吃吧。”李青扭了扭脖子,道,“吃完就去睡吧,醒了再帮你疏导真气,我去眯一会儿。” ~ “好苦,好冲,明明之前闻着那么香……”李雪儿都要吃吐了,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吞咽…… 申时末。 李青午睡醒来。 李雪儿还在刷牙、漱口,一副生无可恋模样。 李青忍俊不禁,走到石桌前坐下,好奇问:“对了,金陵有牙刷吗?” “去年就有了。”李雪儿吐出漱口水,问:“一锅药糊糊都要吃完?” 李青微微摇头。 “不用?”李雪儿惊喜。 “不够,再来两锅估计就差不多了。”李青道。 “……”李雪儿无语上前,递出小手,“开始吧……” … 傍晚时分,李青收回手,吁了口气,道: “我仔细想了一下,改变穷苦百姓行为逻辑、思维方式……,这些需要消耗的时间太长了,当然,该努力依旧要努力,不过,可以把重心放在下一代人身上。” “具体呢?”李雪儿感受着体内真气变化,享受着真气活跃带来的舒爽。 “你之前说,穷苦百姓由于无法吃到十成饱,导致身体各方面不好,这话对,却不全对。”李青说道,“当下粮食并不紧张,加之孩童食量本就不大,所以不存在饭食不充足的情况,之所以身体不强壮,是因为营养摄入单一。” 李雪儿蹙了下眉,问:“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一直吃同样的食物,导致人体需要的其他微量元素没有得到补充。”李青道,“人是杂食动物,需要进食各种各样的食物才行,如永乐豆,宣德薯这些,虽能解决饥饿,却无法提供足够的身体所需,尤其在成长阶段。” 李雪儿虽听不太懂,却觉得很有道理,问: “具体提供哪些呢?” “果蔬,鱼肉蛋白……”李青列举了些,道:“设专属食堂,每日提供一餐即可,要保证让孩子们吃进肚子里,尤其是女孩儿。” 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若只负责发放,怕是她们未必能享受到。 “父母不得代领,食堂只接待孩童,但食物不允许外带……”李青说出各种限制条件。 接着,又道:“找一些医术高明的郎中,再调查一下,孩童易患的病症,针对性的调配药方,再免费发放药丸,如果可以,最好能研制出预防性的药,尽量保证孩童成长过程中的夭折率……” 李雪儿认真听着…… “具体年龄限制呢?” “从会走路到十四岁。”李青说,“符合条件的人都扶持。” 李雪儿咋舌:“金陵一城还好,若要大范围普及,这得花多少钱啊?” “前期先这么干,待百姓们切身体会到了好处,再进行收费。”李青道,“收费也要让百姓占到便宜,不能超过成本;对了,预防性的药必须免费。” “这样……成本是个问题啊!”李雪儿道,“李家家大业大不假,可如此散财……终不能永远推行下去,必须得想办法收回成本。” 李青沉吟了下,道:“那就从肥料下手吧,待肥料摊子铺开,在百姓有得赚的基础上,适当调整价格,以此做到收支平衡。” “好叭。”李雪儿微微点头,苦笑道,“按照你这么说,怕是要花几十万两出去后,才有可能达到收支平衡,我可真是……赔钱货了。” 李青好笑:“若怕被埋怨,推到我身上就是。” “你说的轻松。”李雪儿白了他一眼,道,“爹爹,娘亲,大哥他们自不会说我,可小辈儿就未必了,难不成我还能跟他们说你的事?” 李青一滞,讪讪道:“那让你大哥做便是了。” “算了,大哥够忙了,还是让他安心赚钱吧,我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李雪儿叹了口气。 李青认真道:“你做的这些,会有人铭记的。” “我一女子,可没青史留名的追求。”李雪儿好笑摇头,顿了下,“你对我态度好点就可以了。” “呃…,我对你态度很差吗?” “大嘴巴抽我算好?” “……其实,我也抽过你哥,比抽你还狠点。”李青悻悻道。 “可你不抽他的时候,最起码有个好脸色吧?” “……” ~ 延绥。 王守仁走进总督府,拱手道:“杨总督找下官?” “坐吧。”杨一清微微摆摆手,亲兵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王守仁诧异了下,走到一边坐了,静等下文。 “京师来信了,八百里加急。”杨一清说,“皇上命我们出兵。” “我们?” “是的,还有张永,皇上让你们做监军。”杨一清取出信函,“你看看。” 王守仁起身接过,展开内容,眉头不由皱起,好一会儿,他合上信函,道: “鞑子根本没想着打,就试探一下朝廷态度,估计早就往大本营赶了,出兵也不会有丝毫建树。” “是啊!”杨一清苦道,“来的快,去的更急,就在咱们眼前晃悠了一下子,连是哪支势力都没搞明白,如何报复啊!” 顿了下,拧眉道:“本官以为,对方是故意这般,以便塑造大明威胁论,以便加快统一草原的进度。” 王守仁缓缓点头,道:“这么说来,倒是可以确定出手试探的是鞑子主力了。” “这不是重点。”杨一清摇头道,“重点是出兵之事,眼下大明不宜出兵,一旦出兵,就会加速他们统一,没有建树不说,还会帮人家忙。” “所以……杨总督唤下官来,是想让下官回京,向皇上阐述利害?” “是这样,草原统一不可逆转,可我们也不能帮忙不是?”杨一清讪讪点头:“皇上点名让你做监军,足见对你的信任、偏爱,若由你能去劝说,他大概是会听的。” 顿了顿,“防务建设基本结束,你回京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门外亲兵喊道:“总督大人,张公公求见。” 闻言,杨一清有些头疼。 “……让张公公进来。” 少顷,张永大跨步进来,来边镇没多久,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不知情的,真不会把他和太监联想到一块去。 “咱家参见杨总督。”张永行了个礼,接着,又朝王守仁拱了拱手,“王大人,咱家有礼了。” 王守仁忙也还了一礼。 杨一清笑道:“公公不是来找本官喝茶的吧?” “自然不是。”张永拱拱手,道,“想来,杨总督接到皇上密函了吧?” 杨一清笑容一僵,点点头:“是。” “那还等什么?集结兵马吧!”张永迫不及待,比杨一清这个总督还热衷。 “那个……公公啊,这事儿吧,得从长计议。”杨一清赔笑道,“兵者,凶器也,当慎之又慎;呵呵……急不得啊!” 按理说,杨一清堂堂总督,不会把一个太监放在眼里,可这个太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且还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永皱了皱眉,沉声道:“论打仗,是轮不到咱家说话,可咱家就知道一点,对皇上要忠,皇上都下令了,莫非杨总督敢抗命不成?” 杨一清头大。 他官职是大,权柄亦是不小,可他跟皇帝却说不上话,还真不好跟张永翻脸。 “张公公,皇上初登大宝,对兵事了解还不充分,眼下出兵大大不妥啊!”杨一清一边说着,一边向王守仁投以求助目光。 王守仁暗叹一声,开口道:“张公公,我们回京吧!” 第25章 军情 “回京?回什么京?”张永一脸莫名其妙。 接着,他似是明悟了什么,道:“王主事,借一步说话。” 王守仁看了杨一清一眼,道:“杨总督不是外人,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张永气结,幽怨地盯了王守仁一眼,“没事了。” 见状,杨一清苦笑一声,起身道:“本官有些事要处理,二位请便。” 说着,径直离去…… 张永往外瞅了眼,这才道:“王大人,你可真行。” “公公当面这么说,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王守仁苦笑,“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陕甘总督,公公实不宜那般说话。” “不说这个了。”张永道,“咱们是皇上派来的,现在皇上让出兵,你我当向着皇上才是,这个杨一清明显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咱们不能这么咸鱼啊!” 张永干劲儿满满,“皇上让咱们来这儿,是信任咱们,是让咱们监视杨一清,亦是重用咱们,这回打一个漂亮仗……” “张公公,没打的条件啊!” “杨一清的话你也信?”张永嗤笑,接着,又鼓励道,“他是陕甘总督,他当然可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咱们可还要进步呢,可不能混日子,咱们得支棱起来……皇上让你做监军,咱家做副监军,就是为了栽培咱们,这次咱们若是立下大功,皇上还不得重赏?” 顿了顿,“说句难听点,即便仗没打好,那跟咱们也没关系,咱们是监军,能有什么责任?” 张永掏心窝子,道:“一句话,打好了咱们有功,打不好杨一清有过,这只有好处没坏处的事儿,你咋就看不明白呢。” 王守仁苦笑摇头,拍了下张永的肩膀,道:“公公好心,守仁心领,然,这仗打不起来,也不能打,其中缘由说来话长……总之,我要回京跟皇上阐述一下这里的详情,你要不要一起啊?” “你……唉。”张永气结,“你咋想的啊,咱家就纳了闷儿,这明明是件大好事……那姓杨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王守仁正色道:“公公,你我对兵事知之不详,实不宜过于干涉杨总督。” “杨总督杨总督……他能大过皇上吗?他能大过咱们两个钦差吗?”张永恼了,“咱家今儿就狂妄了,还杨总督……高兴叫他杨总督,不高兴咱家叫他弼马温,他能咋滴?” 王守仁:“……” 你是懂狂妄的! “公公如何,我不做干涉,可我这要回去了。”王守仁道,“我是以工部主事的身份来这监督防务建设,今已竣工,自要向皇上禀明所见所闻,告辞。” “站住。”张永沉声道,“莫忘了,旨意是让你做监军,可不是让你回京。” “那你告我状吧。”王守仁也没了耐心,撂下一句便扬长而去了。 留张永一人气急败坏…… 王守仁自然不怕告状,那么多年的同学,友谊还是有的,小皇帝不会轻易治他的罪。 何况,李青还在京师呢。 回到住处,他收拾了下东西,跟杨一清告了个别,让其坚持立场,皇帝那边他会如实上奏。 接着,王守仁撂下张永,一个人往京师赶…… ~ 初夏的清早带着凉意,李青夜宿青楼回来,一身水汽,放下装着肉包的油纸袋,打着哈欠道: “我去睡会儿,你去街上抓药自己熬吧,再有两个疗程估计就差不多了,回了金陵,要好好做事,别辜负了我的奖励。” “……知道了。” 待李青进了厢房,她这才气道:“卸磨杀驴,欺人太甚!” 磨牙,跺脚……接受现实。 说好三个月,这还不足一个月,就要赶她走,实在过分了些。 不过,李雪儿在得到了更切实可行的富民之策后,也想赶快付之行动。 去街上购买了草药,又买了熟食酒菜,李雪儿一边熬药,一边吃喝,一边还碎碎念着: “我吃鸡腿,你吃鸡屁股……” ‘铛铛铛……’ “来啦!”李雪儿更无语:老赶在饭点来也就罢了,也不带些膳食,好歹一皇帝,却这么小气…… 打开门,却见是风尘仆仆的王守仁。 李雪儿惊诧道:“怎么是你?” “李小姐怎么在这儿?”王守仁也是一愣。 两人都知道彼此的身份,倒也无过多客套。 王守仁问:“先生在家吧?” “嗯,他昨夜宿在青楼,还在补觉呢。”李雪儿问,“可是有十分紧要的事?” “嗯,是挺紧要的。”王守仁点头。 “那我去叫醒他?” “也好。” ~ 王守仁走到石桌边坐下,便听屋内传来: “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王守仁来了,称是有十分紧要的事!” “小云回来了?好好,这眼瞅着中午了,你买酒菜了没……” 接着,李青便走了出来。 “呦,真是你啊!” “守仁有礼了。”王守仁起身一揖。 “嗨~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李青笑吟吟坐下,问:“什么急事啊?” “现在看也不算太大的事,我刚从宫中出来,已经跟皇上说过了,再给先生说一下,更保险。”王守仁说,“主要是延绥出兵的事……” 王守仁将当地情况,以及杨一清的顾虑详细说给李青听。 李青沉吟了下,问:“你在那儿也有段时间了,可有什么收获?” “先生是指哪方面?” “关外鞑子进犯大明。” “打不起来的。”王守仁摇头,“至少未来十年内,打不起来,保持现状,只会更久……” “原因呢?” “走私!”王守仁道,“双方私下走私频繁,都得益甚大,没必要打,谁也不想打。” “那个杨一清不管吗?” “这事儿他不好管啊。”王守仁解释道,“不仅是将领,普通士兵都搞走私,私下交易蔚然成风,如此这般,都得到了实惠,还能致使边关安稳……” 王守仁叹道:“边镇本就寒苦,将士们军饷又极其低,闲时还要搞军屯,说实话,还不如做工划算呢,若是太过严苛,且不说杨一清能否弹压的住士卒情绪,士气一落千丈是肯定的,先生,大明的军队制度该改改了。” “这个……”李青有些迟疑,“军队不比其他,朝堂可以随便折腾,那些个文官坏归坏,可大多都还是讲规矩的,军队可不讲这些……一个不慎,可真会炸锅的!” “这个我也知道,可一直这么拖下去,待到积重难返,只会更糟糕。”王守仁沉声道,“以前日子过得穷,当兵生活有保障,如今大明富裕起来了,当兵的优势就没了,甚至……士卒还不如一些百姓呢,要知道,他们可是要上战场拼命的啊!” 王守仁叹道:“随着大明持续发展,这种心理落差会越来越大,用先生的话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会到来。 可到了那一天,再想补救可就晚了啊!” 李青一凛:“都这么严重了吗?” “呃…,倒也没有。”王守仁讪讪道,“这不是分析未来嘛。” “你可吓我一跳。”李青瞪了他一眼。 王守仁挠挠头,悻悻道:“不过我可没危言耸听,当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且比例越来越低,终会无法忍受。” “这确实是个问题……”李青缓缓点头,问:“这些你可有跟皇帝说?” “还没,单是让他暂时放下出兵的念头,就费尽了口舌,且我还担心他会反悔,这才急着在你这儿上道保险。”王守仁苦笑道,“少年天子,哪有不爱军功的啊!” 顿了下,“至于军队改革,我还真不敢告诉他,皇上终是年轻,万一操之过急……后果难料啊!” 王守仁讪笑道:“所以,只能让先生发愁了。” 李青又气又好笑,同时,又有些无奈。 “唉……其实军队改革,早在洪武朝时,我就有跟太祖提过,可惜,没被采纳。”李青沉吟道,“贸然动军户制度,会动摇大明军队根本,可如你所说,军户制度不改,持续发展下去,在心理落差的打击下,明军战力会越来越低下……” 王守仁道:“只要舍得,还是可以适当改变的。” “提高待遇是吧?”李青笑问。 “对,减轻心理落差,士气自会缓步上涨,若能保持高水准待遇……” “大明军队何其多?”李青打断他,“当然了,提升待遇是必须的,可一味的提高待遇,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还会滋生骄狂……,得有一套完善的制度才行。” 顿了顿,叹道:“其实军户制、屯田制,看似以低成本保障了国家武装,却也实实在在限制了军队战力!” 老朱太抠门了……李青心中吐槽。 可话说回来,大明建国之初搞这套,的确切实可行,且也能节省大量开支,只是随着持续向好发展,百余年下来,百姓日子好过不少,士卒日子却无太大改变。 有心理落差,既是情理之中,也是在所难免。 士卒的情绪不可不顾,真若积攒到极限……后果很严重! 李青喃喃:“嗯…,还得哄啊……” 第26章 论府兵制、募兵制度的优缺点 李青叹了口气,转而问:“这次回来,准备住一段时间,还是很快就走?” 王守仁微微摇头。 “不打算去边镇了?” “我的路不在那里。”王守仁说,“迄今为止,我看不到一点大明会遭受侵犯的迹象,未来……可能会吧,不过想来问题也不会很大。” “先生,我都而立数年了,离不惑之年亦不远矣,光阴如流水……经不起浪费了。”王守仁轻叹,惋惜,惆怅…… “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王守仁苦涩摇头,道:“若是知道,我就不会发愁了。” 李青默了下,打趣道:“怎么,还不死心?” “什么不死心啊?”李雪儿插话,想融入进来。 见李青望她,忙解释道:“酒菜早就买好了。” 李青笑笑,道:“做圣贤。” “?”李雪儿呆了下,强憋着笑,道:“伯安你还真是志向远大啊!” 李青:“?” 王守仁也怪异地看了眼李雪儿:你娘叫我的字,你也这么叫?辈分儿……好吧,一直都挺乱的。 “呵呵……既是志向,不妨远大些。”王守仁笑道,“求上得中,求中得下嘛。” 李雪儿轻点了下下巴,道:“圣贤,立功,立德,立言;不知伯安你想从哪方面入手?” 王守仁苦笑摇头:“暂时还没有规划,我想静下来,好好规划一下未来的路。” “要不就在朝堂吧。”李青说,“小皇帝对你还是挺器重的,在这里,你也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李青也想有个说知心话的。 王守仁跟唐伯虎不同,唐伯虎是真不适合做官,他的才情只适合抒情山水,做个风流才子,可王守仁却是治世之才。 “这个……我会考虑的。”王守仁没答应,也没拒绝,他现在比较迷茫。 今已而立数年,他再不复少时的豪情壮志,不过……壮志并未因时间流逝而减轻分毫。 随着成长,随着成熟,他对做圣贤的难度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可他的初心并未动摇。 李青没有再劝。 他不好意思劝。 引导小皇帝,王守仁已经花费了好多年,小皇帝明事理,辨是非,其中王守仁出力不小。 而且,王守仁已不算年轻了。 对朋友,他很不够意思,不能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王守仁了。 “不说这些了,久别重逢,得好好喝一杯。”李青笑着说,“小雪儿,你买的酒菜呢?” 只剩鸡屁股了……李雪儿讪讪道,“没想着今日来客,准备不够充分。” 王守仁起身笑道:“不急这一时,我还未回家呢,明日我再来。” “也成,明日我亲自下厨,给你接风。”李青起身道:“我送你。” 李雪儿也跟着来到门口,目送两人有说有笑走远,她吃味道:“搞什么啊?还背着人……” 转念,一个‘歹毒’的念头升起…… 她倏地笑了,笑得奸诈,跟只小狐狸似的…… ~ 御书房。 李青随小太监走进来,却见内阁刘健、谢迁、李东阳,以及新晋大学士杨廷和都在,竟是在这里票拟。 几人票拟,朱厚照批注,有意见不合的情况,也不用打回内阁去,直接当面说,效率倒是出奇的快。 这样既可以和办实事的内阁拉近关系,又可以节省办公时间,可谓是一举两得,小皇帝脑袋瓜还挺好使。 只不过,新君如此亲近内阁,六部怕是要难受了…… 李青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提前道,“微臣李长青,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厚照条件反射性地道了句,抬起头,才见李青缓步走来,连个撩袍动作都没有。 朱厚照没好气道:“今儿怎么想起来朕这儿了?” “有些想法,想说与皇上听。” “嗯…,搬张椅子来。” 内阁四人抬头看了眼李青,又继续忙手头上的事,然,耳朵却是竖起,想听听李青要说什么。 李青在小皇帝面前的话语权有多大,他们再清楚不过,甚至,都动过拉拢的念头,奈何…… 李青软硬不吃。 不仅是他们,六部同样碰了一鼻子灰。 小太监搬来椅子,李青接过,在朱厚照面前坐了,道:“是关于军事的问题……” 李青将王守仁阐述的情况,简明扼要的说了下…… 朱厚照拧着眉,缓缓放下朱笔。 几个大学士亦面露惊诧,眉头皱起。 杨廷和是新人,自然要担起‘喉舌’的责任,拱手道:“皇上,军中无小事,改动制度更是天大的事,此事需慎之又慎啊!” “杨卿以为该当如何?”朱厚照抬头望向他。 杨廷和被问的一愣,稍微想了想,道:“祖制不可轻易更改。” “臣附议。”刘健附和。 谢迁亦是赞同。 李东阳蹙眉沉思,左右为难,选择沉默。 都是杰出政治人物,且屹立在权力巅峰,这些也算不上秘密,他们清楚这些,但,他们更清楚改动军中制度牵扯有多大,一个不慎,便是弥天大祸! 因此,一直无人提及。 他们不是看不到军队制度的弊端,可失败的代价……太大了。 李青没说话。 议政,辩论,这种时刻,越早暴露自己真实目的,越被动,后发方可制人,先发只能受制于人。 朱厚照沉吟道:“李卿的意思可是……搞募兵制?” “皇上,万万不可啊!”杨廷和忙出言阻止。 朱厚照皱了下眉。 李青倒是十分和气,笑呵呵道:“皇上虚怀若谷,杨大学士不妨直言。” 闻言,朱厚照也不好发火了,闷声道:“说说吧。” 杨神童学问渊博,当即引经据典,道:“历史证明,府兵制才是最优选,募兵制……皇上,兵到用时方恨少啊!” “纵观历史,大一统王朝几乎没有上来就用募兵制的,之所以后来用募兵制,那是因为府兵制进行不下去了……”杨廷和深吸了口气,道,“当然了,宋代倒是一上来就用了募兵制,可这是有原因的。” “宋代在建国之初,对土地、户籍的掌控力就很弱,不得已才搞募兵制,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宋太祖出身的原因,他对募兵制度有私人感情……” 杨廷和分析道:“不可否认,募兵制对军队战力,是有一定提升作用的,可相比优势,弊端更大!” 杨廷和严肃道:“募兵制会极大的削弱将士对皇上的忠诚,久而久之……藩镇割据的情况,未尝不会出现。” “不错!”刘健沉声道:“一旦出现那种情况,锦绣河山必将倾覆,唐晚期的惨祸绝不能在大明上演。” 谢迁瓮声说:“募兵制度往往发生在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流民暴乱,当此时也,用募兵制度既能快速招兵,又能解决一部分流民,可谓是一举两得,然,眼下大明国泰民安,改用募兵制度,实乃昏招!” 杨廷和作为第一个站出来的,自然要冲当急先锋,言辞也愈发激烈: “呵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么朴素的道理皇上都不明白,看来……也不知兵啊!” 朱厚照脸上一热,悻悻道:“胡扯,朕自幼读兵书……” 他突然火气上来,一摔纸镇,骂道:“杨廷和你放肆,议政就议政,你搞什么人身攻击?” 杨廷和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这不是学堂上课,少年不是学生,也不再是太子,是君,是皇帝。 自己身为臣子,这么说,确实太伤人了。 “臣有罪!”杨廷和忙起身拜倒。 朱厚照胸脯起伏剧烈,恨恨瞪了眼李青,“说说你的看法。” ‘李卿,帮朕找回场子!’ 李青清了清嗓子,道:“杨大学士言之有理,却不够客观。” “哦?”双手伏地的杨廷和抬起头,道:“不知李太师有何高见?” 李青笑笑,道:“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句话来说,杨大学士适才所言,实乃大谬。” 爽!……朱厚照抿了口茶,斜睨了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不敢再激怒小皇帝,对李青却丝毫不惧,哼道:“何也?” “府兵是常备兵制度不假,可养兵千日,未必能用兵一时,杨大学士学识渊博,难道不知历朝战乱时期,军户逃亡现象非常严重,且是常态?” 杨廷和一滞。 李青继续道:“既是议政,当足够客观才是,方才你也说,募兵制相比府兵制,军队战力会有提高不是吗?” “本官是说过,本官也不否认……” “如此便好!”李青打断他,继续说道,“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今大明四海承平,国泰民安,然,居安要思危,眼下大明卫所兵战力日益低下这是事实,真若有朝一日起了战事,当如何?” 刘健眉头一拧,便要打断。 李青不给机会,当即抬高嗓门,道:“府兵制确是常备兵的保障,然,即便抛开战力低下、军户逃亡,军户数量固定且有限,这个事实,几位大学士不否认吧?” 刘健一滞,悻悻闭了嘴。 李青继续道:“而募兵制就能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 在募兵制度下,只要朝廷有钱,便能招来兵员,这点,可有错?” 杨廷和蹙眉,刘健沉思,李东阳不语。 谢迁却说话了:“李太师这番言论,看似中肯,实则大谬!” 第27章 圣贤之道 李青也不生气,笑道:“谢大学士说说看。” “我大明百万雄狮,谁敢侵犯我大明,何须再搞什么募兵制?”谢迁哼道,“还有,今我大明府库殷实不假,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谢迁呵呵道:“你这番言论,都是妄想之谈,根本没有任何根据,一句‘未雨绸缪’,便要让朝廷巨额花费?” 李青刚欲说话。 谢迁抢先说:“本官知你所想,无非是想在皇上面前露把脸以便高升,不过是为一己私欲罢了。” “谢卿这话不然。”朱厚照投桃报李,“早先朕欲安排李卿担任吏部尚书,他婉拒了,朕又让他入阁,他依然拒绝了,他若想晋升,早就晋升了,抛开这些,单是为太上皇医病,他就能飞黄腾达,何须如此?” 谢迁一惊,“皇上竟欲让他入阁?” “怎么,你觉得他不够格?” “……臣没有这么说。”谢迁悻悻转移话题,“募兵制弊端太大,万万不可推行。” 朱厚照看向李青,道:“对谢卿的说法,你可要驳?” 李青轻轻点头,看向谢迁,道:“谢大学士说大明有百万雄兵?” 谢迁脸上一热,嘴硬道:“这话有何不妥之处?” 李青笑了:“且不说数额对不对得上,就算有这么多吧,敢问谢大学士,这百万雄兵之中有多少可以上阵杀敌?” “这个……本官又不是管军队的,哪里知道这些?” “那我就武断的告诉你,一半都没有,甚至……”李青叹了口气,道,“有太多兵都成了庄稼汉,沦落成彻彻底底的农民,而非战士! 战事不起还好,战事一起……原形毕露!” 李青叹道:“在屯田制,以及多年无战事的情况下,军队战力下滑之严重,各位心里没数? 是,即便如此,大明依旧无敌手!”李青道,“可这只是眼下,未来……就无法保证了,此消彼长之下,谁敢保证大明霸主的地位不会动摇?” 谢迁不以为然,哼道:“危言耸听之论!” 李青气笑了,讥讽道:“堂堂大学士,竟不讲事实,一味盲目自大,对得起朝廷对你的栽培吗,对得起皇帝对你的重用吗?” “你……”谢迁怒极,愤然道:“卫所军战力或有下滑,可边镇却非如此,草原蛮子绝无可能突破大明防线, 在我大明为非作歹,本官愿拿人头作保!” 李青冷声道:“这是议政,请你收一收个人情绪。” “……难道你觉得大明挡不住鞑子?”谢迁强压着火气。 李青淡然道:“气候的持续恶化,加之大明的强大,导致他们定会不断向内蚕食,最终统一,这点,我可有说错?” “是又如何?” “我猜你一定会说,大明有坚城,有利炮,只需固守,他们便不能打进来,是不是啊?” 谢迁脸上一热,反问:“难道不是?” “呵呵……看来你是真的对兵事一窍不通。”李青冷声道,“大明有坚城利炮,敌人却可以攻其一点,孰强孰弱还未可知呢。” 一直沉默的李东阳开口了:“李太师言之有理,可在本官看来,北方之祸,依旧难成大事。” 顿了下,补充:“当然了,李太师居安思危这是好的,然,谢学士也并非盲目乐观,咱们都心平气和,理性分析一下。” 李东阳沉吟道:“眼下,大明和关外的主旋律是互通有无,只要这种关系不变,就打不起来,关外蛮族与我汉人不同,退一步说,哪怕他们统一了,所谓的大汗也无法与我们的皇帝相比,下面人不愿意打,大汗亦无他法。” 谢迁稍稍冷静下来,点头道:“不错,蛮子也不傻,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来拼命? 记得宪宗皇帝那会儿,他们就不安分过,结果呢?”谢迁冷笑道:“结果就是老老实实地认错,并接受小王子的称号。” “唉……敢情我刚才说的你们还是没听进去。”李青无语,“当气候恶劣到极限,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们还顾得上经济制裁? 前段时间,延绥出现蛮子武装,何也? 难道不是在试探朝廷态度?”李青嗤笑,“诚然,自大明建国至今,综合国力一直在上升,国家愈发繁荣,然,军队战力却在缓步下降,宋王朝够富裕了吧?结果呢?” 李青寒声道:“难道钱可以用来赔款,却不能用来花销于军队?” “你……” “未来北方战事必起,于大明而言,这并非坏事,若运作得当,可从根本上解决北方问题!”李青道,“可前提是军队战力要保持水准,至少……要保持当下的战力,若一直下滑……结果就难料了。” 顿了顿,李青叹道:“时代变了,开海通商,交流万国,这为大明带来了利益,同时,也让外人见识到了大明的富裕,大明的潜在敌人不再只是北方,而是……万国。” “当生存难以为继,劫掠则就成了天经地义。”李青扫视几人,道:“坐视军队战力下滑,结局怕是比宋王朝更惨,谁都会来咬上一口! 若无强大武装保护,过度的富裕就成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待几人反驳,李青又道:“你们口口声声海外蛮夷,可人家真就样样不如大明?威武大将军炮就是个典型例子!” “不错!!”朱厚照沉声道:“军队必须要改革,必须改!” 内阁几人微微变色,忙伏地拜倒,“皇上,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李青一惊,不禁生出几分悔意:不是,你别上头,我只是打击一下他们反对的气焰而已…… “那个皇上……” “谁都不用说了!”朱厚照断然道:“朕意已决,你们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去想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来。” 顿了下,“此事先莫要声张,待有了谱,再搬到台面上。” 朱厚照笑道:“你们都是朕倚重的大臣,朕也知道你们都是为大明好,个人情绪都收一收,多费费心,军改若能成功,朕给你们都封爵!” 几人:“……” “去吧去吧。”朱厚照赶人,准备一会儿去父皇那儿显摆一波。 “……臣告退。” ~ 王宅门口。 李雪儿一身男子装扮,裹了束胸,唇上还粘了假胡子,一副奶油小生模样。 “小公子找谁?” “咳咳,本公子找伯安兄,劳烦通禀一下。”李雪儿粗着嗓子说。 小厮不疑有他,说了句“稍等”,便折身去了。 少顷,王守仁走来。 “你是……是你?” “伯安兄,借一步说话。” “……”王守仁好笑点头,走了一段距离后,才问:“李小姐这番……为何啊?” “伯安兄有远大抱负,亦才具非凡,小女子以为你的理想终会实现……” “直接说事吧。”王守仁打断她,道:“你来找我,先生不知道吧?”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果真不一般……李雪儿讪讪点头:“是一件互相成就的功德之事,此处不是说话地方,我们找个酒楼雅间一叙可好?” “这……”王守仁抬头望了眼太阳,才申时时分,夏季天黑的晚,时间倒是充裕,“好吧。” ~ 雅间。 李雪儿点了几样小菜,要了壶茶,打发伙计离开,这才道: “小女子在金陵谋划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想与伯安兄共举。” 她把在做的事,捡重要的一一说与王守仁听…… 王守仁肃然起敬,作揖道:“巾帼不让须眉,小姐所行之事,实令无数男子……不,朝堂衮衮诸公亦是汗颜呐。” 李雪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刚欲谦虚两句,随即又想起所谋之事,便实实在在接下了,问: “伯安兄以为,如此当得圣贤之道?” “当得!”王守仁认真点头。 李雪儿心下一喜,忙追问道:“伯安兄可愿助小女子?” 她叹道:“小女子能力有限,不及伯安兄万一,这条路太难了,若能得伯安兄相助,我想会更容易成功。” 李雪儿真诚道:“伯安兄,随我去金陵吧,京师有他,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在庙堂,我们在民间,皆存菩萨心肠,行菩萨手段,解民于倒悬,富民强国……” 巴拉巴拉…… 饶是王守仁心志坚定,这一刻,也怦然心动。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王守仁血液沸腾,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找到了可为之奋斗的方向…… ‘搞定了,终于搞定了……’ 李雪儿心下欢喜:待我把你的小云拐走,就不信你不回金陵! 酝酿了一下情绪,李雪儿诚挚道:“伯安兄可愿施以援手?” “自然!” “太好了!”李雪儿一击掌,道:“伯安兄有圣贤之资!” 顿了顿,“再有十余日,小女子就要回金陵了,伯安可先准备,可带上尊夫人,孩子也可带上,小女子会为你们安排。” 王守仁微微摇头。 “不带?那也行,等你啥时候想……” “不,小姐误会了。”王守仁微笑道,“我不去金陵。” 李雪儿:(⊙o⊙)… 第28章 好胆 “不是……你什么意思?”李雪儿急了,“是不是出尔反尔?” “李小姐你先别急……” “你这人……好,你说说为啥不去?” 王守仁深吸一口气,道:“百姓贫穷的真正本质还是认知的问题,亦或说行为逻辑有问题,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李小姐再如何拼尽全力,也无法大获成功!” “这个我不否认,我问的是你为啥说话不算话?”李雪儿气道,“你方才还愿意帮我来着,你,你怎么这样?” “……”王守仁一脸黑线,苦笑道:“小姐还真是善变啊?” “请正面回答!”李雪儿黑着脸,再无方才客气,咄咄逼人。 她巴拉巴拉一大堆,换来的却是拒绝,这不……纯纯浪费感情嘛! “金陵有李小姐,我去也只是锦上添花,并无大用。”王守仁沉吟道,“我有我的打算。” “你……你什么打算?” “眼下还……还是先不说了。”王守仁摇摇头,拱手道,“今日小姐一言,实令守仁醍醐灌顶,多谢!” 说罢,又是一揖,折身出了雅间儿。 李雪儿:(⊙_⊙)? —— 李东阳府邸。 客堂。 几人一字坐开,东道主李东阳说了些场面话,待上茶下人走后,这才道: “皇上欲有番作为,然,性子却操切了些,且不说军制改与不改,即便改,也得慢慢来,李太师以为然否?” 李青点头。 李东阳这才放松一些,把‘战场’交给其他人发挥。 杨廷和刚入阁,急欲征得前辈好感,当下扛过大旗,道:“府兵制万不能改,这点没商量。” “不错!” “说的好!” 刘健、谢迁先后表态,火药味十足地望向李青。 ——内阁就这么个态度,你看着办! 李青也撂了脸子,淡淡道:“几位若是这个态度,那也没必要谈下去了!” 难办,那就别办了! 别真把自己当宰辅了,至少眼下的内阁还不够格……李青可不惯着,哄小孩子也罢了,还得哄老头子? “李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东阳忙起身相劝,“呵呵……夏季到来,天干物燥,人难免都有些火气,议事嘛,得心平气和……” 说话间,盯了刘健三人一眼。 三人稍稍收了些盛气凌人,他们深知这位太师在小皇帝面前的话语权,更是了解小皇帝的脾气。 一个敢说,一个敢干! 真若豁出去,指不定会闹出多大阵仗呢。 那可是军队啊!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道:“本官从没避讳过募兵制的优点,可李太师却绝口不提募兵制的缺点,转而盯着府兵制的弊端猛烈抨击,这又是何道理?” “既然要公允,那便公允到底!”谢迁抿了口茶,道,“还请李太师好好说说,改为募兵制会面临的问题。” “募兵制确有弊端。”李青点头。 “?” 就这? 一句话就完了?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刘健有些愠怒,转而也不讲武德,开始对府兵制的优点大谈特谈: “在府兵制度下,军户免除一切赋税徭役,朝廷给予耕地,既保障了士卒的生活,又减轻了朝廷的财政支出,另,军籍不可更改,更不可买卖,他们的一切都是皇帝赋予的,所以,他们忠诚于皇帝,说难听点儿……便是武将想造反,士卒们也不会答应!” 顿了下,转而抨击募兵制,道: “可若换成了募兵制,武将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一切以金钱为基础,皇帝掌控士卒的枢纽则不复存在,士卒只听武将的…… 唐晚期藩镇割据,究其原因,就是募兵制造成的,这点,李太师可承认?” 李青颔首:“我不否认。” “那你为何还如此推崇募兵制?” “刘大学士的意思是……因噎废食?”李青反问。 刘健皱了下眉,道:“募兵制的弊端显而易见,府兵制虽也有缺点,却并非不能接受。” 顿了下,“不止我朝太祖,历代帝王皆推崇府兵制,莫非,在李太师看来,都是昏庸之举。” 这一波,不仅带上了朱元璋,还捎带手把众多帝王牵扯进来,换一般人谁敢否定? 政治正确,永远是说话做事的第一标准! 刘健不信这么明显的陷阱,李青会傻傻地往里跳。 然,李青真就跳了:“太祖就一定是英明的吗?” 此言一出,几人色变。 就连李东阳也面露骇然,满脸失惊,沉声道:“李太师还请慎言!” 李青笑笑,道:“时代在变,所谓的金科玉律终究难逃时间侵蚀,眼下的大明不是太祖时的大明了,就连圣人的治国之言,放之今日也大多行不通,不是吗?” 此番言论着实大胆,不仅说了太祖,还把圣人捎带进去了,若是让言官、翰林们知道,绝逼‘网..暴’李青。 几人亦是惊怒。 好胆! 这般说话,实在大逆不道! 不过,却都缄口不言,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事实,只是不敢说出来。 同时,也拉不下脸昧着良心反驳。 “扯远了,皇上让我等议的是军改。”谢迁淡淡道,“对于军改,本官仍持原有态度,不改!” “本官亦然。”刘健说。 杨廷和附和点头。 李青看向李东阳。 李东阳道:“若是军改是改为募兵制,本官亦觉不妥。” “嗯…。”李青抿了口茶,道:“贸然全面改募兵制确为不妥,若是募兵制,府兵制同时进行呢?” 李青原本也没想着一下子改了。 那样太冒险了,会打破稳定的格局,万一出现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李青没想到,他刚虚晃一枪,朱厚照就跳大跟了。 “同时进行?”李东阳惊诧。 “不错!”李青道,“先前在宫里,谢大学士说我大明有百万雄兵,事实嘛……大家心里都有数。” 谢迁脸上一热,悻悻道:“这话本官承认有失偏颇,可李太师有无想过,若施行两套政策……会给士卒带来强烈落差。” 李青摇头:“若运作得当,并不会。” “如何运作?” “结合士卒现有的待遇,在稍稍提高的基础上,作为募兵制的待遇。”李青说。 刘健果断摇头:“这行不通,且不说这为财政带来的负担,就算提高一部分怕是也没人愿意……” 他突然不说了。 李、谢、杨三人,也不禁老脸一红。 士卒的待遇太差了! 李青叹道:“所以啊……明军战力才会下滑,若不及时补救,未来会持续下滑。” 杨廷和讪讪提醒:“现在议的是可行性。” “可行的。”李青道,“待遇提高后,定会有人愿意参军。” “这么绝对?” “当然!”李青笑道,“事实上,大明人口如此庞大,只要待遇说得过去,岂会没人愿意参军? 奈何在府兵制的限制下,导致许多人想参军却没有条件,若是放开……则就不然了。” “财政开支怎么说?”刘健皱眉,“诚然,如今大明府库殷实,本官也不反对在军事上多花费一些,可总要有个限度,大明有无雄师百万且不谈,可大明供养的士卒,可不低于这个数字多少,再加上募兵制度的花费……一年两年倒是无妨,十年、百年呢?” “这确是个问题啊!”李东阳也道,“有好就有坏,一旦财政紧张……李太师须知,军队不比其他,官员俸禄可以欠着,军饷却不行,除非到了王朝山穷水尽之时,不然,没有哪朝敢欠士兵军饷。” 杨廷和道:“在募兵制度下,军队对皇帝本人的忠诚度并不算高,若是欠饷严重,他们就算不敢造反,也难免不会化兵为匪,祸害百姓,一旦失控……后果难料。” 李青默了下,道:“清理冗员。” ‘嘶!’ 好胆! 几人惊骇,动容,心肝狂跳。 对军队清理冗员……你是真敢说啊! 李青微笑道:“诸位大学士无需过于忧虑,正如我刚才所说,在府兵制度下,有人想参军却没条件,同理,在府兵制度下,有人想不参军也不行。” “这太冒险了!”谢迁颤声说,粗重的呼吸把唇上胡须吹得一扬一扬的,心肝狂跳,“你这后生忒也大胆。” 李青:“……” “可小范围试试,不行再另做商议就是。”李青淡淡道,“若连改变现状的勇气都没有,如何除弊革新?” “可……” “没什么可是的,我只问一句。”李青道,“若试点成功,诸位可愿相助?”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吭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李青没了耐性,起身道,“告辞。” “李大人且慢。”李东阳开口。 李青望向他。 “还有一个最棘手、最根本的问题,如何解决募兵制度下,普通士兵对皇帝的忠诚?”李东阳道,“若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本官愿相助。” 李青点点头:“几位大学士呢?” 三人迟疑,好一会儿,刘健开口道: “若可以圆满解决这个问题,我等愿助一臂之力,都是为了大明好,我等也不是腐儒,功在社稷的事,自然不会推脱。” … 第29章 短期勋贵,长期军校 “这个难题……怕是不好解决啊!”李东阳轻轻叹息,茶杯到了嘴边,却又放下,问:“你们可有良策?” 谢迁好笑:“宾之啊,你不会真抱有幻想吧?” 李东阳一滞。 刘健断然道:“没可能的,这是个死结,无解!” “确实无解。”杨廷和沉吟道,“在府兵制度下,皇帝可切实影响每一个军户,募兵制根本无法做到这点,这个李太师……虽存好心,然,终究是太异想天开了。” 李东阳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 小院儿。 李青倚在躺椅上,心情不太美好,一边,李雪儿也在生闷气。 “晚饭你买了没?”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啊。”李雪儿哼了句,转身去了厢房。 李青呆了呆,失笑摇头:“真是给她好脸了……” 募兵制要搞,府兵制也不能废弃,内阁几人的担忧不无道理,军队结构组成,确不可妄动……李青喃喃自语:“开办军校是否可行呢?” 分析了一波利弊,李青微微摇头。 诚然,开办武校可以更进一步提高明军战力,却并不能保证士兵忠诚皇帝,甚至……还会起反效果。 哪怕皇帝担任校长,怕也无法杜绝将出一门的情况发生。 无他,皇帝根本没那么大精力两把抓。 李青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怎么解决忠诚度的问题,尽管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即便大搞募兵制,也难出现尾大不掉,造反更没什么可能。 然,一向悲观的李青,却仍想着尽善尽美…… 封建王朝的时代,必须要保证皇权强势,非是愚忠,皇权强,百姓苦,皇权弱,百姓更苦。 现在的大明,还远没到脱离封建制的地步。 若皇权失势,眼下的繁荣瞬间便会崩塌,只能等,等资本萌芽茁壮成长,等有朝一日工商业极度繁荣,等百姓彻底从思想上解放出来…… 数千年的思想奴役,烙印太深了,这需要很久,可能百年,可能更久……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李青轻叹。 眼下,他只能帮皇权,只因皇权的存在被所有人接受! 有稳固的皇权,才有安稳的天下。 沉思良久,李青总算想到了折中之法。 ——勋贵! 俗话说的好,光脚不怕穿鞋的,糙汉子,泥腿子可以毫无顾忌,勋贵却不会,他们与大明同在,自不会胡来。 眼下让勋贵掌募兵体系下的兵权,是唯一过渡的方式。 只是这一来,文官集团怕是又要炸锅了。 当然,太监也是个选择,只不过,真若把募兵体系下的兵权交给太监,那大明的太监可就要比肩汉唐了。 思来想去,李青还是觉得勋贵更合适。 “唉……又要闹腾了。”李青几乎已经看到文官集团沸腾的画面了。 ‘咕噜噜……’ 饥饿感打断了李青愁绪,他缓缓起身,一副乐天派模样,自语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想了,先吃饭去……” ~ 日暮降临,五饱六饱的李青回来。 见他两手空空,李雪儿惊诧道:“你该不会没给我带吧?” “嗯。” “不是……你真没带啊?” “你自己说不饿来着。”李青耸耸肩,没好气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怪起我来了,真是放肆……” “……我几乎每天都给你带酒菜。” “少吃一顿饿不死,去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李青走到躺椅坐下,试着想出一条可以顺利出台军校制度之路。 短期看勋贵,长期看军校……未来,李青还是想搞军校。 “我什么时候走?” 李青怔了下,收起思绪,道:“还有一个疗程,估摸着再有个十天半月就能让你达到真气自行程度。” “哦。” “金陵那边还需要你操手,多费费心。”李青温声说。 “我知道。”李雪儿点点头,“对了,之前听娘亲说,工商业化发展的理想程度,是实现工业革命,那是什么啊?” “工业化发展到极致的体现。”李青说。 “具体表现呢?” 李青沉吟了下,道:“高效化生产,使得商品成本无限拉低,造福于民。” 李雪儿蹙眉问:“现在还不够高效吗?” “远远不够,流水线作业,机械化生产才行。” “听不懂,仔细说说呗。”李雪儿笑嘻嘻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闲着,我可没闲着。”李青瞪了她一眼,“我现在满脑子……” “我都快走了,你就不能态度好些吗?” “……行吧。”李青抛开军校的事,道:“所谓流水线作业,就是分工明确的生产,就好比眼下丝绸,从抽丝到染布,每一道工序都有专门负责生产的人,可这还未到达流水线生产的地步……” “流水线作业的特制是按商品工艺程序,统一生产速度,去除冗余时间成本,通过各个生产场地,生产顺序……”李青解释。 “这样啊……”李雪儿问,“那机械化呢?” “取代人力的工具。”李青道,“让其辅助,甚至代替人来生产。” “这,这怎么可能?”李雪儿吃惊的张大嘴,不可置信。 李青笑道:“力的呈现有多种方式,比如:水力浇灌;嗯…,其实蒸汽更好,应用也会更广,只可惜我不懂具体构造,且现在的大明还未真正意义上实现工业化,就算我懂得蒸汽机构造,也万没可能生产出来……唉,真令人遗憾……” “蒸汽……也能利用?” “理论上是可以的,就如你这些日子用陶罐煮药,蒸汽会顶开盖子冒出来……” 简单说了下原理,李青道,“这些都太遥远了,冶铁工艺,构造工艺……需要大幅度精进,需要长时间摸索、尝试……” 李雪儿听得云里雾里,却不妨碍惊为天人,吃惊道: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李青默了下,补充,“我见过的更先进。” “啊?” “好了,不说这些了。”李青笑道,“眼下还远没到那一步,待未来条件成熟,我会着手往这方面发展。” “你不是不知道构造吗?” “是啊,我不会,不懂,不过……”李青认真道,“我相信人民群众的集体智慧。” “真是期待……那一天需要多久啊?” “估计要很久。” 李雪儿白眼道,“起码要多久呀?” “起码要百姓日子好过起来,起码要资本一定程度上成长起来……”李青轻叹道,“起码要富裕到有闲钱、有精力、有勇气,把资源砸在工业变迁上。” 李雪儿沉吟道:“李家可不可以做先行者?” “不够,远远不够。”李青摇头道,“划时代的发明创造,需要全方位跃迁,大幅度的工艺革新,需要全阶级的富裕,亦需要全社会来驱动,一家之力……痴心妄想!” 李青苦笑道:“如你看到的,百姓连最起码的足食还未达成,如何搞这些?” “退一步说,即便现在搞出来,也不见得是好事。”李青道,“想想看,若真有这么先进的东西,工商户们还会大批量雇佣工人吗?” 李雪儿一滞。 “所以啊,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就好比建房子,地基不夯实,再漂亮宏伟,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李青轻叹,“急不得,不能急啊……” 李雪儿微微点头,道:“你真是神仙下凡?” “嗯…,我曾经生活在神仙生活的时代。”李青苦中作乐的调侃,“结果自己作死,就作来了大明。” “???” “好了,天都黑了,去休息吧。”李青说完,靠回椅背上,闭上眼眸…… 李雪儿欲言又止,闷闷道:“夜晚有蚊虫,还是回房睡吧。” “我皮厚,蚊虫叮不透。” “……” ~ 次日,下午。 朱厚照来了。 进门就问:“进展如何?” “主要是普通士兵对皇帝的忠诚问题。”李青说,“我的想法是……短期交给勋贵,理由如下: 第一,文官勋贵掐架不是一朝两朝,从立国之初就开始了,眼下之所以双方缓和下来,究其原因是勋贵势弱了,若是其权柄扩大,还会掐起来,如此也算相互制衡,有利于皇权稳固; 第二,勋贵世受国恩,与大明同在,没道理不忠于皇帝! 第三,勋贵虽然势弱,却依旧颇有能量,有他们下场帮助推行,才可能盖过文官集团的反对。” 朱厚照缓缓点头,抬手在李青胸口擂了一拳,笑道: “还得是你啊!” “……”李青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淡淡道,“再这样,我会忍不住还手的。” 他不太喜欢小皇帝这么没边界感。 “放肆了啊!”朱厚照不悦,“朕这是喜欢你,换别人,朕才不会这般呢。” “若你的喜欢是锤人,那还是别喜欢我了。” “……混账!” “什么?皇上又想学拳脚功夫了?” “……好了好了,瞧你这开不起玩笑的小气劲儿。”朱厚照哼了哼,道:“说说长期。” “长期的话……”李青深吸一口气,道,“建军校!” 第30章 不做校长做将军 “建军校?”朱厚照惊诧,“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这可不是玩儿的,它甚至可以决定王朝命运。”李青神情严肃,接着,又道,“不过,这是建立在未来募兵制取得成功之后,眼下,还不是时候。” “且说说看。”朱厚照走到树下躺椅,舒服地往上一瘫,啧啧道,“别说,你这椅子比朕的龙椅还舒服,改明朕也让人做一把出来。” “……”李青好气又好笑,上前在他对面坐了,想了想,问:“太祖实录你读过吧?” “你这不废话吗?”朱厚照哼哼道,“不说倒背如流吧,大体是没有遗漏的。” “那你可知太祖在晚年时,曾开办过武学?” 朱厚照沉吟了下,点头:“有点印象,好像被某个王八蛋废除了是吧?” “……他也姓朱,你这不把自己给骂了吗?”李青满脸黑线。 成王败寇,大多时候,小师弟连年号都不配有。 朱厚照嗤笑一声,问:“你说的军校,是太祖实录提到过的京卫武学?” “准确说是升级版,当然,你暂时也可以这么理解。”李青解释道,“太宗继承大统之后,由于他有自己的班底,对这个并不上心……” “你还挺了解。”朱厚照插了句。 李青提前打了补丁,笑道:“我早前从太上皇那借阅了太祖至宪宗的实录,加之一些本就不是秘密,因此,对大明立国百余年来的政治,了解了个大概。” 顿了下,继续道:“太宗一朝二十余年都在大力建设,南征交趾,北击漠北,开运河,编撰永乐大典……加之班底足够硬,忽略了这方面的发展,待到了仁宣时期,二帝的精力,则更多用在了弥补太宗丰功伟绩下的过度消耗; 在当时,文官集团被太祖、太宗打压得太凶了,几乎快要摆烂了,为了照顾他们情绪,加之在太祖、太宗的威猛下,关外蛮族莫说侵犯大明,闻之便落荒而逃,且天下要大治,所以就没开展这个; 再然后主少国疑,好不容易扳回局面……你懂的。” 李青道:“其实,宪宗皇帝在继位之初,就有重开武学的心思,为了不发生大动荡,才只开了武举选士,后来改土归流,打漠北,对女真犁庭扫穴,清理冗员……为防止重开武学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搁置了……哦对了,这些是当初云游时,宪宗闲聊时提起的。” 话锋一转,李青轻笑道:“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弘治一朝,皇帝把文官的心俘获了。”李青阴险的说,“可以继续打压了,他们能承受的住!” “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朱厚照恍然道,“原来父皇竟有这番良苦用心。” 呃,你是不是过分解读了啊,你父皇确是个不错的守成之君,却着实没考虑这么多好不好……李青无语,却不好明言。 坦白说,李青并不想这么快搞募兵制、搞军校,大明眼下还不适合搞这套。 奈何,通过小云了解到的情况,让他有了危机感。 边关重镇武备都那般松弛,卫所怕是更加不堪,这繁荣盛世……可绝不能走宋朝的老路。 朱厚照道:“未来开军校的话,朕要做最大的将军!” 呃…,不应该是校长吗……李青忍不住问:“多大的将军?” “天下第一号威武大将军!”朱厚照得意洋洋,“怎么样,是不是很威武?” 威武二字你都说出来了,能不威武嘛……李青没忍住笑出声,道:“这名儿……还挺耳熟,哎?威武大将军炮,是不是你给起的?” 他忽然想起这茬。 记得当时在满剌加,李宏是以无敌大将军炮命的名。 “不错!”朱厚照更得意了,“朕这名字起的如何?” “……威武!” 李青瞪了他一眼,又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正色道: “军校之事急不得,最起码也要等募兵制开展顺利,勋贵接手并完全掌控后才行。” “大概要多久?” “快的话七八年,慢的话……十来年吧。”李青说。 朱厚照一滞,惊道:“竟要这么久?” “你以为这是过家家?”李青没好气道,“且不说这个,单是募兵制的政策推行,就得好长一段时间扯皮。” “朕……”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青打断他,道,“皇帝也要遵守规则才是,这么大的事可不是一道中旨就圆满结束了,有些时候可以用中旨,有些时候不能用。” 朱厚照悻悻点头。 登基这么长时间了,他对庙堂也有了一定了解,自然清楚李青所言不虚。 皇帝亦不能为所欲为! “不过十年还是太长了些,能不能缩短几年?” “……这不是长短的问题,而是时机成不成熟的问题。”李青无奈,“都说了,乐观七八年,不乐观十来年……你又急。” 说到最后三个字,李青又想锤他了。 朱厚照叹了口气,说道:“昨日朕把募兵制的事给父皇说了,你猜他如何说?” “我想,太上皇不是很赞成,对吧?” 朱厚照诧异了下,点头道:“不错,父皇的观点倒是和几个大学士如出一辙,认为募兵制度下,皇帝失去了对普通士兵的直接影响,不利于皇权稳固。” “然后呢?” “什么?” “以皇上你的性格,当不会这么放弃。”李青说。 朱厚照有些震惊,亦有些忌惮,道:“你对朕可真了解啊!” 李青心累苦笑:“你在害怕?亦或说,你不信我?” “那倒不是……” “已经是了!”李青抬高嗓门,哼道,“我完全可以杜绝你出现这种心理,更有的是办法让你亲近我、信任我,可我却选择用一腔真心,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忌惮? 猜忌?” “你看你……”朱厚照脸色讪讪,接着,又以怒掩饰心虚,“你又吼朕,大胆,狂妄,放……” 李青豁然起身。 “下次注意也就是了,坐下,坐下吧。”朱厚照干巴巴道。 李青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结果。” “朕说了武备废弛,又引用了你的论述……把父皇给说沉默了。”朱厚照道,“他思量许久,最终同意了可尝试一下。” 李青对弘治的反应,以及最终决定并不感到意外,道:“既如此,那就搬到台面上吧,让庶吉士充当喉舌试试水。” “你得上朝!”朱厚照道,“内阁靠不住,关键时候朝堂得有个为朕摇旗呐喊的人,朕也不过多奢求,你能像当初李总兵那般就成。” “呐呐呐,朕可不是怕了他们啊,朕只是……”朱厚照连忙挽尊,道:“朕就一张嘴,吵不过他们。” “没问题。”李青答应,“到时候我会上朝帮你说话。” “那就好。”朱厚照放松下来,随即,又道:“马上快到发俸的日子了,你好歹做个样子行不,说真的,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朕都觉得不罚你点儿亏得慌。” “……那我这几天常去乾清宫。” 朱厚照失惊:“父皇病情严重了?” “没有,”李青白眼道,“不是你说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 “吓死朕了,朕是让你去御书房。”朱厚照黑着脸。 李青点头说:“会去的,嗯……,有空的情况下。” “什么时候有空?” “有空的时候。” “……” 朱厚照很聪明,且能辩是非,加之早早就被立为太子,弘治又只有这一个儿子,早早就开始往这方面培养了, 处理政务这方面,朱厚照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李青曾多次,多批量看过朱厚照批阅的奏疏,确是公允,合理。 基于此,李青自然乐得清闲。 让李青不省心的是朱厚照的性格,而非理政能力。 朱厚照处理奏疏总体还是很高效的,不然,他也没闲工夫常来李青这儿。 只不过,少年人总有偷懒心理。 “这样,你常来御书房,朕暗里给你加点俸禄。”朱厚照拿钱砸。 李青呵呵:“你不会真以为我很在意俸禄吧?” “那朕扣了?” “……你扣一个试试!!” “你看,又吼。”朱厚照无语。 李青淡淡道:“募兵制的事,就先这么敲定了,你还有别的事没?” “别的事……倒也是有一点的。” “整两盅!”朱厚照笑嘻嘻道,“顺便详细说说军校的事,朕对这个很感兴趣。” 李青哼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至于军校……现在谈这个为时尚早,说了你只会更急,先把募兵制做成再说其他。” 其实,他还没想好,亦或说,他觉得不够尽善尽美。 既要,又要,还要……李青太贪心了。 “来都来了……”朱厚照不挪窝,一指一旁的大小姐,“你,去沏壶茶来。” “我……”李雪儿满腔愤怒。 “还不快去!!” “……小道遵旨。”李雪儿面无表情地起身往东厨走:这京师,不待也罢! 朱厚照转过头,收起玩世不恭嘴脸,沉吟道,“此次之后,文官对庶吉士的戒备、打压,只怕也会随之到来,你可有对策?” 朱厚照道:“言官被渗透严重,眼下庶吉士是朕控制舆..论的唯一一张牌,不能再失去了。” “用大牌护小牌。” “?” 李青说:“内阁!” 第31章 让子弹飞一会儿 “仔细说说。” “内阁大学士入选资格有一条规定:非翰林不得入阁!尤其太上皇当初扶持内阁之后,颁布了一条政令:内阁不得兼任任何官职!”李青道,“这就导致内阁后继乏力,就如杨廷和,是被你一道旨意调入内阁……” 朱厚照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内阁会为了保证后继有人,会不遗余力的保护翰林们?” “当然,后继有人,且持续势大,才符合内阁的利益。”李青笑着赞了句,“皇上果然睿智英明。” 朱厚照嘴角抿了抿,矜持道:“你继续。” 李青道:“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官不算旧官账;其实这话还是保守了;准确说,新官不但不算旧官账,且还会不遗余力地推崇,赞颂! 就拿三杨来说,哪怕现在,内阁不都还一直明里暗里宣扬三杨治世的功劳吗?” “呵呵……文人相轻不假,可在细分圈子里,大体还是团结的,无他,谁将来都要交职的。”李青道,“提前培养后生,非常符合他们的利益。” 朱厚照沉吟道:“庶吉士多,翰林更多,内阁大学士……却只有几个啊!” “不错,你发现了盲点。”李青笑道,“所以你要帮内阁挑选出帮助对象,至少,要给内阁一种哪些人将来会接他们班的感觉。” “这样,有了明确目标,有了驱动力,都不用你明言,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帮助那些人,这样做,既可以延续自己未来下野后的影响力,还有利于身后名,他们怎会袖手旁观?”李青笑问,“你以为呢?” “有道理……”朱厚照轻轻点头,随即,又皱眉道,“可这样,会造成内阁新旧关系太过密切,盘根错节……” 李青突然不笑了,哼道:“之前给你说的都忘了是吧?” “什么意思?” “皇帝可以出尔反尔,甚至可以耍赖!”李青淡淡道,“当初太宗还对汉王说过:世子多疾,汝当勉励之;结果呢?” “啊?有这事儿?”朱厚照狐疑,“这个实录可没记载,你是如何知道的啊?” “呃…,传闻。”李青知道,定是当初朱瞻基修太宗实录时,把这个给抹去了。 小胖在位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修太宗实录。 太宗、仁宗实录,都是朱瞻基修的。 “这么野的野史你也信?”朱厚照嗤笑,“立嫡立长,朱高煦那混账东西,哪里比得上仁宗半点?” 朱高煦被抹去了宗谱,不被承认,朱厚照骂起来自无顾忌,毕竟……谁让他造反来着。 李青摸了摸鼻子,有心帮憨憨说两句公道话,可又不想过多掰扯这些陈年往事,便转移了话题: “不若就从经筵入手吧。” “你是说,让朕多认几个侍讲老师,再表现得出非常亲近的态度?”朱厚照缓声问,“以便让人以为他们是将来大学士人选?” 李青点头:“无非一个名头而已,又没有实质性的付出,闲暇时召来听两堂课,作作秀罢了! 甚至都不用额外发放俸禄,就能让他们肝脑涂地、忠心耿耿,更能让内阁护着这些忠心耿耿之人,何乐不为?” “嗯,成吧。”朱厚照沉吟道,“不过,到时候若是耍赖,怕是再行这等手段,就没有效果了。” 李青好笑:“咋,骗人的东西,你还想用一辈子?现在有效不就成了?以后……再想新办法就是。” 顿了顿,“当然了,若这些人确实好用,不妨假戏真做,可不能因噎废食。” 说的口渴,李青习惯性地去端茶杯,却想起茶还没备上。 见状,朱厚照扭头朝东厨吼道:“茶呢?烧个茶都磨磨唧唧,干嘛吃的!” “……马上就好!!”同样的吼声传来,“催催催……催什么啊!” “嘿?这小道也敢放肆!?”朱厚照恼了。 “……她野惯了,不懂规矩,你担待点儿。”李青也挺无语,有对李雪儿,也有对朱厚照。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闷声道:“这次,就给你个面子。” 顿了顿,又是一副嬉皮笑脸,啧啧道:“李卿啊,朕真想敲开你的头,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呵呵,我会先敲开你的……李青冷笑。 … 茶水端来,两人一边品茗,一边对细节进行打磨,推敲。 逗留了大半时辰,朱厚照才摆驾回宫。 李雪儿闷闷碎碎念,发泄心中不忿。 李青好笑道:“人家好歹是皇帝,有点脾气很正常。” “可论辈分儿,我可是他姑姑。” “呵呵,你就是亮明身份,还不一样要听命行事?莫说你这个姑是表的,就是亲的又能如何?”李青嗤笑,“便是太上皇的弟弟,兴王他们,见了小皇帝不一样要谨言慎行,唯唯诺诺?” “还论辈分……论辈分谁能有我大啊?仁宗叫我青哥,宣宗叫我青伯。” 李雪儿顿时颓然下来,悻悻道,“你辈分也不是很离谱,娘亲不是叫你李叔吗?” “那是你姥爷那个混球故意占便宜,教她那样喊的!” 李雪儿嘀咕:“就算没有我姥爷干涉,有爹爹,你辈分也高不哪儿去。” “……皮痒了?” “好啦,我去街上买些吃食,你要吃什么?” “随便。” “具体呢?” “都行。” 李青躺回躺椅,推演接下来庙堂变化…… ~ 傍晚。 饭后,李青帮李雪儿梳理经脉,引导真气趋于自动运行…… “再吃一剂药就可以了。”李青缓缓收回手,道,“金陵那边你多费费心,若能试点成功,便可逐步推行……嗯,功莫大焉。” “很难唉,我压力好大。”李雪儿叹气。 “万事开头难,我也没奢望你很快就出成绩,慢慢来吧……”李青难得温和,“其实你挺成功了,改良了肥料,且还发现了这么多问题,有些现在可以尝试着解决,有些……可以先放一放,终有一日会找到妥善的解决之法。” 顿了顿,“其实我呀,也是一点点磨砺,一点点成长过来的,记得当初入朝那会儿,整就是个愣头青……” 说起往事,难免唏嘘、伤感…… 其实李雪儿很多都知道,因为她看过娘亲誊抄的《我在大明长生久视》。 只是细节方面不甚了解…… 李青话锋一转,笑道:“这么多年下来,有时候回头看看,自己做的还蛮好嘞,也在做那些的过程中,得到了长足的成长,咱们这个国家啊,它太大了…… 它呀,文明延续足够长,几千年了……试想一下,数千年来大浪淘沙却仍遗留下来的问题,哪能轻易纠错?” 李青抬头,微凉夜风徐徐,扬起他的长发,他望着墨色长空那一闪一闪的星辰,好似眼睛也有了光,好久,才又开口: “它本璀璨,数千年的洗涤,让它变得异常成熟,所以想更进一步很难,不过,我相信会成功的,而且……会更早。” 李雪儿缓缓点头,有些遗憾的感慨:“若是放置海外蛮夷,我想反而更容易成功,且可能一下就星火燎原了。” “嗯…,以前我也这么以为,觉得遗憾。” “现在呢?” “现在觉得眼下更好。”李青轻声道,“星火燎原固然壮观,然,大破大立的代价实在过于庞大,大到无法承受,昔年,你师爷常说大势不可逆,随着阅历增长,我才渐渐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大势不能逆!” “唯有一点点营造小势,来改变大势走向,才是切实可行的不二法门。”李青轻笑道,“这艘巨轮太过庞大,势能过于充足,不能跟它对着干,能朝着好的航向拨动毫厘舵轮,便是一大幸事,积少成多之下,它终会朝着无垠大海驶去……” 李雪儿听着,听得认真,不知不觉,夜深了…… 她突然展颜道:“明日我就再去抓药,待真气可自行运转就回金陵。” 李青笑笑:“去休息吧。” “你也早些休息。” “嗯。”李青点点头,却没有动作。 李雪儿抿了下嘴,转身去了一边厢房。 … 少年人认定就做,丝毫不拖泥带水,不过两日光景,关于募兵制优点的文章就传播开来。 内阁几个大学士还好,他们提前就知道内情,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只觉得安分一年的小皇帝还是本性难移,要大爆发了! 奈何,还不待他们商议出反制之策,勋贵就下场了,力挺募兵制。 朱厚照还算稳重,他并未下场,而是冷眼旁观,坐视舆..论持续发酵,哪怕朝堂上有人提及,他也轻描淡写的推脱过去,避而不谈。 让子弹飞一会儿。 在李青的影响下,小皇帝性格有所收敛,不再那般操切,心急。 又数日后,一篇《论:募兵制的十大优点及军改的刻不容缓》横空出世。 这篇文章一经问世,本就波涛汹涌的庙堂立时掀起滔天巨浪…… 御书房。 朱厚照眉飞色舞的搓着手,问:“如何?” “辞藻华丽,极具煽动性,且有理有据。”李青颔首,看到署名不禁目光微凝,觉得很眼熟。 朱厚照笑着解释:“之前那篇《论:贤臣的修养》,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原来如此。”李青轻轻点头,沉吟了下,正欲开口, 站殿太监迈着小碎步匆匆进来,恭声道: “皇上,内阁四位大学士求见。” 第32章 赌徒严嵩 朱厚照看向李青,“你之前搞定了没?” “没有。” “……不见。”朱厚照果断道,“传朕口谕,都回去票拟去。” 小太监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少顷,殿外刘健的声音传来: “皇上,臣等有要事向皇上谏言,还请皇上准许臣等进殿。” “见是不见……”朱厚照自语了句,抬头看向李青。 看我干嘛,我又不是皇帝……李青低头品茗,拿着《论:募兵制的十大优点及军改的刻不容缓》爱不释手。 朱厚照轻轻一叹,道:“唉,早晚要面对,内阁至少比六部还好些……” 顿了下,扬声道:“进来吧。” 不多时,四人走进来,个个面带怒容,就连涵养极好的李东阳,也不禁火大。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李青起身避开君臣大礼。 朱厚照轻笑笑,明知故问:“几位爱卿行色匆匆,所为何事啊?” “关于近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募兵制。”刘健直言不讳,“皇上,募兵制搞不得啊!” “皇上,纵观历史,在府兵制行得通的情况下,没有君王会搞募兵制,请皇上三思。”谢迁说着,一边怒视李青,哼道: “李太师,当日在李学士家,你说过什么都忘记了吗?” 李青一脸奇怪,“我说什么了啊?” “你……”谢迁气结。 李东阳亦是愠怒,道:“完美解决普通士兵对皇帝忠诚的问题!” “嗯…,所以呢?” 李东阳一呆,万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无赖。 杨廷和道:“当初我们议定的是,只要你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内阁就支持,反之,你自当放弃,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这话说的真有意思……”李青失笑,“你们不也不赞成嘛,别一副受害者嘴脸行不?” “好好,”刘健都气笑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内阁坚决反对。” “反对无效!”朱厚照开口了, “当日朕是让你们议出个妥善法子,可不是让你们约定俗成,替朕做决定的,李卿的话,可不代表朕的观点!” 朱厚照哼了哼,淡淡道:“朕几时说过放弃募兵制了?” “皇上你……你怎可如此!?” “放肆!!”朱厚照大怒,“一个两个的……口口声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朕现在这般忧虑,你们非但不感到耻辱,竟还生起朕的气来了,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臣……”刘健惊怒交加,一撩衣袍下摆,瓮声道,“臣知罪。” 另外三人也屈身拜倒。 然,依旧固守己见。 “募兵制万不可推行!” “朕若就是要推行呢?” 刘健缓缓抬起头,取下顶上官帽,又重新伏地拜倒,虽没开口,意思却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谢迁紧随其后。 不是,我才刚入阁,我还年轻……杨廷和暗暗叫苦,却不得不随大流。 内阁态度坚决,四人共进退。 朱厚照突然笑了,笑呵呵道:“诸位爱卿请起。” “皇上愿意收回成命了?”四人惊喜。 “不是,”朱厚照嘿嘿笑道,“哎?朕就不收回,朕也不让你们辞官。” “???” 几人都惊呆了,接着,愤怒盈满胸腔,这也忒无耻了吧? 尤其是这嬉皮笑脸模样,哪有一点英明主君的样子,这欠儿欠儿的…… 饶是几人饱学且涵养极好,也有种爆粗口的冲动,是谁教他这样的? “皇上这样……就不怕让太上皇失望吗?”刘健沉声说。 朱厚照一脸无所谓,“想告状就去吧,去吧去吧……。” 去就去……四人怒极,“臣告退。” … 李青目送几人离开,转过头,道:“太上皇本就不坚定,你就不怕他听了几人谏言,也反对募兵制?” “他们铁了心向太上皇告状,朕也挡不住,总不能不让他们入宫,亦或……幽禁太上皇吧?”朱厚照叹了口气,继而,又自得一笑,“朕问你,谁是皇帝?” “……”李青竖了竖大拇指。 果然,独生子就是硬气! 接着,又皱眉道,“眼下局面对我们很不利,你可要坚定立场。” “放心,朕打定主意做的事,没人拦得住。”朱厚照淡淡道,“即便父皇换口风,朕也有办法让他重新站在朕这边,至于文官……无所谓了,这件事不可能顺风顺水的推行。” “这倒是……”李青沉吟道:“内阁若能争取,还是要争取一下,那些个庶吉士……你可有目标人选?” “选了几个。”朱厚照点头,道:“要不朕把人叫来,让你过过目?” “不必了,未来用不用,他们又是否能坚持立场还两可呢,你看着办就是。”李青轻轻摇头,起身道,“我去一趟太上皇那,帮忙看着些。” “也成。” ~ 翰林院。 严嵩手捧一卷书,目无聚焦,神游天外。 自己先后两篇千字文,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尤其是第二篇,按理说,如此卖力皇帝不说破格提拔,最起码也得有个表示才是,难道说,皇上还在为之前的顶撞耿耿于怀…… 严嵩患得患失。 这段时间,他属实风光了一把,不过,处境却不太好。 翰林们都还在观望,有意无意地与他疏远。 无他,都是熟读经史子集的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谁都明白。 且严嵩做的事乃自绝于文官,虽讨好了皇帝,却得罪了诸多大佬,未来能不能混下去还不一定呢。 皇帝到现在还没个反应,不过,大佬们的暗示却已到来。 翰林院作为储才之地,文官集团哪能没有涉足,虽不至于如言官那般几乎完全掌控,却也渗透严重。 不少老翰林都接到了暗示,仗着自己资历老,搞圈子孤立严嵩。 对此,严嵩并不觉得意外。 他在赌。 赌皇帝不会让他白白付出! 不过,看这情况,他好像赌输了。 严嵩气馁。 他祖上出过大官,然,早早家道中落,虽没沦落到贫农,却也没好哪儿去,生活清苦。 他自幼苦读,少时就立志再现祖上辉煌,光耀门楣,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他心气很高。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家人的鼎力支持下,他很争气的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以二甲第二,全国第五的成绩进翰林院,授庶吉士…… 严嵩本以为自此便可一飞冲天,然,进了翰林院他才知道自己天真了。 且不说官场浑浊,他引以为傲的功名,在翰林院却如大白菜一般廉价。 虽说抬头状元、低头榜眼有些夸张,但二甲第二的成绩只能说……也就还好。 基于此,在第一次面圣的时候,他才特立独行,想以此吸引眼球,奈何……搞砸了。 这一次,冒着自绝于未来同僚的风险再次露了把脸,实际上,他依旧在赌。 然,仍没有得到丝毫回馈。 他备受打击。 严嵩颓然的想着:再尝试着熬几年吧,若能外放个知县什么的最好,若不能……便回家乡算了,读书作画,抒情山水未尝不好。 “严嵩,严嵩,哪个是严嵩啊……” 严嵩怔了下,抬起头,却见远处一太监在嚷嚷,后面还跟着两个小跟班,此外,还有几个庶吉士同僚。 瞬间,严嵩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退却,他忙合上书,整了整衣袍迎上前去…… “学生严嵩,不知公公有何贵干?”严嵩心肝砰砰跳。 下一刻,太监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答案: “皇上要见你,走吧,跟咱家进宫。” 严嵩激动,狂喜…… ~ 乾清宫正殿。 弘治在首位上抿着茶,一旁,李青也不吭气,就一遍遍地擦拭银针。 见状,几人不敢言辞激烈,怕太上皇本就不好的龙体再添负担。 一个个说话婉和。 朱佑樘听了他们来的目的,轻笑道:“几位爱卿的顾虑不无道理,不过,却也有些夸大了募兵制的弊端,诚然,论忠诚度募兵制稍稍逊色一些,可远没那般严重。” 缓缓放下茶杯,朱佑樘沉吟道:“把晚唐藩镇割据归咎于募兵制度,实在是过于偏颇了; 府兵制有府兵制的好处,募兵制有募兵制的好处,军队战力下滑……唉,是朕之过啊!” 几人忙站起身,拱手道:“太上皇莫如此说,这与您没有关系。” “呵呵……坐,坐。”朱佑樘抬手向下,待几人坐下,继续道,“募兵制只是尝试,府兵制也未废除,且府兵制仍是主导,几位先生何须这般如临大敌呢?” 朱佑樘温和笑笑,道:“唐太宗文武双全,打造了一个盛世大唐,将国力推到鼎盛,高宗亦是功绩不凡,然,在朕看来,高宗之所以大有作为,更多还是靠太宗打下的夯实基础,到了武曌时期……国力就开始下滑了,然,即便这般,玄宗前期仍在其基础上开创了开元盛世; 朕以为这一切皆因唐太宗而起,几位先生以为呢?” “太上皇英明。”几人拱手。 历代王朝,汉唐最为出类拔萃,汉唐两位太宗更是被历代帝王极致推崇。 在这时代人的观念中,不仅唐代的唐高祖比不上唐太宗,就连汉代汉太祖,汉武帝,口碑上也不如汉文帝。 当然了,开国之君对开国之君还是惺惺相惜。 不过,即便是开国之君,对汉唐两位太宗也是不遗余力的赞扬。 继之二代之后,更是狂热推崇。 甚至于恨不得把一个朝代的所有功绩,都推到二人身上。 朱佑樘轻笑道:“汉唐两位太宗为国家打下了夯实基础,然,我大明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继之吾儿,国力仍持续向上,基础之坚实,汉唐亦远不及矣,难道就因为一个募兵制就国将不国了?” “呵呵……不会的,万万不会!”朱佑樘道,“没那么脆弱的,真就是推翻府兵,全面募兵,亦不会,不说这个,又有哪个王朝因为一个两个昏庸之君就灭亡的? 王朝兴衰,无不因为礼乐崩坏,民不聊生,若皇帝的一个决定,一个念头就能致使王朝覆灭,那没有一个王朝可传至三代。” 朱佑樘笑笑:“所以啊,别这么敏感。” … 第33章 互吹 李青很赞同朱佑樘的观点。 诚然,皇帝的决策很重要,却也远没有世人以为的那般重要,是人都会犯错,又有哪个皇帝没犯过错? 就拿最严重的削藩来说,汉景帝闹出了七国之乱,建文帝闹出了奉天靖难,如此大的祸事不也没让王朝覆灭? 真就是汉景帝被杀了,汉朝就灭亡了? 真就是朱棣被杀了,大明就灭亡了? 都不会,只要社会秩序良好,王朝就不会覆灭。 一个募兵制,且还是在不推翻府兵制施行的情况下,又哪会致使王朝灭亡。 相反,若坐视军队战力下滑,倒真可能会酿成大患。 事实上,军队战力之所以低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心气儿,士卒不是不能打,而是待遇太差的缘故。 内阁沉默。 这些道理他们自然也明白,他们也并非全是私心在作祟,而是千百年来的中庸之道早已刻入了骨髓,对制度上的改革,他们总是固执,守旧。 李青用锦帕一遍遍擦拭着银针,擦的晶亮,他道:“家中有金山,主人若无强大武力,怕是门槛都要被客人踏烂了。” 内阁依旧无言。 良久, 刘健开口:“此事干系重大,非内阁赞同就可顺利推行。” 只要你们不反对就成了……李青心说。 朱佑樘亦是如此作想,轻轻笑了笑,歪头道:“先生,朕可以饮两杯吗?” 李青沉吟了下,道:“就两杯?” “就两杯。” … 御书房。 一顿大饼之后,几个庶吉士激情澎湃,面孔涨红,不能自已。 仿佛看到了内阁大学士在向自己招手! 当然了,朱厚照并非只画大饼,也给予了实质性的好处,给了几人中书舍人的官职。 虽只是个从七品的官职,却也标志着他们实实在在进入了官僚体系。 且中书舍人这个官职很不一般,别看职衔不高,却未来可期。 相当于皇帝秘书,日常负责掌缮写制诏、银册、诰敕、册表、宝文、玉牒等,不仅对接皇帝,还对接内阁,他们如何不激动? 朱厚照笑呵呵道:“朕虽日理万机,却并未落下学习之心,嗯…,从这个月起,逢五来给朕讲一讲经史子集,经筵开设在春秋,如今是夏季,就劳烦几位爱卿了。” “不敢,不敢……”几人忙作揖,又是一番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套话。 朱厚照待他们表现完,这才道:“严嵩,就由你先来吧。” “臣遵旨。”严嵩呼吸急促,激情澎湃。 赌赢了! 皇上还是英明的……严嵩精气神一下全回来了。 朱厚照演完了戏,起身笑道:“朕还有些公务处理,小李子,带他们去诰敕房熟悉一下。” “臣等告退。” 出了御书房,严嵩仰望宏伟宫殿,满腔雄心壮志…… 然,当他注意到几位同僚神色,不禁又是一凛。 忌惮、嫉妒、戒备…… 激动的心情一点点敛去,一颗心又沉了下来。 ~ 俗话说,没有什么是一个酒局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场。 一场简单的酒宴下来,内阁态度大为缓和,虽对募兵制仍有排斥,但也没再说什么坚决抵制的话。 待几人离去,朱佑樘叹了口气,直言道:“其实,朕也有些不放心搞募兵制。” 李青默了下,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关外统一是早晚的事,战争不可避免,届时,大明将漠北草原纳入版图的契机也会出现。” “收归草原……难啊!”朱佑樘苦笑,“怕是厚照都未必能看到那一天。” “列祖列宗也看不到如今的大明,可若无他们的付出,又怎会有如今的大明?”李青笑言,“基础打牢未来才会水到渠成,这么大的收益,付出几代人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 朱佑樘轻轻点头,接着,又道: “厚照对先生极是信任,倚重,未来……先生莫要爱惜自己,当多多费心。” 李青点点头,拿起针盒,道:“来都来了,针灸一下吧。” “你刚饮了酒,不妨事吧?” “放心,扎不偏。”李青含笑说。 朱佑樘一边往内殿走,一边说,“对了,你之前是不是给朕开错方子了啊?” “什么方子?” “就是……强健身体的那个。”朱佑樘瞪了他一眼,道,“朕一沾床就瞌睡的紧,还没……咳咳,你指定是开错了。” “真没有。”李青不承认,不悦道:“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却不能怀疑我的医术。” “……那朕一上床就困得睁不开眼咋回事?” “药嘛,总有些副作用,这很正常。”李青淡淡道,“你就说进食之后,有无好……改善吧?” 倒是很有感觉,可派不上用场有啥用?朱佑樘深吸一口气,道: “想办法把副作用降到最低。” “这需要时间,回头我细琢磨一下。” … 从乾清宫出来,李青又去了一趟御书房,待听闻庶吉士的事搞定了,这才出宫。 接下来,就等舆..论沸腾到临界点,皇帝出来踢一脚了。 内阁不反对,勋贵死命推,皇帝坚定的态度下,六部九卿大概率是挡不住的。 时至今日,勋贵能量依旧不小,内阁也绝非只是几个大学士这么简单,在文官集团的体系中,他们不仅站稳了脚跟,且也完成了渗透,影响力着实不小。 不然,就这几个人,又哪里顶得住六部的冲击? 一增一减的情况下,推行募兵制并不十分困难,李青分析了一波,稍稍放松下来。 ‘就先从边军开始试点吧……’ 李青心情愉悦,迈着轻松步伐往家走。 推开院门,李青目光一凝。 树下石桌上,菜肴满满当当,异常丰盛,还有切好的水果。 “刚准备好,你就回来了,可真是时候。” “嗯…,”李青迈步进来,道,“准备回金陵了?” “该回去了,真气已到自行运转程度,且我离开也够久了,再久留下去,怕是金陵的班底也要懈怠了。”李雪儿道,“吃了饭就走。” 李青走到桌前坐下,道:“也好,我这边也要忙碌起来了。” “嗯。”李雪儿斟上酒,举杯道,“干杯。” 李青举杯跟她碰了下,饮了,道:“路上小心点。” “你对我身手不放心?” “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真觉得自己无敌,武当山能打败你的大有人在,再说,好虎还怕群狼呢。”李青没好气道,“别自得自满。” “放心啦,我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李雪儿嘻嘻笑道,“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呀?” “你这不废话吗?”李青无语,“哪有长辈不关心晚辈的?” 李雪儿努努嘴,转而道:“你说的那些,回去后我会着手付之行动,不过……对孩童的援助方式,我觉得不宜力度过大。” 她道:“首先财力付出太大,其次……斗米升仇,还是谨慎一点好,可以施恩,却也要有个限度,比如每月逢五搞一次。” 李雪儿一边斟酒,一边分析,“日日开设孩童食堂,即便只搞一餐,孩子也很可能会出现积食情况,不排除大人为了节省开支,让孩子死命吃,吃到可以一天不吃饭的程度; 数日搞一餐,虽不能排除这种情况,却也不会长此以往下去吃坏了孩子,你说呢?”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李青笑道,“比我想的周到。” “嘿嘿……是吧?”李雪儿得意地挑挑眉,继而又道,“其实我是见多了,你一直站在高处,对底层百姓的了解并不够……” 李雪儿苦笑道:“不怪他们如此,常言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极端贫苦下,人性难免恶俗了点,这很正常,好好引导就是了。” “你这思想高度可以的。”李青竖了个大拇指,沉吟道,“因势利导,因势而行,我说的那些你斟酌着来,如你所言,我对底层的了解不足,你也不用都听。” “也就是一些细节啦,大局观上您才是这个。”李雪儿还了个大拇指。 李青忍俊不禁,笑骂道:“行了,咋还互吹起来了,吃菜吧。” “雪儿敬你。” … 北方的酒较之南方烈了不少,李雪儿饮的不算多,却也面颊通红,有了几分醉意。 见她如此,李青道:“明日再走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李雪儿笑道,“再待下去,怕是你赶我,我都不愿走了。” 她起身到躺椅上躺下,懒洋洋道:“我稳一稳饭食,今日就走。” “车马准备好了?” 李雪儿笑着说:“有钱啥都是现成的。” “嗯,这倒是。”李青点点头,道,“我去拿些东西,你带走。” “给我准备的礼物?”李雪儿半坐起身,喜滋滋问。 李青笑笑:“都有份儿。” 不多时,他拿出几本册子,道:“这是你的,主要是修行真气方面的东西;这个是你大哥的,可强身健体;这个是你娘亲的,可滋补养颜;这个是你爹爹的,可固本培元……” 最后,他又拿出两个信封,轻声说: “你爹娘没有什么顽疾,却终是上了岁数,这是我结合这么多年治疗皇帝、皇后病情,研制出的药方,若是他们……突然身体状态下滑严重,可根据上述对应症状按方抓药,先解一时之危,然后立刻来通知我。” 世事无常,李青不想抱憾。 “雪儿记住了。”李雪儿珍重接过。 沉甸甸的…… 第34章 自作多情 午睡醒来,李青口渴,来到客堂拎起茶壶倒茶,却只倒出了小半杯。 “去烧壶……”李青倏地顿住,好一会儿,轻笑笑,“清净好,清净好……” 随手从书柜拿下一小说话本,来到屋檐下,就着蝉鸣打发无聊时间。 夏渐盛,知了又恼人起来,却也给平淡枯燥的生活增加了抹情调。 日薄西山,夕阳余晖轻柔,风儿变得清凉。 李青坐起身,准备去街上吃些东西。 锁了门,刚行了几步,就见小云提着酒菜过来。 李青折身开门,一边打趣,“有些日子没见你了,都说小别胜新婚,你这也太贪欢了吧?” “哪有……”王守仁好笑走来,道,“这些日子在想事情,嗯…,我要远行了。” “远行?”李青愣了下,道,“进屋说。” 反身关上门,与王守仁进客堂坐了,这才问:“去哪儿啊?” “准备去云贵。” “去那儿干嘛?”李青不解,在这时代,云贵可不是好地方,说难听点,这多是流放之地。 “去品尝一下人间疾苦。”王守仁轻叹道,“儿时翻开圣贤书,便觉圣人当得,我亦当得。少时不羁,欲走先贤之路成己身之道,然,格物也好,禅宗也罢,终非我之追求……今而立数年,回头一看,满满只有两个字——犹豫。” 李青沉吟道:“如今知道了?” “依旧不知。”王守仁道,“可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所以……?” “事上练,破犹豫之贼!”王守仁道,“我读了很多书,明了很多理,见识了人情事故,目睹了权谋相斗,这些年的光阴未荒废,却……始终没踏出那一步。” “哪一步?” “破犹豫之贼的那一步。” “又说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李青失笑摇头,“我这俗人可共情不了,这也就是我了,换个人肯定会来一句:你指定是有点毛病。” “哈哈哈……”王守仁大笑,“不用别人,我爹就是这般认为。” 李青倒上酒,叹道:“其实,我挺想让你待在这儿的,于公于私都想。” 接着,又是一乐,“不过人生一世,还是不留遗憾的好,你今已中年,却仍不忘少时理想,我怎能不成人之美?” 顿了下,“小皇帝与你私交甚笃,不论与你的个人感情,还是对你能力的肯定,都不会轻易放你走。” 王守仁笑言:“我与他虽有年龄差距,却也是多年同窗,他还是很好说话的,他已同意了。” 这话要让人听了去,定会翻个大大白眼,讥讽道:我信你个鬼,小皇帝好说话真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李青却不意外,小皇帝好不好说话,更多时候不取决于小皇帝,取决于跟小皇帝说话的人。 李青轻轻叹息,问:“真决定了?” “决定了。”王守仁道,“明日就走,先生你可别送我,我不喜欢那个。” “巧了,我也不喜。”李青饮了口酒,拿起筷子夹菜,“有什么让我帮忙的吗?” 王守仁点点头,一边为李青斟酒,一边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幸赖父亲开明,弟弟孝顺,嗯…,若家父有恙,先生又在京师,劳先生施以妙手。” “小事儿。”李青答应,“你一个人走,还是……” “小诸与我一起,孩子……”王守仁苦笑,“父亲坚决不让我带着,说是王家不能再出现第二个离经叛道的浑人了。” 李青忍俊不禁。 王华不是开明,只是拿这个儿子没招了。 还好,还有小号,还有小小号,这才同意养废的大号随意折腾。 不过,李青多少也有些担忧,笑骂道:“你小子可别真把路走偏了,到头来搞一些虚而不实的东西。” 王守仁也笑了:“未来的事谁说的好?或许吧。” “……” “喝酒喝酒,不说这些没营养的了。”李青举杯,“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 清早,李青睡眼惺忪,懒散洗漱。 客堂狼藉,小院狼藉……却残留着温馨。 李青懒懒地收拾杯筷碗碟,懒懒得倚在椅上,双手置于脑后,无聊得盯着翠绿青叶,寻找着恼人的蝉鸣源头,嘴上却又说着, “吵点好,吵点好……” 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是……他这条路过于漫长了…… 还好,枯燥无聊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很快就又热闹起来。 募兵制终于被搬到了台面上! 奉天殿,早朝开成了午朝,却仍在继续,文官、勋贵,各执一词,不可开交。 朱厚照身心俱疲,百官亦然,可没人想妥协。 又一个时辰后…… 中午了。 朱厚照突然猛地一摔纸镇,吵闹声本就极弱的大殿,倏地一静,群臣不禁望向小皇帝。 终于要爆发了吗? 也好,小皇帝沉不住气,才好抓住破绽一举击溃。 却听小皇帝道:“来人,备膳!” “……”群臣也是没了脾气,不过,听到这话,腹中饥饿感更强了。 休想用御膳来腐蚀我们……群臣暗暗想着,打算效仿昔年永青侯,拿钱不办事,吃人不嘴软。 然,他们自作多情了。 朱厚照说的备膳,对象只有他自己,甚至都不带挪窝的。 御书案,撤下了奏疏墨砚,摆满了山珍海味,大殿盈满诱人的食物香气,让人口齿生津。 朱厚照抄起筷子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香,更过分的是……他还吧唧嘴。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群臣满心愤懑。 就连勋贵们也面色怪异,狂吞口水,你吃也就吃吧,别这么馋人行不? 这时代的上早朝,可不是后世上班。天不亮就起了,为防止朝会期间君前失礼,都是水米不进,待到散朝才吃早饭。 记得上一顿饭,还是在昨日傍晚。 吵吵叭火几个时辰,一群人又渴又饿,再被这一刺激,真真是……忍不了了啊。 可以不看皇帝馋人的吃相,可以堵上耳朵,不听皇帝咀嚼食物且吧唧嘴的声音,却不能不呼吸不是? 这小皇帝也太馋……太残忍了。 过分了啊! 连中立的内阁都看不过眼了。 谢迁出班,瓮声道:“皇上,奉天殿是君臣议政的地方,皇上若要用膳,还请移驾。” “唔唔……议政要紧,朕岂敢懈怠?”朱厚照口齿不清道,“继续,诸卿继续。” 谢迁噎了下,悻悻道:“皇上,奉天殿实不是进膳之地,这……有失体统。” “吸溜~”一勺燕窝羹被朱厚照吸溜进了嘴里。 “咕咚!咕咚!咕咚……!” 朱厚照就着燕窝羹送下口中食物,拿锦帕抹了把嘴,这才道:“朕才十六岁,还是长身体的年纪,诸卿也不想朕龙体有损吧?” 顿了下,又道:“朕肩负大明江山,万万黎民,岂能不爱惜身体?为了社稷,为了万民……” 说着,又是一块肥美的羊羔肉进了口。 “恩姆~” 过分了啊! 这下,连勋贵都看不过眼了,恨不得立即回家啃上一头牛。 杨廷和扫视一周,出班道:“朝会时间早已过去了,今日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请皇上施恩……散了朝会吧。” 此言一出,着实刷了大大一波好感。 朱厚照满心不悦,狠狠瞪了杨廷和一眼,却也不好否决,闷声道:“散朝!都回去吃饭吧,去吧去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如释重负行礼,准备先吃饱再说。 很快,大殿就清静下来。 独李青没走。 朱厚照知道他所图,笑道:“上来一起吃。” 站班太监失惊道:“皇上……” “去再拿一双筷子来,再搬张椅子来,快去!”朱厚照哼道,“李卿一会儿还要为太上皇诊治呢,怎能饿着肚子?麻溜点!” “……是,奴婢遵旨。”太监见皇上要发火,不敢再多嘴,忙不迭去了…… 李青在朱厚照对面坐了,风卷残云…… 近二十道菜肴,有很多都还没动筷子,倒是便宜了李青。 朱厚照差不多吃饱了,靠回龙椅上,静等李青。 好半晌,李青终于吃饱了,倚在椅背上,道:“内阁的中立,导致一些文官也在浑水摸鱼,勋贵则是如打了鸡血冲劲十足,明日朝会你可亲自下场,一锤定音了。” 顿了下,“适当给予些补偿,比如摆个宴,缓和一下他们情绪,对六部九卿等一些重量级大臣一些恩赏,然后,明发诏书!” 朱厚照突然失笑道:“敢情绕了一大圈儿,还是要靠中旨啊!” “绕圈子可是一门大学问,大智慧!”李青正色道, “绕上一圈儿,心理落差小了,不满情绪低了,不那么抵触了,亦能够勉强接受了……绕圈子的妙用,屡试不爽。” 李青轻笑道:“折中之法也好,迂回之计也罢,投票啦,画饼啦……说到底不都是绕圈子吗? 最后的最后,大多要回归本质,可若不绕这个圈子,却会是两个结果。” 朱厚照缓缓点头,嗤笑叹道:“这满堂的衮衮诸公……竟是如此幼稚。” “不是幼稚。” “是什么?” 李青默了下,说:“是人性!” 第35章 保守派 “人性么……好没意思。”朱厚照呢喃自语,“唉,我的人性又有谁人想过……” 拿起朱笔,翻开奏疏,朱笔许久未落下,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让他莫名烦躁。 几个深呼吸之后,他沉静下来,掐头去尾,刨除无足轻重的套话,开始批阅…… ~ 小院儿门口。 李青远远就看到停着四顶轿子。 “几位有何贵干?”李青远远喊了声。 少顷,内阁四人走下轿子,李东阳拱手道:“冒昧到访,还请李神医莫怪。” 不称官职,代表不谈公事,不过,也不排除对方故意如此……李青轻笑笑: “无妨,劳几位久候,倒是李某失礼了。” 听他如此客气,几人不禁暗暗提起几分小心,相处也挺长一段时间了,李太师什么脾气他们很清楚。 ——就没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听话! 开锁,推门,李青邀请道:“请进。” 几人缓缓点头,杨廷和朝家中下人招了招手,小厮会意,忙掀开轿帘,提出一个大食盒。 “这是……”李青诧异。 杨廷和轻笑道:“今日得闲,咱们边吃边聊。” 顿了下,补充:“没别的意思,就私下聊聊。” 我信你个鬼……李青道,“去客堂吧。” 客堂, 八样小菜,一壶酒,杯碟碗筷一应俱全,四人围桌而坐。 先饮了一杯,吃了几口菜,这才开始话题。 谢迁轻叹道:“募兵制的推行……挡不住了,这个结果想来李先生很欢喜吧?” “这是大明幸事,怎是我一人之喜?”李青道,“谢学士如此说,实为不妥。” 谢迁倒也不怎么生气,反而笑笑,问:“那你可真有解决募兵制度下,军队忠诚度的问题?” 其余三人也望向李青。 谢迁道:“先生可莫要说,募兵制会如府兵制一样安稳,你应该知道,这个政策一旦推行,再无回旋余地,终大明一朝,再也无法摆脱。” 李青嗤笑叹道:“安稳?这世上就没有安稳过,更没有可一直安稳的国策!” 谢迁一滞。 李东阳道:“汉唐武德充沛,结果却是……汉崩三国,唐崩五代,流了多少血?这其中募兵制度……诚然,募兵制却能解军队战力不足问题,可……以后呢?” “不解决眼下问题,何谈以后?”李青反问。 杨廷和拧了下眉,道:“李先生,我等这次来,非是阻止募兵制推行,而是想试着尽善尽美。” 顿了下,道:“宋太祖搞募兵制,却也对募兵制进行了防范限制。” “你是说以文抑武?”李青突然心头火起,叱道,“是,以文抑武却能保障军队不起暴乱,可结果呢? 结果有了靖康之变,结果弄出了个秦桧,结果……!” 李青深吸一口气,质问:“一首满江红还不够吗?” 举杯饮尽酒,李青重重一摔杯子,道:“以文抑武,结果只有一个——外族入主中原!” “那以武抑文呢?”杨廷和反驳说,“汉末,唐末血淋淋的例子,又作何解?” 李青沉默,道:“肉烂在了锅里。” “你……!”杨廷和气结。 “我知道,你们骨子里瞧不起武将,可你们有无想过,你们自持的学问,才情,风雅,在敌人杀到门口时,能派上什么用场?”李青淡淡道,“难道用你们的三寸之舌,让敌人退兵?” 刘健道:“兵者,凶器也;需慎之又慎,本官不否认武将的贡献,不过,国家最需要的是安稳……” “没有强大武装,何来安稳?” “汉末之祸,安史之乱,无不是军阀失控导致。”刘健说。 李青‘呵’了下,道:“那照你这意思,文官就尽皆忠心耿耿呗? 那请解释解释,周公恐惧流言日的下一句!” 刘健:“……” “两害相权取其轻!”谢迁闷声说,“王莽的例子绝不会发生在大明,王朝更迭的浪潮下,皇权一直在加强,如今的大明与汉代不一样,还请李神医莫要抛开事实不谈。” “既如此,那几位为何还担心府兵制度下的武将起暴乱?”李青反讥。 李东阳打圆场道,“都消消火气,我等前来,也是为绸缪未来,确实,在未来至少数十年,募兵制不会造成动荡,然,身居庙堂,食君之禄,岂可不以史为鉴?” “就是不知,到底是以史为鉴,还是……在为文官集团谋求利益?”李青嗤笑连连。 谢迁深吸一口气,道:“我朝太祖、太宗,皆以武抑文,其根本原因就是吸取了宋代教训,此言可对?” “中肯的。” “宋代以文抑武,可是吸取了前朝的教训?” 李青拧眉。 谢迁叹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大明不是又倒回到宋之前了吗?” “我有一个疑问,还望几位如实回答。”李青道,“今日你们来,究竟是代表内阁,还是代表文官?” 刘健道:“既不代表内阁,也不代表文官,只代表自己。你无需觉得,我们今日前来,是为了文官的整体利益,真若那般,找皇帝,找太上皇岂不更好? 你在新君面前确有能量,可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呢。” 谢迁愤然道:“阁下未免把文官看得太轻贱了,难道我大明上下,全是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的奸佞?” 李青默然。 他的确对文官抱有偏见。 李东阳见气氛太僵,已然到了没法继续的地步了,忙缓和气氛,道: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或私德有问题,或作风有问题的人,却是屡见不鲜,可忠良亦不缺,退一步说,哪怕是私德、作风不良的官员,又有谁想亡了我大明江山呢?” 顿了下,“我等从未怀疑先生的赤诚之心,亦相信先生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之所以屡屡起争执,是因为……先生行事太过激进了。” 李青缓缓开口:“我很克制了,一直以来都是,大明有今日实属不易,太多人付出了太多心血,我岂会不爱惜?” 闻言,几人面色也缓和下来。 李东阳道:“府兵制也好,募兵制也罢,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万民,不是吗?” 李青笑笑,道:“你们视募兵制如狼似虎,究其原因不过是汉唐末期惨剧,对吧?” “可你们有无想过,汉唐末期是什么光景,我大明是什么光景?”李青道,“国情天差地别,如何相提并论,若汉唐末年有今日气象,又岂会是末年?” 几人不语。 李青又道:“无论是我的主张,还是皇帝的态度,几时有说要全面推行募兵制? 推行募兵制是壮我明军,而非为了推行而推行! 大明如今的情况,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又如何以史为鉴?” 倒上酒,李青就唇饮了,“你们常说,一文一武,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又为何在以文抑武,以武抑文之中做选择呢?” 几人不言。 “至于预防改制后可能会出现的不良状况,我自会考虑进去,只是眼下募兵制试点推行还没开始,说这个为时尚早,待真推行下去,几位可再来,我不藏私。”李青说。 几人轻轻点头。 谢迁沉吟道:“其实募兵制,尤其还是半推行的情况下,对文官整体的冲击并不大,不然,就不是在朝堂上吵了,不过…… 不排除会有人打着今日我等的担忧为幌子,促使以文抑武的局面发生,庙堂无蠢人,借势而起的道理,谁都明白。” “谢大学士能说出这番话,足见赤胆忠心。”李青颔首,道:“不过,这并不算什么问题,勋贵在得利的情况下,自会下场为皇帝摇旗呐喊,咱们这位小皇帝,并非是偏听偏信之人,他态度坚定,那些人就是说破天,也改变不了什么。” 刘健惊奇地看了李青一眼,道:“李神医年岁不大,对庙堂权谋的理解之深刻,实令人惊叹啊!” “过誉了。” 刘健道:“老夫老了,宾之,于乔也不年轻了,未来庙堂是你和介夫的时代,李太师虽不是科甲出身,却是不世出的治世之才,皇上对你亦是信任且倚重,何不入阁?” 谢迁,李东阳也看向李青。 杨廷和默不作声。 内阁太小了…… 李青道:“我这人懒散惯了,若天下大定,我更想纵情山水,入阁……就算了。” 谢迁蹙眉:“先生还未不惑,怎会生出迟暮之心?” “呵呵……人各有志嘛。”李青笑笑,提起酒壶自酌自饮。 … 一番吃喝畅聊,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缓和下来,几人对李青固有的偏见,也消弭许多。 午时末,几人起身告辞。 李东阳道:“募兵制试点推行之后,我等几人再来听听先生的应对之法。” 李青表示欢迎。 送走几人,李青开始思索铺垫京卫武学的事。 军校不能贸然开启,一定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然,且不说文官受不了,大跨度进展,也会出现诸多棘手问题。 激进? 不! 李青一直都是保守派。 “内阁几人虽守旧,不过品性却是极佳,可以利用起来……。” 李青找出纸笔,写写画画…… 第36章 大家都在折中 “呼~” 李青揉了揉脑仁,又审视了一番,暂时没想到还有什么可以补充进去,自语道,“就先这样吧,从边镇开始,自要边镇大将配合,嗯…,之前延绥那边有鞑子骚扰,不若就从那里开始…… 不知那个杨一清如何?这么大的事,保险起见,还是让其回京当面议的好……” 谢迁,李东阳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李青幽幽一叹,“我对文官确有偏见,不过,我的偏见是针对文官整体,并不是某个人,你们有家,有室,有宗族,错综复杂的利益群体盘根错节,你们又如何能真正由己由心? 是,没人想亡了大明江山,可许多时候,你们自以为是的忠君报国,却是误国误民,然,大多还在自我感动……。” 李青不怀疑大多数臣子心里还是想让大明好的,他也不是针对内阁,不是针对六部。他针对的是看似忠良,暗里包含私心,实则害国害民,却还为自己的行为找合理合法,树立牌坊的文官们。 当然,武将也有诸多问题,可大明政治土壤的导向,致使武将可操作空间极其有限,李青对其容忍度自然要高不少。 都这样了,若还对武将苛刻,那军队战力只会更低。 这么多年来,李青用折中之法解决了许多问题,可到头来,自己也被折中反噬。 亦或许,这个世界一直都在折中。所幸,在李青的努力下,正在往好的方向折中。 … 不知不觉,日暮降临。 李青缓缓收起定下的初步方案,洗漱了下,换了身衣服,熟练地做了细微伪装,动身去了街上…… 他不能太年轻了。 李神医的身份他用了许多年了,不能再以及冠面貌示人,虽说依旧称得上年轻,却也没有太大违和感。 瞧着也就刚过而立之年的模样,不过,搭配神医的身份,并不会引人侧目。 所以这次进京医弘治,他便做了细微伪装。 唯一棘手的是出海之前跟唐伯虎来京师,以真实的年轻面孔见过朱厚照,虽说这次来以海外风刮日晒为由,解释了面相变化的原因,可朱厚照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心里也没底。 就如当初那一番诡辩,朱厚照心里到底怎么认为,李青也不知道。 对小皇帝的智商,李青从未怀疑过,小家伙精明着呢,只是性格不成熟。 为防止小东西坚定了真相,从而撂挑子摆烂,可着他使劲儿用,李青只能打马虎眼。 他想拖到小家伙心智彻底成熟,收了玩乐之心后…… 暮色愈浓,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大多店铺也打了烊,不过,有些地方的生意,却是刚刚开启…… ~ 次日, 奉天殿广场早早就开始忙活了。 一看就是摆宴的节奏。 见状,群臣心知募兵制的推行大概率是挡不住了,舆..论导向不占优势,勋贵集团火力全开,内阁的中立又导致不少官员只是口头反对, 这些时日下来,六部九卿等大佬们,分析完局势,也不得不认命…… 一番扯皮之下,朱厚照一锤定音! 不待不满情绪爆发,安抚就紧随其后,又是吃席,又是恩赏。不过,这福利只针对有能量的高官。 当然,此做法并不能让诸多大佬心平气和,他们依旧郁闷,只是,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乾清宫。 李青照例来为弘治针灸。 “先生可以吃了席再来的,针灸早点晚点没什么影响。”朱佑樘说。 李青捻动银针,道:“我现在几乎快成了公敌,还是不刺激他们了。” 朱佑樘笑吟吟道:“待会儿陪朕一起用膳。”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子的事……先生可研究出了改善之法?” “……这些时日一直在忙募兵制的事,还没。”李青也是服了:自己身体啥样,自己没点数? 朱佑樘幽怨地瞪了李青一眼,哼道:“只怕所谓的副作用,是先生信口胡诌,实则故意为之吧?” “那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李青耸耸肩,“不过,现在的你却不宜纵情女色了。” “这是什么话?”朱佑樘有些生气了,“朕何时纵情过?” 李青不跟他争辩这些,一一拔下银针,认真道: “皇上少年心性未去,太上皇能多看一段时间最好。再好的医生,碰上不听话的病人也是枉然。” 朱佑樘悻悻沉默,半晌,道: “过段时间厚照就要大婚了,成婚后应该会好一些。” 但愿吧……李青心说。 … 李青在乾清宫用过御膳后,奉天殿广场的宴席也结束了。 御书房。 李青道:“可以急召杨一清进京了。” “已命人去了。”朱厚照笑道,“朝会一散,朕就让人去了。” “嗯,这个杨一清,皇上可有一定了解?”李青问。 朱厚照道:“据张永传回来的信息,以及老王的见闻,此人确实不俗,不仅能力强,且作风极好,做了这么大的官儿,生活却很是节俭……” 李青不信张永,却对小云相当信任,听朱厚照如此说,心下放松许多。 “既如此,皇上当好好把握。” “这个朕自然明白。”朱厚照点点头,问道,“募兵制已经定下,军校……不,京卫武学什么时候开始?” “待杨一清进京。”李青说。 “先说说呗,朕心里有个谱,到时候也能更好推行不是?” 李青沉吟了下,道:“可以,把内阁也召来吧。” “他们?”朱厚照皱眉。 “这次内阁很有意思了,皇上你也得给予正向反馈才是。”李青说,“这样的事,能保持中立就是很大的支持了,让他们来,既是对他们的尊重,也是回馈,让他们明白你承了情。” “好吧……。”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来人,传旨内阁,让他们来御书房票拟……” ~ “开京卫武学?” “准确说,是重开京卫武学。”李青道,“太祖在晚年时就曾开办过,说重开才对。” 搬出老朱后,内阁四人果然冷静了许多。 刘健沉吟道:“京卫武学只昙花一现,具而细化的制度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想重开……难度不小啊!” “武学必开!”朱厚照先定了调子。 几人:“……” 谢迁看向李青,问:“李先生可有高见?” “高见不敢当,不过拾人牙慧罢了。”李青道,“大明文有县学,府学,国子监;武亦当如此!” 李东阳沉吟道:“县学,府学,京卫武学?” “不错,文举和文学院挂钩,武举和武学院挂钩,如此一来,大明定可文武两开花!” 杨廷和皱眉道:“且不说开办武学需要花费的物力财力,生源从何而来?” “恩荫。” “啊?”杨廷和一呆,惊问:“你的意思是……世袭?” 李青呵呵笑了:“军户世代只能参军,怎么,责任让人家扛,好事就不给人家呗?” 顿了下,补充道:“这里的恩荫自然不是指全部,是要经过考核,通过条件筛选,有了这条上升通道,将士们也有了上进心不是?” 李东阳缓缓道:“按照先生的意思,这个恩荫只针对军中上层,亦或说……勋贵及府兵制度下的军官?” “前期只能如此。”李青点头,“这样可以最快,最大限度的发展起来,待体系成熟,再全面开放。” 朱厚照道:“朕觉得很合理,首先,募兵制的待遇要稍好些,而且这些刚参军的都还没混到军官呢,也不会有心理落差,如此还能抚慰府兵制度下的军户。” 杨廷和缓缓道:“皇上言之有理,然……” “杨卿觉得合理就好。”朱厚照打断他,道:“宪宗重开武举,然,这些年下来,无论是参加武举的人,还是通过考试录用之人,都少的令人发指,这是对武学培养不够的原因所致; 若开办京卫武学,情况定会大为好转!” 杨廷和沉默。 三君子也不言语了。 皇帝说的不错,可是……这样做,众文官受得了吗? 这就是我对文官有偏见的主要原因……李青叹了口气,道:“几位大学士若有难处,不妨说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李东阳道:“如此大的变革,必会引起政权动荡,只勋贵还好,可这……唉。” 刘健接过话头,道:“请皇上三思,京卫武学实不宜开办。” 权力是把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己,募兵制还好,可若开办京卫武学,内阁仍不作为的暗中支持,必将自绝于文官集团。 届时内阁可真就成了只有几个大学士的光杆司令了! 除了老老实实的做皇帝秘书,再无话语权可言。 他们的心不坏,他们也想做出一番成绩,想为国为民做些好事,可这是建立在他们能行使得动权利的基础上。 没有下面人支持,没有下面人服从,他们的主张,他们的话语权,全都会成为妄想,妄言。 他们也难,两头为难。 处在这个权利旋涡中心,他们许多时候己不由心。 没办法,不顺着自下而上的推力往前走,就会被践踏而过,彻底沦为踏脚石。 到头来,只能在折中之下,尽可能的圆满。 不可否认他们在付出,在尽力做事。 只是真的能圆满吗? 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罢了! 第37章 新世界大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其实,李青又何尝不是?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他本该是皇权的对抗者,结果却成了皇权的坚定拥护者。 非是他想这般,而是不这么做,他根本无从施展胸中抱负,大明亦不会有今日。 自下而上,除了被和光同尘同化,根本改变不了封建王朝的格局。 基于此,他走了一条跟所有人截然相反的路。 ——自上而下! 先保障皇帝的利益,再借助自上而下的权力去改变。 本质上,李青这条路更腐旧,不过,效果却很好。 而如李东阳这些人,却无法做到李青这般,不是能力原因,而是环境所致。 一来,他们没有李青的见识;二来,他们是自下往上走,在此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和一些人形成利益共同体;三来,他们不似李青,孑然一身,无欲无求。 封妻荫子,光耀门楣,青史留名……这些是追求,也是羁绊。 谢迁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老臣有直言陈奏。” “说!” “皇上,纵观中原王朝千年来的历史,除了建国之初,随着王朝发展,终以文官治国为主旋律,何也?” 他自问自答:“国家稳定之下,文治才是保国安邦的不二之选,臣非抨击武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总要结合现实不是? 犹以大明这个阶段为甚! 眼下说四海承平,却有些夸大,然,关外之患并不能动摇我大明根基,宪宗皇帝改土归流之下,土司亦安稳下来,今大明农耕方面有高产作物,工商业亦发展兴旺,甚至……国家在缓步转型,文官治世的政治格局非人力所能改变,哪怕皇上您……也不行。” 朱厚照没有生气,道:“所以呢?” “不能太伤了文人士子的心。”谢迁道,“臣认可开办京卫武学有利于社稷,可带来的负面影响更大; 皇上贵为天子,可大明如此之大,许多时候,天子亦鞭长莫及; 既得利益者早已固定,若强行……” “若坐视不理,会越来越固化,直至腐朽。”李青打断他。 谢迁不否认,道:“富绅,商绅,官绅,地方官,京官,这庞杂的关系网,庞大的能量……” “还敢造反不成?”朱厚照冷笑。 “造反倒不会,不过,皇帝的权力行使会变得困难重重。”李东阳叹道,“皇上,臣等几人当然可以支持您,可我们也只能代表自己,仅此而已。” 刘健拱手道:“老臣老矣,若皇上坚持,老臣愿出最后一把力,配合皇上演一出苦肉计。” “……朕没赶你们几个走的意思。”朱厚照说。 谢迁道:“这件事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更没可能在大多数人的拥护下推行,唯有以帝王之势孤注一掷,强制推行,此情况下,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杨廷和暗叹一声,肃然道:“内阁愿做出牺牲!” 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朱厚照看向李青。 李青沉默。 大战之前,阵前祭旗! 这戏码省不了。 他倒是想拿自己祭旗来着,可他走不了啊,小皇帝还不成熟,弘治也还病着,根本脱不了身。 唉,就这还只是京卫武学,若是直接开军校……李青苦涩。 打破腐朽,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内阁四人,道:“你们能袒露心声,朕心甚慰,放心吧,朕是皇帝,朕不用做选择。” “……”李青苦笑:这次可不一样。 京卫武学一旦开启并持续下去成长为军校,王朝中后期的政治格局将会被彻底扭转,再不是文官的一言堂了,哪怕政治土壤利于文官,哪怕无战事……文官集团一样讨不了好。 为了更健康的政治格局,只能再苦一苦文官了,骂名我来背……李青开口道: “明日朝会,我来上奏京卫武学之事。” “这个……杨一清还没来京,李卿不必这么急。”朱厚照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想让李青出头。 他转而看向首辅刘健。 “……”刘健哪里不明白小皇帝的意思,“臣来说吧。” “还是我来吧。”李青笑道,“刘大学士操劳半生,临了若再被文人士子骂,实在不该。” 朱厚照突然道:“谁都别出头了,这件事,朕来!” “皇上不可!万万不可!” “无需多说,朕意已决。”朱厚照淡淡道,“行了,办公吧。” … 申时初, 几个大学士怀揣沉重心情告退。 李青没走,道:“还是我来,毕竟……你本就不遭人待见。” “放肆!”朱厚照气结,接着,又骂道:“你也有脸说这话,你就遭人待见?” “我是太上皇的主治医生,凭这个,我就不会在京师待不下去。” 朱厚照重重哼了下,问:“一个京卫武学,真就会造成如此大的动荡?” “其实也不会。”李青嗤笑道,“再苦再难,能有求取功名的过程难? 开办个京卫武学,还不至于让他们全都辞职不干!” 顿了下,“无非是迎来一阵阵痛罢了,再有就是你的名声会受到影响,等过上个数年,亦或十来年,他们也就适应了。” “届时,再搞军校?”朱厚照问。 “嗯,饭要一口一口吃。” 朱厚照点头,道:“那就以你所言吧,不过……你这家伙可别是为了脱身,故意如此啊!” “放心,我现在不会走。” “那就好。”朱厚照闷闷道,“这天越来越热了,以后朕让人每日给你送些冰去,你这样的人,估计也没人会给你送冰敬、炭敬什么的。” “嗯…,谢了。” 朱厚照哼道:“你这人就是太抠门了,朝廷给你发着两份儿俸禄,你却连一个丫鬟都舍不得用,咋?还怕攒不够老婆本?” “……啊对对对,可如果你能赏我些金子,我又岂会如此?”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整就是个貔貅,只进不出。” “不贫了,明日我来说,你莫逞强。”李青起身。 朱厚照问:“不等杨一清回来了?” “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趁着内阁还未改变立场,早些提出来也有好处。”李青吁了口气,道,“对了,过段时间皇后人选就选出来了,你有什么感想?” 朱厚照被他这一问,问的有些呆,讷讷道:“什么什么感想?” “就是……有没有期待?” “期待什么?” “……”李青扶额:该不是那方面有些毛病吧?别真是天阉啊! 李青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该不会还没看过这个吧?” 朱厚照接过,打开,继而眼球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这……” 不是吧?小家伙真没看过……李青突然有些后悔。 转念,又释然了。 都快大婚了,这方面的事哪能不教? 今日他不拿出来,他日也会有人让小皇帝观摩。李青观察着小皇帝反应。 正德没有子嗣他是知道的,只是原因不得而知。 虽说小皇帝身体素质没的说,可万一哪哪都强,就那里不行呢? 朱厚照面孔涨红,心肝狂跳,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睛再也移不开了。 接着,他突然坐卧难当,结结巴巴道,“李卿,朕有种想尿尿却尿不出来的感觉,那儿……憋得疼。” “……”李青上前一把夺过,道,“不看,不想,一会儿就好了。” 大意了。 没想到秀女都选这么久了,朱厚照竟还没涉猎这方面的事,不过还好,那东西没毛病。 “不想……控制不住啊。”朱厚照如暴躁的猴子,抓耳挠腮,只觉浑身刺挠却挠不到痒处,问: “是不是只有……只有那样才能解决啊!?” 他突然有种冲动,如画册中男子那般…… 李青:“……” 十六岁的年纪,最是某些因子分泌旺盛的阶段,有此反应并不奇怪。 李青还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丑事,道:“今日奏疏也处理完了,要不玩会儿蹴鞠?” … 一番高强度运动下来,朱厚照总算不疼了,脑海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浮现那种画面,却也没那么冲动了,只是向往。 “李卿,那画册你从哪儿得来的啊?” “一个朋友画的。” “谁画的啊?”朱厚照搓着手,道,“这样,你把这画册给朕,再让他画一本行不?” 李青摇头:“我这位朋友远在天边,没法让他再画了。” “死了?” “……他不在大明,去了海外。”李青满脸黑线。 “那朕用金子买可好?” 李青:“……” “你之前,就……就没有对这方面浮想联翩过?” 朱厚照茫然摇头。 接着,他红着脸,嗫嚅道:“打去年起,朕倒是偶尔会……会尿床,却又不像是……朕也不敢声张,是不是……就是想那样了啊?” 朱厚照有朦胧的感觉,却从未有如此直观的视觉冲击。 今日可算是开了眼。 李青忍着笑点头:“不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朱厚照恍然,接着,又刺挠道,“朕……又疼了,你有无办法让朕……不如此啊?” 李青好笑:儿子嫌疼,老子却苦恼不疼,真的是…… 第38章 我不是针对谁 清晨, 洗漱之后,李青穿上官袍,戴上官帽,对着铜镜照了又照…… “是时候正式开启京卫武学了……”李青自语。 谨慎了这么多年,克制了这么多年,不能再等了。 迟暮逐渐褪下,久违的热血再次沸腾,恍惚间,他看到了当年愣头青的自己。 这一潭死水的朝堂,就由我来打破吧……李青幽幽吐出一口气,转身,迈步,狂狷不羁…… 这一刻, 他格外年轻! 奉天殿。 李青缓步走进来,越过众人,站在最前方。 太子太师乃从一品的官职,群臣侧目之余,却也不好指摘他逾矩。 一边,李东阳望向李青的眼神微微一凝,包括刘健、谢迁、杨廷和,都觉得今日的李青很不一般。 哪里不一般说不上来,可就是没来由的有此感觉。 不仅是内阁,六部九卿也察觉出了异常,旋即又想到募兵制都要推行了,还有什么可闹腾的呢? 念及于此,又放松下来。 半刻钟后,朱厚照踏进大殿,踩着玉阶走到龙椅前,一个转身,缓缓坐下。 今日,朱厚照没穿常规的明黄色龙袍,而是一身大红袍,更衬的少年英姿勃发,神采奕奕。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众卿平身!”朱厚照语气淡淡,今日的他,较之往日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严肃。 “谢皇上。” 群臣起身,各自回班。 刚站好,有的还在轻轻拍打衣袖,一道清朗声音便蓦地响起。 “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这嗓音极具质感,令人耳目一新,群臣抬头,只见太子太师已然出班。 倏地,他们涌起不祥的预感。 “准奏。” 群臣拧眉,凝视李青。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今科举入仕多矣,武举入仕少矣。子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若张弛有道,需开办武学!” 李青话音不大,却好似有种魔力,令人双耳鼓鼓,一时间,竟没人出言反驳。 “臣恳请皇上恢复祖制,重开京卫武学!” 大殿还是静悄悄的…… 良久,逐渐嘈杂起来,继而越来越大。 “肃静!” 站班太监维持朝堂秩序。 没多大用。 “肃静!!”站班太监拔高嗓门,尖锐道,“朝堂之上,皇上面前,金瓜武士何在?” ‘蹭蹭蹭……!’ 十余金瓜武士踏入大殿, 躬身行礼,“吾皇万岁……” 大殿肃然一静,群臣失惊抬头看向朱厚照。 他们知道,若无皇帝授意,站班太监绝不敢如此,同时,这也说明了皇帝的态度。 朱厚照微微颔首,道:“平身,去殿门处候着。” “是。”金瓜武士退后。 朱厚照这才道:“朝堂是议政的地方,不是菜市口,诸卿若觉李太师所言不妥,亦可辩驳,然,说话要有理有据。” 站班太监哼道:“谁再敢咆哮朝堂,藐视君上,罪无赦。” 群臣惊怒,却不敢在这关口硬顶,给小皇帝口实。 新任吏部尚书焦芳出班,先是拱手向上,继而看向李青,道: “又是募兵制,又是开办京卫武学,将官若同流合污,何解?” 李青反问:“县学、府学、国子监;文官勾连何解?” 这话可算是惹了众怒。 安静的朝堂再次嘈杂起来。 ‘砰!’ 玉石纸镇的清脆声响起,金瓜武士跃跃欲上前,这才压下吵闹之声。 见状,刘健深吸一口气,道:“本官以为,李太师所言大谬,县学、府学、国子监;乃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反观京卫武学……哼!骄兵悍将汇集一处,同仇敌忾之下,则江山必然不稳。” 李青冷笑:“谁是敌?什么仇?为何忾?” “李太师无需咬文嚼字,刘大学士用词虽有不当,然,话糙理不糙。”谢迁出班,“开办京卫武学,纯属胡来!” 杨廷和心中苦闷,不甘,遗憾。 他知道,这是要牺牲内阁了。 好不容易入了阁,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要退出政治舞台了,这让他很是憋屈难受。 可他更明白,自己根本没得选。 轻叹了口气,他硬着头皮往上顶。 然,刚有所动作,衣袖便被人扯住了,转头一看,是李东阳。 杨廷和狐疑。 李东阳微微摇头,什么也没说。 杨廷和明悟,心情立即多云转晴,干脆与李东阳一般,静看这出好戏。 只听谢迁侃侃而谈,道:“开办京卫武学,将官沆瀣一气,如何治理?” “只能恩养,也就是所谓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谢迁自问自答,完全不给人辩驳机会,“今我大明府库殷实不假,然,募兵制的推行,本就给朝廷造成了额外开支。这些年天灾频发,虽远不至于闹出动荡,却难保未来国家财政不会出现紧张情况,若朝廷财力无法恩养这些人,又何解?” 说得好! 群臣精神大振,就连六部诸多官员,看向谢迁的目光也变得和善起来,甚至,连同对内阁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说到底,大家都是文官,在这种大是大非上,还是要同仇敌忾的……他们望向李青,目光不善。 李青深吸一口气,正欲反驳,奈何,谢迁不给一点机会,继续道: “常言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方才李太师说文有县学、府学、国子监;同样会出现勾连情况,这话……姑且就如你所言,可那又如何?” 谢迁哼道:“文官几时造过反?有能力造反?历来,掀翻王朝的力量都是武力!” 顿了下,“莫说现在的大明,就连当初……” 稍稍斟酌了下措辞,谢迁道:“我大明开国之初,北元之祸尚未解决之下,就有大量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功勋胡作非为,太祖宅心仁厚,不予过多计较,可结果呢? 太祖的容忍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骄兵悍将向来不服管教,不然,洪武一朝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勋贵……咳咳,太祖为何如此?” 好家伙,玩偷换概念也就算了,还把老朱捎带上,不愧是谢侃侃……李青暗暗好笑,问:“谢大学士说完了?” 谢大学士一甩袍袖,傲娇的不行。 “谢大学士既已说完,那接下来,就由我来说吧。”李青笑笑,道,“骄兵悍将不服从管教?不不不,在洪武朝根本就没这种情况,谢大学士所言,不过是臆想罢了。” 不待谢迁,以及其他文官反驳,李青抢先道: “方才谢大学士说话时,本官没有打断,本官说话时,也请诸位莫要打断,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闻言,群臣悻悻放弃。 李青道:“洪武一朝,从未出现过军队失控的情况,确有勋贵不法,可勋贵不服管教不代表军队亦是那般; 至于太祖晚年清理勋贵……呵呵,相比清理文官的力度,清理勋贵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群臣愤懑,无言。 洪武朝杀了多少文官,他们心知肚明。 那是前辈们最黑暗的时代。 李青道:“当时的文官什么样子,如今的文官什么样子,就不用本官多说了吧? 大明发展至今,无论是权柄,还是待遇,文官团体都有了质的飞跃,眼下莫说武将,就连勋贵们也不是你们对手,可你们呢? 说什么武将恩养不成便会闹事,现在你们在干嘛? 难道不是闹事?” 李青吐出一口抑郁之气,猛地一声喝: “欲求不满,纯属混账!!” 大殿拢音,这一声喝振聋发聩,直击心灵深处。 李青缓步走向御座上的朱厚照,直至玉阶处才止步,转过身,面朝群臣,飞扬跋扈之气,几乎破体而出。 “我问你们,太祖可有错?” “……”一群人恼怒到了极点,却没人敢回答。 “太祖晚年开京卫武学,可是昏聩之举?” “……”大殿寂静,甚至比朱厚照的纸镇,金瓜武士的虎视眈眈都有效。 李青继续质问:“武备废弛,军队战力下滑有目共睹,你们如此反对意欲何为?” 他指了指上面的龙椅,道:“若太祖坐在这把椅子上,你们可敢今日这般?” “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你们忠的哪门子君?爱的什么国?”李青愈发言辞激烈,都开始骂人了,“皇上有除弊革新的抱负,你们却一再推三阻四,这与奸臣何异? 你们口中的骄兵悍将,不是别人,就是你们自己! 内阁,六部,都察院……” 李青一一点名,点名骂,他不是针对谁。 “大胆,放肆,狂妄……”文官集团炸了锅。 这一次,朱厚照把纸镇摔碎都没用了。 一群人红了眼,竟不顾朝堂礼节,开始朝李青聚拢。 全武行,即将上演。 场面彻底失控。 不开玩笑的说,他们真要杀了李青。 当朝杀人这样的事,文官并非没做过,结果……也没啥大事。 这次,他们同样认为不会出事。 国家需要他们治理,皇帝还能把他们全罢黜了不成? 杀了这混账,万事大吉! 兴许连募兵制也能废除。 站班太监失惊当场,尖锐道:“护驾,快护驾……” 刘健、谢迁也骇然变色,二人同样没想到局势会演变成这样,同时,亦是心头震怒。 好消息,他们配合演的戏李青接住了。 坏消息,这个戏霸演太过了! 他,他,他疯了吗…… 第39章 谁是小人? 朱厚照被惊到了。 到底也才十六岁,还是虚岁十六,古人没有周岁之说,生下来就一岁。 说到底,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愣神儿功夫,李青就被淹没了。 “护驾,快护驾啊……”站班太监哭喊。 朱厚照一个激灵,人也缓过神来了,倏地怒从心头起,便要冲下去…… “我的爷……”站班太监肝胆欲裂,忙一把抱住朱厚照,任凭朱厚照如何抗争,他都纹丝不动,好似长在了朱厚照身上。 扭头尖叫:“护驾啊……” 金瓜武士也是魂飞天外,可人太密集,太拥挤了,他们根本上不得前。 能站在奉天殿上朝的官员,哪个不是有头有脸?且大多都上了岁数,莫说动手,便是推搡都有可能致人死亡。 尤其是他们确定,这些人不敢对皇帝动手,便也更加忌惮了,唯恐拿捏不好分寸,事后遭到清算。 然,惊了圣驾也是天大的罪过。 还好,很快他们就清醒下来,退出人潮,绕了个圈儿,一字排开挡在皇帝身前。 至于李太师……是死是活不关他们的事。 加害的是文官,受害的又不是皇帝,无论结局如何,都怪罪不到他们。 “都住手,统统住手……!”朱厚照咆哮。 奈何,群臣恨李青恨到失去理智,根本就听进不去一点。事实上,在人潮汹涌下,许多人都控制不住自己,被人潮裹挟着上前。 ‘砰砰砰……’ 人潮如水面砸下一块石头,涟漪荡漾开来,被淹没的李青重新显露身形。 首当其冲的几个大佬被掀飞,撞倒一大片,接着,倒下的人便被后来人踩踏而过。 乱了,彻底乱了…… “快去请太上皇……”长在朱厚照身上的肉喇叭尖声输出。 “叫什么太上皇?”朱厚照厉喝,他现在仍是心惊肉跳,思维却不再僵化,立时道,“你们,给朕分开他们,不听话就打,快去……” “保护皇上是臣等的责任,还请皇上避一避。”金瓜武士哪敢接这烫手山芋,且他们更怕皇帝有个闪失。 肉喇叭……站班太监也吵吵道:“皇上,咱还是快走吧,您是万金之躯,不容有半点闪失啊……!” 震的朱厚照耳朵疼。 这么大一个人长在身上,朱厚照别说为李青上前,连走道都费劲儿,他恼怒极了,双手掰着太监脑袋,吼道: “你他娘从朕身上下去!!!” 站班太监都应激了,根本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朱厚照只觉胸闷气短。 还好,不多时大内侍卫便闻讯赶来。 然,等他们看清状况,也不禁傻眼。 略微愣神儿的功夫,他们绕过汹涌人群,与金瓜武士一般无二,结成人墙把群臣和皇帝隔开。 “娘的,气死朕了……”朱厚照哇哇叫,“一群狗日的杀才,快分开他们啊!” ‘扑通~’ 一个立足不稳,朱厚照连同站班太监一起跌坐在龙椅上,被这么一砸,他更觉憋闷,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快,快,快从朕身上下来,朕……朕快不行了。”朱厚照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 这下,站班太监可算醒过神儿来,忙撒开朱厚照,半跪在他跟前,一个劲儿地顺他胸脯,哭喊道: “皇上,皇上,您可别吓奴婢啊……” 太监吓毁了,凄厉的尖叫声刺耳至极,让人耳膜生疼,“太医,快传太医啊……!” 这叫喊太过尖锐了,竟盖过了沸腾的人潮。 同时,也让陷入暴走的群臣冷静下来,可一时间又停不下来,众人又急又怒。 费了好大劲儿,全武行才总算被终止。 只留下一片哀嚎…… 李青掸了掸衣袍,扶了下官帽儿,冲开人墙,快步踏上玉阶,一把扯开站班太监。 “李,李卿你没……没事啊?” “先别说话。”李青扶他坐起,抬手在其背上猛拍几巴掌。 “哏!”满脸狰狞的朱厚照像是终于吐出满腔愤怒,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半晌,青灰的面庞才恢复血色。 他猛地弹跳而起,一把抓到御书案硕果仅存的玉石纸镇,狂力一摔,扶着御书案,吼道: “都散开,散开!!” 人墙散开,金瓜武士,大内侍卫退向两旁。 朱厚照抬头望去,只见群臣东倒西歪,一地官帽,有的帽翅儿都掉了,大多衣衫不整,好不狼狈。 转头又看了眼李青,却惊奇的发现,这厮好似屁事儿没有,别说受伤了,甚至官袍都没出现褶皱。 来不及惊诧,朱厚照怒道:“都起来,回班站好!” 少顷,乱七八糟的局面逐渐重整,不过,部分官员却起不得身,非李青下了死手,他们是被同僚踩的,好几十岁的人了,平日又缺乏锻炼,好悬没丢了命。 朱厚照骂道:“瞅瞅你们这群熊样儿,哪有半点贤臣的样子,方才参与斗殴之人罚俸半年,官降半级,以观后效!” 顿了下,“京卫武学是太祖定下的,今朕恢复祖制合情合理,谁反对,就是反朕,反太祖,反大明!” “皇上……!”群臣惊怒。 尤其看到李青跟没事儿人似的,更是怒不可遏,道:“皇上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啊!” 李青脸一沉:“小人骂谁?” “小人骂你!!”群臣异口同声,怒目而视。 李青掸一掸衣袍,咧嘴一乐,赞道:“骂得好!” 群臣呆了下,继而回过味儿来,更是怒火中烧。 杨廷和算是看明白了,当下立即跳出来,叱道:“只会逞口舌之力,敢与我……” 想到自己打不过,忙捎上大家,“敢与我们再次比斗吗?” 李青撇嘴,不屑道:“真要动真格的,我能打死你们全部。” “皇上你看呐,这样的人怎可入朝参政?”有大臣攻讦。 朱厚照:“……” “都少废话!”朱厚照冷着脸,“你也下去,都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散朝!” 言罢,不给群臣说话机会,当先揉着胸脯往外走。 今儿可着实惊到他了,惊还不算,被老太监死死抱着,他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给憋死过去,心情那叫一个郁闷。 李青走下玉阶,瞥了眼群臣,施施然离去。 这事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不过,经此一闹,处理方式也清晰了。 刘健、谢迁这两个出头的被罢黜,这是一定的,必须有人祭旗! 既是震慑,也是表明皇帝坚定不移的态度,当然,还有李青。 今日之所以如此拉仇恨,把满朝官员骂了个遍,也是为了自身入局。 李青清楚,他这个始作俑者若无得到惩罚,这伙人肯定受不了,索性就逼得他们上演全武行,一方面是让他们也理亏,一方面则就是以自己受过,来缓和他们心理。 当然,李青也不算吃亏。 好歹把这群讨厌的人揍一顿,出了心头恶气。 至于太子太师的官职,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只要京卫武学能重开,这点所谓的牺牲不值一提。 李青还正不想被太子太师羁绊,被小皇帝催着上朝呢。 这下好了,一举两得。 他是弘治帝的主治医生,没人敢撵他走,反正不影响待在京师,更不影响言传身教小皇帝,他无所谓。 不过……该说不说,内阁这次是真聪明。 李青可以预见,随着刘谢的离开,内阁的能量、话语权,将会再上层楼! … 乾清宫。 弘治得悉朝堂上的事,不禁又恼又忧,同时,亦很自责。 他没想到自己的宽容会让臣下狂妄到这个境地。 兀自气了一阵儿,末了,叹道:“先生无恙便好,这是朕的失职啊!” 李青笑笑,转而道:“这件事不可能顺利执行,刘谢两位大学士的退场……避免不了。” 朱佑樘默然良久,又是一叹:“两位先生都是股肱之臣,如此下场,朕心难安啊!” “其实也没什么。”李青道,“他们得了名,至少在文人士子眼中,他们是敢于直言的忠臣,直臣,贤臣;且如此一来,内阁在文官团体中地位将会更上层楼,未来,李东阳、杨廷和的话语权,也会更大。” 顿了下,“你之前对内阁做了限制,导致他们的政治生态位极不稳固,如今如此,不见得是坏事。” 朱佑樘缓缓点头,道:“两位先生付出良多,朕不能让他们寒心了,还有先生你……,他们无法再在庙堂待下去,你也无法幸免啊!” “我无所谓,我要的是京卫武学开办,并非为自身前途。”李青道,“当然,太上皇若过意不去,多赏些钱财,我也不拒绝。” 朱佑樘饶是满心忧虑,也被弄得忍俊不禁,失笑道: “你怎如此贪财?” “这话说的……谁不爱钱啊?”李青呵呵道,“太上皇不想寒了刘谢之心,就想寒了我的心?” “……放心,少不了你的。”朱佑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待风头过了,让你官复原职可好?” 李青不置可否,转而为自己昨日的大意打补丁: “对了,皇帝大婚在即,男女之事……太上皇可吩咐人传授他……?” 朱佑樘愣了下,道:“这个朕倒是忽略了,那些事是该教了。” 接着,他渴望地看着李青,问:“先生,朕能看到大孙子出生吗?” 第40章 小皇帝的蜕变 这话李青不知该怎么接。 弘治的身体勉强还行,不说多,再支撑个小两年不成问题,然,李青又不是送子观音,哪能做出保证? 远的不说,弘治都是成婚数年才有子嗣。从结果来看,人越是养尊处优,生育能力越是低下,男人女人都一样,反倒是农夫农妇,整日劳作的人,生育能力更强。 朱厚照活泼不假,可运动强度也有限,加之年龄太小了,还不满十六周岁呢。 小皇帝小,小皇后自然也小,两个半大孩子……自己都还在长身体呢。 况且,还得保证是男丁。 “有可能,你越爱惜自己的身体,可能性越大。”李青只能这么说。 朱佑樘稍稍失望,不甘心问,“先生在这方面造诣也不俗,说起来,厚照也多赖先生施以妙手。” “并不是。”李青道,“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你们本身都没问题,且在我之前也在接受调养,我真没起到多大用。” “这样么……”朱佑樘难掩失望,叹道,“但愿上天垂帘,让朕在人生末尾阶段,抱一抱大孙子。” 李青沉默。 他也在想朱厚照子嗣的问题。 身体没啥毛病,那方面也正常,取向亦无问题,按理说,应该会有子嗣才对啊? 毕竟……小皇帝又不是大明第一深情的竞选选手。 过了会儿,朱佑樘从情绪中挣脱出来,笑道: “京卫武学却很有必要重开,武举虽开,武举却一直不温不火。说起来,军户参加科举的人也不在少数,可由于武学未开,大多都走的是文举路子,就如李东阳,他就是军户出身……” 缓了口气,朱佑樘继续道:“军备的废弛,让军户出身的人都在往文官上靠拢,再如此下去,文武失衡会越来越严重,至于开办武学会冲击皇权……朕倒是不担心,如今的政治土壤,再如何扶持都不会出大问题,文官……太强了啊!” 李青欣然,道:“是啊,武学的开启让军户们多了一条方便晋升之路,利远大于弊!太上皇能这么想,是大明之幸,社稷之幸。” 弘治做了太上皇,也撒手了朝政,不过,无论对群臣,还是对皇帝,他都具有极强的影响力。 他的态度非常重要。 弘治要是强烈反对,莫说群臣,哪怕是朱厚照,也会掂量一番,甚至会放弃。 还好,这个宽仁的守成之君,在大是大非上还拎得清。 朱佑樘笑笑,接着,笑容冷冽下来,愠怒道: “文官反对纯属正常,可今日竟闹成这样,实在太放肆了,只责罚刘谢两位先生,远不足以震慑人心,必须要严惩!” 李青道:“皇上给了惩罚,参与斗殴官员,罚俸,降级,以观后效。你觉得力度如何?” “还不够!”朱佑樘深吸一口气,道,“内阁大学士去了一半,六部也要抓几个典型。” “罢免?”李青略微皱眉,沉吟道,“力度过大,只怕会让事态升级啊!” 对文官团体,他向来没什么好感,只是推行募兵制的诏书刚下发,京卫武学更是还没开办,逼的太凶终究不是好事。 朱佑樘默了下,道:“打廷杖!” “这个可以有。”李青笑道,“着实打,还是用心打?” “……打就成了,多是上岁数的人了,真给打死还不如罢官呢。”朱佑樘无语,“对了,你没伤着吧?” “你看我像伤着了吗?” 朱佑樘斜睨了他一眼,道:“不可大意,当初永青侯……正统朝入仕的永青侯李青,就被文官杀上了门。” “结果呢?”李青好奇问。 “……被反杀了几个。”朱佑樘盯着李青,道,“朕不想再发生这种情况,先生明白吗?” 李青目光一凝,随即轻松笑笑,道:“我比不了永青侯,光明正大的杀官,还是不敢的。” 李青当然清楚这局面杀不得。 不然,京卫武学多半会流产。 这时,朱厚照故作轻松地走进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丝毫没有受过惊的样子,怕父皇担忧。 “父皇,您好些了没?” “好多了。”朱佑樘胖脸慈祥,笑骂道,“跟父皇还瞒什么?先生都与父皇说了,群臣大闹朝堂不是你的责任,是他们太放肆了,放心干,父皇会为你撑腰。” 朱厚照备受鼓舞,同时,傲气也上来了,哼道:“父皇放心,这点小事,儿臣还是能摆平的。” “我儿不可大意。” … 父子温存,李青不愿当电灯泡,便退出了大殿。 宫门口。 李青刚一冒头,就有二十余人涌了上来,一个个面露狠色,显然,他们还不甘心。 李青笑了:“怎么,还想再打一架?” 杀人不成,揍一顿还是可以的,再说,他这是正当防卫。 “诸位大人冷静,冷静啊!”锦衣百户头都要炸了,“你们都是朝廷命官,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千万不能走在违法的道路……” “李长青!!”人群中猛地一声喝,打断了锦衣百户的话。 李青抬眼望去,是杨廷和。 这厮真是演戏演上瘾了,搁这可劲儿赚取好感度,没完没了了还……李青暗暗冷笑。 既如此,他愿意多配合一下,遂了杨廷和的愿。 “杨大学士若想比试拳脚,本官奉陪到底。”李青摆开架势。 杨廷和当然知道打不过李青,可他是为博得政治资本才如此,又哪里会怕? 当即如愤怒的大笨牛一般,一边撸袖子,一边梗着脖子上前,嘴里还说着‘漂亮’话。 ‘砰砰!’ 杨廷和求捶得捶,上来就挨了邦邦两拳,他踉跄着退后两步,两眼懵圈,扭头嚷嚷道,“诸位同僚,诸位同僚……” “偏了,你同僚搁那儿呢。”李青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帮他对准方向。 杨廷和还没到知天命,四十多岁的年纪,在众大佬里算年轻的了,李青下手自也不用过多顾忌。 说话间,又是几巴掌。 “欺人太甚,跟他拼了!!”有人怒吼,接着,一拥而上。 “@#¥%……”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李青掸一掸衣袍,操着怪异的腔调儿,哼唱着离开人群,不留一丝云彩…… … ~ 接下来的数日,动荡不断。 刘健、谢迁告老还乡,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工部侍郎,吏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打了二十至四十廷杖不等,诸多大佬官降半级,罚俸半年…… 这么大的震荡让人心惊,更让人心惊的是,梦中情帝竟然默许了小皇帝的胡作非为。 稍稍让他们慰藉的是李青也被免除了太子太师官职,失去了上朝参政之权。可这仍无法平息众怒。 于是乎,跪宫门的戏码再次上演。 不过刚开始,养病许久不露面的弘治帝就出场了。 群臣如见亲人,上来就嚎啕大哭,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儿模样。 然,这次迎来的不是弘治的安抚,而是呵斥,呵斥他们没有大局观,呵斥他们只顾争权夺势。 好一通骂, 骂的群臣怀疑人生! 莫说这是梦中情帝,单是龙体久病难医这一点,他们就不敢顶牛。 真把弘治给气出个好歹,情况只会更糟。 有人忧愁,有人喜。 大婚在即的朱厚照是幸福了,原来宫里也珍藏着画册,其质量不输李青那本多少。 这一来,朱厚照可真是又幸福,又痛苦。 不过,他并未痛苦多久,父皇就给他安排了两名秀女,与他实操的秀女。 秀女年岁也不大,二八芳龄,不说姿容绝世,那也是模样清秀,身段上佳。 虽都是处子之身,不过在参加选秀时,她们的理论姿势就点满了。 在秀女的引导下,朱厚照完成了蜕变。 继而…… 沉沦! 连着数日,他夜夜数日,原来这才是做皇帝的快乐…… 奈何,幸福时光并未持续几日,他就被迫离开温柔乡。 两个秀女被父皇给调走了。 不过,弘治还是挺讲人情味儿的,允诺儿子大婚之后,给两名秀女嫔妃名分,这才让朱厚照心里舒服一些。 弘治这么贴心也是为了防止两位秀女怀上身孕,进而影响大孙子的出生面貌。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万一将来皇后不争气,那这两女怀的就是储君了。 储君之母必须要有名分。 八字还没一撇,朱佑樘就把心给操完了。 连家屯儿,小院儿。 夏日炎炎,李青慵懒地躺在树荫下,吃着冰糕,看着话本,免除上朝参政后,他更轻松了。 ‘砰砰砰……’ 砸门声响起,接着,是朱厚照的大嗓门:“开门开门!” “真烦人……”李青嘎嘣咬下最后一小块冰糕,起身去开门。 朱厚照满脸清爽地走进来,神采飞扬,劲劲儿朝李青炫耀,“李卿,朕现在是真正的男人了。” “……”李青满脸黑线,没好气道,“你没事吧?来我这儿只为说这个?” 朱厚照也不生气,依旧沉浸在美好回忆中,啧啧道:“于今时今日,朕才体会到皇帝的快乐,啊~妙,妙不可言啊…哈哈哈……” 第41章 朱厚照:我读的是假实录? 这家伙有毛病吧? 跟自己女人亲热这么私密的话都能……好吧,你对我如此推心置腹,我很满意,不过,大可不必…… 李青又无语,又讨厌,还夹杂着一丝丝感动。 小皇帝这么亲近他,李青欣然,可……李青还是想说:你还是有些边界感的好! 好一会儿,朱厚照稍稍平复下来,拉着李青就往屋里走。 李青勃然大怒:“你做甚?” “院里这么热,进屋谈啊!”朱厚照一头雾水,“你发哪门子火?” “……”李青咬着牙,“若只是这些闺房中事,不必谈论了。” 李青走到一边躺椅坐了,往后一靠,淡淡道,“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放肆了啊!”朱厚照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发火,在一边石凳坐了,扭扭捏捏,欲言又止,“那个,那个…李卿……” “别整这死出!!” “你吼什么啊!?”朱厚照也恼了,不过很快,他又开始扭捏上了,嗫嚅道,“那个,朕想……” “住嘴!” “你放肆!”朱厚照豁然起身,接着,猛吸了口凉气,表情略微痛苦,闷闷道,“朕想问你个事儿。” “什么?”李青拳头硬了硬,随时会一拳捣出。 “朕那儿疼,隐隐作痛。”朱厚照红着脸, 默了下,又补充,“走路疼,尿尿也疼……” 说着,说着,他恐惧起来,“该不会,不会坏了吧?” 李青:(⊙o⊙)… 随即,他恍然明悟,笑骂道:“就为这?” 盈盈十六七的女子……朱厚照有此状况,纯属正常。 再说,你还有脸喊疼……李青又气又好笑。 “你……”朱厚照恼羞成怒,可到底有求于人,悻悻道,“这可是大事,少打马虎眼。” “……没多大事儿。”李青忍着笑,道:“人家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尚未得到开发……呃…。” 觉着这么说不妥,李青便换了个更隐晦的说词,道:“这路啊,它越走越宽,懂吗?” 顿了下,哼道:“当然,这跟你不节制的纵情亦有很大关系,你才十六岁,可不能过于沉迷女色,不然未老先衰都有可能!” 李青故意吓唬他。 果然,小皇帝被吓唬住了。 刚体会到美好的他,更觉那东西的重要性,忙道: “朕这……这不要紧吧?” “及时收手,好好养一段时间,慢慢就恢复了。”李青也不敢太过了,万一给小皇帝留下心理障碍,那乐子可就大了。 “温柔乡,英雄冢。色,乃少年人第一大关,这关过不去,终生难有大作为。”李青认真说道,“凡事要有度,知道吗?” 朱厚照点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自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连着说了几句,他才收起惴惴不安,讪讪道:“那个……朕老是会控制不住的想那个,一想就疼,越疼越想……咋办?” “凉拌!”李青没好气说。 “……朕真的要生气了。” 李青黑着脸,道:“没开玩笑,用毛巾在冰块上冰镇一下,然后敷在那里,能一定程度上缓解疼痛,亦能让你减少邪念,别太冰了。” “这样啊。”朱厚照缓缓点头,继而东张西望,“冰块呢?” “……回宫弄去。” “朕又疼的厉害了,一会儿还要跟你谈政事,先用一下,改明儿让人加倍送来。”朱厚照痛快道,“别这么小气成不?” “……在客堂茶桌下,被棉被盖着,赶紧去吧。”李青一脸嫌弃,“可别尿我这儿了。” “放肆…。”朱厚照匆匆骂了句,扭扭捏捏,跟小媳妇儿似的,迈着小碎步往里走。 好半晌,朱厚照缓步走来,脸上的痛苦缓和大半,步子也迈大了不少。 “冰块都快融化了,不用白不用,走,进屋。” 李青摇头:“它不干净了,我情愿热着。” “你……你是在侮辱朕吗?”朱厚照气结。 “……明明被冒犯的是我好不好?”李青不耐道,“要说快说,不说就走。”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正经起来,“自前几日父皇发火之后,他们就不跪宫门了,该上朝上朝,该干活干活,倒是没再闹腾,可朕总觉得不放心,真就这么成了?” “不然呢?”李青失笑道,“十年寒窗,半生奋斗方有今日荣光,他们不会造反,亦不敢。” “朕当然知道,朕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使坏?”朱厚照道,“闹这么大,内阁走了俩大学士,六部几个大臣也被打了廷杖,又是罚俸,又是降品级……势必让他们更加痛恨京卫武学,他们真就这么算了?” “心理上当然不会,大概率也会用脏,不过总体来说,京卫武学的开办他们挡不住了。”李青沉吟道,“这次重开京卫武学,用的不是常规手段,所以,莫要自满,更别想着一招鲜吃遍天。” 李青严肃道:“文官虽讨厌,可到底要用,真若一再逼迫,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头疼,且就这事而言,你也顺心不了。” “怎么说?” “首先,他们会怠政,其次,会把各种各样的棘手问题,推到你面前,再有……”李青停顿了下,道:“未来,县、府,武学院可能会失火。” “失火?”朱厚照懵了下,继而惊怒,“你是说,他们敢纵火?” “呵呵,你觉得他们不敢?” “他们敢?” “永乐朝三大殿失火,你不会觉得真是雷击吧?”李青问。 “难道不是?”朱厚照皱眉,“可实录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太宗迁都前,唐赛儿叛乱,太宗迁都后,三大殿失火,接着,太宗开办东厂。”李青嗤笑道,“你品,你细品。” “可,可这……不是,他们怎么敢的啊?”朱厚照还是不能相信,道,“那可是太宗啊!” “别真把文官想的太窝囊了,就是太祖一朝,还不是照样有文官大批量贪污赋税,甚至掉脑袋的茶马走私都照样敢搞,郭桓案,驸马走私……”李青顿了下,道,“当然,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文官之中还是有好人的,武将也并非傻大憨……” 李青叹道:“不过相比之下,文官的迷惑性更强,千万别把他们当成只会哭,只会跪宫门的文弱书生,武将亦有奸恶之徒,可读书人中脏心眼的更多; 无他,文人懂得更多,欲望也更强。” 朱厚照默然不语。 良久,疑惑道:“若真如你认为的这般,实录为何会记载是天灾?太宗实录是宣宗皇帝修的,三大殿失火时他年龄并不小,怎会……朕不信他不会检查太宗实录的成书。” 李青好笑道:“因为朝廷需要体面,因为皇权不容质疑。你回去后可好好看看,三大殿失火后,太宗是否杀了人,被杀的人又是什么官职!” 朱厚照一滞,有些信了李青的话。 “两京的京卫武学,你觉得他们可敢?” “不敢!” “为何?”朱厚照沉吟道,“朕可远比不了太宗,且他们连三大殿都敢纵火,为何不敢对两京武学院动手?” “因为太宗太不当人……咳咳,那时文官被压得太凶太凶了,就不说重武轻文了,你应该知道开海通商之初,太宗是如何做的吧?” 朱厚照忆起实录内容,言简意赅:“利益集中于朝廷!” “不错,得罪的人太多了,纯粹是把人逼急了。”李青点头,道:“太宗功绩赫赫,却也耗资弥巨。纵观历史,论花钱,论劳民,也就隋炀帝勉强能跟太宗掰掰手腕,可隋炀帝玩崩了,太宗却缔造了盛世,且给大明打下了夯实基础。” “百姓为何不造反?因为朝廷出工钱,还包吃住。钱从何而来?从官绅、富绅、商绅……,说白了,割大户的肉割来的。”李青叹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能不急?”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开海通商下放民间,百姓得了利,士绅得利更大,基于此,他们也不敢太豁出去了……”李青一一分析,让小皇帝对权力架构有更直观的认知。 李青道:“莫以为他们那般,是太宗无能,事实上,太宗非常牛了,这要是换成后继之君,必定会引起大规模暴乱,国家狼烟四起……” 朱厚照听着,听得认真…… 本朝历代皇帝的实录,他都看过,发生的事件也有所了解,可听了李青的话,他才觉得……自己白看了。 压根就没读懂。 甚至,他有种自己读的是假实录的感觉! 良久, 待吃干抹净李青掰开揉碎喂的饭,朱厚照才问:“武学院之事……如何防患呢?” “你觉得呢?”李青反问。 朱厚照沉吟许久,道:“厂卫齐出……” 刚开口,他就自我否定了,摇头道:“这怕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再动用严酷手段,他们可能真会炸锅,还有他们背后的利益团体……唉,朕要面对的不只是这些人,地方上,及背后的士绅力量才是大头啊!” 皇权不是不下乡,而是难下乡! 这个道理朱厚照已然明白。 李青赞道:“皇上能这么快就认识到这点,实属难能可贵。” 若是平日,朱厚照会很开心,可一想到这背后的恐怖能量,以及肩负的责任,他就开心不起来。 “李卿啊,你说……京卫武学真能开办下去吗?” “当然!”李青肯定,“一定能!” “?” “我有一计!” 第42章 世上真有长生之人 “什么计?” 李青自得笑笑,道:“现在不是时候,不过你既然问了,倒是可以提前告诉你。” “所以……?”朱厚照一脸渴望。 却见李青抬起手,拇指摩擦食指肚,一脸‘你懂的’表情。 朱厚照愣了下,随即给气笑了,骂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财迷?” “这叫知识付费!”李青正色道。 “朝廷没给你发放俸禄?” “得了吧,三天两头的扣,一月下来还有多少?现在太子太师的官职也没了,你让我喝西北风?”李青瞪眼。 朱厚照咬了咬牙,气郁道:“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一个月下来,你都没上过几天朝?” “呵呵,就你这格局,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放屁,朕顿顿……”朱厚照醒悟这是在贬损他,气道,“你说朕没格局?” “难道不是?”李青好笑道,“我虽没上过几次朝,可我为你解决了多少问题?天天上朝,天天打酱油;偶尔上朝,一次解决大问题,你认为哪个好?” “……开个价吧!” “三百两。”李青伸出三根手指,“黄金!” “……”朱厚照愤然道:“据朕所知,刘谢两个大学士还乡时父皇给了极大恩赏,这其中也包括你吧? 好好好,吃完老子吃儿子,你可真行,你这……到头了啊!” 堂堂一国之君,自然不在乎这点钱,可李青吃相着实难看。 唉,小崽子那会儿,人家可是爽快的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李青暗暗摇头,不耐挥手: “请吧,快请吧……” 朱厚照强压下火气,道:“说,金子回头朕让人给你送来。” “京察!” 朱厚照一呆,惊诧问:“京,京察?” 李青点头:“全大明,各省、府、州、县,天下官员全方位的大考核!让京察直接和升迁、贬降挂钩,而不是吏部做做样子,给份名单,也不是都察院区别弹劾……总之,搞公开大考核,大清查。” “这能行吗?”朱厚照心惊,道:“这么搞,群臣怕不是要炸锅啊!” “这你就错了。”李青淡笑道,“京察在太祖一朝,就开始尝试了,主要以帝王意志为主,时兴时废,多以天象有变时执行,到了正统朝京察才稍稍有了一些规律,可也仍是没规模化、正式化,说起来,三杨这件事儿干的还不赖。” 顿了下,中肯道:“三杨秉政期间,却做了不少实事,尽管他们也有私心,至于京察……亦是如此。” 朱厚照皱眉,“你的意思是……臣子不会反对京察?” “这得看哪里的臣子,地方上的臣子肯定反对,可话说回来,朝廷政令什么时候征求过地方官的意见?” “慢来,慢来……”朱厚照有些听不懂了,“既然地方官是武学院的威胁,又为何要进一步激怒他们?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武学院在县,府,州,当地的文官亦会有紧迫感,甚至他们比京官还要抵触武学院,毕竟,两京都是文官的天下。 还有,京官就不会反对京察?” “先说京官吧,他们不会。”李青道,“首先,京察针对的主要就是地方官,至于京官……因为厂卫的缘故,亦有维护朝堂平稳原因,通常力度不大,且大多走个过场,他们受到的波及很有限。” “有限也是波及啊!”朱厚照道,“刚闹出了这档子事儿,再搞京察……你比朕还激进啊!” “我是保守派。”李青说。 “你是嫌朕太保守了吧?” “……别贫了,说正经呢。”李青深吸一口气,道:“京官不会,一来,京察有油水,二来,京察可以提高京官的影响力,让他们对地方上的掌控更进一步。 昔年三杨秉政期间,京察之所以能在天象无变化时执行,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想进一步掌控地方。” 顿了顿,“当然,这么说也有些太伤他们了,京察的执行,不仅有利于京官大佬掌控地方,也有利于皇帝,须知,晋升,降级,罢免,降罪……最后的最后,可都要皇帝亲自拍板才行。” 李青目光灼灼,“这一来,战场就变了啊。” “变了……”朱厚照猛如醍醐灌顶,道,“确实变了,京官和皇帝统一战线,一起欺负地方官。” “这个比喻很不恰当,不过……意思到位。”李青点头,“有句话叫:山高皇帝远。地方上一个芝麻官,捞钱能力甚至都能让二三品的大员黯然失色,京官品尊而权重,不过,京官远没有地方官过得滋润。 家中是豪族,品级高、权力大的京官除外,他们合法捞钱的能力更强,不过,这终究只是极小一部分。” “当然,地方官也会‘上贡’,常见的有冬日炭敬,夏日冰敬;暗地里还有别的,比如哪里发生了灾情,地方官夸大,朝中有人说话,一唱一和之下让朝廷多出钱赈灾,双方瓜分盈余部分……不过总体而言,单从捞钱这方面来说,地方官可操作空间更大。” 李青列举了一些,见朱厚照面色铁青,又补充道: “我这都是基于人性本恶解读,事实没这么糟糕,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这么多省、府、州、县,又怎会没有贤臣、廉臣?京官之中亦不乏贤良之臣。” 朱厚照吁了口气,道:“不用安慰朕,官僚腐败乃历朝历代普遍现象,朕哪会不知?” 李青颔首,继续道:“京察的执行,会挑起双方的矛盾,并进一步激化矛盾,然,地方官的能量亦是不小,这一来,京官就必须坚定拥护皇帝,唯有如此,才能依仗受命于天的皇权打压地方官。” 朱厚照道:“可这样会让京官变得更加腐败,甚至剥削地方官,最后把损失摊到百姓身上。” “说的好。”李青赞了句,道:“的确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绝不会一上来就会这般,至少也会等到地方官深受京官剥削后,才会转嫁到百姓身上。” “而这个过程中,京卫武学已然成了气候,再想反扑也没了机会。”李青沉吟道,“老规矩,咱们从悲观角度出发,所以京察执行前,要先把京察制度完善。” “慢来慢来……”朱厚照抬手打断李青,“你说的太快了,有些朕还没吃透。” 李青停下,道:“皇上有何不懂的地方,但讲无妨。” 朱厚照整理了下思绪,问:“为何一上来不会那般?” “欲望是一点点膨胀起来的,刚开始双方都会克制。非是心善,而是间隙一起,双方相互不信任,所以起初都不敢太过。”李青解释。 “确实有道理……”朱厚照沉吟了下,又问,“京官对地方官掌控更进一步,并稳固了权柄,调转枪头面向朕,又作何解?” “这和把损失分摊到百姓身上是一码事,通过完善制度,尽可能把风险降到最低。”李青说。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可能完美解决弊端?”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皇上想不担风险,只能什么都不做。”李青道,“况且,京察本身就是约束地方官的有效手段,不是吗?哪怕没有京卫武学,亦要想办法立为永制,不能因噎废食啊!” “地方上,朝廷有派巡抚,巡察御史,本也是在监督啊!”朱厚照说。 李青道:“时间一长,沆瀣一气。” 朱厚照无言。 “说说你的方案吧。” “让犯罪的难度提高,让犯罪的成本扩大!”李青说。 朱厚照眼睛一亮,追问:“具体呢?” “三杨秉政期间,他们兼着六部尚书之位,京察时他们一把抓,可现在不一样了。”李青道,“太上皇定的规矩,内阁大学士不得兼任任何官职,这就给了你可操作的空间。” “内阁,六部,一分为二!”朱厚照脱口而出。 李青摇头。 “不对?” “不,不够!”李青轻笑道,“皇上可别忘了,还有个都察院呢。” 小老弟什么尿性,李青再了解不过。 ——墙头草,风往哪儿刮往哪儿倒! 不过,但凡能支棱起来,小老弟立马就能翻脸不认人。 主打一个灵活。 内阁,六部,都察院,三方势力介入京察,相互制衡之下,能最大限度的规避风险。 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 放之政治亦然。 这一点,汉末三国已生动的演绎过。 有搞头……朱厚照问:“具体如何分配?” 李青沉吟道:“六部不能全卷进来,不然就失衡了,老规矩,让六部之首的吏部来就是了。吏部考功,都察院考过,他们有初审、提名之权,内阁则有终审、裁定之权。最后的决策,由皇帝来拍板。” “吏部掌升迁,都察院掌监察,内阁掌票拟,如此分工他们挑不出毛病。”李青道,“皇帝在拍板前,可提问初审,终审,卷宗……,皇上以为如何?” 朱厚照闭上眼,好半晌,喃喃惊叹:“妙,妙不可言,太妙了……” 良久,他缓缓睁开,直视李青,道: “所以……世上真有长生之人?” 似疑问,又似肯定,朱厚照定定望着李青。 李青诧异:“你说我是永青侯李青?” “你是吗?” “如是。” … 第43章 还得练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沉默。 这一次,李青率先打破沉默,道: “京卫武学要放在募兵制之后,京察要放在京卫武学之后,按理说,这些话我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你,今日我知不无言 ,你可知为何?” “因为你喜欢钱,因为那三百两黄金!”朱厚照闷声说。 “你竟然这么想我,那这君臣关系不要也罢。”李青撂了脸子,淡淡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为太上皇诊病的江湖郎中,朝政的事……另请高明吧!” 朱厚照呵呵,情绪没有丁点波动,道:“你不用东拉西扯,更不用掩饰,朕怀疑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今日才确信而已。” “我东拉西扯?”李青嗤笑。 朱厚照抽冷子猛地起身,上半身前倾,双手急速抓向李青……准确说,是李青的脸。 不动如石,锁定目标,蓄势待发,迅捷如风…… “阿哒~!” “砰!” 朱厚照甚至都没看清李青动作,只觉眼前一花,继而一股不可抗力的巨大推力袭来,下一瞬,周围事物急速远离…… “扑通!” 跌落在地上,又连打了好个滚儿,他才勉强止住身形,再抬头,一脸懵逼。 “抱歉,这段时间老是被人围殴,我养成了正当防卫的本能。”李青起身上前,饱含歉意,“皇上你没事吧?” 朱厚照低头一看,只见胸口前一个大脚丫印子,鞋底纹路清晰印在龙袍上。 疼倒也不算疼,就是……太气人了。 “你他娘放肆!”朱厚照震怒,手舞足蹈,如一个没打赢架的孩子一般,气急败坏。 “你看你……,我又不是故意的。”李青拉他站起来,道,“谁让你搞偷袭来着,你还生气了。” 朱厚照兀自生气一阵儿,哼道:“不管你承不承认,朕都已认定。” “嗯。” “嗯……?”朱厚照很不满意他的反应,“你就不感到意外?” 李青无所谓笑笑,用近乎老人哄孩子的口吻道:“你开心就好。” “……”朱厚照愤懑。 “好了,说正事。”李青严肃下来,道:“我之所以提前与你说这么多,其目的是想磨炼一下你的性子,明白吗? 不知不为;知而先不为、引而不发、谋而后动;这是两码事。”李青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能挂在嘴上,要烙进心中……” 朱厚照还在气头上,哼道:“又说教?” “烦了?” “……还是说说长生的事吧!”朱厚照闷声说。 李青摇头。 “还不承认?”朱厚照嗤笑,“都这会儿了,嘴硬有用吗?” “那你要这么想……你开心就好。” “朕不开心!!” “不开心我也没办法。”李青耸耸肩,道,“古往今来,有哪位皇帝得了长生? 秦皇,汉武,唐宗……,多少皇帝追求长生,可有成功的先例?” 李青摇头:“长生不过是镜中水月罢了。” “你呢?”朱厚照道,“你怎么解释自己?” “没人可以长生不死,谁都一样。”李青说,态度上,依旧模棱两可。 不承认,不否认,不自证。 总之……啊对对对。 你说啥是啥。 朱厚照气郁难当,真想痛扁一顿李青,奈何……这厮还手,且敢下重手,自己打不过。 末了,朱厚照道:“你以后还叫李青吧!” 我李青都叫了一百好几十年了,弄得还跟占你便宜似的……李青好笑点头:“你开心就好!” “不准再说这句!!”朱厚照咆哮。 李青无语:“咋又急……” “娘的,欺朕太甚,朕跟你拼了!”朱厚照狂怒,梗着脖子冲上前。 “@#¥%……” “舒服了吧?”李青俯视朱厚照,问。 朱厚照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鼻子哼了哼,懒得动弹一下。 “少年人最易上头,这点不好,你要改。”李青笑眯眯道,“老话说的好: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你看我,我就不气,都是让人生气,少年,还得练。” 朱厚照不气了,也懒得反驳,就一直望着湛蓝天空,心平气和。 许久,他道: “李青你累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觉得自己累,自己委屈,自己吃亏……”李青轻笑说,“其实啊,自以为的苦累在旁人看来,非但不苦,还是羡慕的紧呢。” “你这是在点朕啊!”朱厚照说。 “那你要这么想……”李青顿住,正色道,“九五至尊,四海共主!心之所想,念之所动,牵动整个大明天下。万里江山,百兆生民,因你哭,因你笑。谈苦累……是否太自私了呢?” “可朕……也是人啊!”朱厚照道,“说起来,朕也才十六岁。” 李青嗤笑:“太祖十六岁时过得是什么生活?” “朕觉得……放牛也挺好的,看草长莺飞,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惬意悠闲。” 老朱的草根生涯并未隐瞒,后世之君知道,官员知道,天下人都知道。 ——大明太祖是放牛娃出身。 可这,并不是污点。 “呵呵,你在想屁吃呢?”李青都给气笑了,道:“牛病了,瘦了,都是你的责任,膘长得慢了主家都会拿你是问,轻则言语责骂,人格侮辱,重则直接抽你,饭不给你吃……” “再看看你,你过的什么生活……”李青道,“大明的心尖宠儿,打一出生就享受着最最顶级的待遇,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华服,有人陪你玩,有人陪你疯,最顶尖的饱学之士教你读书…… 多少人一辈子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大字不识,娶不上媳妇儿,可你呢? 你前几日妙不可言时,咋不觉得苦累? 那般年轻,那般漂亮,那般身段的女子,取悦你,讨好你,满足你……你若生在百姓家,想你都不敢想自己会拥有。你只有艳羡,只会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现在……只要你想,你可以拥有许多。” 李青讽道:“享受的时候理所应当,干活的时候又觉苦累,咋?好处都让你占尽,别人也别活了呗?” “你又骂我……”朱厚照苦笑,“道理我也懂,可……皇帝也是人啊,好似都觉得皇帝就应该英明神武,无所不能,让所有人都开心,满意。可我做不到,我心好累,我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李青在他旁边坐了,盘着腿,道:“没有人会对当下生活满意,好了还想好才是人性。人人都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可又有几人由己由心?我们都一样!” 朱厚照没再说话,枕着双手,望无尽蔚蓝。 许是被李青揍了一顿,乏了,又许是太过放松,没一会儿,竟睡了过去。 李青没打扰,悄悄给他渡了股真气降温,以防在这盛夏中暑。 … 少年人的年纪,没什么过不了的坎。 再苦再累再苦闷,只要饱饱睡一觉,什么就都好了。 那满满的朝气,可以冲刷掉一切不美好的东西。 “嗯~呃啊……” 朱厚照伸了一个长长懒腰,臂绷直,脚如勾,目测能长半寸高。 打了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只觉浑身舒爽,连带着糟糕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拍拍身上的土,自顾自走到井边,打上一桶井拔凉水,捧水洗脸,冰凉敷面,更让他精神抖擞。 “都申时了啊……”朱厚照扭了扭脖子,转眼瞧见李青还在躺椅午睡,当即抽冷子一声喝,“李青快醒醒,下雪了,下大雪了!!” 李青一个激灵,豁然起身。 艳阳高照,满耳蝉鸣。 愣怔了下,他勃然大怒:“嚎什么嚎?又想学习拳脚啦!?” “这就急啦?”朱厚照心头畅快,哈哈笑道:“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嗯…,还是老话说的好啊!” 他可算体会到李青的快乐了。 原来,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快乐加倍! 朱厚照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放心,朕知道分寸,不会过于操切。杨一清过不久就来京师了,募兵制的事还要与他好好议议,你现在也清闲,查漏补缺一下。” 李青重新靠回椅上,懒懒道:“我现在被免除了太子太师,没资格进宫议政。” “没关系,朕可以带他过来。”朱厚照驻足,乐道,“禅宗有一则典故,大体是说,师父向弟子展示移山大法,结果打坐半日仍没把山移过来,师父便说:山不过来,我过去。 于是,就站在了高山之上。” 朱厚照说教:“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做事要懂得变通,当做一件事用一种方法行不通时,不妨换个角度,换种思维……,你呀,还得练。” 扎了李青一刀,朱厚照快乐再次翻倍,哈哈大笑着出了门。 李青呆了阵儿,扶额苦笑:“这小东西,什么时候研究佛学了,该不是被小云给带的吧?” 离傍晚还有挺长一段时间,李青坐起身,开始思考募兵制,京卫武学,京察,相关事宜。 尤其是京察,李青觉得若能设为永制,利远大于弊! …… 第44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李青的话,很快就得到了验证,各种麻烦事纷至沓来,朱厚照忙的不可开交。 臣下没跪宫门,表面上也没怠政,可仍是能让朱厚照焦头烂额。 不过,少年人不服输,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 … 太祖实录,太宗实录,仁宗、宣宗……朱厚照忙碌之余,也在废寝忘食的输入。 许是被李青点醒,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再看这些实录,他有了全新的认知。 同时,那本类似小说话本的《大明轶闻录》,也被他时常翻阅。 这本书真可谓是宝藏,不仅趣味性十足,且满满都是干货,看着不累得趣儿,还能增长见识,开阔视野。 这书真是出自正统皇帝之手? 朱厚照产生了深深怀疑。 他觉得,这本书出自永青侯李青才合理。 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他百分百确定李长青就是李青,包括正统朝的李青,都是那个洪武朝入仕的李青。 医术,武艺,人心的把握,政治的理解……没有百余年沉淀,没有久居庙堂的履历,万没可能达到如此境地。 朱厚照相信自己的直觉,亦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说长生太匪夷所思,可若不是这般,将更加匪夷所思。 “他这个长生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朱厚照费解。 他接触过很多圣贤之外的东西,什么道教,佛教,伊斯兰教……五花八门的学术教派,多少都有涉猎。 可长生…… 当然,长生自也有被提到,然,都是一眼假,太过虚无缥缈了。 什么轮回啦,位列仙班啦……听着就不靠谱。 相反,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李青,才是最有力的证明。 没有腾云驾雾,没有佛光万丈……等神仙的手段,看似普普通通,除了武艺表现的稍微超标一些,与常人区别并不大。 可就是这样,却更具冲击力。 “洪武十五年医治孝慈皇后,锦衣卫千户,镇抚使,仙人张邋遢……”朱厚照归纳这些时日对李青的了解,可他还是无法将这些全部串联在一起,更无法让其合理化。 “这其中,肯定有诸多东西被历史长河淹没了,亦或说,他掐头去尾,将自以为不重要的东西抹了去,是以才让朕无法归因,有很强的割裂感……” 朱厚照喃喃。 突然感到遗憾,遗憾不能从这位活历史身上,挖掘大明百余年的政治风云。 史书有遗漏,且大多时候只记录结果,不记录过程,更是有不少以‘春秋笔法’记载。 如李青所说:朝廷需要体面,皇权不容置疑! 这就注定了有许多事会被掩盖真相,不会以真实面貌面向后人。 就拿唐赛儿叛乱,三大殿失火,建立东厂……,之前他压根就没把这些事联系到一起。 “可惜啊……” 朱厚照扼腕叹息。 他知道,李青不会告诉他无关当下政治的往事,甚至,李青永远不会正面承认自己是李青。 一句‘如是’,足以说明了李青的态度。 他永远听不到他想听到的答案。 … 六月下旬,蝉鸣卖力绽放着最后的盛夏,令人心焦。 李青百无聊赖,突然觉得太闲也不是啥好事。 当然,若能过自己理想的生活,闲着自然好,可他离不开京师,至少现在不行。 至少也要等小皇帝沉稳下来,等朝局不太需要他了,等……弘治走了。 “唉,好无聊啊……”李青往后一靠,拿话本盖在脸上,打算眯一会儿。 ‘砰砰砰……!’大门被蹂躏,接着,是朱厚照的大嗓门,“开门开门……” 来活了。 李青没恼,他知道,多半是杨一清回来了。 起身上前开门,果然,今日朱厚照身后除了常规的大内侍卫,多了一个知天命的男子。 此人五旬上下,肤色黝黑,身材不算魁梧,个子却很高,许是平时不苟言笑,面相看起来很不和善,给人一种不太好相处的感觉。 “这位是……?” “杨一清,杨总督。”朱厚照说完,又对杨一清道,“这是李长青,太上皇主治医生,兼前太子太师。” “杨某有礼了。”杨一清拱了拱手,说话硬邦邦的,黑着一张脸。 李青还了一礼,笑笑:“客气,皇上,杨总督请进。” 三人来到客堂坐了,李青拿出冰块放在桌上用以降暑,这才道: “皇上带杨总督来,是为募兵制之事吧?” “不错,快开始吧。”朱厚照有些迫不及待,道:“赶紧把这事儿落实,顺便把京卫武学提上日程,朕是一天也不想等了。” 相比朱厚照,杨一清就表现的沉稳多了,他问: “募兵制是先生提出来的?” 杨一清身为边镇大将,岂会不对朝中大事关注,早已通过好友李东阳了解了个大概。 同时,也对李青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记得当初,王守仁也提及过这位李先生。 他和王守仁相处时间不算长,对其却格外有好感,引为知己。 杨一清想看看这位是否名副其实。 “是我。”李青含笑点头,道:“杨总督是甘陕总督,兼陕西马政,加强防务,矫正积弊,禁不法商人走私贸易……,乃大明之栋梁,募兵制的推行非你不可啊!” 杨一清黑脸一红,悻悻道:“先生过誉了,杨某可不敢当。” 他是加强了防务,他是禁止不法商人走私,可并没李青口中说的这么好。 士卒走私几乎成了常态,对下面人的管控……他这个总督并不合格。 可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士卒待遇太差,若再用高压,一旦暴动……后果难料。 杨一清深吸一口气,道:“募兵制在边镇推行,确是一条好计策,不过,也要兼顾府兵制度下的士卒,不然,心理不平衡之下,只怕好心办坏事。” “这是自然。”朱厚照拍板,道:“募兵制推行之日,边镇士卒提高待遇之时,杨卿可愿在延绥先试点?” “臣愿。”杨一清拱手,继而目光重新移向李青,道:“边镇兵卒总量并不少,募兵制开启后,必须要进行一定的清理冗员,不然,会为财政带来负担。募兵越多,冗员也就越多,这方面……李先生可有腹案?” “暂时就先定在1:3,一个募兵,三个府兵,待稳定个一两年,募来的新兵具备战力,再提高比例,1:2;甚至……1:1。” 杨一清悄悄瞥了小皇帝一眼,见其并无异色,暗暗一叹,道:“在军中清理冗员需慎之又慎,若不能合理安排…… 且不说被清理之人,哪怕不在被冗员之列,也会有唇亡齿寒之感,从而对朝廷起怨愤之心啊!” “杨总督所言甚是。”李青点头,“士卒的退休生活必须要得到保障,不能寒了人心。” 李青起身取来早已准备好的计划书,“杨总督看看是否合理。” 杨一清接过,逐条审阅。 【清理冗员目标人群:年龄四十五岁及以上。】 【遣散费以在军期间的表现为参考标准,至高可领取二十两。】 …… 他突然心惊道:“如此这般,被清理的士卒倒是不会有意见,可……怕是人人都想被清理了。” 被清出的士卒,按平均军屯耕地,分以市场价值的钱财,还予以遣散费,离开军队后,亦不限制经营其他营生。 这简直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军户限制啊! 儿孙虽还是军户,可本人却脱离开来,四十五岁……并不是垂垂老矣的年纪,完全干不动的年纪。 还有希望…… 杨一清可以预见,这么搞,怕是人人都想着被清出军队。 “杨总督别急,请看完再说。” “……”杨一清低头继续。 【满四十五岁以后,人人皆可申请离开军队。】 【在军士卒,在原有待遇上,每月追加三斗米。】 …… 一口气看完,杨一清缓缓闭上眼,好一会儿,道: “如此这般,无论是被冗员,还是留下的士卒都不会有怨言,且还会非常开心,可,财政方面……” 他看向朱厚照,问:“皇上可也同意如此?” 朱厚照淡淡道:“一点小钱儿。” “……延绥一地是小钱,甘陕两境呢? 全大明呢? 募兵制的额外开支呢?”杨一清夺命三连。 朱厚照呵呵一笑:“朕出得起。” “长此以往下去呢?也出得起?”杨一清问。 朱厚照道:“朕与李卿仔细分析过,对大明来说,这完全可以承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之于民,亦会反哺朝廷。” 这是个经济账,看似朝廷花费不少,可有一部分会通过消费,进而以商税的形式回归朝廷,同时,也会进一步促进经济发展。 毕竟,后世还有政..府,直接给平民发钱的呢。 士卒们常年戍边,一入军武十几数十载,临了,多给些福利实属应该。 可在一定程度上,让工商业市场进入良性循环。 且眼下大明府库太殷实了,全面施行的话,却不能再说是小钱了,可也远不足以致使朝廷财政紧张。 杨一清显然不懂这个道理,他只看到了财政巨额支出,因此,顾虑重重。 原本害怕朝廷抠门,进而难以驾驭军队,想着为士卒多争取一些利益的他,此刻,却是为如此花费感到心疼。 “皇上,其实……也不用把待遇提升这么高。”杨一清悻悻的说,心中有种强烈的负罪感。 他觉得对不住下面的士卒。 可他更不想大明军队,大明江山,出现结构上的大患。 杨一清道:“削减一些也无妨,臣仍有把握顺利执行国策。” “不,不减!” 朱厚照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做派,豪气道:“朕岂能寒了戍边士卒的心?” 败家啊,太败家了……杨一清心中疯狂吐槽,如鲠在喉,憋得黑脸通红。 第45章 拉拢杨一清 “杨总督莫急,这事儿是在许多次推敲中定下,对造成的影响,也做了详细推演……” 李青见他憋得难受,开口分析这么做的好处。 他对杨一清的了解,也是在决定在其管辖范围试点后才开始的。 说起来了解并不多,不过今日一见,倒着实让李青意外的惊喜。 作为甘陕总督,杨一清能不顾自身立场,不考虑自己会难做,肯站在朝廷的角度看待问题,这很难得。 正常来说,杨一清没必要如此,甚至心黑一点,还会想着进一步让朝廷加恩,以便捞油水。 杨一清反对,恰恰说明其心赤诚。 大明不缺忠君爱国之人,也不能把人想得太不堪了……李青暗暗反省。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今大明军队战力下滑,是有目共睹,众所周知的事。”李青正色道,“若再一味的节省开支,不提高士卒待遇,战力会越来越低下,杨总督身为陕甘总督,又戍边多年,想来对此深有体会吧?” 杨一清默然一叹,道:“确实如此,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若有朝一日,朝廷无法兑现,后果会非常严重!” “与其想着怎么省,不如想着怎么挣。”李青笑道,“钱不是省出来的,抠抠搜搜过日子,只会越过越穷,今大明繁荣昌盛,当有进取心才是,银子放在府库不动弹,跟废铜烂铁有何区别?” “呵呵,待哪日财政紧张了,但愿阁下还能坚持自己的论点。”杨一清对李青意见不小。 甚至,他觉得李青在胡来,完全不管将来如何。 李青也不生气,守旧派他见多了,呵呵道:“若大明一味守旧,又岂会有今日?你只看到了财政支出扩大,可想过若有一日关外统一,鞑子集兵一处,玩命攻击你的辖区,你挡不挡得住? 你可有想过,若鞑子冲破关隘,进入大明祸害百姓,会有多少人被洗劫,被掳掠,被奸..淫……,就单从钱粮方面来说,鞑子进入大明后,会造成多少流民?” 李青道:“以他们的骑兵速度……怕是动辄就能造成十数万,乃至数十万流民,朝廷赈灾又要花费多少?” 杨一清沉默。 关外局势如何,他这个甘陕总督岂会没有了解? 统一是必然的! 扪心自问,真若是统一后的鞑子,集兵一处,于一点攻他的辖区,即便有坚城,有利炮,也不行。 关外鞑子太苦逼了,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境地,彻底玩命的情况下……绝对挡不住。 论综合战力,虽然明军战力下滑,却仍能碾压关外蛮子,奈何,边境线太长,敌方却可以只攻一点,且人家基本上都是骑兵,只要豁开一个口子,就能如鱼得水,肆意妄为。 而大明……则需要时间调度。 这时间,足够鞑子劫掠了。 见他不说话,李青继续道:“待遇提高这么多,自然也是有条件的,杨总督可是有任务指标。” 杨一清问:“什么?” “提振士气,整肃军纪!”朱厚照道,“今如此安排,士卒有了希望,有了奔头,有退伍福利诱惑,他们自不想失去享受的资格,这一来,就方便你管理了。” 朱厚照哼道:“朕给你两年……不,给你三年时间,把士气,战力拉上来,军纪也要严整,士卒走私的风气该压一压了!” 杨一清一凛,忙起身拜倒,“臣有罪。” “起来吧,这不能全怪你。”朱厚照淡淡道,“不过若待遇提上来,你还不能遏制,朕可就不饶你了。” 杨一清起身,讪讪拱手,“是。” “呵呵……朕相信杨卿。”朱厚照拍拍杨一清肩膀,扭头朝外面喊道,“谷大用,把酒菜送进来。” 转过头,笑道:“咱们边吃边聊,顺便说说京卫武学的事,杨卿你常年在军中,对军户最是了解,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皇上客气了,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一清稍稍卸下了心理包袱。 的确,如此花费是大,可若再省下去……万一出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酒菜上齐,三人边吃边聊,气氛随之缓和下来。 文有文举,县学,府学,国子监;武有武举,县学,府学,京卫武学…… 杨一清听得频频点头。 待李青的讲解告一段落,杨一清道: “皇上,臣以为完全可行,别的不说,就拿臣自己来讲,我虽是武将,却也是靠着文举入仕,从长远来看,站在国家的角度出发,这样是不好的。” 杨一清道:“文武分开很有必要,平头百姓都还分家呢,吃大锅饭,总归没有分锅吃来的好,文武失衡的问题,是该着手解决了,臣全力支持。” “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朱厚照哈哈一笑,道:“待过些年边镇军队重振雄风,朕召你进京,六部尚书,内阁首辅,随你挑选。” 朱厚照一边画饼,一边拉近关系,亲切道:“你之付出朕都看在眼里,唉,你年纪也大了,再辛苦几年,届时来京,朕给你建一座大府邸……” 巴拉巴拉…… 杨一清到底是甘陕总督,兼任马政,负责数镇防务的封疆大吏,起初还好,听着听着就觉着假了,道: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些都是臣的本分,还是先谈谈京卫武学的事吧。” “嗯,好。”朱厚照说的口渴,提杯饮酒,同时,把皮球踢给李青,“李卿,你说与杨卿听。” 你是会使唤人的……李青深吸一口气,道: “武将和文官不同,且不说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单就是平常时候,操练,组织军屯什么的也不轻松,因此,对其待遇要优于文官。” 李青沉吟了下,道:“文官有恩荫,武将自然也要有,且力度要更大。 一来,这是为武将付出的回馈;二来,有了奔头,能让他们更忠于朝廷,忠于皇帝;三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对自己儿子没人会藏私,战斗经验,指挥作战等各方面,也会倾囊相授,这减少了培养成本。” 李青抿了口酒,道:“杨总督以为如何?” 杨一清缓缓点头,态度不似之前那般,说话也不再硬邦邦了,道: “武将虽多,可相比文官数量少太多了,即便悉数恩荫,也无大影响,嗯…,不知恩荫力度方面,先生可有腹案?” 李青颔首道:“百户以上,可获得一个子孙入县学的名额,千户两个;镇抚使可获得一个子孙入府学的名额,指挥使两个;祖上有战功的勋贵,也给一个入府学的名额,再往上的武将,亦或自己有军功、祖上有大功的勋贵,可入京卫武学,名额上限,两个!” 顿了下,“这是恩荫方面,武学开办自然是要向百姓开启的,当然,商贾除外,军户出身,亦或家中有从军者,考武秀才入县学时有加分项……” 李青一一讲述自己的计划。 杨一清越听越觉得精妙,不禁肃然起敬,道:“先生大才!” 军户出身有优待,能很大程度抚慰军籍百姓的心,家中有参军的有优待,亦是对募兵制度下的士卒回馈, 虽说加了分,可在诸多人加分的情况下,又回归到了相对公平。 至于农户,工户,这类群体早就解放了限制,享受了红利,也不会觉得很委屈。 退一步说,哪怕农户,工户家的子弟出不了头,也无伤大雅。 因为军户,以及募兵制度下的士卒子弟,基础量已超级庞大,完全不用担心人才不够问题。 如此安排,还能间接提振军队士气,让军队从上到下精神鼓舞。 杨一清可以预见,在提高士卒待遇,部分募兵制推行,京卫武学的开办下,明军的精气神会迎来多大的转变。 最多一代人,不,不用二十年,只需十五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大明军队的战力就会恢复到太祖,太宗时期。 甚至,再火器的进步加持下,战力还会稍胜一筹。 当然代价也有,朝廷的军费开支会很大,这点,杨一清还是有些顾虑的。 “军费问题,先生可有长治久安之策?”杨一清沉吟道,“是,现在府库殷实,赋税也足够承担,可凡事不能只想着好的一面,未来……谁又说的准呢?” “杨卿勿忧。”朱厚照吃喝之余,插话道,“我们有强大军队,还怕没钱吗?” 杨一清一呆,讷讷无言。 李青微笑颔首:“皇上言之有理,杨总督干嘛只着眼于大明,海外诸国……肥的嘞。” “咬上一口,满嘴流油。”朱厚照炫一口东坡肉,满嘴流油。 杨一清咽了咽唾沫,忽有心潮澎湃之感,同时,又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俩人……皇帝不像皇帝,臣子不像臣子。 倒更像是狗头军师给大当家出主意,准备干一票大的,抢一抢大户的土匪帮派。 这简直是胡闹! 然,却很有搞头。 真的是,我都想加入进来了……杨一清深吸一口气,问: “皇上要臣做什么?” 李青、朱厚照相视一笑,总算把杨一清这个大权在握的军中大佬给拉过来了。 第46章 正德作诗 杨一清不仅手握大权,还是具体实践人。 理论再好,也得有人踏实做事才行,不然就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了。 还好,杨一清认可并愿意践行。 朝堂的阻力基本不是问题了,加上杨一清愿意鼎力相助,李青相信,军队战力的问题,在正德一朝就能妥善解决。 若一切顺利,甚至都用不了一朝。 李青欣喜。 朱厚照亦是开心,笑道:“杨卿你的战场在边镇,在这里倒不用你做什么,你只需记住一点即可。” “请皇上示下。”杨一清恭声说。 “坚定立场!”朱厚照正色道,“你此番进京,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都知道,他们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拉拢你,说服你,你……可莫要做那墙头草啊!” “请皇上放心,臣言出必践。”杨一清郑重承诺,“如此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大事,臣拎得清。” “哈哈哈……好,朕果然没看错人。”朱厚照欢喜不胜,道,“来来来,满饮此杯。” “敬皇上。”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朱厚照哈哈笑道:“快哉快哉,如此大喜之事,当吟诗作对,哈哈哈哈……” 这小家伙儿可别高兴过了头,乐极生悲啊……李青见他笑的癫狂,一颗心突然提了起来,忙道: “杨总督整日忙于军务,我又少读书,还请皇上吟诗一首,让我们两个粗人开开眼。” 得赶紧转移小家伙注意力,可别笑过去了……李青真的有点怕。 这事吧……可是有前车之鉴。 杨一清对李青这话不敢苟同,心道:你说自己干嘛还拉上我,本官咋说也是进士出身,还做不得诗? 不过,抢皇帝风头这种蠢事,他自不会做,忙也一脸期待,做洗耳恭听状。 “朕作诗……哈哈,好说。”朱厚照兴致颇高,开始沉思。 见他不笑了,李青提着的心也放松下来,把玩着酒杯,想看看小家伙的文学造诣如何。 好一会儿,朱厚照缓缓开口: “正德英名已播传,南征北剿敢当先。” 李青动作一滞,咂摸了下,意外觉得不错,虽是吹牛侃大山,却着实霸气。 杨一清也暗赞了句,静待下文。 朱厚照给自己斟上酒,抿了一口,这才继续道: “平生威武安天下,永镇江山万万年。” “好!!”李青鼓掌。 确实好。 威武霸气,当得帝王风采! “好诗好诗。”杨一清亦是赞不绝口。 有拍马屁的成分,但这诗却是极好,帝王作诗少重文采,多重气势,这首诗却是出奇的好。 且从小皇帝作的这首诗能看出,小皇帝的志向在哪儿,这对封疆大吏的杨一清来说,自然更值得欢喜。 “正德英名已播传,南征北剿敢当先。平生威武安天下,永镇江山万万年。” 杨一清吟诵了一遍,眸中欣然更胜,问:“敢问皇上,这首诗唤作何名?” 朱厚照一口饮尽残酒,道:“赐杨一清诗。” “啊?”杨一清呆滞。 李青好悬没崩住,还好他受过专业训练,强忍住了。 这么一首诗起这么个名……好吧,一首诗换一位封疆大吏死心塌地,确实不亏且大赚。 斜睨了小皇帝一眼,李青心说:这大饼可真是炉火纯青了。 转念一想,这可不是大饼,虽说杨一清没得利,却实实在在得了名。 杨一清激动莫名。 皇帝赐诗,且以自己名字命名,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哪怕自己百年之后,甚至更久远些,这都是可以留给子孙的政治遗产。 一句“正德皇帝为我家祖作过诗”,谁人不给三分薄面? 饶是杨一清总督陕甘重镇军务多年,也不禁黑脸通红,忙为皇帝斟酒。 朱厚照举杯就唇饮了,笑问道:“杨卿可知朕这首诗的深意?” “这个……”杨一清激动之下,一时间还真品不出来,讪讪道,“臣愚钝,请皇上示下。” 朱厚照笑嘻嘻道:“正德英明没播传。南征北剿安天下,也只是吹牛之说罢了。” 接着,他正色道:“可朕相信,杨卿你能练好兵,壮哉我明军,朕亦相信,朕今日吹的牛,他日定会实现。” 顿了下,“朕能否实现抱负,还多赖杨卿你啊!” 李青倒吸一口凉气,暗赞:好一张大饼! 杨一清更是激动。 他当然知道,小皇帝有腐蚀他的意思,可这并不妨碍他热血沸腾。 为君者能如此看重,为臣者能如此被看重,这是天大的恩赐,亦是无上荣光。 杨一清起身下拜,恭声道:“臣肝脑涂地,亦不辜负皇上。” “哈哈……起来,快起来。”朱厚照起身扶他,笑道,“这些年你着实辛苦,难得回来一趟,今日得好好饮上两杯。” 李青提壶斟酒,活跃气氛。 稳了,彻底稳了,被小皇帝这么一搞,那帮子文官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杨一清的立场……李青心怀大慰。 李青突然有些喜欢朱厚照了。 小家伙确有缺点,娇惯、性急、贪玩……,可优点也同样闪耀,且还在一点点改正缺点。 李青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点? … 吃吃喝喝下来,已是申时初。 冰块早已消融干净,酷热又上来了,见杨一清露出疲态,李青道:“皇上,杨总督一路劳顿,还需多歇养两日才是。” “哦,对对。”朱厚照忙起身笑道,“走走走,朕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就东华门外,挨着皇宫不远,你好好歇两天,边镇逐步推行募兵制的诏书已经下发,不过细节上还要同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再议……以后朕给你建一座府邸,谷大用,谷大用……” 李青随二人出了客堂,送至门口又说了几句套话,待一行人走了,这才重新关上门,来到躺椅就势一躺。 “嗯~舒服。” 了了一桩大事,李青心头畅快。 细节方面早已和朱厚照议定了,根本用不着他,当然,他这个前太子太师,现阶段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参议朝政。 接下来,募兵制推行后,就是京卫武学了,京卫武学推行后,紧接着就是京察…… 李青预估了下,觉得还是稍等等,给文官们一个缓冲的机会。其次,也是朱厚照大婚快到了,先借着喜气冲一冲那些人的郁气,待其稍稍心平气和下来,再继续让他们闹心。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太过咄咄逼人总归不好,虽说京卫武学大体上已经定下了,但能和气一些,李青也不想闹太僵。 “咱老李也是个厚道人啊……”李青往自己脸上贴金,竟小小自我感动了一下。 ~ 李东阳府邸。 李东阳,杨廷和相对而坐。 杨廷和道:“先生,杨一清进京了。” “嗯,我知道。” “您与杨一清私交甚笃,京卫武学的事……”杨廷和欲言又止。 李东阳笑道:“介夫啊,其实,我并不觉得开办京卫武学是坏事。” 杨廷和默然,叹道:“下官又怎会不知?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谢两位先生的辞职,让内阁更进一步,若不好好把握,只怕……会浪费了他们的牺牲啊!” 这是内阁彻底崛起的大好时机,杨廷和不想错过。 进则盖过六部,一枝独秀,退则回归原位,不上不下。 他才四十多岁,他还年轻,他刚入阁就只剩下一个前辈了,他知道,李东阳之后,内阁就是他的天下了。 而李东阳,也不年轻了。 这种情况下,杨廷和怎能不拼? 他的政治生命还很长,若是拼赢了这把,那……想想都激动。 李东阳入阁理政这么多年,又岂会不知杨廷和所求,他倒也没拆穿,只是道: “介夫,我等身为人臣,当以社稷万民为重,忠于此,才称得上忠于君,你既以为京卫武学利于社稷,何以……”李东阳笑道,“呵呵……,这不是本末倒置嘛。” 杨廷和脸上一热,道:“先生啊,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如何施展心中抱负?我确有私心,可我也是想……唉,罢了,既然您都这般说了,我当然与您同进退。” 李东阳轻笑道:“我老了,也干不了几年了,未来内阁是你的天下,作为过来人,我送你两个字。” 杨廷和拱手,“请先生示下。” “善,慢。”李东阳道,“在这里啊,没几个蠢人。无论如何装饰、如何证明自己,其用意都无法真正瞒过人,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此外啊,过于表现自己不可取,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要急,慢慢来,你慢下来,让别人急,别人急了,你的机会就到了。 就说这位风头正盛的李先生,你看人家什么时候急过?急得一直都是我们,可结果……人家做成了,我们呢?内阁走了两位大学士,六部九卿多人被打板子,且又是罚俸,又是降级……” 李东阳失笑摇头,欣然道:“虽说这次我们明反暗帮,可即便不如此,大概率也阻挡不了他的主张会成功。回过头仔细看看,他真正做到了‘善’、“慢”。” “心是好的,做事的手段亦是高明,比之久居官场的你我,要强太多了。”李东阳感慨,“上次遇到这么高段位的人,还是永青侯呢。” “他能和永青侯比?”杨廷和不服。 那日他被李青狠狠揍了一顿,疼了好几天,对其自然讨厌。 不过,对永青侯他就只剩欣赏了,二人没有交集,永青侯的手段也没使到他身上。 没有切肤之痛,自然觉得永青侯不错。 李东阳道:“其实两个人还蛮像的。” “蛮像?” “呃…,感觉上像。”李东阳轻轻摇头,转而笑问:“杨慎小友近来如何啊?” 第47章 可喜可贺 杨廷和苦笑:“先生未免也太……他就一毛头小子,怎担得先生‘小友’之称?” 内阁三学士,文学造诣方面,李东阳名气最大,刘谢都要稍逊一筹。 李东阳道:“以杨慎的才情,未来成就必定在你我之上。” “先生谬赞了。”杨廷和谦虚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犬子也就还好。” 嘴上这么说,杨廷和对这个儿子亦是满意的紧。 顿了下,道:“后年就春闱了,杨慎正在苦读,京师这边官僚气太重,我怕扰了他学业,故没让他来京。” 李东阳颔首,道:“这是对的,他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后年春闱……以杨慎的才学,不说状元及第,也必定是头甲。” “呵呵……这谁说的好呢。”杨廷和笑笑,又闲聊了一会儿,起身作揖,“今日先生一言,廷和受益良多。” 李东阳跟着起身,道:“内阁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我已是垂垂老矣,这些日子多赖你费心。” “先生这就太见外了。”杨廷和连忙客气,接着,蹙眉问:“依先生之见……,内阁可会再添新人?” “这是肯定的,两个人着实有些少了,内阁阁员不说多,怎么也要三五人才是,我呢,精力有限,也干不了几年了啊。”李东阳叹道,“估摸着啊,过不了多久,内阁就会再添新人。” 闻言,杨廷和不禁紧张起来,道:“先生以为,新任大学士会是李长青,还是杨一清?” 对这两个人,杨廷和还是很忌惮的。 前者的手段、能力,他自认敌不过。 后者是封疆大吏,总督数镇军务,还兼着陕..西马政,权柄之大,完全不是他能抗衡的。 这二人谁入阁,他的内阁二把手之位,都会受到严重威胁,如何不紧张? 李东阳失笑道:“依我看,这两个人都不会入阁。” “都不会……为何啊?” “李长青无意于庙堂,杨一清……”李东阳笑道,“别忘了,募兵制可还要靠他去执行,他若入阁谁来推行募兵制?” 顿了顿,打趣道:“方才还说‘慢’,怎么又急了?” “呃呵呵……”杨廷和讪讪,道,“我也只是一问。” … 送杨廷和出门,李东阳在门口驻足良久,轻叹道: “杨介夫才具不凡,亦极具政治天赋,然,胸襟气度终是差了一筹,我走后……唉,如果那李长青肯入阁……抽空再争取一下吧,实在不行,杨一清也是合适人选。” 杨介夫的能力没的说,却不够大气,将来难保不会排除异己,记得当初与那王家公子……李东阳暗暗叹息:还得有人压着他才行啊! ~ 杨一清之后,李青就没再操心募兵制的事,该做的都做了,哪能事事冲锋在前? 况且,现在他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干预。 除了跟弘治医病,他清闲的一批…… 喧嚣蝉鸣逐渐停歇,许是京师入秋就凉的缘故,李青睡眠质量好了不少。 柿子缀满枝头,石榴也泛起浅红,透着凉爽的空气夹杂着细微果香,沁人心脾…… 又是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昨日吃多了酒,无宿醉感,却也没什么胃口。 来到果树下,李青仰脸望了阵儿,一跃而起摘下一颗最鲜红的柿子,捏了捏,已经软了,随便擦了擦,李青咬上一大口。 甜中带涩。 不过,也很开胃。 李青没浪费,吃完柿子拍拍手,回屋找来竹筐子,开始摘柿子。 记得当初红袖、怜香、婉灵她们都是提前采摘,然后拿苹果催熟。 柿子这水果,没办法让其完全自然长熟,因为大多都会坠地烂掉,石榴倒是可以等一等。 不多时,就摘了满满一筐,李青拿起一个左手倒右手,寻思着回头向村民取取经,看柿饼子咋个做,这么多他吃不及。 “真快,不知不觉都快中秋了……”李青倚在躺椅上,懒懒自语,“估计募兵制细化条文,拨款,拨粮等事宜也到了尾声,嗯…,小东西大婚也快到了,又快吃席了……” 李青发起呆。 太闲的他总是会不受控制的发呆,有时一呆就是一下午。 朱厚照这段时间忙碌起来,好些日子没来了,小说话本也看腻了,青楼小曲儿他也听了个遍,无甚意思。 不过,今日他倒没有发呆一下午,被敲门声打断了。 李青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待看到来人,不由一奇。 “是你?” “呵呵……咱家有礼了。”刘瑾行了一礼,笑容可掬。 李青沉吟了下,让开身位,道:“进来吧。” 合上门,来到石桌前邀刘瑾坐下,李青问:“刚从交趾回来?” “回来有两天了,今儿是带着皇上旨意来的。”刘瑾说。 “交趾那边如何?” “……呃,还是先传皇上口谕吧。”刘瑾站起身。 “不用客气,你坐着说就成。” 刘瑾满脸黑线,心说:不是爷们儿客气,咱家现在可是钦差,你这态度…… 转念想到,就是皇帝亲至,这厮也还是这样,便也不再计较了。 “五日后皇上大婚,让先生做迎亲使。”刘瑾说。 “嗯…,没了?” 刘瑾点头。 “不是…,白用啊?”李青不满,“最起码也得给个红包吧?” “……这个,刘瑾可以带话给皇上。”刘瑾也是醉了。 “那就麻烦了。”李青点点头,继而道,“皇上让你去交趾,是为了让你考察开荒是吧?” “是。” “可以说说吗?”李青道,“以我跟皇上的关系,你完全不用隐瞒,说起来,交趾的事还是我告诉他的呢,当然,你若有顾虑,也可不说。” 刘瑾笑吟吟道:“皇上说了,对先生不必隐瞒,咱家这次来,也是出自皇上的授意。” 李青颔首,道:“那就说说吧。” “开荒确在大力开展,眼下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刘瑾道,“有些开垦出的荒地,已经在种植宣德薯、永乐米了,收成很不错。那里的天气比咱们大明的江南还要暖和的多,农作物长势极好……” 嗯,可喜可贺……李青欣然。 刘瑾遗憾道:“可惜,交趾那地儿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咱家本想着为大明带回些高产作物什么的,怎料,永乐米,宣德薯这些,都还是从咱大明传过去的呢。” 李青不禁失笑,道:“交趾距离大明这么近,那里若有高产作物,又岂会轮到你带回来?你当昔年三宝太监没考察过交趾?” 刘瑾一滞,悻悻的说不出话。 ‘铛铛铛……’ 门又被敲响,“李先生在家吗,老夫李东阳。” 今儿是啥日子啊……李青道,“门没锁,李大学士请进。” 李东阳推门进来,见刘瑾也在,不由目光一凝。 刘瑾察言观色能力极强,忙起身行了一礼,道:“皇上大婚在即,派咱家来传个话,让李先生担任迎亲使。” “这样啊。”李东阳点点头,轻笑道,“刘公公此番代皇上去海外巡视,一路辛苦啊。” 刘瑾一呆,不想文官还有看他顺眼的,尤其这人还是李东阳,内阁首辅大学士,更让他心下感动。 忙也客气回道,“哪里哪里,咱家这做奴婢的,能为皇上分些忧,那是咱家的荣幸,何谈辛苦。” 顿了下,道:“李大人来是为了公事吧,那咱家就不打扰了,你们聊,呵呵……你们聊。” 他的差事办完了,本想着再跟李青套套近乎,不过李东阳一来,他也不好再作深谈。 难得人家看得起他,刘瑾索性也投桃报李,给人方便。 李东阳含笑颔首,道:“刘公公慢走。” “呵呵……客气客气。”刘瑾咧嘴,头一次享受被文官尊重,只觉浑身轻飘飘的。 李青也没挽留,交趾的发展细节不急这一时,且也可以从朱厚照那儿了解。 他对李东阳的登门更好奇。 “李大学士请坐。”李青邀他落座,问:“这大忙人怎么也有空来我这儿了?” 李东阳笑笑,道:“本官这次来,是想告诉先生募兵制细化条文定下了,款项户部也拨了,杨总督参加过皇上大婚之后,就回去先在延绥推行,呵呵……可喜可贺啊!” “嗯…,可喜可贺。”李青轻笑点头,这在他预料之内,却仍感到开心。 “李大学士来不光是为这个吧?”李青道,“我现在闲人一个,这些朝中大事,你没必要亲自走一遭。” 李东阳坦然道:“本官这次来,确有其他事要与先生商谈。” “该不是入阁吧?” “……”李东阳无奈苦笑,“先生当真睿智,先生……可愿?” “没兴趣。” 李东阳并不太意外,沉吟道:“介夫的才具、能力,担任内阁首辅倒是足够,不过,他性格方面有些缺陷。若无人压制,未来难保不会搞独裁,先生能力、品性、智慧,犹在介夫之上,你若能担任内阁首辅……。” 叹了口气,李东阳道:“君子不强人所难,先生不愿入阁也没什么,本官希望他日先生能维持一下平衡,如今内阁声望如日中天,未来更进一步也不是不能,老夫老矣,干不了几年了啊!” 李青笑笑,道:“我未必比你干的久。” 第48章 总有办法让人破防 “先生尚且年轻,以你这个年龄进入庙堂中心,未来……可期啊!”李东阳感到吃惊。 他知道李青对权利地位不甚在意,却也没想到他能洒脱到这般境地。 小皇帝有多宠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东阳不信李青看不出来。 以李青的年纪,以小皇帝的年纪,可以说,只要李青愿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日可待,而且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 动辄数十年的执掌大权啊! 李东阳实在想不通李青为何如此。 这李长青到底咋想的……李东阳皱眉,心中很是不悦,不过,态度上依旧温和,不急不躁。 李东阳轻笑道:“呵呵……先生颇有昔日永青侯风采啊。” “这话是在夸我?” “当然。” “可据我所知,那位永青侯的风评,并不太好啊!” “哎?先生这么理解就错了。”李东阳正色道,“人人心中都有杆秤,永青侯虽也触犯了许多人利益,可没人敢公开说他的主张错了。对永青侯……当然,讨厌的居多,不过,公正来讲,是既恨且敬。” 李青笑笑,不置可否。 他不是不信李东阳的话,而是……他并不奢望有人理解。 记恨也好,敬佩也罢,对他来说这都无足轻重。 他就是他, 无愧己心! 李东阳叹道:“本官也算宦海沉浮数十年了,对官场的了解,自问要比先生深刻一些,不知先生可愿听我唠叨?” 李青微微颔首,“李大学士但讲无妨。” “世人眼中只分好人,坏人,换之官员亦然。百姓眼中,官员只有好官、坏官之分,皇帝眼中,亦是只有贤臣、奸臣之别。”李东阳道,“可在我看来,这都是片面的,不足够理性的,其实……大善之人极少,大恶之人亦是一样。” 李青点点头,道:“大多数人都在善恶之间摇摆,有时善,有时恶,甚至……善恶有时也由不得他们。” 李东阳微微震惊,好半晌,才苦笑自嘲:“是我班门弄斧了。” 顿了下,奇怪道:“先生既有如此高的见识,何以……对文官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我是个悲观的人,喜欢从最坏的情况看待事情,处理事情。”李青说,“上次闲聊,你们说文官武将,或有私心,或私德有问题,但没人想亡了我大明。这话没有毛病,然,大明却会在他们一次次的善恶摇摆间,逐渐没落,甚至……灭亡。” 李青叹道:“我承认,我是对文官集团抱有敌意,对你们有偏见。其实武将亦多有不法,可……终要讲究一个平衡不是? 常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偏激了点,却不无道理。” 李青说道:“我相信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的士子,起初大多皆有为国为民之心,只是在此过程中,有不少人会把路子走偏,继而忘了初心。” 李东阳无言以对,默了下来。 不说别人,连他自己都没能时刻坚守住本心,虽无失大节,却也并非无瑕无垢。 “先生如此大才,且有一颗赤诚之心,何以……无意庙堂呢?”李东阳不解,“如此,是否过于,过于……” “假清高是吧?”李青替他说了出来。 李东阳讪讪,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生有能力,有机会,为何不能为国为民?” 他更觉李青不在庙堂是莫大损失。 “我有我要做的事。”李青说。 不待李东阳再劝,他笑道:“李大学士也是内阁成员,且与杨大学士素来交好,何以……如此相劝?难道你不知我真入了阁,于你,于他,于内阁,都不是好事吗?” 李青问:“你就不怕在我一番操作下,搞得你灰头土脸?” 李东阳自嘲笑笑:“以前我或许有此顾虑,可如今……我干不动了,也该退了,姑且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顿了顿,“其实我也是为内阁好,接下来,内阁地位会再上层楼,从长远来看,这并不算好事。谦受益,满招损,真若成长为庞然大物,独霸朝纲,怕是皇帝也不容了。” “李大学士看得通透,不过,也要对后来人有信心。”李青笑道,“你看得到,将来别人也能看到。” “所以……先生真不愿久居庙堂?”李东阳不甘心。 李青道:“我的路不在这儿。” “……”李东阳遗憾,“先生怕是不知,张永进了御马监,刘瑾此番回来,也被安排进了司礼监,连同皇上做太子时伺候他的太监,都被安排了要职。” “这能说明什么?”李青奇怪,“司礼监,御马监,东厂等部门,本就是太监担任,不用太监用什么? 怎么,文官也想入司礼监?” 李青打趣,“其实也不是不行,去了子孙根就是了。” 李东阳满脸黑线。 “本官是怕皇上如此,可能会因私废公。”李东阳叹道,“皇上到底年少,容易感情用事,且又贪玩,那八位宦官阿谀奉承,曲意讨好之下,可能会让皇上误入歧途啊!” 李东阳道:“皇上对先生如此倚重,你若不看着些……” “李大学士也可以看着啊!”李青说。 “你……”李东阳饶是涵养好,城府深,也被李青给噎的险些破防,全然忘了之前自己还教育杨廷和了。 非是他急躁,实在是……李青太能气人了。 总有办法在不经意间让人破防。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是歧视太监,这些人的成长环境,注定他们目光短浅,极度自私,皇上不过十六且重情义,此等情况下……” 李青打断,道:“你可以看着啊!” “李神医!请你端正态度!!”李东阳恼火。 李青失笑:“你的担忧不能说错,不过,你的担忧为何要我来买单?” “你……”李东阳气结,却无从反驳。 李青笑笑,继续道: “皇帝用太监,究其原因不过是想掌大权罢了,这并不为错,至于太监会造成隐患……却有可能,可若不提前采取预防手段,他日太上皇龙驭归天,彪悍的文官集体发难,你让皇上如何抗衡?” 李东阳无言。 半晌,道:“我不否认太监并非百害无利,可总要有个度不是?我非己所不欲施于人,而是……皇上对你更亲近,更信任。” “皇上没你想的那般不成熟,太监也没能力祸乱江山。”李青呵呵道,“真就闹出些乱子,皇帝杀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相较于文官集团,太监简直不要太好拿捏,不是吗?” 李东阳愤懑。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我不保证会答应。”李青说。 “……”李东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真干不了几年了,内阁……杨廷和有宰辅之才,却无宰辅雅量,你不愿入阁我不强求,可帮忙推荐个人总行了吧?” “推荐谁?” “杨一清。” “不行。”李青拒绝,“募兵制需要他。” “我不是说眼下。募兵制顺利推行,并彻底走上正轨后,李先生可愿?”李东阳轻叹道,“我只是想在走之前,看到一个健康的内阁。” 李青沉吟了下,道:“届时如果条件允许,走之前我会谏言皇帝。” “那便好。”李东阳稍稍松了口气,总算不是没丁点收获。 李东阳缓了口气,心绪平复下来,问:“先生还能待多久?” “等太上皇……你懂的,到那时就走。” 李青算过,差不多还有小两年时间,这期间基本上能让小皇帝沉稳下来,且朝堂也趋于稳定。 李东阳:“……” 默了会儿,道:“先生对政治,对人性理解深刻,如你所说,大多人都在善恶之间摇摆,在我看来你是有能力引导的,何以……如此懒怠呢?” 李青苦笑摇头:“你觉得我能引导?” “以先生的手段……未必不能。” “不是未必,是肯定不能。”李青失笑道,“再如何高明的手段,最终还是要落地的,当利益受到损失,大多人都会弃善从恶,可不是使手段就能引导的了。 就拿这次事件来说,到头来,不还是强行压迫才得以定下调子吗?” “可至少你是有能力稳定大局的,不让局势失控不是吗?”李东阳道,“你有能力,皇上又重信重用,不尽心竭力如何对得起皇上?” 李青无语:“庙堂这么多身居高位的大佬,阁下对我一个医生说这话,就不觉得脸红吗?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啊?我才拿几个钱儿啊,太子太师都免了,我容易嘛我……” “你……”李东阳缓缓吐出一口气,一边说服自己不生气,一边道,“未来如何且不论,你现在不还没走吗,劝谏皇上莫过于放纵太监总行了吧?” “你不用教我,我也不用你教,你说与不说,与我做与不做毫不相干。”李青笑道,“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多做些事,亦或保养一下身体,争取多干几年。” 顿了下,“要不……我帮你瞧瞧?” 李东阳起身,硬邦邦道:“好意心领,不必了。还请先生守诺,他日为杨一清谏言。” 顿了下,“八位宦官一朝得势,野心必然膨胀,甚至会胡来,本官自会谏言皇上,先生若有机会,也当说一下才是。” 李青笑笑,“我送李大学士。” “……不用了,冒昧叨扰,还请勿怪。”李东阳拱了拱手,径直离去。 这小子,当年也不这样啊,官做大了,脾气也涨了……李青好笑摇头,开始考虑京察事宜。 皇帝大婚之后,京卫武学就要正式推出了,届时,京察也要搬上政治舞台才是。 至于八个太监,李青一阵思量过后,还是决定给小皇帝打一针预防针。 … 第49章 明明一番好心,换来的却是恶意揣测 石桌前。 两人相对而坐。 朱厚照不满道:“有话在宫里说也就是了,干嘛还要父皇传话,非让朕跑一趟?” “马上就要推行京卫武学了,暂时还是不刺激他们的好。”李青道了句,问:“太监班底你定了下是吧?” “嗯…,定下了。”朱厚照诧异道,“你该不是也同那群文官一样,劝朕不要重用宦官吧?” “那倒不是,我想说的是宦官也并非没有私心。”李青道,“他们是没有退路,忠诚度上也没问题,可他们一样会作恶,莫下放太大权力。” “这个朕会注意的。”朱厚照点点头,沉吟道,“迎亲使你不用担任了,朕临时派他人去。” “那好啊!我正嫌麻烦……”李青顿住,好奇道,“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可是选出的皇后不甚满意?”李青问。 朱厚照白眼道:“朕只是不想让你遭人嫉妒了,你刚不是说,尽量不刺激那群人吗?” 李青轻轻点头,八卦道:“对皇后你中意不?” 朱厚照黑着脸,“你打听这个干嘛?” “皇后关乎未来储君,我关心一下可有不对?”李青笑嘻嘻的说。 “……朕才十六岁,你就想着储君,盼朕早点死?” 李青无语:“你这就无理取闹了啊。”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闷闷道:“谈不上中意不中意,朕都还没见过她呢,不过,这是皇奶奶,母后选出来的,且父皇也点了头,想来应该不丑。” 少年人哪里来的感情?所谓中意都是看脸! 李青问:“皇后家世如何?” “你打听这么仔细做甚?”朱厚照惊疑道,“你这混账该不是想着与朕做连襟吧?” 我真想捶你啊……李青脸都黑了。 却听朱厚照说,“其实也不是不行,回头朕帮你问问。” “……我是想了解一下皇后家世,进而预估一下外臣勾连后宫架空皇权的风险。”李青说。 朱厚照嗤笑:“你觉得朕连后宫都管不住?” “成,算我自作多情。”李青不耐挥手,“去去去,忙你的去。” “越来越放肆了,朕早晚得打你一顿。”朱厚照咕哝了句,道:“选后这么大的事,谁敢不遵祖制?放心吧,皇后不是文官家庭出身,其父并未出仕……” 他突然顿住,道:“不过朕那便宜老丈人也算是文人,这会不会有影响?” 李青失笑道:“只要没入仕就成,真给你选个山野村姑,你愿意?” “那肯定不行啊。”朱厚照猛摇头,随即也觉得自己太敏感了,道:“到时给个武官吧,外戚还是跟文官分开的好。” “嗯,是这样。”李青点点头,转而问:“这次募兵制拨款,可是全由户部出?” “一半一半吧。”朱厚照闷声说,“内帑也出了不少,娘的,他们这是逼朕把赋税往内帑倒腾啊!” 能出一半就挺不错了……李青又问:“交趾那边的情况,你现在有了大概了解吧?” “有了,确如你所说,那边正在搞开荒,汉王朱祁锦也明言粮食会往大明输送。”朱厚照道,“放心吧,朕答应过不对工商业动手,不会食言。” 李青含笑颔首:“仔细说说。” … 粮食方面:水稻,永乐米,宣德薯…… 通商补给方面:修船,药材,食宿,行船补给…… 朱祁锦很有契约精神,严格遵守‘合同’,价格上也未耍心眼儿。 听了朱厚照的讲述,李青的牵挂也放下了。 准备下一个五年之约,多犒劳一下那厮,以便让其更好的为大明做贡献。 尤其得知朱厚照让刘瑾表达了大明的善意,李青欣慰之余,对未来大好局面,更是期待起来。 同时,对朱厚照也愈发满意。 “皇上不计前嫌,虚怀若谷,大明幸甚,万民幸甚。” “呵呵,你这厮只有满意开心时,才会说好听话,真是小人做派。”朱厚照讥讽。 李青不跟他一般见识,转而道:“纵情女色有损龙体,不过,也不用太憋着,太上皇还急着抱孙子呢。” 不全是为朱佑樘,李青也想正德小皇帝早日有个儿子。 不为别的,就是单纯的不想让嘉靖上位。 李青不想大明出现修仙的皇帝! 他不知道嘉靖具体是谁,可若能从源头上掐断,知与不知又有何关系? 朱厚照想到妙不可言之事,不禁也咧起嘴,哼哼道:“为皇室开枝散叶,亦是朕的责任,朕会努力的。” 李青轻笑颔首,“把手给我,帮你诊下脉。” “朕可不虚!”朱厚照觉得受到了侮辱,有些恼了。 “……我说你虚了吗,瞧给你急得。”李青道,“你这些日子比较忙,就是单纯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好吧。”朱厚照伸出手。 李青搭上,仔细感受…… 确实没什么毛病。 不过,李青还是不放心,讪讪道:“那个,皇上可否让我进一步检查一下?” “还怎么检查?”朱厚照不解。 李青看向他,目光下移。 朱厚照顺着他的目光下移,先是一呆,继而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 “你他娘……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 “你激动什么?”李青一脸怪异,同时也有些不满,“病不讳医,我也是好心。” “我可去你的吧!”朱厚照情绪激动,吼道,“你他娘找死啊!” 说着,调头就跑。 李青的本事他领教过,打他跟打小孩儿似的,且还有让人丧失说话能力的手段,万一这混账来个霸王硬上弓,自己想喊都喊不出来…… 朱厚照都不敢深想。 “嘭!” 院门被猛地一摔,接着,就听朱厚照咆哮道:“摆驾回宫,速速回宫。” 李青愣了好半晌,这才突然回过味儿来,顿时也破防大骂…… 一口气从朱佑樘骂到朱元璋…… 其实,他只是想帮朱厚照检查一下,看是否有包皮过长的问题。 虽说这个不会直接影响生育能力,却对性能力有影响,进而影响生育。 明明一番好心,换来的却是恶意揣测,把李青给气够呛。 不过,就算真的有问题,他貌似也不会环切手术,再说……这时代麻药比之后世效果差了不止一筹,且小皇帝再如何信任他,也断然不会把兄弟交给他处置。 除非……先给敲晕。 “算了,抽空给他普及一下这方面的卫生知识,只要保持清洁,过长也不算啥大问题。”李青放弃了动刀的念头。 … 眨眼数日过去,期间,朱厚照再也没来过一次,似是真被李青吓到了。 不过……也没关系。 正如之前朱厚照所说:山不过来,我过去! 半晌午,李青换下墨色长袍,今日皇帝大婚,须穿艳一些,对着镜子捯饬了下,开开心心去吃席。 奉天殿广场,宴席还在准备。 李青人缘不好,吃相又臭名昭着,靠近哪桌哪桌说人满了,有的则是暗讽他不是朝廷官员,就别融进来了,整的他还有些小尴尬。 还好,责任心爆棚的时任礼部尚书王华帮他解了围,给他安排了个不错的席位。 王华道:“待会儿先生与本官同桌便是。” “多谢,对了,那次的金疮药效果如何?王尚书没留疤吧?” 王华:“……” 上次募兵制的事,王华也是极力反对的人,且还是先锋,结果被弘治打了板子。 由于小云的关系,李青还是贴心地为其配了金疮药。 不过,李青对王华的整体观感还是不错的,王华只是守旧了些,却并非出于私心。 王华对募兵制极为排斥,不过,对京卫武学却是鼎力支持,为这个还得罪了一些同僚。 李青对这个谦谦君子,并未起恶感。 只是这话一说出来,倒像是在嘲讽,整的王华险些破防。 李青见他脸都黑了,悻悻岔开话题,道:“王尚书不与其他尚书一起?” “嗯,本官还要操持御宴事宜。”王华闷声说。 李青诧异了下,随即恍然。 天子大喜之宴自然要格外重视,却也不用尚书亲自操刀,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之前京卫武学的事,惹了其他尚书不快,有意孤立他。 王华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以此为借口,不至于让自己尴尬。 这种情况下,倒是可以拉拢,不过李青还是放弃了,无他,王华这种道德模范,真不太适合庙堂算计这套,强行拉过来,不仅于大局无益,也会让王华更难做。 还是让他顺其自然吧……李青心说。 这时,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瑾走来,向王华请教细节上的事,李青便在席位坐了,静等开席。 皇帝结婚也没什么可看的,当然,也看不到拜堂,所以没什么热闹可言,也就菜肴丰盛些。 李青把玩着茶杯,心道:但愿小皇帝争点气,早些造个小龙子出来,这样他日我也能放心离开。 对于小正德的子嗣问题,李青的渴望不比朱佑樘小多少。 历史上的大明,后世众说纷纭,有说明亡于嘉靖,亦有说明亡于万历,可没人说过明亡于正德。 虽说大明已不是历史上的大明了,李青还是想更稳妥一些。 第50章 吃瘪 … 皇帝到,宴席开。 一阵场面过后,群臣落座,开始吃席。 李青这桌,多是礼部官员,同样不受待见的杨一清也在这桌。 这时,李东阳走来,对礼部侍郎道,“刘侍郎可愿同下官换个位子?” 内阁大学士只有五品官职,李东阳这么说也不为错。 然,刘侍郎可不敢真把他当五品官,内阁首辅诶,以如今的内阁……李东阳声望权势比之吏部尚书有过之无不及,他哪里敢怠慢。 “李大学士客气,请,请。”他忙起身让位。 见状,李青心下郁闷。 他多半知道老李头又要劝他来着,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想来老李头也不会把话说太明显。 李东阳人缘不错,不仅与王华交好,与杨一清亦是私交甚笃,几人聊得火热。 今日的李青吃相也斯文许多。 马上又要搞事情了,他不想在此之前惹人侧目,况且,好歹是皇帝大喜,多少要给点面子。 几轮碰杯之后,气氛愈发热络,在李东阳、王华、杨一清的客气下,同桌其余官员也不再对李青冷着脸,维持着表面上的人情世故。 又数杯水酒后。 李东阳笑道:“李先生政治天赋卓越,皇上亦是信任,他日庙堂定有先生一席之地。” “……”李青笑笑,继续夹菜。 不料,李东阳却是锲而不舍,继续道:“先生可是无意于庙堂?” 差不多行了啊,咋还演上瘾了呢……李青无奈放下筷子,“李大学士,我现在就是个医生。” “上医医国嘛。”李东阳笑呵呵的说,转而朝杨一清道,“应宁,你说是不?” 当初一叙,杨一清对李青十分欣赏,道:“李先生却极具才干,若不能为国效力,实在是一大憾事。” 李青:“……” 这时,王华也开口,道:“李先生无意于庙堂?” “我就是个医生,哪懂得政治上的事啊!” “不懂你还建议推行募兵制?”王华皱眉,对这个他耿耿于怀,认为这是在动摇大明根基。 纵观历史,但凡府兵制玩得转,没哪个皇帝会推行募兵制,今虽只是半推行,可守旧的王华依旧觉得有风险。 我就不该给你配金疮药……李青满脸黑线。 却听王华又道:“不过,京卫武学却是很有必要推行,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嗯,你虽冒失了些,却也是处于好心,他日历练一番,未尝不能成为大明栋梁。” 这是小云的父亲,亲生父亲……李青在心里告诉自己。 “呵呵……吃菜吃菜,诸位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呃,来来来,饮一杯。” 早知如此,真不如不来。 怎料,王华比李东阳还轴,饮了酒,还揪着不放。 “先生为何就不能为国效忠呢?”王华费解。 “呃…。”李青有些烦了,道:“各人有各人的不同,我不太喜欢受约束,王尚书还是别勉强我了。” 王华淡淡道:“昔日阁下勉强犬子时,怎么心安理得?” “我……”李青尬住,饶是脸皮足够厚,这一刻也不禁红了起来。 这事儿确实是他不地道。 现在人家老子发难,他也只能受着。 李青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自己理亏在先,哪能不让人发发牢骚? “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先生如此,就不觉得羞愧吗?”王华继续输出。 李青无言以对,满脸讪讪。 李东阳一奇,他还是第一次在李青脸上看到不好意思的表情,当下觉得有戏,清了清嗓子,便也要加入战场。 却不料,刚开口就给李青狠狠一个眼神震慑住了。 李东阳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总之……这一瞪之下,他竟觉得遍体生寒,想说的话全给咽了下去,连思绪都乱了。 我用他儿子了,我用你儿子了吗?李青恼火。 真的是……这席吃的真闹心。 李东阳也闹心:王华说得,我说不得? 我这个内阁首辅的能量,比之礼部尚书只强不弱的好不好? 凭啥啊!? 李东阳不服。 不过,到底是皇上的大喜日子,李东阳也不敢闹出不愉快,索性给王华猛打眼色,让其代为嘴替。 要说这王华也是,他还真配合,上来就是夹枪带棒的输出,把李青这顿损…… 状元到底是状元,喷人的艺术可真不是盖的,李青一个头两个大,席都吃不香了。 其实王华并非是恼李青勉强儿子做伴读,在他的观念里,只要能为国为君,劳累些也是应该。 他就是单纯看不惯这么双标的人。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王华觉得儿子被李青带坏了。 虽然儿子自幼就放浪不羁,可自从认识李青之后,就更如脱缰野马了,老父亲总得找个背锅的不是? 况且,李青这人一看就讨人嫌。 “那个……其实也不算太勉强,小云他并不是很排斥做伴读。”李青悻悻道,他真的有些遭不住。 换二人,李青就算给小皇帝面子不动手打人,也万不会有不自在感,只当放屁就是了。 可这次他是真没办法发火,亦没办法充耳不闻,却是屈待人家儿子了来着。 王华呵呵:“那先生的意思是本官太勉强你了?” “……”李青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怕苦怕累,我也是……唉,我有自己的苦衷。” “你能有什么苦衷?什么苦衷比为国尽忠更重要?”王华反问。 李青:“……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说实话,李青之前就有些憷王华,无他,跟这厮相处谈聊太累了。今日又弄这出,他直呼惹不起。 谦谦君子+道德模范+占着理…… 这样的王华,李青也只能避其锋芒! 这席,我就不该来吃……李青肠子都快悔青了。 … “呦,都吃着呢?”朱厚照笑嘻嘻走来。 你没话了是吧……李青小小吐槽了下,与周围人一起起身,拱手打招呼。 “坐,都坐,继续,吃好喝好。”朱厚照背着手,一副老板视察的模样,一颠一颠儿的在各桌游走,到一桌,说两句口水话,跟个大傻子似的…… 李青都没眼看。 这席是他吃过最闹心的一次。 ~ 终于结束了。 宫门口,李青仰脸望天,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这吃席都快吃成上刑了。 “李先生留步。” 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是……还来? 李青真的要遭不住了,回过头,不禁又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杨总督,何事啊?” “边走边说吧。”杨一清走上前,低声道,“皇上说京卫武学不日开启,后续还有动作,让先生同我讲一下。” 李青微微点头,道:“去我那儿吧。”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出了宫城,这才打开话匣子。 “杨总督可知京察?” “京察……”杨一清滞了下,惊道,“京卫武学之后,要开启京察?” 李青颔首,笑道:“杨总督稍安勿躁,之所以搞京察,是为了更好的建设京卫武学……” 他一边解释用意,以及这背后的深层逻辑,一边帮小皇帝拉拢人心,道: “其实这件事本不用杨总督你在朝堂冲锋陷阵,因为京察的推行阻力并不大,甚至,六部九卿们乐得如此。皇上之所以用你,其实也是为你着想,想让你在庙堂积累一些人缘,亦或说他日立足朝堂的资本……” 杨一清跟李东阳是同时期的人物,能一路做到这么高位子又岂是浪得虚名,不用李青多费口舌,他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皇上的意思是,让我第一时间站出来鼎力支持,然后,再把京察往地方上带,以便为京官们谋取利益,进而让我获得衮衮诸公好感?” “不错。”李青含笑点头。 这样的事朱厚照直接说出来,远没有侧面从李青这里告知更能打动人,如此,则显得小皇帝更加用心良苦。 杨一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具体实施步骤如何进行?” 李青幽幽道:“京察瞄准地方,不是皇帝的意思,是百官激烈争取之下,皇上迫不得已而为之,杨总督是聪明人,当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吧?” 杨一清一滞,轻轻点头:“明白。” 轻易获得,跟历经磨难得到,收获感、满足感是截然不同的,且直接施恩并不会让人感恩戴德,甚至反而让人觉得……要少了。 “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李先生的主张?”杨一清问。 “这重要吗?” “很重要!”杨一清沉声说,“若是皇上的主张,则我大明必将升华辉煌;若是先生谏策,则我亦要如李大学士,王尚书那般,力留你了。” 李青笑笑,道:“是皇上的主张。” 杨一清紧紧盯着李青,半晌,轻轻摇头:“我不信!” “那你还问我做甚!!”李青罕见破防,少有的情绪波动剧烈。 吃席期间,王华化身喷子,在道德制高点对李青一顿输出,又被杨一清搞这出,他哪里还能心平气和。 李青呼出一口抑郁之气,沉静道:“皇上如此安排,就是为了他日召你入朝做铺垫,有你这样的实干家,有杨廷和那样的政治家,有王华那样的道德君子……,有我没我区别不大。” “庙堂没那么小,容得下先生你。”杨一清说道:“先生如此大才,弃之于野,实在可惜。” 李青轻笑:“庙堂是大,人心却小。” … 第51章 京察出,群臣急 小院儿, 两人谈论完京卫武学,京察事宜,转而把重心放在了募兵制上面。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目的还是在提高明军战斗力上,而募兵制的试点推行,则就显得非常重要了,甚至,在现阶段,它的优先级排在第一位。 逐渐释放朝廷恩典,以怀柔方式缓步清理冗员,稳中求进的除弊革新…… 李青在大局上的谋略无与伦比,杨一清又是实干派,二人可谓是将相和,越聊越投机。 不知不觉间,已日落西山。 杨一清仍是意犹未尽,道:“先生默默做了这么多,这些又都是你的主张,好不容易有个缓和关系的机会,何以……便宜我呢?” “在我看来,这对你很不公平。”杨一清说。 他不想拾人牙慧,亦为李青感到委屈。 李青却不甚在意,笑道:“我不追求这个,不然,又岂会惹人厌?” 杨一清默然,叹道:“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大明的问题,是衮衮诸公有问题。” 他知道,他明白,他更清楚……没人会感谢李青。 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 杨一清满心惋惜,道:“庙堂少了先生你,当真是少了一大风流啊!” 李青只是道:“大明很大,世界更大。” 杨一清只当他是对朝廷失望,对满朝公卿失望,有心劝上两句,却又无从说起。 末了,道:“这谏策出自先生之手,我岂能鸠占鹊巢?” “言重了。”李青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大局来看这样最划算,我在这待不了太久,如此……顶多算个顺水人情罢了,都是为了社稷,你又何须矫情?” 杨一清默然。 李青正色道:“延绥是第一试点,若能顺利开展,往后以点带面就容易多了,你的责任很大。” “这你放心,我有把握!”杨一清道,“快则两三年,慢则五年,我定能让辖下的大明军队再现辉煌。” “如此,就有劳杨总督了。”李青道,“未来,皇上定会召你进京,以现有的政治格局来看,相较六部,内阁会是更好的去处,你可愿入阁?” “……”杨一清有些无语,苦笑道:“怎么把球踢给我了?” 李青脸上一热,不由又想起宴席上王华噎他的话了,好在,他脸皮够厚,己不欲,却施于人。 李青道:“你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员,科甲出身。我这只是野路子,不过是空有理论罢了,哪能跟你比?” “……你不用往我脸上贴金。”杨一清好笑摇头,沉吟了下,道:“国家需要,皇上有召,我虽不再年轻,却也不敢爱惜自己。” 闻言,李青放松下来。 小皇帝在往正道走,募兵制,京卫武学,京察……,制度上也没什么遗漏,又有杨一清,杨廷和,王华这些能做实事,想做实事,忠君爱国之人,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先生还能待多久?” “大概两年左右。” “那下次来,可就见不到了。”杨一清黯然又可惜,道:“其实,功名亦可恩荫,皇上赐你个同进士出身也就一句话的事……” “我志不在此。”李青含笑打断,道,“不用再劝了。” 杨一清无奈,起身道:“杨某告辞。” “慢走。” … 次日,奉天殿。 群臣早早来到朝堂,然后……等啊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天微微亮到红日东升……直到辰时初,都快下朝的时候,朱厚照才姗姗迟来。 (_ _)( - . - )(~o~)……( - . - ) 朱厚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踩着玉阶走到龙椅前坐了,一脸惺忪的望着群臣。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众卿平身。”朱厚照懒懒讲着套话。 “谢皇上。”群臣起身,各自回班,意外的没有不快神色,就连礼部尚书王华,都没说“皇上要勤于朝政”之类的话。 年轻小伙又逢新婚燕尔,少年哪能不风流,且早日诞下国本,有利于江山社稷。 况且,这只是新婚第一天,又不是整日如此。 群臣并非没有丁点雅量。 朱厚照懒懒道:“诸卿有本奏没有啊?” “臣有本奏。”杨一清第一个站了出来。 见状,本来还等着皇帝“无本退朝”的人,投向杨一清的眼神也不善起来,大佬们则是暗暗打起小心,谨慎地盯着杨一清。 “准奏。” “请皇上开京察,清明吏治!”杨一清在边镇待久了,也没什么弯弯绕,上来就是重点。 朱厚照一副意兴阑珊模样,好似都忘了啥是京察了,疑惑道: “什么京察?” 杨一清拱手道:“回皇上,京察早在太祖时期,就推行过,其目的是为朝廷选拔优秀人才,激励官员实心用事,规范官场风气……这是太祖的主张,您……仔细想想?” “哦~~”朱厚照拖了个长音,连连点头,“嗯嗯,朕想起来了,太祖实录上有载京察事宜。” 坏了,这狗日的真要搅动风云啊……群臣脸色难看。 这一刻,他们对杨一清的恨意,比之李青还旺盛。 无他,谁敢说自己绝对干净? 就按太祖定下的规矩,这满朝公卿没几个能逃脱制裁,砍头都是轻的,非得剥皮实草不可。 以六十两为限,都不够一次冰敬,炭敬收的礼。 大明发展至今,国力蒸蒸日上的同时,官员们的灰色收入也多了,同样的,数额也大了不少。 不过该说不说,无论是宝钞,还是金银,其购买力都比不上太祖那会儿了。 真要按六十两来严格清查,那也不用查了,一股脑全剁了,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不冤枉。 ‘这个兵痞是疯了吗?’ 群臣急了。 杨廷和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李东阳亦是心惊,他深知若是大搞京察,定会掀起惊涛骇浪,其凶险可比搞募兵制,搞京卫武学要严重太多太多了。 “介夫…。”李东阳低低唤了句,示意让他出班反驳。 杨廷和知道李东阳是为了帮他积攒政治资本,不过,这次他选择了放弃。 对杨一清,杨廷和戒备心很强,他看得出来,小皇帝对其的偏爱,远在自己这个老师之上。 今日杨一清自找死路,他不落井下石就够意思了,又哪里会拦着杨一清作死? 杨廷和假装没听到。 李东阳无奈,只好自己亲自上。 不过,有人快他一步。 吏部尚书焦芳出班,拱手道:“皇上,臣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之处啊?”朱厚照迷迷瞪瞪,一副想补觉的模样,“朕现在困着咧,别卖关子,赶紧。” “臣遵旨。”焦芳恭敬应了声,抬头,转过身,哼道:“杨总督可真是全凭一张嘴,完全不考虑这样做会带来的后果。” “有何后果?”杨一清问。 “呵呵……隔行如隔山,李总督身为武将,当好好管兵,带兵,练兵,而不是来妄言国策。”焦芳不正面回答,直接攻讦,道,“若杨总督能带好兵,练好兵,军队战力又为何下滑?朝廷又何须额外扩大开支,搞什么募兵制?” 焦芳也是官场老人了,深谙庙堂权斗,上来一记抛开问题不谈,转而制造一个新问题,让杨一清陷入自证境地。 “呵呵,老尚书说的好啊。”吏部侍郎当即出班,力挺自家老大,哼道,“身为武官,竟插手文政之事,也不怕令人耻笑,你当治理国家是带兵啊?哦,本官倒是忘了,你兵也带不好。” “哈哈哈……” 人群哄笑。 “肃静!”站班太监开口维持朝廷纪律。 却见末尾处的吏部都给事中出班,恭声道:“启禀皇上,微臣有本要奏。” “……准奏。” “臣弹劾杨一清逾矩,他身为武官,却越俎代庖。” 朱厚照淡淡道:“杨卿是朝廷命官,有参奏之权,大明什么时候规定过,只有文臣才能上奏?” “可……是微臣说错了。”吏部都给事中忙改口,道:“武官自也可上奏,可也只限于军备。” “哈哈哈……”朱厚照突然放声大笑, 笑得吏部都给事中毛骨悚然,转念一想,自己是言官,言而无罪,胆气又是一壮,问:“敢问皇上,微臣可有说错?” “按照你这么说,军备器械,兵务战事……文官也不能参奏一句了?”朱厚照嗤笑,“以你的逻辑,兵部可以解散了,亦或全部让武官担任才合理,不是吗?” “啊?这……”吏部都给事中骇然变色,尤其看到诸多大佬投来不善的目光,更是心肝狂颤,忙匍匐拜道:“臣言语不当,请皇上责罚。” 朱厚照慵懒道:“行吧,就罚你半年俸禄。” 吏部都给事中:(⊙_⊙)? 朱厚照懒得再搭理这个喉舌,转而看向吏部尚书焦芳,道:“杨卿的事先抛开不谈,爱卿先正面回答一下杨卿的问题。” 焦芳:(⊙o⊙)… “愣着干嘛,说啊!”朱厚照猛地放高腔,哼道:“且不说杨卿,朕刚问你京察有何不妥之处,你怎么顾左右而言他?” “老臣……” “快说!!” 第52章 原来是友军 上一刻还迷迷瞪瞪,转眼就龙颜大怒,饶是焦芳宦海沉浮数十载,也不禁惊惧莫名。 “皇上,京察确有一些好处,可坏处更大,这很容易滋生官员腐败。”焦芳硬着头皮说。 “这本官就不敢苟同了。”杨一清淡淡道,“京察查的就是官员腐败问题,焦尚书怎会有如此看法?” “这个……”焦芳迟疑着不知该咋说,好一会儿,才悻悻道:“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届时,破财消灾者不计其数……可不就是易滋生腐败吗?” 杨一清呵呵,“为何要破财消灾?灾从何来?” “这个……”焦芳不敢再接下去了。 可杨一清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发出灵魂拷问,“焦尚书的意思是……我大明的官员都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经不起京察考验是吧?” 焦芳哪里敢承认,但凡点头,他这个吏部天官也做到头了。 “本官何曾说过这话?” “那你解释解释:破财消灾者不计其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焦芳气结。 他心惊胆颤,唯恐犯了官场大忌,葬送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势地位。 “杨总督你既问本官文治上的事,本官也要问问你武备上的事了。”焦芳没法回答,索性攻敌必救,哼道:“你来解释解释军队战力下滑,是怎么一回事?” 杨一清咧嘴一乐,道:“我需要向你解释?” “你……欺人太甚!”焦芳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头告状,“皇上,他,他不尊重我。” “……”朱厚照满脸黑线,没好气道:“他尊不尊重你且不说,你尊重朕了吗?” 咋又是且不说……焦芳气郁,拱手问:“皇上,老臣哪里不尊重您了?” “看,又开始胡搅蛮缠……。”朱厚照摊了摊手,无奈又好笑,道:“不是杨卿问你文治上的事,是朕在问你,朕在问你京察有何不妥之处,你直接回答就是了,干嘛老是弯弯绕呢?” 朱厚照淡淡说道:“你刚说了一个,京察会滋生腐败,这个论点并不中肯,且你也无法辩驳杨卿的问题,还是说一个更能让人信服的吧。” 顿了下,“说不出来,朕可是会生气的,朕的耐心是有限的,快说。” “……”焦芳一阵头大:完蛋,糊弄不下去了。 其他人心理上虽也力挺焦芳,却没人声援,谁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焦芳压力山大,半晌,才道:“京察的不妥之处在于……会导致官场相互内斗不断,互相攻讦,长此以往下去,会严重影响到政事!” 焦芳沉声说:“京察贸然开启,官员必将人人自危,非是大明无贤臣,而是京察一开,有人想因此立功,有人想以此整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顷刻间崩塌……” 到底是宦海沉浮半生的大佬,思绪一打开,立时分析的头头是道。 他的这些说辞,并非夸大,更不是信口胡诌,都是有根据的推断,且符合情理。 随着焦芳逐条列举,群臣先后附和,末了,有组织,有纪律的共同谏言: “请皇上三思……!” 朱厚照笑了,轻轻的笑,不是怒极发笑,而是阴谋得逞,狡黠的笑。 他也不辩驳,和气道:“诸卿请起,议政嘛,重在一个议字,焦爱卿说的很好,嗯…,有道理,有依据。” “皇上谬赞了。”焦芳矜持道,“臣也只是尽臣之本分罢了,即便臣不说,皇上您也能明白。” 焦芳心下得意。 今日这一番奏对下来,无论是手下人,还是九卿同僚间,他的影响力都会上升不少。 近段时间内阁如日中天,他这个吏部尚书都有危机感了。 再不采取措施,怕是天官之称都要有名无实了。 他先是得意地瞥了杨一清一眼,接着,目光又在李东阳、杨廷和身上扫过,最后拱手道: “京察万不可贸然开启,请皇上不要听杨总督一面之词!” “皇上三思,京察不可贸然开启……!” 群臣附和。 焦芳得意更浓,十分享受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 见此,杨廷和微微有些后悔。 却听杨一清道:“皇上英明。” 杨廷和微微一怔,当即嗤笑嘲讽,“杨总督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刚还力荐皇上推行京察,这会儿就又皇上英明了?” “难道皇上不英明?”杨一清对这位本家也挺反感,丝毫不惯着。 如今的内阁大学士确实厉害,可他也不是吃素的,甘陕总督监管马政,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还真没把杨廷和放在眼里。 杨廷和噎了一下,哼道:“国策可不是儿戏,杨总督谏言可以,却也要三思后行,如此首鼠两端,可不是一个封疆大吏应有的水准。” “呵呵……本官几时首鼠两端了?”杨一清嗤笑,“本官说皇上英明,只是阐述事实罢了,何曾说京察不宜开启,再者,皇上几时说过不开京察?” 杨廷和心头火起,转过头,拱手闷声道:“皇上……?” “杨卿说的对!”朱厚照颔首。 杨廷和嘴角勾起,看向杨一清的眼神充满戏谑,“杨总督可听见了?” “杨卿误会了,朕刚说的杨卿是指杨一清。”朱厚照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怪朕没说清楚。” 杨廷和:(o言o) 小丑竟是我自己? 杨一清笑容玩味,继而一拱手,沉声说:“请皇上肃清吏治,开启京察!” “皇上……” “都稍安勿躁。”朱厚照淡淡道,“做人要讲道理,刚你们反对的时候,杨一清并未打断,现在轮到杨一清说话,你们也当还礼才是,别这么没有涵养。” 群臣:“……” 杨廷和悻悻住嘴,冷眼看着杨一清,“杨总督请吧。” 杨一清看都不看他,拱拱手,面向群臣,道:“京察在太祖一朝就开始阶段性推行,杨大学士,焦尚书以及诸位同僚否定,说京察不可取……可是影射太祖?” 好大一顶帽子! 群臣愤懑,却没人敢接。 否定?找死! 肯定?找死! 唯有沉默。 不过也只是嘴上沉默,心里早就把杨一清八辈祖宗骂了个遍。 杨一清见没人敢接话了,这才面向御座,恭声道:“皇上,京察利大于弊,正官风,选人才……” 一口气说了诸多好处,继而道:“时代在变化,大明在发展,今之京察自也要做出改变。” “如何改变?” “微臣估算过,全大明的大考核需时较长,一次下来,少说也要半年,甚至要大半年,因此,大范围严格搞京察不能年年搞,臣的建议是——五年一次!”杨一清道,“当然,有大京察,也当有小京察,大京察全方位考核,小京察则可以放宽限制,比如:临近年底,让所有官员递交一份自我报告,以及一定范围内同僚之间相互评价……” 闻言,群臣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可他们仍不想开启京察。 不料,他们还未开口,朱厚照就先不乐意了。 “如此看似公允,却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朱厚照淡淡道,“谁会说自己坏话?同僚之间相互评价,也只会官官相护,有何意义?” “皇上圣明!”杨廷和率先响应。 群臣忙也跟上马屁。 “朕英明,朕知道,不用老挂在嘴上。”朱厚照一副‘低调,低调’的表情,问杨一清,“你可还有话说?” “有!” “说来听听。”朱厚照提醒道,“朕丑话说在前头,若不能让朕满意,朕可是要罚你。” 杨一清拱手称是,补充道:“皇上言之有理,若只是这般,小京察便毫无意义,甚至大京察也会大受影响,所以,京察要建立在自上而下的清查才可以。” “自上而下?” 朱厚照皱眉。 群臣却是倏地目光一凝。 却听杨一清继续道:“俗话说,皇权不下乡。俗话又说,山高皇帝远。地方官以此自持,阳奉阴违,谎报瞒报的现象并不稀奇,他们离皇上远,对皇上的忠心、敬畏,自然没法与京官相比。” 嘶~! 有搞头啊! 然,杨一清的演讲还未结束。 “京中有锦衣卫,有东厂,在厂卫的监督下,官场风气一向还好,而大京察,又会影响朝廷政令运转,以臣之见,只小京察即可。”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 一时间,望向杨一清的眼神都变了。 原来……这是友军啊! 他们心情激动,这一来,京官的话语权,对地方上的影响、管控,将再上层楼啊! 不过,朱厚照却是面色难堪起来,甚至是愤怒。 他恶狠狠地瞪着杨一清,许久,一甩袍袖,淡淡道:“朕以为焦尚书、杨大学士的分析更在理,京察……不开也罢。” 皇上,其实您大可不必……焦芳连忙出班,讪讪道: “方才臣没听全杨总督的谏言,故以反对,这是老臣的不是,没想到杨总督如此面面俱到,臣……” 焦芳一想到自上而下搞京察,六部……至少吏部绝对是受益者,且受益很大,他也顾不上脸面了,直接上演墙头草。 “臣觉得大有可为!” 说到墙头草,都察院可是谁都不服。 “皇上,若是这样的京察,可就是有百利无一害了。”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紧跟着出班,相当不要脸的说,“臣刚才反对是为了大明,臣现在支持也是为了大明。” 杨廷和面色难堪:这个杨一清……当真好算计啊! 第53章 发现问题,果断动手! 杨廷和没想到杨一清绕了一大圈,到头来,却是在为京官谋福利。 真是……卑鄙! 你对得起皇上对你的栽培吗……杨廷和都为小皇帝不值! 抬头看皇帝,却见其一脸难堪。 好似完全没料到风向标会变得这么快! 不过,群臣却是沸腾了,这种大好机会,他们哪里肯错过? “皇上,京察要开啊!” “皇上,京师有厂卫监察,官场风气一向很正。” “皇上,京官确不宜搞大京察,不然会陷入互相攻讦,严重内耗,天子脚下,谁人敢放肆?其实您大可不必担心。” “皇上,京卫武学即将开启,相较于京师,地方反对情绪更强,若是他们使坏……”杨一清道,“以京察来震慑,才能保障武学院顺利进行。” 群臣心下有些不舒服,可一想到如此制度下的京察开启好处,便也顾不上这个了,异口同声: “杨总督言之有理!”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要不还是让厂卫检查吧?” “不可!” “万万不可!” “皇上,这不是厂卫该做的事!”杨廷和出班反对,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可能的捞取好处,与杨一清共进退,“吏部掌升迁,内阁掌票拟,都察院掌监察,官员人事变动,监察,拟定,皆由此三方主导,何时用过厂卫? 隔行如隔山,厂卫不适合做这个!” 朱厚照狂怒,道:“若京察可取,为何一直没设为永制?” “皇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啊!” “……朕若不允呢?” “请皇上三思!”群臣呼啦啦下跪,咄咄逼人。 朱厚照暴怒,抬手猛摔纸镇,还好,如今纸镇换成了木头做的,倒是没再发生玉屑横飞场面。 小皇帝脾气爆,经常摔纸镇,皇室家庭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幸赖小家伙有自知之明,每每冷静下来后,又觉心疼,便让人换成木头做的了。 杨一清拱手道:“皇上,开启京察之后,在京官的震慑下,绝对没人再敢对武学院动手,除非那人不想干,想吃牢饭。” “万一呢?”朱厚照满脸不甘,似在做最后挣扎。 焦芳当仁不让地站出来,郑重表示:“若真有武学院出事,那监察者同罪!” 都察院一看这情况,立马明白了焦芳意图:这老小子想吃独食! “皇上,我都察院当仁不让!” 杨廷和心中一紧,也顾不上和杨一清的恩怨了,忙也道:“皇上,内阁有票拟之权,对京察结果亦当有此权力才是。” “皇上,大理寺掌司法,当也有权力参与京察。” “那我刑部也当仁不让。” … 涉及到自身利益,这些个道貌岸然的大人物,此刻与菜市口跟商贩讨价还价的小民无甚区别,甚至还多有不如,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杨一清则是冷眼旁观,不再多说一个字。 ~ 小院儿。 杨一清说了朝会经过,道:“最终由吏部、都察院、内阁,三方各司其职,共同负责,最后由皇上拍板决定,京察也被设为永制。” 顿了下,“另,武学院的建设款项也拟定下来了,现阶段共计投入三百八十万两,户部出三百万,内帑出八十万。” 李青心下酣畅,道:“难得户部这么爽快,真不容易啊!” 杨一清笑道:“在内阁,都察院,吏部的联合施压下,户部也只能认了,再说,虽说户部没能参与进来,却同样能以此提高影响力,毕竟……官场关系向来错综复杂。” “这倒是。”李青笑笑,问:“募兵制的款项启程了吧?” 杨一清道:“马车已备好,我马上就走。” “嗯…,辛苦了。”李青道,“募兵制推行过程,最好详细汇报给皇上,便于皇上及时决策。” “这是自然。”杨一清点点头,起身道:“杨某告辞。” “我送杨总督。” … 数日后,重开武学院的建造正式明发诏书。 九月,南直隶选好址…… 十月,京师动土开工…… 一向清闲的李青常去观摩,有时一看就是一天,看工人挖地基,看打夯,看得津津有味。 武学院的开启,军队的制度改革…… 文武失衡的局面将会逐步缓解,最终到达一个平衡,再不会发展成历史上的大明那般,文官领兵,一家独大了。 一切都按着李青预想发展,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也有不好的一面。 寒气袭来,朱佑樘的身体状态下滑不少,如当年他老子那般,畏冷怕寒,还没下雪他就穿的跟个企鹅似的,瞧着滑稽又有些可爱。 朝堂上,随着京察开启,事务增多后群臣安稳下来,倒是没再让李青多费心。 朱厚照亦轻松不少,闲暇之余,有时陪父皇,有时来李青这里议国事,侃大山,过得很是愉快。 冬至这天,天空飘起雪花,李青给朱佑樘诊治完,回来就支起了火锅,小皇帝提前打了招呼,说要来蹭饭,李青便多准备了一些。 午时末,朱厚照如约而至,还带了宫廷御酿。 就着火锅,两人边吃边聊。 “父皇近来气色不好,没大问题吧?”朱厚照饮了一口酒,问。 “暂时还好。” “暂时?” 李青无奈,“实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朱厚照沉默了下,问:“父皇没有大限将至吧?” “暂时没有。”李青说。 朱厚照很不满这个答案,可他也不敢再问下去了,叹道:“你竭尽所能,朕定不负你。” “嗯。”李青点点头,问:“闺房之事,你可有……难言之隐?” “大胆,狂妄!!” “……没有就没有呗,生哪门子的气啊?”李青无语。 朱厚照没好气道:“你有点边界感好不好?别啥都问!” 李青也不在意,笑眯眯问:“那个……一日几次?” “……你真皮痒了?”朱厚照黑着脸。 “你父皇急着抱孙子,我这是帮他问的。”李青说。 朱厚照:“……” 又闷了口酒,闷闷道:“起初还好,多了便也无甚意思了,又累,完了又疼,一点也没小人书上那般美好。” “怎么会呢?”李青不解,道:“皇后不是挺美的吗?” “你……这是你能评价的?”朱厚照有些火了。 “成,那吃饭吧。” 李青不再自讨没趣儿,专心吃喝。 过了会儿,朱厚照似是下了很大勇气,闷闷道:“是不是女子都不爱那事啊?” “为何这么问?” “那个……她们好像并不快乐,每次都跟上刑似的。”朱厚照红着脸,患得患失,“是朕不中用吗?” “呃……你一次多久?” “一刻钟多些。”朱厚照说, 很快又补充,“第二次会长不少时间。” “这算很厉害了。”李青鼓励,“完全符合正常人的标准。” “那她们……为何啊?” “这个……” “放心说吧,这次朕不生气。”朱厚照保证。 李青沉吟了下,道:“有两个可能,一是她们年岁小,十六岁的年纪……还未完全成熟;另一个可能就是你太急躁了,上来就生冲直撞,自然不会……开心。” “阴…咳咳,不分泌……”李青连着换了好几个措辞,道:“其实,你疼,她们也疼,这是没配合好的原因,你多学学画上的会好很多。” 朱厚照兴趣缺缺,道:“朕愿意学,她们却不愿啊,一个个都自持身份,矜持的很,跟个木头人似的,皇后就不说了,贤妃德妃她们也是……当初还是秀女时还稍好些,如今被册封了反而……唉。” 又是一口酒下肚,朱厚照郁闷道:“朕一强迫,她们就紧张,越是紧张……朕就越疼。” 李青:“……” 小皇帝是小辈,按理说,李青不该聊这个,其实他心理上也不想聊这个,奈何,子嗣问题需要解决啊! “你可以让人开……算了,我帮你开吧。” “开什么?” “助兴的。”李青说。 “管用吗?” “试试就知道了,应该吧。”李青也拿不准,他怀疑有心理阴影的不只是朱厚照。 “来,让我再给你把把脉。” 朱厚照这次倒没生气,很配合的伸出手。 李青切脉半晌,小东西确没有问题,想了想,又道: “要不还是让我给你检查一下那东西吧,先别急着生气,说不定我可以治疗呢?” 朱厚照很排斥,久久不言。 李青好语相劝,道:“病不讳医,再说,又没第三个人知道,你不用担心。” 朱厚照迟疑半晌,悻悻道:“朕警告你,你要是敢乱言,朕割了你的舌头。” 李青:“……好的。” 我都没怕长针眼,你到还嫌弃上了……李青起身道:“走,去隔壁厢房。” … 一刻钟后。 两人重新来到客堂,朱厚照扭捏又忐忑的问,“一切正常吧?” 李青默了片刻,问:“皇上,你怕疼不?” “怕。” “不怕就好。” “朕说的是……” 朱厚照话到一半,忽然眼前一花,继而又一黑,然后……失去知觉。 “果然有些问题,还好我提前做了准备麻药……”李青碎碎念着起身,“放心,我刀很快的,虽说做不到后世环切那般美观,不过功效都一样……你还小,以后慢慢就长好看了。” 是包茎, 不解决的话,就这么一直拖下去,真会出问题。 将来你会感谢我的……李青把朱厚照打横抱起,往厢房走……。 … 第54章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手术很成功…… 李青微微松了一口气,夹起那多余丢进痰盂,这才起身走到一边净手。 瞅了眼外面,风雪更大了。 小皇帝连打带麻,至少也得大半时辰才会醒,李青动身来到院门处打开门,道: “皇上吃多了些酒,在寒舍小睡一会儿,诸位可稍稍放松一些。” 李青怕这些大内侍卫耐不住寂寞,先给这些人打了个预防针。 大内侍卫们倒没有太意外,皇上常来这儿,且很多时候都能待半天,今日又特意带了酒来,闻言,并未起疑心。 毕竟……谁敢相信会有人在自己家对皇帝动刀? 侍卫统领拱了拱手,道:“先生请便,护卫皇上是我们的职责,这点雪不算什么。” “嗯,辛苦。”李青笑笑,道:“皇上正在休息,你们尽量声响小点儿。” 潜台词:他不出来,你们别喊他。 “明白。”侍卫统领拱手。 重新关上门,李青快步回到厢房,为朱厚照传渡些真气,以便让他多睡一会儿。 眼下刚止住血,若是朱厚照情绪失控,动作剧烈,难免有伤口崩裂的隐患。 为防止意外,李青还限制了他乱喊乱叫的能力。 做完这些,他便在一边看起了小人书…… ~ 朱厚照迷迷糊糊醒来,刚一恢复意识,下身就传来麻木的疼痛感,不是很剧烈,却让他面色大变。 ‘你个混账对朕做了什么?’ 朱厚照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李青放下书,按住他,道,“听我说,你的情况其实蛮严重的,一直拖下去后果难料,早割早享受。” 朱厚照都要疯了,怎奈被大力摁着,他根本起不得身。 转头一看,锋利的小刀还沾着血,还有带血的针线,染血的麻布……瞬间,朱厚照血灌瞳仁。 他抬起勉强能动的胳膊,一把抓过小刀,奋力往李青腰子上捅。 “咋还不听呢……”李青抬起一手轻轻一拍,小刀应声坠落,继而又双指并拢一点。 朱厚照只觉身子一麻,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 “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理智一点。” ‘你让我如何理智……!’朱厚照无声咆哮,‘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老子的东西呢?’朱厚照用唇语问。 李青好笑道:“那玩意儿纯纯多余,我丢痰盂了,你也别看了,怪恶心的。” ‘!!!’ 朱厚照眼前一黑,竟是当场昏厥。 李青一滞,随即恍然他误会了,忙抬手在他身上猛戳数下,解释道:“只割了一点皮,你那个还在,真的,不信你感受一下?” 朱厚照怒目圆睁。 好一会儿,他感受到了兄弟的存在,狂怒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你对朕做了什么!?’ “给你动了个小手术,放心,完全不影响你以后夫妻生活,且好处多多……” 李青尽量简明扼要的解释,以尽快让朱厚照冷静下来。 半晌, 朱厚照愤恨的用唇语说:给朕解开! 李青知道,不让朱厚照亲眼看到,他终是不踏实,只得恢复他的自由,不过,为防止事态恶化,李青并未恢复他说话的能力。 这会儿的朱厚照简直要失了智,没冷静下来前,李青可不敢让他说话。 朱厚照忍着疼痛坐起身,掀开棉被,掀开袍子…… 还好,还在。 不过……血刺呼啦! 除鲜血外,满是污垢,且还异常……狰狞。 李青适时解释,道:“之前因为包住了,所以没办法清理,以至于很脏,长此以往下去……会烂掉的。” 没办法,不故意说的严重些,难消朱厚照心头之恨。 解释了动手原因,李青开始安抚,“你放心,待熬过愈合期,一切如常……不,你会更强。” 顿了顿,又补充:“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去了羁绊,它还会再长大一些,真的……” 巴拉巴拉…… 许久许久…… 朱厚照总算不闹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让李青恢复他说话能力。 李青还是有些犹豫,他吃不准小皇帝真的冷静下来了,还是在玩缓兵之计。 纠结了下,李青道:“皇上,你也不想让外人看到这一幕吧?” 朱厚照:“……” 半晌,他颓然下来。 李青这才恢复了他说话能力。 朱厚照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突然暴起……到一半,就被李青摁下去了。 “现在的你不能有剧烈动作,真崩裂了伤口,后果难料。”李青语气严肃。 朱厚照恨得牙齿打颤,寒声道:“你是真不想活了是吧?当朕杀不得你?”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青哼道,“你自己好好瞅瞅都脏成啥了?我若不动刀,就算不烂掉,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你的能力,你才十六岁,未来还长着呢……你好好想想,是疼一时好,还是疼一辈子好?” “你……”朱厚照低头瞅了瞅, 好脏。 他没想到表皮下竟是如此景象。 可他更担心。 “还能长好吗?”朱厚照哑声说,眼角流出晶莹泪花。 到底也才十六岁,心智并未完全成熟,兄弟一下就这样了,他哪里能心平气和。 李青含笑道:“最多两个月,快的话一个月就可以上岗了。” “真,真的?” “自然!”李青帮他盖上被子,道:“先别看了,越看越疼,你且缓一缓,待适应了这种疼痛再走。” 朱厚照只觉麻木感逐渐褪下,疼痛感越来越强,疼得他额头都要冒汗了。 “朕就信你一次。”朱厚照咬牙道,“你若是诳朕,朕必不饶你!” 李青忍笑点头,正色道:“放心,十日后来拆线,再然后……顶多过个把月就好了。” “姑且信你。”朱厚照咬了咬牙,怒道:“朕这样……咋个上朝?” “嗯…停朝几日吧。”李青道,“近来朝中无大事,你以感风寒为由停朝数日,不会有人怀疑,况且都开始下雪了,上早朝对群臣来说也不轻松,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数日就能好?” 李青苦笑道:“都说要月余了,我的意思是休养几日就不影响你上朝了。” 顿了顿,“你放心,这几日我天天进宫。好了,别这么难过了,你又不是没看到你的问题,再说,主体好好的,就少了一些多余皮肉而已,有什么可失落了的呢?那东西不但对你有害,还会限制你发挥。” “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么辛苦为的什么?还不是为国为民!”李青道,“你这个皇帝有多重要,我岂会不知,又哪里会害你?” 闻言,朱厚照情绪好了一些,瓮声道:“那朕这咋办?疼得要命!” “忍着。”李青淡淡道,“这个苦你必须吃下。” “……”朱厚照无言。 默了会儿,道:“朕现在都走不得路。” “没关系,我抱你出去。”李青道,“记着,你只是吃醉了酒,可别露馅儿了。” “昂,知道。”朱厚照闷声点头。 不用李青说,他也不敢露出马脚,无他,还要脸呢。 这要是让人知道,那他也不用活了。 李青帮他换上一条干净筒裤,打横抱起他,迈步出了厢房……。 “皇上吃醉了酒,你们路上慢点儿。”李青将朱厚照抱进龙辇,回头对侍卫统领嘱咐。 朱厚照全程没说话,卖力表演着醉汉应有的反应,哼哼着,眼都快睁不开了。 侍卫统领点点头,又对着龙辇表达了一番关心,这才往皇宫赶。 李青望着龙辇远去,轻轻叹了口气,自嘲道:“这心操的,操稀碎啊!” 关上门,来到客堂。 炭火将熄,汤汁也少了一大半,肉被煮得稀烂,蔬菜溶于汤汁,却也熬出了浓郁滋味。 加炭,加汤…… 李青肠胃蠕动,食欲大开,品尝这难得的美味。 这盛世美味……。 ~ 雪下到傍晚便停了,却足足下了三寸厚,瞧着晶莹透亮,煞是好看。 李青托着腮帮子,瞧着这满院白雪,不时咬上一口柿饼子,干干硬硬,甜的有些苦,却很有嚼头…… 次日,李青没有赖床,早早起来进了宫。 治完老子治儿子…… 御书房,内殿。 朱厚照挥退奴婢,以及一后二妃,这才吐诉衷肠,苦着脸道: “朕夜里老被疼醒,别提有多遭罪了,你快想想办法。” “呃…,也没这么疼吧?” 朱厚照一瞪眼,“要不我给你来一刀试试?” “……过两日就好了。” “不光是挨一刀的缘故,主要是……”朱厚照悻悻道,“会不听使唤地站起来,一胀……就疼得厉害,可朕又控制不住,你有无办法让它老实点?” “这个……”李青沉吟了下,道:“我帮你开副安神的,让你晚上休息的时候进入深度睡眠,这样会好很多,即便肿起来……你也不会被疼醒。” 李青问:“对了,伤口没再流血吧?” “胀起来时,有渗血珠,不过也就一点点。”朱厚照说。 “这是正常现象,不必有心理负担。”李青安慰说,“放宽心,年前指定恢复正常,我再给你开些消除炎症的方子,你照着吃,不会有丁点后遗症。” “嗯,好。” … 第55章 虽打骂,却也疼爱 自冬至的一场雪后,就再没下过雪,京卫武学院的建造停工数日便又重启,干的热火朝天。 李青闲暇之余常去观摩。 有时也会去田里看看,常降雪对庄稼不好,不降雪对庄稼更差,农户们愁容满面,满是对来年收成的担忧。 有时遇上这些农户,李青也会与其唠唠嗑,不过,并未得到有用东西,主要是他衣着光鲜,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在京师,从不缺大户人家,百姓怕说错话,得罪了大人物。 这时代,百姓对官员并不信任。 直到李青换上粗布麻衫,换了个地方,这才小有收获,对农作也有了浅显的认知。 还好,随着恶劣气候的持续,百姓们都会提前做好预防,早早就拿了一部分耕地种土豆、红薯这些高产作物,提前晒干,磨成粉备着。 收成差就以粗粮为主,收成好就以细粮为主,倒不至于会饿肚子。 就如小雪儿所说,数千年下来,百姓的生存智慧,比那些饱读诗书的人要强太多太多了。 尤其眼下还有的选,虽说土豆、红薯这些都是粗粮,并不能完全代替主食,可在饥饿面前,又有谁顾得上这个? 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在吃饱的基础上才能追求吃好,百姓很朴实,亦知足常乐。 毕竟……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且祖祖辈辈更惨。 幸赖,进入腊月后,连着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雪,给麦田盖了层厚厚被子,百姓那满是风霜的皱纹,这才舒展开来。 李青瞧着辛酸,可他也知道这时代的世情就是如此,能如此,已经很好了。 作为穿越者,他很抱歉。 … 朱厚照在经历休养,拆线,愈合……彻底恢复。 然,当他付之行动时,却又迎来当头一击。 短了,变短了。 不是家伙事儿短了,而是时间短了,甚至……快的一批,第二次连半刻钟都没有,就更别说第一次了。 朱厚照愤愤然,摆驾连家屯,来到门口门都不敲了,直接道: “给朕砸!” 大内侍卫可不讲那么多,皇帝有令,立即执行。 “砰砰砰——!” 三下五除二,就把门砸了个大洞。 等李青从暖被窝出来时,刚好看到朱厚照从破开的门洞钻进来,他都惊呆了。 好一会儿,破口大骂:“你属狗的啊?还钻洞!” “大胆!” “放肆!” 朱厚照还未说话,大内侍卫就先不干了,若非没得到命令,他们一个个都要抽刀了。 “你们且在外面守着。”朱厚照冷着脸,撂下一句便往里走。 来到客堂坐了,朱厚照猛地一拍桌子,咬牙道:“给朕一个解释!” “我给你解释?”李青被扰了清梦,门又被砸了,瞬间血压飙升,怒极发笑,“我给你脸了是吧?” “你……!” 迎上李青那摄人心魄的眼神,饶是盛怒之下,朱厚照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轻哼道:“你之前说,月余就能恢复如常,现在时间到了,朕……” 朱厚照悻悻道:“朕并未恢复,甚至……大不如前了。” “说清楚点!” 朱厚照低怒道:“短了,时间短了。” 李青面无表情的说:“开始会这样,慢慢就恢复了。” “哼,真的假的啊?” “嗯?”李青眼神立时又危险起来。 朱厚照一滞,转眼看向别处,“你之前可没说这个。” “还有别的事吗?”李青问。 “你什么态度啊?” “我什么态度……”李青气笑了,淡淡道,“我没耐心老是哄孩子,也不可能一直哄下去。” “你放肆!!”朱厚照震怒。 “说完了?”李青转身往厢房走,“说完就走吧,还有,把门给我换个新的。” “你……”朱厚照气结,“你回来!” 李青驻足,转过身,左手掰右手上前。 朱厚照连连后退数步,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那话的意思……你要走?” “你要留我几时?”李青没否认。 “父皇……” “太上皇的事,我会负责到底,可也仅限于此了。”李青道,“军队战力问题开始着手解决了,京卫武学开始建设了,京察亦立为永制了,我还留在这儿干嘛?” “不能走!” “你觉得你拦得住我?”李青嗤笑。 朱厚照:“……” “总之你不能走。”朱厚照说,“朕还年少,暂时还没信心掌握那群老家伙。” “充盈的国库,健全的制度,坚固的皇权……”李青讥讽道,“若这种局面下,你都没信心,那你可真够废物的。” “你……我刨你家祖坟了怎地?”朱厚照气郁,“一扇门而已,朕补偿你就是了,瞧你那小气劲儿,朕对你还不够容忍,还不够恩遇?”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我有我的打算,且我也有个人的事要处理,难道我还不够仁至义尽?” “忠君报国,乃臣子本分。”朱厚照辩驳说。 李青真想给他一拳,骂道:“真当我欠你们老朱家的啊?” 朱厚照:“……朝廷又不是不给你发放俸禄。” “这话可真就到头了。”李青态度愈发冷淡,“现在起,不用发了。” 朱厚照一下就虚了,“说归说,闹归闹……别一生气就走行不?” “……”李青都快被逗乐了,无语道:“马上都正德二年了,你还没有扛起重担的觉悟?” “能轻松些,谁不想轻松些啊?”朱厚照实话实说,低落道:“他日父皇走了,你也走了,就我一个人多孤单啊!” 李青:“……” 整理了下情绪,李青说道:“我办完要办的事,还会回来。” “你要办什么,朕来帮你。” “不用,有些事只有我本人才行,且我也有私事要做……”李青心累道,“我总得有些私人空间不是?” 朱厚照无奈,问:“你要多久?” “这个我哪说的好,不过,肯定不会太久。”李青说,“你小子老实点,若到时我回来,发现你胡搞……我定让你好好领略一番什么是武当道。” “武当道?”朱厚照愣了下,“朕只听说过武当山,武当道是什么?” 李青没解释,转而道:“放心吧,我短期不会走,真要走,也不会不告而别,那方面的事儿……开始确实会这样,因为还不适应,渐渐地就好了。” “朕走路时都磨得慌。” “正常,磨着磨着,你就不觉得磨得慌了。”李青好气又好笑,“总得有个适应过程不是?” 朱厚照将信将疑,最终,点点头:“那行吧。” “对了,朝政方面……你可还有谏策?” 李青微微摇头:“暂时没有,京察的事你多上上心,诚然,京察好处多多,却也会为权斗提供便利,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顿了下,“还有募兵制,你也要多看着些,其他……就没什么了。” 朱厚照叹了口气,无奈点头。 “他日离开……做完了事就早些回来,朕给你大官,给你涨俸禄!”朱厚照道,“朕一言九鼎,这回不是大饼。” “……我会回来。”李青在心里补了句:做官就算了,我想清闲两天。 不过,他并未诓骗朱厚照,待忙完了要忙的事,他肯定会回来。 对朱厚照,他始终有些不放心,即便不再入仕,也要回来看上一看才放心。 朱厚照听他如此说,心下好受许多,闷声道:“上次在这儿吃火锅,吃到一半你给我来了一刀……,这次你得补上。” “家里食材不多了。” “那将就吃点,弄辣点,再温壶酒,朕这一个多月都没敢吃辣的,更是滴酒未沾。”朱厚照搓着手道,“既然是正常现象,那朕也不用再忌口了,快整快整。” “公务忙完了?” 朱厚照笑着说:“京师也在搞京察,尽管声势不大,却还是能震慑人心的,都在卖力干活,又没人多事,朕自然也清闲啊!” “行吧,我去准备。”李青没好气的说,“等着吃吧。” 望着他的背影,朱厚照自语道:“这厮虽说一身臭毛病,不过人还是挺好的,真不想他走啊。” 相处这么久,朱厚照对李青都有了依赖感。 少年脾气火爆,却并非不知好歹,他知道李青对他有多好。 这种好,类似于长辈对晚辈。 虽打骂,却也疼爱。 … 两刻钟后,火锅汤汁翻涌,肉片沉浮。有酒,有菜,有水果,食材充足且丰盛。 朱厚照夹起肉片在调配好的蘸料涮了下,送进口中,露出满脸享受之色。 “恩姆~” “吃就吃,别整这出。”李青瞪了他一眼,提壶斟上酒。 朱厚照咂咂嘴,嘿嘿一笑,问:“他日离开,你是要去海外吗?” “嗯。” “去做甚?” “该你知道的时候会告诉你的,你把朝堂管好,用心治理江山社稷即可,别操那么远的心。”李青当然不会说详情。 过早让小皇帝知道没有半点好处,反而有可能会带来不可控的情况发生。 朱厚照无奈,道:“你不说朕也知道,多半还是为了大明,不过……还是先回永青侯府住段时间,好好歇歇吧。” “我与永青侯没关系。” 朱厚照失落道:“我本将心对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啊!” 李青呵呵:“你不用试探了,结果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嘛。” “什么?” “如是!” 第56章 严嵩辞官 一顿火锅下来,朱厚照浑身舒泰,暖洋洋的都要冒汗了,三九的天竟是感到一丝凉爽之意。 三分酒,七分菜,朱厚照饱饱的,人也懒洋洋的,回去的路上竟是睡着了。 直到龙辇在皇宫停下,才幽幽醒来。 刚下龙辇,刘瑾就迎了上来,道:“皇上,这是内阁递交的京察名单,您过目。” 司礼监有批红权,不过,眼下的刘瑾可不敢轻易批红,何况是这么重要的文件,他哪敢落笔。 “这么快……”朱厚照暗叹:做样子也做的太随意了吧? 朱厚照抬手接过,仔细看了起来,不多时,眉头深深皱起,他在‘劣等’名单中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严嵩。 理由:官风不正,为官不廉…… “叫严嵩来。” 朱厚照收起名单,迈步往御书房走。 刘瑾似是小有失落,不过也不敢多言,应了个是便退开了。 … 御书房。 严嵩随刘瑾进来,他脸色不太好看,似是有恙在身,恭敬行礼,“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朱厚照拿出名单,道,“这次京察,你被评为劣等,上述之事,你可有话辩驳?” 严嵩并不是很意外,双手接过看了一眼,无力道:“算是吧。” 朱厚照微微皱眉,“说说,怎么回事?” “官风不正是为结交,为官不廉是为结交过程中的花费。”严嵩苦笑道,“说白了,就是私下与同僚相互请吃个茶,吃两杯酒,微臣一个从七品纵然想行贿,也没资本啊,至于受贿……谁会对臣一个从七品行贿啊!?” 严嵩幽幽吐出抑郁之气,道:“若按这个标准,那官风不正,为官不廉,可以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闻言,朱厚照神色稍稍缓和下来,问:“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有人做局构陷你?” “在看到名单时,想到了。”严嵩默然说,“有很多人不喜微臣。” 说着,还瞥了眼刘瑾,道: “微臣还是觉得,皇上不宜重用太监这个团体。” 朱厚照:“……” 刘瑾则是又惊又怒,时至今日,他再不是那个谁都能踩两脚的奴婢了,现在的他已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有相当大的权力。 就是那些庙堂大佬,甚至尚书,大学士,对他的态度都有所缓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这个严嵩……不过才从七品,竟借着中书舍人的便利,屡次三番劝皇帝远离太监,这让他如何能忍。 刘瑾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失惊道:“皇上,奴婢一向忠心耿耿啊!” “好了好了。”朱厚照失笑摆手,“你且退下吧。” “皇上……”刘瑾骇然。 “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刘瑾瞟向严嵩的眼神充满恨意,不甘退下。 朱厚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严嵩,良久,玩味道:“你不想干了是吧?” 严嵩沉默少顷,道:“臣也发觉自己不是做官的料子,近来身体也屡屡有恙,更是没精力为国尽忠了,还望皇上成全。” “真就舍得放弃?”朱厚照诧异。 “舍不得,可我也没办法应对这充满恶意的官场。”严嵩黯然。 朱厚照沉吟了下,点头道:“朕还是挺欣赏你的,也想着重栽培,不过……君子成人之美,你既已有了退却之心,那便退了吧。” 严嵩一呆。 他是不想干了,可真听到这话,仍是不免大受挫败。 寒窗多年,承载着全家的希望……若是就这么回去,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 他以为,皇上会挽留他,会帮他解围。 毕竟……他能有今日,也是因维护皇帝而起。 “怎么,舍不得了?”朱厚照打趣。 闻言,严嵩书生意气瞬间充盈胸膛,道:“功名利禄非我所欲也,谢皇上开恩。” 朱厚照好笑道:“还生气了?” “臣不敢。” “呵呵……”朱厚照道,“舍不下就是舍不下,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嘛,不必有羞耻感。” 顿了顿,“看你不顺眼的人太多了,朕能帮你一时,却不能处处帮你,你也没自保能力,答允你回乡也是为你好。” 严嵩:“……” 今日他算是领教什么叫帝王无情了。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皇帝的用心良苦。 朱厚照道:“你太狭隘了,朕心中装的是天下,只要对社稷有利,什么人都可以用,而你却劝朕弃用一方势力,这无异于在让朕自缚手脚,太监怎么了?只要好用不就行了?” 顿了顿,“文官、武将,太监,外戚,只要好用,朕皆会用,你眼界太窄了,还是回去再好好读读书,提高一下自己吧。 你得罪了文官,又得罪了太监,朕自然不能为了你伤两方人的心,不过……” 朱厚照笑道:“若因得罪太监而辞官还乡,于你而言好处多多,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民间,你都会落下一个好名声,甚至就连那些要赶你走的人,也会收起偏见,待有朝一日你自觉进步了、成长了,还可再来,朕一样会用你。” “你走后,你得罪刘瑾被朕驱逐的事会传扬出去。”朱厚照笑问道,“如此如何?” 严嵩豁然动容,撩袍下拜,重重磕头: “臣不能体会皇上良苦用心,臣,臣惭愧……” “好了,去写辞呈吧。”朱厚照摆手,“一时的退场没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经历磨砺并非坏事,好自为之。” “臣,叩谢皇上教诲。”严嵩再拜,“臣告退。” … 次日,严嵩辞官还乡。 他的离场让很多人快意,犹以刘瑾为首的太监们最是欢喜。 这说明皇上更看重他们。 朱厚照自然要赚一波人心,几句漂亮话外加隐晦的引导,就让太监们感恩戴德的同时大力宣传皇帝有多宠爱他们,严嵩因得罪太监而被迫辞职的事也被传扬开来。 一时间,严嵩在仕林中迅速声名鹊起,几乎成了热点人物。 就连那些处心积虑赶走他的人也不再说他坏话,甚至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严嵩虽丢了官,却赢了名。 在官场,名声的权重非常大,有了美名基本不愁权力地位,况且严嵩本就有功名在身,虽下了野,但只要有机会,随时可再入仕途。 不过话说回来,朱厚照对严嵩是挺看好,却也没到非常看重的地步。 京师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才。 他为自己布局的顶尖政治班底,也从未把严嵩纳入进来,无他,严嵩才学不凡,政治能力却很不足。写写文章,控制舆..论什么的却是好用,可治国……就差着意思了。 有实力,有资历的人大有人在,严嵩还远着呢。 杨一清,杨廷和,王华……这些大臣才是他的首选。 对严嵩……他只是走一步闲棋,抱着‘兴许将来用得上’的打算。 李青要离开,这给了他很大压力,小皇帝知道无法长期依赖,积极性自然也提上来了。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过年了。 正德二年,大年初一。 大明公司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年终会,大会上,新老板慷慨激昂,总结当下,展望未来。 员工亦相当捧场,一副为了公司发展壮大,007又何妨的姿态。 接着,老板发红包,员工献祝福,一团和气。 历经一年的有余的磨合期,老板和员工之间的僵硬关系,得到了一些缓和,双方对彼此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调整了相处方式。 一切都在按着稳定有序的方向走。 李青看在眼里,很是欣慰。 就是……今年小院儿格外冷清。 家人不在,知己亦不在,一个人过年好没意思。 还好,年节并不算长,吃了元宵之后,年味儿就淡了下来,接着一切就又回到了正轨。 弘治的状态下滑不少,李青也变得勤快起来,几乎每日都会进宫。 这日,李青结束了治疗,朱佑樘却留住了他。 “先生不急着走,先稍坐一会儿。”朱佑樘道,“厚照成亲也有数月了,小夏她们肚子却未有动静,朕唤她们来,你给瞧瞧。” “好。”李青重新坐下,看着朱佑樘满怀憧憬的面容,不禁暗暗一叹,说道 ,“皇上很健康,会有子嗣的。” 朱佑樘轻叹:“朕时间不多了,想看一眼大孙子再走。” 李青默然。 这个他还真帮不上啥忙。 不多时,一后二妃随小太监进来,给朱佑樘请安。 朱佑樘简单表达了老公公对儿媳的关心,便让李青诊脉。 这方面,皇后的优先级最高,李青自然先给夏皇后瞧。 夏氏与朱厚照同岁,周岁也才十六而已。 小姑娘……小媳妇儿娇俏玲珑,却很是注重皇后仪态,看着不大,却相当老成,与跳脱的小皇帝,形成鲜明对比。 “先生有话直说无妨。”夏氏淡淡说,“早发现,早治疗,本宫只会感谢先生,更不会怪罪。” 小媳妇儿年纪不大,却颇有大妇风采。 就是……有些过于装老成了。 “皇后并无恙在身。” “无恙……”夏氏蹙了下眉,问,“那为何……?” “你们年岁还小,又缺乏锻炼,犹以你为甚。”李青道,“皇后可时常走动走动,能稍稍从事一些力气活更好,老是闷着,坐着,却不利于怀孕。” “力气活?”夏氏都惊呆了。 她可是皇后唉…… 第57章 堵门 说实话,后妃们的日常生活,过于安逸了。 她们几乎不从事任何劳动,除了侍寝,平时开个茶话会就算是活动了,说难听点,她们几乎不动弹。 锦衣玉食却不活动,对身体并不好。 可这就是后妃们的生活,她们也自认为理所应当。 毕竟……皇帝的女人不就是享受来的吗?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哪里听说过皇帝的女人还干活的啊? 就算干活,干什么? 夏氏莫名其妙,她倒是没发火,李青是她太上皇公公的主治医生,且事关龙嗣,她非常上心。 这时代,女子最大的价值就是为丈夫生儿子,延续夫家香火。 况且,她进的是皇家,且她还是嫡妻。 皇家可是有皇位继承的啊! 她生的儿子,注定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她哪能不上心? “先生不妨说的明白点,本宫非懒惰之人,若能为皇上诞下龙子,再苦也吃得。”夏氏说。 李青沉吟了下,道:“臣观太祖实录,太祖布衣出身,时刻不忘民间疾苦,听说南直隶皇宫迄今还保留着太祖开垦的菜园。” 种菜?夏氏有些发愣。 后宫挺大,开垦一片菜园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可堂堂皇后种地……实在不符合皇后身份。 不是说耕种丢人,事实上,皇帝也要耕种。 每年春耕,皇上都要拿上农具,召王公大臣,进行亲耕耤田礼,可那只是做做样子,天子耕种地自有人打理侍弄,并非全程耕种。 当然,皇后每年也要从事劳作,男耕女织,皇后则需召诰命夫人,进行亲蚕礼。 皇帝亲耕,皇后亲蚕,以身作则,为天下万民做表率。 可若全过程从事耕种,那……还不得皮肤粗糙,一手老茧? 可李青把太祖都搬出来了,夏氏自不敢说李青的不是,何况,刚她还说什么苦都能吃呢。 夏氏只好将目光移向公公,“父皇……?” 朱佑樘温和笑笑,“不用勉强。” 老公公都这么说了,儿媳能说什么,只得道:“不勉强,不勉强,儿臣妾愿意的。” 德妃,贤妃忙也表态,“儿臣妾愿为皇后娘娘分忧。” 朱佑樘失笑,朝李青道:“既然瞧了,一并都瞧瞧。” 李青点头应下,又为两位嫔妃诊脉…… 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于是乎,一后二妃都被安排了种菜。 她们会不会骂我……李青暗暗想着。 几女走后,朱佑樘又拉李青聊了会儿,这才放他离开。 ~ 出了皇宫,李青没回连家屯儿,转而去了京卫武学院。 自打京卫武学院开始建造,他都不去青楼听曲儿了,觉得还是这个有意思。 武学院很大,规模一点不输国子监,就是比对着来的,主打一个不偏不倚。 天子脚下,没人敢生坏心思。 一来,如今的文官可不似永乐朝那般苦逼,自然也有所顾忌。二来,京察的施行,京官获益甚大,他们也不好再在京卫武学的事上扯后腿。 此外,厂卫的严加防守也是一大震慑。 短短两个多月,地基基本完工,马上就要开始往地面上发展了。 木料都是精挑细选的栋梁之材,砖瓦也是出自官窑,质量自然没的说,李青瞧着就心情愉悦。 他现在很闲,君臣关系得到了一定缓和,制度上的弊端也予以了修整,小皇帝也在一点点成长,也就……朱佑樘了。 弘治的龙体没他想象的乐观,不过,暂时还不会出问题,至少还能挺个一年半载。 只是……大概率是看不到大孙了。 李青自觉有些遗憾,可他也没有太好办法。 不过,李青对朱厚照的子嗣问题,并不怎么担忧了。 小家伙潜在的问题,他给一刀解决了,加上小家伙不是他爹,无意竞选大明第一深情,他日肯定还会纳妃的,即便这一后二妃不争气,也总会有争气的,未来……肯定会有子嗣。 过几年他忙完手头上的事,也会再来京师看看,真若还没有,他再帮忙调理也不晚。 朱厚照满打满算才十七岁,二十多岁有儿子绝对不算晚。 当初朱瞻基…… 一想到朱瞻基, 李青就有些不是滋味,虽说个人情感上不太喜欢小狼崽子,可对他的英年早逝,李青还是倍感惋惜,心疼。 只是那时的他失去了太多,甚至已经麻木了。 妻子的接连亡故,师父的疯癫,让他几乎崩溃,哪里还有精力兼顾庙堂?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那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小皇帝得看紧点……” 对朱家的皇帝,李青总体上还是满意的,朱瞻基之前就不说了,个个都有手腕,有能力。 之后……也不错。 其实朱祁镇在政治方面也勉强称得上一把好手,只是太急躁了,且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过于自信。 朱祁钰,朱佑樘,政治手腕稍差些,却也称得上守成之君。 朱见深就不说了,近几代帝王中,李青最中意的就是他。 朱厚照……也还不错,有朱见深那味儿,性格虽有缺陷,可若引导得当,未必不能转化为优点。 从眼下来看,基本走上正道了。 李青现在真的很轻松,基本盘坚如磐石,不用再操心朝堂了,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把蛋糕做大。 当初佛郎机人的话,至今犹在耳边回荡——遥远的海外,正在大力开采银矿。 大明想持续发展,长盛不衰下去,扩大市场是唯一选择。 赚全世界的钱,一直都是李青的终极梦想。 即便气候持续恶化,即便人口持续增长,以全世界来供养大明一国,又岂会崩盘? 莫说现在的大明,即便是历史上同时期的大明仍屹立在世界之巅,可持续的合理掠夺全世界,在李青看来并不难。 “唐伯虎在满剌加这么久了,以他的才情、名气,估计现在离成为王室的座上宾也不远了,得给他写封信,让他帮忙打听一下……”李青自语。 李青人在京师,心却早已飘去了海外,迫切想进行自己计划部署。 唉,你呀,忙的时候嫌累,闲的时候又想做事……李青苦笑自嘲。 看武学院建造到申时,李青动身去了京师大街,美美饱餐一顿,又买了些熟食,回到连家屯时都快傍晚了。 大老远,他就看到好些个人围在他家门口。 数了数,八个。 还挺吉利。 走上前,却见为首两人自己都挺熟悉。 一个是刘瑾,一个是张永。 其他人,倒也有些面熟,细一回想,当初在东宫时都见过。 李青心道:这应该就是李东阳口中那八个宦官了。 “哎呀呀,先生哪里去了,可让咱爷们好等啊!”刘瑾年岁最大,第一个迎上来。 其余人忙也跟上,就连张永也不再臭着一张脸,满满谄媚之色。 李青一见这情况,就猜了个大概。多半是文官又给小皇帝施压,劝其‘亲贤臣,远小人’,八人有了危机感,这是要走他的门路了。 李青不想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门也不开,干脆就在门口聊上了。 不多时,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杨廷和,吏部尚书焦芳,礼部尚书王华等一众大佬呼啸而来,顷刻间,小院儿门口围得个水泄不通。 李青顿时头大如斗。 大场面他见多了,自然不会被这些人吓到,可问题是……王华也在其中。 对王华,李青是真的发憷。 这人简直无懈可击,且又是至交好友的父亲,对上他,李青是真的有劲儿没处使。 武斗不行,一拳下去就得求人别死,文斗……也算了吧,人家可是状元。 道德绑架? 开玩笑! 人家可是一直占领着道德制高点,从没下去过。 我还是去青楼听曲儿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李青团团一拱手,道:“你们聊,我还有事,回见。” “李先生莫急着走,且听我把话说完。”王华一把扯住李青袖子,道,“今日我等来,是为国之大事。” “……有话好说,你先撒开。”李青真想捶他,却不敢付之行动。 毕竟王华只是个文弱书生,且还上了岁数,即便收着力,也扛不住他一拳。 王华对李青也算了解,哪里不知他的尿性,抓更紧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们进去聊吧。” “……天都快黑了,我得去吃饭了。” “你手上拎的是什么?” 李青:“……” 李东阳打圆场道:“先生听我们说就是了,不耽误你吃饭。” “我就是个医生,你们这不像话……不像话啊!”李青有些气急败坏。 王华则是说:“皇上对先生之倚重有目共睹,你虽被撤了官职,却从未放弃过对朝政的插手吧?” “……”李青扶额:真拿你没办法。 换二人,他都要动手了。 杨廷和跟李青谈不太来,便将矛头指向刘瑾等人,“我们与李先生要谈事,诸位还请回吧。” 太监们一滞,不由望向刘瑾。 刘瑾掸一掸衣袍,正欲开口,不料,张永却先开口了。 “我们来可是奉了旨意的,回不了一点儿。” 刘瑾心头恼火,却不好在这关口搞内讧,愤然一甩袍袖,道:“我们有皇命在身,还是诸位回请吧,有事改日再来便是。” “好个阉狗!” “阉狗休得放肆!” 李青咂咂嘴:文官说话真好听…… 第58章 无法共情 这优美的汉话,忒也动听,刘瑾等人激动莫名, 老脸臊得通红! 上来就是一招人身攻击,只戳人家肺管子,李青都有些看不过眼,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文官太监不和才是常态,且也有助于权力结构稳固,双方真若和平相处,谈笑风生,那才坏事呢。 李青冷眼旁观,一副吃瓜群众模样。 然,事态并未向着他预想的发展,刘瑾等人虽愤懑难当,却也不敢直接撕破脸,只能表达愤怒,甚至不敢骂回去。 现阶段的刘瑾等人,远比不上王振、汪直之流,加之刚晋升上来,文官对他们自然毫无惧意。 没一会儿,这场小风波就以刘瑾等人率先低头而平息下来。 “李先生,我们进去说吧。”杨廷和道,继而看向刘瑾等人,说道,“祖制,太监不得干政,几位还请回避。” “我们有皇上旨意。”刘瑾咬牙说。 王华道:“那还等什么,宣旨吧。” 刘瑾一滞,悻悻哼道:“诸位大人还请回避。” 涉及到皇帝,文官们还是给予尊重的,他们不敢,也不会在公开场合挑战皇权。 唯一表达不满的方式也就是跪宫门罢了。 文官们退开,却并未离去。 刘瑾等人见状,满心无奈,只得宣纸。 “李先生听旨。” “我听旨。”李青颔首,却没有丝毫动作。 张永等人有些不悦,刘瑾却已经有些习惯了,昂首挺胸道:“先生明日进宫,朕有话问你。” “就这?”李青讶然,随即又恍然。 这些人只是借着小皇帝口谕的由头,接近自己,拉拢自己罢了。 他就在京师,且常进宫,又哪里会有十万火急之事。 “明日我会进宫。”李青含笑说。 见此情况,八人都有些气馁,张永正色道:“我等虽是宦官,对皇上的忠心却是日月可鉴,那群饱读诗书大儒之士,对我们畏之如虎,简直……可笑。” 刘瑾摒弃前嫌,跟进道:“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读过书,我们也非目不识丁,无非是少了一嘟噜罢了,我们真就比他们差?未必吧!” “是啊是啊,皇上都觉得我们是可用之才,难道他们比皇上还英明……” 李青不置可否,待几人说完,这才道: “明日我会进宫,至于政治权力场的事,我不想参与,你们大可放心,我不会帮着他们对付你们。” 听他这样说,几人心里多少好受些,虽仍觉得惋惜,却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八人亦相信李青不是诓骗他们,因为一直以来,李青都不受文官待见,比之被排挤走的严嵩,文官集团对李青的厌烦更浓郁。 说了一些漂亮话,八人便告辞回宫了。 他们人刚走,文官们就又拥了上来。 李青没惯着,对这些人亦没优待,就往门口一蹲,打开油纸包撕下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地啃着,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 众人震怒。 李青不为所动。 开玩笑,皇帝震怒我都不哄着,你们算哪根葱,就算是老朱,我也不是没硬顶过……李青丝毫不理,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 直到王华出场。 都是人精,他们自然瞧得出,李青对王华的态度很特殊,于是把他拱上前来。 李青很无奈:“我无意于朝政,你为何老是勉强我呢,令郎之事……他是自愿的啊!” “他是被自愿的吧?” “……” 好在,王华只呛了一句,便不再这事上纠缠,转而道: “先生虽未有官职在身,可你也明白,大家都明白,只要你想,甚至即便你不想,皇上也会给你官做,圣上如此隆恩,你岂能爱惜自己?” 顿了顿,“太祖定下祖制,太监不得干政,可今日之朝堂……太监已经开始插手朝政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大明百兆生民……岂能让阉宦指手画脚?” “天大大事,在君,在臣。可没听说过在太监的啊……” 王华苦口婆心。 李青也了解到,文官们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了,敢情是太监要干政。 对此,李青并没有大惊小怪。 他当然知道,相较于文官,太监虽更忠心,却也因自身局限性,并不适合干预朝政。 宦官当权,弊大于利。 可他更知道,这所谓的干政,并非真是太监的主张,而是皇帝想假借太监之手,践行自己的治国策略罢了。 永乐朝的三宝,正统朝的王振,成化朝的汪直,皆是如此。 有用好的,也有没用好的,客观来说,用太监并非是昏招。 昔年朱瞻基开内书堂,也正是为了防止外廷势大,架空皇权。 李青相信这些人中,有真为国着想的心思。可也存着私心,不想话语权旁落。 太监天然亲近皇帝,皇帝亦然。 两方若是合作,外臣的话语权会逐渐下滑,直至……彻底沦落为执行部门,只能照本宣科。 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亦不符合他们的理想。 客观分析文官,毛病不老少的同时,多数人都还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名利。 十年寒窗苦读,没人想着做一个恶官、奸臣,遗臭万年。 这就是权力场上的矛盾。 说起来,大体上都还是想大明公司长长久久的开办下去,皇帝这样想,臣子亦如是。 可大多时候……说难听点,双方都会觉得对方是sb。 这是君臣不合的本质,这个问题……无解! 不同的是,在家天下的权力架构下,皇帝更为纯粹,因为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而臣子则就复杂一些,一方面,他们也想大明更好,另一方面,他们也想自己更好。 这也是李青成为皇权坚定拥护者,走更腐朽道路的根本原因。 他何尝不知封建王朝的弊端? 可问题是当下的土壤根本没办法推翻封建制度。 会流血,流太多太多血…… 基于此,对王华的苦口婆心,李青只能沉默。 他无法共情对方的痛心疾首。 转眼,天色渐黑。 王华说的口干舌燥,李青却只是回应了个饱嗝儿,本就不饿的他,又吃下一只烧鸡,真给撑着了。 李东阳有些看不过眼,道:“先生就真忍心冷眼旁观?” “我相信皇上!”李青微笑道,“若你们相信我,也请相信皇上。” 众人:“……” 敢情说了半天,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是吧? 一行人望向王华,王华却只是叹了口气,不想再浪费口舌了。 他结识李青较早,由于儿子的关系,对其有一定了解,知道李青不是那种能被轻易劝动的人。 王华团团一拱手,转身离去。 余者面面相觑,皆是一脸难看,主力输出都走了,他们就更没可能劝动李青站在他们这边了。 一行人敷衍了做了个结束礼,拱一拱手,先后离去。 李青笑眯眯道:“诸位慢走。” 他难得客气,可落在这些人眼中,却很不是滋味儿,觉得他是不屑、瞧不起。 一个江湖郎中,你有什么可豪横的啊? 众大佬气得不轻。 发誓再也不来了! … 终于清净了。 李青舒了口气,开门进家,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回想着王华以及文官们的忧虑。 鉴于朱厚照的急切性格,李青恐他重蹈朱祁镇覆辙,还是决定劝上两句,别玩脱了。 睡了个踏实觉,次日一早,李青就进了宫。 御书房。 朱厚照刚下早朝,正在批红,待听到太监说李青求见,他略感诧异:“这厮竟还会如此积极?” “宣。” 少顷, “草民李长青,参见吾皇万岁……” 朱厚照故意不吭气。 令他没想到的是,李青更不要脸,直接来了句:“谢皇上。” 不只是他,就连侍候着的太监也不禁大感吃惊。 朱厚照有求于人,不好上纲上线,便也没计较,挥退奴婢,道:“昨日给皇后贤妃她们看过了?” “嗯,她们无恙。”李青点头,又说:“你也无恙。” 朱厚照不在意这个,他还年少,且刚登基不久,对子嗣的渴望并不大。 早立国本是文官乐意见得的,皇帝可不是,大多时候,帝王并不太想早立国本。 无他,这会侵害到自身权力。 尤其是朱厚照这种根基还未稳固的情况下。 他在意的是床笫之欢。 朱厚照闷闷道:“你之前说的事可以付之行动了。” “什么?” “你再想想。” “?”李青突然很不舒服,语气也生硬下来 ,“想不起来了,请明示。” “……助兴的药。”朱厚照闷声说。 李青愣了下,有些想笑。 “不许笑。”朱厚照有些破防。 李青忍俊不禁,“开开开,这就开。” 当初一刀之后,他倒是把这事儿给忽略了,当下痛快开了一张药方。 “一日一次即可。” “嗯。”朱厚照这才满意,“昨日下午,六部九卿去找你了?” “是!”李青问,“你欲让太监干政?” “你觉得呢?”朱厚照挑了挑眉,反问。 李青心下了然,沉吟道:“具体做什么?” “朕登基也一年多了,该进行一次清丈土地了。”朱厚照目光灼灼,沉声说:“全大明的清丈土地!” 第59章 太祖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土地,是大明财政收入的大头,哪怕如今工商业发达,海上贸易如火如荼,农税仍是最重要财源。 农税与商税不同,收上来的都是粮食,可赈灾,可备荒,可补充军需,亦可发放官员俸禄…… 粮食在大多时候,实用性比之金银更强。 这是随时可转化成资源、劳动力,解决主要矛盾问题的关键。 朱厚照作为大明皇帝,作为家天下的家主,迫切想盘点一下自己的家产,这并没错,李青也是赞同的。 不过……这一来,君臣之间肯定会产生巨大矛盾。 准确说,不只是文官,就连勋贵,武将,以及乡绅地主,都会受到波及。 这一次,李青也无法靠政治手段和平解决。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严重的利益冲突,没可能和和气气。 李青微微一叹,问:“什么时候开始?” “不用你。”朱厚照道,“注定没好下场的事,朕不会让你冲在前面,也没办法用你,这样的事只能用太监。 除非……你能舍下那一嘟噜,做朕的大内总管。” 李青:“……” “呵呵……放心吧,问题不大。”朱厚照笑嘻嘻道,“三宝太监,汪直,都是伺候人出身,结果不都做出了成绩?” “我不觉得他们能和三宝相比,便是汪直……他们也未必比得上。” 朱厚照却道:“权力的萌芽已经滋生,他们只能向前,哪怕前方是死路,他们也不会退却、停下。” 朱厚照幽幽道:“哪怕是皇帝,大多都会沦落成权力的奴隶,更何况是这些最下贱,最让人瞧不起的太监?他们能做的只有服从皇帝,借皇帝之威满足自己私欲,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得让皇帝满意不是?” “你倒看得挺通透。”李青欣慰的同时,也感到讶然。 这对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属实不易。 “别玩儿脱了。”李青说。 “脱不了。”朱厚照笑道,“就算脱了,只要杀一个恶首,朕便又是铲除奸佞的英明之君,不是吗?” 李青无言。 “你方才说大多皇帝都会成为权力的奴隶,你觉得……你自己呢?”李青问。 “我不是。” “何也?”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做皇帝,若有的选,我更喜欢做个逍遥王爷……呃,王爷也不逍遥,还是做个富家子弟吧。”朱厚照道,“其实我更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不缺钱花,想去哪儿去哪儿,甚至可以出海游历诸国,当真是逍遥啊!” 李青叹道:“太容易得到往往不被珍惜,你幼时就被立为太子,且连个兄弟都没有,纵观历史,没哪个储君能比你还稳的了,能与你比肩的都找不出几个。” “这倒是,也怪我命好。”朱厚照似在炫耀,又似不是。 李青见他这样,没好气道:“安心接受命运的馈赠,别想有的没的。” 朱厚照失笑道:“我这不是正在努力做个好皇帝吗?” 李青哑然。 “所以……什么时候动手?” “父皇龙体如何?”朱厚照问。 李青知道他是不想父皇担心,道:“半年之内无恙,乐观情况下,可以过完今年。” 朱厚照皱眉沉思,良久,道:“那就暂且等等吧,先从其他方面入手。” “比如……?” “清查府库。”朱厚照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当然要知道钱粮数目,账册……不可信。” “谋而后动,不然,府库可是会失火的。”李青说。 朱厚照点头:“这个我自然明白。” 说着,他苦叹道:“皇帝这个活真不轻松啊!” 李青无语:“呵呵,这话对我说说还行,换了旁人……喷不死你!” “朕也是看菜下碟啊。”朱厚照嘿嘿笑笑,“行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等朕批完奏疏,咱们喝一杯,顺便说说海外的事,朕是没机会亲自领略了,你给朕讲讲。” “我先去太上皇那儿一趟,你且先忙。”李青撂下一句,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又顿住,回头道,“太监可重信,却不可重用,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emmm……朕会酌情而定。” 李青点点头,迈步离开。 … 李青从朱佑樘那儿回来,朱厚照也忙完了,酒菜也已备好,二人边吃边聊。 期间,李青讲述了海外数国的风土人情,朱厚照听得如痴如醉,满脸神往。 “真想亲率大明水师,航行在无垠大海,征服一个个蛮夷之国啊!”朱厚照憧憬道。 李青却是摇头:“武力征服没意义,远的就不说了,交趾离大明算近了吧,可一样鞭长莫及,就算强行管辖,也只会得不偿失。” 顿了顿,“收起御驾亲征之心,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朱厚照撇嘴:“一件破事儿来回说,无不无聊?朕可不是对兵事一窍不通。” 李青筷子一撂,道:“你自己吃吧。” “你看你这小气劲儿,不亲征不亲征。”朱厚照忙拉住他,道:“还是说回海洋吧。” 朱厚照问:“你的打算是持续开拓市场,搜刮全世界是吧?” “搜刮这个词太掉价了。”李青道,“是做生意,是合理赚取利益,不是大搞破坏,发动战争掠夺财富不过是涸泽而渔罢了,且也不持久,更会把路走死。” 李青抿了口酒,道:“把眼光放长远些,思想放高些,不要把海外诸国看作敌人,要做多,而不是消灭。” “那大力发展军备为了什么?” “震慑!”李青笑言,“为了让人心平气和的跟咱们做生意,为了保护资源财富。” “只要运作得当,海外的资源,财富,人口,都可为大明服务。”李青道:“战争是最粗暴,也是最低级的掠夺手段。且不说失德、残忍,自身也要付出大代价,甚至有时候还得不偿失。 所以说……消灭远不如利用!” 李青欣然道,“合理收取他们的劳动价值,才是最优解,也是唯一可持续发展的路线,且这个过程中,对他们也有一定好处,至少对高层人士如此,这样一来,大明的影响力会持续扩大,诸国当权者也会从心理上唯大明马首是瞻。” 顿了顿,“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强大武备的基础上,不然,人家可就要动劫掠之心了。” “强大军队,并不一定要打仗。兵法有云:上战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李青打趣道,“你既知兵,当明白这个道理。” 朱厚照悻悻点头,叹道:“你说的这些想想都激动,只可惜,朕无法亲身参与啊!” “……你觉得奔波跋涉很爽?” “当然!”朱厚照反问道,“你觉得整日闷在皇宫里,看那群人臭脸很爽?” “其实也还好啦。” “要不咱俩换换?”朱厚照嗤笑。 李青脸都黑了,骂道:“你这样……太祖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朱厚照:“……” 末了,道了句:“你安心做你的医生吧,他日……安心做你要做的事吧,大明……交给朕就是了。” 李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见他心情不太好,李青又补充道:“我忙完要忙的事,会回来帮你。” “嗯…。”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接下来,你就别抛头露面了,看着就好,以防这把火烧到你身上。” “其实我并不怕火。” “那都交给你?” “……当我没说。”李青讪讪。 ~ 数日后,君臣关系进一步僵化,跪宫门的戏码再次上演,群臣劝谏皇帝不要用太监。 然,朱厚照一意孤行。 开始让太监涉足政治舞台,并往地方派遣驻守太监,这方面由刘瑾负责。 军队也开始换了一波镇守太监,由张永负责。 东厂由谷大用监管,内务府总管马永成担任…… 八内侍摇身一变,大权在握。 文官集团惊怒交加,却也无法阻止,只因……严格来说,小皇帝并未胡来,这种安排有迹可循,且大多本就是太监来担任。 问题是,小皇帝明显要搞事情。 不仅是太监,厂卫也开始了行动,人事调动频繁,密探频出,就像一张无形大网,撒向整个大明…… 弘治一朝养成的松弛官场不复存在,群臣一个个心提了起来。 不仅文官,武将、勋贵亦然。 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过,朱厚照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该上朝上朝,该批奏疏批奏疏,有时,也会搞个‘聚餐’什么的。 可所有人都知道,小皇帝要有大动作,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他们非常煎熬,却无法破局,只能提前做预防。 时光荏苒,春去夏来,夏去秋来。 正德二年八月,沉寂半年有余的朱厚照突然明发诏书,清查天下粮仓,府库。 这是个突发事件,可有心人并非毫无准备,意外失火适时而起,不过,由于朱厚照提前做了准备,失火并不普遍。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在驻守太监,临时改换的厂卫共同监督下,一下挖出了许多硕鼠,省、府、州、县,共计揪出贪官一百三十二位,污吏五千余。 武官数十余,勋贵十数人。 一时间,抗议声不绝于耳,称是太监,厂卫为了立功构陷忠良。 连病情加重的弘治都惊动了。 群情汹涌。 见此情况,朱厚照没急着严惩,表示会谨慎核查,不冤枉好人,不放过坏人。 话说的好听,可转眼,他就着手任命新任官,以压制住舆..论导向。 果然,翰林院一下就沸腾了。 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们开始‘不听话’了。 第60章 政治不是打架斗殴 冬月的天昏沉沉的,朱佑樘状态不太好,针灸之后仍不见起色。 被李青扶着,朱佑樘倚在床头,呼哧喘了一阵儿,这才道:“先生,对这次事件,你怎么看?” “皇上谋而后动,八月开始清查,短短数月就有如此大的成果,极好。”李青说。 朱佑樘却是皱眉,道:“手腕太强硬了,过于急躁会出问题的。” 他满脸担忧。 李青轻笑道:“迟则生变,这是在触犯根本利益,慢不得,慢了就做不成了。” 朱厚照确实有些激进,不过单就这事而言,李青还是持肯定态度的,不急,让人家从容不迫的应对查账? 真慢慢来又能清查出多少? 又会有多少粮仓失火? 间接会造成多大损失? 这些谁也说不出个具体,却可以预见,数目会非常大。 弘治就是太过于注重稳定了,过于求稳并不可取,眼下的政治土壤也不能再延续弘治的执政思路了。 必须求变! 再稳重下去,文官可要上天了。 朱佑樘没有反驳,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自己的缺点,只是心态使然,对儿子如此激进,他始终放不下心。 “朕的时间不多了,先生可愿入阁?” “入阁就算了,我这性子不适合做官。”李青道,“不过你放心,能帮忙我一定会帮忙,不会一直袖手旁观。” 朱佑樘遗憾中透着不忿,道:“我父子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太上皇这话……我听不懂。” 朱佑樘苦笑。 许久,道:“劳先生去隔壁一趟,把厚照唤来,咱们好好谈谈当下的问题。” 李青点头。 目送他走开,朱佑樘叹了口气,自语道:“大抵就是他了,厚照倒是慧眼识人,老早就看出来了。就是……他现在不乐意干活了呢,是我们老朱家亏待他了?” 朱佑樘沉吟道:“要不封公?” 他又摇头否定,“不行,封公就把路走死了,这该咋办呢……” 思索间,李青去而复返,还带来了朱厚照。 “父皇,您好些了吗?”朱厚照欺身上前,在床边坐了,满脸担忧,患得患失。 朱佑樘收起思绪,脸上漾起慈祥,温和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朱厚照默然。 父子感情非常好,这么多年下来,几乎就没红过脸。 一想到父亲命不久矣,朱厚照难过,彷徨,害怕。 “好了,说说政事吧。”朱佑樘问,“现在群臣那边如何?” “还好吧,他们并不是全都拧成了一股绳,有弹劾厂卫为了立功,故意制造冤假错案的;有劝谏儿臣不要过于重用太监的;还有主张杀刘瑾他们的……” 朱厚照道:“所求不同,自然也形不成太大杀伤力,如今翰林院也下了场,他们则都站在了儿臣这边……” 简单说了下形势,朱厚照安慰道:“父皇放心,儿臣能应付过来。” 朱佑樘幽幽一叹,道:“要适当施恩,不能把人都推到对立面,更不能把人逼急。无论朝堂,还是地方,都有为争权夺利不择手段的,也都有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人心不可失啊!咳咳……” “父皇,父皇……” 朱厚照忙抚顺着他胸口,好一会儿,朱佑樘才止住咳,继续道: “这偌大的江山,非一人能治理,莫说是你,便是太祖、太宗,也是一样,皇帝只能把控大局,具体还是要下面人做的,不能把人给全得罪死了,不然,不然,咳……” 刚咳了两下,朱佑樘便强抑住,他怕儿子过于担心,缓了口气,道: “不然就没人肯实心用事了。” 朱厚照闷声道:“父皇,人总是欲求不满。” “父皇不是说你这不对,父皇只是想提醒你,凡事要有个度。”朱佑樘道,“贪官百余,污吏数千,武将、不法勋贵数十余人;这个数目放在整个大明并不算多。可你要知道一点,你要处理,要面对的绝不是这些人。” 朱佑樘严肃道:“所有人都看着呢,你的处理态度非常重要,唇亡齿寒,你今日如何对这些人,他日就会如何对他们,看似只处理这么多人,实则所有人都会把自己代入进去。 人无完人,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绝对清廉?” 朱佑樘叹道:“平头百姓还走亲串门送礼品呢,何况是官场这个充满人情世故的地方?哪有人能没丁点瑕疵啊? 你是皇帝,万民共主,当有容人之量,最终,最终……,你做这些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让下面人实心用事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朱佑樘气息紊乱,又开始大喘气了。 朱厚照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想起了之前严嵩辞官时的话。 ‘所谓官风不正,为官不廉,不过是私下结交,请吃茶吃酒……’ 细想想,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亦或勋贵,哪有私下不结交的? 现在这情况,哪方势力不紧盯着他的态度,处理结果? 可朱厚照并不想,也不愿妥协。 他看向李青。 李青颔首道:“太上皇的担忧不无道理,完美无瑕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都是黑白之间的灰色,游走在善恶之间,自当谨慎而行。” 朱厚照幽幽吐出一口气,无声点头。 “父皇,您休息吧,朝政的事不必再担心了,儿臣不会胡来的。”朱厚照认真说。 朱佑樘微微笑了,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脸,欣慰道:“我儿长大了……” 终是到了最后阶段,朱佑樘气力不佳,没一会儿便精力不济。 朱厚照为父亲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转头给李青使了个眼色,率先起身来到殿外。 今年的冬月似乎格外冷,望着灰蒙蒙的天,他感受到了彻骨寒意。 “必须要罚。”朱厚照幽幽说,“不然,如此大费周章就成了笑话,也会让人失去敬畏,继而得寸进尺。” “这是自然,该咋办咋办。”李青点头赞成。 朱厚照扭头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父皇的话可以不用管?” “那倒也不是,其实太上皇的担忧还是很有道理的,惩罚是让人犯罪的成本变高,让人不敢轻易犯罪,而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出心头恶气。”李青道,“政治不是打架斗殴,好勇斗狠不可取,当然,也绝不能懦弱。” 朱厚照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根据罪名大小,适当的从轻处理?” “不,我说了,该如何就如何,按着大明律来。” “按照大明律法,全都要杀头,近一半人要抄家。”朱厚照说。 其实,他本也有适当放水的打算。 这次事件,不仅涉及到的人很多,且几乎把所有势力都涵盖了,他亦不敢太过公事公办了。 李青沉吟了下,道:“年前先把事件定性,群臣虽不满,口径却不统一,加之翰林院拱火,定性还是很容易的,接下来……” “杀人?” “闹这么大,一定得死人,这是必须的!”李青点头,“不过,太祖定下的律法太过严苛了,没办法真那么搞,你可不是太祖。” “那你还说该咋办咋办?”朱厚照气郁,他突然有种被架起来的感觉。 严惩怕彻底寒了人心,不严惩……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且也怕让臣下滋生骄狂之心,变得有恃无恐。 李青默了下,说:“大明律必须严格贯彻,不过……可以用另一套折中的办法。” “什么?” “以功抵过。” “那也要杀许多人,就那些人……就算有些功绩,也万万抵不了过。”朱厚照道,“甚至许多人压根儿就没功劳。” “那就该杀杀,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该徒刑徒刑。” “你……”朱厚照愤懑,“你这是什么昏招?” 李青失笑道:“这可不是昏招,你只是陷入误区了。” 朱厚照没反驳,他现在心绪很乱,父亲病情急转直下,让他难以冷静思考。 “这儿冷,去御书房说吧。” ~ 御书房,奴婢奉上两盏热茶,退了出去。 朱厚照道:“那些人大多没什么政绩,他们的档案,履历,执政期间的作为,朕也大概看了下,说好听点……中规中矩。” “以功抵过是让文官、武将、勋贵们看的。”李青说道,“目的是为释放一个信号——只要实心用事,踏实肯干,即便有不法之举,东窗事发之时,也有些许缓转余地,是为了让他们端正为官态度。” 朱厚照沉默。 “这不还是变相从宽处理吗?” “是,可不这样又当如何?”李青苦笑,“太肮脏的咱就不说了,冰敬、炭敬这些不法之事,几乎都摆到明面上了,按太祖定下的律法,以他们收取的数额,统统都要杀头,可你能做到吗?” “大明文武官十万余,吏更是数不胜数,即便你权柄堪比太祖,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人,你能全杀了?”李青道,“便是太祖,到最后也是妥协了,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杀到最后,没人干活,只会一团乱。” 朱厚照颓然。 “以功抵过,目的在于激发他们的事业心,官场之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太多了,如此这般,可在一定程度上扭转这种风气。”李青叹道,“这已是最优解。” 朱厚照苦涩笑笑,疲倦地靠回椅背,“就……依你所言吧。” 李青知道少年心情愤懑,他又何尝不是? 奈何,政治向来不是争是非对错,只能……勉为其难。 这世上,总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他能做的,唯有尽可能的减少阴暗面。 完全杜绝? 不可能的! 第61章 先生,朕是不是天命将近了? 朱厚照用了一刻钟,才从愤懑中挣脱出来。 “父皇龙体……如何?” “不太好。”李青眼睑低垂,“你看到了,就是这么个情况。” 朱厚照默了下,问:“能过完年吗?” “应该…吧?” “应该?” 李青无奈,“我只能保证……我会竭尽全力。” “就在皇宫住下吧。”朱厚照低低说,“父皇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你住在宫里,方便随时诊治。” “也好。”李青点头答应。 “你会很快走吗?”朱厚照又问。 李青沉吟了下,道:“也没那么急,多待些时间也没什么。” 小皇帝的压力很大,得给一个缓冲期,弘治一走,他若紧跟着离开,未免有为了早日脱身,不全力医治的嫌疑,而且他也要考虑朱厚照的情绪。 父皇刚走,倚重又依赖的人也要走,这对一个少年来说,属实有些残忍。 “会再待多久?” “看情况吧。”李青温和道:“我不会一去不回,忙完要忙的事,适当的休息之后,我会回来的,不会太久。” “大概给个期限。” 李青想了想,道:“快则五年,慢则七年,可能更快,可能稍慢,总之绝不会超过十年。” “……这还不算太久?” “人的这一生很长,况且你才十七……” “是你的一生很长吧?”朱厚照打断他。 李青笑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 “朕要你说!” “你说啥就是啥!”李青轻笑道,“谁让你是皇帝呢!” “……可你有把朕当皇帝吗!”朱厚照愤然一拍桌子,气道,“滚滚滚!!” 李青也不生气,起身道:“那个……我住哪儿?” “住太上皇隔壁吧。”朱厚照稍稍收了些火气,道,“朕稍后让人给你准备,宫里什么都有,不用你添置东西。” “好,那我出去逛逛,再体会一下自由时光。”李青拱拱手,长长一揖,哄道,“别生气了,臣告退。” “呵呵,真是难得,朕可受用不起……”朱厚照哼哼着吐槽,抬头却见李青已然转身往外走,压根儿就没再关心他的情绪。 “混账!!” 他喊得很大声,故意让李青听到。 然,李青好像聋了。 … 去酒楼吃酒,去茶馆听书,去青楼听曲儿,去京卫武学院看建筑……这一日李青行程满满。 直到临近傍晚,宫门即将落锁之际,他才掐着点进宫。 马永成亲自接待,不知是为了讨好,还是朱厚照的交代,房间布置极具奢华,规格之高,几乎僭越。 伺候的奴婢就有十余人。 当然,这些奴婢都是太监,并没有宫女。 从法理上说,宫中宫女都可视作皇帝的女人,只要皇帝想,可随意临幸。不过正常来说,皇帝远不至于这般饥渴,可任哪个皇帝也不会让宫女来伺候一个男人。 朱厚照能让李青住进皇宫,已经非常大度了。尽管他知道,李青绝不会那般没品。 李青自然不会有意见,他很满意,遥想当初,洪武十五年第一次入宫,他是跟值班太监住一起。 老朱既要他时刻能第一时间为马皇后诊治,又不想给他丝毫接近宫女的机会,压根就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自私自利不说,还可劲儿压榨,那时他涉世不深,被其连忽悠带吓唬,还真信了老朱的邪。 不过后来他也没让老朱好过,经常性把老朱整破防…… 崭新被褥柔软保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香气,由沉香、檀香、龙脑、薄荷……各种精贵香料按比例搭配,捣碎后和与清水,阴干磨成粉,这香料点燃后,闻之有养神助眠功效。 可李青却横竖睡不着。 李青起身来到窗边,抬手打开窗户,仰望夜空,星河璀璨。 一百好几十年了啊…… 洪武时代的人,无论敌人,还是朋友……哪怕不认识、毫不相干的人,全都逝去了,无一例外。 那个时代的人被时间长河尽数埋葬,尽管他的生命里又闯入了许多人,可当初……终究难以覆盖,难以替代。 这种孤独、悲凉、无助……,无法言语,无人共情。 “长生之人不能有情,可若无情,我还是我吗……”李青无处话凄凉,望着璀璨星河,叹道,“也只有你们没变了。”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他会毫不犹豫地拉动进度条,拉到最新的篇章,可惜没有如果。 这不是史书上的一页,一段文字描述,这是鲜活的时代,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做不到袖手旁观,也无法说服自己冷眼旁观。 他情愿自己不是主角…… 启明星亮起,夜空泛起天青色,星河不再璀璨,只留下稀落的残星,钟声响起,红日东升…… 李青满面寒霜,轻轻一叹,终于挪动了身体。 来到床边坐下,没一会儿,马永成就招呼着奴婢过来,温热的山泉水,牙刷、毛巾…… 马永成满脸谄媚,道:“先生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咱家让他们改。” 李青笑笑:“很满意,不用改,公公且去忙吧。” “呃…,那您自便。”马永成讪讪一笑,微微一揖,这才退下。 李青又挥退奴婢,关上门洗漱了下,并做上细微伪装,这才出门去隔壁。 天气越来越冷,弘治几乎没下过床,就连排泄也都是在殿中进行,虽有熏香掩盖,定时换空气,仍有少许残留。 纪氏也在,娘俩话着家常,温馨中透着凄凉,见李青进来,纪氏起身,把李青叫到一边,问: “李先生,太上皇……你可还有更好的医治办法?” “草民正在改进。” “能治好吗?”纪氏问,接着,又觉太强人所难,遂改口,“能延长多久?” 李青沉默。 “许多事非人力可改变,草民尽心尽力,至于多久……只能听天命。” 纪氏一滞,顷刻间,眼眶噙满泪水,本就憔悴的脸好似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李青移开目光,不敢看她。 不敢看这个即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 他看过太多,亦亲身经历太多,可他仍无法习惯,更做不到免疫。 僵持好一阵儿,纪氏擦了擦眼角,道:“你全力以赴,皇家绝不亏待你。” “草民明白。”李青点头,“草民要为太上皇诊治了。” 纪氏大口呼吸,带着颤音,“先生请。” 她没跟着,就静静站着,一动不动。 李青来到龙榻前,在床头柜中取出针盒,一边清洁消毒,一边拨动一旁的炭盆,让炭火烧旺些…… 朱佑樘看起来很平静,却又不那么平静,他有些紧张,有些惶恐,甚至恐惧。 “先生,朕是不是天命将近了?” 真到了这一刻,没几人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命运。 李青嗓音温和,道:“没那么严重,离过年不远了,兴许借着过年喜气一冲,就能慢慢好起来也说不一定。” “哎,好好。”朱佑樘只能选择相信。 “要开始了。” “嗯。”朱佑樘借着李青的手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下巴枕着枕头,一动不动,很是配合。 这段时间他瘦了好多,体重急速下降的同时,也让他多了些皱纹,看起来远比同龄人苍老,在经常性的针灸治疗下,光鲜衣服下的皮肉,早已千疮百孔。 针灸效果已然不大,李青便悄然用了真气加以辅助。 朱佑樘只觉得今日针灸很不一般,仿若久旱遇甘霖,得到了极大滋润,他不明就理,便问: “先生这是新……新疗程?” 这是李青的专用术语,且已经更新了几次了。 “是的,你感觉如何?” “好,好多了。”朱佑樘欣喜道,“暖洋洋的,好似有股元气稳稳托着朕,人也有了力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能活,至少,不会很快就死了。 “那以后就都用这个法子。”李青含笑说,“放平心态,不要胡思乱想。” “哎,好。”朱佑樘答应。 这时,张氏进来,见夫君今日气色有所好转,她亦欢喜。 见两口子你侬我侬,李青开了个方子,便起身告退。 纪氏也跟着出了大殿,她可没有张氏的欢喜,从李青的话中,她听到了时日无多。 一路来到隔壁,纪氏严肃道:“你老实告诉我,佑樘他还有多久?” “大概能……能过了年。”李青说。 “过年……这都冬月了,你说只能过年?”纪氏突然情绪激动,嗓音亦尖锐起来。 “太上皇就在隔壁,您……”李青无力叹道:“这都算乐观了,再长……就是自欺欺人了。” “若是再乐观一些呢?” “……”李青满心无奈,却也知道这是一个母亲的最后幻想,道:“极端理想情况下,春暖花开吧。” 李青认真道:“仅限于此了。” 纪氏哭了,哭的稀里哗啦,有李青提醒在前,她不敢哭大声,拿手帕捂着嘴,瞧着更是揪心。 李青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劝说,似乎,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百余年真气傍身,在这一刻,也是满满的无力感。 就只能…… 看着她哭。 眼睁睁看着。 就如他医治过那么多皇帝、皇后,却一个也没能留住。 第62章 手段尽出 … 朱厚照听从了李青建议,很快就将事件定了性——证据确凿,严惩不贷! 以功抵过是目的,不是开始! 折中的第一步向来是掀房顶! 这一手下来,果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面对如此铁血无情的帝王,无几人能心平气和。 谁又能肯定未来不会轮到自己? 于是乎,三九的天群臣跪起了宫门,京师的寒冬……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且上了岁数的人。 尽管做足了准备,又是大氅,又是内罩棉衣棉裤,膝下还垫着暄软缓和的棉花垫子,他们仍有些遭不住。 那朔风一刮,跟刀子无甚区别,往那一跪又无法活动,血液流动速度缓慢,更加剧了严寒,于文官而言简直如受极刑。 这其中也有武将、勋贵,他们稍稍好些,却也无法持久,短短半日功夫就有不少人坚持不住,生生冻病了。 这时,朱厚照体现了爱护臣子的一面。 ——你们想跪,朕不干涉,不过活还是要干的,去暖阁跪吧,边跪边干活。 群臣怒火中烧。 怒过之后,欣然接受。 无他,他们还没活够,就京师当下这天气,这么硬挺下去,不用几日可就要一命呜呼了。 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政治博弈? 极品松香木炭燃得很旺,全身暖意洋洋,此外还有热茶、点心供应,膝下亦有绵软厚实的棉垫,简直不要太享受……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缓解,他们得意起来。 皇上虽年少,却到底知道江山社稷的重要性,不敢轻易掀桌子,嗯…,想来这是冷静下来了,觉得自己太冲动,意在求和了。 很好。 接下来,就看皇帝如何圆。 若不让我们满意,可别怪我们不给你台阶下……群臣暗暗想着。 离过年也不远了,这些人也不想闹得太过,寻思着皇帝只要服软,还是要给个台阶才是,毕竟…… 大过年的! ~ 御书房。 君臣相对而坐。 李青问:“京中的文武官、勋贵,跪宫门的有多少?” “内阁没参与,六部九卿也没参与,文官之中最高的是侍郎级别,武官没文官这么执着,跪了一次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病假,毕竟……武官比不上文官,他们和地方上的牵扯并不深,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朱厚照解释了句,又皱眉道,“不过勋贵倒是挺执着的,基本上都参与了。” 李青沉吟道:“情况不算糟糕。” “这还不算糟糕?” “当然,至少这说明勋贵还是一股绳不是吗?”李青笑道,“若是他们不抱团,如何利用他们压制文官集团?” “这倒也是。”朱厚照缓缓点头,道:“朕担心,如此情况下,会让勋贵和文官合作,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可能性不大!”李青摇头,“一直以来,文官都看不起其他势力,无论是武将、勋贵,还是外戚、太监,他们统统瞧不起。 在他们的眼中,勋贵多是承袭祖荫,武将则是大老粗,外戚靠女儿,太监是奴婢。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顿了顿,“勋贵也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团体虽逐渐式微,却也在成长,他们也读书,也变得善于权斗,本就式微的他们自不会主动投怀送抱。文官绝不会主动,勋贵若是主动,则会更进一步失去话语权。” 李青说:“双方都知道,彼此的矛盾没有调和的余地,更何况,京卫武学的开启,对勋贵来说是个起势的大好机会,他们有了奔头,当然不会向文官靠拢。这次是为了争取利益,并不代表他们合作。” 朱厚照‘嗯’了声,道:“这段时间,朕大概预估了下,以功抵过的话,能保住当下官位的一个没有,能达到离任降职的十不足一,能保住脑袋的不足两成……真就这么搞?” “当然!”李青坚定道,“本就是在威慑,以功抵过也不过是为了不至于让各大势力急眼,并不是为了服软找台阶下。说好严惩,就是严惩!” 李青沉声说:“如此只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哪怕是恶官奸臣,只要有功,朝廷也是会承认其功绩的,为的是端正大明官员的为官态度。” 朱厚照性子要强,本就不愿服软,听李青这么说,他心情一下愉悦起来,哼哼道: “那就这么定了!” 顿了下,道:“过了年再开始吧?” 父皇病入膏肓,朱厚照不想父亲在人生最后阶段,还要为朝政,为自己忧心。 李青明白他的用意,叹道:“现在搞更好,且不说拖延带来的变故,届时,他们打着孝道名义……别的不说,一句‘太上皇尸骨未寒,新君便肆意胡来’就能让你站不住脚。” 朱厚照默然少顷,问:“父皇龙体真就没有可回旋的余地了吗?” 李青回以沉默。 “知道了。”朱厚照挥挥手,“这里不用你操心了,你去太上皇那儿吧,那里更重要。” 李青暗暗一叹,起身出了大殿。 …… 朱厚照到底下手了。 在严格贯彻大明律法的基础上,予以以功抵过,百余名文官半数被杀头,余下三分之一抄家,三分之一流放,再余下的人员,予以降职改任,削官为民等处罚。 数十武官、勋贵,诛杀近三分之一,余者没收全部违法所得,并处以降职,改任…… 数千吏尽皆流放…… 如此大动作,着实出乎所有人预料,谁也没想到小皇帝竟会如此果决。 诚然,以功抵过的策略,让他们多少有了些安全感,可如此果决狠辣的手腕,仍让他们又惊又怒。 可他们又能如何呢? 造反? 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 给皇帝使绊子,故意为难,让皇帝难受,让皇帝见识到自己的能量? 这个可以有,他们完全能做到,这也是他们的常规手段。 可基于‘以功抵过’的心理,本就不齐的人心更是一盘散沙,大家都是表面愤慨,却都想着自己做些功绩,让别人顶在前面,以便于进退自如。 人人这样想,结果就是再无法撼动皇帝。 这些人并不傻,反而个个精明的一批,他们当然知道如此这般,会长久的损害文官整体利益,可涉及自身利益,再精明的人都会变得短视。 就如翰林院的那帮子人,为了上任都可以放下对太监、对厂卫的偏见,轮到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也是一样。 当然,主要是信任崩塌了! 大家都以己度人,皆认为所有人都会为自己谋取退路,自己出头也没什么用,如此一来,自然没人愿意冲锋陷阵了。 不过……饶是如此,仍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 他们对皇帝的好感度、亲近度,几乎降至冰点,再无一丝亲近,就连武官、勋贵,也感到些许寒心。 这皇帝未免也太过铁面无私了! 比之太上皇……差远了! 幸赖,大明还有忠臣、贤臣、良臣,哪怕是利益受损最严重的文官,仍有一部分人愿意站在皇帝这边。 朱厚照得罪了绝大部分人,却并不是全部。 话说回来,站在朱厚照这边的也不都是好官,反对朱厚照的也不都是恶官,政治本就是复杂的产物,根本理不清。 朱厚照也是人,这种盘根错节的复杂情势他理不清,所以,他选择不理。 只要对自己忠心,与自己统一战线就成了,他想做出一番事业,想做有为之君,首先要做一个实权皇帝。 皇帝没有实权,一切都是妄想。 于是,他开始借着由头,搞人事变动…… ~ 李青没再干涉朱厚照。 他把精力都放在了朱佑樘身上。 奈何,事与愿违。 尽管他使尽浑身解数,仍无法阻止朱佑樘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转眼,时间进入腊月。 更冷了。 殿内火盆一个挨着一个,再加上三代后宫后妃,以及伺候人的奴婢,空气中满是香料,胭脂,体味……,混合在一起,不是一般的难闻。 无奈,朱佑樘经不起一点折腾了,要是开窗换新鲜空气再染上风寒,就得不偿失了,只能将就着来。 腊八粥味道还不错,弘治就着咸菜喝了两小碗,这可喜坏了一群人,都觉得只要熬过这段严寒,待春暖花开,至少还能再挺个一年半载。 李青却没胃口,只象征性地喝了两口,便以改进新疗法为由,开始为最后阶段的治疗做准备了。 李青医术有,水准亦不差,却远没有达到通神的地步。 他之所以显得厉害,主要有两点:1:胆大;2:真气。 现如今,单凭胆大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只能大力使用真气,暂且稳住弘治这糟糕的身体。 待真气也不管用了,那就真回天乏术了。 次日,李青换上另一套银针,手段尽出…… 中脘穴:脾胃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施以针灸刺激,可滋血补气……扎! 百会穴:诸阳之汇,长寿要穴,施以针灸刺激,可升阳益气、清脑安神,缓解血压、抑制昏厥……扎! 命门穴:元气之根,平衡阴阳,施以针灸刺激,可增强免疫力,培元润肺……扎! … 施针的同时,真气亦是汩汩传渡…… 第63章 了然,释然,果然 朱佑樘能明显感觉到那股温热的元气,与之前不一样,这次尤为强烈,哪怕不刻意感受,都能体会到它的与众不同。 接受治疗这么久,他清楚这绝不是针灸带来的,它……太特别了。 ‘是他了,一切都说的通了……’ 朱佑樘情绪波动剧烈,苍白的面庞涌起一抹潮红,紧紧盯着李青。 李青仿若未觉,依旧继续着手中动作……。 良久,治疗终于结束。 朱佑樘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不再有浓浓疲倦,亦不再有畏寒怕冷,浑身暖暖的,轻轻的,仿佛去掉了背负已久的枷锁,有种难以言喻的自由感…… 朱佑樘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道:“都先出去吧,朕与先生单独聊聊。” 后妃们皆看向纪氏,纪氏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李青,这才转身往外走。 她一走,后妃们也不好再逗留,张皇后上前说了两句体己话,也跟着一起出了大殿,奴婢们见娘娘们都走了,当下行了一礼,也跟着退出大殿。 没一会儿,偌大的寝宫就只剩下二人。 “先生是你吗?” “是谁?” “李青,永青侯李青。” 李青摇头:“不是,我只是个喜欢云游的江湖郎中,不是什么永青侯李青。” “可你……”朱佑樘叹道,“为何就不能明说呢?” “抱歉,真不是。”李青依旧不承认。 弘治快死了,将死之人的求生欲,足以让一个厚道人黑化,何况朱佑樘还是大明太上皇。 历史上,弘治可是修过仙的! 李青道:“实不相瞒,这是我最后的手段了。” “最后的手段……”朱佑樘滞了下,继而明悟,喃喃道,“朕终究还是得死?” “所有人都会死,无人例外。”李青说。 朱佑樘不甘,非常不甘,他望着李青,目光灼灼,“先生你呢?” “我也会。”李青迎上他的目光,嗓音平静,目光平静。 朱佑樘紧紧盯着他的眼神,好半晌,颓然靠回床头,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苦涩道: “连你这样的人都没办法?” “生死之事,非人力所能改变。”李青沉静的说,“谁也逃脱不了时间的制裁。” “可你……”朱佑樘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怕朕修仙?” 不待李青说话,他又道:“朕现在都是太上皇了,国事都交由了厚照,修仙也没什么吧?” 朱佑樘动情的说:“我不想死,我很怕死,我想多多孝敬母后,我想多陪陪小张,我舍不得厚照,我想抱孙子……”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最终,以祈求的口吻,道:“帮帮我,我真不想死……” 李青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非是他吝啬,实在是无能为力。 许久,李青叹道:“我若是永青侯李青,我若能长他人之寿,不说太祖、太宗这些久远的,至少宪宗皇帝绝对还活着,不是吗?” 求生欲足以让人黑化,秦皇,汉武,唐宗……这些不世出的英主,沾上求长生都是性情大变,何况是弘治? 李青不能承认! 他能感受的出弘治有多舍不得,可他又能如何? 该走的终究要走,半点不由人,他只能无力的看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你是不是怕朕练成了,反过来对你动刀?” “……太上皇何以将我和永青侯联系在一起?”李青无奈,“听说,永青侯在先帝时期还曾入朝,太上皇应该见过他吧?” “朕是见过,那时的他已经老了……”朱佑樘顿住,当下也有些动摇起来,“你刚才那手段,完全不似普通人有的。” 他尝试让自己的判断有依据。 李青轻笑道:“那只是武艺罢了。” “朕可没听说过哪门武艺有这么厉害。” “太上皇听说过,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吧?”李青道,“我练的是内功,故有此等效果,其实,这世上有不少人都练出了这口气,并非只有我一人,龙虎山就有不少。” 顿了顿,“太上皇你能有这么强烈的感受,主要还是刺激关窍的妙用,那只是辅助,要知道,便是张天师也不比常人长寿多少。” 朱佑樘哑口。 ‘真不是吗? 是啊,道教祖师都不能长寿……’ 朱佑樘绝望了,倏地又想到一人,道:“张仙人呢?据传,他可是宋时生人,却活到了大明朝。” “民间以讹传讹罢了,邋遢道人多了去了,你怎知是同一人?”李青说道,“连秦皇汉武那等帝王都无缘长生,足以说明世间没有长生。” 朱佑樘再次沉默,旺盛的求生欲一点点瓦解、消弭……最终,不得不接受。 “朕还有多少时间?”他问。 “这是我最后的手段了,若病情再度恶化……”李青实话实说,“我也没有办法了。” 朱佑樘心伤,无力望着头顶帘帐,好一会儿,问:“具体呢?” “放平心态能过年。” “都这样了,你让朕如何能放平心态?”朱佑樘苦涩,他万念俱灰。 李青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说:“死不可怕,亦不孤独。” 朱佑樘只是呆呆望着头顶,目无聚焦,他脸上写满了恐惧,远没有当初的洒脱。 事到临头,他只有浓浓的不舍,浓浓的恐惧…… 历代帝王之中,在生死面前,朱佑樘是最不洒脱的,不是说他没出息,而是……他感情太充沛,太丰富了。 对臣子,他谈笑风生;对母亲,他孝顺乖巧;对妻子,他敬如宾;对儿子,他慈祥宠爱…… 他是皇帝,却一点也不像皇帝,没有孤家寡人的觉悟,也从来不是孤家寡人。 他对臣子宽仁,臣子亦对他爱戴,他对儿子慈爱,儿子亦对他依赖……他享受其中,他觉得这样很好。 可现在……他要死了。 母亲没了儿子,妻子没了丈夫,儿子没了父亲……他割舍不下。 “我想活下去……”他轻轻呢喃着。 李青黯然,哪怕与弘治没什么私人感情,他心中颇仍不是滋味。 … 时间大公无私,它从不区别对待,也从不怜悯任何人,无论善恶。 终极疗法亦没持久,仅半月功夫便大打折扣,幸赖,也该过年了。 弘治的状态有目共睹,所有人都知道,天崩地裂就在眼前,整个皇宫肃穆起来,麻衣、孝带也在暗中准备。 纪氏、张氏、朱厚照、夏氏……所有人都围着朱佑樘,整个皇宫被悲凉气氛笼罩。 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常来觐见,他们对弘治真称得上情真意切,经常性的涕泗横流。 那浓浓的不舍、难过,确不是装的,近二十年的君臣关系,感情不是一般的深,他们连年都不过了,请求皇帝准许他们日日进宫。 李青也没过年,他甚至直接在乾清宫打起了地铺,日夜照料。 奈何,该来的终究逃不过。 正德三年,正月初八。 申时末。 朱佑樘再一次昏厥,李青使尽办法,才勉强让他清醒过来,不过,人也到了弥留之际。 床边, 朱厚照、纪氏、张氏、夏氏,个个眼睛通红,稍远些的后妃们亦是满脸难过,随时可以哭出来,再远处的小太监,已经开始抹泪了。 “父皇,父皇……” 朱厚照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噙满的泪花汇集一处,夺眶而出,如江水决堤,再不受控制,嚎啕起来。 做了数年皇帝的他,这一刻,仿佛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儿不哭……”朱佑樘艰难吐出几个字,想为儿子擦泪却做不到,“好好的……” “好,好好的。”朱厚照猛点头,泪珠随着他的动作快速掉落。 朱佑樘又转眼看向母亲,妻子,“都好好的……” “嗯嗯…。” “传诏六部九卿,内,内阁大学士……” 朱厚照抹了把眼泪,转头道:“让他们进来。” 见太上皇要托孤,后妃们自觉退出内殿,纪氏、张氏也不得不退出去。 李青上前在床头坐下,一手托着朱佑樘,不计后果的真气狂涌。 朱佑樘有了丝力气,看向李青的眼神也变得不同。 了然,释然,果然…… 他却没说什么。 来不及了…… 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就在外面恭候,很快就冲了进来,在床前呼呼啦啦的跪倒,未语泪先流,痛哭流涕。 “好了,都莫哭了。”朱佑樘艰涩扯出一个笑,道:“你们都是大明的股肱之臣,朕走后,当好好辅佐皇上……” 说是托孤,倒更像是闲聊。 朱佑樘没有下放丁点限制儿子的权力,只是一味的让臣子多体谅他儿子,多帮助他儿子,为社稷,为百姓…… 满满都是父亲对儿子的疼爱。 说了大概一刻钟,朱佑樘的气色肉眼可见的灰败,真气全然没了效果,他开始大口喘气,仿佛离开水的鱼儿。 “父皇,父皇……”朱厚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六部九卿亦是艾艾哭泣,奴婢们也不敢怠慢,顷刻间,哭泣声连成一片,接着,三代后妃闻声赶来,纪氏、张氏冲到床头,放肆大哭, 瞬间,悲伤推向绝巅…… 朱佑樘已经说不了话了,他双眼灰暗,意识开始模糊,借着仅存的理智,他看向李青,嘴唇蠕动。 李青忙附耳贴上。 朱佑樘的气音低不可闻: “是,是……你吗?” 李青轻声说:“是我!” 朱佑樘终于得到了准确答案,他嘴唇牵动数下,似欲释然一笑,却终究没能笑出来…… 略显滑稽的表情在他脸上定格……。 第64章 龙驭上宾 “父皇,父……” “我儿……糖……” “太上皇……” 密闭的大殿格外拢音,嚎啕犹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袭来,湿了衣衫,凉了滚烫…… … “哭~” “停。” 哭丧队伍集结,臣子系上孝带,在太监的引导下,哭声开始有节奏起来。 李青没有加入哭丧队伍,他现在不是朝廷官员了,不用与群臣那般……他也哭不出来了。 习惯了…。 ~ 回连家屯儿的路上,灰蒙蒙的天飘起雪花,随朔风起舞,刮在脸上生疼生疼,冻的手指僵硬,如猫咬一般。 很快,真气本能自行运转,缓解严寒。 “唉…。” 一口白热之气从口鼻喷出,顷刻间,消散在风雪中,李青眸光黯淡,心绪复杂。 其实并不太难过,就是浓浓的无力、孤凉……让他很不是滋味。 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法改变的感觉,令他很是憋闷,闷得喘不上来气。 开门走进家,李青反手拴上大门,径直去了厢房,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的很沉,却并不安稳。皱眉,展眉,低笑,低落……表情丰富而又复杂。 醒来知是梦,不胜悲…… 雪停了。 午时阳光照耀下,雪地平整光滑,墙头上被风雪覆盖,果树枝被冰晶包裹,竹子压弯了腰…… 李青坐在屋檐下,背靠椅背,时不时灌一口酒,静静看着小院儿雪景,目无聚焦。 腹中肠胃蠕动,咕噜噜乱响,抗议他不吃东西就喝酒,似在指责他不管不顾,我行我素…… ‘当啷!’ 空酒坛滚向一旁,李青颓废地叹了口气,依旧没什么动作,顺着晶莹果树枝头看向天空,不知不觉间进入假寐状态,昏昏沉沉的,竟是意外的不错……。 弘治龙驭上宾,他也要继续之前的计划了。 自弘治十八年从海外回来,转眼便是数年过去,哪怕李青这个长生之人,也觉得光阴流逝太快了。 大多时候,他都是个矛盾体,有时候他想时间过快点,早日回到最初的时代;有时候他又嫌时间过得太快,眨眼,身边的人就都老了。 “快该走了。”李青缓缓抬起眼皮,轻声自语,“其实,这里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正德没历史上的那般不靠谱,大明也不是历史上的大明,文官虽不可避免的成长起来,却也没到严重失衡的地步,随着募兵制、京卫武学、京察制度永制……总体很健康。 不过,稳妥起见,李青准备再待一段时间,等小皇帝彻底平复下来再走。 他是急,却也不差这点时间。 令李青稍感意外的是,讨厌他的文官们,并未无理取闹到把弘治的死归咎在他身上,没有人拿这件事攻击他。 或许是因为李青没有了官职,亦或许……他们不愿拿弘治做文章。 ~ 这时代的人对身后事格外重视,何况皇帝,当下,弘治的身后事成了朝政的第一要务。 议庙号,议谥号……朝堂上,经常议的面红耳赤。 在皇帝眼中,朱佑樘是个好父亲,在群臣眼中,朱佑樘是个好皇帝,弘治一朝没有兴起大狱,没有严刑律法,没有横征暴敛……以后世人的角度评价,弘治是个没有大作为的皇帝,可以当下人的角度出发,弘治无疑是个仁君。 社会安稳,府库殷实,主君宽仁,臣子敢言…… 文官们非常爱戴弘治,可也有着自己的操守,在谥号、庙号上很是谨慎,朱厚照也想为父皇定一个极佳又合适的身后名,这一来,反而议不出个结果。 李青不想朝政贻误太久,可朝政在皇帝驾崩面前也要让步,加之皇帝、大臣对弘治的感情,可不是他一句话说了算的。 不得已,李青只好另辟蹊径,建议朱厚照议谥号、庙号的同时,着手太庙布置。 宗庙由来已久,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周礼定天子七庙,非有德者,有功者不可得,可随着时代演变,王朝更迭,庙号逐渐变得不再稀缺,皇帝几乎人手一个。 谥号也是一样,最初只有一个字,随着时间推移,谥号变的越来越长,到了大明更是长到离谱。 太祖朱元璋足足二十一个字,太宗朱棣之后也都保持在十七个字,这么长的谥号,议起来自然麻烦。 庙号倒是没加长,不过,制度上也有了些改变。 朱元璋定天子九庙,建国之初太庙单人单间,供奉了四个老祖宗,后来觉着大明是要千秋万代传下去的,单人单间浪费资源不说,后继之君祭祀时也太麻烦,会影响朝政,索性就统一供奉在一起,以方便子孙祭祀。 朱棣迁都北京,在太庙这等大事上却不敢特立独行,依旧沿用老子定下的制度,天子九庙,满则祧。 如今太庙,祔庙:德祖、熙祖、太祖、太宗、仁宗、宣宗、英宗、中宗、宪宗。祧庙:懿祖、仁祖。 令李青没想到的是,从祔庙中祧谁也能吵起来。 其实,祧庙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来说,都是祧离当世之君皇帝血缘关系最远的祖宗。 当然了,开国之君的太祖,历朝历代都是万世不祧。 按着这个规矩,理应祧德祖,可有大臣认为德祖是皇室能够追溯到最古老的祖宗,之前就没祧德祖,现在也不能祧,应该祧熙祖。也有大臣认为当按规矩办事,一时间,吵的不可开交。 祧出祔庙又不是扔了,只是祧进祧庙而已,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供奉罢了,反正除了太祖,其他的早晚都会被祧出来,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李青也是服了…… 实在忍无可忍,他找到朱厚照—— 差不多行了,朝政还顾不顾了?别再举棋不定了! 朱厚照也觉得政务积压太久不好,便一锤定音,遵从皇爷爷的做法,留德祖,把熙祖祧了出去,同时,让群臣把自己准备的庙号、谥号交由内阁,而后各领其事,捡起政务…… 内阁接手后,效率果然一下就上来了,短短两日就给定下了。 庙号:孝宗。 谥号: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 ~ 停滞了十余日的朝政,终于再次进入了正轨。 李青总算松了口气,不再为此担忧,转而常去皇宫,调解朱厚照的心情…… 正德三年二月初五,弘治下葬。 这天,正德皇帝朱厚照哭的像个孩子…… 幸赖,到底年轻,发泄完情绪之后逐渐恢复正常,该上朝上朝,该批奏疏批奏疏……。 时间终会抹去一切不平,很快,朱厚照就接受了父皇离开他的事实,也有了独当一面的样子。 遵父皇遗旨,他解除了所有限制,百姓婚嫁照旧,各大酒楼重开…… 随着春闱开启,朱厚照也彻底摆脱了悲伤,专注于科举取士。 当初唐伯虎舞弊案,虽是个乌龙,却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朱厚照不想重蹈覆辙,下令层层监察,厂卫齐出……。 李青倒是清闲惬意,随着春闱开启,才子经济开始变得火热,各大酒楼大搞活动,青楼更是爆火,因弘治驾崩而沉闷许久的京师,一下子变得格外热闹。 茶馆听书,青楼听曲儿,有时也会关注一下进京赶考的学子,大多人都怀揣着滚烫赤诚,犹以寒门子弟为甚,李青瞧着这美好的一面,心中欣慰。 美中不足的是,京卫武学院由于材料供给问题,建造暂告一段落,不过李青并不担心,到了这份儿上,文官便是有心,也无法阻止了,况且,并非所有文官都反对。 如李东阳、杨廷和、王华……,他们都支持朝廷重开京卫武学,再加上武将、勋贵,以及皇帝的坚定意志,根本没可能半途而废。 大明政治机器平和运转,朱厚照也不再沉浸在悲伤中,李青离京的念头更浓。 ~ 御书房。 君臣相对而坐。 “今日可是来辞行?” “皇上英明。”李青点头。 “再多待一段时间吧。”朱厚照道,“会试即将结束,待殿试之后再走可好?放心,朕不强留你。” 李青苦笑道:“殿试是你主考,我能……我都不是官员。” “帮朕把把关嘛。”朱厚照笑道,“都待这么久了,不差这点时间。” “……行吧。”李青无奈答应。 朱厚照问道:“朕一直没来得及问你,父皇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他觉得你比较听我的劝,让我劝你不要沉浸在悲伤中,以国事为重。”李青说。 闻言,朱厚照不禁泪光盈眶。 李青劝道:“先帝对你期望甚深,当不要让他失望才是。” “朕知道。”朱厚照缓缓点头,苦叹道,“朕这不是正在努力做个好皇帝吗?” 李青笑着打趣:“别一副当皇帝很苦逼的样子好不好?” “本来就是……”朱厚照淡淡说,随即又一摆手,“不说这些了,等会儿陪朕饮两杯。” “没问题,刚好我也饿了。”李青嘿嘿笑着说,“我这都快走了,你不给些盘缠?” 朱厚照:“呵呵。” ~ ps:第二章会很晚了。 第65章 殿试 酒菜上齐,举杯对酌, 数杯之后,话匣子随之打开。 朱厚照道:“直接去海外,还是休息一下再走?” “直接走。”李青说。 其实他并不是这么打算的,倒不是偷懒,他想看看李家的产业搞得如何,看小雪儿的事业搞得如何,还想再去趟武当山。 可这些不能对朱厚照说,不然,小皇帝多半会为了求证,要派出厂卫暗中查探了。 他倒是自信能甩开厂卫,可李家就在那儿,武当山也就在那儿,他不想节外生枝。 更不想朱厚照彻底确认他的身份。 尤其是弘治临终前的表现,更让他坚定了隐瞒之心,未来若是朱厚照到了最后关头,来一个‘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那乐子可就大了。 以李青对小东西的了解,他不是没可能会这般。 朱厚照哪知李青这般腹黑,亏他还心疼李青,劝道:“也别太拼了,适当休息一下,劳逸结合嘛。” “我在京师待了这么久,早就歇足了,走水路蛮轻松的。”李青含笑道,“到时候,我会把一路见闻记载下来,给你当故事书看。” “真的?” “当然!” 朱厚照来了兴趣,道:“那你可得写的生动些,别整得跟实录似的,枯燥乏味。” 大明轶闻录你不看挺爽的嘛,不要质疑我写故事的水平……李青点头:“放心,我文笔还是有一些的,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若是能提前支付些润笔费,故事会更生动。” “……”朱厚照满脸黑线,没好气道,“钱钱钱,就知道钱,你住钱眼儿里了是吧?” 李青不爽,辩驳道:“这是劳动报酬,这是知识付费……” “行行行,给你润笔费。” “我要黄金。”李青说。 “得寸进尺是吧?”朱厚照都气笑了,随即想到这一出海就要漂泊数年,便也没再计较,“黄金就黄金,故事写好看点。” “没问题。” “可要早些回来啊。”朱厚照说,“十年太长,五年也太久,给你三年时间。” “……我尽量,总之,办完事之后,我会在第一时间回来的。”李青点头。 “当真?” “当然,我对你不是很放心。” 话一出口,李青自己都愣了: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也太不小心了! 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朱厚照震怒。 “放肆,欺朕……”朱厚照恨恨道,“朕是真想揍你啊!” 李青:“……” “要不你让朕打你一顿吧,这样朕会畅快很多,朕可以加钱。”朱厚照跃跃欲试。 李青淡淡说道:“皇上若是想学习拳脚,我不会吝啬。” “那……就一下?” “我看你是皮痒了。” “你说啥?” … 酒局差点鸡飞狗跳,还好李青及时换了话题,转而谈起了朝政。 “清丈土地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如何进行?” “夏初左右吧。”朱厚照道,“这个时间,足够朕安排新任翰林士子了,借着他们来主导舆..论,至少能在法理上立得住脚,至于反对声……” 朱厚照苦笑道:“这是动摇根本利益的事,没可能心平气和。” “莫要急躁,现在的你不说占尽优势,局势于你也大为有利,莫要玩砸了。”李青正色道,“无论什么时候,能不把人逼急,就别把人逼急。” “放心吧,朕不再是懵懂少年了,知道如何做事。”朱厚照轻轻点头,“说些开心的吧,杨一清募兵制搞得很不错,已颇有成效,九边重镇也相继照葫芦画瓢,估摸着最多十年,大明军队战力就能恢复到太祖、太宗时期。” “嗯,确是极好。”李青亦满脸欣然,笑道,“如此大好局面,只要不乱来,你绝对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难得你还会说好听话……”朱厚照咧嘴想笑,突然明悟李青这是在点他,气道,“在你眼中,朕就那般不着调?” “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是啥意思?” 真没意思……李青无语,索性只顾吃喝,吃饱喝足一抹嘴,便起身告辞,气得小皇帝跳脚。 “滚滚滚,现在就滚,朕一天也不想看见你了。” “咋还跟小媳妇儿似的……”李青咕哝一句,满心无奈。 ~ 到底快走了,李青并未整日在家躺尸,尽管不爽小皇帝,仍是时常进宫,谆谆教诲。 好在小家伙非不识好歹之人,也能听得进去劝,离别前的时光还算愉快。 阳春三月,开启殿试。 李青扮做小跟班,与朱厚照一起出席殿试。 这一届的殿试,与往期不同,朱厚照为表重视,把殿试设在了奉天殿,此举很得人心,莘莘学子被感动的不行。 殿试主考策问,且只考试一场,时间很充裕,日落前交卷就行。 不过也没人提前交卷,都是斟酌斟酌再斟酌才下笔。 李青、朱厚照,以及李东阳、王华等几位大佬,充当了监考老师,在众贡生间游走…… 能参加殿试的最差也能混个同进士出身,可以说将来都会做官,朝廷自然要重视。 当然了,大明的举人也是有机会做官的,可大部分情况下,进士才能受到认可,举人……便是做官,大多也走不远。 院试、乡试、会试,一路披荆斩棘,能冲进殿试的考生,个个都是人才中的人才,且都自命不凡,谁都想冲击头甲,甚至状元…… 逛悠了一阵儿,李青觉得无聊,便去一边考官位子坐了,悠闲的品着茶。 朱厚照却是不知疲倦,逛了一圈又一圈,这瞅瞅,那看看,搞得人家考生一阵头大,所幸时间足够充裕,倒无太大影响。 李东阳年纪大了,见李青带了头,索性也来到考官位子坐了,跟李青小声闲聊起来。 “先生真要走?” “嗯,殿试结束后就走。”李青笑道,“朝堂安稳,又有大学士这样的肱股之臣,哪里用得上我啊?” “先生之才远胜于我。”李东阳惋惜道,“况且,我都老了……” 见他又要长篇大论,李青忙转移话题,“我已与皇上推荐了杨一清,届时,他会接替你入阁,还有杨廷和……哎?杨廷和今日怎么没来?” “他要避嫌。” “避嫌?”李青不解,“避什么嫌?” 李东阳悄然一指,道:“那人是杨廷和之子。” “杨廷和之子……杨慎?” “先生也知杨慎大名?”李东阳有些惊诧,轻笑道,“还以为先生除了朝中大事,双耳不闻窗外事呢。” “呃…,我也是听小云……王守仁说起过他。”李青笑笑,“不想竟这么年轻……他名气很大吗?” 李东阳道:“才学造诣之高,犹在其父之上。” 他毫不掩饰欣赏,低声道:“杨慎有头甲之姿。” 难怪会成为王华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李青惊诧之余,又有些释然。 当初小云可没少在他面前抱怨这个。 今日见到真人,果然不一般。 才学他没看出来,可如此年轻就能扬名,足见其不一般。 “他多大了?” “刚及冠。”李东阳说。 “嘶~厉害。” 李青微微震惊,这要换算到后世……怕是清北学子,都远不及矣。 以及冠年龄冲入殿试,莫说中头甲,哪怕成绩垫底,也足以傲视群雄了。 莫非走后门了? 念头刚一升起,李青便否定了。 杨廷和身居高位不假,可也正因如此,他更不敢在明面上徇私,阁部之争就没断过,若是自己儿子科举走后门……那六部还不往死里弹劾? 怕是大学士都做不下去。 及冠年龄冲进殿试,却无人弹劾杨廷和,足以说明杨慎有真才实学。 “这还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李青感慨,他不爽杨廷和,却并不质疑其才具。 李东阳含笑点头:“朝廷取士,不避亲仇,二人虽是父子,却也……” “你俩聊什么呢?”朱厚照走来。 二人起身一揖,李东阳道:“回皇上,聊朝廷取士。” 朱厚照在主位坐了,接过刘瑾递上的茶,抿了口,懒懒道:“该不是打赌谁能中状元吧?要不咱们仨一起赌?” 李青:“……” 李东阳:“……” 你是皇帝你说了算,还赌什么? 李东阳正色道:“皇上,朝廷取士不可儿戏,靠的是成绩,靠的是才学……” “行了行了,真没劲。”朱厚照瞪了他一眼,哼道,“朕开个玩笑,你还上纲上线了。” “……”李东阳满脸黑线,道:“请皇上端正态度,以公正的角度出发……” “你们聊,朕再去逛逛。”朱厚照受不了李东阳这副说教姿态,考生在考试,他也不好发火,干脆就躲着走了。 李东阳苦笑一叹,转身看向李青,认真道: “皇上较之当初确成熟了不少,然,有些时候还是孩子心性,先生若是能留在京师,于君,于社稷,于百姓……” “人都有缺点,况且不还有你们这些股肱之臣嘛,李大学士你喝茶,我也去逛逛。”李青扛不住他的说教,起身就走。 李东阳不由苦闷:我就那么不受待见? … 第66章 状元杨慎 申时末,众学子交上考卷,拜别皇帝,陆续出宫。 王华拱手问:“皇上,可要先行移交弥封官?” “不用了,朕亲自糊名,明日送掌卷官。”朱厚照道,“诸位爱卿也忙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王卿明日去东阁,这次你亲自主持评阅。” “是,臣告退。” “臣等告退。” 王华、李东阳等人退出奉天殿,大殿一下子变得敞亮起来。 朱厚照伸了伸懒腰,朝李青道:“来来来,咱们先看。” 刘瑾小声提醒,道:“皇上,不先糊上名吗?” “?”朱厚照怪异的看着刘瑾,“糊什么?” “糊……奴婢失言。”刘瑾回过味儿来,暗骂自己失了智,竟让皇帝守规矩。 朱厚照淡淡道:“你话有些密了,下次注意!” 刘瑾一凛:“是是,奴婢遵旨。” “去让人准备烛灯过来,朕要挑灯夜读。”朱厚照歪头看了眼李青,“你也陪着吧。” “嗯。”李青爽快答应,反正都要走了,不差熬个夜。 … 殿试是科举的最后一步,与乡试、会试不一样,答卷不再沿用八股文的格式,而改为策文,更注重务实性。 所谓八股文,是以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此八部分组成。 然,八股文写的好,不代表能把事做好,朝廷取士可不是只看文学造诣,最起码要有基本的政治逻辑,政治大局观,政治主张。 其实,李青对八股文是相当排斥的,在老朱的主张下,八股文必须遵从四书五经,且以朱熹集注为标准,以至于学子为了科举成绩,思维越来越僵化,观念愈发陈旧。 客观来看,八股文禁锢了学子思想,限制了学子发挥,长此以往,造成的损害不可估量。 可站在政治格局,上位者角度出发,李青却又觉得老朱十分英明。 无他,公平! 四书五经的普及度本就非常广,加上朝廷以此为科举考题,以至于价格降到了非常低的地步, 这无形中降低了科举门槛,让更多的人有资格参与进来。 只考四书五经,富家子弟的优势便不复存在,细想想,若朝廷真自由发挥,考题五花八门……寒门学子还有机会吗? 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因为寒门子弟根本没能力、没条件,去读那么多书。 若大明朝的官员都出自富绅阶级,世家子弟,于国于民而言,都非好事。 科举制度沿袭了上千年,时至大明才做到了相对公平,考题统一化、糊名、誊抄……,可以说,老朱尽了最大努力,给予了寒门子弟突破阶级的机会。 当然,这并不能忽略八股文的弊端,朝廷取士不能以考试机器为主,因此才有了策文。 皇帝制策,考生对策。 以保证士子最基本的治国理政能力。 昔年,李青也为科举做过准备,在四书五经上下过苦功夫,他能体会到八股文有多折磨人。 不过,莘莘学子却甘之如饴。 真要废除八股文,怕是会爆发激烈矛盾了。 李青虽明知八股文的弊端,却也不敢谏言皇帝废除这一科举制度。 当初的努力并未白费,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而且策文看起来比八股文要轻松许多,李青效率很高。 “看仔细了吗?”一旁,朱厚照不满,“这可是为国选才,你严谨点。” “……我已经很严谨了。”李青火大。 “你看你,朕也就一说,继续继续……”朱厚照讪讪一笑,低头审阅起来。 视线昏暗,接着,一排排烛光亮起…… “刘瑾你个混账!朕刚看到一张有内容的……!” 朱厚照突然一声喝,李青冷不防,一个激灵差点没把考卷给撕了。 “你吼什么……”李青一抬头,就见朱厚照手中的考卷燃了起来。 刘瑾:(?`?Д?′)!!“呼呼……噗噗……” 又是吹,又是吐口水,总算把还没彻底燃起的火给扑灭了。 “混账,你吐朕手上了。” 刘瑾脸都绿了,忙匍匐拜倒,“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朱厚照顾不上计较,忙道:“快快,去拿纸笔来,朕还记得住被烧的部分,快去……” “是是。”刘瑾不敢怠慢,忙去一旁取来卷纸,手脚麻利地研墨。 一刻钟之后,朱厚照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好气道:“这一张纸是学子三年的努力,若是就这么毁了,人家直接三年白干!” “是,奴婢有罪。”刘瑾既惶恐,又委屈,讷讷道,“皇上,奴婢真没坏心思,只是想让您瞧得更清楚些。” “行了行了,别哭哭唧唧了,把烛火拿开,朕眼神好使。”朱厚照瞪了他一眼,倒没再过于苛责,“明日王华他们复审,你去看着些,再发生这样的事,朕可真要罚你了。” “奴婢遵旨。”刘瑾稍稍松了口气,赶忙把烛火移开,再不敢靠近皇帝了。 “真是一手好字啊!”朱厚照王婆卖瓜,看着自己的字啧啧了阵儿,这才察觉名字还没誊抄上去。 习惯释然,朱厚照一向只看有内容的东西,边上的套话、姓名他压根没去看,提笔蘸墨才发现,这篇答卷竟是出自杨慎之手。 “神童生神童啊……”朱厚照感慨,继而拿起试卷吹了吹,递给李青,“你看看这个如何?” 李青接过,赞道:“别说,你这字属实漂亮。” 朱厚照嘴角抿了抿,矜持道:“看看内容。” “嗯…。”李青低头审阅…… 【臣对 洪惟我太祖高皇帝,睿智天授,定万世之至计。继之太宗文皇帝,励精图治,益立纲纪,虐之枭虎,必斩摧之。再之仁宗宣宗,与民休息…… 恭惟皇帝陛下,毓聪明睿智之资,备文武圣主之德。初御极,轻薄赋税、募兵制、京卫武学院,文治盛世,武备重整,遍观史册,惟我大明之最……。 凡,预则立。京卫武学利在千秋万代,然,将出一门之患亦不可忽,朝廷之鹰犬不可纵,京察亦需公正。太祖高皇帝设言官以正风气,六科十三道品卑而权重,敢言,直言,能言。而今却多为喉舌,实属不该。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如此方可正官风。今京察,却有弊端。 我大明之国情无史可依,谨慎之余当求变,偏立偏废岂可乎? ……。】 洋洋洒洒两千余字,道尽了轻狂,激进,滚烫……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李青赞道,“杨慎是个难得的人才。” 虽说杨慎之言过于自我,且也有些幼稚,但并不能否定他的政治天赋,政治大局观。 要知道,杨慎才及冠啊! 如此年纪,如此才具,如此胆识……假以时日,定可成为国之栋梁。 李青不禁想起昨日李东阳的话:杨慎有头甲之姿。 确实有! 官场从不缺守旧之人,难得有人不固步自封,勇于向前,自当爱护、呵护。 杨慎并非在夸夸其谈,只是他没涉足官场,对政治妥协没有深刻认知罢了。 可若杨慎这样的人能够多一些,政治妥协便会少一些。 李青放下试卷,问:“你觉得这份答卷如何?” “朕很满意,当得头甲。”朱厚照亦不掩饰赞赏,道,“以这份答卷的质量,以王华的操守,即便朕冷眼旁观,杨慎亦不会被埋没,头甲板上钉钉,不过是名次问题罢了。” 李青颔首:“状元、榜眼、探花,一向都是皇帝定,说直白些,这是皇帝主观决定的,状元未必高过榜眼,榜眼未必不如状元。” 朱厚照沉吟道:“朕若给他个状元,你以为杨廷和会不会受攻讦?” “大概不会。”李青轻轻摇头,“李东阳、王守仁、王华……,乃至在绝大数人的认知中,杨慎都极负才学,名气早已打响,盛名之下得状元,符合心理预期。” 李青笑道:“朝廷取士,取的是有能力者,岂可为了避嫌而避嫌?” “这倒也是……”朱厚照沉吟道,“嗯…,今年这状元就他了。” 李青含笑点头。 … 审阅考卷用了大半夜,接着,二人就忙着糊名,直到早朝时分,才总算搞定。 李青回去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时,已然放榜。 结果跟他和朱厚照评阅的大差不差,头甲三人全中,二甲亦中了七成,足见科举还是相对公平的。 杨慎毫无意外的中了状元,风光无限。 同时,随着放榜,京师的才子经济攀升至绝巅,诸多才子都成了酒楼的座上宾。 对此,朝廷并未强加干涉。 唐代孟郊有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长以十数年,数十年的寒窗,无数日夜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自当春风得意。 这是福利,是回馈,是对其他学子的激励…… 杨慎更是声名大噪,较之当初唐伯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准确说,远在唐伯虎之上。 唐伯虎少时成名。杨慎也少时成名,且是在京师成名。唐伯虎中了会元,杨慎中的是状元。 况且,杨慎还有个内阁大学士,准首辅的爹! 可以预见,这颗政治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 ps:请假一天。(づ ̄ 3 ̄)づ 第67章 金陵小院 御书房。 “这次真要走了。”李青做临别嘱托,“清丈土地、清查屯田,这些都是动摇利益根本的事,要谨而慎行才是,京卫武学院的建造亦不可停滞过长……” “放心吧,朕心里有数。”朱厚照相当自信的说道,“总体来说皇权并未没落,这些事做起来有难度,却并非推行不了。” 李青微微颔首,道:“有信心是好事,可也别过于自负了,保持平常心,莫被情绪左右。” 如朱厚照所言,大明皇帝还是说了算的,哪怕下面人有怨言,大概率也无法阻止,当然,皇帝也不能老使掀桌子的昏招。 李青起身,道:“走了。” “等一下。”朱厚照从御书案下拿出一个布囊,道,“把这个带上,朕言而有信,这是答应你的盘缠。” 李青接过打开,黄灿灿,亮闪闪,清一色的金叶子,掂了掂,不下百两。 “多谢。” “嗯?” “……谢皇上赏赐。”李青拱手作揖。都要走了,宠他一回又何妨? 朱厚照嘴角抿了抿,道:“知道你厉害,不过水路不比陆路,注意安全,可别葬身大海了。” 接着,又补充:“早日回来。” “嗯。”李青背上行囊,道:“保重。” “你也是。” 朱厚照起身,随李青走到殿外,驻足望了一阵,待其彻底离开视线,幽幽一叹,这才转身走向御书房。 这一别,怕是最少也要五年才能再见了。 五年啊,真的好漫长…… ~ 一日夜的充足休息,李青精气神十分充沛,披星戴月,日夜不辍,仅七日就抵达了金陵。 许久没回来了,上次回来也只是进个家门而已,都没来得及跟家人叙旧。 侯府门前,李青抬头望着门匾上的鎏金大字,深吸一口气,上前敲响大门。 ‘铛铛铛!’ 很快,门被打开,小厮冒出头,迟疑道: “您是……李先生?” 当初他与唐伯虎出海,便让朱婉清修缮了老宅小院,不打算再住侯府了,因此,永青侯府的下人也没再更换。 “是我。”李青道,“永青侯,李…老夫人都在家吗?” “老侯爷,老夫人在海宁,小侯爷、小姐在家,不过都出去忙了。”小厮解释了句,邀请道,“先生请进。” “我就不进去了。”李青道,“他们回来,你与他们说我来了金陵,在老宅小院暂住。” 小厮诧异了下,点点头:“好的,先生慢走。” … 李青循着记忆来到最初小院。重新修缮出的宅院总体看起来精致奢华,梨木大门平滑光洁,门环都是纯铜打造,还鎏了金。 “真是浪费……” 李青咕哝了句,走到拐角翻院墙跳了进去,倒不是成心不走寻常路,主要是他没钥匙。 小院不大,总体上延续了当初的建筑风格,却极为考究。大门通往客堂的路铺着圆润光滑的小石子,路两旁点缀着矮绿青草,再远些有梅,兰,竹,菊。 东有石榴,西有柿,寓意:东榴金,西柿银。 石榴树、柿子树并不稀有,可有钱人家依旧会种,主要是图吉利,这两种果树的果实不仅红火,且极为高产,寓意多子多福。 庭院中央种着移植来的成熟银杏树,这时代,人们多称银杏为黄金树,寓意:栽下黄金树,引得万贯富。 靠近客堂处,还种着两棵果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寓意:门前种双枣,穷神不打扰。 东厢房前种着桂花,寓意:桂花树房前,贵人在房内。 石榴树、柿树、银杏树、枣树、桂花树,并称庭院五树。 人常说:院里种五树,子孙一直富。李青不讲究这些个俚语风俗,可朱婉清却相当讲究。庭院布局十分合理、美观,恰逢春意浓,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清新,微甜,吸上一口,浑身舒泰。 沿石子小路来到客堂,茶桌、茶具、椅子……一应俱全,整洁光鲜,一看就知常有人来打扫。 隔壁是书房,书架一尘不染,摆满了小说话本,书架前有书桌,此外,还有躺椅…… … 一圈儿逛下来,李青非常满意。 搬出躺椅来到银杏树下,就势一躺,呼吸着清新空气,看着小说话本,悠哉悠哉…… 傍晚,李青去酒楼单独开了一桌,又去青楼喝花酒,听小曲儿,次日清晨才返回小院。 刚准备去睡个回笼觉,门就被敲响了,接着,李浩的声音响起: “青爷,是你吗?” “是我,门是从外面锁着的,没办法给你开门,你开门进来吧。” “糟糕,我没拿钥匙。”李浩气恼,“你等我回去拿钥匙。” “……不必了。” “那我……”李浩话没说完,就见青爷跃过院墙出现在眼前,刚欲说话,便觉肩膀一紧,继而,地面快速远离…… 回过神,已然站在了小院里。 “青爷,你还真是……粗暴啊!”李浩苦笑,“哪有进自己家翻墙头的啊?这不是……大白天跳院墙吗,跟做贼似的……”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李青扬了扬下巴,率先往里走,“去客堂说。” “得嘞。”李浩连忙跟上。 客堂, 两人相对而坐。 李青上下打量着李浩,三十多岁的年纪,蓄了胡须,瞧着愈发成熟稳重,也有了一家之主的风采。 父在不留须,其实这话过于主观了,二十年便是一代人,若成家早,一代都隔不了二十年,总不能好几十岁都不留胡子吧? 事实上,男子多在成了家,有个孩子之后,便开始蓄胡子了。 “你今年多大了?” 李浩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愣了下,道:“而立数年了都。” “真快啊!”李青感慨,“记得当初带你去京师时,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少年呢。” “岁月不饶人嘛。”李浩嬉皮笑脸的说,“倒是青爷你,怎么还用起伪装了,怕皇帝看出来?” 李青不置可否,转而道:“家里都还好吧?” “挺好的,对了,下个月十八你重孙女就要出阁了。”李浩说。 李青一怔。 “女娃多大了?” “十六了。” 李青默了下,点点头:“挺好,夫家人如何?” “不是啥大门大户,不过风评挺好,算是书香门第,年轻人也合乎我心意,性子温和,样貌亦不差。”李浩露出老父亲才有的表情,欣然中带着不舍,叹道:“女大不中留啊,不过也挺好,亲家离的也不远,咱家不差钱,届时多给陪些嫁妆,去了那边也能抬头做人。不过,以咱家的家世,他们也不敢欺负闺女。” “嗯,挺好。”李青点点头。 “对了,现在小一辈有多少啊?” 李青突然觉得,作为长辈他很失职。 “总共吗?” “呃…,很多吗?” “嘿嘿……还行吧。”李浩有些自得,道:“算上小七肚子里的,就十全十美了,四男五女,若是小七生个男娃,刚好一半一半。” “小七……都六房妾室了?” 李浩忙解释道:“真不算多,再者,我这也是为咱老李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行了行了。”李青抬手打断,道:“都有这么多妾了,青楼少去,别把身子给挥霍空了。” “呵呵……去的不多,偶尔。”李浩笑笑,道:“父亲现在不忙,大孙女出嫁,他和娘亲也会回来,到时候咱们好好聚聚。” “下个月十八……好。”李青答应。 就多留一段时间吧,晚辈们在长大,在变老…… … “大哥,大哥……”李雪儿的声音传来,“你在里面吗?” “在呢。”李浩扬声回了句,“都在。” 接着,便听锁被打开、大门推响,就看李雪儿提着食盒进院,反身把门栓上,快步走上前来。 李浩诧异道:“你竟带了钥匙?” “你当我是你啊?脑袋一根筋。”李雪儿哼哼了句,走到李青跟前,递上钥匙,“进自家就别跳院墙了,让人瞧见再报官。” 李青抬手接过,放进怀中。 “刚回来?”李雪儿问。 “嗯,昨日刚到。” “这小院如何?还满意吧?”李雪儿在一旁坐了,笑嘻嘻道,“我也出了些力呢。” “挺好。”李青笑笑。 李浩道:“还是小妹你细心,春意正浓,咱们去院里边吃边聊。” 银杏树下,三人围坐在石桌前,菜摆上,酒倒满,聊李家产业,聊富民进度…… 李浩没那么多心眼,说的都是干货,不长时间,李青就对家里产业有了清晰了解。 “适当的让利于民,咱家够有钱了,积德才能长富,莫钻钱眼儿。” “瞧青爷你这话说的,弄得我跟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似的,我是那样的人嘛。”李浩不满,哼道:“我一直在良心经营好不好?不信你问小妹。” 李雪儿说道:“上个月大哥又给了我三万两做好事。” 李青斜睨了李浩一眼,道:“就给你提个醒,瞧你……这做了家主,脾气倒是见长了啊!” “呃…,也不是啦。”李浩讪讪,“您才是家主。” “那是以前,现在是你了。” “以前是您,以后也是您。” “咋还客套上了?”李雪儿笑嘻嘻道,“你们要都不愿意,那……我当家主?” “小妹你很喜欢笑?” “……” 第68章 金陵美 这么多年了,兄妹俩相处依旧如少时那般,打趣、拌嘴、相互捉弄……好一阵吵闹。 李雪儿说:“李爷爷,来时我让家里下人不要再来打扫了,你放心住,住多久都没关系。” “我也住不了太久。” 李雪儿惊诧:“你不打算歇歇吗?” “把唐伯虎丢在海外那么久,我良心难安啊!”李青轻叹。 李浩插话:“没看出来,青爷你还挺有良心。” “你小子皮痒了是吧?” “哈哈哈……玩笑玩笑。”李浩果断认怂,道:“马上商船就要出海了,这段时间比较忙,我先去忙了,回见。” 说完,扭头就跑。 “这孩子……”李青好笑摇头,继而看向李雪儿,道,“仔细说说进展,别说些假大空的话糊弄我。” “没想着你这么快回来,我也没个准备……嗯…,给我一些时间整理。” “成,去整理吧。”李青起身走到躺椅前坐下,就势一躺,闭目养神,“把食盒带走。” “……好。”李雪儿收拾了餐盘,末了,道:“这不是京师了,你不用伪装,做自己就好。”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李雪儿努努嘴,又问:“你以后……不打算住进侯府了?” “这里挺好。” “为什么啊?”李雪儿有些生气,“话已说开,一清二白,你干嘛非要如此呢?又没啥……” 李青坐起身,看着她,道:“因为小辈在长大。” 李雪儿呆了呆,垂下脑袋。 “我,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李青重新躺下…… ~ 随着海上贸易持续进行,大明商品不再稀缺后,单品的利润逐渐走低,富商们想要保持高收益,只能以多销手段。 这一来,倒是制造了更多的就业岗位,进而把金陵经济又拉高了一个档次,甚至,周边城镇都获益不小。 走在大街上,李青能明显感受到,如今的金陵,比之当初繁荣了不少,比之洪武朝……更是遥遥领先。 一圈逛下来,几乎见不到穿带补丁衣服的人。 “真不错……”李青欣慰。 他知道这只是一小撮人,更多人仍是日子清苦,勉强温饱而已,可不妨碍他为此开心。 一小撮,再一小撮…… 终有一天,能达到以点带面的效果,全民富裕不现实,可至少能不让他们再那么苦了。 眼下,粮食危机不算是危机了,若能再进一步开拓海外市场,百姓在吃饱的基础上,再吃好一些,还是能做到的。 想到海外,李青就又想起了唐伯虎,愧然叹道:“伯虎兄你再等一等,我马上就去找你。” 接着,又补了句:“等金陵事了,我再去趟武当山,回小道观一趟就去找你。” 明明他有很多时间,可大多时候,时间都不够用。 阳春三月的金陵,真可谓美到了极点,金陵城美,栖霞山更美。 许久没来看她们了…… 她们被旺盛的花草包裹,连墓碑都隐于其中,李青轻轻拂开,悲凉的发现石碑都难逃岁月腐蚀,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数百年之后…… 李青突然萌生了重塑墓穴的想法,以李家的财力,造一个长存千年的墓轻而易举。 可很快又放弃了,这里很美,她们很喜欢,还是不要打扰她们了,掘墓开棺……他也没这个勇气。 看日出,看日落…… 不悲伤了。 就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可恨他不信来世,可怜他连妄想都做不到,可庆幸的是,他还能讲好故事……。 … “故事讲完了,我先走了,下次回来,我会有新故事讲给你们听。”李青凝视良久,转身下山。 ~ 小院儿。 李雪儿问:“李爷爷,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啊?老找不见你身影。” “整理好了?” “你问吧。”李雪儿点头。 “肥料的事如何?” “颇有成效,不过还是收不回成本。”李雪儿叹道,“规模没发展起来,只能吃下金陵周边,价格不能上去也上不去,稍微贵出自造的成本一点,百姓就会弃而不用,转而自己弄,但其实,用咱们的他们仍大有赚头。” 李青问:“肥料难点攻克了没?” “攻克了,成效亦提高了少许。” “那就继续推广。” “在做了,这需要时间。”李雪儿叹气。 “慢慢来,不用心急,终会做成的。”李青鼓励,又问:“孩童成长援助如何?” “这个倒是大获成功。”李雪儿道,“这不需要百姓付出什么,所以推广极好,目前金陵城内外全面覆盖,周边城镇也开始着手准备了。” 顿了顿,“说难听点,这是个纯粹的赔本买卖,若不能往收支平衡上发展,终究……不妥当。” “当然,大哥很支持,钱财方面从无吝啬过,可我终是女子,是……外人,如此慷李家之慨……唉。”李雪儿苦涩轻叹,“心里不是滋味,并没多大成就感。” 李青安慰:“不必有这样的顾虑,你也是李家人,且这个花费并不算太大……” 沉吟了下,道:“这样吧,回头我跟你大哥说一下,划出一小部分无足轻重产业给你做,你用得来的利润,支撑你的事业。” “这…,经商方面,我比大哥差远了。”李雪儿不太自信。 “可你比他聪明多了,不是吗?”李青温和道,“对自己有信心一些,你大哥又不会对你藏私。” “那好吧。”李雪儿轻轻点头。 “也别太累了,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李青道,“能做到现在这样,你已很厉害了,若是疲倦,可停下来歇歇。” “闲下来更无聊,有事做也挺好,生活很充实。” 李青默了下,道:“今年京师出了个状元。” 李雪儿失笑道:“这话说的,哪届不出状元……” 她倏地明悟,闷闷道:“你要强迫我嫁人?” “不是,只是给你一个选择。”李青说。 “我早就做了选择,这样挺好,我很喜欢。”李雪儿笑嘻嘻道,“再说我都半老徐娘了,哪个状元会看得上我啊?你当我还风华正茂呢?” 李青沉默了。 良久,道了句:“其实,外人也不太能看出来你的真实年龄,你瞧着也就二十出头。” “可我年龄是众所周知的事啊!”李雪儿一摊素白小手,道,“总不能骗婚吧?” “……唉。” “别叹气啊,你这样我会内疚的。”李雪儿打趣,“你不是看得挺开的嘛。” “……滚滚滚,别烦我了。” “富民的事你不问了?” “……你说吧。” ~ 这日,李青去援助食堂,看李雪儿的成果。 李雪儿为防孩子吃太撑,把无限供应改为定量,八岁以上的孩子两个鸡蛋,小半碗肉,一个暄软的大白馒头,一碗米粥。 对普遍不大的孩子来说,这个供应量已经很大了,李青都觉得这会撑着这些孩子。 欣慰之余,也有些担忧。 李雪儿却说:“不能以咱们的眼光来看待他们,肚子里没油水,饭量自然就大了,且他们不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八岁的孩子都要帮家里分担子了,活动量大,加上又不是天天供应,自然不会积食。” 李青突然想起一句俗语:穷人孩子早当家。 可这……也太早了,才八岁啊! 李青幽幽叹了口气,道:“八岁以下呢?” “不患寡,患不均。”李雪儿说,“援助都是分开的,你想了解,明日我带你再来看。” “你先说说。” “也行。”李雪儿帮他倒上一杯开水,道:“食堂援助一共分为三档,八岁以上为一档,五岁以上为一档,三岁以上为一档。” “其实,花费都差不多,年龄小的孩子食物量少,食材上却更精贵……”李雪儿一一解释。 末了,说道:“百姓太过于务实了,他们更在意数量,而非质量,故才分开,当然了,主要是为了照顾孩子的心理。” 李雪儿道:“一家百姓不止一孩子,少则两三个,多则四五个,年龄段自然不齐,大人自是知道区别供应的情况,不过这是免费的,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可孩子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年龄小的孩子。小孩子看到大孩子分到的多,自己分到的少就会哭闹,大人都哄不住……” 李青缓缓点头,道:“辛苦你了。” 一大群孩子集体哭闹……想想他就头皮发麻。 李雪儿笑道:“起初确实身心俱疲,不过重新划分后,情况一下就好转了,有时看着他们吃的香甜,小脸洋溢着幸福的笑,自己也会非常开心。” 李青抬眼望向远处的孩子,那一张张幼稚的脸蛋荡漾着满足……确是令人愉悦。 “你做得挺好,非常好。”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李雪儿小小傲娇了下,“我虽女子,亦可独当一面。” 李青含笑点头,又盯着看了一阵儿,低头抿了口茶,问: “这都四月初了,你爹娘快该回来了吧?” “估摸着再过几日就到了。”李雪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当初你给的方子,我第一时间就给了爹娘,他们身体尚好。” 李青轻笑点头:“好,那就好……” 又瞥了眼远处的孩子,这一刻,杯中的白开水犹胜西湖龙井,清香、甘甜…… … 第69章 团聚 清晨, 李青早早起床,去菜市场买了蔬菜果肉,又买了诸多香料,以及各种调味品,拎去东厨开始择菜、切肉、清洗…… 李宏、朱婉清昨日傍晚到的家,怕扰了他休息便没急着过来,本意也是想给李青个惊喜。 奈何,李雪儿表现欲强烈,提前给李青说了。 多亏她提前通知,不然,李青可能会在青楼待到半夜才回来。 都知道他会做饭,东厨厨具一应俱全,柴火都是劈好并码放的整整齐齐,李青淘洗好菜,起锅烧油。 ‘滋啦啦……’ 沾满水珠的蔬菜下锅,水与油开始激烈碰撞,接着,浓郁的油烟香气充盈整个厨房。 “李爷爷。” 李青扭过头。 李雪儿倚在门口门框上,笑嘻嘻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今日你下厨。” “你爹娘呢?” “一路奔波,这会儿估计刚醒。”李雪儿道,“我提前来看看,既然你做饭了,就不让他们带酒菜过来了。” 李青微微点头,道:“我这还得好一会儿,让他们不用急,多歇会儿再来,快去吧。” “……我刚来,你就撵我走啊?”李雪儿闷闷道,“亏我还给你提前打报告。” “快去,再磨叽,一会儿别上桌了。” “……” ~ 临近初夏,在太阳光下有些微热,在房间有有些阴凉,在树荫下正正好好,阳光透过银杏叶斑斑点点,均匀洒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东坡肉、排骨汤、糖醋鱼、酸辣莲藕……一道道菜肴上桌,色香味俱佳,在满院春色的映衬下,更能冲击味蕾。 辰时末, 李宏、朱婉清、李浩、李雪儿联袂而来。 李青的秘密不宜过多人知道,孙媳、重孙等小辈都没来,当然,若是都来……仅是做饭都要花费大半日。 无他,人太多了。 “先坐,还有两道菜,马上就好。”李青透过窗户看到几人进来,招呼了句,便又拿起锅铲翻炒。 “干爹,不用做那么多。” “不多,拢共就八道菜,这里油烟大,别进来了,去坐着吧。”李青挥着手,“我这马上就好。” 李宏脚步顿住,迟疑了下,点头:“好。” 接着,在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去给你青爷帮忙烧火。” “哎,这就去。”李浩可不敢犟嘴,对老子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哪怕自己女儿都到了出嫁年龄,老父亲每次回来,总是会揍他一顿,下手没轻没重的…… 真的是…不给他这个李家掌舵人半点面子。 没办法,谁让他是儿子呢? … 约莫两刻钟功夫,李浩端着两道炒好的菜走出东厨。 少顷,解下围裙,净过手的李青也从东厨走来,在树下桌前坐了,道:“小浩,去把客堂的酒取来。” 好嘛,我都成伺候人的了……李浩心里吐槽,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对青爷的恐惧,犹胜老父亲, “好的呢。” 李青抬眼望向李宏,许久不见,他脸上皱纹愈发深了,头发几乎全白,仅有少许还透着点黑,却也变成了灰色…… 再看朱婉清,好一些,却也显了年纪,脸上细密的皱纹越发多了,发丝中掺杂着丝丝雪白,映着斑驳阳光很是晃眼, 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眼下也步入了老妇人阶段,人生已然过了大半。 ‘都老了啊……’ 李青黯然神伤,重逢的喜悦淡了几分。 “干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李宏打破沉默。 “有一段时间了。”李青收起负面情绪,道,“京师那边没啥大事了,准备出海看看,你呢,现在不忙了吧?” “早就不忙了,只偶尔练练兵什么的,大明水师威名在外,走私商也夹起尾巴,不敢在大规模搞了。”李宏叹道,“彻底杜绝是不可能了,眼下这般……算是极限了。” 李青颔首:“这样就挺好的,世间万般事哪有尽善尽美的啊?” 顿了顿,“小一辈进水师了?” 李浩插话:“老大老二都进了,现担任百户。” 官职不高,可作为父亲,他仍是感到欣慰、自豪。 “嗯,挺好。”李青点点头,招呼道:“都别愣着了,吃菜吃菜……” “哎,吃吃。” 一家人都动了筷子。 “味道如何?” “当然极好啊!”朱婉清笑道,“李叔的手艺,便是宫廷御膳也多有不及呢。” 还是那般会说话……李青笑着说:“喜欢常来,我给你们做。” “成。”朱婉清咬了口莲藕,问,“对了李叔,你这次待多久?” “待女娃出阁。” “这也没多少天了啊。”朱婉清蹙眉道,“既然京师那边稳定了,何不多歇一段时间?” 李宏也劝:“总得劳逸结合不是?皇权交接已然顺利过度,现在又搞募兵,又搞京卫武学,京察也办起来了,新君亦可圈可点,未来……至少许久你都不用再为朝政担心,适当停一停也没什么的。” 李青苦笑道:“把唐伯虎扔海外这么久,人家辛辛苦苦,我若沉迷享受……着实说不过去啊!” “你觉得他苦,人家却甘之如饴呢。”李雪儿道,“听出海的伙计说,现在唐伯虎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上流人士的座上宾,走配大轿,卧配别墅,着实风流快活呢。” “那还挺好。”李青心里好受许多,“那再多待几日吧。” “就几日啊?” “我还要去武当山一趟,不能耽搁太久了。”李青说,“此外,我还得去看看老头子呢。” 闻言,李雪儿沉默下来。 朱婉清忆起往事,也不禁感伤起来,说:“李叔,代我向张爷爷问好。” 昔年,小老头对她可宠了。 为这个,李青都没少挨揍。 “嗯好。” 好不容易重逢,李青也不想大家情绪低落,及时转移了话题…… 餐后,李雪儿收拾碗筷,李浩也知趣地去东厨帮忙,给三个长辈腾出空间。 ~ “过两年直接退休吧。”李青说,“武官不比文官,军中到底辛苦,退下来过过舒坦日子。” 李宏说道:“干爹,我身体还行。” “行不行我不知道?”朱婉清瞪了他一眼,“明明上岁数了,还不服老,听李叔的。” 李宏大窘,愤懑道:“婉清你咋说话的?” “我……”朱婉清悻悻说,“都这岁数了,还拼什么啊,过含饴弄孙的生活不好吗?” 李宏无奈叹了口气,道:“成吧,过两年我就退下来。” “这才对嘛,两年时间足够你交接了。”朱婉清开心起来,虽说这几年丈夫并不辛苦,可在外总比不上在家。 孙女都要出阁了,大孙、二孙参了军,三孙却也不小了,过两年,抱抱外孙、孙子不香吗? 她都是奔着花甲之年去的人了,自然想在家,想让丈夫也在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啊! “李叔你可都听着了,过两年他若不肯回来,你可得为我做主。”朱婉清不放心的说。 李青含笑点头:“我为你做主。” 李宏瞪了媳妇儿一眼,哼道:“我啥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是是是,你最行了。” “……” 见干儿子吃瘪,李青抬手抓过他胳膊,“让我给你诊诊脉。” 六十多的人了,哪能跟年轻时候比? 幸赖,身体机能虽较之往日下滑了不少,却远比同龄人要好,李青拍拍李宏胳膊,道:“挺好的,就按我给你的养生方式调养。” “婉清,该你了。” 朱婉清递上手。 李青诊脉…… 也挺好,准确说,朱婉清的状态更好。 女人的生活压力本就相对小,加之朱婉清并不像普通妇人那样不停地生育,她身体亏损不大,锦衣玉食又注意养生,身体状态自然好。 “都好好的,下次忙完回来,我多住一段时间。”李青笑着说,“情况允许的话,我就在金陵生活,哪儿也不去了。” 李宏惊喜道:“当真?” “我啥时候骗过你?”李青好笑。 “那要多久?” “嗯…,用不了太久。”李青想了想,给个大概时间,“五年上下吧。” 顿了下,“这段时间你们常来,我以真气给你们梳理一下身体。” 这时,李雪儿走来,道:“李爷爷,你教教我呗,改明你不在,我也可以帮爹娘调养身体。” “你那点真气……行吧,改明教你。” 虽说小雪儿底子薄,但……聊胜于无嘛。 她想尽孝,李青自然不会藏私。 一旁,李浩艳羡的不行,都要嫉妒了,哼哼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在武当山挑了那么久大粪,愣是没修出真气,小妹只是晨练就给修出来了。” “我可是数年如一日的晨练,你呢?”李雪儿撇嘴,“年纪轻轻就流连青楼,你要是能修出真气,那才没天理了呢。” “放肆!”李浩撂了脸子。 “爹爹,你看他!” 李宏脸一沉,“李浩!!” “李雪儿你玩不起是吧?”李浩气急败坏,行动却一点不慢,拔腿便跑…… “多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朱婉清好笑摇头,眼中却满是慈爱,她起身道:“李叔,我和雪儿先回去了,你们父子许久不见,好好叙叙。” 李雪儿搀着她胳膊,轻笑道:“爹爹,李爷爷,我们先回去了。” “嗯,去吧。”李宏转过头,道:“干爹,我想住这儿。” “想住就住……”李青突然想到了什么,怪异道:“你该不是躲着婉清吧?” 李宏:“……” 第70章 都挺好 李宏悻悻道:“年纪大了,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不过……婉清现在很少让我碰她。” “她也是为你好。”李青说。 “是啊,可我心里不得劲儿,嗯……。”李宏讪讪道,“干爹,你给我开副方子吧。” “……”李青满脸黑线,“你也不看看自己岁数,你咋还……这么热衷房事呢?” “哪有……”李宏不好意思的说,“我早就不去青楼了,只是……男人总得为自己女人着想吧?” 李青都给气笑了:“都是做爷爷奶奶……不,过不几年你们都成太爷太奶了,还折腾个啥呀?再说了,女人到了一定岁数……你还是问问她喜不喜欢吧,别以己度人。” 李宏讪讪挠挠头,一时间,心里也有些吃不准媳妇还喜不喜欢那啥。 “这次回来多久?”李青岔开话题。 “有皇上明言在先,我现在非常轻松,几乎没人管我这些。”李宏道,“长江口也有水师驻扎,我可操作空间很大。” 李青欣然道:“那就多在家歇歇,你岁数也不小了,别逞能,更别由着自己性子,多陪陪家人也好。” 现在水师趋于稳定,论战力,比洪武朝、永乐朝,可强太多了。 这并非夸大,在开海通商的加持下,战船构造一直在进步,再加上李青一直鼓吹未来战场在海上,连续几任皇帝都对水师格外重视,火器也在精进,又经过这么多年打击走私,打击倭寇…… 现如今的水师,比当初老朱打陈友谅时战力翻倍都不止。 那会儿李青还没穿越过来,不过从实录上看,当时老朱的水师比陈友谅差远了。 幸好那时《三国演义》的作者是张士诚的幕僚,若老罗在陈友谅阵营……呃,好像老罗也是以鄱阳湖大战为蓝本进行的二次创作。 说实话,大明宝船能有今日之威,陈友谅也是出了力气的,毕竟,人家是打渔出身,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春意更浓,庭院充满诗情画意,父子对饮谈天,好不快哉。 多年不见,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临近傍晚。 李宏说道:“干爹,你别做饭了,咱们去外边吃吧。” 李青一乐,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就喜欢在外边吃。” “嘿嘿……走走,儿子请客,您随便点。” 李宏是上了岁数,却还没到用拐杖的地步,他底子很好,腿脚麻利…… 两人走在大街上,也不急着找酒楼,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闲聊。 “那驴子还在吧?” “在呢,养得肥肥的,我每次回来都会骑上一骑。”李宏笑道,“单纯代步的话,驴子比马骑着舒服。” 李青失笑:“这倒是。” 接着,又说:“适当活动一下对身体有好处,可也不能累着了,轿子坐腻了,日常出行骑驴也不错。” “嘿嘿……是呢,反正现在咱们一起出行,也不会因谁骑驴惹人非议了。” 李青好笑:“这是金陵城,谁敢非议你?” “我又不常在家,不认识我的多了去了,百姓可不操心谁是永青侯。” “也是。” … 晚上,父子宿在一间厢房,聊了许久才睡下。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给木质地板染上白霜,同时,也将李宏白发映得更白,白的有些刺眼。 李宏呼噜震天响,睡的香甜,睡熟的他还是憨憨的模样,如儿时那般,甚至比李浩瞧着还呆。 却是李青的心尖宝。 传渡了些真气,李青收回手,轻轻拂开李宏鼻尖的长发,又帮他掖了掖被角,李青这才重新躺下来,挨着他,沉沉睡去…… 次日清早。 母女俩携手而来,还带了洗漱用品、早餐过来。 洗漱、吃早餐、聊天……说说笑笑,温馨而又舒心,配着满院风景,格外抚人心。 为侄女调理身体,教大孙女运用真气…… 李浩也常来,他扮演着搞笑角色,更增欢乐…… 不过,搞笑的人也有感性的一面。 四月十八,闺女出嫁这天,这个玩世不恭,颇有纨绔子弟做派的永青小侯爷,李家掌舵人,眼眶微红,泪光莹然。 女娃的夫家为表尊重,几乎把家族小辈都派了来,新郎官谦和恭敬,彬彬有礼,连侯府下人都人手一个大红包。 小后生尚显幼稚,待人接物却也算可圈可点,模样也不差,李青总体还算满意,这时代都是先婚后爱,眼缘就显得很重要了,想来,女娃当也称心。 女娃夫家不穷,不过在这富庶的金陵城就排不上号了,更是远远无法与李家相比。 不过,李家结亲又不看对方有没有钱,更不会占便宜,嫁妆直接是聘礼的十倍,抬嫁妆的队伍排了数十丈远…… 这时代,娘家陪嫁妆,女儿嫁过去可是会让人瞧不起,甚至穿小鞋。 李家女娃倒是没这个顾虑,如此回礼只是想让女娃日子过得优渥些,钱嘛,对李家来说最是不缺。 女娃乘着八抬大轿渐行渐远,迎亲队伍都离开视线了,李浩都还在大门口望痴痴着…… “这是大喜事,别伤感。”李青上前拍拍他的肩,温声说。 李浩缓缓点头,叹道:“心里……啧,有些不是滋味儿,我得多生儿子,娶别人家的闺女,让别人难受去。” 李青:“……” 李雪儿打趣:“那大哥你怕是要失望了,能把闺女嫁进永青侯府,人家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会难受?” “是哦。”李浩挠挠头,突然有些气急败坏,“合着就我难受是吧。” 李雪儿无语:“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小妹,你最近有点飘啊!” “……您是一家之主,我哪敢啊。”李雪儿忙道,“嫂子也难受的紧,我去安慰她去了。” “这丫头……”李浩嘟哝了句,转头看向李青,低声道,“青爷,你真不吃席了?” “不了。”李青笑道,“女娃出阁我也算参加了,吃席就算了,你们一大家子吃吧,我先回去了。” 李浩默了下,说:“你这都做了伪装,又有何关系?” “我的事……又不能明说,强融进来都挺尴尬的,还是算了。”李青笑道,“先走了,还有曹国公的客人,快去招待吧。” 李浩还想再说,李青却径直转身离去。 “唉……。” 李浩叹了口气,收拾一下心情,转身往里走…… ~ 数日后,小院儿。 “真气调养,以梳理经脉,促进血液循环为主,人体经脉图你要时常温习……”李青嘱咐,“你爹娘身体尚好,别太频繁,半年一次就可以,过犹不及。” 李雪儿点头:“我记住了。” “李叔,不再多住几日了吗?”朱婉清不舍。 李宏虽也不舍,却没再作挽留。 李青笑笑,道:“过几年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会久住下来。” “好吧。”朱婉清轻轻一叹,“看过张爷爷再回来一趟吧,坐咱家的船走。” “不用了,我得先去交趾一趟,兑现和朱祁锦约定,到时让他安排就是了。”李青笑道,“不会太久的,都好好的,走了。” “青爷再见。” “干爹(李叔)一路顺风。” “李爷爷早些回来。” 三人送出门口。 李青翻身上马,笑道:“都回去吧,不用为我忧心。” 接着,一样马鞭, “驾~” … 武当山。 李青并未卸下伪装,让自己看起来而立数年,临近不惑之年的模样,有师父珠玉在前,他长寿自不会惹人多心。 可也不能没丁点变化,那样会让人难以接受,难以理解。 只是苍老了些,模样并未大变,武当众弟子自然认得大师兄,武当掌门亲自迎接。 李青没看到玉玄。 玉玄……不在了。 道字九人都还在,不过,道一、道二、道三都也不似当年,这些年一直在山上,余者六人年初下山去了辽东。 李青以真气为他们梳理脉络,又沿用当初为小雪儿精进真气的药方,以便让他们有所进步,让身体健康一些。 他把这药方留了下来,交给了新掌门。 在山上与众师弟相处了大半个月,李青下山,转而去了小道观。 这里,本就不多的老面孔,也少了好几个。 小道观经营的还不错,人数没涨多少,却也能做到自给自足了,不像之前,连个香客都没有。 李青予以褒奖,并给了两片金叶子,以资鼓励。 ~ 墓前。 李青摆上小老头爱吃的酒肉,点香烛,烧纸钱…… “徒儿不孝,好久没来看师父了……”李青叩首,再抬头,石碑上的刻字愈发模糊。 “这些年徒儿挺好的,它也挺好的,您……好吗?” “对了,婉清那小丫头还惦记着您呢,让我代她向您问好,时间真快啊,小丫头现在都是做奶奶,过不久做太奶奶的人了,小辈们都挺好……” “别为徒儿忧心,徒弟可厉害了,搅动庙堂风云,皇帝都要看您徒弟脸色,厉害吧?” “武当也挺好,现在都能和龙虎山相提并论了,威风嘞。” “师父,我想你了,好想……。” 第71章 交趾新气象 … 大雨滂沱,空气中弥漫着泥巴的芬芳,泥泞散发着温热,甚至还有稍许的烫脚。 “两地温差真大啊……” 李青光着脚丫,漫步雨中,一脚深,一脚浅,走在交趾田野间…… 玉米棒子刚刚长出来,头端的玉米须还泛着青涩,一眼望去,四周全是玉米地,绿意葱葱,长势喜人。 “这一场大雨下来,亩产最起码能提高一成。”李青咧嘴直乐,满是欣然。 来交趾有几日了,他没急着去见朱祁锦,跟人打听了下开荒的区域,他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一观。 这可是大明的储备粮仓,他哪能不上心,这些天他就没停下,一路走,一路看……他很满意。 对朱祁锦亦是满意。 不愧是憨憨看中的接班人,就是讲信用。 才短短数年,仅是李青亲眼所见,并种植作物的耕地,就达到了数百顷,这还只是三大开荒区域之一,若单论开荒亩数,保守估计也有上千顷。 百亩为顷,千顷就是十万亩。 十万亩看起来不算多,可这只是开始,且交趾的气候远优于大明,产量自然比大明要高许多。 若是再加上小雪儿研制出的肥料……亩产定然更上层楼。 李青满心喜悦。 “朱祁锦够意思,我也不能寒酸了。”李青舒展了下四肢,将脚从泥泞里拔出来,走到一处杂草地借着大雨冲掉脚上的泥泞,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靴子穿上,提起真气,赶往汉王府…… ~ 汉王府。 “你咋才来啊?”朱祁锦略有不满,“都以为你不来了呢。” “说好五年,这不还没到的嘛。”李青笑着说,“看你气色尚好,没啥大问题。” 抿了口茶,李青道:“回头给我在王府周围建座宅院,下次就不在王府进行了,我这副面孔不能久视于人。” 朱祁锦的调养进行好些年了,李青不想太过引人侧目,虽说可以伪装,但终归是个麻烦事。都到海外了,还不能自由一些了? “没问题。”朱祁锦爽快答应,道:“什么时候开始?” 李青好笑:“瞧把你急的……,我来都来了,还能不给你调养啊?” 朱祁锦闷闷道:“我现在有些……有些力有不逮。” “……”李青也是服气:这老朱家的人还真是一丘之貉。 “到了你这个岁数,还能保证房事能力,已经很可以了。”李青黑着脸说。 “想想办法。”朱祁锦闷声道,“开荒的事,我可是没有半点懈怠,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做了,你要是三心二意,那咱一拍两散好了。” 说着,他不禁想起昔日爷爷的遭遇,惊道:“你该不是在给我画饼吧?” “……放心,我干不出朱老四那样的事儿。” 朱祁锦:“……” 虽说被抹去了皇室族谱,可在爷爷的影响下,他内心还是认可自己是大明皇室,是朱家人的,听李青这么说,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可想想爷爷被坑那么惨…… 朱老四就朱老四吧! “那就好。”朱祁锦哼道,“我守诺,你也当守诺才是,单方面的付出并不长久。” 李青含笑点头,正色道:“房事的事……我可以帮你改善一些,但话说在前头,延年益寿才是大头,你是高煦的大孙子,于公于私,我不会坑你。” 闻言,朱祁锦神色缓和许多,主动说起开荒的事。 “现在开荒亩数,接近十三万亩,种植亩数接近十万亩,多以稻米、宣德薯、永乐米为主。”朱祁锦沉吟道,“我实话实说,后续……这个进度会大幅度降下来。” 李青问:“因为财力吗?” “是,也不是。”朱祁锦叹道,“开始都捡着好开垦的区域开荒,所以进度很大,消耗的财力也能接受,可哪有大范围荒地可供开垦啊?小片小片的边边角角,不仅费时费力,也费钱,收益与投入不成正比。诚然,以我的权柄,只要不压榨的太过分,百姓不会、也不敢闹腾,可必要的支出总是省不了的……” 听完缘由,李青缓缓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过于难做,说到底……还是资金的问题对吧?” “是这样。”朱祁锦闷声道,“白银的大量流入,导致物价一直在缓步上涨,就拿补给大明商船来说,利润几乎快没有了,完全是赔本赚吆喝。下面人赚的少,我税几乎收不上来,你又不让涨价……大明吃肉,总得让我们喝口汤吧? 老是吃独食……换谁能乐意?”朱祁锦怨念满满,“这也就是我了,换别人,谁会这么慷慨?” “呃…。”李青讪讪,“你不能光看这些,其实还是有的赚,且大明商船带来的经济效益,无形中带来了诸多产业,间接使得交趾政局安稳,进而提升了你的权柄,不是吗?” “这我不否认,可利益分配……实在太过不公了。”朱祁锦沉声说,“如此分配下,下面人不说怨声载道,心里也极不好受,长此以往下去……有朝一日我也会管控不住。” 李青默了下,说:“可以适当的涨一涨,平息下面人的不平。” “涨多少?” “不限制你了,你看着来。” “啊?”朱祁锦有些不可置信,一时间,也不知李青是不是在考验他,纠结良久,闷闷道,“我心眼少,你有话不妨直说。” 李青无奈道:“真不是在考验你,更不是给你挖坑。” “不是……你怎么突然这么良心了?”朱祁锦都觉得梦幻。 李青轻笑道:“如你所说,长久的保持合作,利益分配不能太过失衡,不然,终有一日,你这个交趾王也难以平息众怒,未来,大明会和交趾保持深层合作,自不会、也不能涸泽而渔。 我只希望,你能把盈余的部分投资到开荒上。 另外,有一点你要知道,海商大头多以官绅经营为主,你若太过分,他们会受不了,进而会动用一切手段,促使大明朝廷对交趾制裁。” 李青道:“可以适当涨价,但也要有个度,且你不能过于放开口子,升恩斗仇的道理你当明白。有节奏,有规划的一点点施恩,既让人念着你的好,还能让下面人安稳、不闹事……” … 朱祁锦听得频频点头,心悦诚服。 “别说,你玩政治是有一手的。”朱祁锦说的真心,这一刻,他对李青肃然起敬。 李青好笑道:“大明我都玩得转,交趾还不是手到擒来?” “嗯,也是。”朱祁锦点点头,道:“这次可要多调养一段时间,我可不比当初,都过花甲之年了,你可是说过至少能让我活到八十。” 李青轻笑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只要不作,活到八十都算保守了。” “什么叫作?” “睡女人。” “……小作一点不要紧吧?” 李青:“……” ~ 朱祁锦与李宏年龄相仿,不过他更为安逸,身体状态也比李宏稍好一些。 六十多岁的人了,能走路,能骑马,米饭能吃两大碗……这其中,有李青调养的功劳,但朱祁锦底子好也是一大原因。 该说不说,朱祁锦确实够意思,李青自不会藏私…… … 夏日炎炎,恼人的知了叫个不停,让人烦闷,还好有冰镇果酒,水果拼盘,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李青心情。 “伯虎兄,你再等一等,这次是真的快了……” 凉亭,李青饮了杯果酒,咂吧咂吧嘴,自语道:“调养朱祁锦真是最后一站了,我忙完就去找你。” 他真不是故意晾着唐伯虎,奈何琐事缠身……只能先委屈唐伯虎了。 “我也没办法啊!”李青叹了口气,咕哝道,“听小雪儿说,你现在是上流人士的座上宾,行有车轿、卧有别墅,日子相当滋润,想来……你还会感谢我吧?” 呃…,我这样想,会不会太伤他了……李青讪讪。 … 事要一件一件做,饭要一口一口吃,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李青也索性不去想了,日常给朱祁锦调养之余,也会拉上朱祁锦去开荒区域走动,看着那欣欣向荣,李青心里就开心。 眨眼,夏去秋来,又秋深,朱祁锦的调养也接近了尾声,李青让朱祁锦帮忙,做出发前的准备…… 作为大明海商的补给站,交趾的船业也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虽比不上大明宝船,却也有能力造出具有规模的船只。 朱祁锦相当够意思,为李青准备了一支豪华船队,一路食宿都是顶级规格,不比他这个交趾王日常生活差。 大明搞开海通商,诸国皆获得了不小利益,除了买卖大明商品,他们彼此间也做贸易,交趾、满剌加亦有所来往,配备的水手都轻车熟路,以保证李青一路安全。 九月初。 调养结束,李青嘱咐一番日常生活注意事项,准备赶赴满剌加。 晾了唐伯虎这么久,再不去找他,李青着实良心难安。 “再住几天吧?” “不了,在这儿停留的时间够长了,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做。”李青笑道,“把交趾经营好,开荒持续下去,身体保养好……下次回来,我希望看到一个更欣欣向荣的交趾,也希望看到健健康康的你。” 朱祁锦点点头,道:“一路顺风,下次……莫逾期。” 接着,他招呼手下人过来,拿过布囊递给李青,“这是给你准备的盘缠。” “不用了,我带着呢。”李青脸皮是厚,却也真不好意思再收朱祁锦的钱了,“你好好保重,我先走了。” … 第72章 好友境况 冬月,天气转寒。 登上陆地后,气温明显回暖不少,走在阳光下,浑身暖洋洋的,风也不似刀子那般凛冽。 许是没了后顾之忧,再来满剌加,李青心境更好,雅致更浓。 李青在永青牌成衣铺买了套墨色绒袍换上,考究的做工,高级的面料,把褪去伪装的他更映衬的俊雅不凡。 李青不想再瞒唐伯虎了。 大起,大落,再大起,再大落……唐伯虎心境早已超脱,不会再被影响。 李青倒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之前来满剌加,他并不是主角,见过他的人不多,且又过了这么多年…… 真就有人觉得眼熟,也不会多想,正常人谁又会联系到长生? 再退一步说,联想到还能奈何他不成?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吧,这么多年下来,他老是伪装,属实也累了。 现如今的唐伯虎可谓是名流中的名流,想打听他的住处,简直不要太容易,只不过,知道唐伯虎住哪的人很多,但能见他的人却极少。 无他,唐伯虎到哪儿都是顶级座上宾,被保护的严严实实,想见一面谈何容易? 这些上流人士请唐伯虎都是费了大力气、大财力,哪会让别人白嫖? 只可惜,李青不走寻常路。 他……跳院墙! 是夜。 唐伯虎酣睡正浓,突然察觉有人推自己,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纳闷道: “你谁呀?” 月光朦胧,窗户又关着,他看不清来人脸,只觉得有些熟悉。 李青突然起了恶趣味,粗着嗓子道:“久闻唐大才子盛名,跟我走一趟吧!” “好汉且慢,有话好说。”唐伯虎顿时清醒了,忙道,“可是手头拮据?这个好说……” “哈哈哈……逗你玩儿呢。”李青见吓着他了,忙凑近笑道,“是我。” 不料,唐伯虎却是连连往里挤,撇过头不看,“别别,你开个价,规矩我懂。” “……”李青吹燃火折子,放在自己面前,“你再看。” 唐伯虎讷讷转过头,一愣,又一喜,再一惊,“你你……是先生你,你怎么还是没……” “我一会儿再进来。”李青转身走了出去。 唐伯虎拍拍自己脸,意识到不是梦,这才麻溜起身穿衣…… “先生,可以进来了。” 李青走进来,蜡烛已燃起,将厢房照亮。 只见唐伯虎面庞红润,气色极好,虽一头白发,也有了皱纹,状态却很年轻,显然,这几年他过得如鱼得水。 又一扫,发现床上还有女子的亵衣亵裤,李青打趣道:“你这日子过得是真滋润啊!” “嘿嘿……没办法啊,都是硬塞的,硬往上凑,那个……”唐伯虎讪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青忍俊不禁,“那也不能来者不拒啊,当心身体被掏空。” 唐伯虎大窘,忙岔开话题,问:“先生请坐,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 唐伯虎给李青倒上茶,推向他,“伯安兄找你忙的事解决了?” 李青默了下,叹道:“解决了。” “怎么,没解决好?”唐伯虎问。 “呵呵……不说这个了,你在这边如何?” “挺滋润的,行有软轿,卧有别墅,更是有各青楼的花魁……,呵呵……还挺好。”唐伯虎挠头笑着说。 李青突然想起李雪儿的话:你觉得辛苦,人家可甘之如饴呢。 真的是……白内疚了。 李青饮了口茶,问:“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没?” “收到了,我从侧面打听过,佛郎机口中的西方确实存在,已经有人去过了。”唐伯虎道,“更进一步的我就没敢打听了,毕竟……,这是政治上的事,你又不在,我也怕犯了满剌加王室的忌讳。” 李青含笑道:“小心无大错,孤身在外,就要以自身安全为主。”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被驱逐回去,倒不会惹来杀身之祸,只是现在我是团队队长,得为下面人考虑。”唐伯虎道,“李家寻摸了些科举不顺的人过来,在他们的辅助下,这边的上流人士已经逐渐被汉化……” 唐伯虎讲述这几年的成果…… 慕强心理人皆有之,大明国力乃世界霸主,汉文化亦是璀璨,加之精美的丝绸、瓷器、香料……等商品渲染,以及才子的谈吐、风雅,讲述着大明繁荣……这些有钱的土着们为之神往。 “从去年年初,就开始有地主老财借着贸易,去领略大明文化了,回来后一宣传,进而又带动了更多人,相信用不几年,这就会成为潮流。” “别看满剌加是个小国,这里的有钱人还是挺有钱的,有钱人嘛,总喜欢附庸风雅,追求精神享受……”唐伯虎笑呵呵道,“有这些人的带头,可比我带领团队单方面的宣扬汉文化,效率提高太多了,甚至……” 唐伯虎面色古怪:“甚至有人想带着一家老小、全部资产去大明生活,这段时间有好几个大财主都跟我打听这事儿,问朝廷对他们这些迁移过去的是什么态度。” “你咋说?” “我能咋说?”唐伯虎无奈,“我又不知朝廷的政策,哪敢乱说。” 李青蹙眉沉思。 从长远来看,这并不是坏事,可李青总觉得……格局变迁太快了,不符合细水长流的理念。 “嗯…,挺好的。保持当下就好,不用太激进。”李青说,他怕步子迈太大,扯着裆。 唐伯虎点点头,问:“这次来,就不急着走了吧?” “数年之内不回去了。”李青含笑说。 “这还差不多,这几年我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唐伯虎埋怨,“你可真行,说好一起传扬汉文化,你却半道撇下我。” “呃…,是我不地道。”李青脸上一热,讪讪道,“我也不轻松,你也挺滋润,不是吗?” “……滋润只是表面,心灵空虚啊。” “不是还有其他才子嘛?” 唐伯虎无奈翻白眼,呵呵道:“他们只会嫉妒我,才不会与我交心呢。” 文人相轻,也就是那些人拿着李家的钱,这才对唐伯虎顺从,不过,心里并不服气。 若不是看在李家拿钱供着,窝里乱都有可能。 李青沉吟了下,道:“你这个团队有多少人?” “三十六个。” “以李家的名义,分成三组,一组取一组长,你脱离出来。”李青道,“这里差不多了,我们去别处。” “去哪儿?爪哇?” “不,去更远的地方!”李青目光灼灼。 “多远啊?” “遥远的西方。” “啊?”唐伯虎吃惊,“这么远?” “呃…,你愿意吗?”李青缓声说,“遵从本心即可,你我是好友,不是上下级,无需有心理负担。” 唐伯虎毫不犹豫,道:“我去。在这里是挺滋润,不过也有些腻歪了,我也想多见识一下世界新奇的一面……,那样的人生才有意思。” “当真?” “当然!” “那好。”李青笑道,“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嗯…,大概年后开春,咱们就出发,你开始做交接吧。” “没问题。”唐伯虎摩拳擦掌,都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对了,伯安现况如何?” “应该还好吧。”李青道,“他不在京了,去了地方。” “外放就任了?那也挺好,以他的才能,未来成就……” “不,不是外放,是……游历。”李青苦笑道,“他这个人吧,挺有想法,不喜欢走寻常路。” 唐伯虎打趣:“敢情他也喜欢跳院墙啊?” “……这么说也没错,他喜欢跳世俗这堵院墙。”李青好笑点头。 玩笑之后,李青又有些担忧。 这时代的云贵可不是好地方,小云身体又不是很强壮,他吃得了那个苦吗……李青忧心。 … ~ 诸氏忧心忡忡,她发现丈夫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尤其近几日,甚至有了几分疯癫的征兆。 夫君一向跳脱,这么多年下来,她本也习惯了,偶尔有些异常举动,她见怪不怪,可这段时间不同…… 真的挺不对劲儿。 好似整个人都要魔怔了。 诸氏很忧心,亦很不解,同时,心底也有些埋怨。 在她看来,夫君这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就是……作。 功名在身,又有皇帝伴读加持,状元父亲还升任了礼部尚书……可以说,不用咋努力,就能在庙堂有一席之地。 干嘛非要来这穷乡僻壤? 不,这连穷乡僻壤都算不上,这是罪犯的流放之地。 饶是她出身书香门第,也有种想骂人的冲动,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诸氏又忧心,又气愤,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一咬牙,准备跟夫君摊牌——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再不回去,我回娘家去! “夫君。” “嗯,怎么了?” “我们回去吧,回京师去。”诸氏红着眼说,泫然欲泣。 这日子她是真过够了,早知这么苦,她情愿夫妻分居。 王守仁默了下,点头:“好,过两日就回去。” “就两日?” “就两日,这两年你受苦了,去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后天就走。”王守仁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道,“为夫出去走走。” “夫君……”见他如此,诸氏反而有些愧疚,“妾陪你一起。” 王守仁微微摇头:“我想静静。” 第73章 《一》 朔风呼呼刮,吹在身上如刀子一般,生疼生疼。 王守仁恍若未觉,漫步在这荒凉之地,任凭寒风肆意…… 少时翻开圣贤书,他便立志要做那圣贤,别人做得,何以他做不得? 读儒家经典,参道家思想,潜心佛学,格物致知…… 什么是理? 什么是道? 大道真理究竟是什么? 存天理,灭人欲? 不,这不对,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王守仁痛苦而又纠结。 灰蒙蒙的天, 寒风冷冽,扬起他的长发,在眉间荡起涟漪,那临近不惑之年的脸上,却写满了困惑…… 他读了许多书,明了许多理,亦走了许多路,近两年他更是远离世俗尘嚣,洗涤己心,看世间万物…… 然,他悲哀的发现,好像自己离大道真理越来越远。 它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可它又远在天涯,似乎穷尽一生都难以触摸。 ‘我要如何才能得到你!’ 王守仁无声咆哮,散乱发丝飞扬,几欲癫狂…… “仁、义、礼、智、信;大道无为;自净其意……”王守仁如走火入魔一般,不停念叨着三家之言。 好近,好近,我就要触碰到它了,我就要得到它了……王守仁不自觉加快步伐,好似大道就在眼前,触之可及。 他伸手去触,去得,去追逐…… 他步伐越来越快,逆着寒风奔跑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近了,又近了,就要得到它了…… 突然,白光大作,亮银色的光芒乍现,把整个世界照亮,照的透亮。 “轰隆——!”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骤然响起,振聋发聩,王守仁一个颤栗,立定当场。 “轰隆……!” 又是一个炸雷,继而,轰鸣不断,电光频闪…… 王守仁凝眸看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大道真理。 看到,即得到! 他,凝视着理,理,凝视着他。 那是一汪水洼,结了层薄薄的冰,那上面,铭刻着道,记载着理。 王守仁静静望着,痴痴望着…… 许久,许久…… 他笑了, 轻轻的笑,酣畅的笑,释然的笑…… “我找到了,我得到了,我知道了……哈哈哈……” 笑声狂放。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是灵魂的升华,是人生的超脱。 金钱,权力,名望……在其面前不值一文。 这是来自灵魂的顶尖极致享受。 良久, 笑声停歇。 “内求诸己,不假外物,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王守仁自语,嘴角荡起欢愉,“心即理……。” … 屋檐下,诸氏遥望远处,满心焦急。 “这冬天打雷,莫不成还会下雨?”她来回踱步,“这大冷的天,若再淋一场冻雨,怕是……会生大病的啊。” 她急得不行。 取来蓑衣,撑上伞,诸氏出门去寻丈夫,然,刚出家门,就迎面碰上了回来的夫君。 “快回家,看这天,估摸着要下雨啊!”诸氏慌忙说。 “嗯,好。”王守仁笑着点头,“东西收拾好了没?” “还没呢。” “我帮你一起收拾。” “好……好的。”诸氏有些诧异,抬头惊奇地看了眼这个朝夕相处的男人,不知怎地,她觉得今日的夫君很特别。 具体哪特别她也说不上来,可就是没来由的有这种感觉。 夫妻多年,也算是相敬如宾,不过丈夫素来性格跳脱,她几乎从未体味过温柔,可在这一刻,她品味到了。 汩汩暖意在心间流淌…… “夫君,你……” “怎么了?” “没什么。”诸氏竟有些无措,好一会儿,低低道,“可以不急着走的。” 王守仁笑道:“这两年跟着我受苦了,回去吧。” “夫唱妇随,妾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诸氏说,话出口的一瞬间,她有些后悔,转而,就又坚定下来,“妾听你安排。” “听我的…,咱们就回京师。” 诸氏更诧异,讷讷问:“你不……不追求圣贤之道了?” 其实,她并不看好,甚至从未抱过希望,可她也知道夫君有多执着。 王守仁轻笑道,“如此这般,可做不了圣贤。” 诸氏默然叹息,问:“你……甘心吗?” “为何不甘?” “追求这么多年的理想,就这么放弃了……,不觉得遗憾吗?”诸氏问。 王守仁好笑道:“我可没放弃。” 诸氏一惊,又扶额:糟糕,怕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见妻子这副表情,王守仁开口解释:“我找到它了。” “它?”诸氏讷讷,她隐隐明悟,却又吃不准。 “嗯…,你是想问名字吗?它有很多名字。”王守仁温声笑道,“我也为它取了个名字,你想不想听?” 诸氏点头,问:“什么?” “一。” “一……,”诸氏追问,“是一二三的一?” 王守仁哑然失笑,“是。” 诸氏疑惑,“一是什么呀?” “知行合一。”王守仁说。 “夫君这是……领悟了?”诸氏有些懂了,又有些困惑,问,“那为什么不叫知行呢?” 王守仁极有耐心的温和解释,道:“因为重点不在知,也不在行。” “在什么?” “那个一。” “那个一……。”诸氏云里雾里,“难懂。” “一,是本质;知、行,是具象化。”王守仁说。 “妾还是不明白。” “路上我会慢慢说与你听。”王守仁笑道,“走,我们去收拾东西。” “去,去哪儿?” “当然是回京啊!”王守仁抬手捏了下她脸,“今日怎么如此健忘?” 诸氏猛的一下红了脸。 都老夫老妻了…… 她嘴角不自觉扬起。 似乎……是甜的。 … “驾~” 车夫驱赶着马车,听着车内两口子的对话,心道:这两口子,可真有意思。心即理,知行合一,真玄乎,嗯…,还是读书好啊,说的话都让人听不懂,这一趟下来,挣的钱足够给娃买书、束修了,种庄稼可没出息,还是得让娃读书…… 要是娃争气,考个秀才,中个举人老爷……车夫越想越开心,马鞭也挥舞的更勤快了。 诸氏出身书香门第,虽是女子,却也识文断字,经史典籍、圣人学问,亦有涉猎,然,她却听不懂夫君的心学。 这个心学着实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 诸氏觉得不一定有人能真正听懂。 “夫君,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守仁失笑:“你我夫妻,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夫君这个心学门槛太高了,而且,而且……”诸氏迟疑了下,道,“我觉得很容易会学偏。” 王守仁缓缓点头:“我也有此感觉。” “那怎么办?”诸氏有些紧张,她虽然学不会,甚至有许多都听不懂,可她能感觉到夫君的《心学》很厉害。 这是夫君穷尽半生的心血,她不想就这么被埋没。 “我初领悟,尚有不足,需慢慢具体细化……”王守仁轻笑道,“不急,慢慢来,一定会有人听得懂,学得会。” 至少,有一个人绝对能听懂。 有那个人在,心学定可传下去,有那个人在,它绝不会被湮灭在历史长河…… 诸氏建议道:“降低门槛很重要,不然,再好的东西也无法传承下去,嗯…,夫君你可以借鉴孔圣人……” 王守仁颔首,道:“在不影响心学的基础上,我进行一些简化,不过,若是为了传承而牺牲质量,非我所欲。” 诸氏点点头,问:“夫君回去后,有何打算?” “皇上对我极是信任,亲近,听皇上安排吧。”王守仁说。 “夫君不想办法传扬心学?”诸氏有些惊诧,亦有些心喜。女人未有不想自家男人出人头地、高官厚禄,《心学》是挺厉害,可终究比不上帝王恩宠,光耀门楣。 至少,在诸氏看来是这样。 圣人终究太过虚无缥缈,哪有加官进爵来的实在? 王守仁说道:“心学尚且稚嫩,我需要时间完善。” “要不你先把现在领悟的东西记录下来吧,万一被遗忘就得不偿失了。”诸氏建议。 “干嘛要记下来?”王守仁失笑摇头,“记它做甚?不用记,无需记。” 诸氏:(# ̄~ ̄#)瞧把你能的。 … ~ 正德四年,三月春。 京师,王宅。 王守仁携妻走下马车,扣响门环。 ‘铛,铛,铛。’ 少顷,门打开。 “您是……大少爷?” “刘伯,是我。”王守仁温笑道,“您老可还好?” “好好,都好。”老管家连连点头,又向诸氏行礼,“少夫人好。” “嗯。”诸氏微微点了下下巴,道,“父亲可安好?” “好,老爷很好。”老管家激动得不行,“大少爷,少夫人,快请进,老爷要是知道你们回来,指不定多开心呢,快请进…。” 王守仁亦是欣喜,道:“父亲还在衙门办公吧?” “是,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老管家笑着请他们进来,道,“小老儿去让后厨准备丰盛酒菜。” 王守仁含笑点头,目送他离开,对诸氏道:“走吧,先去看看孩子。” … 申时,王华刚到家门,就听说儿子回来了。老父亲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便冲向别院…… “父亲。” 王守仁早早恭候,见一向稳重的父亲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忙起身下拜,“儿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就好。”王华连连说。 一向固执,执拗,甚至有些迂腐的王华,在这一刻,终是软化下来,不再咄咄逼人,亦不再恨铁不成钢, 有的只是喜悦。 … 第74章 父爱 短暂的温存过后,父子依次坐下。 王华是传统的儒士,很快就平复下来,将那份炙热的父爱埋藏心底。那颗心分明柔软,说出的话却冰冷生硬。 “呵呵,知道外面苦了吧?” 王守仁笑笑,道:“父亲,您还好吗?” “能吃能喝。”王华淡淡说。 话一出口,他自觉有些过分,可又拉不下脸重塑人设,哼了声别过头去。 “老头子活得好好的,不用你操心,要走赶紧的,别在这碍眼。” “呃…,父亲,您还生气呢?” “子不教,父之过。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是我没教育好,怨不得旁人。”王华冷声说,“你要走我不拦着,休想带走我大孙。” 王守仁:“……” 见儿子迟迟不说话,王华心头倏地一紧,他端起茶杯,低头拿茶盖刮着茶沫,平淡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真要走?” “不走了。”王守仁说,“儿想重新踏入仕途。” “嘎达!”茶盖坠在桌上,打着旋不停转圈,这一刻,一向波澜不惊的王华,不禁情绪激荡。欢喜、激动、欣慰…… 王华眼眶发红。 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却仍无法平息激荡的心情。 茶水送到嘴边,未饮上一口,却已然洒出大半,“真,真的?” “真的。”王守仁轻轻点头,认真道,“儿想如父亲这般,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好,好…。”王华泪光莹然,头一次在儿子面前如此失态,可这次,他没再含蓄内敛,也做不到。 “好孩子,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王华几乎老泪纵横,骂道,“你娘走的早,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他说个不停,不再之乎者也,像是在发牢骚,又似在欣慰儿子成熟了。 王守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可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父亲,父爱只是隐藏在说教之下,一直都在,从未消失。 这一刻,王守仁亦是眼眶泛起泪花,满心酸楚,愧然。 “父亲,儿子不孝,让您费心了。”王守仁起身下拜,长跪不起。 “起来,快起来,过去了,都过去了……” 王华嗓音温和,扶儿子起来,再不见平日的冷眼相对,苍老的脸上满是慈祥,温柔。 苦心营造数十年的严父形象,在此刻轰然倒塌,人设崩得稀碎…… 感性的一面流露之后,理性回归的王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六十多岁的人了,竟然在儿子面前流了泪,这这,实在是…… 恰好,这时老管家托着长条木盘出现在门口,轻唤道:“老爷。” 王华拿衣袖抹了抹眼角,又恢复了往日大家主的模样,道:“进来吧。” “哎。”老管家走进来,来到桌旁放下托盘,将酒菜一样样摆放在桌上,把面食放王守仁面前,轻笑道,“送风饺子接风面。” 王华提起酒壶,自斟自饮,道:“先垫垫肚子。” “哎,好。”王守仁抄起筷子,开始吃面。 家里的面,确实好吃。 … 王守仁一碗面下肚。王华半壶酒下肚,饮了些酒,他感性的一面重新充沛起来。 “太上皇龙驭归天……你知道了吧?”王华伤感的说,神情缅怀。 “听说了。”王守仁轻轻点头,“父亲,李先生还在京师吗?” “走了,去年春上就走了,都一年了。”王华叹道,“说起来,这是朝廷的损失啊,以他的能力,才具,帝宠,若能一心辅佐皇上,于国于民都是一大幸事,可奈何……唉,人各有志,强留不得啊!” 王守仁不太意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在第一时间和他分享。 “父亲,朝堂如何?” 王华苦笑笑,道:“还能如何?一直以来不都是一个样子嘛,时好时坏,安稳一阵儿,闹腾一阵儿,如此往复……唉,为父老了,对朝堂亦是有心无力啊。” “眼下呢?”王守仁问。 “不太好!”王华又饮了一口酒,道,“皇上重用宦官,大肆往地方上派驻守太监,八虎势大,愈发跋扈,以至于百官群情激愤,乌烟瘴气……唉,宦官专权,遗患无穷啊!” 王守仁沉吟道,“皇上虽年少,却绝非庸君,他此做……定有用意。” “关键是……风气坏了啊!”王华苦涩道,“现官员有甚者……竟向宦官靠拢,如此下去,列祖列宗的江山怕是要……唉。” 王华长吁短叹,满是忧心,酒也一杯一杯饮着,情绪低落。 王守仁不着痕迹地将酒壶放在自己跟前,劝慰道:“父亲莫过于忧心,还有诸多大臣忠君爱国的,乱不了。” “照此发展下去,怕是……未必啊!”王华苦涩道,“连吏部尚书焦芳都与刘瑾眉来眼去,内阁李大学士亦是态度暧昧,杨大学士也是任其发展,至于新晋内阁……更是不堪。这还都是在朝堂说话有分量的,再往下……” 王华叹道:“起初为父也觉得乱不了,可短短一年功夫,政治格局真的有些往失控方向发展啊!”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李青来了,道:“若是那位李先生在,想来,绝不会如此,对了,你与他交情莫逆,可有书信来往?” “不曾。”王守仁道,“他许是出了远门,大概率是联系不上了。” 闻言,王华失望更浓。 却听王守仁道:“父亲,我既已决定走仕途,定不会袖手旁观。” “你?”王华好笑又无奈,道:“你只是个小小的主事,能掀起什么浪花?就连吏部尚书……” “对儿子有些信心嘛。”王守仁呵呵笑道,“怎么说,儿子也做了皇上那么久的伴读,朝堂上说不上话,私下还是可以的啊。” 王华愣了愣,沉吟少顷,他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摇头道:“你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离京这么久,皇上未必如当初那般亲近你,八虎他们却是常伴左右,论私人感情,你远不及矣。” “父亲说的八虎,是八个宦官吗?”王守仁问。 王华点头,道:“刘瑾、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丘聚、罗祥、魏彬、高凤;此八位宦官。” “是他们……”王守仁轻轻点头,昔年做了那么久的太子伴读,对其身边内侍自是了解,这些人他几乎都有些印象。 “一朝得势若为恶,将是苍生十年劫。”王华沉静道,“昔年为奴为婢,今朝权柄在手,心中的恶又哪里压制得住?非是为父鄙视宦官,正如乍富之人守不住财,如此迅猛的晋升,莫说只是皇室家奴,便是苦读圣贤书的士子,又有几人把持得住?他们驾驭不了权力,只会被权力驾驭,进而为祸江山社稷。” 王守仁轻轻点头:“父亲言之有理。” 王华见儿子皱眉沉思,忙道:“在家你可以我行我素,纵然肆意妄为,也无甚打紧;然,庙堂政治可不是家里,没人会惯着你,更没人如你父亲这般窝囊。” “父亲哪里窝囊了,您那是对儿子深沉的爱。”王守仁说。 这话,老父亲很是受用,但很快,他又紧张起来。 知子莫若父,王华太了解儿子的脾性了,说难听点,死犟死犟的认死理,完全不知变通。 “小云,你莫逞强。”王华神情严肃,“你不是李长青,便是那李长青再现,面对这种情况,也未必能有办法解决,八虎已然起势,不是那么好压的,且皇上也……总之,你莫过于高估自己了,你就是个小小的主事,仅此而已。” “父亲……” “别犟!”王华瞪眼,“为父堂堂礼部尚书,对此都苦无办法,你能起到什么用?” 接着,他语气缓和下来,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身为臣子,你有为君为国为民之心,为父很欣慰,也支持你,可蛮横胡来,除了让自己陷入危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知道吗?” 王守仁轻笑点头:“儿明白。” “真明白?” “嗯。” “那就好。”王华稍稍松了口气,尽管仍有忧虑,不过儿子这次回来,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看来儿子这次是真的成长了啊……王华如此想着,阴霾的心情好转许多。 “你出门远游期间,皇上并未免去你的官职,朝廷仍是按月发俸,君赐不可辞,为父只好收下,今你回来,当面圣谢恩。”王华道,“过会儿让下人烧些热水,沐浴一下,明日进宫面圣。” “是,父亲。”王守仁点头答应。 王华轻轻笑了,满心欣慰,转而话起家常:“这几年苦吧?” “也还好。”王守仁道,“生活上清苦,精神上却富足。” “你呀,还是嘴犟……”王华苦笑,语气充满心疼,“都黑了,也瘦了,都有皱纹了……” 望着这样的父亲,王守仁满心愧疚,低声说:“是儿不孝。” “没有没有,为父很开心。”王华温和的笑,笑容满是慈爱,“别再追求什么圣人之道了,那个太过缥缈了,人啊,终究还是要回归现实的。” 王守仁说道:“父亲,人人都可成圣。” 王华:(⊙o⊙)… 第75章 代课老师王同学 “人人都可成圣……”王华喃喃着,左顾右盼。 不笑了,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许是王华就不是那种爱笑的人吧…… “父亲,您……找东西?我帮你……”王守仁话到一半,他倏地明悟,忙起身后退,连连摇手,“父亲,你冷静,冷静点,你听我说……” “哎呦,别这么冲动啊!”王守仁无奈,只能‘大棒走’。 “逆子,逆子啊……!” 王华到底上了岁数,没一会儿就呼呼直喘,以狠厉目光怒视儿子。 王守仁苦叹:“父亲, 你要不听听再下判断?” “老子不听!!”王华破防吼道,“若你就是这个态度,赶紧滚,想当圣人当你的圣人去,别沾染朝堂。” “……跟您开玩笑呢。”王守仁深知老父亲有多固执,只好改口,“这趟回来,就是想为国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刚都是说笑。” “你最好是。”王华瞪着他,语气生冷,“如若再离经叛道,老子非把你腿打断!” “……知道了。”王守仁苦笑点头。 经这一闹,王华对儿子归来的喜悦也冲淡了几分,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淡淡说道: “一路回来挺辛苦,稍后洗个热水澡,早早睡下吧,记得把官袍找出来。” 王守仁点点头:“是,儿记住了。” 目送老父亲离开,王守仁无奈叹了口气,沉吟良久,还是决定不与他说了。 下辈人看上辈人,远比上辈人看下辈人透彻,王守仁太了解父亲了,典型的大儒思想,根本学不了,更学不会,亦不会学。 王守仁都可以肯定,单是‘心即理’三个字,都能让父亲破防,继而拿擀面杖追着他打。 不仅是父亲,京师之中,几乎没有心学的市场。 无他,就目前而言,心学太颠覆了。 尤其是像父亲这样的人,思想几乎已经固化,与之大讲心学,只会被其视作妖言,怕是……老父亲都要大义灭亲了。 王守仁叹气。 不过,他并不气馁,他坚信心学可以传扬,并传承下去,大明之大,总有能听得进去,听得懂心学之人。 还未不惑之年的王守仁并不急,顺其自然就好。 心学非常干净,纯粹,过于追求名利,那就不是心学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心学。 不然,他也不会不着一字。 找出官袍、官帽,沐浴…… 王守仁早早睡下。 一夜无话。 ~ 次日清早, 御书房。 下了早朝的朱厚照,如往日一般来到这里批阅奏疏,他无悲无喜,审阅、批注,一副苦逼打工人模样。 刘瑾、张永,分别执掌司礼监,御马监,平日有诸多杂事在身,并不能时刻伴在朱厚照左右,今日在他身边侍候着的是内务府总管,马永成。 马永成一边观察着皇帝神色,一边在心里斟酌说词,趁其刚批阅完一封奏疏,喝茶空档,忙从袖中取出一封类似奏疏的文本,双手奉上,道: “皇上,这是上个月宫中采办花销账目,您过目。” 朱厚照抬手接过,展开。 马永成心里有些紧张,这个月贪得着实多了点,怕皇帝看出端倪。 没办法,八虎之中刘瑾权势最大,除了御马监的张永能稍稍抗衡一下,就连东厂提督谷大用,都要受其节制。 内务府总管是个肥差,却没多大实权,刘瑾强来分一杯羹,且还要分大头,这让他气愤之余,又不得不照做。 告状? 开什么玩笑,刘瑾多得帝宠啊,而且大家谁都不干净,真捅给皇帝,自己就能好? 可他又不想割让属于自己的那份,所以……只能多贪。 看着皇帝眉头一点点皱起,马永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早就准备好的说词,在这一刻,竟是忘得个干干净净。 “皇上,工部主事请求觐见。”外殿侍候着的小太监进来通禀,“现在宫门候着,皇上可要见他?” 朱厚照注意力一下被转移,惊喜问:“哪个主事?” “王主事,礼部尚书王华之子王守仁。” “哦?老王回来了?”朱厚照惊喜,“快宣快宣。” 接着,他视线重新回到账目上,提笔蘸墨,写了个大大的“准”。 马永成瞥眼瞧见,欣喜不胜,小心翼翼问,“皇上可有吩咐?” “去忙吧。”朱厚照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好好做事,莫懈怠。” “是是,奴婢遵旨,奴婢决不懈怠。”马永成用近乎发誓的口吻说,又是一礼,“奴婢告退。” 皇帝如此厚道,哪能不感动? 朱厚照望着门口盯了一阵儿,失笑摇头,自语道:“无非是换了个地方储存罢了,又有什么打紧?” 接着,又欢喜道:“老王这厮回来了,这下可不无聊了。” … 王守仁随小太监走进来,撩袍行礼:“微臣王守仁,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免礼。”朱厚照笑道,“赐座。” “谢皇上赐座。”王守仁接过太监送上的椅子,在一边坐了,数年不见,再见小皇帝,已经是成年人,蓄了些胡须,瞧着更成熟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日下午。” 朱厚照点点头,道:“回来的正是时候,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老实上朝班。” 顿了顿,“这几年在地方如何?” “挺好的。”王守仁微笑道,“本具自足。” “还是你逍遥啊,不像朕……”朱厚照叹气,满满的羡慕。 王守仁不好接这话茬,笑了笑,转移话题:“臣刚回来,便听闻朝中八虎,皇上如此……为何啊?” “还能为何?”朱厚照冷笑笑,又瞥了他一眼,“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王守仁没否认,道:“皇上可是有苦衷?” “当然啊。”朱厚照没好气道,“你当朕不想在臣子心中落个好名声?奈何……各种兼并问题不断,历代王朝覆灭,无不是兼并作祟,而想要动既得利益者,必须要再培养出另一批得益者,不如此,如何打开局面?” 王守仁怔了下,随即恍然,沉吟道:“宦官专权亦不可取,官绅为恶尚知收敛,至少不敢拿到台面上,可太监就不同了,阉人是没有家的……” “阉人的家在宫里,所以,他们只能忠于朕!”朱厚照反驳说。 “是这样。”王守仁反问,“可皇上有无想过,他们为何忠君?” “他们除了忠于朕,没有第二条路。”朱厚照道。 “对,却不全对。”王守仁道,“他们是没得选,只能忠于皇帝,可他们忠于皇帝,是为了什么?” “呵呵,朕知你要说什么,是,太监也贪,也作恶,可官绅呢?”朱厚照哼道,“他们贪起来,恶起来,犹胜太监!” 王守仁轻笑:“皇上莫被情绪左右,可愿心平气和地听臣一言。” “说吧。”朱厚照闷闷道:“朕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是受你父亲嘱托规劝朕弃用太监,那也不用说了,其实朕还是很看好你的,望你别如那些大儒一般……你父亲确是谦谦君子,可他大多时候过于守旧了,且也把自己这个团体想的太好了。” 王守仁含笑道:“咱们理性分析,心平气和,可好?” “好,你说。” “皇上刚才说的不错,大明乃至历代王朝的症结,始终只有一个——兼并。”王守仁道,“可皇上有想过兼并的根本原因?” 朱厚照哼道:“欲求不满!” “对,但这个说法太笼统了。”王守仁认真道,“士绅是坏,可大多没有皇上以为的那般坏。” 朱厚照一听这个就恼火,可想到刚还说心平气和,便强压下来,哼道:“洗耳恭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重在一个‘利’字。”王守仁说,“这也是微臣说官绅士绅没那么坏的原因。” “这话朕就听不懂了。”朱厚照淡淡道,“你说利字当头,朕十分赞同。可利字当头,必利益熏心。” 王守仁笑笑:“正因利益熏心,他们才更不会胡来。” “何也?” “皇上你要明白,地主、财主、士绅……这类人往上数,祖辈几乎都做过官,这也是大多情况下,统称官绅的原因。”王守仁道,“这类人祖上做了官,子孙也在为做官而奋斗,他们掌握着资源,接受着良好教育……” “你的意思是读了书,心就不脏了?”朱厚照嗤笑。 王守仁好笑又无奈,道:“皇上可否听臣把话说完。” “……说。” “有祖辈的言传身教,又有良好的教育资源,这也使得他们很聪明。”王守仁顿了下,“皇上可认同?” 朱厚照不爽点点头。 王守仁这才继续:“官绅世家这个团体,除非到了生死关头才会举家搬迁,大多时候,他们祖祖辈辈都只在一个地方生活,哪怕……改朝换代。他们很少挪窝,因此,他们不会轻易涸泽而渔,不是说他们有良心,而是为了更长远的发展。” “就拿地主、佃户,这种最常见的现象来说,地主拥有大量土地,可地里是不会自己长出粮食的,必须要有人种地才行。”王守仁道,“地主若想佃户租自家地种,最起码要保障佃户可以凭此生存下去,不然,地只能荒着,不是吗?” “朕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若长此以往的攫取利益,终有一天百姓会活不下去,进而……天下大乱,社稷危矣。”朱厚照沉声说。 “皇上英明。”王守仁颔首:“问题必须要解决,可若想解决问题,首先清晰透彻的看明白问题本质,皇上以为然否?” 朱厚照缓缓平静下来,刚升起的隔阂渐渐消弭,打趣道: “你吃了几年苦,确是成长了,嗯…,还是得多吃苦啊!改明朕把你流放云..南,再吃它个几年。” 第76章 你也欺朕? 王守仁笑笑,咂摸了下嘴,道:“皇上,有茶喝吗?有点渴了。” 朱厚照白眼道:“话还没说明白就想喝茶?呵呵!” “上茶!” 王守仁忍俊不禁,说笑两句,将僵硬的气氛进一步缓和下来。 … 半盏茶之后,王守仁继续说回兼并问题,道:“臣从……从实录中得知,大明的兼并问题并不是缓步上涨的,从太祖至宣宗,兼并规模一直不大,真要说,多出自藩王宗室,官绅兼并确实不多,皇上可知为何?” “因为……海商?” “不错。”王守仁颔首,“海商利益甚大,加之自太宗起,朝廷一直在转移官绅的注意力,这才得以如此,可自正统朝起,兼并就逐渐放大了,不过,很快就又进入平缓阶段,景泰朝前期又起势一波,却及时刹住了车,成化朝兼并反而减轻了些,再然后……” 王守仁没明说,朱厚照却也明白。 当着儿子骂老子,这都不能说是失礼了,何况对象还是皇帝。 虽然王守仁没明着说出来,可换成其他人,那是连提都不敢提。 朱厚照闷声为父皇挽尊,“弘治一朝,国泰民安。” “嗯。”王守仁点点头,见皇帝不爽,忙又补充,“先帝是难得的仁君,弘治一朝社稷安稳,工商业进一步兴旺。” 朱厚照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道:“兼并问题朕会解决的!” 父债子偿! 朱厚照自觉地把责任揽在身上。 王守仁宽慰道:“皇上,其实大明的土地兼并问题,哪怕是现在,也并不严重,你完全不用迫不及待。” “还不严重?” “实际来说……是这样。” “你懂个锤子!”朱厚照骂道,“是,粮税总体上涨了,且上涨了好多,可那是在永乐豆、永乐米、宣德薯等高产作物的加持下,那是建立在摊丁入亩的政策上,真若换算到太祖朝,粮税下降了三成都不止。” 王守仁抿了口茶,道:“其实,有许多都是伪兼并。” “伪兼并?”朱厚照皱眉,“什么意思?” “兼并了,但没完全兼并。”王守仁解释,“对朝廷来说土地兼并了,对百姓来说……并不是。” 朱厚照怔了下,震惊道:“你是说……土地投献?” 所谓投献,就是百姓把土地敬献给官绅,挂在官绅名下,却依旧种着自己的地,逃避赋税双方分账的行为。 这种做法,历朝历代皆有之。 大明律载有明文:接受百姓投献,财产没收,发配充军! 自太宗朝执行摊丁入亩,这种行为就明显少很多了,百姓免除了人丁徭役,虽说田税交的多了,日子却反而好过了,不会再被丁税压的喘不过来气,自然也犯不上投献。 请神容易送神难,投献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不容易了,一般情况下,百姓是舍不得交出自家耕地的。 此外,还有太祖的大明律法震慑…… 朱厚照实没往这方面想。 “可恶,着实可恶!!”朱厚照震怒,“来……” “皇上且慢。”王守仁忙道,“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朱厚照愤怒道:“那就听之任之?” 王守仁无奈,“李先生在走之前,可有规劝皇上戒骄戒躁?” 朱厚照一滞,缓缓平复下来,可剧烈起伏的胸膛,无疑表明他并不平静。 “你可有谏策?” “这种行为看似损害了朝廷利益,得益的却是官绅,然,实际上,百姓也是获益的一方。”王守仁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这叫藏富于民。” “朕可以给,但他们不能抢!!” “可若直接派人去查,根本查不出结果。” “朕不信!” “……因为人家不是投献。”王守仁苦笑道,“只会是合理合法的土地买卖,官绅地主又不傻,哪里会卖破绽?百姓得了利,自不会吐露实情,若皇上强行为之,只会民怨沸腾,一地鸡毛。” “朕……士绅可恨,刁民亦可恨,一群刁民!!”朱厚照破口大骂。 王守仁不急,静等他发完邪火。 好一会儿,朱厚照才稍稍平静下来,“说说你的策略。” “涨税……” “不可。”朱厚照断然拒绝,“这样做,不是逼着百姓以买卖名义,行投献之实吗?” 王守仁补充:“先涨,再降。” “什么意思?” “皇上,大明的官绅也是要纳税的,不过,他们有很大减免。”王守仁道,“现阶段的官绅待遇是,赋税数额只交三成,余下七成归他们,这七成才是投献的原因。” 朱厚照微微一愣,继而明悟过来,赞道:“妙啊,先一涨,再以爱民的名义,降低小民赋税,进而让所有人统一数额交税,以此实现官绅全额纳税,还能解决投献问题……嗯,此计甚妙。” 王守仁却是苦笑:“若皇上抱着这个心思,那这项国策是执行不下去的。” “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是,可……士绅一定要优待,不优待定然失败!”王守仁道,“此外,皇上你还要做出妥协。” “还妥协?”朱厚照都气笑了,“这群士绅刁民都骑到朕头上拉屎了,朕还妥协?” “……”王守仁叹道:“皇上,斗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相信这个道理李先生不止说过一次。” 朱厚照沉默…… 许久, 他问:“如何妥协?” “太监!”王守仁说。 朱厚照眼睛一眯,再次警觉起来,冷笑道:“敢情闹了半天,还是来劝朕弃用太监啊!” “皇上若如此想,那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混账!!李青那厮欺朕,你也欺朕?”朱厚照勃然大怒,“真以为朕说把你流放云..南是开玩笑?” 王守仁心累道:“你老急,老是被情绪左右,都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你让我如何?” “朕急了?” “急……行行行,皇上你没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王守仁问,“不知皇上何时流放臣?” “你……”朱厚照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老王!老王啊!!”朱厚照痛心疾首,“朕对你不薄,你何以也学李青那厮,如此欺朕!” 第二次听到‘李青’,王守仁心头微微震惊,他确认朱厚照说的不是‘李卿’,而是‘李青’。 难道……皇帝知道李先生秘密了? 王守仁瞥了朱厚照一眼,却没看出异样,一时间心里也吃不准,索性不去想了,撩袍下拜,叩首道: “冒犯天颜,是臣之过,请皇上降罪。” “罚俸三年!!” “……臣领旨。”王守仁也是服了,自我安慰:反正这几年我也没干活,只当没领过俸禄。 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朱厚照这才消了气,哼道:“平身吧,朕是不会弃用太监的,你折个中吧!” “我折中……”王守仁哭笑不得,“这不是我能……唉,皇上你折中才行啊!” “朕是皇帝,朕让你折。”朱厚照蛮不讲理。 这也不能怪他,君臣关系素来不和,尤其是在弘治的衬托下,就更显得朱厚照这个皇帝薄情寡恩、刚愎自用,真若放弃太监,他这个皇帝就更难做了。 “别愣着,说话!”朱厚照保证,“朕这次绝对不急,也不打断你,你不主动让朕说话,朕一个字都不说。” 你还真是听话,可你倒是……听话啊! 王守仁无力吐槽。 “快说话。” “……” 王守仁收拾了下心情,沉静道:“臣方才对地方士绅的论述,皇上可认同?” 朱厚照指了指自己嘴巴。 “……可以说,只要别被情绪左右即可。” “冷静下来想想,你说的是挺有道理。”朱厚照缓缓点头,默然道,“逢灾年,地方上也有富绅赈济灾民,虽说他们也是怕灾民急眼之下,进而霍霍他们,可到底也算是做了好事,确不该一杆子打死。” 王守仁点点头,又问:“皇上以为……太监呢?” “太监纵有缺点,可他们忠君啊!” “臣没说他们不忠君,客观来说,太监忠诚度确实更高。”王守仁不否认,“可皇上须知,一味的忠君到头来,反而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朱厚照想急,又忍住了,虚假的温和说道:“为何这么说?” “就拿皇上意欲让太监清丈土地来说,他们请了旨,便会不遗余力的去清丈,根本不会考虑当地实情。”王守仁道,“他们忠君,所以他们会尽可能、不计代价的去取悦皇上,为了让皇上开心,为了显得自己能干,他们会清丈出非常非常多的土地,可这其中又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朱厚照哑口。 “可皇上你却只会看到他们忠君,肯干实事。”王守仁叹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时候……忠君会害民。” “若换成官员去清丈,他们清丈出的数目会少非常多,这其中有考虑实情的妥协,也有收受贿赂网开一面的不法,百姓却不会……至少绝不会大范围遭殃。”王守仁道,“可在皇上眼中,却只会看到他们阳奉阴违,大肆受贿。” “二者都可憎,然,前者更可恨,不是吗?” 王守仁道:“后者稍见成效,却护了百姓,亦护了皇上初衷,前者成效甚大,却完全违背了皇上初衷,好好的国策,却会让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朱厚照默然道:“朕不愿,也不会,两害相权取其轻!” “皇上英明!”王守仁赞道,“所以……?” “朕不会弃用太监!”朱厚照强调,默了下,又补充,“朕不会让太监专权跋扈。” “皇上圣明!”王守仁长长一揖,放松下来。 “你要帮朕!”朱厚照闷闷道,“食君之禄……” 突然想到刚罚了人家三年俸禄,朱厚照不禁脸上一热,却又拉不下脸收回成命,只好悻悻改口: “那什么,主忧臣辱,你也不想被侮辱吧?” 王守仁含笑说:“臣既已回朝,自当为君解忧。” 第77章 小云,你出名了 那么多年的同窗又岂会没有感情? 想当初一起捉弄杨廷和…… 现在思及,都不禁会心一笑。 朱厚照对王守仁的感情还是深的,且王守仁又与李青交情莫逆,正所谓:近朱者赤,爱屋及乌…… 对王守仁,朱厚照始终有一层滤镜。 朱厚照态度缓和下来,问:“你的意思是不让太监清丈土地、军屯?” 王守仁摇头。 “不是?”朱厚照放松下来,他深知若让各地自查,到头来只会是走个形式过场,根本没有半点效果,“还是用太监是吧?” “可以用太监,却不能过于下放权力。”王守仁沉吟道,“问题的本质皇上已然看到,官员清丈,会出现假公济私的情况,太监清丈,则会出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妨中和一下。” “文官太监一起?”朱厚照皱眉道,“如此,怕是根本做不了事,直接就掐起来了。” “皇上英明。”王守仁点头,“分成两步,共同完成。” 朱厚照端起茶杯抿了口,慢条斯理道:“仔细说说。” “清丈让太监来,不过,只让他们清丈出数目即可,重新分配权万不可交予他们手上。”王守仁说,“皇上心中有数之后,再让官员进行重新分配,但不能是地方官,可用在京的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 顿了顿,补充:“皇上须知,太监清查出的数目,肯定是虚高的,有水分的。因此还需再让地方监察御史、布政使、指挥使、巡抚……各书一份递交京师,在此期间,由京中锦衣卫监督。” 王守仁建议道:“两份名单定是出入甚大,皇上可取一个相对合理的数字作为指标,以防他们串通,嗯…,最好赶在太监出发前,先让锦衣卫出发,打一个时间差。” “这样……能执行好吗?”朱厚照怀疑。 王守仁却笑道:“京官不比地方官,天子脚下,他们对皇权的敬畏本就大,且京官身居政治权力中枢,更看重晋升,而非钱财。 当然了,他们大概率也是会贪一些的,不过,他们不会、不敢,为了贪钱糊弄皇帝。这么大的事若是搞砸,惹得龙颜大怒,最轻也是罢官;可他们亦不会如太监那般:我走后,哪管它洪水滔天。同属文官体系,不会把事做绝。” 王守仁分析道:“文官虽势大,可皇上罢免一些六品以下的官员,还是能轻易做到的,且这是利民国策,皇上以此为借口,谁也说不出正当理由反对,这个道理那些御史言官们也明白,所以……他们不敢不谨慎。” “有道理…。”朱厚照缓缓点头,笑道:“工部主事太屈才了,不若你进都察院,做个佥都御史如何?” “皇上想让我主持?” “这是你提出来的谏策,自当你来主持。”朱厚照道,“这样,事后朕也能顺理成章的再度提拔。” 李青走了,至少数年之内不会回来。 这让朱厚照有种孤军奋战的孤独感。 可王守仁的回归,又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了伙伴。 私人感情,个人能力,王守仁都非常符合这个条件。 朱厚照自然想着提拔重用。 “皇上好意,臣铭感五内,然,臣有更合适的人选。” “李青那厮出海了,近些年回不来。”朱厚照说。 “不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 王守仁笑道:“此人姓杨,名慎,正德三年的头甲状元,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之子。” “他……”朱厚照倏地明悟,赞道:“妙啊,这算是把老杨也拉下了水,呵呵……儿子下场,老子必然左右为难……嗯,还得是你啊,逮着老杨头可劲儿坑。” 一时间,朱厚照又想起,当初一起捉弄杨廷和的岁月了。 他呵呵笑道:“留在京师也好,清丈土地非一日之功,整个下来最起码也得个一年,朕还真不舍得放你走。” 王守仁笑笑,道:“皇上,妥协之事……?” “三七分账的事可以妥协,可太监……你刚才也说了,清丈土地还是要用太监的。”朱厚照不想放弃太监这把刀。 “妥协不代表放弃,然,皇上也要做出表态才行。” “比如……?” “打掉几个边角料。”王守仁说,“任由宦官专权,官场风气都要败坏了。” 朱厚照呵呵:“现在就好吗?” “可那样会更坏。”王守仁劝道,“皇上,你终究是要和臣下治理江山社稷,而不是太监。” 朱厚照叹了口气,默然道:“依你所言,八虎是有点多,打掉几个却也无伤大雅。” “皇上圣明。” 朱厚照突然问:“你是真觉得朕圣明,还是如那群人一样,因为朕听纳了建议,只是一句套话?” 呃…,你这样,我很为难啊……王守仁清了清嗓子,道:“都是实话。” “是吗?” 不是!不是行了吧?王守仁也是服了,起身拱手道:“皇上若无吩咐,容臣告退。”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想说什么却又止住,淡淡道:“下去吧。” “……臣告退。” ~ 次日,王宅。 王守仁从衙门回来,就见父亲在客堂坐着,似乎在等自己。 王华表情丰富,似惊,似喜,似忧,又似不可思议,最终,眉头皱起,化作严肃。 “回来了?坐吧。”王华淡淡说。 “哎,好。”王守仁在父亲对面坐下。他欠着身,屁股只坐半边,双腿绷直,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老子多半是准备削他了。 看来前日那句“人人都可成圣”着实刺激到了父亲……王守仁略感无奈。 “小云,你可知今日朝堂发生了什么?”王华沉声问。 既叫我小云,那应该不会揍我了……王守仁放松下来,摇头道:“请父亲明言。” “皇上夸了你。”王华说,“当着满朝官员夸了你,他当着百官的面,罢黜了高凤、罗祥、丘聚,三位宦官。这,都是听了你的劝。 你……这下算是出名了啊!” “这不是好事吗?”王守仁笑道,“前日父亲还为宦官专权满心忧虑,今日何以……?” “皇上如此,为父自是开心,可……”王华轻叹道,“小云,你处在风口浪尖啊!皇上虽是好心,可未必是好事。” “父亲是担心八虎报复?” 王华不屑,哼道:“一群专权跋扈的阉宦有何惧哉?为父担心的是……唉,仕途凶险,你这性子实不宜……,你去地方上做官吧,京师不适合你。” 王守仁好笑问:“父亲,您对儿子就这么没信心?” “知子莫若父,你什么样老子还不知道?”王华瞪了他一眼,继而又愧然道,“其实为父也不比你强哪儿去,做了这么多年官,细想想,还真没提出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国策,一直都在照本宣科,到头来……也就剩谦谦君子了。” “为父没啥本事,也不会做人,官场名声极好,却无朋友。今,为父老了,这尚书之位也做不了多久了……。”王华轻叹,“你爹是尚书,可你爹帮不了你。” 王守仁认真道:“若大明的官员都如父亲这般,那大明将会真正意义上的国泰民安。” “少来。”王华瞪了眼儿子,旋即又是一笑,态度温和下来,“去个离家近的地方做官吧,这京师……真不是一般人待的地方。” 老父亲缓声说:“为父本事不大,但还是能给你争取一下的,庙堂是个大染缸,蹚进来,没谁能一尘不染。 做个地方父母官,为百姓做些实事,未尝不好。” 王守仁笑笑,问道:“父亲以为,说动皇上控制太监难吗?” “说起这个,为父倒是好奇,你是怎么劝动皇上的啊?” 王守仁不答,反问:“这么难的事,儿子都做成了,父亲何以觉得儿子无法应付庙堂权谋?” 王华一滞。 不过,他并未动怒,更没起身揍儿子的举动。 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是想儿子能有番大作为吧。 “你已而立,不惑亦不远矣,有主见这是好事,为父也只是建议,如何选择……随你吧。”王华轻笑笑,“也可能你这混不吝的性子,能在庙堂一展拳脚呢?” 王华不禁想起李青,再看儿子…… 兴许儿子真能有番大作为也说不一定。 “这段时间,你多加注意,马上就会……” 王华话没说完,便见家中老管家出现在了门口,问:“可是有客来了?找小云?” 老管家露出钦佩神色,躬身道:“老爷英明。” 好快……王华深吸一口气,问:“哪位大人?” “杨大学士携子而来,说是拜访一下大少爷。”老管家回道。 杨慎? 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来了? 王守仁心下诧异,随即又恍然。 “刘伯,客人在前院客堂?” “是。”老管家回道,“刚奉上茶,小的就过来……大少爷要不要见?” “见,当然要……”王守仁顿住,转头问,“父亲,可要见?” “来者是客,自然不能失礼了。”王华点点头,叹道:“你且去吧。” … 第78章 悲愤的杨廷和 “杨慎,字用修。” “王守仁,字伯安。” 简单寒暄之后,二人相互自我介绍。 王守仁之前见过杨慎,可那是杨慎小时候。 这还多亏了杨廷和少年成名,以十九岁的年纪中进士,授庶吉士,继而回乡娶妻,这位学霸当真是仕途得意,情场亦得意,据说,娶的还是老师的女儿。 当年不知羡煞多少文人士子。 许是这个原因,生出的儿子才更是不凡。 杨慎少时随父进京,便一鸣惊人,其文学造诣,犹胜其父,很快就名声大噪,尽管那时的杨廷和还未入阁,可杨慎之名仍是进入了各大佬的视野。 就连内阁三君子,都对其高度赞扬,李东阳更是以同辈相称。 这也是王华口中“别人家孩子”的由来。 这对父子……简直不给人活路。 老子十九中进士,儿子刚及冠就中状元,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秀,卓尔不群,不仅才气惊人,模样亦是上佳,端的是翩翩佳公子。 至少……皮肤黝黑,长相平凡,且三十好几的王守仁比不了。 王守仁对杨慎有印象,杨慎对王守仁亦如此,毕竟……当初‘格竹达人’可是被父亲引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少对他说起。 当然,在杨廷和口中,王守仁就是个反面教材。 王守仁呵呵笑道:“我长你几岁,就托大叫你声杨老弟,杨老弟请坐。” 杨慎礼貌笑笑,转而看了父亲一眼,同时,也在提醒王守仁。 “哦,杨大学士快快请坐。”王守仁似是才察觉失礼,连忙邀请。 早在朱厚照还是太子时,两人就结了梁子,杨廷和瞅王守仁哪哪都不顺眼,当初,在宫中学堂没少给王守仁小鞋穿。当然,王守仁没吃亏,也没让杨廷和好受。 两人多次险些大打出手。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如今的王守仁不再锋芒毕露,杨廷和自持大学士身份,也不好过于小气。怎奈,昔年矛盾太深,一时间无法心平气和。 这不,一见面,杨廷和就眼高于顶,不拿正眼看人。 王守仁自然不惯着……。 杨廷和被摆了一道,本就不爽的心情更不爽了,回身坐了,淡淡道:“我与你父亲交好,就托大叫你一声小王吧。” 王守仁:“?” 杨慎见两人火药味十足,忙岔开话题,道:“听闻,伯安兄刚回京就给皇上进言宦官专权,当真是赤胆忠心啊!” “呵呵……杨老弟谬赞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本分。”王守仁索性晾着杨廷和,“说起来,朝中六部九卿,李大学士,梁大学士等诸多大人,都为皇上进过言。” 杨慎笑道:“可皇上却采纳了伯安兄的谏言。” “哎?话不能这么说,就好比五个馒头能吃饱,恰巧我是最后一个,仅此而已。”王守仁连连谦虚。 杨廷和见王守仁如此作态,当下有些忍不了,强势插进来,道: “犬子今升任吏部都给事中,可是小王你的推荐?” “哦?何以见得?” “今日早朝,皇上先是去八虎之三,紧接着又升任犬子,本官细细想来,也就小王你有这么好心了。”杨廷和盯着王守仁,咬着牙说。 儿子正式进入官场当然是好事,可这个节骨眼……并不合适。 杨廷和政治天赋卓越,加之当初皇太子、王伴读就老是合谋坑他,今日在朝堂他就觉察出不对劲儿。 这两个调皮捣蛋的坏学生,八成又在算计他! 尽管杨廷和还不知道即将清丈土地,且让他儿子做急先锋,可鉴于二人的往昔表现,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坑。 王守仁不爽杨廷和,却也不得不承认,杨廷和真就是做宰辅的料子,这敏锐的政治嗅觉…… “令郎年纪轻轻便中了头甲状元,皇上惜才,授以官职合情合理。”王守仁呵呵笑道,“杨大学士莫不是觉得……令郎连正七品的官职都不能胜任?” 好一张利嘴……杨廷和一时间竟无法驳。 杨慎到底年轻,一路顺遂,及冠便高中状元,难免有傲意在身,闻听此言,当即上套。 “慎虽年少,亦不敢辜负君上。”杨慎抱拳向上拱了拱,道,“承蒙皇上恩典,为人臣者,自当尽心竭力。” 这一番话说出来,直接把杨廷和干无语了。 今日带儿子来,本意就是拆穿王守仁的‘奸计’,先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其一通输出,出一出心头恶气,再逼迫其换个人坑,可儿子这话一出,他还能咋说? 没法对王守仁发难,杨廷和只能把火撒在儿子身上,怒斥道: “你小小年纪,何德何能?” 杨慎面庞涨红,却不敢犟嘴。 “呵呵……杨大学士消消气,令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担任一个正七品的都给事中,绰绰有余嘛。”王守仁当即担任起老好人角色,又道,“我亦相信,杨老弟绝不会懈怠,更不怕苦累。” 杨慎不好反驳父亲,却可以附和王守仁,“伯安兄过誉了,不过,怕苦怕累从而懈怠,非慎之品性。” 混账,气死老子了……杨廷和肺都要气炸了,同时,对王守仁的厌恶更上层楼,饶是再三压制,也忍不住想动手打人。 幸赖,王华及时救场。 “父亲。”王守仁起身。 杨廷和、杨慎也紧跟着起身,“王尚书,(杨慎见过王尚书)。” “杨大学士,杨都给事中少礼。”王华还了一礼,呵呵笑道,“快请坐。” 听王华叫儿子杨都给事中,杨廷和更难受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王华也是蔫坏啊! 王华听不到杨廷和腹诽,不过,他却看到了不和谐的气氛,略一思索便明白缘由——杨廷和跟儿子有过节。 论政治才能,王华不及杨廷和,可论胸襟气度,王华甩杨廷和十条街,他先是狠狠瞪了眼儿子,后又对杨慎赞不绝口,继而又温和笑道: “今日八虎得此打击,定不敢再过于跋扈,如此可喜之事,当饮上两杯,作诗助兴啊!杨大学士可否赏脸?” 顿了下,又笑言:“年轻人正是有冲劲的时候,观念难免有冲突,莫过于苛责了,犬子若有令郎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呵呵……不管他们,走走,去亭下饮上两杯庆祝。” 王守仁忙拱手,道:“父亲,杨大学士,请。” 杨慎也起身作揖,虽未明言,但意思明显。 这下,杨廷和是不走也不成了,且不说王守仁,单是王华盛情,儿子也有怨言,他就没法留下来。 杨廷和都有些悲愤了。 可他又没办法发泄,一时间,老脸憋得通红,末了,也只能保持内阁大学士的优雅,强颜欢笑,“王尚书请。” ~ 大王杨走后,小王杨明显都放松下来。 杨慎抿了口茶,问:“真是伯安兄推荐的慎?” “即便我不推荐,皇上亦会重用杨老弟,只是时间关系罢了。”王守仁没否认。 接着,补充道:“皇上本意就要重用杨老弟,为兄只是个引子。” 杨慎虽有傲气,却也并非盲目自大之人,失笑道:“历届科举都有状元,杨慎何德何能被皇上看重?” 顿了下,认真道:“伯安兄可否直言,皇上可是有安排于杨慎?” “是。”王守仁沉吟了下,道,“杨老弟,有些话本不该现在与你说,这可能会影响到整体谋划,不过……为兄相信你的人品,亦相信你能公私分明,便……明言吧。” “皇上意欲清丈田地!” 杨慎愣了下,旋即眸光大亮,赞道:“皇上圣明啊!” 王守仁含笑点头,开始为其讲述部署……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早晚要让杨慎知道,早些让他有个准备也好。 不过,王守仁之所以放心说出来,还是因为父子二人的理念冲突,以及杨慎想证明自己的需求。 顶着‘我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名头,杨慎难免会被听到同僚风言风语,加之父亲亦不看好自己,这就让他证明自己的决心更坚定。 基于此,王守仁对杨慎很放心。 “妙,妙啊!”杨慎听完整个部署,忍不住一击掌,赞道:“京官不在地方,自没有诸多顾忌,地方官为了安稳地方,为了官位,亦不会让京官胡来,到头来,双方只能各退一步,以保证地方安稳,且能让京官有政绩,如此一来,便能最大限度上利国利民!” 王守仁讶然。 他没想到杨慎刚入仕途,便有如此高的政治眼光,当下,更是欣然。 杨慎忧虑道:“如此安排甚是合理,只是,让太监清丈数目……终是有些不妥啊!” “恶人用得好,也是能办好事的。”王守仁轻笑道,“再说,皇上已经认识到宦官专权的危害,之后定会有所收敛,杨老弟无需担忧。” 杨慎缓缓点头,道:“百姓能得到好处,国家能获得实惠,确不可拘泥小节。” “哎呀呀,为兄要与杨老弟饮上两杯。”王守仁是真的对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刮目相看了。 … 酒菜送来,二人边吃边聊,越聊越投机,不时发出郎朗笑声。 另一边, 王华也很开心,为皇上认识到宦官专权的危害而开心,饮酒作诗,兴致颇高。 只有杨廷和…… 他不开心,他非常不开心。 儿子被坑了,还帮人数钱,他能开心吗? 算计,这是赤裸裸的算计,两个调皮捣蛋鬼……杨廷和悲愤。 第79章 李青那厮只会气朕,不像你…… “杨大学士今日是怎么了?” 大门口,王华望着父子远去的背影,满脸迷惑。 “大概是……他不喜欢笑吧。”王守仁说。 “这是什么话?”王华瞪眼。 “呃…,听皇上说,今内阁首辅虽是李大学士,领实事的却是杨大学士,想来他压力挺大。” “这就合理了……”王华轻轻点头,继而把话题又引向王守仁,“皇上如此倚重你,为了你竟能放弃对八虎的宠信,接下来,前来结交的定然不少,君子朋而不党,你要洁身自好!” “儿子明白。” 王华态度缓和了些,又道:“皇上如此隆恩,你更当尽心竭力,莫要懈怠。” “父亲说的是,守仁记下了。”王守仁点头。 儿子的听话让王华很意外,印象之中,儿子从未让他这么省心过,王华不禁感慨:吃苦好啊,还是得多吃苦…… ~ “父亲,您怎么了?” “没什么。”杨廷和脸色臭臭的,淡淡道:“你似乎很想进步?” 杨慎一滞,道:“君赐不可辞,即食君禄,当为君为国分忧解难。” “你……” 这回答太过无懈可击,杨廷和愤然一甩袍袖,抛下儿子径直离去。 今儿个又栽在两个坏学生手里……呃,我为什么要用又?杨廷和更怒了。 王华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 其实,适才饮酒时,杨廷和含蓄表达过自己的意思,然,王华却跟没听懂似的,反过来对杨慎大加赞赏,并表示很看好,同时,又对自家儿子一顿贬。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君子?杨廷和都快郁闷到吐血了。 杨慎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说不出的失落,同时,好胜心也被彻底激发出来。 这一次,我一定要让您刮目相看……杨慎握了握拳,斗志昂扬。 … 司礼监。 刘瑾坐于上位。谷大用、马永成、魏彬依次排开,正襟危坐,看向刘瑾的目光充满谄媚、讨好。 “公公,现在怎么办啊?”谷大用开口,马永成、魏彬亦是满脸紧张。 高凤、罗祥、丘聚的落幕,让他们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慌什么?”刘瑾倒十分沉得住气,嗤笑道,“皇上不会放弃我们的,且接下来……” 刘瑾忽然顿住,想到这可是收拢人心、权力的大好机会,胸有成竹的保证道: “咱爷们别的没有,就讲究一个‘义’字,你们跟着咱家干,咱家拼了这条命,也会保下你们。” 论权势,刘瑾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论帝宠,三人更是望尘莫及。 他们根本没得选! 几乎没犹豫,三人起身便拜,“唯刘公公马首是瞻。” “呵呵……起来,都起来。”刘瑾更开心了,一脸的褶子舒展开来,宛如盛开的菊花,“都把心放在肚子里,爷们在,你们就在。” “是是,刘公公仗义……” 三人忙说着恭维的话,赔着小心。 谷大用迟疑着开口,问:“公公,要不要与张公公……” 话到一半,见刘瑾撂了脸子,谷大用忙闭上了嘴。 刘瑾淡淡道:“谷公公若是觉得张永可庇护你,自可投到他门下,刘瑾绝不怪罪。” “哪里哪里,张永何德何能?”谷大用忙道,“真遇到事,还是得仰仗刘公公,呃呵呵……公公莫怪,大用不是那个意思。” 马永成、魏彬忙也说张永坏话,以此取悦刘瑾。 刘瑾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内廷之中,司礼监是当之无愧的老大,然,御马监并不逊色多少,张永做为一把手,是不可能轻易向刘瑾低头的。这一点,刘瑾自然心知肚明,只能用这种孤立的办法,迫使张永低头。 ~ 乾清宫。 王守仁说了杨慎的事。 朱厚照沉吟道:“这件事非一日之功,既然重要人物已知晓,那就开始实施吧。” “皇上打算如何安排?” “刘瑾来主持清丈数目,此人野心够大,手段也够狠。锦衣卫负责督促各地方官。”朱厚照道,“地方官本就有账册,效率会很快,可清丈亩数就费时多了,因此分配不能等,迟则生变,让杨慎跟在刘瑾屁股后,一个负责清丈,一个负责分配,如此如何?” “皇上圣明。”王守仁亦觉可行。 朱厚照沉吟道:“百姓投献也是个大问题,若人人如此,长此以往下去,国家财政定然紧张。且不说宗禄,官员俸禄、军队给养都是问题,此外还有赈灾、治水、修路、架桥等必要开支,又从何来?” “朕不是致力于搜刮民脂民膏的暴君,可总要为大明江山社稷长远着想吧?”朱厚照说。 王守仁轻轻点头,问:“皇上欲派谁去调查?” “你以为自查可信吗?” 王守仁默然。 “皇上你方才还说刘瑾野心甚大,手段够狠,若让他……” “不是他,朕既知刘瑾秉性,自不会把这个交予他。让张永去做。”朱厚照呵呵笑道,“这所谓的八虎,你最熟悉的就是张永了,对其秉性当也有所了解吧?” 王守仁缓缓点头:“张永却没有太大野心,对皇上亦是忠心。”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朱厚照被否定久了,猛地被肯定,且还是被亲近之人肯定,他心头畅快,“说说折中的事吧。” 王守仁笑道:“我无法折中,你是皇上,你折才行。” “一人折一半。”朱厚照讨价还价,“朕都去了三虎了,还不算折中?” “……”王守仁好笑地叹了口气,直言重点,“无非是利益分配问题,对吧?” 朱厚照闷声说:“十成有七成是人家的,朕都快成要饭的了!” 王守仁沉吟了下,道:“皇上可还记得之前臣说的话?” “官绅不会过于压榨百姓,且致力于地方安稳,朝廷……也要依仗他们才能更好的收取赋税……”朱厚照道,“这些道理朕不是不明白,可总要改变不是吗?” “不错。”王守仁颔首,道,“只是历朝历代都如此,数千年来的利益格局,不是轻易能打破的,强行打破,后果将会极其严重。” 王守仁神情严肃:“始皇帝六合一统,奠定了第一个大一统王朝,何以二世而亡?不仅是暴政,改土归流也是主要原因。当然,改为流官之后,非常有利于江山社稷,之所以酿成大祸,是因为始皇帝太急了……。” “皇上也常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回过头看看,皇上大多时候都不注重火候的掌控,嘴上说着稳中求进,可皇上什么时候求稳过?”王守仁叹了口气,问,“用太监不失为一步好棋,可如此大刀阔斧……真的就好吗?” 朱厚照无言,沉默下来。 “朕可以保留他们部分好处,三七分就三七分吧,朕七!” 不待王守仁说话,朱厚照抢先道:“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上杜绝投献问题。” “朕先是去八虎之三,又保留对他们的优待,已经很折中了。”朱厚照淡淡道,“余下的……你来折。” “朕是皇帝,朕说了算!” 王守仁:“……” “臣尽量。” “这才是朕的股肱之臣啊!”朱厚照心情一下美丽起来,拍着王守仁肩膀,道:“朕看好你,你比李青可强多了,那厮就会气朕,不像你……” 巴拉巴拉…… ~ “阿嚏~” 碧波蓝天,一望无垠。甲板上的李青猛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咕哝道:“哪个王八蛋咒骂我了?” 一旁,唐伯虎蔫蔫的,已经没有最初的满怀欣喜和憧憬了,一副半死不活模样,问道:“先生,还得多久啊?” “这才刚踏上征程,别急。”李青起身几步走到他边上,笑道:“都说遥远的西方了,要是能很快到达,还叫遥远吗?” 唐伯虎:“……总得有个期限吧?” “才行船一个多月,哪能那么快?”李青失笑道,“放心,这次我绝不会撇下你不管。” 你倒是想撇下,这大海茫茫你做得到嘛……唐伯虎在心中腹诽了句,好奇道:“对了,你是怎么说服满剌加国王的啊?” “当然是以大明的名义啊!”李青说道,“我有皇帝信物,且就是捎带上我们,他们又没什么损失,甚至,满剌加巴不得大明下水呢,如此方可帮他们牵制佛郎机。” “这样啊!”唐伯虎缓缓点头,又看了李青一眼,道:“我有个疑问,先生可否解惑?” “你说?” “这么多年了,你完全没有丁点变化,这是咋回事啊?”唐伯虎惊叹又艳羡,“还有,为何你怎么都晒不黑?” 明明一起风吹日晒,可黑的人只有他,这让唐伯虎心里很不平衡。 “朋友之间,有好东西要分享。”唐伯虎强调。 李青:“……” 真拿你没办法……李青无奈,都表现这么明显了,这厮愣是…… 非要明说是吧? “你相信长生吗?” “不太相信。”唐伯虎讷讷摇头。 “……” 李青深吸一口气,问:“如果我说,我是长生之人,从洪武朝活到现在……你信不信?” 第80章 她们再度鲜活…… “长生之人……” 唐伯虎目光呆滞,喃喃念叨着,有心反驳,却无从反驳。 想当年,他还未及冠,李青便是这个样子,现如今,他已不惑,李青还是这个样子,没有哪怕一丁点变化。 对唐伯虎来说,这实在匪夷所思,几乎不可置信,可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好半晌,唐伯虎缓缓平复下来,念叨着:“这……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了。”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先生是修道之人,养生之道,丹药之道……基于这些,才能如此吧?”唐伯虎觉得这样才更合理。 李青苦笑摇头,叹道:“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不多,被我亲口告知的更少,说出来却不信的……你是第一个。” 唐伯虎哑然。 “非我不信,这实在……难以置信。”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跟李家的关系吗,若我是长生者,这一切不就都合理了?”李青反问。 “呃……。”唐伯虎哑住,好像确实是这样。 好一会儿,他咽了咽唾沫,追问:“先生可有,可有那种……就是非常神奇的神仙手段?” 呃……这下轮到李青尴尬了,好像……确实没有。 李青又不想跌份儿,便问:“比如说……?” “就是……”唐伯虎似乎想象力匮乏,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腾云驾雾。” “……” 李青无奈苦笑:“腾云驾雾我是不会的……不过,这个行吗?” “什么?” 话刚出口,唐伯虎便瞳孔一缩,面部肌肉都在颤抖,惊骇到了极点。 只见李青双脚缓缓离地,接着,停滞在空中。 少顷, 李青坠地。这种消耗过于庞大,且李青也怕让人撞见,毕竟船上不止有他们二人。 “现在信了吧?” 唐伯虎愣愣点头,“信,信了。” 视觉冲击,心灵冲击,异常的猛烈,以至于他思维都僵化了,就那么愣愣的看着李青。 许久, 许久……。 唐伯虎突然一个大喘气,胸腹起伏剧烈了下,严肃道:“这么大的秘密,先生实不宜说出来。” 李青颔首,叹道:“是啊,所以我长久以来,都以各种面具伪装。” “那为何……?” “你不一样,你不是那些俗人。”李青轻笑道,“在朋友面前,我不想再伪装了,太累了,我也想有个人可以说真心话。” 唐伯虎心头涌起感动,连带着被撇下这几年产生的少许怨言也荡然无存了。 他没入过朝堂,不过永青侯的事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洪武朝入仕……一百好几十年了啊。 这一刻,站在面前的人仿佛不再是至交好友,而是活生生的历史书。 此刻,唐伯虎脸上再不见萎靡,整个人都被浓烈求知欲充盈,可他一时间,又不知从何开始。 李青轻笑道:“不急,我们时间多的是,想问什么随时可以问。” 唐伯虎点点头,不停做着深呼吸,过了会儿,渐渐平静下来。 “先生,唐寅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未来……你帮我收尸可好?”唐伯虎默然道,“发妻早亡,兄弟阋墙,续弦改嫁,无一儿半女……我想默默离开。” 李青动容,劝道:“何必这么悲观?其实,你仍可以娶妻生子,今年你也才刚四十岁,实岁才三十九……” 顿了下,“若你想,现在咱们就可调头,我送你回大明。” 刚启航不久,并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不了。”唐伯虎却是摇头,“我这样的人……还是别祸害人家了,谁跟了我谁倒霉。” “你这是迷信!” 唐伯虎不置可否,苦笑笑:“可我也实在没勇气再组建家庭了,就这样吧,真挺好的。” “我时间多的是,你真不用为了顾及我……” “真没有。”唐伯虎摇头道,“这样过一生,我感觉很不错,真的,我喜欢以这种方式走过余生。” 李青默然。 “其实……,真不用对人生这么悲观的。” “不悲观啊,自桃花庵再聚之后,我就不悲观了,现在……更不悲观了。”唐伯虎笑道,“有你料理我身后事,我更无后顾之忧了呢。” 李青沉默了下,道:“我们此去西方并不是传扬汉文化,太远了,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咱们累吐血也不会起到什么效果,所以……” “所以不传播汉文化,你就打算抛下我?”唐伯虎打趣,“没这样对朋友的啊!” “……唉。”李青苦叹:真希望你是影视剧中的唐伯虎。 李青吁了口气,认真道:“他日身后事……交给我。” “嗯。”唐伯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接着,轻声问:“长生苦吗?” “苦。”李青苦涩叹道,“很苦。” “是啊,想想都苦……”唐伯虎能够想象到其中苦楚,他当初可是亲身经历过双亲离世,妻子离世,妹妹离世……他知道有多苦。 他更知道,李青经历远超他之经历。 “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一天一天熬过来的。时间久了,就慢慢习惯了。”李青强笑笑,“不过,也不尽是苦,看着它一点点改变,变的更好。也会开心,会满足。” “它?”唐伯虎怔了下,“大明?” 李青微笑点头。 “难怪你一直奔波……”唐伯虎恍然,释然…… “李老侯爷不是你亲儿子吧?” 李青点头:“他是我故友之重孙,也是我儿子。” 唐伯虎默了下,劝道:“其实,你不用把担子全揽在自己身上。自私一点,无情一点……” “那就不是我了。”李青说。 唐伯虎一滞,继而无言。 两人不再说话,默契地眺望远方,吹着海风,望着涟漪的海面,心中亦各自泛起涟漪。 “伯虎,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画三幅画,人物画。”李青说,“我那三位妻子离开许久了,这漫长的岁月,我怕会记不清,有朝一日彻底忘了她们模样,你帮我画出来。” 李青也会绘画,可也只是会。 相比唐伯虎,差了十万八千里。 “小事一桩。”唐伯虎黯然一叹,点头答应,继而,又苦笑道,“怕是伯虎画不出三位夫人万一。” 他绘画技艺登峰造极,他对自己水准相当自信,可他却知道,李青心中的美好,是怎么也画不出来的。 “有劳了。” … 李青先画,后又讲出不足,并以口头,文字加以描述。 唐伯虎不敢怠慢,拿出了毕生所学…… 历时三个月的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打磨,三幅画卷终于完成。 画出了形韵,亦画出了灵韵、神韵。 她们好似真的活了一般。 “好,好,好。”李青眼睛再也移不开了,看着她们,情不自禁地想去触摸她们。 手指一点点靠近,却在仅毫厘之隔处停下,继而如触电般收回。 他怕污了画像。 尽管他的手很干净。 许是触景生情,这一刻,她们愈发鲜活起来,在眼前活了过来,在心里活跃起来…… ~ 七月的天,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船舱如蒸笼一般,令人酷热难忍。 李青有真气加持,唐伯虎有李青真气加持,并不觉得酷热难当。 不过,大多时候,唐伯虎还是喜欢在水里泡一泡。 航行已有小半年,却仍未行一半路程,这遥远的西方……是挺远的。 不过,李青并不急,大明政局平稳,朱祁锦又刚接受调养,他时间非常充裕。 此一去,并不是为了传扬汉文化,李青只是想看一下这时代的西方是什么样子,进而,为双方贸易做准备。 唐伯虎在海上都快淡出鸟来了,他倒是挺急迫的,可……急也没用。 隔三差五就去问水手:“到哪儿了?” 水手的回答却都只有一个:“还远着呢。” 这时代,信息非常闭塞,大多人都不知哪是哪,毕竟……有些小国,都还处于部落酋长阶段,都称不上是个国家。 语言更是不通,交流都是靠手势,实物表演等方式沟通。 幸赖,除了以物换物,大多都还是能够接受金银交易的,补给倒不是问题。 渐渐地,唐伯虎也习惯了,不再隔三差五去问进度,整日泡泡澡,跟李青下下棋,听其讲述大明史…… 躁动的心缓缓平复下来。 尤其是听李青讲述各种趣事,他沉浸其中,仿佛也亲身经历了一番一般,借此消遣时光,他也不觉得无聊了。 ~ 大明。 清丈土地如火如荼进行,刘瑾在前面跑,杨慎在后面追,杨廷和一颗心七上八下,背地里骂王守仁祖宗八辈儿…… 李东阳年事已高,实权过渡给了杨廷和。 对杨廷和来说,这自然是好事,可借此积累名望、权势,进而独占鳌头,彻底奠定一家独大的基础。 尤其在皇帝不再致力于宦官专权后,杨廷和更觉机会来了。 本来他都计划好了,借打击刘瑾为首的宦官,进而提升自己威望,可奈何…… 儿子被牵扯进去了。 更让他愤懑的是儿子干劲不是一般的足,那是十分有十二分的足,皇帝让他冲锋陷阵,他直接……充当敢死队。 杨老头肺都要气炸了! 可再如何生气,那都是自己儿子,当爹的哪能不顾? 不得已,杨廷和只好放弃政治利益,明里暗里帮着儿子,根本不敢生出扯后腿的心思…… 与此同时,在朱厚照的坚持下,王守仁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跃成为第二梯队的实权人物。 … 第81章 少壮不努力 任何时候,动既得利益者都不会是一帆风顺。 当然了,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代价太大了,且除了自取灭亡,没有第二种可能。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反抗了。 皇权不下乡,士绅对地方上的掌控非常之强,恶心一下朱厚照那是轻而易举。 只是稍加舆..论引导,民间便怨声载道,犹以江南为甚,毕竟,江南赋税重过北方。 这时代信息传达闭塞,多少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城镇,哪里知道朝廷政策是什么,他们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士绅想让他们知道的。 裹挟百姓素来是士绅,乃至官员向皇帝施压的手段。 且这一手段,经久不衰。 一时间,什么朝廷横征暴敛啦,皇帝不顾百姓死活啦……江南各地负面情绪爆发。 对此,朱厚照非常愤怒,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幸赖,士绅也没什么办法。 又不能造反! 裹挟百姓也只能打个舆..论战,可百姓,尤其是江南百姓,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至少相比祖辈,他们时下简直不要太好,哪会造反? 连暴乱都没有发生! 哪怕增加了如此高的赋税,他们依旧能活下去。 对百姓来说,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就很知足了。造反?那是要付出生命为代价的,且成败与否,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百姓淳朴,却并不傻。 能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活,谁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啊? 当然了,暗地里难免会骂两句狗皇帝、昏君,诸如此类的话…… 渐渐地,朱厚照平复下来,又翻不了天,挨骂就挨骂吧,反正这都是暂时的,只要熬过这一阶段,就什么都好说了。 刘瑾查账,杨慎分配,如火如荼的进行…… 与此同时,张永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据查,投献问题南方较为严重,北方要好许多,不足南方的三分之一。 想想也正常,越是富足的地方,越追求利益最大化。反而穷些的地方,人往往更老实本分,观念守旧, 哪怕少赚一些,甚至吃亏一些,他们都不舍得把土地交给别人。 这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且还要传给子子孙孙的立身之本,不到生死关头,穷苦百姓可不会轻易交出耕地。 现下,于朱厚照而言,这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事了。 无他,赋税涨了,都涨了好多。 待到清丈土地,重新分配结束,届时一降下来,朝廷不赚不赔,富绅利益大幅缩水,百姓却大获其利,一算账,他们就会把耕地要回来自己种。 因为自己种更划算! 如此一来,因投献而损失的赋税,一下就都补足了,整体来说,朝廷亦大有赚头。 利益不会平白产生,百姓赚了,朝廷也赚了,自然有人赔了。 可以预见到,待到土地清丈整个结束后,统一降赋税之时,就是士绅阶级统一反抗之日。 不过……朱厚照并没有过分忧虑。 年轻人性格强硬,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主打一个——不服就干! … “都八月十五了啊……” 夜,唐伯虎瘫在甲板上,无语望苍天,喃喃道:“月饼吃不上也就罢了,能不能来只烤鸭啊!” 明月自海上升起,又大又圆,月辉洒在甲板上,桅杆上,海面漾起水汽,与月光交相辉映,透着朦胧的美感……唐伯虎突然好想吃父亲做的烤鸭。 每逢佳节倍思亲。 李青亦是如此,不过他也多少有些习惯了。 “下次补给,我帮你烤一只。”李青笑言。 唐伯虎:“……” “我手艺没的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是绝对好吃……”李青都把自己说馋了,使劲儿吞咽了下口水,接着,转移话题。 他知道,一旦思念起来就没完没了。 “听说那边都是金发碧眼的姑娘,又白又俏呢。”李青说。 唐伯虎撇嘴,无趣道:“色目人有什么好看的啊,且还是大明之外的蛮夷,说不定……满脸横肉,浑身长毛…,呃啊,想想都吓人。” 李青:“……” “先生,你之前去过吗?”唐伯虎问。 “没有。”李青摇头,不仅在大明没去过,没穿越前也没去过。 哪怕放在后世,出国也是件花费不菲的事,那时他就一刚毕业的大学生,哪有钱出国啊! “好吧,还以为你去过呢。”唐伯虎有些失望,亦有些紧张,道:“这异国他乡,又远在万里之外,还隔着大海……万一跟当地人起了冲突……咱俩能应付吗?” “放心吧,我还是很能打的,绝对能护你周全。”李青笑道,“不用过分担忧,这又不是上古时代,那儿的人也不茹毛饮血了。文化不同,风俗不同,却也都是人。一样要吃饭,劳作,睡觉,社交……又不是去原始森林会见野兽,没什么可发憷的。” 唐伯虎咂咂嘴,道:“你会说当地话吗?” “这话说的……我都没去过,哪里会说?”李青满脸黑线,心说:我倒是还记得一些english,可这时代的西方人说的是不是英语,我那知道? 再说,就连哪国是哪国我都分不清…… 他连大明历史都不好,凭什么要求他了解外国史? 不过,有一点李青可以确定,佛郎机人并不是用英语沟通,可到底现在哪里用英语沟通,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代的西方格局,跟后世肯定不一样,至少也存在差异,这个差异具体有多大,他并不清楚。 可话又说回来,没来大明之前,他也不清楚西方的政治格局,毕竟……他就一个升斗小民,工作都还没找到,哪有闲工夫关心世界大事。 互联网很发达,然,那时他的注意力都在妹子、段子上面。 如今每每思及,都是满满的汗颜。 他这样的穿越者……怕不是穿越界的地板砖,都不能说是拖后腿了,简直,把裤衩子都拉到脚后跟儿上, 底裤都不剩下…… “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李青感叹。 唐伯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感慨,失笑道:“先生一直少壮,啥时候努力都不晚。” 李青只是苦笑。 月亮很亮,甲板上视线极好,习习海风带着咸咸凉意,习惯了海腥气的他们,倒也不觉难闻,二人都很享受这种氛围; 水手、领航、贸易使者……都睡下了,举目四望,空旷无垠,海水轻轻拍击着船板,哗啦哗啦的海浪声听着很解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缓解思乡之苦。 … 每天都是重复的生活节奏,导致时间过得非常快,眨眼,秋去冬来,海风变得寒冷刺骨起来。 这艘船出自满剌加王室,本就是奔着贸易去的,自然不缺御寒物资,唐伯虎整日裹着狐裘,与李青喝喝小酒,下下棋,也勉强算是滋润。 烤鸭他也吃上了,味道还不错。 冬日的海上格外湿冷,李青也很少出客舱,主要是唐伯虎不出去,他一个人站在冷冽的寒风中,也没个说话的人,跟个二傻子似的,久而久之便也宅了起来…… 再一眨眼, 过年了…… 除夕夜,二人推杯换盏,守岁闲聊。 “过了今夜,就正德五年了啊!”唐伯虎感慨,“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 “是啊,有时候停下来看看,时间过得是真快。”李青轻叹,“偶尔思及当初下山,都仿若昨日呢。” 你的昨日可真够长的……唐伯虎好笑摇头,接着,认真起来,道:“我在满剌加待了这么久,对佛郎机人也有一定了解,这个小国的人侵略心很重,行事作风格外彪悍,残忍,尤胜大明关外的鞑子,先生想打开西方市场……可能不太容易。” 李青笑道:“欧洲大了去了,又不止一个佛郎机,既然来了,自然要多走走看看,一个小小的佛郎机,可不值得我大老远跑一趟。” “欧洲?” “这个……西大陆板块的名字。”李青随口解释说。 “那也不大嘛。”唐伯虎失笑摇头,道,“我华夏有九州,它才一个州,贸易便是打开,他们也吃不下。” “呃…其实还挺大的。”李青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唐伯虎微微点头,问:“这趟旅程要多久啊?” “看你。” “看我?” “嗯。你要不急的话,咱们多待两年,急得话,就速战速决,”李青说。 “我倒不急,这跋山涉水的……不好好逛逛,都对不起这一路浪费的时间。”唐伯虎沉吟道,“就是不知好不好相处……” 李青扬了扬拳头,道:“放心,他们会很好相处的。” 在这时代,他就是无敌的存在。 火铳虽已问世,且经过改良,然,仍无法威胁到李青一点。 七步之内,他快! 七步之外,他同样快! 况且,就现阶段而言,西方就是有火铳,也远比不上大明。 至于大炮……就更不用说了,填弹功夫就足够李青杀好几个来回了。 野蛮武力最是简单粗暴,却也凌驾于所有实力之上! 物理消灭是永恒不变的无上真理! 任何阴谋阳谋在其面前,都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 第82章 苦一苦官员,美名皇上担 大年初一。 奉天殿广场,一年一度的公司聚会照常进行。 朱厚照接受群臣贺拜,发表感言…… 话题主要围绕在清丈土地上! 清丈土地可不是简单的盘账,于国于民都是好处多多,于国自不必多说,显着提高的赋税就能说明一切。 于民自也是有利无害。 这个道理很简单,百姓抗风险能力很差,一旦遇上大事,卖田是唯一存续的希望,只能转手他人。 这也是‘千年田八百主’的由来。 可问题是,诸多百姓在卖了土地后,由于朝廷‘系统更新延迟’,他们仍要向朝廷交税,这就让那些本不富裕的百姓,更加雪上加霜。 反观那些兼并土地的士绅,倒是捞了个大实惠。 当然,有良心的地方官会适时‘系统更新’,可不是所有地方官都有良心,那些拿了士绅的贿赂,明目张胆鱼肉百姓的地方官并不少见。 真就出了事,也可以把锅甩在朝廷的‘系统更新’问题上面,顶多就是个失察之罪,罚些俸禄了事,再严重一点降职,撑死也不过罢官免职而已。 这买卖利益甚大,风险却在可接受范围之内,自然大行其道! 当然了,他们轻易也不敢太过分,逼得百姓造反,进而葬送了自己的前途,甚至身家性命。 通常都是少收一些,在百姓尚能承受的范围之内,顺便以爱民的名义上疏皇帝,说百姓如何不容易,今年收成又不好……如此云云,恳求减免赋税。 这一来,百姓依旧苦,国家的利益也被损害,反倒是地方官、地方士绅,不仅得了实惠,且还得了名声。 百姓哪知朝廷是什么样子,九五至尊宝座上坐的是谁? 他们只知道,强行征收赋税是朝廷,知县老爷也是奉命办事,加之乡绅有意渲染,矛盾就都一股脑的指向朝廷。 当然,地方官也不敢吃独食,都会拿出一部分上贡京官。 这也是冰敬、炭敬的由来。 大明官员的俸禄在李青的谏言下,数位皇帝都涨了一些,可若真是两袖清风,地方官的俸禄仍无法支撑他们孝敬。 这些钱,可都是出自百姓。 不过话说回来,历任皇帝在位期间,都会搞土地清丈,一为缓解百姓压力,防止其闹事;二为提高朝廷财政税收。 可朱厚照这一次,实在过于严格,几乎没多少漏网之鱼,尤其对比弘治,更加显得他……鱼肉士绅! 这时代的地主、士绅、官绅……通常都是一个利益团体。 皇权至上不假,可皇权并无法细致到城镇,政令也就到县一级,而地方知县想干好,干出政绩,想至少不被朝廷责难,就必须依仗乡绅。 基于此,双方一向都是心照不宣的通力合作,彼此照拂。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这是封建王朝的权力架构,亦是皇权管理百姓的重要组成部分。 乡绅为了利益,帮地方官排忧解难还送钱,地方官为了前途,又不得不跟京官上贡,京官拿了好处,自然是要干活的…… 况且,不少京官本身就是乡绅! 朱厚照此举,的确是利国利民,可却伤害了臣下的心。 朝廷赋税提高了不假,百姓减轻了压力也是真,可钱从何来?这是在剜他们的肉啊! 台上,朱厚照慷慨激昂,台下,群臣憋闷至极…… 要搁往常,看在‘大过年的’份上,他们倒也能忍,毕竟……大过年的。可这次不同,剜肉剜太狠了,仅是清丈土地倒也罢了,真正让他们忍不了的是……赋税都涨到了天上去。 这一手搞下来,简直要了命了。 是,还是三七分。 可七成却是皇帝的,这不……成跪着要饭的了吗? 跪当然可以,向皇帝跪嘛,不磕碜。 可前提是你得够意思吧? 照你这个意思,那就真没意思了。 瞅瞅人家宋朝,再看咱大明朝……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皇上,臣有本奏。” 人群深处,走出一主事官。 朱厚照当然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直接道:“大过年的,就别奏了,都好好过个年,大用。” 谷大用躬身一礼,接着,挥手道:“抬上来,都抬上来。” 十位小太监抬着五个贴有‘福’字的大箩筐,来到朱厚照跟前。 箩筐里满满的都是丝绸制成的红色布囊,随着放下发出‘哗啦’的金属碰撞声,一看就是要发红包了。 可,没几人在意这个红包。 相比失去的,这红包不值一提。 “望皇上体恤民间疾苦,施恩于天下!!”这人很轴,几乎是用吼的。 不过,朱厚照并未动怒,不是他涵养好,气度大,这就是个小喽啰,一个投石问路的石子而已。 “放肆,大胆!”谷大用尖声呵斥。 “你才放肆,大胆!”这人回骂,嗓门更大,“本官是弘治六年的进士,受皇上钦点,本官食君之禄,为国尽忠,你?不过一阉人尔,一个阉宦竟敢呵斥本官,是谁给你的勇气!?” “咱家……”谷大用面庞涨红,却真不好接这话茬。 勇气当然是皇帝给的,可他不能这么说。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如此自然是冲着朱厚照去的,朱厚照当然明白,可一个小小的主事,并不值得他下场。 最起码,也得是尚书、大学士这种级别才行。 “好一颗赤胆忠心,嗯…,很好。”朱厚照随手从箩筐里拿出一个高于六部主事官职的红包,笑道,“来,这是你的。” “这……” 主事险些破功。 不是,我跟你直言陈奏呢,你,你这是干嘛? 你这样,未免太不尊重我了吧?你就是打我一顿廷杖也好啊! 朱厚照这一手,着实给人家整不会了。 “呵呵……大过年的,这几日不谈政事,都忙了一整年了,你们累,朕也累,大家都歇歇,好好休息一下。” 过年? 过个屁! 吏部右侍郎出班,上前下拜,沉声道:“君者,天下之主也。百姓,君之子民也,岂可不顾乎?今百姓……” “好了好了,啰里吧嗦的,还让不让朕过年了?”朱厚照当然知道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可他现在只想好好过个年。 累一年了,还不得享受享受了? “皇上之辛苦,臣等皆看在眼里,御极以来,一日未曾懈怠……”吏部左侍郎说话间,走到人前,撩袍下拜,嘴跟抹了蜜似的。 见状,朱厚照知道,这个年大概是过不好了,心累的叹了口气,语气也冷淡下来,道:“直接说但是吧。” 吏部左侍郎尬住,悻悻道:“然而,皇上对百姓,实不够爱惜,百姓素来疾苦,早在太祖建国初期,便有过明言,三十税一,此为永赋,太宗……把丁税摊入田税,虽上涨了很多,百姓亦可好好生活,此后,税赋再无变革,向来只有减轻,没有加重,今我大明府库殷实,钱粮用度年年盈余,何以……施行如此苛政?” “臣附议。”刑部尚书站了出来,他声情并茂,眼含热泪,泣声道,“皇上,百姓苦啊!” “皇上,百姓苦啊……!” 顷刻间,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站着的不足一半,余下的大多紧跟着下跪。 再剩下的就都是政治智慧卓着的明眼人了。 可他们也没得选,只能随大流。 几个呼吸间,就没有站着的人了。 要是百姓看到这一幕,定然会直呼:都是青天大老爷啊! 见此情况,朱厚照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既然不想过年,那就都别过了……朱厚照淡淡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们只看到进账,却不见花销,各地衙门开支,治水修路,府衙修缮,赈灾,供养军队,宗室俸禄……这些开支你们都视而不见? 你们口口声声自称父母官,你们是父母吗,百姓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你们的俸禄,你们享受的福利,就连这红包,不都是出自百姓?” 吏部尚书焦芳颤颤巍巍道:“皇上圣明,可正因如此,臣等更不忍百姓受苦啊!” 杨廷和接言,深情道:“皇上体恤臣子,臣等铭感五内,可若因臣等苦了百姓,让皇上担恶名,实非臣之道。” 顿了下,“皇上,若真要苦一些人,那不妨苦一苦我们!” 杨廷和道:“苦一苦官员,美名皇上担。如此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百姓,这才是为臣之道啊!” “苦一苦官员,美名皇上担……!”群臣纷纷响应,都把自己感动哭了。 “请皇上成全……!” 呐呐呐,这可是你们说的啊……朱厚照暗暗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超级为难的样子,神色阴晴不定。 “皇上若不成全臣等,臣等就跪死在这里!”吏部天官哆嗦着开口。 瞬间,群起附和。 朱厚照重重叹了口气,恨恨地咬了咬牙,道:“好!就依你们!!” 顿了下,“既然要让百姓过好日子,那不妨再好些。”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凡,一户耕地不超过百亩者,在恢复之前税额的基础上,再减免一成!” “皇上圣明!”群臣纳头便拜。 不过,头触地的同时,智商也占领高地了。 e=(′o`*)))唉? 这,这不对吧? 第83章 群情激愤,直接开喷 一户百亩为限? 这不闹的嘛! 在跪的各位,谁家没个百亩良田? 都是以顷为单位的好不好?家里没有几顷地,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哈哈哈……朕英明,朕知道,不用老挂在嘴上。”朱厚照得意一笑,摆手道,“来来来,发红包了,都过个好年……” 不是,你这就没打算让我们过好年吧?你这是……打算宰了我们过肥年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皇上,天下无不是您的子民,何以厚此薄彼呢?” “皇上!自古道:不患寡,患不均;皇上真若强行如此……必起动荡啊!” “皇上三思啊……!” … 朱厚照静静听着,直到嘈杂声渐渐散去,才淡淡道: “平日间张口子曰,闭口子曰,这会儿怎么不子曰了?呵呵……” 朱厚照笑容冰冷:“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们吃着朝廷俸禄,收着地方孝敬,家中耕地数顷,十数顷,乃至数十顷,你们日子多有滋润就不用朕明说了吧?” “摸摸自己的良心,朝廷可亏待你们了?”朱厚照骂道,“如此交税,你们仍大有赚头,税额远低于普通百姓,你们仍享有朝廷优待,不过是足额交税的七成罢了,根本影响不到生活质量,朕就不明白了,怎么就这么贪得无厌呢?” 客观来说,朱厚照有些不讲理了。 若说地主,他就是天下最大的地主,若说士绅,又有谁能比得上皇家? 你这个最大的地主士绅,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们? 历朝历代,帝王皆与士大夫共天下,何也? ——君臣处在一个阶级,是同一类人,帝王是大地主,官僚士绅是小地主,大地主兼顾小地主,小地主帮衬大地主! 这是千百年来的政治权力结构,大家只是心照不宣,你这样搞,可是会没朋友的! 真龙天子,受命于天……不过是用来愚弄百姓的手段罢了。 皇帝也是人,跟普通人并不太大区别,万里江山,百兆生民,靠皇帝一个人能行? 开什么玩笑,千百个皇帝都不行! 靠的是官十万余,吏数十万,以及无数乡绅地主,共同维护你,遵从你,这才得以让你坐稳皇位,天下太平! 真以为这都是你一个皇帝的功劳? 过了,太过了! 你父亲就不说了,就是你爷爷宪宗皇帝,又是重用宦官,又是清理冗员,又是传奉官……把我们搞得灰头土脸,可人家成化帝也没这么欺负人好不好? 群臣愤懑到了极点。 不得不说,朱厚照此举,无异于在跟全阶级开战。 且还是掀桌子式的玩命打法! 终于,有人忍不了了。 “皇上以天下之利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归于人,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此谓何?独夫也!” 骂,直接开骂,赤裸裸的骂! 甚至都懒得修饰。含沙射影,暗喻影射都省了,指着朱厚照的鼻子开喷,就好似唯恐朱厚照听不懂是在骂他一样。 有个出头鸟,后面人自然跟进,顷刻间骂声一片…… 汉人皇帝被骂的多了去了,就连弘治这种梦中情帝级别的皇帝,也不是没被喷过,不过,这种大规模,整齐划一的骂,倒还真是头一遭。 朱厚照面色冷峻,说不气,那是假的,可他也知道,这次是真戳到人家肺管子了,并未大发雷霆。 “大用,红包你来发。”朱厚照撂下一句,转身便走。 任凭身后口水滔天,他自我行我素。 没办法,这种动既得利益集团的行为,根本没可能心平气和,挨骂是少不了的,虽说群臣反应有些出乎预料,但,于朱厚照而言,并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挨骂而已,不疼,又不痒,换来的却是非常可观的利益,这买卖划算着嘞。 当然,这只是他的预想。 事实上,这一次并不好糊弄。 可不是皇帝你一句话,我们不爽也得执行了。 皇命不可抗,抗命如造反;这话不假,可他们有太多手段,逼迫皇帝妥协了,何况,这次利益受损的人如此多,即便他们不打招呼,下面人依旧会给皇帝施压。 是时候让皇上认识到顾全大局的重要性了…… ~ 王宅。 大过年的来了诸多客人,且都是朝堂大佬,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齐聚一堂,椅子都不够用,还是从别院搬来一些,才勉强够使。 王华可不敢怠慢,他是尚书不假,可在坐的各位,谁也不比他差,不是尚书,就是大学士,还有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全都是实权部门的一把手,个个举足轻重。 “呵呵……,这大过年的,诸位倒真是有闲啊!” “冒昧造访,还请王尚书莫怪。”杨廷和表现的很积极,于公于私,他都要报当初被坑的仇,“令郎现在何处?” “他?不过是个佥都御史而已,他能济个什么事?”王华不想让儿子牵扯进来,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诸位来,可是为今日皇上的赋税改革?” 这不是废话吗?杨廷和含笑点头,道: “王尚书明鉴,我等正是为此而来!” 焦芳接过话头,问道:“王尚书以为,皇上此举可妥当?” “自然不妥。”王华轻轻摇头,皱眉道,“表面看,此举可增加朝廷财政收入,但实际施行……困难重重啊!” “确是如此。”李东阳深以为然,叹道,“官做到我们这个份儿上,个人利益得失都不重要了,且也没人看重这个……” 顿了下,“诸位同僚,也是这个观点吧?” 有人认可,有人心虚,但话术却都是整齐划一,“李大学士言之有理。” 李东阳轻叹道:“问题是我们可以让利,却无法让下面的官员,士绅,乡绅……等各个利益团体让步,这一次,被牵扯进来的人太多了啊!” “是啊!”王华也这么认为,道:“不只是李大学士说的这些,还有咱大明的藩王,看皇上这意思,藩王亦是不能幸免,想当初先帝曾想动藩王利益,结果……唉,皇上终是年轻,心态过于操切了,这未尝不是件好国策,可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啊!” 王华也不看好,他也是反对的一员。 在他看来,这根本无法实施,这国策在地方根本推行不下去,甚至会适得其反。 基层的力量太庞大了! 皇帝也是人,只是外罩一身龙袍罢了,朝廷也只是一些宫殿,仅此而已。 今皇帝这么做,可以说把用来维护他统治的士绅阶级给得罪死了。 包括武官,勋贵…… 这类人也是利益受损的一员。 若这么一大股力量集体反噬……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杨廷和接言,道:“皇上终是年轻气盛,我等越是反对,皇上越是坚持,如此该如何是好啊?” “这……” 王华是君子,可不是傻子,哪里听不懂言下之意。 当初儿子一语劝得皇上控制宦官专权,着实出了把风头,眼下,这些人前来所为何,他心知肚明。 到底是儿子,他哪能没有私心,可如此动摇江山社稷根本的事,他又无法说服自己只顾小家。 纠结片刻,王华重重一叹,起身团团一揖,道: “诸位稍候,王某去唤犬子过来。” 见王华如此,众人也不禁升起一抹敬佩,纷纷起身还礼,道:“王尚书大义。” … 别院。 王华与儿子简明扼要的阐述当下局势,以及诸位大佬前来的目的,满脸的纠结、忧虑,“小云,这事你怎么看?” 王守仁倒不觉得意外,今日拜年他也去了,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只是笑笑: “其实也没什么的,动荡是肯定的,不过……天塌不了。” “唉,你还是认知不够,这其中……危险重重啊!”王华苦叹,“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皇上如此……” “爹,你过虑了。”王守仁笑道,“百姓不会反,士绅地主也只会喊喊口号,恶心一下朝廷罢了。” “你懂什么?看着吧,今年的赋税收取,定会困难重重,不增反降!”王华沉声说。 “这我不否认,改革嘛,哪有一帆风顺的,阵痛无可避免,越晚痛感越大,痛的越久,熬一熬就过去了。”王守仁似是没心没肺,“只要百姓不造反,就出不了大事,士绅地主这类人可惜命着呢,出不了大事。” “你……!”王华气结,骂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样的人若做个大官,不是社稷之福。” “……”王守仁无语,“那还找我做甚,你们一群大佬商议就是,我只是个佥都御史,可没资格跟你们一起高谈阔论。” “放肆!!”王华震怒,抬手就准备甩儿子几个大嘴巴,一消心头恶气。 奈何,王守仁不是杨慎,被父亲管教一个字也不敢犟。 王守仁从不逆来顺受,打小他就皮,可不会伸着脸挨大嘴巴,他拔腿就跑,一边说: “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第84章 辩论 客堂。 王守仁笑容和煦地走进来,团团一揖,道:“诸位大人,过年好啊!” 在场的都是朝堂的顶尖梯队的实权人物,根本没几个年轻人,也就科举如坐火箭一般飞升的杨廷和还算年轻,不过也足足长了王守仁十几岁。 无论是地位,资历,还是年纪,他们都是长辈,又是大过年的…… “虎父无犬子,王家公子才具不凡,年少有为……”诸大佬起身,进而取出还没捂热的红包。 刚在宫里叫的凶,不过红包他们可没落下,闹归闹,大过年的还是想讨个彩头,再说,白给,谁不要啊? 不过今日有求于人,又是大过年的来叨扰,自然要予以表示,反正也不算自掏腰包,只当皇帝没发便是。 “哎呀呀,这……无功不受禄,诸位大人快快收起,这可使不得啊!”王守仁连连摇头,端的是一身正气。 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吏部尚书焦芳含笑道:“过年嘛,讨个彩头而已,我等与令尊交好,说起来也算是长辈,长者赐,不可辞。” “……”王守仁可不咋待见这群长者,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在座的各位,级别都高于他,却是不好太过冷脸相对。 “好意心领,可我不能收。”王守仁依旧婉拒,只是眸光瞄向主位旁的茶桌。 见状,焦芳笑容更浓,也不再多说,起身把红包放在了茶桌上,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哎呀,诸位大人这是做甚,快收回去……”王守仁连连说。 你就装吧……杨廷和心中气郁,取出红包撂在茶桌上,他倒不是心疼钱,只是单纯见不得王守仁得了好处还卖乖。 这时,王华走来,见到这一幕,顿时面色不愉,淡淡道:“议事就议事,诸位这是做甚?” 杨廷和接过话,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茶水也是钱买的啊!” “我这茶叶又不是金子,还请诸位收回,不然,也不用谈了。”王华语气不容商量。 李东阳打圆场,道:“先谈正事吧。” “对对,谈正事,谈正事。”焦芳附和,其他人忙也跟上。 王华还欲再说,杨廷和抢先道: “今日皇上之举,实不能让人理解,如此国策根本推行不了,强行实施只会惹得民怨沸腾,江山动荡,我等需议出个法子才行。” 顿了顿,“小王,你觉得呢?” 王守仁没计较他口头上占便宜,沉吟了下,道:“皇上是个厚道人啊!” 此言一出,气氛不由一滞,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杨廷和眉间一挑:“哦?何解?” “皇上依旧优待了士绅官僚啊,赋税上仍享有优待,换算下来,仍免了三成赋税,这还不厚道吗?” 众人:“……” 杨廷和淡淡道:“莫非小王你以为我等前来,是为了争取自身利益?” “诸位大人高风亮节,便是足额交税,也是肯的,都是为了朝廷嘛,守仁相信诸位大人的人品。”王守仁含笑说。 闻言,众人面上好看一些,心中的恼火却是丝毫不减。 “伯安,你当明白这不是我等同意不同意的事。”李东阳轻叹道,“牵扯面太广了啊,几乎囊括了所有政治场上的人,皇上此举严重冲击到了权力架构,如若就这么推行国策,大动荡就在眼前。” 顿了下,坦言道:“皇上年轻气盛,好胜心极强,不太能听人劝,你是皇上做太子时的伴读,皇上对你信赖有加,你若能与皇上阐明利害……相信皇上会听的。” 王守仁走到一边坐了,微笑道:“晚辈倒觉得李大学士多虑了。” 李东阳倒没生气,只是比较诧异,“何以这么说?” “百姓不会,也没理由造反。稳住了百姓,就稳住了社稷。”王守仁道,“士绅确实利益受损了,可仍享受朝廷优待,他们难受是真,却也没胆子造反。” 李东阳皱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士绅在地方上的影响力有多大,你难道不明白?” 王守仁颔首,坦诚道:“李大学士的担忧不无道理,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明会被各种琐事所扰,地方士绅,乃至地方官,都会给朝廷施压,可他们也只有施压这一手段,他们会合起伙造反?不会的!绝对不会!” “别动不动就说造反。”杨廷和淡淡道,“不会造反,却能让朝廷政令瘫痪,无法管理地方,如此一来,朝廷赋税莫说增加,反而会进一步缩水,你真当地方上的乡绅、地主们是善男信女?” “阵痛是肯定的,可坐视兼并问题持续恶化,才会真正动摇我大明根本!”王守仁道,“历朝历代,兴衰无不与兼并挂钩,幸赖,眼下的大明远没到积重难返的地步,真到了那时,再推行这样的国策,怕才真会惹得天下大乱!”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王守仁沉声说:“现在施行只是痛一阵,未来施行可能会要了命,一直不施行,大明只会走历朝历代的老路。” “你……”杨廷和愠怒,念及自己身份,他不好直接与王守仁争辩,于是看向王华,问,“王尚书就是这么教育儿子的?” 要搁往常,不用杨廷和开口,王华就会上演人前教子,不过,他突然觉得儿子的话非常在理。 眼下难,可眼下不搞,以后更难搞。 细想想,朝廷真就推行这一政策,大明就国将不国了? 并不会! 可若兼并到了百姓难以维持生计,地方士绅完全掌握了百姓命脉之时,那才是灭顶之灾。 王华的沉默,让众人意外的同时,又不免气愤。 焦芳开口:“老夫老矣,未来如何是看不到了,不过眼下不可不顾,如此国策一旦推行,大明各地抗税行为将不胜凡举,地方士绅是不会自己冒头的,他们会裹挟百姓,难道用武力强行镇压? 就算皇上可以不顾百姓死活,军队就不会出乱子吗?”焦芳质问,“莫忘了,利益受损的不止有士绅、文官,武官、勋贵亦在其中,军中主将侵占军屯的行为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就不心生埋怨?” 顿了顿,“此外还有藩王,诚然,今大明藩王失去了三卫,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对皇权没有威胁,皇上此举太失人心了,一旦动荡加剧,有野心勃勃的藩王趁机举事,又当如何?” 李东阳眉头紧皱,缓缓开口:“焦尚书并非危言耸听,这也是本官的忧虑,若藩王以反对皇上个人而起事,难保有人骑墙观望,若藩王再许诺各种好处,怕是……” “李大学士言之有理。”杨廷和深表赞同,斜睨了王守仁一眼,“百姓不会造反不假,可百姓不造反,并不代表政权就不会受到冲击!” 这话表达出的意思,在场人心知肚明。 建文帝执政期间百姓造反了吗? 并没有! 甚至当时的百姓都非常拥护建文帝。 可结果呢? 那样一个坚如磐石的政权,硬生生被颠覆了,其根本原因就是动了既得利益团体——藩王,军队! 杨廷和干脆摆明了说:“大明再经不起内耗战争了,战事一起,这盛世繁荣必将付之一炬,甚至,再也难以重现。” 杨廷和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守仁,道:“皇上如此宠信于你,你却为了不失圣宠,进而坐视皇上,乃至大明陷入危局……你可羞愧?” 王守仁不羞愧。 只是心累。 此外,还有失望。 这群政治权力中心的巨擘,在涉及自身利益时,表现得太过短视了,且过于求稳的他们,对改变有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哪怕明知改革带来的好处,也会因短期的阵痛望而却步,顺便给自己找出诸多理由,来支撑自己的懦弱、无能。 王守仁相信,这些人中不全是因多交几成赋税而激烈反对,甚至就连他个人相当讨厌的杨廷和,他亦相信其不是为了那几成赋税。 到了这个位置上,青史留名才是第一追求! 可话说回来,若想青史留名,必须要执掌大权,可执掌大权的基础是能使唤的动下面人,这可不是皇帝一旨诏令,你接任就能如臂使指的施展政治抱负。 想要下面人唯你马首是瞻,你就得给人好处。 ——跟着老大有肉吃! 这才是权力的本质,毕竟……绝大多数人奉行的都是有奶便是娘。 从这方面来说,这些大佬还是在争取利益! 只不过,他们争的是权,是名,而非那几成赋税,他们图谋更大。 不能说错,却也绝不算对! 王守仁叹道:“诸位大人怎么就不能对皇上、对大明,有点信心呢?怎么就不能为大明千秋计着想呢?” “其实……皇上还是圣明的!” 这些个问题,在此之前王守仁、朱厚照就深入探讨过,并计划出了一系列措施,不过,他不便明言。 这些人可没一个省油的,一旦说出实情,必定会额外生出事端。 “便是在朝堂上,王佥都御史这话,本官亦要辩驳。”杨廷和淡淡道,“若皇上犹如神明,何须臣子,何须军队?” 王守仁嗤笑一声,两手一摊:“若诸位大人都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我想就没必要谈下去了,大过年的,就不留诸位了,请吧。” 众人震怒,恍惚间,他们好似看到了永青侯那混账! 他们大多没与其共过事,可李青那些‘混账’事,他们如雷贯耳,今日王守仁这做派,简直是李青第二。 不,人李青好歹有爵位在身,你王守仁算老几? 就凭你爹是尚书? 不错,尚书是牛,可俺们哪个又比你爹差了? 简直……岂有此理! 杨廷和怒极,道:“王尚书!这就是王家的待客之道!?” 第85章 有人和气美满,有人胸闷气短,还有人…… 愤怒的不只是杨廷和,在座之人无不义愤填膺。 什么叫不知者不畏?不外如是! 在此之前,哪怕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永青侯李青,也不敢如此,也从未如此冒失过! 这些人之中确不乏想争取利益者,可同时,也真心希望大明能更好,至少保持住眼下这盛世。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想大明走向末路。 可讽刺的是正因如此,大明会不可避免的走向末路。 他们未尝不懂这个道理,可身在局中他们做不到长视,正如焦芳所说:未来如何他看不到,可眼下不能不顾! 毕竟……他们不是李青,无法在大明长生久视。 都是宦海沉浮半辈子的政治大佬,他们太清楚这会带来什么后果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愤怒的目光投向王华,要他给个交代。 王守仁只是个佥都御史,虽也是个掌实权的官职,却终究无法跟他们这些顶级大佬相比,且王守仁的年纪也不大,他们拉不下身份与小辈争得面红耳赤,火力自然一股脑集中在王华身上。 王华很纠结。 一方面,他非常能理解,且也与众人统一立场,觉得皇帝此举实在过于冒失了,简直是胡来; 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昧着良心说儿子之言都是谬论。 这个账太容易算明白了,但凡了解一些历史,都知道兼并带来的后果,而皇帝此举,正是为了减缓兼并的进度,又哪里来的错? 现在不搞,未来反抗力量只会更激烈! 主动搞,和被逼着不得不搞,区别太大了。怕是到那时,朝廷即便有那个心,却也不可能搞成功了。 此刻的王华压力山大,他怕自己一个决断,会影响大明的未来走势。 大冷的天儿,额头竟是汗珠涔涔,再无平日的风淡云轻。 其实他也不用纠结,因为即便他跟着劝,王守仁也不会听。 小云这孩子从小就皮,虽孝顺,却从不遵从父父子子那一套。 好半晌,王华悻悻的憋出一句:“诸位也是可以劝皇上的嘛。” 好家伙…… 杨廷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背过气去:果然啊!我说下梁咋歪成这样,敢情,上梁都不正啊! 老杨头是真的给气到了,当初坑他儿子的时候,王华可不是这样的啊,怎么换成自己儿子,就如此护短? 生气的不只是他,哪怕涵养极好的李东阳,也是难掩愠怒之色。 这王华怎么这样? 焦芳等人亦是气结。不就让你儿子劝劝皇帝吗,你怕什么啊?今日在皇宫,我们都开骂了,奈何,有用吗?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王华这个斯斯文文的谦谦君子竟也…… “为臣者,当正君道,明臣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拂袖道,“臣子上奏皇帝,乃是本分,况且,令郎本隶属都察院,掌言路,亦是言官,言官者言而无罪,又何惧哉?” “不错!”焦芳沉声说,“倘若令郎被皇帝降罪,老朽拼着这个吏部天官不做,也要鼎力保下令郎。” “我等亦如此!”一群人纷纷附和,逼王华亮明态度。 王守仁倏地笑了。 众人一滞,疑惑的看向他。杨廷和皱眉道:“何故发笑?” “我笑你们这些朝廷大员,竟如此短视,只顾眼下,不顾将来;我笑你们明明求人办事,却能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我笑你们求的是我,却逮着我父不放……” 王守仁嗤笑连连。 这下,可真戳了人肺管子。 你不办事倒也罢了,竟还反过来嘲讽我们? 这这这,欺人太甚! 诸大佬震怒。 皇帝都没这么说过我们!!! 他们的玻璃心破碎了。 向来都是他们骂人,何曾被人骂过?而且还是被一个官场后生骂! 有那脾气火爆之人,都开始撸胳膊挽袖子了。 “孽子!”王华终于发飙了,拿出了老父亲的威严,甩手就是几个大嘴巴子。 王守仁冷不防,结结实实的拿脸接了,他都懵了,讷讷道:“爹,你是不是打错人了?” “混账,孽障……!”王华怒骂连连,犹不解恨。 还来?王守仁不禁火大:你不打他们打我?就因为我是你儿子?你再这样我可要……跑了啊! 老父亲的大嘴巴子刚猛有力,都带动了掌风,王守仁自然拔腿就跑。 “站住,你个逆子,给老子站住……!”王华迈开老腿就追,巴掌扬的老高。 众人大呼解气。 然,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父子俩就这么走了,再没回来,他们……走了。 “嘭!”杨廷和猛地一拍茶桌,怒道,“欺人太甚!” 余者亦是震怒,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大过年的…… 饶是众大佬城府极深,在这一刻也彻底破防。 杨廷和抬手拿过红包揣进怀里,嘴上骂骂咧咧:“还想学两代永青侯拿钱不办事?拿个屁!” 其他人纷纷效仿,都拿起了自己那份儿,骂骂咧咧往外走…… ~ 别院。 父子俩心平气和的品茗。 “小云,你真觉得出不了大事?”王华惴惴不安,他也是守旧的一方,心理上更偏向保守,对皇帝如此冒失的举措非常抵触。 “不如此,未来的大明真就会出大事。”王守仁说。 王华沉默。 良久, 他轻叹道:“或许你是对的,亦或许……为父真的老了啊。” “小云啊,你今后有何打算?” 王守仁反问道:“父亲,你要向皇上递交辞呈?” “嗯,该给年轻人腾位子了。”王华笑笑,道:“不过今日这么一搞,我走也会容易许多。” 王守仁默然。 “别内疚,为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其实为父早就有退休的心了。”王华拍拍儿子肩膀,宽慰道。 “我没有愧疚,今日我之所以如此,为的就是这个。”王守仁说。 王华:“?” 愣了半晌,王华倏地一笑,微微颔首:“挺好。” “说说你的打算。” “其实也没什么打算,真要说……那就是待在京师,看着皇帝,别让他上头。”王守仁道,“最起码要先熬过最初的阵痛期。” 王华缓缓点头,接着,又是一叹:“小云啊,你这性子……唉,这做官啊,还是要和光同尘,父亲知道你不喜这个,父亲也不喜,可大多时候……身不由己啊!” “其实……由心便能由己。”王守仁轻声说。 王华却只是苦笑:“你太想当然了,你觉得父亲为官如何?” “朋而不党,有君子之风。” “可你当也知道,父亲这个谦谦君子,一样收受过炭敬、冰敬,这些不法收入。”王华苦涩道,“我也不想收,可我不收……” 王华自嘲:“谦谦君子……名不副实。” “父亲已经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善良。”王守仁说。 王华笑笑,不置可否,温和道:“父亲没多大能力,做不到永青侯那般,不过……父亲看好你。” 顿了顿,又说:“可作为父亲,我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顺遂一生。” 王守仁沉默。 王华又笑:“为父也是一说,你的人生你做主,未来的路如何走,父亲就不做干涉了,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想做的事即可。” “是,父亲。”王守仁眼眶湿润。 “好了,今儿过年,当开心才是。”王华起身道,“这会儿他们也该走了,去叫上小诸母子去前院客堂,过年嘛,要阖家欢乐。” “哎,好。” … 同样过年,有的人和气美满,有的人胸闷气短, 还有的人……饺子都吃不上。 “真想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啊!”唐伯虎鼓着腮帮子,机械的嚼着肉干,满脸生无可恋,他都快吃吐了。 李青咂咂嘴,也觉得都快淡出鸟来了,叹道:“再忍忍吧,到了地方后,咱们好好大吃一顿。” 闻言,唐伯虎稍稍感到一丝慰藉,问:“先生你说,海外的饮食,跟咱们差别大不大啊?” “这个……”李青哑口。 细想想,国外好像没什么美食,也就牛排勉强还行,不过他也只是听说,并没有吃过。 这时代的西方饮食文化是什么样子,他心里着实没谱,毕竟……大明之外的饮食文化,也就交趾还能接受,满剌加他都吃不惯。 念及于此,李青不再抱什么希望,只求食材新鲜、烹熟。 他可不想吃什么一分熟的牛排。 那跟追着牛啃有什么区别? 见唐伯虎满脸期许,李青笑道:“具体如何我不知道,可总好过干巴巴的肉干不是?” “这倒是。”唐伯虎缓缓点头,就着水送下口中肉干,似乎拉嗓子,脖子伸的老长,好一会儿,才长长舒了口气,苦闷道:“我现在一到饭点,腮帮子就疼。” “……下次煮来吃。” “算了吧,还是尽量少生火的好,万一出了状况,那乐子可就大了。”唐伯虎摇了摇头,道:“就这么熬吧,这么久都熬过来了……” “嗯,再忍忍。” 这时代的货船航行速度远无法跟后世相比,不过单论行船速度,顺风情况也就慢了五倍上下,主要是没有精准的航线,且无法全天全速航行; 行船以风为驱动力,风向对行船影响很大,还要尽可能沿着海岸线走,又要躲避暴风雨,抛锚时间长,冤枉路走的多…… 整体对比下来,就慢得令人发指了。 不过,眼下只是摸索阶段,李青相信待以后摸熟了,效率会呈几何倍数提高。 当然,若乘的是大明的宝船,绝不会这么慢…… … 第86章 登陆 四月初。 在海上漂了一年有余,总算抵达目的地。 ——佛郎机总部! 享受着脚踏实地的感觉,唐伯虎只觉整个人都变得美好起来。 李青亦是心情舒畅。 谁又能想到在后世那交通极其发达便利的时代,自己都没有出过国,却提前五个世纪在封建王朝时代的大明,不仅走出了国门,还走出了亚洲?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有种再次穿越时空的既视感。 李青回望那幽远的海空尽头,这一刻,仿佛时间,空间,都不复存在…… “先生。” 李青微微一怔,缓缓回过神,“怎么了?” “接下来,咱们怎么打算?”唐伯虎眼中满是跃跃欲试,同时,又有些惶恐。 人生地不熟,遥隔无垠大海,与大明相距如此远,且文化,语言,乃至人种都不同,哪能处之泰然? 当真是既紧张,又刺激…… 李青也有种大冒险的猎奇、刺激感,迫不及待地想赶紧体验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我去给那些满剌加贸易商打个招呼,咱们先在此住一段时间,待了解了这里情况,再作进一步打算。” 唐伯虎问:“所谓进一步打算是……?” “去其他国家走走看看。”李青笑着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值回票价才是,不然都对不起咱们一路的辛苦。” “还要去其他洲?”唐伯虎有些退缩了。 李青失笑道:“这欧洲还是挺大的,远不止佛郎机一个国家,嗯…,它比大明还要大呢。” “这样么……”唐伯虎微微震惊,又有些放松,问:“你不是说你不了解这里吗,这不是挺了解的?” “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真就一无所知了。”李青苦笑,接着,给唐伯虎打气,道,“不用惶恐,咱们有钱,还有拳头,肯定会过得非常滋润的。” 闻言,唐伯虎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他对李青的武力值并没有直观了解,不过……会飞的人,想来比较能打! “好,那就先这样计划。”放松下来的唐伯虎,再次被浓浓的猎奇心理主导…… … 告别满剌加贸易商人之后,李青、唐伯虎正式开始了异国他乡之旅。 “先生,这里也没你说的金发碧眼的白娘子啊?”唐伯虎举目四望,没看到一个肤色白的,甚至比他这个在海上风吹日晒许久的人还要黑一点。 倒也不是太黑,这里的人大多肤色暗沉,棕色的头发微微打着卷,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只是稍短的脸型显得有些突兀。 瞧着这么多异类,唐伯虎颇觉新奇。 好多外国人啊! 殊不知,在本地人眼中,他才是外国人。 值得庆幸的是,佛郎机知道东方大国,且也知道这个大国的名字叫大明。 语言交流行不通,不过可以通过手势,实物表演等方式用以沟通。 李青打趣:“怎么,想尝尝本地红倌人的滋味儿?” “……”唐伯虎无奈翻白眼,坦白说,这里的人并未长在他的审美上。 他没把话说死,道:“色字头上一把刀,眼下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先摸清情况,再谈其他。” 说话间,他肚子咕噜噜响起来,恰巧不远处就有卖吃食的,有李青这个‘大神’在,唐伯虎很外向,颠颠儿地跑到面包坊窗口,取出从满剌加货商那里用金子换的银币,开始……施法。 话说,唐伯虎跟外国人沟通的方式,真还挺像道士作法的,令人忍俊不禁。 不多时,交易成功。 唐伯虎学着李青刚登陆时,跟人交流的话术,连连道,“古德古德……” 其实,他压根儿不懂这是啥意思,只知道这是礼貌用词。 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唐伯虎可不想给家乡抹黑,他表现的相当绅士。 李青不禁扶额,不过见唐伯虎乐此不疲,他也不好纠正,反正……只要唐伯虎不尴尬就好。 许是唐伯虎绅士的缘故,面包坊老板并未坑他这个外国人,还找了零。 唐伯虎接过找零,走到李青面前,递给他一个,道:“趁热赶紧吃,不然一会儿可啃不动了。” 李青含笑接过黑面包,咬上一口…… 满满的麦香,也很有嚼劲。 不过李青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吃腻,可能还会怀念当初吃肉干的时候。 “伯虎,咱们进城吧?”李青说。 “刚对这一带熟悉了些,要不再逛几日吧?”唐伯虎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城里肯定管控森严,咱们这外来人估计不好混,再熟悉一下,多做做功课。” “……我想吃白面包。” “还有白面包?”唐伯虎吃惊,顿觉口中的黑面包不香了。 李青好笑道:“何止白面包,牛排,羊羔肉,鱼肉蛋……大明有的食材,这里当然有,只是烹饪方式有差异罢了。” 欧洲也在地球上,又不是外星文明! “进城!!”唐伯虎坚定的说,“必须进城。” 诚然,黑面包口感独特,比肉干好吃太多了,可他也明白,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 何况,这黑面包也比较费腮帮子。 这一路来,他都……发腮了。 他要吃肉,吃新鲜刚烹饪出的肉,煮也好, 炖也罢,烤也行……总之,别是干巴巴的食物就成。 唐伯虎是真不想再吃这类食物了…… 吃下最后一口黑面包,二人一路‘施法’,雄赳赳,气昂昂的向繁华地带进发…… 这期间,他们住过黑店,碰到过打劫,不过在李青强大的武力下,来多少,趴下多少。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在酷暑来临之际,来到了佛郎机的繁华地带,亦或说,政权中心。 ~ 这一路下来,二人虽仍无法用语言与本地人沟通,但沟通效率有了明显提升,省去了好多沟通成本。 尤其是唐伯虎,在换上本地人服饰后,加之他被晒得黝黑面庞,以及那一口的‘古德古德’,还真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青索性把外交事宜全权交给唐伯虎。 逛游了大半月,两人租下了一座民宿,暂时性的有了落脚点…… “哎呀,真不错。”唐伯虎身着时下最流行的阔肩露胳膊、下身露半截小腿的条纹布袍,头上还带着棕色长帽,他一只胳膊撑着床,半倚着,一边回味中午的胡椒烤羊肉,陶醉其中。 李青却没他这般悠闲,拿着羽毛笔写写画画…… 这里没有毛笔,写字都是以鸟的羽毛为主,幸赖,李青有用过钢笔、圆珠笔的经验,尽管过去了一个多世纪,在尝试熟悉后,他仍唤醒了当初的记忆,写起字来反而比用毛笔更快。 只是,不太美观。 “先生,你在写啥呢?”唐伯虎无聊,没话找话。 李青停下手中动作,道:“伯虎啊,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可有发现什么问题?” “问题?”唐伯虎茫然,“先生指的是……?” 好嘛,这厮是真当成旅游了……李青苦笑:“这里的物价有些过于高了,我刚算了算,照咱们这个消费法,只够用一年的。” “啊?”唐伯虎吃惊,“有这么不经用吗?” “事实就是这样。”李青含笑点头。 “不是……你还笑得出来?”唐伯虎急了,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吃上了胡椒烤羊羔,哪里还能接受黑面包? 李青却是笑着说:“物以稀为贵,物价之所以如此高,是因为白银足够多,看来,当初那群佛郎机人并未说谎,遥远的西方正在大力开采银矿。” 唐伯虎微微皱眉,起身缓步来到李青跟前坐下,道:“先生,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你说。” “你来这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促进海商贸易,以便让大明朝廷,百姓赚得银钱是吧?” “是这样。”李青颔首。 唐伯虎拧眉道:“可你有无想过,用丝绸、茶叶、瓷器、香料等生活必需品,换这冷冰冰的银疙瘩……真的划算吗? 还有,未来大明会不会因白银大量流入,导致物价飞涨呢?”唐伯虎沉吟道,“需知,这银子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苦守着这东西,真的利于社稷百姓吗?” 李青哑然失笑,道:“白银可不是没用的金属,这是深入人心的货币,它不但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且还能有效提振、发展经济,此外,白银不仅被大明认可,全世界诸国都认可以白银为结算货币,它随时可以变现为生活必需品,大航海时代已然开启,不能只着眼于大明……” 唐伯虎有些懂了,却又不是很懂,仍是茫然。 李青想了想,问道:“伯虎,你觉得财富是什么?” “反正我觉得不是钱。”唐伯虎道,“这一点,大明宝钞足以证明,滥印宝钞不会富国,只会让物价飙升。” 李青微微点头:“货币却不是财富的根本。” “那什么才是?” “劳动力!”李青说,“亦或说是生产力,这才是财富的根本。而想让人本分的劳作生产,以货币驱动无疑是最佳方式,白银是全世界都认可的货币,当然多多益善。” 李青笑言:“海量白银,意味着海量的劳动生产力,这才是赚取财富的本质。” 第87章 割裂 … 李青在讲一种很新的东西,唐伯虎听得十分吃力,不过能听懂,就是有些地方吃不透。 待李青讲完,他陷入沉思。 好一会儿,唐伯虎沉吟道:“可这里实在太远了,真的可以如你所说,盘活整个世界大航海贸易?” “未尝不能!”李青信心十足,“大明的宝船你是知道的,且早在本朝之前海上贸易就兴起了,太远的就不说了,宋朝之所以富,不就是商业发达吗? 本朝自太宗起,就大力开海通商,上百年过去,无论是宝船构造,还是航海经验都在精进,连满剌加的商船都能开到这儿,何以大明不能?” 李青轻笑道:“现在慢是因为还不熟悉,待摸熟了航线,以大明宝船航行速度,远远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唐伯虎仔细想了想,认可了李青的看法。 确实,就不说官方宝船了,哪怕是民间商船,那也是巨无霸的存在,就比如李家的商船。 想到这,唐伯虎突然有些愧疚,讪讪道:“先生谋略着实让人叹为观止,伯虎……惭愧啊!” 李青好笑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在交趾、满剌加,尤其是满剌加,因为你的关系,上流人士皆对大明心驰神往,在他们无意识的引导下,用不太久大明对满剌加的掌控力就能如臂使指。” 李青认真道:“凭此,煌煌史册必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能那般,还是借先生的势,唐寅只是出些小力罢了。”唐伯虎失笑摇头,道,“这话就太夸大了,哪里及得上先生万一。” “话不能这么说,满剌加的地理位置,对海上贸易非常重要!”李青道,“单就从海上贸易来看,满剌加的重要性犹胜交趾。” 唐伯虎挠挠头,突然觉得这话并不为错,他不懂经济贸易,却也明白航线的重要性。 一时间,不禁有些自豪。 ——想我唐寅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明白了李青布局,以及这背后带来的天大好处,唐伯虎也没了旅游的心思,问道: “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李青思考片刻,道:“当务之急,是先把佛郎机摸透。” “哪方面?” “政治构成、民生经济、发展趋势。”李青说,“这里大概就是政治权力中心的边缘区域了,再熟悉一段时间,咱们去核心区域。” 唐伯虎有些紧张,问:“先生,你能顶得住火铳吗?” “正面顶?” “嗯。” “在冷不防的情况下,硬扛也死不了,连重伤都不会,也就破皮流血的样子,真气全开防御,完全伤不了我。”李青说,“不过火炮我是扛不住的,站着不动让人炮轰,真的会死。便是真气全开也会重伤。” “这么牛?”唐伯虎咋舌。 李青笑道:“我都奔着两百岁去的人了,你当我白活这么久啊?” 唐伯虎咽了咽唾沫,讷讷道:“要是再过个几百年,岂不是火炮就跟挠痒痒一般?” “怎么可能?”李青白眼道,“你当火炮会一直原地踏步?” “呃…,好像也是啊!”唐伯虎讪讪,“那个,若再加上我这个累赘呢?” 李青清了清嗓子,道:“我就这么说吧,哪怕我一心二用,需一手护着你,我一样无敌! 就现阶段的火器,在我眼里实在过于笨拙了,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七步之内我快,七步之外还是我快。” 唐伯虎仍有些不放心,道:“那要是再远些呢?” “再远些,我就带着你跑呗。”李青忍俊不禁,“咋?人家都对咱们放枪了,咱还傻站着不动?” 顿了顿,“放心吧,真就起了冲突,对方也不会傻到在城里用火炮,至于火铳,区区数百米射程,完全威胁不到我们。” “那就好。”唐伯虎放松下来,同时,又不禁好奇,“先生,你若全力以赴,能打多少?” “当初在日本国,我最多的一场战斗大概杀了小一千人。”李青轻松自然道,“这又过了数十年,咋个说,也不会低于一千,不开玩笑的说,真若不管不顾的全力以赴,一千绝对不是我的极限。” “嘶!”唐伯虎震悚,喃喃道:“那岂不是说……你一个人就能打一场小规模战斗?”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打打杀杀。”李青摇头晃脑道,“兵者,凶器也;当慎用才是,上战伐谋……” 你都一场战斗杀小一千了,还说自己不喜欢打打杀杀?唐伯虎满心无语,不知该从何吐槽。 不过既然安全不再是问题,那么也没必要处处谨小慎微了。 … 这里的繁华区域很割裂,有乘车驾马的贵族,有步履蹒跚的乞丐,有雄伟的教堂,有残旧不堪的危房,有人顶级奢享,有人生死挣扎…… 街道宽阔,却随处可见粪便…… 不是动物的,就是人的粪便,在这炎炎夏日里…… 它是如此割裂,却又是那般和谐,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唐伯虎一手捂着鼻子,闷闷道:“不是吧?这里人家里都没茅厕的吗,这么重要的城市怎么比乡下还糟糕?” “大概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吧。”李青幽默的说,接着,问道,“伯虎,你有无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是挺不对劲,简直匪夷所思。”唐伯虎不解道,“富人和穷人竟然完全生活在一起,且还毫不掩饰自己,更神奇的是居然可以和谐共处,这还是政治权利中心地带,简直……” 山高皇帝远,唐伯虎说话也没个顾忌,玩笑道:“这要换成大明,怕不是要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别说政治权力中心,哪怕是大明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大明的富人无论好坏,都不会在极端贫穷的人面前去显摆,无他,巨大的差异会引起人心的不平衡。 ——吃肉都是关起门吃。 这里可倒好,有钱人生怕穷人不知自己多有钱似的,根本不懂得藏拙。 在大明,穷人虽知道富人过得好,却无法切身体会,只能通过高门大院臆想一下,内里如何,他们不得而知;这里却截然不同,富人的顶级奢华毫无保留的展示给穷人……富人非但不掩饰,还刻意渲染,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烤羊羔的店可以跟烤黑面包店相邻,穷人可以一边啃干面包,一边看富人大快朵颐,这……这非常让人费解。 莫说唐伯虎,李青都受到了非常大的心理冲击。 在他看来,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如此割裂的情况下,居然还可以和谐共处,不起事端。 …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出入各种场合……甚至还扮做天主..教信徒,去了教堂参观…… 终于,两个显眼包被王室注意到了。 这日,一群王室护卫队拦住了两人,叽里呱啦一通。 外交官唐伯虎很不称职,只会说:“古德古德……” 一番无效沟通之后,对方失去了耐心,准备用强。 “先生我已尽力,该你表演了。”唐伯虎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李青微微一笑,并未出手,只是字正腔圆的道出两个字:“大明!” 他不似唐伯虎,一路风刮日晒黝黑黝黑,东方人的特征尤为明显,加之‘大明’二字,信息传达十分高效。 这里的人显然知道大明,护卫长听到这两个字明显愣了一下,又仔细打量李青片刻,回头示意下属不要动手。 这人也意识到双方无法正常交流,便以手势加动作尝试沟通。 李青也看不太懂,不过,他有可以正常交流的办法。 “满剌加。” 当初在满剌加,李青就曾通过满剌加国人中转,和佛郎机人进行过有效沟通。 果然,在听到满剌加后,对方欣喜不胜,又是一通比划,这次连唐伯虎都看懂了——我们这有会说满剌加语言的人。 李青颔首,示意其带路。 唐伯虎却有些迟疑,道:“先生,就这么过去?” “不然呢?”李青失笑,“我们想了解他们,他们也想了解东方大国,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有我也能带你逃出生天。” “那……好吧。” 两人被簇拥着走了一阵儿,坐上了露天马车…… 小半日后,王宫。 风格迥异的建筑十分吸睛,它不如大明皇宫殿宇那般精致,却有种原始的粗犷、高调、奢华,上下两层打通,使得它看起来非常高大,顶上、上层墙壁上镶满了黄金颗粒,闪闪反光,尤其是顶中央那雄狮头颅……怕不有百余斤。 下层墙壁砌以精美的东方瓷器,同一种瓷器破碎后重新拼接、粘连,确实漂亮,却也过于浪费。 把瓷器当瓷砖…… 李青打量着这偌大的王宫,忽觉有些熟悉,细细一回想,有点类似娱乐场所的量贩式ktv。 当然,只是风格有些类似,受限于工艺,远比不上后世ktv,不过在这时代也算可圈可点。 有人提前通禀了佛郎机国王,两人没等多久人就来了,还带着翻译…… 第88章 三观崩碎 “尊敬的客人你们好,请问你们是来自东方大明的贸易商人吗?” 不是汉话,不过李青能听懂个大概,因为对方说的是满剌加的语言。 外交官唐伯虎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这几年他可是苦学外语,有时深夜都还和花魁探讨呢,不夸张的说,他外语起码过了四级,超过了李青。 “你们好,这位是你们的国王吗?” “是的。”翻译点头,再次问,“请问你们是大明的贸易商人吗?” 唐伯虎想起李家,索性应了下来,朝那国王一拱手问了个好。 他不知这里的人见了国王行什么礼,又不好失了礼节,便沿用在大明的礼仪。 接着,他又泛起嘀咕:这国王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尊重他,进而大发雷霆?可我岂能对一个蛮夷小国的王行跪拜礼?算了,有先生在,跑还是能跑的。 唐伯虎抬手抓住李青胳膊,准备随时夺路而逃。 不过,他显然多想了,对方并未生气,反而在听了翻译解释了他们身份之后,显得格外高兴。 当即叽里呱啦一通。 翻译道:“两位贵客能来我们这里,家族生意定然做的非常大,对吧?” 出门在外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唐伯虎在海外生活了数年,社牛属性早已拉满,他淡淡笑道: “就这么说吧,我们家中的生意放眼大明,也没几个能与之相比的。” 其实,他这也不算吹牛,以目前李家的财力、摊子,确实没几个能与之抗衡的,虽说许多产业都下放了,却只是让利,并未完全放弃相关产业,李家可随时利用打造的产业链整合资源。 国王听了翻译,突然激动到失态,好一阵语无伦次。 “哦,我的主啊……”翻译也是激动莫名,瞅着两人双眼冒光…… 好半晌,这二人才平复下来,翻译问:“我们想买你们的丝绸,有多少要多少,此外还有茶叶、香料、瓷器……,我们统统都要,越多越好。” 唐伯虎迟疑的看向李青,这个他可没办法应下,毕竟,李青才是李家的家主。 李青微笑道:“我们就是奔着贸易来的,只要价格能谈拢,商品不是问题。” “丝绸、茶叶,这两种商品,我们可以同等价购买。”对方说。 李青没太听懂,“同等价?” “就是同等价啊!”对方好似也不懂李青是什么意思,愣怔了下,似是恍然,向国王转达了几句,得到允诺后,又道,“丝绸同等价,茶叶额外加三成。” 李青在大明待了几年,满剌加语言有些退化了,改用汉话,“伯虎,你问问他们具体是什么价格。” 唐伯虎详细询问,得到的结果令他瞠目结舌。 “先,先生,他们的意思是……”唐伯虎咽了咽唾沫,道,“同等价的意思是……同等重量。” “啊?”李青震惊。 这么有钱的吗? 对方见他这样,还道是他不满意,不过,也没再追加价格,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娘的,你们到底多有钱啊,遍地是银矿吗?’ 李青知道大明是贫银国,银矿数量、质量远比不上西方,毕竟,连小小的日本国,银矿产量都不输大明分毫。 可他着实没想到,这里的银子会这么不值钱。 诚然,丝绸并不重,通常来说一匹丝绸也就五斤,可若换成同等重量的银子……可足足有八十两啊! 八十两! 如今一匹丝绸销往海外,连十八两都卖不到,换个地方竟有这么大的利润? 他算是明白为何当初在满剌加的佛郎机人,那般渴望与大明做生意了,暴利,恐怖的暴利! 娘的,莫不是这里一锄头下去,就能刨出银子?李青一时间都觉得梦幻起来。 可仔细想想,在后世银子确实不咋值钱,好像一克才几块钱,被金子甩开十条街都不止,根本不是这时代的金银汇率。 这么远的海路,一路航海总有风险,且这些小国的货船,远远比不上大明宝船,运输成本超级高…… 想通这些,李青缓缓平静下来,可那颗心仍是不争气的剧烈跳动。 不只是他,唐伯虎更是瞠目结舌,几乎失态。 他知道海上贸易赚钱,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赚钱,以同等重量交易……简直不敢想象。 就不说朝廷的宝船了,单是李家的商船,那一船下来……怕不是要带回一座银矿。 李青吁了口气,道:“茶叶再涨两成,我们能供的货,远超你们想象。” 不料,对方却是摇头,表示他们就出这个价。 “一成。”唐伯虎说。 对方还是拒绝,似乎他们不喜欢讨价还价,亦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心理价格。 李青沉吟道:“有多少要多少?” “是的,多少我们都要,越多越好。”对方腰杆子很硬,一副啥都缺,就是不缺银子的架势。 “嗯,我会着重考虑的。”李青说。 对方显得非常疑惑,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考虑考虑什么鬼? 见状,李青只好道:“可以,不过我们要在这待挺长一段时间,等回去后就着手与你们的贸易。” 国王听了很开心,表示要好好款待二人,晚上开宴会,邀他们参加,并为他们安排了住处…… ~ “先生,他们这个国家显然不大,真会有那么多白银吗?”唐伯虎此刻冷静下来,对对方的财力产生质疑。 李青沉吟道:“大抵不会错,这里的银矿产确实丰富,从物价便可窥视一二。” “可……这未免也太夸张了,难不成他们地里不长庄稼,长银子?” “嗯…,抽时间旁敲侧击一下。”李青说。 其实他与唐伯虎差不多,也觉得梦幻,不可思议。 来这里有段时间了,虽没有逛过来个遍,却也能感觉出这并不是个大国,甚至人口远不及交趾、日本国。 难道他们都不从事生产,只顾开采金银矿? 这也不对啊! 他是亲眼见过种地的农户的。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好好休息一下,准备晚上吃席。”李青抛开杂念,笑道:“不知这外国宴席是何等样子。” 闻言,唐伯虎也不禁期待起来,欣然道:“我就爱他们这里的鲜嫩胡椒羊羔肉,啧啧,真不错。”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李青好笑。 唐伯虎翻了个白眼,哼哼道:“你还说呢,我都多久没吃过像样的菜食了?你瞅瞅我这腮帮子……虽说我不再年轻,可也不至于这般显老吧?说起来,这胡椒羊羔肉真是我这么久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 “呃……”李青脸上一热,讪讪道,“辛苦你了,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给你翻拍个电影,不点秋香的那种。” 唐伯虎:“?” “你在说什么啊?”唐伯虎一脸懵,这话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组合在一起却是如天书一般,不明其意。 “啊哈哈……没啥,就是写个戏本,着人演绎出来,让后世人知道你的事迹,你的付出。”李青说。 “那敢情好啊。”唐伯虎咧嘴笑道,“戏本上点心,演我的那人也得精挑细选,得演出我的风流不羁。” “……好说。”李青忍俊不禁。 闲聊一阵儿,唐伯虎倦意上涌沉沉睡去,李青不觉得累,躺在床上思绪飘飞…… 傍晚,两人出席晚宴。 没充足休息的唐伯虎本来迷迷瞪瞪,可看到鲜美的羊羔肉,牛排,馅饼……他立即就精神了。 宴席非常丰盛,除了点缀的蔬菜,几乎都是肉,要么就是甜点,如蛋挞、奶油、甜酱等。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不用尝,李青便知在烹饪的过程中,肯定加入了香料,不然绝达不到这个效果。 显然,这时代的欧洲饮食,已经开始用香料对食材调味了,且趋于娴熟。 国王向王室,以及大臣隆重介绍了李青二人。 李青就不说了,唐伯虎也是见惯了大场面,虽语言不通,却毫不怯场,既没有辱没了天朝上国的礼节风范,又表现的大方得体,不卑不亢。 一阵无效交流之后,宴席正式开始。 唐伯虎不喜欢吃甜的,李青也是食肉动物,二人有节奏地大快朵颐,吃相得体,却吃的超多。 不过,他们还是小觑了这边的宴席规格。 佣人在席间川流不息,一道道菜肴跟不要钱似的,不停地往上端,几乎一直保持食物充沛,根本吃不完。 两人很快就吃饱了,然,宴席却还未到中场阶段…… 渐渐地,二人都震惊了。 这群人,太他娘能吃了,简直……非人哉。 李青自问食量足够大,可在场这么多人,似乎每个都比他吃的还多,他们的胃似乎填不满,就连一个年轻女子,食量都远超过壮年男子。 “他们是猪吗?”唐伯虎小声嘟哝了句,问道,“先生,这些人咋这么能吃,之前咱们遇到的那些……好似也没这样的啊!” 李青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异常,这些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好似又跟饿狼似的…… “你坐在这不要走动,我出去看看。”李青起身离席,悄无声息地坠在一人后面…… 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人能吃的秘密。 竟然……把吃进去的食物又给吐了出来! 吃了吐?李青都懵了。 他不了解这是什么饮食文化,但,非常震惊,三观崩碎…… 第89章 好你个洁身自好的永青侯 李青没敢多看,他已经产生了强烈的生理不适,于是,他回头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唐伯虎。 唐伯虎表示不理解,但,非常震惊,接着,如李青一样,产生了强烈的生理不适。 “他们怎么这样?” “可能是贵族遗留下来的……传统吧。”李青说。他想起哪怕在后世,西方仍非常注重血统,而这种极端奢侈浪费的习惯,也唯有在贵族间才会代代相传,估计这也是区分贫民、贵族,以展现贵族优越的方式之一。 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期间,李青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穷人、富人,甚至还参加过富人的婚宴,那次菜食也很丰盛,直接宰了一头公牛,还有火鸡、羊羔等肉食,不过……并未出现今晚这种情况。 吃饱了也就饱了,并未吃了吐。 穷人就更不用说了,那因放置时间稍长而变得邦邦硬的廉价黑面包,他们都啃的相当有滋味,甚至连面包渣都不舍得浪费,又哪里会吃了吐。 今晚这场面,李青还是第一次见到,着实震碎了他的三观。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这般做派用暴殄天物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浪费。 简直……人神共愤! 唐伯虎吃得饱饱的,听闻了这些难免犯恶心,望着那鲜美浓香的各种食材,他再没了食欲,胃里翻腾…… “先生,这宴席什么时候结束啊?” “我哪知道,估计……快了吧,这都一个时辰了。”李青也不想多待,不过,这场宴席就是以他二人开启的,中途离席确不礼貌,且随后还要洽谈贸易,李青不想因此影响接下来的商业合作。 且看你们能吃了吐到几时……李青暗暗想着,索性和唐伯虎话起家常,转移注意力。 刚没聊一会儿,不远处的翻译注意到二人不再进食,走过来开口询问: “来自大明的客人,你们为什么不吃了呢?是不合胃口吗?” “呃,我们吃饱了……”唐伯虎改用满剌加语,并表示感谢国王的热情招待。 “吃饱了……”翻译恍然,扭头招了招手,俄顷,两名女佣走上前来,翻译道,“两位贵客且随她们去吧。” “啊?这……”唐伯虎有些迟疑。 虽说饱暖思淫欲,他不是没那方面的冲动,可这里女子真没长在他的审美上,“太客气了,不用,真不用。” 翻译似是有些吃惊他的婉拒,愣怔了下,随即想到传言东方人都比较含蓄,露出一个恍然的笑意,再次邀请。 “没客气,真的。”唐伯虎连连摆手,还不时瞟向女佣,这……真不能凑合。 他无法说服自己。 平心而论这两女子并不丑,无非是肤色深沉了一些,眉眼五官都尚可,就是组合在一起……他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谁料,他这做派更让人以为他这是客气,第三次邀请。 两人是宴会的主角,很快就引得人注意,国王走过来向翻译了解了下情况,而后也表达热情。 唐伯虎很无助,欲哭无泪的看向李青:先生,这可咋办? 李青沉吟了下,向那翻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唐伯虎:(⊙_⊙)? 好你个洁身自好的永青侯,竟也如此……唉,罢了罢了,都是为了大义,还好这是晚上,熄了灯……应该都差不多……吧? 唐伯虎胡思乱想着随李青起身,向那国王一拱手,跟着女佣离开宴席…… 夜幕已深,点点星辰闪烁,让深沉的夜空不再压抑,身在异乡为异客,也唯有这星空才让人感到一丝慰藉,只因星空还是那个星空,与大明无异。 只是,这里的风土人情…… 真让人吃不消。 唐伯虎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满心忐忑,既有不情愿,也有怕生理排斥进而发挥失常丢脸的忧心,七上八下的别提多难受了。 不过,见李青一脸坦然,他渐渐的也放松下来,一路跟随女佣来到一处通风极好的屋室…… 一女佣进去燃上灯,接着,邀二人进去。 唐伯虎有些踌躇,他甚至都做好了为了两国贸易,牺牲自己的准备了,可点着灯……且还和李青一起…… 多尴尬啊! 风流狎妓不丢人,可如此没有边界感,唐伯虎还是很不适应,心说:到底是蛮夷小国,可真是……野蛮。 唐伯虎迟疑地看向李青。 李青呵呵一笑,却是相当放的开,先一步往里走。 见状,唐伯虎微微震惊:不是,你这么开放的吗? 事到如今,退无可退,唐伯虎也只好紧随着走进去。 女佣邀二人坐下,继而打开窗,又从柜子里取出木桶、鹅毛,来到二人跟前跪坐下来,把木桶放在二人正下方,手中的鹅毛扬了又扬。 唐伯虎大脑宕机,饶是他自诩风流,却也不知这是什么花样。 “先生,这……”唐伯虎无助的像个孩子,头一次生出姿势储备不够用的无力感。 李青相当淡定,用手势让她们出去,表示要自己来。 女佣迟疑,坚持要帮忙,还咿咿呀呀地比划着,让他张开嘴。 唐伯虎愣愣的看着这一幕,突然福至心灵,总算明白女佣带他们来是干嘛的了。 ——催吐! 哎呀呀……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唐伯虎就直犯恶心,腹中翻江倒海,犹如海浪不停击打船板,惹得他一阵胃痉挛。 这种生理不适刚升起便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他慌忙弯腰夺过木桶,哇哇大吐起来。 不是,你真吐啊……李青满心无语。 他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出来放放风,以前吃席,他都是吃饱就离场,可今日这场宴席就是为他二人所办,且后续还要洽谈贸易合作,无论是出于客随主便的礼貌,还是商业合作的打算,都不好中途离场; 可他没想唐伯虎竟如此……实诚。 李青忙起身拍唐伯虎后背,一边驱赶女佣离开,对方见他们似乎不用帮忙,便也不再强留,退了出去。 “呕……” 此刻的唐伯虎,就如黄河决堤,再也难以控制,吐得稀里哗啦…… 李青这个闹心啊,真想丢下他不管。 好半晌,唐伯虎才逐渐平静下来,‘呸呸’吐了几口,又拎起一旁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漱口,连续漱了五六次,他这才缓过来。 “敢情欧洲……是这个意思啊!”唐伯虎无力吐槽,一副刚被糟蹋过的模样。 李青忍俊不禁,衣袖掩鼻,一手忙拉起他,道:“赶紧的,再待下去我也要吐了。” 女佣并未远走,见他们出来,便进去清理去了。 二人仰望夜空,呼吸着清新空气,腹中的不适感缓缓平复下来。 唐伯虎苦笑道:“他们这……是不是有病啊!?” “不理解,不过……尽量尊重一下吧。”李青也是苦笑连连,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好吧,这水土着实让人不服。 可到底是大金主,犯不上跟银子过不去,李青不想多做评价,更没有拨乱反正的心思,他只是喜欢这里的银子,至于这里如何……关他屁事?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教皇,没有博爱世人的弘爱,一个大明就够他忙活的了,哪里还有闲心管欧洲人如何? 唐伯虎摇了摇头,叹道:“我现在倒是有些相信了他们确实有钱,咱大明皇室都不敢这么造啊!” 看这架势宴席且长着呢,这一晚的花费……比之皇帝宴请大臣还要庞大许多。 有李青这个吃席达人,唐伯虎对宫廷御宴可谓是十分熟悉,主要是在船上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两人便借着谈论宫廷御宴,望梅止渴。 李青沉吟道:“有钱大抵错不了,可从目前所见所闻,他们的钱似乎不该这么多,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关键因素。” 唐伯虎想了想,觉得李青这话在理,道:“问题是,人家肯透露吗?” “大概会。” “就凭咱们允诺的贸易合作?”唐伯虎认为李青有些乐观了,说道,“毕竟只是口头上的,且对方也并未看到李家的能力……” “你呀,还没看明白这里人的特质吗?” “什么?” “他们喜欢处处彰显自己的强大,秀一秀自己的优越,越是富有、尊贵的人,越是如此。”李青说。 唐伯虎挠挠头,“好像……是这样哈,真让人搞不懂,这里人是这么的……单纯。” 本想用愚蠢,可又觉人家好心好意请他们吃喝,唐伯虎便改用了个说词。 李青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笑道: “不能这么想,国..情不同,思维自然不同。大明自秦皇六合一统之后,外部压力大大降低,外患小,内忧大,如此才会造成藏拙的风气。而这里不一样,欧洲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这种情况下,越是藏拙越容易受欺负,相反,锋芒毕露却能震慑人心……” 闻言,唐伯虎被深深折服,惊叹道:“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嗯…,这就合理了,难怪,难怪……” 明白了其中症结,唐伯虎也同李青一样乐观起来,沉吟道: “先生,会不会这边也兴起了商业贸易,佛郎机才这般有钱?” “这是肯定的。”李青点头,接着,又迟疑道,“可仅靠贸易,绝不可能这么富……” 顿了顿,道:“宴席进行了这么久,哪怕屡屡呕吐,仍会有大量酒液残留身体,趁着他们头脑昏沉,咱们把这个秘密撬出来。” “哎,好!” 唐伯虎也很好奇对方咋会这么有钱。 第90章 竞赛已然开始 回到席位坐了,见王公大臣还是吃喝,女佣川流不息,丰盛肉食流水一般往桌上摆,竟与宴席最初时一般无二。 二人尽管已经得悉他们能吃的秘密,却依然震惊。 这,宴席要开到啥时候? 目前来看,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唐伯虎咋舌不已,起身向离他不远的翻译询问了一番,得到了个更让他震惊的答案。 ——吃一夜! 我滴个乖乖嘞…… 哪怕是李青见惯了世面,也不禁大为震撼。 不理解,也……尊重不起来了。 眼下才过了一个多时辰,都还没进入中场阶段呢,他不好在这个众人吃性大发的关口去打探消息,便跟唐伯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时,吃一点东西,尽量保持咀嚼食物的动作,以避免再被拉去催吐。 不过,在得知这场‘马拉松’比赛之后,李青也不敢胡吃海塞了,一块牛排他能嚼很久…… 这要是让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等人瞧了去,定会阴阳怪气的来上一句:呦,你不是很能吃吗,出了国门咋变得这么客气啊? 说实话,李青还真有些受打击。 自问吃席达人的他,这回着实被人好好上了一课! 唐伯虎还好些,受刺激之下他一通狂吐,眼下反而饥肠辘辘,虽没什么胃口,却还能吃两口,不过,他也不敢如最初那般快速进食了,连最钟爱的羊羔肉都细嚼慢咽起来…… 李青更是头一次吃席吃出度日如年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经过吃了吐,吐了吃的诸多王室贵族好似也疲倦了,他们进食速度大大降低。 这时,女佣们抬来一张张小床,让宾主半躺在上面,女佣俯下身子跪坐在小床前,遵从宾主指令喂他们进食, 许是吐习惯了,许多人都练就了一番想吐就吐的本领,只见一人一招手,会意的女佣立即取出床下挂着的木盆, 然后, 画风逐渐离谱起来…… 遭不住,真的遭不住……唐伯虎都要疯了,求助的看向李青,道:“要不咱走吧,我是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莫说他,李青也是额前青筋直冒,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不理解,当尊重。 眼下…… 尊重不了一点。 他都想骂人了!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以及经过胃液加工过的粘渣,李青都不敢深呼吸。 其实,平心而论并不是异常难闻,都是刚吃进去没多久,胃刚准备干活,便干了个寂寞,倒也不是很……酸爽。 可架不住有人在你吃东西的时候哇哇吐啊! 终于,李青实在忍无可忍,道:“伯虎,你去知会翻译,就说咱们有海商贸易相关事宜,要与国王谈。” 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自己非得患上吃席恐惧症不可! 唐伯虎如蒙大赦,立即起身去了,不多时,消息传到品尝美味的国王那儿,对方虽不舍离席,却也更看重贸易,跟身边人说了几句,便让女佣抬着他过来,邀二人去隔壁相谈…… 总算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来到隔壁的两人长长呼出一口气,也敢大口呼吸了。 这里还未兴起饮茶的习惯,茶叶大多都被用来当调味品,烹煮肉食的时候用,并不会单独拿来喝。 只有酒。 酒就酒吧,总比看一群人在眼前吐要来的好……李青拿酒当水喝,一边让唐伯虎传达自己的意思,外语方面唐伯虎已然青出于蓝,李青便把外交事宜让给了他。 有翻译中转,双方沟通倒也算顺畅…… ~ 好一番畅谈之后,主流商品价格基本定了下来。 主要是对方出价很公道,且也不喜欢讨价还价,李青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大赚特赚之下,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议定价格之后,李青又铺垫了一番,才道出真实目的。 情况比李青预想的还要好得多的多。 国王得知李青在质疑他的财力,直接道出了真相。 李青听了之后,内心翻起惊涛骇浪,震惊到了极点。 这时代的欧洲竟然开启了三大赛事——航海竞赛、贸易竞赛、殖民竞赛。 许是穿越来的时间太长了,李青也渐渐被同化,一直觉得西方还完全处于野蛮状态,大明可以从容不迫的布局,可今日听了这番话,他突然有种急迫感。 诚然,论国力大明依旧处于世界之巅,可西方已经开始加速了。 他总算是了解佛郎机的财富从何而来了——殖民掠夺! 仅是一个叫墨兮格的地方,一年就能为佛郎机带来上千万两的白银,这还是由于开采效率低下的缘故…… 他们疯狂掠夺,哪怕是扯开了花,仍是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人口不多,加上白银的大量涌入,导致物价飞涨,曾经有段时间物价到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地步,后来,他们把大把的白银花了出去,利用手中的钱让欧洲诸国为他们打工。 有的小国为他们种棉,有的小国为他们织布,有的为他们种粮,有的为他们输送皮草…… 而佛郎机只负责抢占银矿,殖民,享受…… 当然,这其中并不顺利,充满血腥。 ‘墨兮格?大概是墨西哥吧……’李青暗暗想着,怎奈他连大明历史都不好,对西方史更是一片空白,根本不了解这个时代的世界格局。 不过,他还真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比如哥伦布,这位被载入史册的航海冒险家,才刚逝世没几年,再比如达芬奇……眼下都还活着呢。 中西方历史的大碰撞,对李青这个穿越者的震撼可想而知。 同时,他突然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大方了。 一方面他们真的很富有,有海量的白银储备;另一方面他们又真的很穷,穷的只剩白银了。 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李青再看商品价格,反而觉得对方并不是什么冤大头,至少,站在他们的角度上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李青都想立即回大明,把大明水师开过来,直接抢算球。 可冷静下来想想,又觉这不太现实。 太远了。 且不说这一路下来,大明水师的战力会下滑多少,单从兵力来说,也不太容易。 若搞侵略则必须上岸,大明宝船的优势便无从发挥,当然,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人知道大明,且也知道大明的强大。一旦发动战争,怕是会促成这里的统一,单灭佛郎机不算难,可单挑整个欧洲…… 太难了。 而一旦陷入战争泥潭,海上贸易这条路也给堵死了。 发动战争未免太过不人道,且大明的皇帝,官员,士绅,百姓,也没有殖民观念,甚至异常的排斥,根本无法利用战争收割财富。 思来想去,李青还是觉得利用海上贸易来赚取财富,进而辐射到大明的诸多藩属国,用赚来的钱收割他们的劳动生产力来的稳妥,有效。 战争几乎是一锤子买卖,而海上通商却可持续进行下去,上百年乃至数百年。 想想后世的世界格局,海上通商都一直如火如荼…… 李青不能为了短期的收益最大化,而忽略了长期可持续收益。 还是得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不能被利益蒙蔽双眼,变得短视起来……李青暗暗警醒自己。 不过,这一番畅聊带给他的心理冲击,仍是久久无法平息。 哪怕大明依旧无敌,李青仍生出了一股急迫感,危机感…… 竞赛已经开始,大明又岂能不参与? 收割西方财富的计划,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得尽快提上日程。 世界格局正在发生变化,大航海时代的浪潮彻底掀了起来,大明必须摘得魁首! …… 好一番交流之后,国王似是又饿了,热情邀请他们回去继续享用美食,李青虽也有些饿,却仍是排斥。 不过,念在对方如此坦诚,且毫不藏私的份儿上,李青还是给了个面子。 期间,李青对宴席文化也进行了一番问讯,得知眼下这般都是节约后的礼节了,时间线往前推,宴席都是好几天,期间不能离席,就在席位上边吃边吐…… 如今他们不但节约了,还注重卫生了,都是下半场才边吃边吐,且也没人在宴席上随地大小便了…… 对此,李青很无语,非常无语。 可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大为进步。 好在这一番畅聊下来,宴席也到了尾声,没多久天就亮了。 李青、唐伯虎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住处,往床上一瘫,便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临近傍晚。 这边洗漱用品极为简陋,不过来时李青便想到了,带了数十支牙刷清洁口腔…… 庆幸,今晚没再举办酒宴,晚上,女佣送来了羊羔肉,牛排,蛋挞、奶油……等丰盛菜食。 两人用过晚餐之后,出来消食…… “先生,接下来咱们就一直住这儿?” “跟王室再熟悉熟悉,然后,去他们的殖民地逛逛。”李青笑着说道,“他日若遇上那位达芬奇,你们可以切磋一下绘画,东西方的碰撞,兴许能给你带来不一样的灵感。” …… 第91章 心累的朱厚照 …… 大明。 新政的推行很不顺利,且引起了大动荡,不仅是京师,地方上的地方官、乡绅地主阶级集体反抗。 当然,他们并未自己冲锋陷阵,而是躲在幕后煽动百姓抵抗朝廷政策。 一时间,有关山匪刁民闹事的奏疏摆满了朱厚照的御书案,每天都有数不尽的糟心事。 朱厚照身心俱疲,他没有服软,可也被折腾得够呛。 整日整日的忙也就算了,名声也给败坏了,不仅在官场上,在民间亦是如此。 诚然,朝廷大幅度减税后,有耕地的百姓日子好过不少,可有许多百姓是真的没有耕地,就只是佃户。 如今朝廷给士绅地主加了税,佃户们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当然,地主们也不敢太过分,只是在保障佃户正常生活的基础上,进行一定幅度的涨租,他们的损失才是大头。 可佃户们本就贫苦,地租再一涨日子更难过了,自然心生怨气。 得了好处的人不会大肆宣扬,利益受损的人可就要说道说道了。 此外,通过投献士绅进而降低赋税的百姓心思也活泛起来,意欲把土地要回去自己种。 因为在新政策下,自己种地更划算。 这一来,士绅地主们真的遭不住了,这哪里是割肉,简直要剔骨了,哪能不急? 治不了皇帝,还治不了刁民了? 自古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士绅地主们平日慈眉善目,有时还会做些善举赢得民心,可真让他们真金白银的舍利,他们又如何能舍? 真实嘴脸立即展露出来。 什么投献?那是正常交易,老爷我是出钱买的。 是出了钱,百姓们也收了,可签订文书的时候都是约定好的,可以赎回自家的田。 只是,百姓拿着钱往回赎时,这些士绅地主却不认账了。 一口咬定就是正常买卖! 没办法,他们不得不如此,贪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就是承认了口头约定会被认定土地投献,大明律可是有明文规定,士绅地主接受百姓投献可是重罪。 最轻也是流放! 百姓众口一词,然,文书签订的确实是正常土地买卖,一时间,各地都闹腾起来,县太爷什么都做不了,几乎整日升堂问案。 这时代的知县老爷可不是电视剧那样,只管升堂问案,需要兼顾的太多了,一县的民生、赋税、推行政令、刑事诉讼……都是县太爷的活。 都说知县是个芝麻官,实际上,知县的实权真不小…… 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问题,一股脑袭来,朱厚照一肚子邪火却无从发泄,整日暴跳如雷。 当此时也,京官也开始给他上眼药了。 御史言官们有组织,有纪律的集体发难,对着朱厚照口吐芬芳,就差直接骂朱厚照是古往今来第一昏君。 于是…… 龙颜大怒! 朱厚照真的火了,直接廷杖伺候,在刘瑾监刑之下,一场下来,打死了好几个言官。 这下,可真正捅了马蜂窝了。 言官言而无罪,皇帝你凭什么!? 群臣也懒得跪宫门,干脆一步到位,集体请辞。 这一次,连因武学院的开启得到实惠的勋贵,都不肯帮忙了。 朱厚照暴怒至极,他自然不会批,都给我好好干活! 同时,朱厚照在锦衣卫、东缉事厂的基础上,重开西缉事厂,接着,又开内辑事厂,一时间,朝廷鹰犬达到了大明的历史之最。 三厂一卫,密探齐出,朱厚照誓要把反对势力彻底镇压…… 朔风呜咽,雪花纷飞。 朱厚照站在殿前,望着被白雪覆盖的黄瓦红墙,面容冷峻。 一旁,奴婢们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还是张永走上前,帮他拍下大氅的积雪,轻唤道:“皇上,皇上……” 朱厚照幽幽吐出一口热气,道:“杨一清怎么说?” “他说交接完就回京上任。”张永回道,接着,又补充说,“皇上,奴婢和杨一清也算熟悉,他不像那种怕麻烦,怕得罪人的人。” 朱厚照默了下,问:“那边军备搞得咋样?” “挺好,不过……”张永沉吟了下,道,“据杨一清说,近两年鞑子骚扰变得频繁起来,照 这架势,未来定有一战。” “朕倒是希望他们现在就来……”朱厚照幽幽自语了句,转而道,“你这一路辛苦,且去歇着吧。” “这都是奴婢的本分。”张永谄笑笑,试探道,“皇上,今日奴婢回来时遇到了刘瑾,他,想让奴婢投靠在他门下。” “嗯,知道了。”朱厚照嗓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张永暗暗一叹,劝道:“这寒冬腊月的还下着雪,皇上还是回寝宫吧。” 朱厚照没再说话,似在走神。 张永怕惹皇帝不喜,不敢再多言,行了个礼,无声退下。 年关将近,却感受不到一丝年味儿,朱厚照心中苦闷,却无人诉说,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儿,突然想找个人聊聊天,遂回头朝远远坠在后面的小太监道: “宣,佥都御史王守仁进宫。” … 几样小菜,一壶酒,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朱厚照没什么胃口,只饮酒,没几杯便俊脸发红,闷声道:“老王,你说朕错了吗?” “没错。”王守仁轻笑道,“阵痛难以避免,任何改革都会产生负面影响,这是没办法的事。” 停顿了下,道:“不过厂卫实不宜如此臃肿,人们把他们比作朝廷鹰犬,足见对他们的排斥心理,其实……一个锦衣卫足矣。” “这个朕不能听你的,至少现在不能。”朱厚照默然说道,“朕还需要这些恶犬看家护院呢。” 王守仁暗暗一叹,想了想,道:“皇上,臣想请个官职。” “什么?” “巡抚。”王守仁道,“京师乱不了,也不会乱,别看他们闹得凶,其实不过是依仗地方,地方安定了,就都安定了。” “你?”朱厚照上下打量着他,微微摇头,“你能力强,朕是知道的,不过这次……你也不行。” 抿了口酒,朱厚照幽幽叹道:“凡重大改革,总要流血,不杀人是不行了。” “杀人的最高境界是诛心,不是吗?”王守仁目光灼灼,“我去诛他们的心!” 朱厚照一滞,放下酒杯凝视王守仁,半晌,诧异道:“这么有信心?” “不试试,谁又知道?”王守仁轻笑道,“我在京师帮不到皇上什么了,不如物尽其用。” “朕可没把你当物件使。”朱厚照闷闷道,“朕一直把你当朋友。” “我知道。”王守仁含笑说。 朱厚照脸色缓和了些,问:“你父亲还好吗?” “家父挺好,南直隶是富庶之地,且春秋风景宜人,那边的六部尚书很清闲,皇上隆恩家父铭感五内。” “那就好。”朱厚照叹道,“你父亲是个正直,有良心的官员,朕虽与他不合,却也明白他的心意,此去南直隶于他于国,都不是件坏事。” 王守仁点点头,问:“皇上可愿让我去地方?” “想去就去吧。”朱厚照缓缓道,“也别做巡抚了,做钦差吧,以代天巡狩的名义去。” 王守仁怦然心动,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可行使的权力就大了,且也更便于行事。 钦差历来见官大一级,不管你是一省大员,还是封疆大吏,见了钦差都要矮上一头,哪怕这钦差是个不入流小官,甚至是太监,都不能怠慢了。 何况还是代天巡狩。 夸张一点来说,这就是行走的皇帝。 这么重要的权力下放,朱厚照自然不是头脑一热,首先王守仁是他这边的人,其次,王守仁是真的有能力,再一个,代天巡狩只是钦差下地方时的名义; 钦差本就代表着皇帝,代天巡狩的真正含义是,代天子去巡视天下,可以去大明任何地方,去了任何地方都是钦差。 钦差虽见官大一级,却只是个临时身份,皇帝是随时可以收回其钦差身份的,自无需担心什么。 王守仁自然明白这些,不过他对权势地位并无多大兴趣,他只是想去…… 知行合一。 “马上就过年了,年后再走吧。”朱厚照说,“都闹腾这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王守仁却道:“何处过年不都一样?再者,舆..情愈演愈烈,不宜再拖延了。” 朱厚照缓缓点头:“也好。” “老王,你觉得朕真做对了?” “至少不错。”王守仁道,“这政策越早推行,对大明来说越是有利,于国于民皆如此。至于厂卫,皇上却是急躁了些,不过也算是事急从权,待乱子渐渐平息,再重新裁撤便是。” “可大明真的……出了乱子。”朱厚照失落的说。 王守仁知道皇帝现在最需要肯定,需要有人理解并认可,于是呵呵笑道: “为大明千秋计,何须在意一时得失?一世之名?” 闻言,朱厚照心里好受许多,叹道:“李青那厮,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说是五年,朕总觉着,绝对不止这么久。” 王守仁微微一笑,道:“皇上如此年轻,就是十年,二十年,也一样等得起。” 见皇帝面色不愉,王守仁安慰道:“以我对先生的了解,他不会失信于皇上,最长期限之内,肯定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接着,又打趣道:“其实,时间过得还是很快的。” “快?” “是啊,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少年,眨眼功夫就要不惑之年了。”王守仁感慨,他也思念李青。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真不知下次见面会在何年何月,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待先生忙完……可能自己都老了吧。 … 第92章 归期将近 王守仁走了…… 这个年,朱厚照过得很不舒心,唯二的两个朋友都走了,他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没人理解他。 百姓不理解,臣子不理解,就连家人……也不理解。 皇奶奶劝他安抚人心,生母让他赶紧延续朱家香火…… 没人在意他的感受。 他很疲倦,想逃离,可……他是皇帝。 看似威风,实则苦闷,连私生活都要受人管制,这让朱厚照非常反感。 可他又能如何? 渐渐地,朱厚照也皮了,不再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也不再表露自己的情绪,却也没有妥协。 群臣奏陈就没断过,不是劝他让利于民,就是弹劾官宦弄权,要么就是让他广纳妃嫔,早日立国本,亦或者,直接骂他…… 朱厚照被聒噪的不胜其烦。 慢慢的,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显得老成,再不是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了。 当皇帝难,当个有想法,欲有作为的皇帝更难。 有时候,他真想效仿老爹,亦或干脆享受帝王生活算了,爱咋咋地。 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堕落。 他不想让父皇失望,也不想让两个知己失望,他们都在拼,为大明拼,一个去大明各地,一个更是远赴海外…… 自己这个皇帝如何能放弃? 他不想背叛他们。 幸赖,群臣虽满腔愤懑,但不敢、也不舍真撂挑子不干,态度消极,机要事宜却还是要办,三厂一卫如狼似虎,他们再如何苦闷,也不敢在大事上弄过分了。且杨一清并未让他久等,正德六年刚开春他就来京了。 在李东阳的力荐下,杨一清并未受到多大阻力,就顺利入了阁。 不过,李东阳在杨一清入阁后,便递交了辞呈,老头子是真倦了,也老了,朱厚照便也没强挽留,给了这个父亲的股肱之臣极大的优待…… 情况终于不再继续恶化,可也没有缓和,君臣之间离心离德。 朱厚照无奈何,只能用最无奈的办法—— 拖! 拖到所有人渐渐适应,习惯,并无可奈何的接受。 这需要时间。 庆幸的是朱厚照顶住了,王守仁的代天巡狩也搞出了效果,情况逐渐有所好转,虽不多,却让朱厚照有了信心。 重新坚定下来…… 这个阵痛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可以让人适应下来,它需要挺长一段时间来习惯,所幸,朱厚照有时间…… 枯燥且重复的生活节奏很无趣、苦闷,不过,正如王守仁所说,其实时间过得很快。 正德六年眨眼而过, 正德七年, 正德八年, 正德九年…… 正德再不是少年了。 新政带来的骚乱逐渐平息下来,君臣关系没有得到和解,不过,社稷百姓安稳下来,赋税也得到了有效提升。 虽然只有一点点。 朱厚照不急,他知道上有对策,下有政策,许多人都在逃避朝廷新国策带来的损失。 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得先把这个政策定死,只有彻底盖棺定论,后面才可以上纲上线。 “正德九年了啊。”朱厚照听着知了鸣叫,嘴角泛起一抹苦涩,“该回来了吧?” 朱厚照胡子长了些,不过,受眼下的大明风气影响,他并未像爷爷那般留满脸胡子,比之父亲也未短少许多。 时下的大明,风气逐渐开放,人们并不再严格遵守人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套,转而往实用上发展。 当然了,在此之前胡须也都会定期修剪,保持美观,只是现在都流行短胡子了。 大长胡子确实不太方便,且随着话本小说的演绎,‘美髯公’的形象也不再符合当下审美。 男子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依旧会留须,却更追求简单、卫生、清爽。 朱厚照捻着唇上胡须,轻轻叹息:“难不成真要十年?亦或许,他真的累了,只是一个托词?” 朱厚照有些苦闷,却也能理解。 这么多年下来,单是活着就够累了,何况李青几乎没闲着过。 “唉,哪怕陪朕聊聊天也好啊。”朱厚照苦涩自语,“现在老王又在忙着解决匪患,不知要忙多久,要不让他回京述职?” 接着,又摇头否定了。 为了一己之私,让人辛苦不说,还耽误做事,没这个道理。 苦闷了一阵儿,朱厚照道:“传杨一清来。” “是。”小太监行了个礼,匆匆朝着内阁去了。 继李青、王守仁之后,也就杨一清能让他说些知心话,杨廷和……却是让他提也不想提。 不过,朱厚照仍是对杨廷和这个老师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宽仁,优待。 杨廷和虽然讨厌,却也是办实事的人,且他是守旧派的领袖,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是守旧派的朝堂,杨廷和的存在非常有必要。 且必须供着。 不然,情况只会更加糟糕,甚至难以承受。 朱厚照真的成熟了,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妥协,可内心深处的他,仍保留着一丝少年人的狂放不羁。 奈何,现实不容许他释放天性。 “真希望那厮早些回来……”朱厚照喃喃。 … ~ “伯虎,回佛郎机后,歇段时间咱就回大明吧。”李青说。 唐伯虎讶然,道:“先生不去墨兮格了吗?” “去挺多地方了,下次吧。出来的时间太久了,交趾那边……我都失约了。”李青微微叹息,“大明我也有些不放心。” “那好吧,其实我也有些想回去了。”唐伯虎笑笑。他爱上了冒险,可终是没能彻底割舍下家乡,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又怎会一点不想家。 李青轻笑笑,道:“你年纪也不算太大,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安定下来吧,不想去吴中的话就住金陵,我给你安排。” “算了,我还是更喜欢这样的生活,想家是想家,可待上一段时间,估计也就腻了。”唐伯虎轻轻摇头,道,“下次出海务必带上我。” 李青轻叹道:“伯虎啊,人还是要走大多数人走的路的。” “大多数人走的路就对吗?”唐伯虎失笑,想了想,点头:“好吧,确实不能算错,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就错了吗?先生你真拧巴。” 唐伯虎打趣:“有些时候呢,你过于开放了;可有些时候,又过于守旧了,堪比那些腐儒。” “说实在的,这些年真是开了眼,见识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虽大多不理解,可也挺新奇的,很有趣。”唐伯虎笑着说,继而,笑容敛去,神情严肃下来,“这里太野蛮了,野蛮的杀人,野蛮的占有……且似乎已经成为了天经地义。” 顿了顿,“这里与关外不同,漠北苦寒之地,根本无法大面积耕种,这也导致他们难以对大明构成实际威胁,眼下大明仍是最强,可若仍保留着唯我独尊,余皆蛮夷的观念,遥远的未来,必定会出大乱子。” “嗯,是这样。”李青轻叹道,“文人们常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其实这很片面,在一定意义上是对的,却并不代表得民心,就能得天下。同时,失民心也未必失天下。” 唐伯虎问:“那先生觉得,还有什么比民心更重要?” “你刚不是说了吗?”李青好笑。 “我……说了什么?” 李青一字一顿,道:“得暴力者得天下。” “得民心只能治天下,却不能护天下。”李青道,“权谋也好,智计也罢,真到了最后关头,拼就是暴力,谁掌握着更强大的暴力,谁就能屹立不倒。” 闻言,唐伯虎不由回想这几年的所见所闻。 佛郎机侵略其他小国,杀男人、男丁,抢女人,金银矿,将暴力残忍演绎到了极致,可他们却越来越强大。 反抗就杀,再反抗还杀,杀到没人敢起反抗之心,杀到人绝望,杀到人木然的接受命运安排。 再想想前朝的灭亡,真就只是失了民心才丢了天下吗? 好像并不是,若是元人仍保留着铁木真时代的武力,那元朝又岂会亡? 就算失了民心又如何,农民起义唯有被镇压的命运,继而……继续被奴役。 唐伯虎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世界的本质竟是这般残酷,同时,也不免有些震悚,若大明发展极致的暴力,再遇上自私自利的君主,那么…… 李青看出他的担忧,温声说:“放心吧,武力是必须要发展的,却不是用来压榨、剥削百姓的,我会一直看着。” 顿了顿,冷然道:“若真出现完全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帝,我不介意帮太祖皇帝清理门户。” “啊?你敢弑,弑君?” “能不杀当然不能杀,不过,真到了那份上,杀了也就杀了。”李青淡然道,“皇帝也是人,头剁了长不回去,不是多难的事。” 唐伯虎嘴巴张合半晌,方才苦笑道: “唐寅虽没进仕途,也不了解官场,可……且不说儒家圣人经典,皇帝于国于民干系甚大,先生万万不可冲动,真要……砍了皇帝,后果会非常非常严重,万不可胡来啊!” 他了解李青,正因了解,他才害怕。 “好啦,瞧把你吓的,不到事不可为,我不会走那步棋。”李青喃喃道,“我比任何人都小心谨慎,它能有今日太不容易了,不会鲁莽。” 接着,转移话题,道:“前日听那翻译说,他们的国王找来了达芬奇,如果可以,咱们把他带回大明。” 唐伯虎有些诧异,问:“先生老说起这个达芬奇,他很厉害吗?” 李青想了想,道:“应该……没有传闻的那么厉害,被夸大的可能居多,回去见了就知道了。” 他不太相信西方史,不过这人如此有名,大概率也是有些真实力的。 第93章 相互震惊 李青隐约还记得当初上学时,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达芬奇是一个非常忙的人,忙到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用,哪怕他从出生开始忙,哪怕日夜不辍。 这句话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李青相信天才,却不相信一个可以倒欠天命的天才。 对西方史李青一直是半信半疑的态度,自然无法给唐伯虎一个确切的答案。 “先生之前就认识这位达芬奇吧?” “听说过,但没见过。”李青笑言,“传闻他绘画艺术很高,兴许能给你带来收获也说不一定。” “呵呵……”唐伯虎只是笑笑,他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可值得自己学习的东西。 这不仅是个人的骄傲,更是文化自信,这几年的所见所闻,这里人用不习教化都不足以形容。 唐伯虎不相信这样的环境下,能催生出多高的绘画大家。 其实,李青现在也不太相信了,他知道历史人物通常有太多滤镜,很可能会把不属于某个人的成就,强加在其身上。 不过这也需要一个先决条件,你得足够出名。 … 佛郎机的战船较之大明小了不少,却还是挺能装的,海浪击打船板时依旧能平衡航行,单就海上航行的经验来看,佛郎机人要更胜一筹,这主要得益于他们频繁在大海航行,熟能生巧。 在这里待了数年,李青对其野心也有了一定了解,这是个企图殖民全世界的国家,当然了,严谨的说佛郎机算是由两个国家构成,各自有国王,也有独立政权。 李青看得出来,这两伙人是打算把地球一分为二,你一半,我一半。 说实话,他觉得有些搞笑,真不是看不起人,而是太过痴心妄想了。 哪怕合二为一,以佛郎机的国力也万万不足以统治全世界。 不过,这仍给李青敲响了警钟,必须得遏制佛郎机了,财富资源还是让大明得了才好,至于佛郎机…… 好好挖的矿然后输送给大明得了。 大明水师不能只在各个藩属国巡视,也得来欧洲展示一下国威,甚至还要去美洲…… 墨兮格虽没去过,不过从对方描述来看是美洲没错了,奈何时间有限,李青只能暂且搁置下来,待下次再去了…… 七月, 李青二人随商船返回王宫,见到了名人达芬奇,可具体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位,他就不得而知了。 李青只是知道有这么号人,其在各个领域都是非常牛的存在,对其画像、生卒……等生平资料早已没了印象。 “你好。” “你好。”达芬奇似乎是被强制带过来的,迷惑中带着踌躇、茫然、以及不安。 毕竟……佛郎机人凶名在外。 他不是佛郎机人,不过,这边贸易交流频繁,倒是不缺翻译,以满剌加语言作为中转,可以正常交流。 李青看着这位约莫花甲之年的年轻人,一时间也无法确定对方身份,心想:要不让他画个鸡蛋验证一番? 对方似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安道:“来自东方的朋友,请问你们找我做什么?” 李青安抚道:“不必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久仰大名……我这位朋友对西方绘画很有兴趣,想与你探讨一番。” 闻言,达芬奇看向唐伯虎,唐伯虎也看向达芬奇,二人大眼对小眼……气氛非常尴尬。 李青挠挠头,这情况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还以为二人能切磋一番,进而惺惺相惜呢,看这样子……两人大概很难处在一个频道上。 李青想了想,道:“可以为我画幅画吗?我付你报酬。” “可以。”达芬奇十分爽快,也可能是慑于佛郎机人的缘故,不敢拒绝。 李青笑笑,转头道:“伯虎,你要不要也来一幅,稍后对比一番?” 唐伯虎不情愿摇头:“之前的颜料都不能用了,这里的又不好用,还是算了吧,绘画方面我不想将就。” 顿了顿,“我看他画就成。” “那好吧。”李青没勉强,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说起来,李青还是低估了汉人的文化自信,唐伯虎根本不屑和对方比。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达芬奇问。 “哦,可以。”李青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是不是画过一幅叫《蒙娜丽莎》,一个微笑女子的画?” 对方一奇,微微有些震惊的同时,人也松弛下来,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大概是了……李青微微一笑,道:“听人说起过,听闻你对数学、几何学,研究颇深,可以说说吗?” 达芬奇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青心中一奇,心说:难道不是?亦或是那些本就是杜撰的?还是说……这时代数学,几何学,这种词汇还没有创造出来,或是翻译不知该如何翻译?…… 搞不懂具体原因,李青干脆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进行沟通,拿画笔蘸上油彩,在纸上画了个飞机的大概造型,问: “这个你可熟悉?” 达芬奇看去,脸上流露出惊诧、不可思议,接着,又恍然,问道:“现在东方的纸鸢是这个样子?” 李青一呆,讷讷道:“你管这个叫纸鸢?” 纸鸢一词直接是音译,无论是达芬奇,还是佛郎机翻译用满剌加语,发音都是纸鸢。 对方也是一愣,喃喃自语:“莫不是马可·波罗游记把名字写错了?” 在听到马可波罗这个名字的时候,李青一下子想到了许多…… 不经他细想,一旁唐伯虎瞧出了名堂,插话道:“先生是不是想制造一种可以载人飞行的工具?嗯…,理论上确是可以,不过要加上火箭推力才能飞天……” 李青又是一惊,这次的震惊犹胜以往任何时候,他都差点脱口而出:伯虎,你也是穿越者? 见李青满脸的惊愕,唐伯虎自得一笑,他还是头一次在李青脸上看到这么震撼的表情,一时间有些飘飘然,又是当着外国人的面,自然更不能跌份。 唐伯虎淡然一笑,继续道:“要想达到在天上飞行的效果,纸鸢不行,得用木鸢,亦或铁鸢才行,不过这一来,就需要更大的火箭推力……” 唐伯虎侃侃而谈,李青嘴巴张得老大,达芬奇不明所以。 主要是唐伯虎说的是汉话,翻译听不懂,达芬奇自然也听不懂谈话内容,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你还要不要画啊?不要的话,赶紧放我回去。 “奇变偶不变!”李青突然来了一嗓子,打断了唐伯虎。 唐伯虎一脸懵逼,讷讷道:“先生你在说什么啊?” “呃……”李青讪然,清了清嗓子,问道:“伯虎,你咋知道这些的?” 他真的被震惊到了。 唐伯虎呵呵一笑,反问:“先生不知已经有人实现过飞天壮举?” 李青一呆,他突然觉得好乱,就好似误入了平行世界,有种古今大融合的既视感。 好半晌,李青缓缓平复下来,问:“这……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咱大明朝的事啊。”唐伯虎含笑说。 “?” 见他不明所以,唐伯虎为他解释…… 元末时有一个叫陶广义的士大夫,满腹经纶却不想在元廷当官,于是便沉迷于炼丹修道,后又因屡屡炸炉,而醉心于火器研究,后来太祖起事,其在火器方面出力甚大,太祖问鼎之后,赐名成道,封万户…… 洪武二十三年,陶成道以火箭数十支固定在椅上,手持纸鸢做平衡尝试飞天,飞确实飞上去了,却因火药填充过多,半途发生了连锁爆炸…… 唐伯虎沉吟道:“据闻,便是火箭没发生爆炸,陶万户怕也难以善了,纸鸢不够结实,在刚升空不久就被扯破了,至少也得用木鸢才行。” “木鸢?” “纸鸢能飞,木鸢自然也能飞。”唐伯虎淡笑道,“斫木为鹞,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在造纸术之前,就有木鸢了。” 李青忽然有种……骑着驴找驴的感觉。 数千年的文明史,其底蕴之深又有谁能及,只要潜心发掘足以傲视世界。 不过,人达芬奇来都来了,自然不能让人家白来。 李青暂时压下心中的求知欲,转而和达芬奇以绘画的名义,探讨学术…… 达芬奇非常震惊,他发现自己的诸多奇思妙想,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竟可以跟他不谋而合。 他承认,有不少都借鉴了东方文化,可只是在借鉴的基础上发散思维,并非一股脑照抄,而对方却能和他如出一辙,这让他非常惊诧,同时也有种挫败感。 自己的诸多得意之作,竟也有人想到了,且很可能早在自己之前就想到了,甚至都做到了,更甚还有些自己都没想到过。 达芬奇不禁气馁。 李青唏嘘不已,不得不说达芬奇确实天才,然,他的这些奇思妙想却也只停留在奇思妙想阶段,并不能……至少现阶段不能实现。 而这奇思妙想在李青这个穿越者面前,并不是稀世珍宝。 坦白说,达芬奇很博学,甚至称得上妖孽,却还没到通神的地步,有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谈及时,他却露出了茫然之色。 李青心绪复杂,末了,化作释然。 李青没有过多深谈,达芬奇已然成名,说多了不见得是好事。 李青熄灭了带达芬奇回大明的心思,一来现阶段还不支持科技大爆炸,二来达芬奇岁数不小了,这一路奔波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无冤无仇的,李青不想这么缺德。 接下来,就是单纯的绘画了…… 第94章 先生别秀了 “这画如何?” 李青拿给唐伯虎看。 “过于追求写实,导致失去了画意。”唐伯虎凝视着画中的李青,评价道,“确有可取之道,却终是难登大雅,而且……太拥挤了。” “拥挤?”李青愣了下,道,“你是说没有留白?” “嗯。”唐伯虎好笑摇头,道:“这么大一张纸,他却只画了半身像,实在是……浪费纸墨。” 李青好笑:“这边的画就是这个风格,留白极少,亦喜欢画半身画,求同存异嘛,我觉得还不错。” 唐伯虎呵呵,表示你喜欢就好。 审美观不同,自不好强求,李青收起油画,道:“咱们明日就回去吧。” “那个达芬奇不带走了?” 李青道:“不带了,都这岁数了,万一在半道上没了实在罪过,无冤无仇的实没必要。” 唐伯虎微微点头,沉吟道:“绘画方面……或许如先生所说,观念不同,审美亦不同,我是觉得挺一般,可其他方面这人属实不凡,先生就不怕这人会推动欧洲发展,进而威胁到大明?” “之前是有这方面的担忧,不过现在没了。”李青道,“再说了,人家出名很久了,作品大抵早已流传,想毁灭已是不能,人又是花甲之年,没必要做那恶事。” 唐伯虎一愣,又一乐,傲然道:“当如此,咱们数千年的底蕴,无惧任何人!” 这时国王散步走来,两人停下交谈,微一拱手。 “两位贵客,回去的商船备好,我们随时可以出发。”国王一脸笑意的说。 听了翻译转达,二人一脸莫名其妙。 随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显然,人家并不傻,想尽可能的拓宽贸易合作伙伴,如此一来便能压价,用更低的代价购买大明商品。 这国王亲自过去,除贸易外,不排除还有见识一番大明实力的原因,若有可为,保不齐直接开抢。 大明自然不怕,真要动粗,保证他有去无回。 可李青却不想大明商品‘贱卖’,卖家一多,利润会大幅度下滑。 李青微微一笑,道:“大明只接受藩属国的觐见,非藩属国入大明,一向被视作挑衅,我们的皇帝陛下会不遗余力的抹杀,当然,我们天朝上国历来热情好客,前提是双方要成为朋友。” 国王听了李青的意思,十分不愉快,道:“那么请问,如何才能和大明成为朋友?” “简单,国王写一封向大明称臣的国书,获我大明皇帝陛下敕封之后,两国就是朋友了。”李青说。 唐伯虎身体绷紧,手心都冒汗了,让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称臣,怕是会被视为莫大的侮辱。他甚至都想象到国王暴怒,下令格杀他们。 然,唐伯虎还是不了解这里人的价值观。 人家压根就不在意称臣,人要是的实惠,是实际利益,而不是口头上的老大。 “没问题,”国王痛快答应,“我带着国书去。” “不不不,我可以代你转呈,你不能不请自去,待我大明皇帝陛下同意之后,国王才能赶往大明。”李青强调。 唐伯虎也放松下来,笑道:“确实如此,我大明的规矩就是……” 话到一半,却见国王勃然大怒,叽里呱啦一通,接着,护卫队飞速涌过来。 唐伯虎:(⊙_⊙)?让你称臣你不气,代为转呈你恼甚?娘的,你是不是针对我!? 平心而论,国王是有理由愤怒的,好吃好喝好招待了好几年,甚至还帮你抓了个名人回来,你跟我来这套? 国王脸上的客气再不见,满是被戏耍的恼怒。 护卫涌进来,将李青二人团团包围,国王退居人后,居高临下的冷然看着二人,下最后通牒。 “先生,看你的了。”唐伯虎声音有些发抖,他知道李青很能打,可终是没亲眼见过,这时见一群人持凶器逼近,哪能不怕。 马上就要回大明了,如此情况是他没有预想到的。 李青轻轻叹息,自语道:“本想以温和的方式和你们相处……唉,行吧,活动一下筋骨也好。” 李青一手拉住唐伯虎手腕,不容置疑的摇摇头,表示没的商量。 见状,国王也不废话,猛地一挥手,护卫队立刻杀来。 数十名护卫一拥而上,顷刻间淹没二人。 下一刻, “嘭——!” 一股强烈劲风荡起,护卫来得快,去的更急,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起不得身。 猛烈地劲风余威,将居于人后的国王都吹的一个趔趄,刚流露出的快意表情随之一僵,继而震悚,接着,转为暴怒。 虽语言不通,却也能听出他骂的很脏,大概是骂护卫废物。 俄顷,更多的废物冲过来…… 李青不疾不徐,虽需一手护着唐伯虎,却仍展露出无敌之姿,三尺之内,无人可进得。 刺激,太刺激了……唐伯虎心脏都在抽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就像个物件儿,被李青荡来荡去,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 “先,先,先生,擒贼擒王,快把那国王掳来做人质。”唐伯虎急中生智,慌忙大喊。 “甭慌,诛心才是王道。”李青淡淡道,“让他心服口服,才能心平气和。” 他会不会心服口服我不知道,可我的心都快吐出来了……唐伯虎无力吐槽,心肝狂颤。 护卫越来越多,李青不进反退,以便脚下腾出空间。 眼瞅着擒贼擒王越来越难实现,唐伯虎破防吼道:“信了信了,我相信你能打,超能打,快别秀了…啊呀!我真要吐了……” 一护卫冲至三尺近前,还未来得及动作便眼前一黑,被唐伯虎糊了一脸。 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唐伯虎口吐芬芳,颇具杀伤力……。 一波,又一波…… 一刻钟的功夫,数百王宫护卫队全部被干趴下,哼哼唧唧起不得身。 佛郎机不是大明,王宫护卫队就这么些人,被李青全干趴下之后,国王短时间再也抽调不出战士。 这时,王室成员也赶了来,可见到这种骇人场面,一时间全都吓傻了,甚至都不敢大喊大叫,唯恐惹怒了这尊煞神。 “终于结束了……”唐伯虎弯腰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忽闻‘滋滋’声响起,他忙抬头去看,骇然发现正对面有人手持火铳,枪口对着李青,且引线已至尽头。 “先……” “嘭!” 一声枪响倏地响起,打断了唐伯虎。 不待他惊骇欲绝,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怪叫,那持枪偷袭之人丢掉火铳,夺路而逃,接着,诸多王室成员也大呼小叫起来。 “@#%!” 国王突然一声暴喝,所有人都闭了嘴。 他还算有骨气,没跑,也没求饶,只是惊骇的看着李青,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他旁边的翻译瘫坐在地上,却仍还记得本职工作,道: “你你你,是…真主吗?” 李青笑笑,缓步上前。 随着接近,兀自强撑的国王不受控制的恐惧起来,李青至近前时,本能彻底占据上风,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到了极点。 李青弯腰扶起他,还帮他拍拍身上的土,露出一口白牙,“我这人不好斗,独爱解斗,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翻译忙传话。 国王脱口答应,疯狂点头。 此时的他不再愤怒,甚至觉着……这人还怪好嘞。 李青说道:“我是大明的使者,我天朝上国向来言而有信,刚才的不愉快不打紧,之前议定的事依旧有效,国王若真想成为大明的藩属国,大明自是欢迎,不过……得走流程,都是文明人,不能太野蛮。” 能做国王自然不傻,当即借坡下驴,表示都是误会,大明的地界儿自然大明说了算,一切都按大明的流程走。 李青一直有留手,那些护卫只是暂时失去了战力,严重些的也就是伤筋断骨,至少没有身死当场。 国王自然看得出来,再升不起一点反抗之心,满脑子都是:天呐,天朝上国的使者都这么牛的吗,那他们的战士…… 这一刻,侵略心思荡然无存,又生出了被迫害的念头。 李青呵呵笑道:“我大明对藩属国向来施以宽仁政策,只要你们不挑衅,大明不会伤害你们的,大可放心。” 国王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忙表示,刚才自己鲁莽了,要摆宴款待二人,为他们饯行。 二人一听要吃席,脸都绿了,连连表示既然准备好了,今儿个就走。 两人态度坚决,国王也没敢强留,不过还是写了份称臣的国书,让李青代为转交大明皇帝。 至此,阔别家乡已久的二人踏上归途…… 船上, 唐伯虎说道:“冷静下来想想,这一架打得还挺有必要,不然,那国王即便不恼,也会想办法强行进入大明国土,咱大明虽不惧,却总归要付出些许代价。” 李青笑了笑,道:“这震慑用不多久便会消失,届时要趁着贸易把水师开过来才行,入乡随俗,大明也需适当的秀一秀实力。” … 第95章 正道 “伯虎,那个万户的事你知道多少?” 闲来无事,李青欲一解心中好奇,不料,唐伯虎却是所知极其有限。 “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具体就不得而知了,先生若想了解,回去可再详查,陶成道的后人应该都还在。” 唐伯虎沉吟道:“先生,飞天虽威风霸气,可终无法利国利民,不宜分散太多精力。” 李青笑道:“现阶段确是如此,不过未来可就未必了,陶万户拿命换来的科学成果,不应被时光埋葬。” 唐伯虎点点头,转而问:“先生这趟回去……下次出海在什么时候?” “这个……”李青陷入纠结,本来按他的计划,这次贸易航线开辟出来之后,他就好好歇一歇,陪陪家人,过过悠闲生活…… 可海外局势正在上演着大变局,大明岂可坐视不理? 见他如此,唐伯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道:“下次出海记得带上我。” 末了,又补充道:“如果我还能动弹的情况下。” 李青一怔,随即又笑,笑容带着一丝苦涩,道:“你才四十多岁,说这话做甚?” 唐伯虎笑道:“再过几年就五十了,这人啊,说老就老了。” 李青默了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停下来回头看,时间过得真快,说老就老……” “放心吧。”李青驱散负面情绪,笑道:“以后肯定还是要出海的,你想去,一定带上你。” 顿了顿,“这次出门着实够久了,尤其是你,回去后好好歇歇,恰巧我也有许多事要做,不急着走,走的话绝不会落下你。” “嗯。”唐伯虎笑笑,转而看向大海,似问李青,又似自语,“大航海的浪潮已然狂热,又不知会持续多久……” “会很久,非常久。”李青轻轻说,“遥远的未来,不止大海……” 佛郎机人没去过大明,却知道大明的存在,且单就现阶段而言,对大明的许多藩属国都非常熟悉,就拿满剌加来说,佛郎机都曾经想过用殖民那套手段,只是还没来得及施展而已。 单论对海洋的了解,现阶段大明也要稍逊一筹。 航船速度很快,比来时快了太多,估计大半年功夫就能抵达满剌加…… … 果如李青预料, 正德十年三月初,商船便抵达满剌加。 在经历之前大明水师的打击,以及国王对大明的敬畏,佛郎机人并未再展现凶残的一面,而是选择跟满剌加王室和谈,商议贸易往来。 说是跟满剌加谈贸易,实际上谈的还是大明商品,因为满剌加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对此情况,唐伯虎有些不爽,道:“先生,他们啥都不用干,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便赚取了大量利润,咱们实在太亏了啊!” 李青笑笑:“亏不了多少,佛郎机肯定不会按照跟咱们议定的价格,去收购他们的商品。” “为什么?都是大明的货……”唐伯虎倏地恍然,“先生的意思是,弱国没有公平议价的能力?” “有这方面的原因,却不全是。”李青道,“须知,咱们以同等价格出售商品,是有前提条件的——包邮。 而跟满剌加的贸易合作,却需要他们上门取货,这其中的运费……可是个庞大支出,这部分成本不容忽视,当然,大明宝船非常大,总体还是咱们赚。” 唐伯虎缓缓点头,叹道:“是这么个理儿,不过满剌加仍大有赚头,只需一买一卖……这个钱赚的真轻松啊!” “呵呵……伯虎啊,大明是第一强国不假,可也要给这些‘小弟’让利,当老大要有当老大的觉悟,可以拿大头,却不能全拿了,不然……”李青苦笑道,“就没人跟咱们玩儿了。” 李青轻声说道:“唯有共赢,才能长久。咱们吃肉,也要让别人喝汤,佛郎机的殖民策略的确是暴利,非常暴利,可这种发展模式长久不了,且有朝一日定遭反噬。咱们不能学,也没办法学……” “即便抛开汉人的乡土情结,也不能走这条路,这非是慈悲。”李青说道,“大明很强大,可正因如此,才不能行使那种惨绝人寰的手段,一旦迈出那一步,就再也收不住了。哪怕皇帝,哪怕我,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殖民太过暴利了,暴利到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人性的恶一旦滋生,便只剩下毁灭,而不是生产。”李青问,“能直接抢,谁还会做生意? 都化身土匪强盗,谁来生产? 是,可以奴役人来生产,可这些奴隶被压榨到极致,抵死奋起反抗之时,何尝又不是农民起义的另类上演?” 李青叹道:“届时若政权被颠覆,可就不是肉烂在锅里了。” “还是先生看得透彻,与人为善,细水长流,这才是正道。”唐伯虎深以为然,“不过,我认为可以适当涨涨价。” 李青颔首笑道:“这个几乎不用干预,市场规律会决定价格。当然了,也不能完全让市场自由发展,只是眼下还远没到需要朝廷干预的地步。” “那咱……不用看着他们了?”唐伯虎问。 “用不着,而且双方这么多人,咱就俩人,哪里看得住?”李青伸了个懒腰,“歇两日,咱们就去交趾。” 顿了下,“我要在交趾待一段时间,届时伯虎你可先一步回大明。” 由朱祁锦着人护送,李青没什么不放心的。 唐伯虎沉吟了下,点点头:“离开这么久,我是真想回去看看了。” 接着,劝道:“你也适当的劳逸结合一下,别太拼了,老侯爷也上了岁数……兼顾一下家庭。在大明多待几年影响不了大局。” 李青沉默片刻,道:“我会的。” “嗯。” … 两日后,满剌加国王亲自送二人上船,趁机表达了想与大明加大贸易往来的意愿。 李青没拒绝,表示会转达给皇帝,接着,再次踏上返程…… ~ 交趾,汉王府。 正是盛夏,朱祁锦须发皆白,倚在铺着凉席的躺椅上,一旁冰块冒着丝丝凉气,冰桶里镇着果酒,荔枝,西瓜……,他却没品尝的欲望,只是盯着头顶茂密枝叶怔怔出神。 “太爷爷,太爷爷……” 小女孩小跑过来,摇晃着他胳膊,“陪我玩儿。” “我的乖孙儿,轻点……”朱祁锦强打起精神,叹道,“太爷爷老了,岁月不饶人呐,真玩不动了,找你哥哥姐姐玩去吧,啊~” 这时,新任王府管家快步走来,躬身道:“王爷,有客人要见您。” “谁啊?” “小厮说,是大明才子唐伯虎。” “唐伯虎……”朱祁锦怔了下,忽然明悟过来,脸上皱纹掀起涟漪,他急忙起身,道,“在,在哪儿?” “回王爷,就在大门口。” “好好好。”朱祁锦一连道了三个‘好’,动身往大门口赶去,对身后气愤的重孙女“太爷爷骗人”毫不理睬。 ~ 王府大门重新打开,时隔多年再见朱祁锦,李青亦有些唏嘘,连憨憨的孙子都到古稀之年了啊。 记得上次走的时候,他头发还没有彻底白呢。 随即联想到干儿子,跟朱祁锦年龄差不多大,现在……怕是也须发皆白了。 朱祁锦也在望着李青,望着年轻的李青,久久,道了句:“你来迟了。” 李青歉然道:“抱歉,这次去海外碰上了些变数,好在没迟到太久。” “嗯…,进府说吧。”朱祁锦道。 “方便吗?” “方便……”朱祁锦想了想,不排除府上还有人认得年轻模样的李青,改口道,“去小院吧。” ~ 说是小院,其实一点也不小,无论是京师的,还是金陵的,都无法与其相比,只是金陵的小院更考究。 李青四处打量了一眼,视线重新回到朱祁锦身上,笑道:“都古稀之年了,还能不用拐杖,你身体蛮好的嘛。” “呵呵,这不是你迟到的理由。”朱祁锦淡淡说,语气充满幽怨。 李青尴尬笑笑,道:“水上行船总有意外,理解一下。” “我理解你,你理解我吗?”朱祁锦瞪着他,道,“再迟到两次,不,说不定下次迟到我就没了。” “放心,我看你且活呢。”李青轻笑道,“多了不说,你至少还能活十年。” 顿了顿,“帮个忙,着人送伯虎回大明去吧?” “嗯,成。”朱祁锦也就发发牢骚,并未抓着不放,时隔多年再见年轻的李青,他虽明知道详情,仍震撼非常。 “我真不能如你这般?”朱祁锦满心艳羡的问。 李青苦笑:“要是能,你爷爷那会儿我又岂会袖手旁观?” “……真让人眼红。”朱祁锦闷闷道,“这两年我感觉一下老了好多,精力大大不济,马也没法骑了,去年开春骑了一次,好悬没给颠散了架,唉……” “都七十了,还能有这体格已是难能可贵,看开些。”李青安慰。 朱祁锦郁闷道:“看着你,我咋看开?” “那你看我吧。”唐伯虎抖机灵。 却见朱祁锦大手一挥:“来人,把唐伯虎给本王送回大明去。” 院外面的侍卫进来,驾着唐伯虎就往外走。 “先生,你啥时候回去啊……”唐伯虎回头问。 李青道:“安心上路,我忙完就回去,很快。” … 第96章 新突破 … 说快也不快,足足用了三个多月,说慢又不慢,三个多月眨眼而过。 朱祁锦感觉状态好了许多,那浓浓的迟暮感大大得到缓解,他也更不舍李青离开了。 “这都入冬了,大明哪有这里舒服啊,过了年再走吧。” “刚入冬,离过年还早着呢。”李青温和道,“好意心领,可我真得回去了。” 朱祁锦闷声说:“你这次失约,总得有个表示吧,我对你可一直很够意思的,这些年开荒依旧……” 李青静静听着,待他发完牢骚,道:“三年之内,我会再来一次,算作弥补如何?” 闻言,朱祁锦神色缓和了些,哼道:“你最好让我活久些,于大明只有好处。” “呵呵……放心,于公于私我都会尽量延长你的寿命。”李青笑着说,“好好保养的话,远不止十年,心态放平些,我不会放弃你的。” “知道我的好就成。”朱祁锦哼哼了句,转而道,“对了,粮食你什么时候要?我这边都开始盈余了。” “回去后,我会上奏皇帝。”李青说。 “嗯,那就说好三年啊,不能再失约了。”朱祁锦说,“我现在年纪大了,还是……挺怕的,怕我活不到下一次见你。” 李青呵呵笑道:“这一次只会提前,不会延后。好了,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还有事?” “这个给你。”朱祁锦递上布囊,闷闷说,“当初爷爷说你这厮最喜欢这个了,本王不是小气人,不让你白忙活。” 李青微微愣了下,笑道:“不用了,他给得够多了,往后也不用了,我喜欢钱不假,却并没把钱看得多重。” … 正德十年,冬月底。 金陵。 终于回来了啊,他们应该都还好吧?阳光照在那四个烫金大字上,李青有种浓郁的亲切感,深吸了口气,走上前敲响永青侯府大门。 李青在之前伪装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府上下人也没换,对他还有些印象,很快就忆起了他。 “老侯爷,老夫人都在府上吧?” “在呢,三年前老侯爷,老夫人就回府了,一直没再出远门。”昔年的小厮如今也是中年,永青侯府待遇不错,他攒了些家底,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对李家更是忠心,“先生请进。” 李青没急着进去,又问:“他们身体都还好吧?” “老侯爷,老夫人都是少有的大善人,也是有福之人,身体都很健康呢。”小厮笑着回应,“先生先进府院,小的去禀报。” “那就好。”李青放松下来,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去跟他们说一下,我现住在金陵。” 小厮愣了下,还未再说,却见李青转身就走。 ~ 小院儿。 李青再次不走寻常路进来,沿着石子小路来到书房,拿出一册话本往椅上一躺,舒服得打发无聊时间。 临近午时,院门外响起开锁声,旋即门被打开,李雪儿推开门,一手牵着一个走进来。 反身拴上门,她喊道:“李爷爷?” 李青起身走出书房,道:“先进屋。” 见果真是他回来,三人都十分欢喜,李宏都不让闺女扶了,朱婉清也快步走上前来。 “干爹(李叔)。” “嗯。”李青点头应了,看着迟暮的两人,他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们真的老了……’ 来到客堂坐下,朱婉清问:“李叔,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李青默了下,强笑道:“这次久住。” “那就好。”朱婉清轻松笑了,牵动了更多皱纹,愈发显得年迈,她开心的说,“是该歇歇了,不能一直忙不是?” 李青点点头:“都还好吧?” “挺好的,现在是真闲下来了。”李宏笑道,“整日逗逗鸟,晒晒太阳,要么听听戏,都闲的发慌。” “闲点好,闲点好哇……”李青欣然,“就该多享受享受生活。” 李雪儿趁机邀功,道:“李爷爷,你当初说的那个蒸汽机造出来了。” “好啊好……啊?”李青震惊,“你再说一次?” “呃……”李雪儿悻悻改口,“造出来了,但没完全造出来。” 李青狐疑,问:“什么意思?” “就是……”李雪儿斟酌了下措词,道,“准确说,以蒸汽做驱动力的工具有了雏形,可以应用到生产方面了,只是……” “只是什么?” “没法做到你说的流水线生产。”李雪儿道,“做出的蒸汽机太简陋,既不能用在作坊,也没办法安在船上……” 朱婉清言简意赅,道:“只能用于农业,不能用于工业。” “用于农业?”李青纳闷了下,继而吃惊道,“蒸汽抽水机?” “这个名字很贴切。”李雪儿连连点头,“是的,可以用来抽水灌溉农田。” “好啊!”李青大喜。 “干爹你别急着高兴。”李宏苦笑道,“的确可以用来抽水灌溉,可成本太惊人了,蒸汽是要用火烧出来的,燃料太金贵了,无论是用柴火,还是用煤炭,成本都让人难以接受,说难听点,其实也没啥用。” “哎?不能这么说,怎么会没用呢……”李青不这样认为,问:“小雪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初他就一说,这才过去多少年啊,竟都给造出来了,李青的震撼程度,堪比之前唐伯虎说万户飞天。 “这有何难?”李雪儿诧异,“这不是有手就行吗?” “……你想挨揍?” “呃…,其实真的不难,用了不到一年就给造出来了。”李雪儿忙道,“不信你可以去看永乐大典。” 李青一滞,讷讷道:“永乐大典上记载着造蒸汽抽水机?” 李雪儿:-_-||“我的意思是永乐大典给了我启发,比如东汉的水排,宋时的风箱,两相结合,加以蒸汽驱动,就可以了啊!” 她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燃料成本太大了,如果能放在宝船上,高额的利润足以抵消成本,可放在浇灌上实在……得不偿失了。” 顿了下,颓然道:“我尝试过放在船上,可行不通,只能驱动非常小的小船,坐个人都带不动,更别说大明宝船了,至于放在织机上……完全做不到。” 李雪儿苦恼:“这几年一直在弄这个,可咋弄都弄不好,到头来,只弄出个不实用的产物。” “慢来慢来……”李青整理了下思绪,问:“你在永乐大典上看到的东西,可以很快应用到现实?” 李雪儿一脸莫名其妙,没太搞懂李青为何这么问。 朱婉清却是了然,笑着解释:“现实一直都有在用啊,百姓是大多不识字,可这些发明就是为了农业,从来就没落下过,只是一般农户就那么几亩地,犯不上搞这么大的投资。 这些多是雇佣农户种地的大地主在用,且用完就撤了,而放租的大地主,主家只管收租,佃户如何种庄稼,种什么,主家都无权干涉,故才不是随处可见。李叔你一直着眼于国家大事,对这个有所忽略也正常。” 沉吟了下,朱婉清道:“不过,传统灌溉工具效率很一般,远远比不上这蒸汽抽水机,奈何……成本太大,无法全面推广。” 李宏叹道:“不错,谁会把用来做饭的柴火烧蒸汽啊?这成本高的……灌溉一亩次,付出的成本都能换上百斤粮食了,没人会这么干。” “可以这么干,用煤就好了。”李青说。 “……煤不要钱?” “咱大明不缺煤。”说话的同时,李青又想到了把蒸汽机用在开矿上,似乎……行得通。 蒸汽纺织机、蒸汽船确实太难了,以现阶段的工业水平很难达到,可用蒸汽机来灌溉,挖矿则就简单许多,若能大规模开采煤矿……那么便能更快走上工业国的发展道路……李青心潮澎湃。 诚然,前期投入会非常大,不过……新贸易航线已经发现了,钱不再是问题。 李青一下子振奋起来。 兴奋的脸都红了。 好半晌,他才缓缓平复,望着三人怪异的目光,李青脸上一热,道:“我可不是瞎说,这个确实可行,回头我去京师一趟,跟小皇帝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他这才想起最在意的还没问,忙道: “我走这些年,没发生大事吧?”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李宏开口:“发生了一些事,闹得挺大。” 李青心中一凛,忙问道:“什么?” “赋税改革。”李宏面色严肃起来,详细说起国策的变化,带来的影响,朝中的动荡…… 清丈土地,重新规定税额,西缉事厂,内辑事厂,士绅反抗,佃户骂娘,山匪增多,国事贻误…… 桩桩件件,无不挑动着李青的神经。 “这个小混账也太急了啊!”李青咬着牙,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李雪儿小声咕哝道:“你太保守了,这事儿不冲动都推行不了好不好?我倒觉得大侄子冲动的挺好,这两年就逐渐趋于平稳了嘛……” 李青一呆。 “别动手。”李雪儿忙起身退后两步,悻悻道,“就算我说错了还不成嘛。” 李青:“……” 良久,李青轻轻点头:“确实,动既得利益者,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且越早越好,唉……细想想也没啥,就是……心里有些不舒坦。” 李雪儿放松下来,胆气不禁又是一壮,道:“你就是太在意了,在意过了头,看不得一点不好,可事实上,再好的国策都会有负面效果,只要利大于弊就可以接受。” 李青默然点头,叹道:“我得去京师一趟。” 第97章 再见朱厚照 李雪儿道:“这都快过年了,不若过了年再走吧?眼下局势都趋于平稳了,犯不上这么急,在外奔波这么久,刚回来……” 李宏、朱婉清却没有劝。 接着,李雪儿也不说了。 李青说道:“没事儿,这才冬月底,我赶快些不耽误回来过年。” “日子还长着呢,干爹不用赶这么急。”李宏笑着说,“我和婉清现在闲得很,干爹啥时候回来我们都在。” 朱婉清也道:“公务要紧,李叔你别太累着了,京师那边若有需要自然要紧着朝廷,大家更要紧。” “嗯,我心里有数。”李青笑了笑,起身道:“我这就去京师,早去早回,不耽误过年。” 顿了下,问:“对了,唐伯虎在金陵吗?” “在府上小住几日后,他便去吴中了。”李雪儿说,“人哪有不念家的啊?” 闻言,李青轻笑道:“那还挺好的,好了,我先走了,等我回来过年。” 刚到就走,三人多少有些失落,不过他们都知道李青性子,决定好的事从不拖泥带水,只是……心疼。 … ~ 皇宫。 朱厚照吃着腊八粥,时不时夹一筷子嘎嘣脆的小咸菜,看似津津有味,实则不胜其烦。 边上,太皇太后纪氏,太后张氏轮番轰炸,这一向不合的婆媳今日格外团结—— 赶紧造娃! 朱厚照年纪不大,却也不算小了,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子嗣,她们哪能不急? 弘治就一个独苗,可这独苗却连一个独苗都还没有,换谁都会急,要知道,朱厚照成亲都十年了。 两人苦口婆心,朱厚照却只顾着喝粥,都喝三小碗了,愣是不搭一句话,严格贯彻食不语。 “朱厚照!!” 朱厚照无奈放下碗筷,道:“这几年一直忙国事,却是冷落了她们几个,朕……以后会尽量兼顾,争取早日让你们抱上重孙,孙子。” “什么叫尽量兼顾?”张氏哼道,“你都有时间去演武、遛马,甚至去杂耍,就没时间延续香火吗?” “朕要忙国事了。”朱厚照烦不胜烦,干脆撵人,见二人不肯动,瓮声道,“皇明祖训,后宫不得干政,请太皇太后,太后移驾。” “你……”两个女人气坏了,却又实在没招,愤愤一甩长袖转身离去,看这架势,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朱厚照这个闹心,可对上这对婆媳,他这个皇帝也无可奈何。 一个是他娘,一个是他奶,他能如何? “烦死了!” 朱厚照重重哼了句,道:“撤了,都退下。” “是,皇上。”奴婢忙把早膳撤下,退出御书房,就连侍候着的小太监也不敢再待下去,顷刻间,彻底安静。 朱厚照缓缓吐出一口气,靠在龙椅上享受这难得的清静,也不急着办公。 然,刚清净没一会儿,小黄门就去而复返,慢声细语道,“皇上,李神医求见。” “朕没病!朕只是没时间近女色。”朱厚照大吼,“给朕滚!!” “是是,奴婢这就滚。”小太监骇了一跳,一溜烟儿跑去了殿外候着。 朱厚照兀自生气了一阵儿,突然有些回过味儿来,李是大姓,太医院中姓李的不止一个,可都是以太医称呼,能以神医称呼的只有…… 莫不是李青那厮回来了? “滚回来!!”朱厚照又吼了一嗓子。 少顷,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进来,讷讷问,“皇上您叫奴婢?” “你说的那个李神医是哪个?” 小太监茫然摇头,道:“是把守宫门的锦衣卫来让奴婢通禀的皇上,具体是谁,奴婢也不清楚。” “快宣。” “是是,奴婢这就去。” 朱厚照重新靠回椅背,继而蹭的一下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又坐下,端起茶杯,又放下,此刻的他不像皇帝,倒像一个七品小官弼马温,就差抓耳挠腮了。 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殿外才再次响起小太监的声音: “皇上,李神医到了。”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宣。” 接着,一个中年人缓步进来,他身材颀长,一身修身的墨色绒袍更映衬的他身姿挺拔,容貌成熟,体态却更像年轻人。 “草民李长青,拜见吾皇万岁。” 依旧是隔着数丈远就开始行礼,脚下却是不停,稳步往前走。 朱厚照瞬间认出李青,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缓缓平复下来。 “平身吧。”朱厚照压抑着激动,淡淡道,“赐座,上茶。” “谢皇上。”李青拱拱手,在一边坐了,笑问:“数年不见,皇上近来可还好?” 嗯…小家伙成熟了不少,嘴上有毛了……李青心说。 “很不好!”朱厚照哼道,“你怎么才回来?” 李青露出讶然之色,诧异道:“我回不回来很重要吗?大明有皇帝,有诸位大臣……” “少来这套!”朱厚照打断他,吁了口气,道,“既然回来了,给你个官做做。” “可别,我来只是给你言语一声,省得你牵挂,稍后就走。” “你……放肆!”朱厚照气郁,“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 “我咋就没有责任心了?”李青瞪眼,“你说这话不亏心吗?” “……”朱厚照压了压火气,悻悻道,“算朕说错了,不想做官也成,就在京师住下吧,朕赐你随时进宫之权。” 李青轻轻摇头,道:“这里并不需要我,我也累了,想歇歇。” “那你回来干嘛?死外面去!”朱厚照破防大吼,“滚!别让朕再看见你。” “……”李青摸了摸鼻子,缓缓站起身。 “你还真滚啊!?”朱厚照更怒,“滚回来!” 李青止步,转身看向他,冷冷道:“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朱厚照一滞,迎上李青那危险的眼神,他满腔怒火渐渐熄灭,深吸了口气,道:“大明现在的情况你可知道?” “听人说了一些,嗯…,这事儿你虽急了点,却并未做错。”李青微微点头,以示肯定。 “你就没想说的?” “呃…,好好努力。”李青说。 朱厚照气结,“就这?” “那……你最棒了?”李青试探的夸了句。 “你……”朱厚照愤然拂袖,“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几年朕不仅日日忧虑,还屡屡挨骂,你,你情何以堪?” “你搞笑的吧?我啥时候成你的臣了?”李青无语道,“太子太师的官职早就被罢黜了,我只是一介草民而已,你少给我扣帽子。” “你你你……你就气我吧!”朱厚照拍桌子瞪眼,还跟个孩子似的。 你能不能成熟点……李青扶额,“这次来,主要是想与你说一下海外的事。” 朱厚照闷闷道:“是海外贸易吗?” “嗯,这其中的利益之大,实在令人心动。”李青说道,“丝绸可以卖出同等重量的银子,茶叶价格更是在同等重量的基础上再加三成,瓷器、香料等商品亦是非常暴利……” 朱厚照都听呆了,讷讷道:“是你在做梦,还是朕在做梦?” “……我大老远回来就为骗你?我闲的啊!?” “这倒是。” “嗯?” “呃…,朕是说你没那么无聊。”朱厚照解释,继而心潮澎湃——乖乖嘞,这得能赚多少钱啊! 李青补充:“不过咱要送货上门。” “这有何关系?一样大赚特赚啊!”朱厚照不以为然,问道:“来回一趟大概需要多久?” “刚开始肯定慢,估摸着得两年开外了,熟悉之后也就一年半的样子。”李青说道,“航海图我带来了京师,明日给你拿过来。” “嗯,好!”朱厚照问:“他们能吃下多少?” “有多少,他们吃多少!”李青道,“佛郎机不差钱,他们非常有钱!” 闻言,朱厚照沉吟道:“要不直接抢如何?” “……理论上可以,不过真这搞的话,就成一锤子买卖了,远赴万里之外去战斗,耗资弥巨且补给困难,不符合长期利益。”李青严肃道,“急功近利不可取,真要发动战争,后果会比这次赋税改革造成的动荡更严重,甚至无法挽回!” 顿了顿,“你这次……还是急躁了些,不够稳妥。” “站着说话不腰疼,朕不这样如何能把条文定下来?”朱厚照哼道,“朕已经尽最大努力了,别人不理解朕,你也不理解,真是让朕好生失望……” 巴拉巴拉…… 多年的抑郁之气,一股恼全撒了出来。 李青耐着性子听他发完牢骚,叹道,“这件事大体上你是对的,事已发生就不说了,以后还是尽量谨慎着来。” 接着,又问:“对了,你现在有子嗣了吗?” “急什么?”朱厚照烦闷道,“朕才二十多岁,时间多的是,你不会这也要管吧?” 李青竟真的点点头:“要管。” “你……过分了啊!”朱厚照愤懑道,“太皇太后、太后她们也就罢了,你也拿这个烦朕?” 李青认真道:“我知道你不想过早立国本,国本可以先不立,但不能没有。不行的话我帮你开副药。” “你才不行呢!”朱厚照震怒,抬手抓起茶杯朝李青丢来。 “几年不见,你这脾气真是见长了。”李青稳稳接住茶杯,深吸了口气,道,“要个孩子吧,哪怕一个。” 第98章 雅量 朱厚照哼道:“你说的好听,有国本不立,那群人还不得炸锅!?” “那就绝后?” “混账!”朱厚照暴怒。 李青面色冷淡,道:“因噎废食的道理你当明白,早些诞下国本,利大于弊,赶紧生一个吧。” “不用你说。” 李青拧了拧眉,沉吟道:“你不是当初挺喜欢那啥的嘛,怎么突然转性了?” 说到转性,他心中一紧,惊诧道,“真转性了?” “什么转……”朱厚照猛然醒悟,不禁破口大骂,“你转性,你转性……!” “……你身体没问题,皇后她们也没啥问题,都这么久了,怎么就生不出一个?” “都跟木头似的,没啥意思。”朱厚照闷闷说,“远不如阅兵演武来的有趣,时间长了,朕也就不想了。” “……太久不用可是会生锈的,那东西也是会用进废退!”李青说。 朱厚照一惊,讷讷道:“这么严重?” “你现在面对她们,还有冲动吗?”李青问。 “好像……没了。”朱厚照摇摇头,继而挽尊,“主要是看腻歪了,开春再选几个妃子就是了。” “尽量还是生个嫡子吧。”李青说道,“不管你喜不喜欢皇后,这种事上,还是别掺杂过多的个人情绪,关乎大明千秋万世,当认真对待。” 顿了顿,“我给你开副药,你重新恢复一下,正所谓:食色,性也;好女色不丢人,早些诞下皇嗣,于朝局也有利。” 李青知道朱厚照的脾性,越强迫他越排斥,于是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朱厚照虽顽劣且性格跳脱,却也知道皇位需要传承下去,一番开导之后,也同意了造娃行动。 见状,李青放松下来。 之前双方都年龄太小了,现在这二十多岁的年龄,正是孕育孩子的最佳阶段,虽说双方养尊处优,没农夫农妇那般容易孕育子嗣,可只要多努力,不可能怀不上。 概率这东西,只要次数足够,那就是百分百。 何况,这概率还没低到那份儿上。 朱厚照的嘴很硬,不过,李青的药方他还是收下了。 “真要走?” “不急这一时,住个十来天吧。”李青道,“海外格局,贸易上面的细节,以及跟西方展开贸易之后,带来的海上贸易变动……这些都需要敲定个方略,议定之后我再走。” 闻言,朱厚照不禁黯然。 “朕知道你辛苦,可……”朱厚照苦笑自嘲,“罢了,谁让朕是皇帝呢,你想歇就歇着吧,待歇够了再来,朕允许你放松,可你不能一直放松下去。” 李青好笑道:“放心吧,我不是清闲的命,你不说,我也不会一直歇下去。” 朱厚照点点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朕都坚定自己的判断,其实你承认也没关系。” “承认什么?” “……随你吧。”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别天南海北的跑,朕会定期给李老侯爷写信,你想知道朕的境况,可以去找他。” 李青不置可否,道:“说正事吧。” “你就无私事与朕说?” 李青无奈,好笑道:“你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啊?” “当初你跟皇爷爷,就不是这样的。”朱厚照闷声说。 “你要能像他那般,我也会那样对你。” “你的意思是,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 李青笑道:“挺好的,却比不上你爷爷,至少现在还比不上,不过,我对你有信心。” “好了,说正事吧。”李青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与西方的贸易,现阶段利益尽量要集中于朝廷,佛郎机是个非常野蛮的国家,于公于私,目前都不应让民间与其贸易往来。” 说到正事,朱厚照也认真起来,仔细想了想,道: “这么大的利润不可能瞒得过人,而且那佛郎机与满剌加一带的小国交往密切,现阶段的海上贸易几乎都要走那段路,瞒不了人的。” “这个我知道,不过,还是有办法的。”李青道,“朝廷出钱收购民间商品,以高出市场利润,堪比出海销售的价格收购,没了货物,他们自然没办法跟佛郎机做生意了。” 朱厚照摇头:“这个行不通,诚然,不出海就能和出海的利润相当,他们会很乐意卖给朝廷,可这只是最初阶段,一旦高额利润的秘密曝光,他们定然自己搞。” “提前签订文书。”李青说。 “这倒是个法子,不过……在巨大利益面前,他们未必会老实本分。” 李青轻笑笑,道:“朝中有三厂一卫,他们不敢太过分,而且……有冲突并不一定是坏事。” “这话怎么说?” “制造折中。” “?”朱厚照没听懂。 李青笑问:“你说与佛郎机贸易的利润大,还是地里那点赋税大?” “根本没法比……”朱厚照倏地明悟,“你是说,以此为筹码,进而把田赋彻底严格落实下去?” “不错!”李青严肃道,“未来气候如何变化尚可未知,粮食必须要想办法稳住,至于海商利润,让利也无妨,就当藏富于民了,粮食却不能放松了,得牢牢抓紧。” 顿了顿,“跟你说个事儿,交趾那边的粮仓初见成效,可以往大明输送了。” “府库现在不缺粮食,再等等吧。” “不能等。”李青说道,“开荒本就投资大、回报缓,大明若不积极收购,人家哪里来的动力?又不多,花不了朝廷几个钱。再者,朱祁锦看到回头钱之后,也能放心开荒不是?” 李青好笑道:“大国当有雅量,不用时不管人家如何,用时……可能就指望不上人家了。” “你收他钱了吧?” “你……”李青气恼,“你想学习拳脚功夫了吧?” “……当朕没说。”朱厚照悻悻,想了下,也是这么个理儿,点头道:“年后开春,朕会安排人去收购。” 李青点点头,又道:“与西方的贸易航线开启之后,海外的那些个藩属国自也想分一杯羹,适当让些利,继续保持贸易,涨涨价就是了。” “这个……”朱厚照狐疑,“你这人咋突然变这么好了?” “想要真正实现以大明主导的全世界贸易往来,必须要让别人得一部分好,大明把好处全得了去,谁还会跟大明玩儿?”李青白眼道,“就这么一直吃独食,早晚人家会联合起来抢咱们。” “怕他们?”朱厚照不屑。 “……大明是强,目前而言,也不惧他们联盟,可时代在发展,人家也会一直进步的啊,别把路走死了。”李青道,“常言说:做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真打起来,大明能赢,也免不了伤筋动骨,且也会失去藩属国亲近大明的心。” “毁灭,远不如创造,利用海商赚取海量财富,再利用他们的劳动力转化为各种资源,岂不更好吗?”李青问,“把人杀了,对咱大明有啥好处?杀人的过程中,咱们的人就不会出现伤亡?” “嗯…,也是。”朱厚照缓缓点头,“不过,打不打暂且不论,武备可不能懈怠。” “皇上圣明。”李青颔首,“剑不出鞘和无剑在手是两码事,往稳步发展上走的同时,也要做时刻打仗的准备。” “呵呵……”朱厚照自动忽略下半句,问,“说说朕有多圣明。” 李青:“……” 怕自己忍不住,李青不再看那欠揍的嘴脸,转而道:“小云回来了吗?” “你说老王啊,回来了,又走了。”朱厚照哼哼道,“他现在威风着嘞,代天巡狩,去哪儿地方官不得供着?” 顿了顿,“不过老王是真的猛,感觉比你还猛……” 朱厚照迟疑了下,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朕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李青怀疑朱厚照是故意的,可他没有证据。 “仔细说说。”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上山剿匪,下山斗地主,所过之处如春雨润大地,不仅解决了矛盾,且还能让人不闹事,最最重要的是,几乎没出现流血情况。”朱厚照不吝赞赏,“这几年多亏了他稳定地方,不然朕可就独木难支了。” 李青欣然道:“确实比我猛。” “行啦,你也猛,别吃醋。”朱厚照故意以大人哄小孩的口吻说,占他便宜。 李青好气又好笑,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上个月来信,说是准备去两广看看。”朱厚照羡慕道,“他也挺爽的,既能游山玩水,还能建功立业,啧啧啧……” 他黯然道:“不像朕,唉……只可惜你不是朱家人,不然皇帝让你做好了。” 李青黑着脸说:“当心晚上太祖给你托梦!” “开个玩笑,瞧你……”朱厚照郁闷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无趣了。” 李青默了下,幽幽道:“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可能……是倦了吧,越来越没冲劲儿了,变得求稳,甚至保守起来。嗯…,这个毛病是得改改。” 李青自我反省。 “不怪你,许多时候朕也倍感疲倦。”朱厚照说。 李青脸一沉,叱道:“你疲倦个锤子,你才二十多岁,你这个年纪正是奋斗的时候……!” 第99章 放不下 “可我不想奋斗啊……”朱厚照弱弱道。 “你说什么?”李青拔高音调。 “没,没什么。”朱厚照忙转移话题,道,“既只是小住,就直接住宫里吧。” “还是算了吧,我一男的住皇宫,这不合规矩,之前那是特殊情况……还是住连家屯儿吧。”李青沉吟了下,补充道,“这段时间,我每日进宫。” “成吧。”朱厚照没勉强,只是闷闷不乐。 李青轻叹了口气,道:“当皇帝确实辛苦,可你生在帝王家,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使命。我知道你痛苦,可……没办法,你只能受着。” 朱厚照沉默。 气氛僵了一阵儿,李青转而聊起在海外的见闻。 听到海外殖民的惨无人道,朱厚照为之动容,听到海外的国情,他不禁新奇,听到饮食文化他又不禁鄙夷,听到李青、唐伯虎被宴席支配的恐惧,他又捧腹大笑…… “有意思,真有意思……”朱厚照听得心驰神往,“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那里的水土还真是特别,朕真想去领略一番……” 李青轻笑道:“你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权力执掌者,你想看山,不用过去,可以让山过来。” “可终是没有登山一观来的彻底不是?”朱厚照试探道,“下次出海朕想……” “不,你不想。” 朱厚照:“……” 李青淡淡道:“你不该有这种想法!” “凭啥?”朱厚照气郁难当,愤然道,“就凭我是皇帝?” 李青气笑了:“你要不看看自己在说什么?真想要个说法?成!就凭你是皇帝!” “你……”朱厚照愤懑,却无话可说。 良久,愤愤然哼道:“皇帝也是人。” “先是皇帝,才是人。”李青轻轻摇头,“莫忘了,你可是真龙天子啊!” “你……”朱厚照无言以对,哼道:“当初你承诺朕的忘了没?” “什么?” “果然忘了!”朱厚照愤然道,“游记小说啊!” 李青脸上一热,讪讪道:“这个……我忘带了回来。” “糊弄鬼呢?” “好吧,我没写。”李青光棍承认,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 朱厚照震怒,却还真没办法拿他如何。 看吧,非得问出来,搞得咱俩脸上都不好看……李青无语,不过,这些年朱厚照确实辛苦,也不能苛求过甚了,李青退了一步,道: “有暇我补上,托人给你送来。” “亲自给朕送来!”朱厚照得寸进尺了。 “可以!”李青答应,道,“不过,你不能偷懒,做皇帝的态度要端正,大明的江山社稷,百兆生民……” 巴拉巴拉…… “不是……有完没完了啊?”朱厚照见他嘚啵嘚个不停,终于忍不住了,“长舌妇都没你这么能说,越老越顽固。” 这孩子……李青一瞪眼,抬起手,却没落下去。 “你先忙公务吧。”李青起身便走。 “呦,生气啦?真生气啦,不会吧……” 李青没搭理他,径直走出大殿…… ~ 入腊月的京师很冷,不过李青却没了沉重心情,一来,粮食危机不会上升到大明存亡的高度,二来……欧洲那边还要更冷些。 人就是这样,在见识过旁人还不如自己,亦或还有人跟自己一样倒霉之后,难过的心情就会舒服很多。 京师大街人流量很大,百姓们的衣服普遍厚实,虽说大多都是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各种衣物,瞧着臃肿且不美观,却能有效御寒。 纺织业的发达,大大降低了衣物成本,百姓普遍也能消费的起了,只是较之南方,尤其是江南地区,北方百姓的生活却是要清苦一些,哪怕这天子脚下的京师。 不过,李青很满意了,眼下很好,以后会更好,没什么可杞人忧天的,至少,百姓们都很满足……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田税的改革,农肥的改进,农具的改良……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戏院、茶馆……多年不见,倒是出了不少本子,听着颇为得趣儿。 尽兴之后都申时了。 李青想了想,小院儿还要收拾一下,便没再进宫,直接回了连家屯儿。 这次他没再不走寻常路,放置在门楼的钥匙还在,李青取下打开门,走了进去。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只是长时间不住人多了些杂草,看得出来,这里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有人打理,可能也就这两年才懈怠,柿子树、石榴树光秃秃的,不过竹子十分耐寒,依旧保持着青色…… 逛了一圈儿,李青推开客堂门,久不住人,空气中满是灰尘气味,桌上、椅上,也铺了层厚厚的灰,角落处还有蜘蛛网。 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来个大扫除,不料,刚打来一盆水,院门就被敲响了。 “李先生,在下杨一清,你在家吗?” “门没锁,请进。” 门被推开,杨一清走进来,拱手道:“听皇上说先生来京了,便想来与先生一叙,不打扰吧?” “不打扰。”李青笑笑,“进屋说吧。” 简单清理出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两人相对而坐。 “我也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杨……哦,现在该称呼杨大学士了。”李青呵呵笑道,“招待不周。” “哪里哪里。”杨一清忙客气一番,他虽是进士出身,走的却是武官一道,刚入阁没几年的他,并未戒掉兵痞的性子,自然不在意这些。 “先生这次回来,当是为国效忠的吧?” “呃…,就回来看看,我这人不适合走仕途。”见杨一清欲劝,李青忙岔开话题,问道,“募兵制的推行效果如何?” 杨一清暂且压下劝李青留朝的心思,道: “挺好的,募兵制的推行,加上军籍改良,极大程度上振奋了士气,士卒们也有了更多时间操练,战力方面显着提高,就是……还未经历过实战,无法判断真实战力。” 李青缓缓点头,问:“杨大学士是武将出身,入阁后当也负责武备的相关事宜吧?” “嗯,这方面的大小事宜、奏疏,一直都由我看着。”杨一清说。 “关外局势如何?” “不太乐观。”杨一清叹道,“这么多年来,鞑子不敢轻易进犯大明,说起来是好事,却也促使他们走上了统一之路。小到一家,大到一国,都在寻求生存发展,不能向外,便要向内,不久的将来必有一战!” 李青沉吟了下,道:“这未必是坏事。” 顿了顿,“你觉得这一天还有多久?” “这我可说不好,不过……以我的判断,很快了。”杨一清想了想,给出个时限,“大概五年吧。” “五年……”李青蹙眉。 这个时限让他很尴尬。 若是十年,他还能抽空去趟海外,可五年……说好了久住,至少也得住个两三年吧,到时候再出海怕是赶不上了。 当然,李青并非在怀疑明军战力,他只是不放心皇帝。 昔年朱祁镇拉了坨大的,到现在李青都还犯着恶心,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尤其是朱厚照的脾气,跟他爹可是两个极端,战事一起,保不齐要亲自操刀。 怎奈,五年着实有些久了。 李青思索片刻,问道:“五年之外,还是五年之内?” “这谁敢保证?”杨一清苦笑道,“世事变化无常,这么大的事更是难以给出精确判断……” 说着,杨一清又绕回了前来的目的,认真道:“以先生的才具入阁绰绰有余,皇上对你格外信任,本官亦相信先生的人品,不若在朝为官可好?” “是皇上让你来的?” “皇上特意告诉我先生回来,自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这也是我的本意。”杨一清说道,“皇上的性格先生当也了解,战事一起,他多半会选择御驾亲征,我是劝不住他的,杨廷和……也不行。” “有三厂一卫,皇上一旦铁了心,百官便是齐心协力,也未必压的住。”杨一清沉声说:“恐怕也只有先生你了。” 李青就怕这个,闻言不禁陷入纠结。 良久, 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奔波,确实有些累了,不过,我会看着他的,届时,我不会袖手旁观。” 跟家人过两年温馨生活,还是在京师落脚吧……李青心累的想着。 明明那么多时间,可大多时候,他仍是感到分身乏术,预定的时间规划,好似都没有达成过。 记得走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说,忙完这趟就好好享受生活,陪儿子、侄女走完最后一段,可海外的局势变动,以及皇帝的不可控,让他很难守诺。 只能……尽量兼顾着来。 李青不禁问自己:若是五年之后,儿子侄女身体不好了呢?还能再去海外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羁绊太深了,亦或说他太贪心了。 七尺之身已许国,还妄想许家? 谈何容易! 可李青放不下,放不下他们,这可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啊! 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最亲的亲人,血浓于水。 真的放不下。 … 第100章 不安分的宁王 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啊……李青暗暗叹息。 思来想去,李青还是决定留下来。 海外固然重要,然,大明更重要,且大明还有非常重要的人。 “做不做官,我都会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这一点请你放心。”李青做出承诺。 闻言,杨一清大大放松下来。 杨一清叹道:“其实皇帝亲征也没什么,御驾亲征的皇帝多了,皇帝虽还年少,对兵事还是了解的,经常性的演武啊,钻研兵法战策啊……,只是皇上至今还未有子嗣,若是居中指挥倒也还好,可若亲自上阵,一旦有个闪失,后果……比昔年英宗还要可怕。” 作为戍边多年的武将,杨一清对兵事、武备等各方面都非常了解,对朱厚照,他亦了解,知道正常打,大明没道理输。 他不觉得皇帝御驾亲征就国将不国了,他是怕朱厚照上头,亲自操刀砍人。 而且,皇帝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真若在战场有个好歹,立时就要大乱了。 李青却不这么认为,他是真的怕了,昔年的戏码若再次上演,好些年的努力又将白费,大明的发展势头必定会被压下来。 “还是不御驾亲征的好。”李青说。 “皇上如果同意自然最好,不同意的话,先生若能陪着,那也是可以的。”杨一清呵呵笑道,“只要皇上不冲锋陷阵,其实也出不了大事,大明的皇帝没那么脆弱,文官们所谓的皇帝不可轻离中枢,不过是想框住皇帝罢了。” 杨一清如今做了文官,却仍是自动把自己代入武将角色。 对皇帝亲征,武将是乐意见得的,跟皇帝一起打仗,战后还不是大口吃肉? 李青心理上认同杨一清的观点,可对皇帝出征,他是真的有阴影了,战场之上,一个昏招不知要葬送多少性命,容不得一丝大意。 只要自己在大明,朱厚照就不可能御驾亲征,这方面,李青还是比较自信的,御驾亲征可不是说说而已,且不说准备工作,单就是君臣扯皮的时间,就足够他赶来阻止了。 “我近几年会在金陵长住,皇上若有御驾亲征的想法,你可遣人给我送信,我定会以最快速度赶来阻止。”李青将金陵小院的地址告诉了杨一清。 杨一清记下,不甘心问:“你真就不想入官场?” 我在官场的时间,比你岁数都大……李青不好直接拒绝,说道:“这些年确实累了,歇两年再说吧。” “岁月不饶人啊,趁着年轻还是……” ‘铛铛铛……’ 敲门声打断了杨一清,接着,门被推开,杨廷和缓步进来,来到客堂门口见杨一清也在,不禁皱了皱眉。 杨廷和很快敛去异色,笑呵呵地拱拱手,道:“门没关好,一敲就开了,冒昧打扰,还请李神医莫怪。” 顿了顿,才道:“杨大学士也在啊。” “嗯。”杨一清淡淡说,“杨大学士也来了啊!” 看得出来,两个姓杨的平时不对付……李青笑笑,道:“不打扰,请坐。” 杨廷和瞅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落座的椅子,忍着洁癖拿衣袖擦了一把,这才坐下,道:“多年不见,李神医别来无恙啊!” “无恙无恙。”李青不想过多寒暄,直入主题,“杨大学士来所为何事?” “皇上对先生信赖有加,先生虽不是臣,可皇上如此宠信,自当对得起君上才是。”杨廷和叹道,“想来,先生这次来京,也是为这几年新政的事吧?” “不是。” “……”杨廷和尬住,悻悻地兀自说道,“说起这个新政啊,坦白说却是好国策,可问题是好国策有时也会起到反效果啊,就拿这几年推行新政造成的影响来说……” 杨一清是激进派,跟杨廷和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见他长篇大论,便起身道:“李先生,杨大学士,本官先告辞了。” “杨大学士慢走。”二人起身。 待他离去,杨廷和一下就放开了好多,开始说重点。 “民间的动荡想来先生有一定了解,本官就不说了,就说士绅,地主,武将,勋贵,藩王宗室这类群体吧,皇上如此做,真的很失人心。”杨廷和严肃道,“这些人都是皇权的延伸,也是皇权的依仗,若是不重视他们感受,轻则君上臣下离心离德,重则……真会出大事。” 李青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杨廷和又说了一阵儿弊端,见他始终不发表看法,道: “新政已经推行数年了,现阶段既得利益团体也有了一定程度上的适应,本官不是想请先生劝皇上废除新政,只是想……请先生劝皇上适当让利。” 杨廷和疲倦的叹了口气,心累道:“本官是皇上的老师,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皇上聪颖果敢,敢想敢干,从不优柔寡断,这是好事,亦是优点。可皇上太急躁了,也太刚猛了,这不是好事。” 李青理解杨廷和,坦白说,他在得知这些的第一时间,也是这么个感觉,何况本就是守旧派的杨廷和。 杨廷和道:“先帝以宽仁治国、治臣,诚然,也有诸多弊端,可臣子的心都在皇帝身上,都向着皇帝,都认真做事…… 可现在呢? 不错,皇帝撑住了,新政推行了,可这背后的代价却是君臣之间貌合神离,官员积极性没了啊!” 杨廷和痛心疾首,道:“权力运作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有折损,具体体现在上令下达,折损过于严重则会失去管控……不可控才是最危险的啊!” “杨大学士勿忧,后续会逐渐好起来的。”李青笑着说,一副智珠在握模样。 不过,欧洲贸易的事,他自不能现在告诉杨廷和。 杨廷和苦笑:“先生还是太想当然了,完全不知问题的严重程度……” 纠结了下,杨廷和身子前倾,语气低沉道:“若是藩王起了不安分的心思呢?” “谁?” 杨廷和缓缓靠回椅背,沉吟不语。 见状,李青道:“出的你口入得我耳,这点操守我还是有的。” “江..西宁王!” “你觉得宁王敢造反?”李青嗤笑。 自建文削藩之后,他就看明白藩王都是什么货色了,刀子都架脖子上了,手握朵颜三卫的小十七都不敢反,如今宁王有什么? “情况不可一概而论,正儿八经的开打,便是恢复宁王三卫,他也翻不起多大浪花,可人心呢?”杨廷和道,“这个人心可不是指百姓,而是政治权力阶层,今皇上如此,若宁王再打着恢复弘治政令,又当如何就尚可未知了。” 李青皱眉,仔细分析了一下,还是觉得没可能。 “这些皇上可知道?” “知道。” “他什么反应?” “没反应。”杨廷和叹道,“皇上如你一样,都不觉得藩王能闹多大乱子。” 李青想了想,又问:“就宁王一个吗?” “目前只有宁王。” “那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李青好奇。 杨廷和坦言:“他对京中官员行贿了。” 李青嘴角抽了抽,实在搞不懂宁王的脑回路。 见李青还是不肯吐露口风,杨廷和有些气恼,道:“先生可是觉得,杨某如此皆因私心?” 李青轻轻摇头:“你是皇帝老师,又是内阁首辅,今内阁势大,论实质可行使的权力,你俨然是皇帝之下第一人,大方向上我相信你会为君为国。” 闻言,杨廷和脸色大为缓和。 “先生既都明白,可愿劝得皇上适当让步?”杨廷和道,“只要皇上肯让步,本官便有办法扭转君臣之间的关系,至少能缓和。” “抱歉,这次赋税改革关乎大明千秋万代,我不能答应你。” “你……”杨廷和怒道,“敢情我说这么多,都白说了啊!” “也不尽然,宁王之事,我会注意的。”李青道。 “你注意有个屁用!!”杨廷和彻底破防,“问题单就是藩王吗?是整个既得利益团体,一旦联合起来一起发难,你知道后果吗?” 李青呵呵笑道:“这种可能不存在。” “你……朽木不可雕也,夏虫不可语冰……”杨廷和气急败坏,对着李青一顿骂骂咧咧。 李青也有些恼火,若不是看杨廷和也上了岁数,必须邦邦两拳。 就现阶段而言,杨廷和还是蛮重要的,他是守旧派,可他也在压制守旧派,若他没了,朝局势必更加艰难。 “慢走,不送。”李青靠回椅背,下逐客令。 老杨头差点掀桌子,愤愤然指了李青一阵儿,拂袖离去。 李青在心里推演了一下,还是觉得藩王不可能造反,除非……想找死。 不过,既然得知了宁王有不安分的念头,自不能坐视不理。 李青伸了伸懒腰,咕哝道:“大明藩王这么多,除了老四,就跟小十七这一脉有缘了。” ~ 次日。 皇宫。 李青开门见山,问道:“宁王的事你咋想的?” 朱厚照惊诧:“谁跟你说的这个?” “杨廷和。”李青说。 … 第101章 痛,太痛了 朱厚照默然良久,低着头问:“你觉得宁王会造反吗?” “不会。” “是啊,他不会。”朱厚照轻声说,表情复杂,似是遗憾。 李青怔了下,不由惊道:“你想让他造反?” 朱厚照没说话。 “混账,你疯了不成?”李青惊怒,咬牙说,“太祖有灵,非一刀劈了你!” 朱厚照不语。 “嘭!”李青拍案而起,一脚踏在御书案上,身体前倾,一把揪住御座上的朱厚照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寒声道,“你敢搅得天下大乱,我必杀你。” “皇上……”殿外侍候着的太监听到砸桌声,忙喊道,“发生了什么事啊皇上,奴婢可以进去吗?” 朱厚照歪过头,绕过李青朝外面喊道,“无事,老实候着便是。” 接着,他重新看向李青,轻笑打趣:“一把年纪了,咋还动不动就急?” 李青没笑,眸光阴冷的盯着他,“你脑袋被驴踢了是吧?” “你其实知道朕这么做的用意,不是吗?” “这是昏招!”李青冷声道,“再来一次靖难之役,会给大明带来什么后果你清楚吗?” 朱厚照淡淡道:“朕不是建文,宁王也不是太宗。” “你……!”李青震怒,在其身上点了数下,而后猛地一拳捣出。 瞬间,朱厚照眼球鼓出,嘴巴张开到最大,身体如煮熟的大虾一般躬着,面部肌肉跳动,全身痉挛…… ‘嗬嗬嗬……’ 李青松开手,朱厚照滑落下龙椅,脖颈青筋暴露,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嘴角不停流口水…… 痛,太痛了。 长这么大,朱厚照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深入骨髓…… 许久, 这痛感才缓缓减轻,他大口呼哧喘气,怒视李青,空前狂怒。 李青淡淡道:“你真敢这么做,我真杀你,当然,你大可现在就让大内侍卫拿我,且试试看。” 朱厚照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御案坐回椅上,不停地大口呼吸,以此缓解身体疼痛。 又过了许久,他才渐渐恢复过来,咬着牙无声说道: “有本事让朕说话!” 李青抬手恢复了他说话能力。 “咳咳咳……。”朱厚照猛地咳嗽起来,好一阵儿,咆哮道:“滚!” ~ 一连数日,李青一直在小院儿待着,没去皇宫,也没去戏院、茶馆。 他何尝不知朱厚照的用意,抓个典型,震慑天下藩王,以此迫使藩王宗室接受新赋国策,甚至一鼓作气,直接推行宗禄永额,进而一劳永逸! 可要达到这个目的,这个典型必须得足够典型。 ——藩王造反! 藩王不可妄动,动也不能大动,犯再大的罪也不过就是削去王爵,改由儿子继承。除非……造反! 百姓造反尚有一线生机,藩王造反下场只有一个——满门抄斩! 也只有如此,才能真正震慑大明诸多藩王。 这一招大开大合,却也立竿见影。 以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这是一个妙手,若运作得当可解大明一大弊政,可李青就在局中,他看到的是鲜活的大明,鲜活的人。 战事一起,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失去生命,会有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根本不是死一个宁王那么简单。 战事一起,蓬勃向上发展的大明也会大受波及,短则数年,长则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缓不过来。 “这个小畜生……”李青咬牙切齿,真想捶死朱厚照。 奈何,弘治就这么一个儿子,这厮偏偏也还没个子嗣,真给捶死了,虽不至于国将不国,却也会迎来震荡。 再万一是修仙的嘉靖继位……那还不如朱厚照呢。 “娘的,真不让人省心啊!”李青好怀念朱见深在的日子,那时的他是真省心,身心放松。 不像朱厚照,只会气他,让他心里这根弦一直紧绷。 坦白说,朱厚照并不昏庸,如杨廷和的评价,聪明,勇敢,敢想敢干…… 可问题是……太敢想敢干了。 ‘铛铛铛……!’ “谁?” “是朕!”朱厚照讪讪喊道,“那个……朕是来送温暖的,快开门。” “小庙装不下大神,有话就说。”李青正烦他呢,哪里会给他好脸色。 “哎呀,快开门,有正事!”朱厚照无奈道,“多大人了,咋还记仇呢?真要说记仇,那也是朕记仇啊!” 李青淡淡道:“皇上虚怀若谷,我可比不了。” “……” 少顷,门栓被大内侍卫拿刀顶开,朱厚照施施然进来,嬉皮笑脸道: “这大冷的天,吃吃火锅喝喝酒,岂不美哉?” 他一招手,回头道:“都送进来。” 侍卫们提着食盒,木炭,佐料,铜炉、铜锅……流水一般走进来。 朱厚照率先往客堂走,招呼李青:“天寒地冻的别在外面待着了,走,进屋。” … 新鲜食材一一上桌,架上锅,燃上炭,倒入山泉水,放进佐料…… 一切就绪之后,大内侍卫知趣地退了出去,客堂只留下二人。 朱厚照劲劲儿道:“还生气呐?朕这不是来赔罪的嘛,别这么小心眼儿,快坐快坐。” 李青面无表情到桌前坐下,淡淡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别再有那般心思,我可以原谅你。” “朕主要是想让你留在京师,没别的意思,朕都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了,还能分不清孰轻孰重?”朱厚照给他斟酒,埋怨道,“你还说呢,那一拳下去,朕真以为要去见太祖了呢。” 李青端起酒杯抿了口,呵呵道:“你若一意孤行,你看我锤不锤死你就完了。” “嘿!你这人,喝着朕的酒竟还……”朱厚照忽的一顿,继而哑然失笑,“朕倒是忘了你的秉性……” 啜了口酒 ,朱厚照啧啧了下嘴唇,正色道:“放心吧,朕不会搅得天下大乱的,朕若真想摆烂,又何至于这般痛苦?” 闻言,李青神色大为缓和。 的确,朱厚照虽不着调,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如此最好。”李青叹道,“大明有今日真的不容易,太多人付出了太多心血了,立国至今已历十帝……” “九帝!”朱厚照纠正。 李青不掰扯这个,自顾自道:“好不容易见了好,千万不能作,不然……我真的会杀人。” “你的这个杀人……包括朕?”朱厚照问。 李青反问:“你觉得呢?” 朱厚照冷笑笑,道:“你真以为皇帝会对你无限容忍?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放之任何皇帝,你都是在找死!” “你的这个任何皇帝……包括你?”李青问。 朱厚照反问:“你觉得呢?” 李青也笑了,一边拿筷子往汤锅里夹菜,一边轻描淡写的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试试。” “……朕胸襟宽广,不愿与你一般见识,可不代表一直会宽宏大量下去。”朱厚照哼道,“你对大明的贡献朕知道,也承认,可你终究是臣,不是皇帝,还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李青笑了笑,放下筷子提起酒壶,自酌自饮。 见状,朱厚照当即也端了起来,鼻孔朝天。 双方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直到火锅汤汁翻涌,肉片沉浮,二人这才有了动作。 吃喝一阵儿之后,朱厚照终是没忍住率先败下阵来,道:“所以……你真不打算在京师久住?” “是的。” “你……”朱厚照愤愤道,“朕做这些,都是想挽留你啊,你怎能如此伤朕?” 李青无奈苦笑,问:“我做的还不够吗?” 朱厚照张了张嘴,低下头来。 李青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以朱厚照的性子能登门认错,足见其真心,他自也不会抓着不放。 “之前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只要能知错改错,我不记仇。”李青说。 什么叫过去了就过去了?什么叫你不记仇?挨打的是我好不好……朱厚照郁闷坏了,却也没再喋喋不休。 他怕李青再揍他! 毕竟……这厮有过不止一次前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李青道:“前几日杨廷和来找我,说了君臣不合的事,其实他说的也挺对,君臣之间还是不能闹太僵。” “都听他们的,自然不会僵。” 李青瞪眼:“不是让你认错,让你妥协。偶尔的小恩小惠,转变一下态度,一样可以达到缓和君臣关系的作用,别整日板着一张臭脸。” “行吧行吧。”朱厚照一脸不耐烦,“唠叨唠叨,烦不烦啊!” “现在嫌我烦了是吧?” “……本来嘛。”朱厚照咕哝了句,道:“过了年再走吧?” 我还是想在金陵过年……李青夹起一片肉吹了吹,蘸着蘸料,说:“宫里那么多人,你又不会无聊,我在这儿才无聊呢。” “……你可真无情啊!” “好了,跟你说些正事。”李青正色道,“新政远没到深入人心的地步,保持当下就好,即便有好的想法,也不能现在实施,过犹不及,给人个喘息的空间。” “嗯,知道。” “还有,早些造个娃出来,床笫之欢,人伦之乐……个中滋味儿还是很美好的,男人本色嘛。”李青轻笑说。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哼道:“朕年后会纳几个妃子。” “这才对嘛,适当享受一下完全可以的,没人会说什么。”李青笑着说,接着,严肃下来,“还有一事你要牢记!” “什么?” 李青一字一顿,“不要亲征!” 第102章 饮上一杯团圆酒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不起朕!?”朱厚照恼了。 这话着实伤他了,比直接打他还难受! 李青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贵为皇帝,自当爱惜自己,你毕竟不是将军,战场之上刀枪无眼……” “够了!” 朱厚照愤然打断,哼道:“尔可识得威武大将军乎?” 李青:(⊙_⊙)? “大明有这个官职吗?” 这些年他远离朝堂,还真不了解现在的官场,凭空多了个武将职位,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能被封为威武大将军,想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便是再昏庸的皇帝,也不会轻易敕封如此拉风的官职。 “若这威武大将军名副其实,确可让其统领作战,可你不行。”李青认真道,“你是皇帝,容不得冒丁点风险!” 朱厚照脸上一热,悻悻道:“这个官职自然是有的,威武大将军当然名副其实,嗯…,成吧,念在你也是好心谏言,朕允了。” “真的?” “你以为朕是你?出尔反尔的小人?”朱厚照不爽。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敢问皇上,这位大将军姓甚名谁?” “李青,你逾矩了。”朱厚照头昂的老高,“莫说你不是朝廷官员,就算是,也不该打听封疆大吏的事。” “行吧行吧。”李青都气笑了,啜了口酒,道:“真若到了不可不战的时候,可与杨一清多多商讨。他戍边多年,可谓是知己知彼,现在虽是文官,不宜领兵打仗,却可以帮你参谋参谋,以便妥善布局。” “嗯,可以。”朱厚照保证道,“兵事历来都是头等大事,朕岂敢儿戏,这点你大可放心。” “你能明白就好。”李青笑笑,想到跟杨一清都通过气了,就算小东西真要御驾亲征,自己也完全有时间赶来阻拦。 念及于此,李青真正放松下来。 终于,可以安心回去过个好年,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年就好好陪陪家人吧。 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想还好,越想越急,李青都没心思吃火锅了,道:“你等下,我把海航图拿给你。” 李青去里屋取来路上画的航线图,道:“比较粗糙,只是让水师有个大概印象,真若出海的话,还是要仰仗满剌加那边的向导。对了,那里还有佛郎机人,可以以朝廷的名义雇佣他们做向导,还有,最好启用水师精锐,以扬我大明国威,震慑宵小之辈……” 李青一一嘱咐各种事项。 论及政事,朱厚照收起玩世不恭嘴脸,认真聆听,用心记下。 朱厚照收起航线图,打趣道:“朕还以为你要毛遂自荐,亲自带队呢。” “是有这个想法,不过……确实也累了,想歇一段时间,待以后……我不会推辞。”李青说,“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在不在朝堂,我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出一把力气,不会真放下不管的。”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你话密了啊!”李青黑着脸说。 朱厚照哈哈一笑,揶揄道:“没办法,你这厮的人品有目共睹,怪不得旁人。” “……”李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这是承诺。” “一诺千金!”朱厚照抬起拳头。 李青抬手握拳,与他碰了一下,道:“一诺千金!” “好!”朱厚照大喜,拿过酒壶为李青斟酒,又为自己倒满,“就冲你这句话,朕没白迁就你,满饮此杯。” 李青好笑举杯,跟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只是,归心似箭的李青并未注意到朱厚照眸光深处的狡黠。 一杯之后,李青说道:“我要走了。” “这么快,不是说要住十来日的吗?”朱厚照诧异,且不满。 李青轻笑笑,温声说道:“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本就不笨,又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我在不在朝堂关系不大了。 你是大明的皇帝,身体里流淌着朱家血脉,当对得起大明,对得起祖宗,对得起百姓……其实,你挺优秀的,嗯,很棒!” 终是要走了,要去享受生活了,一向苛刻到近乎变态的李青,难得说了好听话。 许是忙习惯了,这一闲下来不做事,他竟有种负罪感。 “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好听的,去吧去吧。”朱厚照倒也爽快,没再东拉西扯。 许是,他也觉得李青真该休息休息了。 “嗯,走了。” “嗯?” 李青忍俊不禁,作了一揖,道:“告退。” “嗯。” 炭火正旺,汤汁却是不多了,朱厚照提壶加汤,怡然自得地品尝美味,心情愉悦…… … ~ 腊月二十六,金陵。 李青没急着回家,通知了下干儿子,便去菜市场买菜了,逛了大半时辰,买的满满当当,如移动的人形障碍物…… 过年嘛,就得丰盛一些。 可能是心情极好的缘故,这么一路疾行也不觉得累,在东厨忙上忙下,哼着时下流行的戏曲,美哉美哉。 连李青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真的快被同化了,遥想当初,他哼的都是后世流行歌曲…… 李雪儿早早就来了,跟李青打下手,没一点永青侯府大小姐的架子,非常接地气。 “爹爹、娘亲他们一会儿过来。” “不急,来也是干等着,我这还得好一会儿呢。”李青盛好出锅的菜,从一边盆里拿出一块分割好的五花肉,一边切肉,一边问,“小浩呢,上次回来都没看到他。” “这不年底了嘛,大哥要盘账,就这段时间忙。”李雪儿说。 李青恍然,笑道:“你不是也接管了少许生意吗,怎么不忙?” “呃…,别的还好,盘账什么的最麻烦了,我把摊子丢给大哥了。”李雪儿嘻嘻笑道,“对大哥来说,也就是捎带手的事,嘿嘿嘿……” 李青没好气道:“有你这样的妹子,真是他的福气。”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这不没嫁嘛,还是一家人……”李雪儿抖机灵到一半,倏地闭嘴,不敢再说了。 李青倒没有露出异色,只是笑了笑,道:“你开心就好。” 都这个岁数了,着实不好嫁了,除非养吃软饭的,可这小丫头显然不可能接受。 李雪儿忙转移话题,说起蒸汽机,以及富民的事…… 一边聊着,一边做菜,倒也不影响效率。 又两道菜出锅之后,李青道,“我买了木炭,你去客堂燃上,你爹娘年纪大了,可受不得寒。” “哦,好。”李雪儿拍拍手,偷瞄了李青一眼,见他并无异色,这才放心去了。 … 最后一道菜出锅,之前的菜都凉了,李青便把所有菜都放在箅子上,拿锅盖盖上,小火温着。 近些日子没下雪,又逢大晴天,今日并不是很冷,李青搬着小马扎来到檐下坐了,翘起二郎腿面朝太阳,阳光洒在身上很舒服,暖暖的,一只脚一颠一颠儿…… 晌午,小两口才过来。 “干爹(李叔),我们来晚了。” “不晚不晚,正好是饭点。”李青知道他们是怕来早了,自己手忙脚乱,故才来迟了些,起身道,“屋里燃着炭盆儿,进屋说。” “你们快进屋,我去端菜。”李雪儿实力抢镜。 李宏笑骂道:“搞得跟菜是你做的一样。” “我也出了力好不好?”李雪儿嘻嘻一笑,转身去了。 三人来到客堂坐下,朱婉清道:“李叔,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就别忙活这些了,好好享受生活才是。” 李青只是笑:“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无聊嘛。” 朱婉清鼻子一酸,突然有些想哭,她知道,李叔老了。 尽管他依旧年轻,可他却是老了。 像个老头子! 那个凶神恶煞,动不动就骂她,打她掌心的那个李叔再也不见了,留下的只是一个慈祥的老头子。 细想想,他都好多年没说过重话了。 似乎随着她和夫君的年龄渐长,他的坏脾气也随之消弭了,不再气盛,不再严厉,不再苛责……有的只是温柔。 自己和夫君老了,他也老了,更老…… “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看有没有退步。”李青拿起筷子,招呼他们吃喝。 “李叔的手艺还用说嘛。”朱婉清吸了吸鼻子,夹了一筷子送进口中,还没嚼便赞道,“恩姆~皇帝小儿不及我呀。” “哈哈哈……”李青开怀大笑,“你这小丫头,还是那般会说话。” “都是实话嘛。”朱婉清笑着说。 “嗯嗯,好吃就多吃点。”李青满心满足,这一刻,他满脑子都是:不走了,哪也不去了,就这样陪着他们吧…… 李雪儿取来温好的酒,给三位长辈一一斟上,这酒极是轻柔,饮上几杯无伤身体。 “干杯干杯,过年喽。” “这丫头,规矩懂不懂,敬酒。”李宏瞪眼。 “好了好了,在意这个做甚,开心就好。”李青举杯,“来,饮上一杯团圆酒,来年万事都不愁。” “好诗好诗。”朱婉清相当捧场, 惹得李青好笑连连,“就知道拍马屁,这算的什么诗啊。” … 分明还没过年,可年味儿却浓得化不开…… 第103章 火的两面性 翌日。 李青睡到自然醒,红日却才只冒出半个头,清晨霜气未散,吸上一口有股沁人心脾的冰爽。 打了个哈欠,李青去打盆水来洗漱。 想了想,反正除了干儿子一家四口,小辈们又不来,他又不准备去侯府过年,倒也没必要过度伪装自己。 当初,老朱许他配享太庙,不过用的却不是写实画。 那幅画突出了威武,却少了几分真实,这都过去了上百年,换谁也不会将二者联系在一起,说起来,朱瞻基倒是画了一幅写实的,不过,被朱祁镇给带了出来。 现阶段,朝廷并没有掌握他的写实自画像,也不存在怕暴露什么的。 本来就是享受清闲生活的,犯不上过于谨小慎微了。 清理掉脸上的伪装,李青整个人都有股清爽感。 从衣柜里找出新衣服换上,出门去了闹市街区,简单吃了个早餐,去茶馆听了会儿书,又逛了一圈菜市场,回来时都辰时末了。 老早就见门是开着的,李青加快脚步,进了院子才知道是李浩兄妹来了。 “青,青爷。”李浩看着突然年轻得不像话的李青,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可很快又释然下来,劲劲儿道,“再过些年咱俩站一起,谁是孙子谁是爷还说不一定呢。 这叫什么? 这叫安能辨我是孙爷!” 李青瞪了他一眼,哼道:“大过年的别逼我扇你。” 李雪儿上前接过李青手上提着的东西,说道:“还是这样的你好看。” “好看也不能一直看啊,去把给青爷带来的龙井茶沏了去。”李浩发号施令,“这几天一直在忙你的那些稀碎烂账,可累坏我了。” 李雪儿气恼的剜了他一眼,“就你事多!” “嘿!让我帮忙时你可不是这样的啊!”李浩瞪眼,“行吧,还有点收尾工作,你自己搞。” “……妹子这就去。”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李浩得意一笑,张开胳膊亲热上前,“青爷,上次一别,时间可真够久的啊,可想死我了。” 这么多年过去,这小子倒是没啥变化,都不惑之年了,还是当初的顽劣性子,除了谈生意的时候,还是那个纨绔小侯爷。 李青哭笑不得地推开他,“进屋聊。” 来到客堂坐下,李青问:“这些年家里生意如何?” “挺好,稳中精进,日进斗金。”李浩嘿嘿笑了笑,问道,“青爷,朝廷那边可有关于商业的改革动向?” “还真有。”李青点头,“过了年,朝廷会收购民间商品,李家这么显眼,定然是重点照顾对象。” “啊?”李浩傻眼,“就……利益集中于朝廷呗?” “怎么,不爽?” “肯定有点不爽啊。”李浩闷闷道,“不过,既然是国策,那也只能配合朝廷,我倒还不至于赚钱赚的迷了心智,跟朝廷作对。” “这么想就对了,李家够有钱、摊子铺的够大了,这些年虽下放了不少,却仍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庞然大物,树大招风,更要谨小慎微。”李青欣慰。 顿了顿,“不过还好吧,朝廷会以出售海外的价格收购,总体来说,一点也不影响赚钱,且还省了不少事呢。” 李浩惊诧:“不是,朝廷图什么啊?” “自然有利可图,不过,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李青打趣,“不然,你怕又要心里不平衡了。” “……你还真是大公无私。”李浩揶揄。 李青正色道:“李家有今日,是你娘、你姥爷、你高祖共同努力的结果,当然,这其中你也出力甚大,可这都是表层原因;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国策、是国力,若有朝一日国力衰落,甚至江山动荡,社稷不稳,你便是万年不遇的经商奇才,也一样白搭。” “李爷爷,喝茶。”李雪儿端着沏好的茶进来。 李青接过吹了吹,啜了一口,继续道:“我不是在否定你,你在经商上面确是不俗,可你要牢记,你能在商场如鱼得水,是得益于有良好的经商土壤,若把你比作鱼,那么强大的国力便是水,这个认知你必须有。” 顿了顿,“还有一点你要知道,到了李家这个体量,已经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大明了。” 李青放下茶杯,严肃道:“站在道德层面来说,做人要懂得感恩,李家能有今日,说受国恩重一点也不为过, 无论是从曹国公那论,还是从我这论,都是如此! 站在大明……亦或皇帝的立场来说,一个庞大到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国家,且还致力于损公肥私的家族,是不能够被容忍的。” “青爷……” “听我说完!”李青打断他,继续道,“站在我的立场来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看着李家踏入深渊,若真演变到那个地步,我也会尽最大能力保下你,你们,可我也只能保住人。 我保不住这诸多产业、庞大财富,而且……真到了那个地步,能保我也不会保。” 一口气说完,李青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品茗,“你可以说了。” “我还能说啥啊?”李浩苦笑摇头,沉吟了下,道:“说实话,我从没有过损公肥私的念头,无论是青爷你,还是爹娘,都在潜移默化的塑造我……,我娘那句话咋说来着……” “人生价值观!”李雪儿说。 “对,就是这个。”李浩道,“我接受的教育不支持我做那种事,这点青爷你大可放心,不过……说心甘情愿却也牵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可也只是不舒服,仅此而已。” 李浩叹道:“可今日听了青爷你这番话,也没什么不舒服了。” 李青呵呵笑道:“人非圣贤,有点私心很正常,这不算什么,你能看开就好。” “倒也不全是看开。” “那是什么?” “还有恐惧,怕李家被搞。”李浩缓缓说道。 看得出来,他是真被吓到了。 李青呵呵笑道:“倒也不用如此,良性的,利国利民的发展就可以了,别动那些花花肠子就好,有敬畏感是好事,这人啊,就得有个怕的东西,不然恶便会滋生。 你能如此,我很欣慰,对李家的小辈,也要如此教导才是。” “嗯,会的。”李浩轻轻点头,迟疑道,“青爷,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我这般,身在局中,我还是有发言权的,没那么多人为国为民,更多是利益使然,甚至……有朝一日会成长为豺狼虎豹!” 李青苦笑点头:“这是资本的弊端。” “那……怎么办?” “眼下还远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真要说……我会致力于把肉烂在锅里。”李青说。 李浩挠挠头,“我不太懂。” “用不着你懂,我有我的办法。”李青见他仍有些心有余悸,道,“人类有了火,才有了文明,其实……资本也可以比作火,这把火可以照亮黑夜,却也会烧到人。不管有没有我,世界格局都会走到这一步,我只是推了一把而已。” 李青轻笑道:“不能因为这把火可能会烧到人,就直接一盆水泼灭,重新回到黑暗世界不是? 它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它有狂躁的一面,也有温驯的一面,重要的怎么使用它。 无数年来,人们一直在尝试如何更好的使用火,具有了一定经验,未来,火的使用也一定会变得合理,我们承袭了前人的经验,当有自信,也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李雪儿插话道:“你呢?” 李青扬了扬拳头,清冷说道:“我相信我!” 李雪儿眼珠转了转,奇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就你话多!”李青瞪眼。 还真是啊……李雪儿咋舌,悻悻的别过头去。 李浩茫然问道:“啥意思?” “就你话多!”李雪儿瞪眼。 “嘿!”李浩恼火,“我惯的你……” “好了,别闹了。”李青制止兄妹日常拌嘴,道:“开春就不要出海了,尽可能的整合一下资源,然后卖给朝廷吧,李家一点也不少赚,且还省了力气,何乐不为?” 就现阶段而言,哪怕是李家这样的商业巨擘,也没能力出海欧洲。 不是说商船无法出海欧洲,而是没办法保证对方不会直接开抢,李青主张由朝廷出马赚第一桶金,不只是出于利益集中朝廷的打算,也是基于事实。 只有大明水师开过去,才能让对方和和气气做生意。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实力为王! 李青不崇尚暴力,可不崇尚暴力的前提是有让对方不敢使用暴力的能力。 不然,可就成了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误国误民的圣母了。 “成,过了十五我就开始弄这个。”李浩点点头,又讪讪道:“青爷,我绝不会、也没胆子跟朝廷抢利,你跟我说说呗。” “干嘛给自己找不自在?”李青没好气道,“这事儿瞒不过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成吧。”李浩无奈。 李家产业很多,李浩还是挤出来时间来见的青爷,又闲聊了一阵儿,便起身告辞。 不过,他把妹子也生拉硬拽走了。 ~ “大哥,忙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干嘛……” “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你,我这会儿差不多就忙完了。”李浩瞪眼,接着,又道,“青爷给我玩脑筋,你这丫头指定知道点什么,跟我说说。” 李雪儿一脸茫然,“我知道什么啊?” “少废话,你们刚才都对暗号来着。”李浩不满。 “?” “那个‘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是啥意思?”李浩闷声问。 第104章 搭伙过日子 李雪儿无情嘲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放屁!”李浩怒道,“你大哥我还没不学无术到那份儿上。” 哼了哼,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刚吟完,他面色倏地一变,连忙闭上嘴,叱道:“死丫头,你找死啊!非得引导我念反诗是吧?” “……你既知道,那还问个什么劲儿?”李雪儿白眼道。 李浩一滞,继而大惊失色:“青爷要造……?” “……”李雪儿扶额,“我问你,黄巢干过什么?” “造反!”李浩话刚出口,便一把捂住李雪儿的嘴,气急败坏道,“我的祖奶奶,你要不看看这是哪儿?这是大街上啊!” 李雪儿抬手拍开他胳膊,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气道:“明明是你口无遮拦,堵我嘴做甚?” “还不是你……行了行了,你就直接说青爷他想干甚吧!”李浩也是服了,问个话,大冷的天问得他冷汗涔涔。 李雪儿小声说:“黄巢消灭门阀,他消灭资本呗。” “啊?”李浩大惊,“那岂不是……先拿我开刀?” “……”李雪儿不想搭理他了,扭身就走。 “哎,你等等,把话说清楚。” … “我就说嘛,青爷不像是那种会大义灭亲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难怪说肉烂在锅里……”李浩啧啧,“话说小妹你这脑子转的可真够快的,这都能瞬间想到。” 李雪儿呵呵道:“咱爹娘一共就生了俩,总得有一个聪明的吧?” “你……!”李浩勃然大怒,“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那成,你自己去盘你的账去,别找我!” “哎哎,咋还急眼了呢。”李雪儿忙低眉顺眼,“哥,我亲哥,这个我是真不在行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你说一下朝廷为何要花高价收购,我就原谅你。” “你傻啊……咳咳,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嘛,肯定是朝廷有了卖更高价格的门路啊!”李雪儿无语。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门路在哪儿?” “李浩,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唉。” “……我就是满足一下好奇心。”李浩无奈道,“这方面我有强迫症,想不明白难受的紧。” “你想知道新门路?” “就只是想知道。”李浩说。 李雪儿好笑道:“那你问问他这些年去哪儿不就知道了?” “呃…,我不敢问啊。”李浩苦恼道,“他啥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打我跟打孙子似的,刚我就多问了一嘴,他就想撂脸子……你这么聪明,应该推算的出来吧?”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上哪儿知道去?”李雪儿哼道,“还有啊,今日那番话你当牢记在心,财迷心窍真会让李家万劫不复。”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真是惯的你……”李浩狠狠瞪了她一眼,道,“话都说这么明白了,我哪里还会犯浑……不是,我以前也没犯过浑啊,过了元宵我就开始运作……” 说到这,他突然露出奸商笑容,嘿嘿道:“手快有,手慢无,我得趁机多整合一些商品……” “哎呦,忘了把青爷叫上了,马上就过年了,总不能在小院儿过吧?”李浩一拍脑门,拉着李雪儿便往回走,“走走,把青爷叫上。” “不用了。”李雪儿轻轻挣开,叹道,“他不会过去的。” “那咋行?哪怕伪装一下也成啊。”李浩道,“好不容易聚一次,必须得美满。” “要去你去,我先回家了。”李雪儿不愿多说,径直离去。 李浩杵在原地好一阵儿,悻悻自语:“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 ‘铛铛铛……!’ 敲门声响起,“先生在家吗?” 正在翻阅话本的李青动作一顿,喊道:“门没锁,直接进。” 少顷,唐伯虎走进客堂,四下打量了一番,在李青对面坐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院儿真不错。” “怎么不在吴中?”李青放下话本,给他斟上一杯热茶,道:“都快过年了,不与……还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唐伯虎抿了口茶,叹道:“昔日之深渊,今日之浅谈。早就看开了,只是……终是处不到一块去了,他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没事儿,这不有我的嘛,这个年咱俩一起过。”李青安慰,“对了,这几年我不打算出远门了,也就去一趟交趾的样子,要不你也住这儿吧?” “我可是大名人,住你这怕是不方便。” “没啥,都出海这些年了,你的热度当也降了下来,适当做一下掩饰也就是了。” “说到掩饰……你就不怕被认出来?”唐伯虎一脸惊诧,“你这个被曝出去,可比我严重千百倍啊!” 李青呵呵一笑:“又没几人知道内情,我怕个啥?再说,知道的也不会说出去,没什么可担忧的。倒是你,出门时记得把这一头白发遮住。” 唐伯虎含笑点头,沉吟了下,道:“那我就住下了,咱俩搭伙过日子也习惯了。” 李青忍俊不禁,接着又是一叹:“若是小云也在,定会更热闹些。” “伯安?” “嗯。” “许久没有联系过了,先生可知他近况?” 李青道:“听皇帝说,他现在是代天巡狩的钦差,正在处理各种棘手的事,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一直忙。” “忙点也挺好,建功立业嘛。”唐伯虎露出羡慕神色。 见状,李青道:“其实你也为国做了不少实事,只是没拿到台面上而已。” 沉吟了下,“这样,我抽空跟皇帝说一下,给你个名分。” “不用不用,先生你是了解我的,我真不适合做官。”唐伯虎苦笑摇头,“自当初那次之后,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仕途了,真让我做官,难保不会一地鸡毛,我自己也不会开心,这样就挺好,真的。” 李青默了下,轻叹道:“那事儿是朝廷做的不对。” “唉,朝廷也有苦衷。”唐伯虎呼出一口浊气,道,“这些年过去,早就释然了,不气也不怪。” “错了就是错了,纵有苦衷也是错了。”李青想了想,“你看这样如何?让皇帝赐你个功名,不想做官可以不做。” “不过是虚名而已,我现在还缺虚名吗?”唐伯虎好笑摇头,“再说,赐的功名可拿不上台面,好了,先生无需多说,唐寅早已释怀。嗯…,真要说的话,有些对不住那位程大人。” “那成,不说这些了。”李青笑道,“走,现在集市还没散,赶年集去。” 唐伯虎一奇,“先生就在这座小院过年?” “永青侯府太吵了,哪有这里清闲自在?”李青起身道,“我去拿个袋子,你把头发包一下。” … 再有数日就过年了,街上非常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两人一路采买,直到晌午才返回小院。 李宏、朱婉清夫妇都等好一阵儿了。 李青想到他们会来,路过酒楼时买了一些熟食,去东厨热了下,很快就开饭了。 “你们也不用整日来我这儿,这马上就过年了,也得陪陪那些小家伙儿,我这回真是长住,时间长着呢。”李青说。 李宏道:“干爹,咱们一起过年吧。” 朱婉清补充说:“伯虎做了许久的李家上宾,李叔你暂时不想让小辈知道,可以伯虎朋友的关系住进来,没事儿的。” “小孩子吵闹的厉害,我不习惯,这样就挺好,真不用迁就我。”李青好笑道,“我又不是住一天两天,甭在意这个,往后日子长着呢,吃了这顿饭,这几日就别来了,忙你们的就可,这不伯虎也来了嘛,我又不孤单。” 夫妻无奈点头。 孝顺孝顺,不仅要孝,还要顺着。 还好,这次他真的是长住,不用再争分夺秒…… 午饭后,两口子闲聊一阵儿便回去了,李青、唐伯虎对弈几局之后,便去了青楼。 金陵这边的青楼只在除夕、初一歇业两天…… ~ 数日一晃而过,除夕夜前夕,俩大男人还真弄出了不少丰盛菜肴,有鱼,有肉,有饺子。 两人举杯对饮,开怀畅聊,李青刻意将自动运行的真气停下来,喝到后半夜有晕乎乎的感觉,很是不错。 唐伯虎却是双颊通红,满嘴胡话…… 原来他这次回去还去看了前任,前任给人做了妾,生了两个闺女,生活不太美满,却也不算糟糕,总体来说还过得去…… 他倒没打扰人家,只观察了一阵儿便回金陵了。 他嘴上说着不在乎,真心祝福前任,却一直夸两个小姑娘可爱伶俐,如何如何讨喜,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做个正妻…… 喝到最后,唐伯虎出溜到桌底,不省人事。 李青扶他回厢房躺下,给他渡了股真气、盖上被子,返回客堂继续自斟自饮,又喝了一大坛酒,直到有了七分酒意,这才回隔壁厢房睡下…… 刚睡没一会儿,正德十一年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势如破竹般响起…… 第105章 无聊的欢愉 唐伯虎起床时,已是下午了。 这一觉他睡的很踏实,连梦都没做,去洗了把脸,格外神清气爽。 “饭在锅里,去温一下再吃。”客堂,李青翻阅着小说话本,火炉上放着快烤好的红薯,空气中满是香甜气味儿。 唐伯虎嘿嘿笑道:“没啥胃口,留着肚子晚上一起吃,我拿这个垫吧垫吧就成。” 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一下粗粮,倒是意外的不错。 细长条的红薯被烤得软糯香甜,扒开皮咬上一口,甘甜芬芳充盈口腔,唐伯虎满脸陶醉,一口气吃了三块才尽兴。 “啧啧,这宣德薯还真是好东西啊,好吃又高产。”残存酒意被糖分化解,唐伯虎靠在椅背上,身心愉悦的感慨。 李青好笑道:“偶尔吃跟当饭吃可不是一码事,胡椒羊羔肉让你天天吃,你不一样会腻,何况这个?” 说到胡椒羊羔肉,唐伯虎又想起被佛郎机宴席支配的恐惧了,忙岔开话题: “先生,下次出海大概在什么时候?” “要很久了。”李青轻轻说,接着又是一笑,打趣道:“怎么,在外面野习惯了,闲不住了?” “倒也不是,就是……有些安定不下来了。”唐伯虎叹了口气,道,“春上我准备去游览一下大好河山,趁着现在身体还行,多走走看看,等啥时候动不了了,这些回忆也能支撑我度过余生。” 李青问:“真不打算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唐伯虎摇头:“习惯了,也喜欢上了眼下这样的生活。” “好吧。”李青点点头,问:“春上我准备去一趟武当山,你要不要一起?” “武当山?”唐伯虎好奇问,“先生是武当山的道士?” “算是吧,我是武当众弟子的大师兄。”李青笑道,“说起来,那里还真适合修身养性,无论环境还是氛围。这些年你常年在外,难免有些心浮气躁,去那儿沉淀一下也挺好。” 唐伯虎呵呵笑道:“既然先生推荐,那肯定错不了,对了,他们知道你的秘密吗?” “知道一点点。”李青道,“他们只知道我是张仙人的唯一嫡传弟子,并不知我长生的秘密。” “这样啊,那还好。”唐伯虎轻轻点头,又问:“武当弟子是不是个个都很能打?” “这个……算是吧。”李青笑问,“你也想学习拳脚功夫?” “我都快奔着知命之年去的人了,还学这个做甚?就是好奇……”唐伯虎问,“道士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啊?” “早起晨练,生火做饭,研读道经,静修打坐,接待居士……”李青总结道,“总之,生活异常规律。” “能吃肉喝酒吗?”唐伯虎问。 “可以吃肉,但不能喝酒……”李青倏地顿住,诧异道,“你打听这么细做甚,该不是想做道士了吧?” 唐伯虎呵呵笑道:“我想体验一下道士的生活。” 这些年,他去了好多地方,体验过许多新奇的东西,也喜欢上了这种体验新鲜的感觉。 “人生在世,当品味世间各种绚烂,才不枉这一生。”唐伯虎自得道,“体验到便是赚到。” 李青颔首表示赞同,羡慕道:“你倒看得开。” “其实你也可以看得开,只是你不愿罢了。”唐伯虎劝道,“做了这么多,真的很了不起了,也……够用了。” “你这话想当然了,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问题,不存在够用之说。”李青叹道,“眼下的大明穿过了河流,驶向了大海,可大海之下,有潜藏暗礁、有暗流涌动;有机遇,也有凶险。若就此懈怠,甚至还不如在河流上航行安稳呢。” 唐伯虎无言,苦笑道:“就知道劝不住你,不过……也别太拼了,你总说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有不好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大明这么大,绝不止你一个为国为民,不用独自扛着。” “这话说的在理。”李青含笑点头,“我这不正放松的嘛。” 说话间,门被推开,李浩兄妹提着食盒进来。 “青爷,老唐。”李浩嬉皮笑脸地走进客堂,道,“今儿大年初一,我也可算是清闲了,咱们不醉不归。” 李雪儿拴上门才进来,解释道:“是爹爹娘亲让我们过来的,没打扰你们吧?” “这有什么打扰的,热闹点才好呢。”唐伯虎彻底醒了酒,也垫了肚子,见李浩提着两坛好酒,酒虫又上来了,当即招呼道,“开整开整。” … 美酒佳肴,边吃边聊,年味儿又浓了几分。 得知李青春上要回武当山一趟,李雪儿试探道:“我能不能一起去啊?” “嗯…,可以。” 小丫头这些年成就斐然,不该太过严苛了,让其放松一下也是应该。 “真的?”李雪儿喜极,“那我可准备啦。” “不用急,待三月春我们才出发,时间还长着呢。”李青说。 李雪儿喜滋滋点头。 李浩坏坏道:“青爷,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你也要去?” “我才不去呢。”李浩闷闷道,“我的意思是……让这丫头过过我过过的武当生活。” 李雪儿:-_-|| 唐伯虎来了兴趣儿,问道:“武当生活如何?” “呵呵,你也想过过?” 唐伯虎颔首:“体验一下新鲜生活方式也挺好的。” “好好好。”李浩大喜道,“就凭这话,我敬你是条汉子。” 接着,看向李青,“青爷你可都听着的啊,请务必满足他体验新生活的愿望。” 唐伯虎见他笑的奸诈,好奇问:“先生,他的武当生活……?” “挑大粪!”李青忍俊不禁。 “……”唐伯虎连连摇头,“先说好,我不挑。” 李雪儿瞪了大哥一眼,“饭桌上谈这个,你可真讨厌。” 李浩坏笑:“我可啥也没说,这是青爷说的……” 李青好气又好笑:“换个话题……” ~ 兄妹俩拌嘴,唐伯虎插科打诨,大年初一这天在吵闹中度过…… 初二,家家户户都忙着走亲戚,李青独自融入进来,去了曹国公府,去了梁国公府,只不过都是在门口端详一阵儿,并未进去。 他还去了老上司毛骧的宅院。 当初朱元璋虽砍了毛骧,却并未祸及其家人,最初李青对其家人施以援手,后来常年在外奔波,就让小师弟帮忙照拂,给其家人安排进了李家产业。宅院大门贴着春联,大红灯笼高高挂,毛骧后人日子称得上滋润…… 初三,李宏一家四口上门,李青到底没能省下压岁钱,挨个发红包…… 接下来的日子,夫妇、兄妹常来,年味儿逐渐淡去,温馨却是不减。 李青很喜欢这种平淡的慢节奏生活。 有时带干儿子去吃早餐,有时跟侄女聊后世的新奇东西,有时跟李浩谈论生意场上的事,有时过问李雪儿的事业…… 生活舒缓,如涓涓细流流淌,轻抚着那颗被时光磨损严重的心,虽抚不平伤痕,却给予了短暂的轻快…… 正月十五吃汤圆,二月二踏青…… 松弛的生活很平淡,却也很抚慰人心,暮气沉沉的李青似乎年轻了一些。 夫妻俩身体还不错,腿脚还利索,且也能吃能喝,又有李青经常性的为他们调理,远没有显现日落西山的态势,似乎是上天垂怜,一切都那般美好…… 阳春三月,风光正好。 小院春光盛极,银杏树下,李青、朱婉清围棋对弈,一旁李宏、唐伯虎楚河争霸,李雪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观棋多语…… 李浩在忙为朝廷提供商品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不常来小院儿。 “唉,又输了。”朱婉清白了闺女一眼,道,“李叔,听雪儿说,你要去武当山一趟?” “嗯,许久没去看看了,准备去住段时间。”李青笑道,“一来一回也就三个月上下,给小师弟们讲讲经去,嗯…,差不多夏末入秋就回来了。” 朱婉清缓缓点头:“也好,一直待在这儿,李叔你也无聊。” “是无聊,不过我挺喜欢这样的无聊。”李青温和道,“细想想,也没啥特别紧要的事要忙了,就这样无聊着吧。” “以后……都不走了?”朱婉清诧异。 “我会一直陪着你们。”李青颔首,“中途还要去一趟交趾,不过也就半年光阴,其余的时间就在金陵度过了。” “说话可要算数。”朱婉清不放心的说。 李青好笑:“吃人不嘴软,拿人手不短,那是对外人,对自己人我啥时候失信过?” 朱婉清点头,为他鸣不平,“就该歇歇,多歇歇。” “就是就是。”李雪儿附和,接着,咕哝道,“话说都三月了呢。” 朱婉清剜了她一眼,嘴上却道:“眼下气候宜人,再晚些就热起来了,李叔若要去武当,时下正好。” 一旁的唐伯虎听到这话,抬头道:“先生,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就今儿个吧?” 话刚落音,就听李宏喝道: “将军!” 唐伯虎再低头一看,不禁傻眼:“不是,我俩车呢?” “车不用担心,府上就有现成的。”李宏一本正经的说。 … 第106章 武当山的贵客 三人没有选择乘马车,嫌浪费时间。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策马奔腾,迎着春风拂面的清爽,也是一种享受。 李青不用多说,李雪儿有真气傍身,自不惧奔波劳累,唐伯虎虽无真气,可这些年来的四处奔波,也锻炼出了不错的体魄,一路疾行,倒也不觉得疲累…… 三月下旬的傍晚,他们赶到武当山脚下,找了民宿住了一晚,次日清晨登山。 唐伯虎第一次来武当,沿着蜿蜒小路往上走,一边嘚啵嘚个不停,问东问西。 起初李青耐心回答,可他问个没完,李青索性就不搭理他了,李雪儿心情不错,倒是解答了唐伯虎不少疑问,虽然她也只来过一次。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并未在半山腰处碰上武当弟子,三人一路登上山,李青才明白缘由。 好多人啊! 真的好多,仅是面前看到的就有数百居士,众弟子都在忙着接待,乍一看,就跟旅游团带组来旅游似的。 “小雪儿,我这没有异样吧?”李青问。 “跟四五十岁的人一个样。”李雪儿回了句,又把目光看向正前方的人群,问,“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李青想了想,微微摇头:“好像不是,算了,我们先过去。” 真的好多人…… 不过,在李青轻车熟路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绕开人群,来到后山区域,到了这里人就少了许多。 又走了一阵儿,一个中年道士上前搭话,“几位居士……大,大师兄?” “你是……道九吧?” 多年不见,道九都这么……大了。 “是我。”道九见大师兄还认得他,不禁露出笑意,惊喜问,“大师兄什么时候来的啊?” “昨日到的,这不一早就上了山……”李青打量了一下四周,问,“今儿什么日子,记得之前没有这么多居士啊?” “哦,这段时间搞回馈,居士敬香、求符,都不要钱,人就多了些。”道九解释,注意到李青身边的李雪儿、唐伯虎,诧异问,“这两位是……?” “他们是我朋友,想来山上住一段时间。”李青笑着说。 上次李雪儿来的时候是男子扮相,过去了这么多年,又换了女子装扮,不惹人注意且只来过一次的她,自不会被认出。 “原来是大师兄的朋友。”道九作了个道揖。 两人忙也有样学样,还了个道揖。 李青问:“掌门呢?” “掌门师兄在接待贵客。”道九解释,“大师兄一路奔波,先随师弟去静室歇息片刻,师弟待会儿就去通知掌门师兄。” “不急,既是贵客……”李青好奇问,“这贵客什么来头,是官儿吗?” “师弟也不清楚,可能是官员的家眷吧。”道九不太确定的说,“母子俩言谈举止有种难言的贵气,嗯…,瞧着不像一般富人,在山上住有一段时间了,说是为家中老爷祈福……” 道九一边解释,一边引路,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面孔,走走停停,到了李青专属静室,都辰时末了。 “大师兄稍坐,师弟去通知掌门师兄。” “不必这么急,先紧着客人,我这次来又不是住一天两天。”李青摆摆手,问:“这些年有去过辽东那边吗?” 道九讪讪摇头:“大前年回来之后,就没再去过了,一来,那边的走私规模不大了,二来,好几位师兄上了岁数,呃呵呵……” “哎?不必有心理负担,以自身为主,嗯…,往后也不用再奔波了,就在山上吧。”李青笑道,“不妨事的,你们做的足够好了。” 随着新航线的开辟,往后致力于走私日本国的热度自然会降下来,李青也不想再组织新人了。 在未来挺长一段时间,李青都不会再打武当山这张牌,资本还远没成长到烧人的地步,犯不上再组织势力法外执法。 李青笑道:“今日这么多居士,你且去忙吧,我也休息一会儿。” “那好吧,师弟先去了。”道九点点头,起身去了。 唐伯虎惊叹道:“行啊,没想到你在哪儿都吃得开,在不暴露秘密的情况下,都可以如此,真是……厉害。” 李青好笑。 李雪儿白眼道:“你未免太小瞧张仙人唯一嫡传弟子的含金量了吧?” “倒是忘了这个……”唐伯虎恍然,继而又问,“先生你真是张仙人的嫡传弟子?” 李青:-_-||“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张仙人的真经秘籍,我能看看吗?” 李青好笑道:“永青侯府就有,当然,这里的更多更全面,你想看的话,明日我带你去藏经阁。” “真的可以?”唐伯虎惊奇道,“不用我拜祖师,入武当吗?” “……不用!”李青失笑,“怎么突然对这个有兴趣了?” “你是个异类,你的本事外人学不了,张仙人不一样啊,我想试试。”唐伯虎嘿嘿道,“万一给我练成了呢?” “……”李青嘴角扯了扯,心说:我的本事你都学不了,老头子的更别指望了。 难得唐伯虎对一件事这么感兴趣,李青也不好打击他,忍着笑,道:“那试试吧。” 中午,道九送来饭菜。 有肉,不过只是点缀的配菜,还是以素为主。 饭后,李青打坐,李雪儿也打坐,唐伯虎有样学样,盘起腿,直起腰,双手放在双膝上…… 仅坚持了两刻钟,他便哪哪都疼,索性直接躺平。 申时,武当掌门过来,与李青聊起眼下的武当…… 新掌门道号玉虚,是继玉真、玉玄之后的又一掌门人,眼下已是花甲,不过瞧着精神矍铄,状态极好。 玉虚很早就见过李青这个大师兄,二人倒不生疏。 “大师兄,你也见老了啊。”玉虚唏嘘道,“岁月终是不饶人,这次回来还走吗?” “呃…,是的,我是红尘中的道士。”李青说的自己都脸红,自嘲:你这算是哪门子道士? 玉虚并不太意外,记得前两任掌门师兄挽留的时候,大师兄也是这个说词,只是有些遗憾。 李青岔开话题,问:“听道九说,山上来了贵客,是什么贵客啊?” 玉虚从遗憾中挣脱出来,沉吟道:“客人不说,师弟自也不好打听,嗯…,据师弟分析,多是显贵人家。” 顿了顿,“估摸着在侯爵之上。” “公爵?”李青惊诧,大明的公爵可真不多,外戚最多也就是个侯爵,死后才追封一个虚职,真正的公爵没多少。 该不是曹国公,亦或梁国公吧?李青好笑的想着:这不骑驴找驴……呃,闲来无事去看看吧。 太阳西斜,阳光变得柔和,此时的居士大多都下了山,相比上山时显得有些冷清。 李雪儿、唐伯虎跟着李青,欣赏武当山的建设、风景,一路悠哉悠哉…… 主道观。 真武大帝法身之下,张仙人法身之前,小少年正在打坐,他约莫十来岁,姿势十分规范,然,微微耸动的肩膀暴露了他并未掌握打坐的精髓。 小少年旁边是一个年约及冠的小胖子,四肢不长加上肥胖,还硬挺着打坐,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还咬牙坚持。 听到有人进来,小胖子悄悄扭头看去,见来人是武当掌门,他不由得一喜,忙借着由头爬起来,作揖道: “见过道长。” “居士少礼。”玉虚呵呵笑道,“打坐需量力而行,若觉不适不可强撑。” 这话可说到小胖子心坎里去了,他忙借坡下驴,连连点头:“哎,道长说的是。” 接着,走到小少年身边,轻声道:“少爷,今日就到这儿吧?” “我在为父亲祈福,时辰还不到,岂可半途而废?”小少年道了句,便继续回归状态。 小胖子无奈,只好求助的看向玉虚。 李青开口道:“心诚则灵,不过,若令尊身体不适还需药石疗养,光靠祈福可不行。” 小少年回道:“药石能解一时,却无法除病根,只能寄期望真武大帝垂怜。” 唐伯虎感慨:“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小胖子听了这话颇为不爽,狠狠瞪了唐伯虎一眼,不过配上他那胖脸、小眼睛,粗短眉毛,却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让人觉着好笑。 李青看向李雪儿,李雪儿微微摇头,表示不是曹国公、梁国公的家人。 见此情况,李青缓缓放下心来,不再管那打坐少年,抬头望向老四版的真武大帝法身,以及师父的法身,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真武大帝居正中且坐台很高,张仙人法身却要矮一大截,且居于真武大帝一旁,腾出了最主要的位子。 李青每每看到这一幕,都想踹了老四,把师父放上去。 奈何,在大一统王朝的制度下,神仙也好,佛祖也罢,都要向皇权让步。 据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在来到东土大唐之后,为了避唐太宗的名讳,都给改成了观音菩萨。 望着神似且形似的小老头,李青不禁流露出伤感之色。 “嘶~!”少年姿势倏地一变,一下子瘫在地上,吓得小胖子连忙上前,惊慌失措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李青回过神,呵呵笑道,“只是气血不畅,没什么大事。” 少年有心挽尊,却无法再保持打坐状态,红着脸闷闷道: “黄锦,扶我一把。” 第107章 冒昧 名唤黄锦的小胖子忙快步上前,搀扶起少年,一边为他整理因长时间打坐而褶皱的衣衫,一边关心问询: “少爷,你还好吧?可有哪里不适?” “无妨。”少年风轻云淡的说,只不过,抽搐的嘴角、不受控制的皱眉,暴露了此刻的他并不好受。 腿麻了。 不是一般的麻。 他整个人都偎在黄锦怀里,与其说是搀扶,倒更像是瘫在黄锦身上,不过……少年的嘴依旧很硬。 “今日又有所精进,估摸着再有数日便可善始善终了。”少年似是自语,又似在跟众人解释,以此挽尊。 “那是,那是,”黄锦似是早已习惯了他的傲娇,附和道,“少爷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打坐自不在话下。” 玉虚神色古怪,李青忍俊不禁,唐伯虎更是不加掩饰的笑出声来。 少年粉面通红。 小胖子黄锦极是护主,立即恶狠狠瞪向唐伯虎,只是他这憨胖模样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反而更增笑点。 连李雪儿都不禁失笑连连。 “无礼!”黄锦把他的小眼睛瞪到最大。 玉虚轻笑着打圆场,道:“小公子至诚至孝,然,正如贫道师兄所言,仅靠祈福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令尊既是抱恙,当以药石来医,小公子不若请令尊来,贫道师兄医术精湛,兴许可医治令尊。” 这可是大主顾,一出手就是五千两银票,玉虚可不敢怠慢,武当山这么多张嘴吃饭,他这个掌门岂能不上心。 李青含笑点头,表示可以帮忙。 黄锦道:“我家老爷不能出远门。” “不能出远门?”李青愣了下,随即恍然,心说:看来是病入膏肓了,也是,不到这一步,谁又会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 李青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清晰认知的,能医病,却不能医命,叹道:“贫道并非神医,怕是爱莫能助了。” 少年诧异的看着李青,问:“你是掌门道长的师兄?” “我只是比他拜师早,仅此而已,远不如掌门。”李青解释。 少年看向玉虚。 玉虚自不会戳破大师兄,轻笑点头。 见状,少年不禁气馁,他还道这人比武当掌门更厉害,道行更高呢。 少年失落的叹了口气,朝玉虚颔首示意,道:“黄锦,扶我出去。” “哎,少爷您慢点。”黄锦小心扶着他,却还是低估了自家主子的腿麻程度,刚行了两步,差点摔了, “少爷,冒昧了。” 黄锦直接把他打横抱起,迈开短腿往外走,少年脸更红,自觉丢脸丢到家的他,索性把脸埋进黄锦那厚实的胸膛。 “这小家伙儿真有意思……”唐伯虎乐不可支。 李雪儿瞪了他一眼,轻哼道:“真武大帝在上,张仙人面前,你严肃点。” “啊,哦。”唐伯虎忙敛去笑意,朝玉虚作揖道,“道长,我想求两个平安符,您能不能亲自开光?” “当然可以,请随贫道来。”玉虚笑了笑,道,“大师兄,师弟先失陪了。” “嗯,去忙吧,我在这儿打坐一会儿。”李青走到师父法身前,盘膝而坐,凝神,放空…… 李雪儿在他一旁打坐,可没一会儿就失去了耐心,盯着真武大帝法身发呆。 “真武大帝真是按着太宗的模样塑造的吗?” “只是部分形似,老四不长这样。”李青回了句,“不过的确是以他为模板来着。” “是因为……政治需要?” “可以这样说,毕竟……靖难之役无法被掩盖,加以渲染很有必要。”李青睁开眼,看向上方的老四……真武大帝,突然有种迫切想试试自己这百余年真气威力的冲动。 这凝聚百余年真气的一拳,能不能把这个大块头轰碎呢? 李雪儿欲再细问,念及此地不是说话之所,只好压下求知欲,如李青一般打坐…… 晚上, 静室。 李雪儿孜孜不倦的问起当年之事,唐伯虎也兴趣浓郁,想一睹当年。 闲着也是闲着,李青便说起陈年旧事…… 三人盘着腿,一个讲述,两个聆听,跟开卧谈会似的。 夜深,李雪儿去了内室休息,李青、唐伯虎打地铺,重返武当山的第一晚就这么度过…… 次日,清晨。 吃了粥饭,李青带李雪儿、唐伯虎去了藏经阁,这里存放着的不仅有独属于武当道的经典,亦有丹药、奇技、术数、符箓、医术……等道家各种典籍。 其实无论是武当,还是龙虎、全真,追根溯源都是一家。 ——道家! 道家涉猎极其庞杂,有黄老之学,玄学,神仙之学……统统涵盖。 其实,根本没有道家和道教的区分,就如佛家和禅宗一样,后者是前者的延伸,亦或说是前者的一部分,人们不会把两者区别开来,因为本就是一体。 说到底,还是因为儒家成了主流,道家被当权者摒弃从而没落之后,才又多了个‘教’的称谓。 这时代就没有道教是道教、道家是道家的说法,亦如没人会把佛教和佛家进行区分,且道佛两家都还有诸多共通之处,甚至连儒家都有类似道佛的思想。 真要强行划分,那些读圣贤书的文人士子就是儒教了。 人们自动默认为道教就是道家,佛教就是佛家,事实也是如此。 只不过‘佛’是出世,‘道’虽有时入世,但大多时候也是出世状态,故才有了‘教’的说法。 之所以没有儒教的说法,一是因为儒始终处于入世状态,二是数量上实在过于庞大,真要以教自居,为帝王所不容。 李雪儿还好,因为李青的缘故,她对道家经典并不陌生。唐伯虎就不一样了,他是根正苗红的儒家一派,从小就苦读儒家圣人经典,致力于考取功名,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儒家学说,猛地一下接触道家经典,立时惊为天人。 唐伯虎一边翻阅经典,一边惊叹连连,“先生,我能常来这里吗?” “自然可以。”李青失笑打趣,“都这岁数了,还这般好学,咋,你要考研啊?” “什么考研?” 李青哈哈一笑,只是道:“喜欢的话,一直泡在这里都无妨,回头我跟玉虚言语一声便是。” “嗯,多谢先生了。”唐伯虎乐呵呵点头,手不释卷。 李雪儿来这儿可不是学道家经典来的,难得唐伯虎又被拴住了,她更不能浪费光阴了。 “伯虎你好好读书,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就拉上李青往外走,“带我去山上逛逛。” “别拽别拽……”李青无奈把手上的经典放在书架上,好笑道,“武当山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女儿家家多有不便嘛。” 孜孜不倦的唐伯虎百忙之中插了句:“你不算女儿家家了。” 李雪儿:(??へ??╬)“可我总是女子吧?” “山上的女居士多了,也不见人家……”迎上李雪儿欲捶他的眼神,唐伯虎悻悻咽下后半段话, 忙清了清嗓子,挽救道:“先生,小姐,你们不用顾及我,快去吧。” 算你识相……李雪儿收回目光,道:“本就是来放松的,走走走……” ~ 上山敬香的居士还没来,武当众弟子这个点也都在主道观广场做功课,偌大的武当山格外清净。 临近初夏的清晨,还透着凉意,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李青……那个,我还是叫你名字吧,以免让人看出端倪。”李雪儿心虚的咕哝,“谁让你说我是你朋友来着,朋友之间不都是叫名字吗?你又没有表字……” “……行吧。”李青苦笑点头,“明日起,我清晨就要给师弟们讲经了,你自由发挥便是。” 李雪儿促狭一笑,轻快的问:“有多自由?” “你想过过你大哥过过的生活都是可以的。”李青反问,“如此,可够自由?” “……我才不呢。”李雪儿哼了哼,欢快的说:“住在山上真不错,连空气都是甜的呢。” 这时,旁边不远处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李雪儿脸一红,瞥眼瞧去,见是昨日那傲娇小少年,嗤笑道:“小鬼,你腿不麻啦?” “你……!”小少年登时气结,愤愤道,“你那般打坐,你也麻!” 李雪儿笑嘻嘻道:“怎么,你本事不济,就把旁人也看得如你一般?” “你……放肆。”小少年脸都气红了。 “我儿不可无礼。”中年妇人轻叱。 妇人约莫四旬上下,跟李雪儿差不多的年纪,她保养的极好,面容白净,端庄贵气,虽远不如李雪儿显年轻,却也称得上风韵犹存。 看得出来她平时极为强势,少年虽愤懑,却不敢犟嘴,恨恨瞪了眼李雪儿,低下头去。 “你可真行,跟个小孩都能吵起来!”李青好气又好笑,朝那妇人一拱手,朗声道,“我这朋友性格顽劣,冒昧了。” 妇人轻笑道:“无妨,稚子之心,难能可贵。” 这话水平极高,不仅彰显了大度,又讽刺了李雪儿。 第108章 藩王世子 李雪儿愣了下,继而眉毛一拧…… “算了,”李青打断她施法,道,“来者是客,莫耍性子。” 李雪儿轻哼了下,没再说什么。 小少年踮起脚在妇人耳边言语几句,妇人明显诧异了下,接着表情变幻数下,最后换上和煦笑容,缓步走来。 “道长精通医术?” “勉强算吧。”李青微微点头。 妇人沉吟了下,问道:“道长可愿下山一趟?” 李青知她想请自己为丈夫诊治,反问:“尊夫有何病症?” “我丈夫倒无明显病症,就是……一向身体羸弱,很容易生病,找好些名医瞧过,都束手无策。”妇人解释说。 李青隐隐明悟:想来是年纪大了,身体机能滑坡,这个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对方显然不差钱,李青也非盲目自信之人,苦笑道:“那么多名医都没有办法,我何德何能?” “听闻道士医病与众不同。”妇人不甘心,道,“若能医好我夫君,我家老爷愿敬献纹银万两,为张仙人塑金身。” 李青想了想,问:“夫人可详细表述一番,若能施以援手,我绝不推辞。” 妇人迟疑的看向李雪儿。 李雪儿无奈,“成,我回避。” 她走向一旁,来到小少年身边,笑嘻嘻道:“小鬼,姐姐陪你走走?” “你都这么大了,还姐姐呢?”小少年揶揄,年纪不大,却相当老成。 李雪儿好气又好笑,哼了哼,道:“叫姑姑也成。” “你脸可真大。” “嘿!”李雪儿有些小恼,唬着脸俯身低语,“信不信我揍你呀?” “呵呵,”少年丝毫不惧,淡淡道,“你最好别动手,不然,大家都不好看。” “这么说,你来头很大喽?” 少年呵呵一笑:“总之比你来头大就是了。” “巧了,我来头也不小。”李雪儿嘿嘿笑道,“我揍你一顿也是白揍。” “嘁!无知者无畏。”少年不屑的哼了声,径直走了。 李雪儿在原地愣了几秒,不禁越发觉得有趣,跟了上去…… ~ 李青根据妇人描述的症状,建设性的给了个温养的方子,道,“你丈夫这种情况只能温养,回头可去掌门那里讨一套养生太极拳谱加以辅助,可能会起到一些效果,切记,不可大补。” 顿了下,好奇问:“如你所说,你丈夫的情况并不是很严重,为何不亲自来一趟呢?” 妇人只是说:“家离得远,我夫君不爱出门。” “这样啊。”李青知道对方只是说词,却也没有再问,只是嘱咐了些注意事项,以及饮食上的建议。 过了会儿,李雪儿领着少年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少年脸上写满了气恼,且一副很不服气的模样。 妇人何其精明, 立马就知道儿子受欺负了,不过刚得了人家药方,且儿子又不像被人打了,倒不好发难,只是笑吟吟的说了句: “不愧是出家人,如此年纪仍稚子之心不改。” 这一次,暗戳戳的把整个武当都捎带上了。 李雪儿好似没听懂,笑道:“多谢夸奖,不过我可不是道士。” 妇人没再多说,牵着儿子离去了。 待母子走远了,李雪儿道:“他们来头还真不小。” 李青正准备说她两句,听到这话,不禁好奇问:“什么来头?” “藩王。” “啊?”李青一奇,“哪个藩王?” 这么多代帝王下来,藩王数量已经非常可观了,李青可认不过来。 “小家伙鸡贼的着呢,我也只是猜测,哪知道是哪个藩王?”李雪儿苦笑道,“不过,大抵是藩王没错了。” “难怪,这就合理了。”李青缓缓点头。大明的藩王是不能离开藩地的,除非得到朝廷允许,不然,视同谋反。 那妇人的丈夫不是不喜欢出远门,是不能出远门。 当初老四小宗入大宗之后,生怕有人有样学样,便对藩王进行了严格限制,说起来,大明的藩王哪怕是太祖时期,比之汉朝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要是汉朝的藩王如大明这般,以汉武帝的脾气,绝不会搞什么推恩令。 当初小师弟那么硬气,直接硬削,是有原因的。 李青摇头笑道:“知道人家来头,就别再逗弄人家了,百善孝为先,小世子自幼在蜜罐中长大,为了给父亲祈福能忍受这么大苦楚,着实不易。” “嗯…,这倒是,大老远来武当山,又强撑着打坐,确实至诚至孝。”李雪儿笑道,“就是不知是哪一支,说不定,他还真该叫我一声姑姑呢。” “瞧把你能耐的……”李青瞪了她一眼,“莫忘了,你娘的身份可不能摆到明面上。” “就一说……好啦,不说这个了,趁着敬香的居士还没来,咱们多逛会儿。” … 辰时时分,两人重返藏经阁,唐伯虎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看得津津有味。 李雪儿奇道:“有这么好看吗?” “确实好看。”唐伯虎抬头笑道,“观之,令人通透,放松,愉悦。” “道家思想确实契合眼下的你。”李青笑道,“儒家核心思想是拿得起,佛家核心思想是放得下,道家核心思想是想得开,不过,丹药,符箓,术数之类的典籍,你就没必要看了,神仙之学终归太过缥缈,没啥实用价值。” 李雪儿嘿嘿道:“拿得起,这话不错,只是大多都往兜里拿,放得下?也不见得,香油钱、香火钱……收费可不是一般的高。” 李青好笑道:“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其实经都是好的,真要说,三家之中道家才是最凶猛的,还记得请大汉赴死的那位吗?” 李雪儿一呆,悻悻道:“还真猛。” 拿得起也好,放得下也罢,到了那位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那位直接拿下! 端的凶猛! 虽说最后失败了,却也不失为绝代猛人。 唐伯虎也道:“道家确实有些另类,佛家还讲究修来世,道家直接今世飞升,虽说都是虚无缥缈,但道家却是更霸气。” 说到这,唐伯虎好奇问:“先生,三家之中,你最喜欢哪一个?” “这还用说,自然是道家啊!”李雪儿抢答。 然,李青认真思索了一阵儿,道:“儒家!” “啊?”李雪儿惊诧,“为啥是儒家啊?” “因为儒家思想是最合理,也是最实用的,小到一家,大到一国,都需要儒家思想来支撑。”李青道,“事实也证明了这点,三家之中,唯有儒家思想深入人心,刻入骨髓,烙印灵魂。” 顿了顿,“客观来说,道家更高端,更理想,若是秉承道家思想,严格贯彻,自然要优于儒家,问题是很难有这样的土壤。” 李青轻笑道:“不是我选择儒家,而是所有人都选了儒家,能用的就是最好的。” 李雪儿撇嘴道:“你这话要让张祖师听了去,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哈哈……老头子可没你想的这般小心眼儿,他本人就很推崇儒家。”李青笑呵呵道,“数千年的大浪淘沙,能留下来的已是难能可贵,能成为主流,让所有人都认可并贯彻的只有儒家做到了,足以证明它的伟大。” 李青说道:“论贡献,儒家才是第一。” 李雪儿悻悻道:“真没想到你一个始终跟儒生作对的人,竟是这般推崇儒家。” “一码归一码,对事不对人。”李青笑道,“大明官员之中,还是有不少良善之辈,不能偏激,更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李雪儿耸了耸肩,没再多说。 唐伯虎却是高度认同,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李雪儿郁闷的跺了跺脚,哼道:“你俩是不是都有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感觉?” 二人点头:“没有!” “……烦人!” ~ 午饭后,唐伯虎又去了藏经阁,李青在静室备课,李雪儿在内室小憩,静谧舒缓。 不过这静谧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人打破了。 来人是那个少年,还有长相喜庆的小胖子。 “有事吗?”李青停下手中的事,好奇问。 “我找那位老姑娘。”少年问,“她在这儿吗?” “在呢。”李雪儿从内室走来,打趣道,“怎么,来找回场子?” “我没那么无聊。”少年傲娇的哼了句,接着,又是放低姿态,道:“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李青一脸古怪。 李雪儿也摸不着头脑,无语道:“你一小屁孩,跟我聊什么?让你娘来!” “无礼!”小胖子瞪眼。 这一次,少年却没生气,再次邀请,“可以吗?” 李雪儿叹道:“可惜今日不下雨。” “?”少年皱眉,“什么意思?”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无礼!”小胖子再瞪。 “……”李雪儿好笑不已,想了想,点头道:“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走吧。” … 不到两刻钟,李雪儿就又回来了。 李青问:“他娘找你?” “不,就是他。”李雪儿啧啧称奇,“这小家伙不是一般的机灵,竟意识到我可能猜到他身份了,当真是个小妖孽!” 第109章 少年震惊 “他知道你知道了?”李青诧异。 “只是怀疑。”李雪儿摇头道,“要是连一个小屁孩都拿捏不了,岂不是白活这数十载了?” 顿了顿,坏笑道,“不过我并未打消他的怀疑,反而加深了些,让他更吃不准我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嘿嘿……” 李青无语:“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你可真行。” 李雪儿哼哼道:“谁让他叫我老姑娘来着。” “……”李青懒得再评价,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 以前的他很忙,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总是为了大家忽略小家,如今闲下来了,自然要尽一下当尽的责任。 比如……武当大师兄。 这么多年来,李青几乎都在红尘中度过,行万里路之后,他对‘道’的理解更深,对自家小师弟们自不能吝啬了。 把这些感悟以讲道的方式进行传授,可以更好的让人‘想得开’。 … 武当大师兄讲道开始了…… 清晨,主道观广场上,围满了武当弟子,无人缺席。 李雪儿、唐伯虎都没听,该玩玩,该看书看书,执行着自己的武当之旅计划。 两人与武当众弟子不一样,他们离李青近,离武当远,想听啥时候都能听,错过了这次武当之行,下次不知要何年何月呢。 令李青没注意到的是,上千武当弟子之中,也混进了外部人员。 “少爷,你能听懂吗?”人群末尾,黄锦忍不住问。 “有的听不懂,有的听不透彻。”少年说。 那不就是听不懂吗……黄锦心中吐槽,考虑到世子的自尊心,他并未说出来,而是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九九之数之后。” 黄锦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禁颓然下来,还没过一半呢,索性发起了呆。 不过,少年很快就给他安排了事做。 “黄锦,你把内容记下,事后书写出来。” “啊?什么?”黄锦小眼睛瞪得空前绝后,比说‘无礼’时可要大多了,“我我……” “这很难吗?”少年不悦。 黄锦:“……少爷天资聪颖,用不着奴…我记了吧?”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记一下。” 可我没带纸笔……黄锦怏怏点头,“我尽量。” 自这日起,清晨道场上多了个趴着写字的小胖子…… 随着时间推移,李青也注意到了主仆二人,不过他并未在意,想听就听吧,藩王宗室的子弟信佛修道也没什么不好。 何况,人家出手这么大方。 起初,少年经常去静室找李雪儿,想试探她有没有得悉自己身份,后来,许是怕自己过于主动让人加深怀疑,便改换策略,对李青旁敲侧击。 不得不说,小家伙够聪明,可终究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在李青眼里过于幼稚了。 又没什么仇怨,李青犯不上让其不痛快,便佯装不知他身份。 终于,少年放心了。 不过依旧常来,来问修仙问道的事,结果只换来一句:“假的,都是假的。” 少年听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颓废了好一段时间。 … 回馈活动结束后,山上冷清了许多,李青讲经之余也有了更多的空间走走看看,有时少年也会拉上小胖子跟上,没话找话的询问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 李青没什么耐性,李雪儿倒是极有耐心,常对这个可能是大侄子、更甚是大孙子的小家伙进行科普…… 久而久之,少年也不叫她老姑娘了,改叫老姑。 李雪儿一番据理力争之后,少年又改叫小姑。 山上的生活舒缓平淡,枯燥中透着轻快,无聊中透着充实,秀丽的风景,静谧的氛围,格外打动人心。 这些日子下来,唐伯虎有了很大变化,他读书,静坐,闲走……,整个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通透,内敛,不争,祥和……。 对生活的态度,对人生的态度变得积极起来,不再那么丧。 李青看在眼里,不由觉得这次武当之行更有价值…… 平淡轻缓的日子很快,不知不觉间,初夏过去,盛夏悄然而至。 这日,中年妇人携子前来辞行,同时,又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 李青自然没有藏私,针对性的给了些适合的建议。 两人谈话期间,无所事事的李雪儿跟少年也闲聊起来。 许是恶趣味发作,又许是被妇人言中,她就是一个存有稚子之心的人,临了,附在少年耳边,低低道了句: “世子殿下,回去后可不要想小姑呦。” 少年:(?`?Д?′)!! “你你你……” “我什么呀?”李雪儿挑眉。 少年悻悻别过头去,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世子,什么殿下,你在说什么啊?” “你听不听得懂我知道,你也知道。” (⊙o⊙)… 好半晌,少年涨红着脸,小声说:“请务必保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呀?” “……美丽,善良,年轻……,姐姐,请你保密。”少年昧着良心,低求道,“朝廷若上纲上线,后果很严重。” 少年忐忑不安,道:“我可以给你钱。” “瞧把你吓得……”李雪儿好笑道,“行啦,逗你玩儿呢,我不会说出去的,何况你是从孝道出发。” “……你,你是在诈我?” “那倒不是,我只知道你爹是藩王,却不能确定你是世子……嗯,这么看来你爹年纪应该不大,你这么小的嫡长子,你爹当不会让你跑太远,嗯……”李雪儿分析了下,问:“可是兴王?” 少年震惊了。 老姑娘的智慧远超他的预料。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惊诧问:“莫非你也是……?” “是什么?” “宗室,亦或……勋贵?”少年不确定的说。 “不错嘛,真机灵。”李雪儿抬手扯了扯他脸蛋儿,“那你再猜猜,到底是宗室,还是勋贵?” “这……”少年哪里猜的出来,到底也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聪明是聪明,却还不至于离谱。 “姐姐,我们可以交换一下秘密。” “嘁!你看我像傻子吗?”李雪儿翻白眼。 少年改换策略,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何不直接问我姓什么?”李雪儿揶揄。 “呃……”少年被戳破,不禁小脸一红,讪讪道,“相遇即是缘,姐姐人美心善,我们可做忘年交……啊不,知心好友,常书信来往。” 李雪儿撇嘴:“一肚子脏心眼儿,鬼才跟你当朋友呢。” 少年一滞,继而脸孔涨红,吼道:“你才一肚子脏心眼儿呢,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远处的李青、妇人,惊诧望来。 李雪儿大窘,忙一把捂住少年的嘴,忽觉这样做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忙又放开,嘿嘿笑着不好意思起来。 饶是妇人涵养好,这一刻也不禁撂了脸子,冷淡道:“你是没孩子吗,老逗弄别人孩子玩儿?” 李雪儿一呆。 妇人越说越怒,道:“是不会生,还是嫁不出去?” “……” 少年怕惹急了老姑娘,忙焦急地跑到娘亲身边,踮起脚耳语起来。 少顷,妇人面色大变,再看向李雪儿的眸光变得忌惮,接着,又是苦笑,叹道: “我长子早夭,又多年无子,对这独子太过在意了,方才情急之下言语不当,唉……姑娘莫怪。” 严格来说,世子也不能离开藩地,真要让朝廷得悉,万一被抓典型……兴王一脉定会遭受难以承受的打击。 当今皇帝不如先帝,正德对藩王可是一直不怎么待见,尤其是新政之后,大明各地藩王明里暗里唱反调,以至于正德皇帝对藩王宗室意见很大。 兴王虽无意与朝廷争利,却也不好自绝于诸多藩王,一直处于随大流的态度,若被抓着把柄,皇帝定不会轻饶。 妇人哪能不怕? 授人以柄,自无法再高高在上。 你倒是识时务……李雪儿轻哼了下,淡淡道:“这是道歉?” “是。” “算了吧,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姑娘宅心仁厚。”妇人笑笑,缓步上前,从袖口取出一沓银票,轻声道,“这是赔罪。” 李雪儿没接,道:“放心,我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你若嫌钱烫手,就捐了吧。” 妇人愣了下,旋即笑道:“本就是要乐捐的,既如此,那便多捐一些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李雪儿自不好咄咄逼人,挤出一个笑,道:“夫人大气。” “嗯,离开日久,我们母子该回去了,若有缘再聚,你我姐妹当好好叙叙。”妇人说了个‘下次一定’的结束语,携子离开。 李雪儿望着母子远去的背影,啧啧道:“不愧是兴王嫡妻,段位可以的。” “兴王?” “嗯。”李雪儿说道,“刚我诈了那小家伙一下,小家伙是兴王世子。” 李青回想了下,失笑道,“这么说来,他还真该叫你一声姑姑,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你们还挺近的。” 兴王是朱见深的儿子,朱婉清和朱见深是兄妹,关系却是不远。 溯源的话,都是朱祁镇这一脉! 第110章 朱厚照来信 李青轻笑道:“想当初,我还吃过兴王成亲的喜宴呢。” “那你咋没认出来?” “……你傻了吧?”李青好笑,“你当是民间啊,王妃哪里会在宾客面前露脸?” “呃……倒是忘了这茬。”李雪儿讪讪,“对了,兴王得了什么病呀?” 李青道:“倒也不是啥大病,只是身子骨弱,当年就是个书生气浓郁的文弱模样,唉……不是那长寿之人啊。” 李雪儿缓缓点头,叹道:“人生无常,有时候一眨眼就是一代人。” 李青轻轻点头。 “那你有没有……难受啊?” “这倒是没有的,我跟他又不熟。”李青苦笑道,“个个都难受,我还不得难受死?老朱家的人,我真正在意的也就那一小撮儿。” “我姥爷呢?他算不算?”李雪儿问。 李青沉默。 “一点点总有吧?” “有的。”李青轻叹道,“我恼他是真,可……恼归恼,感情还是有的。” “嗯…。”李雪儿点点头,小声道:“娘亲说,姥爷还是有英明的时候的。” “是有过,不过也没你娘口中那么好,毕竟……在你娘的眼里,她爹爹天下第一好,算了,不说他了。”李青忆起当初,不禁心情全无,道,“都盛夏了,我该讲的差不多也都讲了,过些时日咱们就回去吧。” 李青道:“玩儿也玩儿了,放松也放松了,你那事业也不能一直落下。” “嗯,好。”李雪儿点点头,问:“要不要致力于把蒸汽机安在货船上?” “你觉得容易吗?” 李雪儿一滞,讪讪道:“很难,可能要好久好久才行。” 李青想了想,道:“一步一步来,眼下先把蒸汽抽水机完善,这个很有用。” “真的有用?” “当然。”李青肯定点头。 “燃料呢?”李雪儿抛出核心问题,道:“莫说普通百姓,就是大地主,也不敢奢侈到拿烧火做饭的柴火去转化为蒸汽灌溉农田啊,成本太高了。” “先就往节能增效上发展,至于燃料……其实也没那么金贵。”李青轻笑道,“大明金银矿资源是不丰富,却不缺煤炭资源,大规模开采+蒸汽抽水机技术成熟,成本自然就降下来了,那时大范围推广便不是问题了。” 李雪儿沉吟了下,问道:“你说……能不能把蒸汽机运用在开矿上?” “当然可以。”李青颔首,想了想,道:“不过这个也不容易,你可以尝试……嗯,我还得去京师一趟。” “去京师做什么?” “正确利用资本。”李青顿了下,“也不能说利用吧,准确说应该是引导,引导资本往正确的路上走。” 李雪儿疑惑道:“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就如抽水蒸汽机,你觉得其他富绅会研究这个吗?”李青问。 “不会,无利可图,谁会嫌钱烧得慌啊。”李雪儿失笑道,“兴王妃不过是被我抓了把柄而已。” 李青笑道:“所以,要让他们有利可图,让他们积极的去创造。” 万户飞天,以及抽水蒸汽机的问世,让李青再不敢小觑古人的智慧,这延续了数千年的文明,劳动大众的群体智慧绝对是目前世界上的第一梯队,且没有之一。 而这么多年的开海通商,资本萌芽已经成长到了幼苗,完全可以加以引导利用,利用资本来变现。 科技大爆炸是不现实,却可以推进科技大爆炸的进程,只要有目的的引导,着重往这方面发展,待未来积累到一定阶段,科技大爆炸的出现便是必然。 必然提前到来,必然先于西方。 李雪儿还是没太懂,李青却没有解释,只是欣然道:“局势发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未来可期。” “那你……又要食言了?” “什么食言?” “你不是说在金陵长住吗?” “是长住,只是去京师跟皇帝说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完事儿就又回来了。”李青笑道,“不留朝。” “这样啊。”李雪儿放松下来,道,“蒸汽机的概念是你提出来的,工艺、技术方面……你很有发言权的,可以帮帮忙。” 闻言,李青不禁发虚,讪讪道:“我也就嘴上厉害,其实……啥也不懂。” 坦白说,他并不知道蒸汽机的构造,甚至他都没见过蒸汽机。 让他指导…… 他会指导个锤子! “有时候一个想法,就能节省好大的人力物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到时候参与进来吧。”李雪儿邀请,“蒸汽研发的地方就在金陵城郊,离家又不远。” “行吧,从京师回来我试试看。”李青答应下来,他不认为自己能出什么力。 所谓奇思妙想,也要能结合当下才有用,不然都是空中楼阁,科技与工业紧密相连,而工业的成长却是缓慢的,并不能一蹴而就。 李青没什么信心。 不过……如李雪儿所说,闲着也是闲着。 这时,唐伯虎走来,道:“走,吃饭去。” “……你心真大。”李雪儿吐槽。 “呵呵……心大好啊,心大活得轻松,活得自在,活得通透敞亮。”现在的唐伯虎不觉得这是个贬义词,哈哈一笑,道:“山上虽有肉,总体上还是寡淡了些,咱们下山喝两盅去,我做东。” 李青心情不错,“走着。” “李小姐要不要一起?”唐伯虎问。 “我就不去了,省得影响你们侃大山。”李雪儿道,“给我带些荤菜。” 山上饭菜吃久了,她也觉寡淡无味。 “成。” … 武当弟子不得饮酒,李青这个大师兄却不遵此道,不过,他都背着人,不曾在山上喝过酒。 两人下山去了数里外的小酒楼,点了数道招牌菜,要了两壶酒,边吃边聊。 “先生,咱们快该走了吧?” “嗯,快了。”李青笑问,“这段时间如何?” “很舒服,不只是身体上享受,更是灵魂上的愉悦。”唐伯虎笑道,“走了一大圈儿,细品品,还是咱大明好啊!” “接下来有何打算?”李青问。 “之前不都说了嘛,游览大好河山啊!”唐伯虎笑呵呵道,“我又不似你,我没那般伟大,更喜欢抒情山水。” 李青含笑点头:“挺好。” 他看得出来,唐伯虎这次武当之行,收获非常大。 “既然是游玩儿,自不能劳累着了,回头我把金陵小院儿的钥匙给你,随时可以回来歇着。”李青笑着说。 “成。” 相识相知这么多年,谁也不会对彼此客气,唐伯虎心安理得的接受。 “你呢?”唐伯虎问,“你真能做到不问世事,安心享受生活?” “会找些事做,不过就在金陵长住了。”李青说道,“他们时间不多了,我舍不得长时间离开,也没十万火急的事让我离开了。” “嗯,你这么想就对了。”唐伯虎啜了口酒,道:“其实,哪有那么多天大的事需要你处理?有许多都是你强加给自己的罢了,大明根基这么牢固,就是一直吃老本,吃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 李青失笑点头:“话是这样说,可也只是理论上,不能真坐吃山空不是?放心,我现在也逐渐看开了。” 唐伯虎笑道:“看开好啊,看开了,就不那么累了。” 两人吃吃喝喝,话题不断,回到山上时都快傍晚了,饿的李雪儿一只烧鸡啃得苍蝇都站不住脚。 … ~ 又待了半个月,李青告别众师弟,带着李雪儿、唐伯虎踏上返程。 一路悠哉游哉,回到金陵时,都七月下旬了。 刚到家,李宏就送来了一封信,一封朱厚照的信。 小院客堂,李宏将信交给李青。 “干爹,皇上知道你的秘密了?” “如知。” “?” “知道了,但却不确定。”李青补充了句,打开信封观看起来。 【李青,你这厮真是绝情啊,让你放松你是一点也不客气,这都大半年了,愣是没点消息,真不打算回来了? 再不冒个泡,朕可要微服私访下江南了啊! …】 “这小东西……”李青骂了句,才继续往下看。 【那个,跟你说个事哈,皇后怀了,这个月……不知你啥时候能看到,是五月份儿太医诊出怀的,大概年节分娩,到时来喝喜酒啊! 嗯,你说的对,床笫之欢,鱼水之乐,个中滋味儿却是妙不可言,以前是朕打开的方式不对,现在算是体会到了,真真是销魂蚀骨呀,啊哈哈……妙哉妙哉……】 李青一脸古怪,心道:莫非以前是他走错路了?不应该啊,记得宫中有教这个…… 嗯…,不过皇后既然怀了,倒也不用再纠结这个了。 李青继续往下看,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有骂他的,有骂群臣的,通篇下来更像是在发牢骚。 这封信着实不伦不类,一点也不像出自皇帝之手,更像是不成熟的半大孩子跟亦师亦友的知己倾诉一般,确符合朱厚照的做派。 李青好笑之余,不免也有些感动,小家伙虽不让他省心,却也一向赤诚以待。 … 第111章 专利 收起信,李青兀自笑了阵儿,问道:“宏儿,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上个月月初。”李宏道,“皇上一共写了两封,一封是问候孩儿的退休生活,这封夹杂在里面,皇上言明唯有干爹你才能打开,孩儿便没敢拆开看。” 顿了顿,“其实,皇上还是知道了,对吧?” “算是吧。”李青轻叹,“该说不说,老朱家的人都精明。” “干爹这话也不全对吧?”李宏罕见的抬了下杠,“比如说……我那老丈人。” 李青忍俊不禁,揶揄道:“这话在我这说说也就得了,让婉清听了去,没你好果子吃。” “这不是她不在嘛。”李宏嘿嘿笑着说,接着,敛去笑意,叹道:“当今皇上较之先帝,有英武果敢之雷霆手段,亦有不世圣主之雄心壮志,然,性格方面终是不够沉稳。” “是啊!”李青深以为然,期许道,“等做了父亲,他那颗浮躁的心可能就会沉静下来了。” “做父亲?” 李青笑道:“皇后怀了身孕。” 说着,他把信递给李宏。 李宏迟疑了下,接过展开…… “皇上这信……”李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格式的信,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评价,苦笑道,“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干爹,你要不……还是去京师一趟吧?” “要去。”李青点头,“这次回来我本就要去一趟京师,他来不来信我都会去。” 李宏微微点头,问:“要去多久啊?” “用不了多久,长则月余,短则一月之内。”李青温和的看着他,道,“这次真是久住,不乱跑了。” “哎。”李宏放松笑了。 … 休息了数日,唐伯虎再次踏上了旅程,现在的唐伯虎更加通透,颇有种仗剑走天涯的洒脱不羁。 送走唐伯虎,李青又待了十余日,过了中秋才迎着秋高气爽赶赴京师…… ~ 深秋,天气转凉。 早朝结束,朱厚照打了一套十段锦,身体微微发汗,浑身畅快。 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毛巾抹了把脸,这才往御书房走,嘴里嘟囔着: “自那厮走后,生活还真是平淡啊,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朕的信,唉…,他可真逍遥。” 走进御书房,看着御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本就郁闷的朱厚照心情更加不好了,骂了句脏,才不情愿地上前坐下,拿起批阅…… 一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来,恭声道:“皇上,严嵩求见。” “严嵩?”朱厚照愣了下,诧异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宣。” 一刻多钟后,严嵩随小太监进来,撩袍拜倒,“严嵩参见吾皇万岁。” “嗯,平身吧。”朱厚照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些年可还好?” “劳皇上挂念,还好。”严嵩刚起身,又作揖。 朱厚照放下朱笔,笑道:“听闻你退养期间,受袁州知府邀请修府志,嗯,退养期间还不忘尽一份心力,难能可贵,还做你的中书舍人吧。” “臣严嵩,谢皇上隆恩。”严嵩叩谢圣恩。 朱厚照笑笑,心说:其实朕都把你给忘了,还是老王给朕进谏夸你来着,朕这才想起你这么号人。 这时,又一小太监进来,恭声道:“皇上,李神医求见。”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啊?你说谁?”朱厚照猛然回过味儿来,“哪个李神医?” “就是……当初给先帝医病的李神医。”太监解释。 “快宣快宣。” “奴婢遵旨。”小太监一礼,忙转身去了。 朱厚照喜得来回踱步,少顷,更是径直出了御书房,看架势,是要亲自去迎。 没有得到御令,严嵩不好就此退下,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两人有说有笑进来,李青见还有人似在候旨,朝朱厚照道:“皇上先忙公务吧,我稍后再来。” “不急不急。”朱厚照忙拉住李青,“严嵩,你且去就任吧,以朕口谕。” “是,臣遵旨。”严嵩再拜,起身后,又朝李青一揖。 虽然没和李青打过交道,不过李神医的大名严嵩还是知道的,不管是之前的太子太师,还是罢黜官职后的李神医,从未失过帝宠。 这么些年过去,这李神医还真是不减当年,依旧长青……严嵩可不敢怠慢。 李青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去,才迟疑道:“记得当初,他好像致仕还乡了啊?” “这不刚召回来嘛。”朱厚照笑道,“老王给举荐的。” “这样啊。”李青缓缓点头,转而问,“他啥时候回来?” “不知道,不清楚。”朱厚照耸了耸肩,道:“他干得不错,朕没必要把他召回来,就让他在地方上待着吧,啥时候主动说回来,朕再召回他。” 顿了顿,“老王跟杨廷和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就这样一个在朝,一个在地方,挺好的。” 李青揶揄道:“你可真是逮着人往死里用啊!” 朱厚照呵呵一笑,摇头晃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人老王逍遥自在着呢,朕就是召他回朝,他还不一定乐意呢,顶着钦差身份,又是以代天巡狩的名义,谁敢公然与他作对?” “强龙不压地头蛇,并不是说钦差就能为所欲为。”李青说。 朱厚照却道:“于别人而言如此,老王却不在此道。” “这倒是……”李青点点头,不再纠结这个,只是有些遗憾没能在这里见到他。 “坐。”朱厚照很热情,“来人,上茶,不,上酒。” “改天吧,喝茶就好。”李青见御书案上堆成小山的奏疏还没处理,忙拦住朱厚照,道:“待忙完公务,再饮酒畅聊不迟。” “那好吧,你先坐会儿,朕马上就好。”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来到御书案前坐下,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今日的他没有丝毫拖延,效率出奇的高,那么多封奏疏,只用了大半时辰就批阅完毕。 “你有没有认真?”李青怀疑。 “朕已经很认真了!”朱厚照瞪了他一眼,哼道:“一封奏疏看似有那么多字,除去开头结尾的套话,所奏之事也就那么点儿,又有内阁的票拟参考,批阅起来自然快。” 朱厚照揶揄:“你懂不懂啊?就瞎质疑,搞得跟你做过皇帝似的……” 李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确实没做过皇帝! 司礼监的太监来收走奏疏,接着,酒菜上来。 二人边吃边聊。 朱厚照夹了一筷子菜,又送了口酒,问:“看过朕的信了吧?” “什么信?”李青惊诧。 “装,接着装。”朱厚照嗤笑,“六月去的书信,这还没九月你就出现在了京师,还说没看朕的信?” “我真不知道书信之事,我来是有正事。”李青半真半假的说,“关于商贾富绅之事。” “哦?说来听听。” “我在民间发现一新奇物件儿——蒸汽抽水机。”李青简单解释了下原理,道,“事实上,蒸汽抽水机只是个开始,我相信以数千年的积累,有太多东西需要发掘,可以发掘了,而资本的出现,造就了发明创造的土壤……” 朱厚照听得两眼放光,连酒都不喝,待李青讲得口干舌燥,饮酒润喉的间隙,他才喜不滋儿的问: “烧水可以抽水?” 李青:-_-||“重点不在这个,重点是……” “重点是利用资本趋利的特点,加以引导利用,便于更好的整合资源、人才,发明创造更高效的工具来更高效的生产,进而更高效的赚全世界的钱,对吧?”朱厚照笑呵呵道,“朕懂你的意思。” 李青欣然道:“皇上圣明。” “啊哈哈……瞎说什么大实话。”朱厚照咧嘴一乐,又道:“那蒸汽抽水机在哪儿?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李青无奈。 正德聪明是聪明,却也爱玩儿,哪怕这么久过去,仍是玩心不减。 不过,这玩心尚且还能接受,不会影响国家大事。 “我是在游历金陵时发现的,皇上若感兴趣,可派人打听。”李青说,“我们说回利用引导资本吧。” “嗯。”朱厚照记下此事,笑呵呵道:“说说。” 李青沉吟了下,道:“想要资本致力于这方面的发展,朝廷需要颁布一条律法——专利法!” “专利?” “就是……”李青想了想,道:“发明创造的人,对自己创造发明的东西,依法独自享有利益;别人生产发明创造者发明的东西,亦或用其技术,需要支付一定比例的报酬。” 朱厚照缓缓点头:“这倒是个法子,嗯…,如此一来,那所谓的资本必然趋之若鹜……慢来慢来,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李青含笑点头:“可以给专利保护设置期限,以达到既让他们得利,又不至于无限索取利益的目的。” “这就合理了。”朱厚照沉吟道,“你说的这个是种很新的东西,无从借鉴前例啊,你觉得保护期多久合适?” “皇上以为……二十年如何?” “一代人?” 李青点头:“这个期限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朱厚照陷入沉思…… 第112章 野花香 李青没打扰,也没催促,静等他思量后的结果。 许久,朱厚照沉吟道:“可不可以再短些?” “当然可以,不过这会降低资本的积极性。”李青沉吟道,“二十年说起来长,可对一个国家来说也就还好,说起来,朝廷什么都没付出,得到的却一点也不少,最终这些成果,会作用在国家以及百姓身上。” 李青轻笑道:“怎么看都很划算,当然你若觉得长,适当减一减也是可以的,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那十八年?” “可以……” “算了,二十年就二十年吧,不差他们两年。”朱厚照道,“于朝廷而言,这也算是无本买卖。” “是这样。”李青点点头,道:“不过,这个专利必须得是完全新鲜的东西,是之前不存在的东西,这一点,必须由皇帝本人来裁定,这个权力万不能下放,无论是六部,还是内阁,亦或司礼监,都不行!” “这个你放心,朕自然知道其中利害。”朱厚照点点头,在心里盘算了阵儿,笑道,“这个容后再议,久别重逢,今日当多饮两杯。” “好,我奉陪。”李青笑着举杯。 … 一阵推杯换盏之后,李青状似无意的问:“后妃可怀有子嗣?” “皇后怀了,五月被太医诊出来的,估摸着过年期间分娩……”朱厚照笑道,“朕直到今年,方知男人的快乐啊!” “?”李青一头雾水。 倏地想起之前的猜测,李青身体前倾,靠近朱厚照耳语了一番。 只见朱厚照先是惊愕,后又恼怒,骂道:“放屁!难道朕还分不清屁……” 李青忙捂住他嘴,黑着脸说:“知道就知道,就别说出来了。” 朱厚照也觉自己粗俗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道:“说话不过脑子,啥都过问。” “……”李青好奇问,“那你说的男人快乐是……?” 朱厚照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说:“青楼。” 他眉飞色舞道,“宫里这些个女人都跟个木头似的,就会皱眉头、苦瓜脸,哪怕明明很爽,也作出一番难受模样,搞得朕一点兴致都没有,哪里有青楼的姑娘会来事儿啊,那‘咿咿呀呀’一阵哼,小腰扭啊扭……” “啊?”李青震惊,旋即怒了,“你去青楼?” “小点声!”朱厚照哼道,“青楼不就是男人去的地方吗?” “可你……你是皇帝啊,你……”李青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你就不怕染上病?” “你不也常去?” “我……”李青黑着脸说,“我只是听曲儿喝酒。” “为什么只听曲儿喝酒呢?是有隐疾吗?亦或说对女人不感兴趣了?那为什么会没兴趣儿呢……?”朱厚照如好奇宝宝一般,问个不停。 “你……真皮痒了?”李青震怒,“你可知若染上花柳之症,后果会有多严重?” “什么?” “轻则需切了秽根,重则会要了命!” “嘁~” 李青豁然起身,“你以为我在吓唬你?” “好啦,坐下坐下。”朱厚照无语道,“朕岂会吃人家剩下的?朕享用的都是清倌人,且只服务朕一人。” 李青呆了呆,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仍是不免气愤,“你可真出息,堂堂皇帝竟去逛青楼,这要让人……” “所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朱厚照打断他,说。 李青冷笑:“你也知道要脸啊?” “这话说的……多少要点儿。”朱厚照悻悻道。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之前就算了,以后可别再去了,想要女人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何至于去青楼寻欢?” 朱厚照无奈道:“家花没有野花香啊!” “……你是真饿了。”李青骂道,“你还嫌不够闹腾吗?这要让群臣得悉,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唉……生活已经够无趣了,总得来点儿调味剂吧?”朱厚照哼哼道,“你要留在京师不走了,我就不去青楼。” 李青眉头一拧,“你想做甚?” “你咋又急……呃,朕不是那个意思啦,朕是说……”朱厚照忙解释,“朕的意思是不无聊的话,青楼可以不去。放心放心,朕不好男色。” “以后不准去了,不然……”李青扬了扬拳头,认真道,“没开玩笑,我知道一次打你一次,你知道有多痛!” “行行行,不去。” “你这态度……你发个誓。” “好吧,朕发誓……” 李青忽的感觉不太好,忙道:“算了,免了吧!” “不,不免!” “说免就免!”李青打断他,瞪眼道,“别说不吉利的,来,让我把把脉。” 一会儿让我发誓,一会儿又不让,还给我把脉,我才二十多,我会虚?我不要面子的啊……朱厚照伸出胳膊。 李青搭上他手腕,屏息凝神良久,也没察觉出异常。 “青楼不可再去,不然……咱俩绝交!”李青收回手,说。 “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李青气笑了:“我无理取闹?” “朕肩扛大明天下,还不能享受享受啦?” “这样的享受……不能!”李青淡淡道,“好吧,我就是无理取闹,决定权在你!我这人说到做到。” “你……”朱厚照烦躁地摆摆手,“不去,不去了。” 闻言,李青神色缓和下来。 朱厚照闷闷道:“哼,一直以来都是朕迁就你,你何曾顾及过朕的感受?” “其实,我已经很迁就你了,真的。” “呵呵。”朱厚照嗤笑一声,哼道:“算了,喝酒。” “嗯…。”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厚照道:“既然来了,多少住段时间,专利的事关乎大明长久之计,不可不慎。” “好。”李青应下,道,“明日我再来,到时可以帮皇后会诊一下。” 好不容易怀了,可不能大意。 “昂,明儿朕唤她过来。”朱厚照似是还对青楼的事耿耿于怀,也没个好脸色。 李青笑了笑,道:“好了,别不开心了,说说朝政的事吧。” “朝政……就那样吧,总体来说比前几年好了不少,当然了,君臣关系比起弘治朝,那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却也不至于政令不达,朕已适当示好,他们也逐渐接受……”朱厚照总结了下当下情况,道,“还过得去吧。” 李青沉吟了下,问:“眼下谁是中流砥柱?” “杨廷和!” 朱厚照道:“老杨头讨厌归讨厌,事还是做的,不偷懒,不懈怠,就是胸襟不够,与杨一清合不来,俩人经常吵架。” 顿了顿,“阁部之争告一段落了,朕站内阁。” 李青想了想,貌似也没有不妥之处,在弘治给了内阁一刀之后,就注定皇帝只能站在内阁一方,一旦站队六部,内阁直接就猝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内阁的品级也提不上去了,除了虚衔,不能授予实权性质的官职,这是弘治明言在先的。 直接给内阁大学士提升品级? 这也不行! 内阁大学士属五品官职,是朱棣定下的,皇帝亦不敢更改! 如此情况下,只能让内阁势大。 不过还好,现在大明的内阁大学士,权柄绝对比不上历史上大明的内阁大学士。 内阁品级受限,六部虎视眈眈,又有司礼监牵制,顶层权力架构十分稳定……李青缓缓点头: “挺好的。” “嗯?” “……皇上圣明?” 朱厚照嘴角抿了抿,“一路奔波,去歇着吧,明儿个忙完公务,咱们去演武场。” “做什么?” “打仗!”朱厚照兴奋道,“咱俩各自带一个小队,看看谁能赢下。” 哪怕品尝到了床笫之欢的销魂蚀骨,但朱厚照仍觉得,带兵打仗才是最快意的娱乐,没有之一。 李青说:“我不知兵。” “朕教你啊!” 李青:“……” 我就客气客气,你还当真啦?莫说我做了那么多次的监军,单就是拼硬实力,我一个人就能赢……李青好笑道:“还是先把专利的事敲定了吧,这个才是重中之重。” “行,那就敲定之后再比过。”朱厚照想了想,道,“这么重大的事,还是知会一下老杨头吧,朝中的守旧派力量庞大,多亏他从中斡旋,人家忙里忙外,朕也不能小气了。” “可以!”李青颔首,“不过既然叫上了老杨头,另一个老杨头也不能落下了,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成!”朱厚照点头。 “对了,关外局势如何?” “不远的将来必有一战!”朱厚照目光灼灼,“打一仗也好,昔年太祖将他们打的屁滚尿流,太宗打得他们闻风丧胆,今朕做了皇帝,自然不能堕了祖宗威名!” “打可以,打凶点也没什么不好,但你不能亲自上阵!” “你以为……朕不知兵?” “……当初你太爷爷也说过这话!”李青淡淡说。 朱厚照气恼道:“服了,就这么件事儿,你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说,烦不烦啊!?” “再说了,当初双方大战,鞑子也没讨到一点好啊!”朱厚照哼道,“说破天也就是势均力敌,甚至大明还占了些便宜。” 李青呵呵:“那只是战斗数据,对大明的影响你是只字不提啊,还有,单就皇帝被掳走,就是莫大的耻辱。” 朱厚照气乐了:“朕也会被掳走?你是有多瞧不起威……咳咳,你是有多瞧不起朕啊?” “小心无大错……” “好了!”朱厚照断然道,“演武场见真章。” 第113章 千里马常有 朱厚照灌了口酒,打趣道:“看来你对英宗实录也颇为了解嘛。” “无他,好学。”李青淡淡说。 朱厚照颔首,“不错,这是个好品质,继续保持下去。” “……”李青知道他知道了,不过,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朱厚照摆摆手,“回去抓紧计划出一套兵法战策,朕可不想没有挑战性。” “行吧。” 李青略感无奈,心说:就宠他一次吧。 ~ 次日。 李青是被砸门声弄醒的,睁开眼才发现已辰时末了。 “别敲了,这就来。” 李青没好气喊了一嗓子,起身提上鞋子,来到大门口开门。 两个老杨头都来了。 朱厚照看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可真舒坦,说好的今日议事,竟睡到现在都不起。” “呃呵呵……主要是想着皇上忙完公务再谈。”李青打了个哈哈,邀请道,“皇上请,两位大学士请。” 二杨拱手,“有礼了。” 中秋的天,气温适中,四人没去客堂,就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坐了。 李青呵呵笑道:“我刚回来,茶器什么的都还未收拾……嗯,招待不周,莫怪莫怪。” 两大学士含笑表示无妨。 简单寒暄了两句,李青进入正题。 “专利的事,两位都有了一些了解吧?” 杨廷和点头:“来的路上听皇上说了,是个不错的法子,可以推动民生发展,可谓是利国利民。” 顿了顿,“这项国策并不会受到阻碍,需要考虑的是制度上要尽可能的完善,以杜绝有人钻空子。” 杨一清沉吟了下,没有跟杨廷和抬杠,颔首道: “这项国策的推行,直接获益人是有钱的商贾、地主、士绅阶级,基于此,政策的推行不但不会有阻力,反而会在一片支持中施行下去,不过,发明创造涵盖太广了,必须要有细分规定,以防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两位大学士高见。”李青道,“以我看来,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以核心技术为主,一类是以外观设计为主,此外,这两大类都要满足一个特点——实用!” 李青道:“华而不实,亦或创新程度不达标,不能归为发明创造,不受专利保护……” 巴拉巴拉…… 双杨频频点头,基本认同李青的主张。 一番之后,二人分别提出自己最在意的点。 杨一清问:“保护期限,申请专利途径,专利生效日期,如何规定?” “保护期在二十年,申请专利的途径由地方官向朝廷申报,专利生效日期从申请通过当日开始计算。”李青道,“另,朝廷接到申报之后,也需派人去进行核查,确保申请专利者是发明创造者的一方,而不是偷盗的别人家技术,必须保护发明创造者的合法权益……” 杨一清沉吟道:“如此一来,地方上商绅将会更进一步做大啊,而且……真正的发明创造者,未必能享受到应得的利益。” 李青苦笑:“杨大学士言之有理,可这是没办法的事,绝对的公平太难了,能相对公平就很不错了。” 朱厚照开口道:“朕倒是有个主意,多设立一条律法,以专利的价值按一定比例支付给具体人,比如……十分之一。” “太多了。”杨廷和开口,“一个全新的东西,不可能只有一个核心技术,真要这么划分,商绅定然不干,就是推行下去,也没人会遵守。” 李青诧异的看了杨廷和一眼,微微点头:“是这样。” “那杨卿以为多少合适?” “一次性奖赏纹银三百~五百两,余下的在保护期阶段,每年分万分之一的专利得益。”杨廷和说。 “这也太少了吧?”杨一清皱眉。 杨廷和却道:“是少,可如此却能保证让具体人得益,多了,钱就到不了他们手上了,这个钱要保证对商绅来说不值一提,且对具体人来说是个相当可观的收入,如此,才能调动最大程度上的积极性。” “这样做,最起码真正的发明创造者,能分到数百两纹银不是吗?”杨廷和道:“须知,在发明创造的过程中,商绅才是投资最大的一方,最起码食宿、工钱,他们总要负责兜底吧? 给得多,看似保护了具体发明人的利益,却会出现大量的冒名顶替者,真正的付出者很难得到应有的报酬,给得少,则就提高了犯罪成本,富绅不会为了一点小钱,去千方百计的糊弄朝廷,因为后者的成本更大。 说到底,这事还是要靠富绅,靠这些有钱人带动。” 李青认同杨廷和的说法,颔首道:“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 杨一清想了想,不再多说。 “本官也有一个问题。”杨廷和道,“这项国策看似不起眼,实则影响深远,具体到哪个部门来拍板很重要……” “朕亲自拍板!”朱厚照抢答。 杨廷和一呆,嘴角抽搐半晌,拱手道:“皇上英明。” 皇帝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咋说? 细想想,皇帝拍板也没什么不好,一来,如此更有利于朝堂平稳,二来,以他的权势地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对他亦是倚重,他可以从皇帝这里过渡话语权,达到自己的政治抱负,且从长远来看,这种模式更健康合理。 杨廷和同意,杨一清更是没意见。 … 大方向上达成一致,接下来就是具体细化的专利保护法了。 其实古人的思维并不僵化,只是时代局限下,有些事情想不到,可只要提出来,他们立即就能想出应对之法。 尤其是像杨廷和、杨一清,这种高居政治权力中心的政治家。 设置审查机构,刺激发明创造的动力,推动新型事物的应用…… 从上午聊到中午,又从中午聊到下午,直到申时时分,四人肚皮咕咕直响,方才告一段落。 杨廷和道:“皇上意欲何时推行这项国策?” “这次你确定不会有人反对吧?” “肯定不会!”杨廷和笑道,“得利的一方,又岂会反对?” “再推敲一番细节,待其完善之后,就开始运作。”朱厚照说,接着,淡淡道:“最近百官跟夏家走得过近了,皇后还没生呢就搞这套,呵呵……,回头你俩知会一下,谁再与外戚密切往来,朕可要挑他毛病了。” 二人起身行礼,道:“臣遵旨。” “嗯,今日就先到这儿吧。”朱厚照也站起身,朝李青道,“明日早些进宫。” “遵旨。” 朱厚照微微颔首,转身往外走。 “恭送皇上。” 三人长揖,待皇帝走后,才直起腰来。 杨一清问道:“先生这次回来,临时还是长住?” “过些日子就走。”李青说。 闻言,杨一清略感遗憾,杨廷和却是放松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杨廷和已达到了权力的顶点,且在他的经营下朝堂也逐渐趋于平稳,自不想再来一个人分权。 以李青的个人能力,以及皇帝的宠信,若是进军庙堂,那还有他什么份儿? 杨廷和呵呵笑道:“先生当真洒脱,不似我等俗人。” 李青笑笑,道:“杨大学士乃不世之材,细节方面、具体实施,还需大学士多多操劳。” “这是为臣的本分,先生便是不说,杨某也不敢懈怠。”杨廷和心情不错,不仅是这项国策利国利民,更重要的是这项国策的推行,可极大程度上缓和朝堂君臣的关系, 如此一来,他这个内阁首辅也会轻松许多。 “李先生,杨大学士,告辞。”杨廷和一揖,呵呵笑着转身离开。 杨一清望着杨廷和离开的方向,幽幽道:“未来一段时间,朝堂就是杨介夫的天下了。” 李青心中一动,诧异道:“怎么,杨大学士意欲退隐?” “嗯。”杨一清直言不讳,“论政治能力、手腕,我不如杨廷和,眼下朝堂逐渐降温,过不太久就会稳定下来,届时,我便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了。” 李青沉吟道:“皇上还是倚重你的。” “呵呵……都这岁数了,能退就退了吧,也不想再斗了。”杨一清叹道,“先生若能入朝,情况会更好一些。” 李青疲倦笑笑,道:“我也想歇歇,过过轻松悠闲的生活。” “……好吧。”杨一清遗憾的叹息一声,挤出一个笑,拱手道,“本官告辞。” “杨大学士慢走。” 李青送至门口,顺手关上门,来到厢房躺下,无聊发呆…… 果然啊,政治布局从来都是未雨绸缪,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为政治生命延续做准备,难怪历朝历代的帝王,大多都不喜欢早立太子…… 迷迷糊糊的想着,李青渐渐睡去。 再次醒来,天刚蒙蒙亮。 起床洗漱了下,李青出门去街上吃早餐,赶到皇宫时也才堪堪辰时初。 朱厚照刚下早朝,还在吃早膳呢,见他进来,招呼道:“一起一起。” “我在街上吃过了。”李青说道,“请皇后过来一趟吧,我给瞧瞧。” … 第114章 演武 夏氏的脉搏跳动平稳,身体状态亦是出奇的好,怀孕数月的她小腹已微微隆起,人也相当小心,她一手叉着腰,挺着显怀的小肚子,另一只手让人搀扶,走路那叫一个慢悠悠,可谓是对肚子里小生命保护到了极点…… 过犹不及,夏氏一切正常,又过了怀孕初期的危险期,李青便也没开药,只说了些注意事项。 夏氏一一用心记下,而后小手扶着腰,简单的随意一礼,“臣妾告退。” “嗯,去吧去吧。” “怀个孕,瞧把她能耐的……”朱厚照咕哝,一脸不爽。 李青收回目光,没好气道,“人家给你生孩子,你就这态度?” “呵呵……,自她怀了身孕,夏家就开始躁动了,朕懒得搭理她,她便借着这个由头,常去太皇太后、太后那邀功什么的,话里话外都是为娘家谋福利。”朱厚照撇嘴道,“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益。” “人嘛,多少都有些私心,这是很正常的事。”李青笑道,“人家到底是皇后,别的皇后有的待遇,她自然也想有,给娘家人封个伯也没啥。” 朱厚照哼哼道:“朕本来是想封赏来着,不过从夏家的表现来看……嘿嘿,朕改了主意,他们越想要,朕越不给,急死他们。” “……”李青无语,“你咋还跟个孩子似的?” 朱厚照道:“太祖定下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可后宫并非没有干政过。” “你是说英宗初登大宝的时候?”李青叹道,“那是有原因的,主少国疑,以当时的情况,让张太皇太后看着,远比下放权力给臣子要来的好。” 朱厚照呵呵,揶揄道:“你又知道?” “无他,好学。”李青说。 朱厚照嗤笑,却也没揪着不放,问:“皇后无恙吧?” 说归说,到底关乎着自己血脉,朱厚照这个准父亲岂会不上心? “挺好的,胎儿也无不妥之处。”李青笑问道,“你准备好做父亲了吗?” “这还有啥准备的?”朱厚照白眼道,“还能缺小家伙吃喝不成?” “……”李青好笑摇头,“你呀,这性子真的是……唉,也不知随的谁,你父皇可不是这样的……” 察觉到这么说欠妥当,李青便没继续说下去。 血脉传承非常重要,这话倒给人一种质疑血缘的感觉,确不宜说。 朱厚照却不甚在意,反而颠儿颠儿问:“是随太祖多些,还是太宗多些?” “……太祖、太宗可不是你能碰瓷儿的,顶多宣宗吧。”李青没好气道,“也就碰瓷儿,人宣宗可不似你,没你这么大的玩心。” 呵呵,你又知道……朱厚照撇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朱厚照摇头晃脑的叹道,“你呀,还是不知朕,只看到朕酷爱玩乐的一面,又何知这玩乐的背后,掩藏着一颗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心……唉。” 李青被逗得噗嗤一乐,“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哼道:“其实朕都很收敛了,舍弃了大部分的娱乐,一心扑在公务上,你还想让朕如何?” “如果能再努力点,我想会更好。”李青说。 “你自己都偷闲,还有脸说朕?”朱厚照鄙夷道,“可曾听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青冷笑:“你是皇帝,你有脸说这话?” 朱厚照哑口,叹道:“可惜你不姓朱。” 当初朱棣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语境却与朱厚照截然不同,若李青姓朱,朱棣必不容。 李青岔开话题,道:“两个老杨头啥时候过来?” “这会儿正在票拟呢,还得一会儿。”朱厚照道,“喝两盅?” “一会儿要谈正事,还是别了,忙完再说。” “无趣。”朱厚照白眼道,“演武的事可有谋划?” “有也不能告诉你啊。”李青打趣,“怎么,是怕输给我,故意套我话?” “朕是怕你输的太难看!” 李青笑笑,问:“一人多少兵马?” “朕带兵自然多多益善,不过你嘛……一千你能不能指挥得过来?” “可以。” “那就一千吧,勉强能发挥出朕的三成水平。”朱厚照一副‘朕就让让你’的嘴脸。 李青莫名火大,真想捶他一顿。 索性不搭理他,自顾自喝茶,为待会儿的讨论养精蓄锐。 ~ 辰时三刻,杨廷和,杨一清联袂走来,一番场面之后,重新进入昨日话题。 专利享有的细分合法权益、保护的力度、发明专利的基本标准…… 随着深入探讨,发现需要规避的问题越来越多,君臣几人不停地提出问题,解决问题,弥补漏洞…… 这一谈,又是大半日,次日依旧…… 一连数日,几人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直到实在找不出不足了,这才暂告一段落。 接着, 李青vs朱厚照的戏码,正式开启! 清晨,演武场。 太久没来了,如今的演武场真让李青大开眼界,不仅扩大了太多,还模拟出几种不同的战场。 有关隘,有土丘,有平地,分别对应着攻城战,攻山战,野战。 朱厚照一身亮银锁子甲,头戴铁盔,骑威武战马,手中拿着木制枪头的长矛,枪头红缨迎风摆动,虽不够魁梧,却给人一种帅才之感。 战马踢踏着四蹄缓步来到李青跟前,马上的朱厚照居高临下,道: “一百骑兵,五十弓箭手,一百盾牌手,余者为步兵,战场不设限制,只要不出演武场即可,时间也不限,打到一方认输,亦或无兵可用为止。” “这演武场是你扩建的?” “咋样,气派不?” “花了多少钱?” 朱厚照没好气道:“就知道钱钱钱,朕又不是花在了奢靡享受上,也就两百多万而已。” 以大明府库的积累,以目前大明的税收……两百多万两银子,用‘也就’+‘而已’,并没什么毛病。 这些钱多半都花在了场地上,建筑只占了小头,后期维护也不贵,且可以长期使用。 李青没再纠结,问:“什么时候开始?” “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朱厚照傲然道,“多坚持一下,尽可能的愉悦朕吧。” 李青:“……” ~ 双方一南一北,点兵点将,于辰时,李青率先发动攻击。 扩建后的演武场,两支千人队演武实在太富裕了,足够施展各种打法。 这支千人队,其核心精锐是一百骑兵、五十弓箭手,李青自然舍不得放在最前面,他以盾牌兵在最前方开路,前后左右皆为步兵,骑兵、射手居中,如同移动方阵,主打一个字—— 稳! 大规模战争李青参与得太多了,没吃过猪肉,猪咋跑,先迈哪条腿,他可是门儿清。 以他对朱厚照的脾性了解,自己只要稳住不犯错,不用什么高明的战法就能赢他! 而且他这个布阵,在保证稳固的基础上,又兼顾了灵活。 李青暗暗冷笑:别拿监军不当将! 战场之上,尤其是这种正面对决,别说计谋了,连战策都用处不大,考验的是对战争的理解。 ——不犯错,永远是主旋律。 半刻钟之后,两军行对垒之势,相隔仅三十丈。 朱厚照的排军布阵与李青相仿,却又有些不同,他的核心精锐比较靠后,步兵也不似李青这一边分布均匀。 “持续推进!”李青悠然下令。 李青指挥作战,根本不用旗语,以真气加持的嗓音哪怕在乱军之中也能清晰的让士兵们听见,何况,这只是演习,且人数并不算很多。 “这打法也太朴素了吧……”朱厚照见李青就这么生莽的推进过来,一阵无语。 “盾牌手防御,弓箭手上前,三十步外放箭。”朱厚照一连串下达命令,“骑兵从后方绕出,攻击敌军左翼,步兵列方阵。” 军令传达,千人队立即照做,效率出奇的快。 这些人时常跟着朱厚照演习,对各种排兵布阵早已了然于胸,这么多条军令同时下达,执行起来却是有条不紊。 相对朱厚照的精彩布阵,李青却是无招胜有招,千人队以方阵的方式稳步推进。 ‘叮叮铛……’ 纯木打造的箭矢飞射而来,有的射在盾牌上,有的射在铠甲上,箭头染了颜料,挂彩之人自动有序退出战场。 刚一接触,李青这边便折损二十余人,这还没完,紧接着,马蹄踏踏,朱厚照一方的骑兵从后方绕出,朝着己方侧翼杀来。 这厮深谙朱棣之道啊……李青悠然喝道:“全军左转,左翼变前军,右翼散,骑兵杀敌右翼。” 骑兵非常快,双方距离不远,虽说朱厚照的骑兵是从战阵后方绕过来的,也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然,李青的指令是没有延迟的,语毕,便执行。 在骑兵未冲至近前之时,全军已然完成了向左转,本是冲击李青左翼的骑兵,突然变成了正面冲击方阵,为首百户都懵了。 一起懵逼的还有朱厚照:娘的,这混账的声音有古怪! 真不是朱厚照玩不起,他在己方战阵中央都听得分明,那叫一个清晰,就跟在耳边说话的一样。 “朕可不会轻易认输……”朱厚照咬了咬牙,“传令……” 第115章 朕不甘心 李青抬眸望去,只见敌军迅速凝结,开始以步兵形成尖刀阵,准备向己方冲杀过来。 不得不说,朱厚照相当果敢,行动十分高效。 李青左翼变前军,前军自然变成了左翼,这一来,朱厚照仍是向前进攻,进攻的却是李青的左翼。 两军对垒,侧翼永远是最薄弱的点。 尤其是这种野战,攻击侧翼几乎是所有将帅的共识。无论是当初的蓝玉,还是朱棣,都酷爱致力于攻击敌军侧翼! 朱厚照应变能力堪称优秀,只可惜…… 李青是5g网! 而朱厚照……充其量也就2.5g的样子。 待朱厚照组织好战阵并发起进攻之时,李青这边已然做好了应对之策,外围百余左翼军再转,以正面方阵的姿态,迎上朱厚照的大军。 “娘的,这……这混账简直不讲理。”朱厚照气急败坏,简直要捶胸顿足了,这仗打得……让他有种窝囊感。 好消息,他能无比清晰的听到敌方主将的军令,洞悉敌军动向。 坏消息,敌方主将的军令传达太他娘高效了,就跟面对面交流似的,根本没有丁点延迟。 战场之上信息传达的重要性绝对是第一位! 而李青真正做到了如臂使指的指挥,甚至可以说这支千人队就是一千个李青组成,因为李青信息传达非常特别—— 士卒根本不用看旗语,甚至都不用看百户长,只需用耳朵听即可,无需分散精力。 朱厚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策被完美化解,却没有任何办法,这么近的距离,不支持他再临时变阵。 “杀!”朱厚照吼了一嗓子以振军威,紧接着,他一抖红缨长矛,拍马出阵,前去接应百人骑兵队。 骑兵是绝对精锐,若是上来就折损殆尽,那也不用打了。 “嗒嗒嗒……” 朱厚照脚踩马镫,一手持矛,一手紧握缰绳,战马风驰电掣。 他双腿发力,身子前倾,以抵消战马狂奔带来的剧烈颠簸,马蹄飞扬间,身后荡起一片灰尘,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的锁子甲发出清鸣,那面如冠玉的俊脸写满了刚毅,端的英姿勃发…… “休得猖狂!”朱厚照骤然一声喝,斜刺里杀将进来,与李青的步兵方阵冲击在一起…… ‘哒哒哒……!’ 激烈的木杆对撞声如炒豆子一般,朱厚照杀伤力惊人,顷刻间,李青这边就折损数人, 他长矛挥舞,他大杀四方…… 到底是皇帝,虽是演武,且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却也没人真敢往他身上招呼,这一个接触下来,李青这一方折损十余人。 不过,方阵的优势很快就体现出来,冲击之势仅维持了片刻,便形成胶着之势,朱厚照的骑兵优势难以发挥,继而,步兵反击。 “噼里啪啦……” 局势很快扭转过来,朱厚照的骑兵开始快速折损,上百骑兵隐隐有被包围的趋势,见此情况,朱厚照不敢再恋战,忙一抖缰绳,喝道: “撤,快撤!” 骑兵要撤,步兵自然是追不上的,不过,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朱厚照的百人骑兵队撤出来后,就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 同样的,李青这边折损更重,足足失去了上百战斗力,另一边的方阵对方阵,李青同样没能讨到好, 朱厚照的方阵更大,且前方还配备了弓箭手,这一个照面下来,李青总折损多达两百人,而朱厚照一方仅折损百余人。 然,朱厚照却是如临大敌,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一撤再撤,试图跟李青拉开距离。 李青依旧不疾不徐,顷刻间再次完成变阵,如最初一般,保持着大方阵稳步向前推进。 那整齐划一、一步步推进的方阵并不快,却很震慑人心,让朱厚照生出一股要输了的感觉。 诚然,李青的折损更严重,几乎快赶上他的两倍了,可朱厚照仍不敢乐观。 这个战损数据是用骑兵折损七成,箭矢消耗大半换来的,代价着实太大了。 要知道李青的骑兵可是一个未动,且一箭未放! 一口气拉开一里多地,朱厚照才缓缓停下,骂道:“这厮可真沉得住气。” “皇上……啊不,大帅,咱们怎么办?”骑兵百户大口喘着气,道,“要不,末将再去冲锋一波?” “再冲骑兵就一个不剩了!”朱厚照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占领制高点,待他们靠近,来个猛虎下山。” “大帅英明!”百户匆匆拱手,立即传达军令…… 李青稳稳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地望着远处的朱厚照部署,心中暗暗冷笑: 这一番拉扯之下,你的将士体力至少下滑四成,你就继续折腾吧,你折腾得越凶,输的就越快! 半刻钟后,朱厚照终于占领了制高点,并摆出了进攻姿态,他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再次有了掌控战局的安全感。 望着越来越近的李青,他不禁露出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猛虎下山,冲击得李青人仰马翻的画面了。 可很快,他颓然的发现,李青在二百米开外就停下不动了。 朱厚照有些焦急,大吼道:“来,与本帅一决高下!” “……”李青只是讥讽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朱厚照大吼激将,“扭扭捏捏,岂是大将风范?” “……” “可敢与本帅一战?” “……” “大帅,他不上套啊!”百户讪讪问,“就这么耗着?” 朱厚照恼火至极,从开始到现在,战斗节奏就没在他的点上,这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滋味儿太难受了。 “李青!快快与本帅一战……咳咳咳……!”朱厚照狂吼过于用力,干呕起来。 “……”李青懒懒道,“我不上去,你可以下来啊!” 老子费这么大劲儿爬上来,你让我再下去……朱厚照简直要暴跳如雷,欲反唇相讥,怎奈喉咙却火辣辣的疼,都有些哑了。 毕竟,他没有李青的本事,这么远的距离……不吼不成。 李青静静的等着朱厚照再犯错,以便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收割,不过,这一次,他失算了。 朱厚照虽愤懑难当,却没有失去理智,就在土丘上按兵不动。 李青眸中闪过一抹欣然,自语道:“行吧,你不动,我动。” 好不容易消耗了对方这么大的体力,李青可不能坐视他们恢复,“继续保持方阵,盾牌手上前,弓射手紧随其后,等候军令! 骑兵出列!” 他亲自带队,发起进攻。 “好好好!”朱厚照见骑兵冲势已起,忙下令:“放箭,快放箭,给本帅全歼了他们。” ‘嗖嗖嗖……’ 数息之后,余下不多的箭矢尽数倾泄而出,效果勉强过得去,三十余骑退出战场,不过,朱厚照也彻底失去了远程作战的能力。 “杀!” 朱厚照不敢再耽搁,直接下达总攻军令! 正面打已无胜算,唯有兵行险招,来个擒贼擒王结束战斗,这是他唯一赢的方式,也是目前为止李青露出的唯一破绽。 战机稍纵即逝,朱厚照不敢错过。 “一战定乾坤!”朱厚照忍着喉咙不适,强吼了一嗓子,继而一马当先,携猛虎下山之势直冲而下。 皇帝冲锋陷阵,士卒自不敢怠慢。 突然,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不要冲杀,紧跟着我!” 朱厚照倏地涌出不祥的预感,有心做出应变,可下山冲势已然成型,根本不以他的意志改变,只得一莽到底。 眼瞅着双方即将碰撞,却见李青偏离了主线,朝着一侧冲了出去,身后骑兵紧随而动,就这么擦肩而过。 朱厚照来不及反应,双方人马就这么错过了,待稳住身形,对方已然冲至另一处制高点,只见,李青深吸一口气,气息悠扬,道: “发起总攻,一战定乾坤!” 方阵闻声而动,快速逼近,与此同时,近七十骑兵列队整齐,开始俯冲。 此时,朱厚照一方处于‘平原’地带,再想登山已来不及,且前有敌军方阵,后有敌军骑兵,他头都要炸了。 这一刻,朱厚照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他明明有办法度过眼下危局,却没时间布置,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苦心经营,致力于猛虎下山,砍菜剁瓜的局面,被李青的骑兵生动演绎出来,刚下来还没形成方阵的朱厚照,被冲的七荤八素。 骑兵一冲而过之后,接着,又是如狂风骤雨般的箭矢。 站位密集,且盾牌手无以形成防御的情况下,命中率高的可怕,接着,整整齐齐的方阵便生生撞了上来。 “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百户心肝狂颤。 这是演武,所有人都是全副铠甲,几乎不存在有生命危险,可百户不敢赌啊!莫说生命危险,擦伤都是大罪过。 他也不管战局如何了,抽出鞭子在皇帝战马的屁股上猛地一抽,集结身边的亲兵护着皇帝往外冲杀。 朱厚照无能狂怒,可一时间却又无法控制胯下战马,只得被动地冲出包围圈,待冲出两里开外,好不容易稳住战马往回看时…… 完了,全完了! 在骑兵的冲势下,本就凌乱的战阵更加没有章法,被分割成一块又一块,且在群龙无首之下,几乎没有抵抗能力, 反观对方却是战阵严整,更重要的是人家几乎满状态,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折损就过半了…… “不能就这么输了!”朱厚照不甘心,欲飞蛾扑火。 百户忙一把抱住他,急道,“大帅,大势已去了啊!” 其他人忙也跟着劝,死活不让他过去,这么一耽搁……也不用过去了! 全军覆灭! 哦不,身边的七位骑兵还在…… “朕的千军,朕的千军啊……”朱厚照肺都快气炸了,“没道理这么输了啊!” 朱厚照猛然挣开百户,拍马急速赶赴战场,一边大吼道:“以朕之名,赐尔等不死!” 李青:“?” 第116章 这么猛,他不要命啦!?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李青本来都想着打完收工了,闻听此言,都给气笑了。 战斗从进行到现在,我几乎没怎么出手,都是以兵法战策为主,堂堂正正而战…… 是,我承认,我声音是大了点,可你也不能直接玩赖吧?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朱厚照不服,这仗打得他肝疼,根本不是堂堂正正的战斗,更像是不在一个频道的降维打击,非是本事不济,而是……李青开了挂。 哪有这样指挥战斗的啊? 朱厚照真想拉一个祖宗来评评理,李青这厮欺人太甚! 他生气,李青也生气。 老子够宠你了,咋还蹬鼻子上脸呢? 大家伙儿都挺累的,差不多得了啊……李青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抖缰绳,朝朱厚照冲去。 朱厚照忽觉被人锁定,凝神望去,见是李青来势汹汹,忙道:“挡住他!” 战斗刚结束,不论是赢的一方,还是输的一方,大家伙儿都在喘气呢,哪有人来得及去阻挡疾驰的李青,就是有,也挡不住啊! 两人双向奔赴,速度可谓是快到极点,待朱厚照强行拨转马头之时,李青已然到了近前。 “慢……” “拿来吧你!”李青抬手一抓,将朱厚照整个人提起放在自己战马上,继而朗声道,“战斗结束了!” 补充体力的士兵们愣愣看着这一幕,觉得梦幻的同时,也觉得李青入戏太深了。 这是演武,演武啊,你动真格的? 你不要命啦! “你……”朱厚照羞恼大吼,“放朕下去,再来比过,你太赖皮了。” “叫吧,叫破……咳咳,你叫的越凶越丢脸。”李青嘿嘿道,“差不多行了,玩儿也玩儿了,你还想如何?” “重新比!”朱厚照道,“方才我没准备好。” 李青哼道:“有良心的将帅无不爱兵,何况你是皇帝,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们还能再来一次吗?” “朕……”朱厚照悻悻道,“朕再换一批人便是。” “别了,你想闹,回头你自己闹去,我没这个闲工夫。” “你说朕是在胡闹?”朱厚照生气了。 李青也有些恼火,冷冷道:“咋?真就想再输一次呗?” “前提是你不用那特殊的声音。”朱厚照说。 李青想了想,道:“那要不这样吧,咱们来个单打独斗如何?” “你这么能打,我当然不是你对手。”朱厚照不服气,却也有自知之明。 “你可以挑些帮手。”李青说。 “多少?” “随你便。” “朕赢了怎么说?” “随你便。” “好!这可是你说的。”朱厚照道,“朕赢了,你就留下来哪儿也不准去了,你可敢应战?” “可以!”李青点头,“那我也提出一个要求,我若赢了,你不能御驾亲征!” “一言为定!” 朱厚照郁闷心情一扫而光,觉得这次没道理输了,李青再能打,又能打多少? “去准备吧。”李青道,“话说在前头,我逮住你就算我赢。” 那我可不能再冲锋陷阵了……朱厚照点头,“给你半个时辰休息!” 说罢,便去摇人去了…… ~ 两刻钟后,朱厚照集结了五百精锐骑兵过来,问:“朕用五百人成不?” “……你是真不客气啊!” 朱厚照也觉得过分,可又怕生出意外,悻悻道:“你说的随便。” “……成吧。”李青道,“去准备吧,好了跟我说一声。” 见他这般爽快,朱厚照莫名生出一股危险的感觉,忙补充道,“说好的,就你一个人啊。” “嗯,就我一个人。”李青肯定,“不以任何方式,动用任何人,否则就算你赢。” “这么自信?”朱厚照诧异,又道,“还得有时间限制,半个时辰可好?” 李青点头:“可以。” 朱厚照挠挠头,道:“朕再加点成不?” “……”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朕也不欺负你,就再加刚才那二百骑兵。”朱厚照嘿嘿道,“成,你先歇着,朕去准备一下。” “嗯,去吧。” … 又两刻钟后,新一轮的战斗打响。 这一次,仍朱厚照一方率先发动进攻,那二百骑兵首先攻来,誓要一举拿下李青。 李青扭了扭脖子,迎难而上…… 朝堂趋于平稳,皇后也怀了子嗣,局势一片大好,只要小东西不去亲征,那自己就可以放心过清闲日子了。 “叮叮叮……” 枪出如龙,点在铁盔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连成一片煞是好听,远处‘阵亡’人员愣愣看着这一幕,心头狂震。 见过猛的,没见过这么猛的,能以一当十便可称之为猛人,以一当百,且还是二百……算什么? 他们不知道,只觉得梦幻,比之前战斗时更梦幻。 这一次,真的没有什么花里胡哨,就二百打一个,而且,后面还有五百等着他呢。 “这么猛,他不要命啦!?”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继而迎来周围人一阵附和,皆是惊叹连连。 李青倒没展现出非人哉的一面,只是且战且退,一边以刁钻的攻击方式收割敌人, 当然,这只是演武,并不是真刀真枪的死战,震掉对方头上的铁盔就算‘杀敌’。 饶是如此,观战的众将士也不禁大为震惊。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难以接受,以一敌百的猛人并不是没有,只不过都存在于传说,亦或史书上,亲眼得见还是他们第一次,内心颇为震撼。 不知怎地,竟有种希望他能赢的冲动。 众人看得心潮澎湃,代入到自己之后……更爽了! “敢情刚才他并未使出真本事啊!不然,怕是我们败得更快……”一百户远远看着这一幕,口中喃喃念叨,“此人莫不是霸王转世?” 旁边,一人附和,“王不过项,将不过李,这厮当是本家李存孝转世。” “李存孝?这倒有可能……”这百户读了些书,知道李存孝的事迹,对此深表赞同。 忽然,他觉得说话之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扭头看去,不由目光一凝。 “皇皇……” “闭嘴,看你的热闹。”朱厚照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威胁。 “是是。”百户连忙移开目光,再次把目光移向战场,只时不时的用余光看一看皇帝,心怀激荡。话说……他这还是第一次跟皇帝如此近呢。 百户晕陶陶的,自己都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诸多将士也看嗨了,之前觉得史书某某将领以一敌百都是吹嘘,眼下看,还真不是夸张,尽管不是真刀真枪的死战,可这人的武力值绝对是史书上的第一梯队! 比之项王李将,亦不遑多让啊! 莫说这些个将士,就连朱厚照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心驰神往。 不过,他并没有很意外。 一个超出人类范畴的人,再生猛都合理,要知道,这可是保守估算,从洪武朝活到正德朝的人啊! “难怪他敢如此托大,敢情是有真本事啊!”朱厚照唏嘘,旋即又坏笑着轻声自语,“岂不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哈哈……看你如何逮着朕?” 此刻的他,整个就是大头兵打扮,白嫩的面庞抹了灰土,铁盔压得低低的,隐于场下又有谁人知? 先天不败! 朱厚照得意之余,又暗暗庆幸。 幸好他长了个心眼儿,来了一招偷梁换柱,不然,还真有可能输呢。 战场上。 李青大杀四方,不知疲倦,一杆木制长枪舞得密不透风,这一战,他要给小家伙来点震撼,让其熄了御驾亲征、冲锋陷阵的心思。 这一课的核心思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要给小家伙再上一课。 殊不知,小家伙也想给他上一课—— 兵不厌诈! 人家压根儿就不在擂台上。 “有趣,好有趣……”朱厚照咂吧着嘴,咕哝道,“若是来盒蜜饯吃,才更爽快……” “话说这厮的武力值是咋练出来的啊?我能不能练成……哪怕三分也足够傲视群雄了呀,啧啧啧……回头可要好好讨教一番,我威武大将军的威名,定要名副其实……” 朱厚照碎碎念着嘀咕,看得心驰神往…… ~ 一刻多钟之后,两百骑兵被尽数斩下,李青呼出一口气,一甩长矛,淡淡道:“放马过来吧!” “嘿……”朱厚照刚吐出一个字,忙又闭嘴,心道:“这厮咋回事儿,隔这么远都跟在耳边说的一样……也不知这个能不能学,若是能学会,战场之上好处多多啊!” 威武大将军怦然心动。 “牛哇牛哇,斩下两百人竟还有一战之力,当真霸王转生。” “话不能这么说,这只是演武,真刀真枪的干仗,他可能早就被砍成肉泥了。”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看他也快五十岁的人了,若是正当年,想来便是真刀真枪的干仗,以一当百也不在话下。” “嗯,确实生猛!” … 朱厚照听着这些话,不禁露出一抹得意,心说:“再猛也是个打工人,咱才是老板啊!” 很快,他又蹙起眉头—— 话说,该如何让这生猛的打工人,继续打工呢? 大明最大,心最黑的万恶资本家,此刻有些苦恼。 … … 第117章 当犟种遇上专治各种不服 演武比实战更累! 这是李青的切身体会。 无他,若是实战,李青只管放开手脚的砍杀便是,而演武却不行,他需极力压制自己,以达到不伤人、有效减员对方的战略目标。 这一来,付出的精力、体力、专注力……反而更大。 “呼~” 李青长长吁了口气,甩了甩木制长矛,自语道:“还有两刻半钟……嗯,剩不到四百骑兵,足够了。” 引导着真气快速流转,李青略微下滑的状态再次攀升,极致力量几乎喷薄而出,那颀长却不魁梧的身材宛若铜筋铁骨,营造出的压迫感,哪怕是观战的士卒,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太强了,若都如这厮一般,大明何须百万雄狮?”朱厚照口中喃喃,心驰神往…… 又看了眼战场,朱厚照悄悄退了出去…… … 又一刻钟之后,骑兵总数不到二百,他们不敢再恋战,而是护着‘大帅’一路狂逃,不只是遵从谕旨的缘故,他们也真是不想跟李青打了。 没法打,面前的人好似不知疲倦,永远都是最佳状态,有使不完的力气。 迄今为止,甚至都没看到他大喘气。 他们跑,他追…… 接着,他下马狂追,一人追杀百余人,演武场烟尘滚滚,这一幕滑稽而又震撼,让人目瞪口呆。 一人追杀百人也就罢了,竟还是两条腿追四条腿,偏偏两条腿更快…… 诚然,战斗到现在,战马已经跑不快了,可靠双腿以人力追赶的视觉冲击力,仍让人心生震撼! 这一刻,所有人产生了种念头——不可匹敌! 随着时间流逝,李青速度越来越快,追上骑兵,深入骑兵,冲进中枢…… 在此过程中,竟无人对他反击,面对如此神勇之人,他们头皮发麻,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就只想把时间拖延到尾声…… “忒!” 李青一个旱地拔葱,跃至人群最中央的战马之上,他一把揽住身前的朱厚照,防止他摔下马,接着,夺其马鞭,策马脱离骑兵队伍…… “唏律律……” 战马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蹄下尘烟飞扬。 李青微微一笑,道:“你输了。” “嗯嗯,输了……”朱厚照似是被吓到了, 带着颤音,身体微微发抖。 就这点出息?李青哑然失笑,“行了,我又不打你,怕甚?” 朱厚照不说话,仍是瑟瑟发抖。 可别吓坏了啊……李青忙掰过他的头,安慰道,“真不揍你……” 李青倏地顿住,诧异,疑惑,震惊,恼火…… 每一帧都是表情包! 面前之人哪里是朱厚照?就是个普通大头兵而已! “好汉说好不打我的啊……”迎着李青欲吃人的眼神,这朱厚照……这大头兵都快吓尿了,结结巴巴、可怜兮兮道,“我我,我也是听……听命行事啊!” 李青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戏耍了:“你们的大帅呢?” “不不,不知道啊!”大头兵肝胆欲裂,那近乎凝结成实质性的杀气,给他一种强烈的错觉——小命即将不保! 还好,这杀气很快就消散了,这大头兵逐渐放松下来。 同时,说话也利索起来,快速解释道:“皇上根本就没参与进来,我也不知皇上现在何处?” 啊呀呀……李青震怒,一跃下马,径直朝演武场外冲去…… ~ 两刻钟前。 “止步,再上前……” “别嚷嚷,是朕!”朱厚照取下铁盔,在大内侍卫的惊愕目光中一下冲进龙辇,继而如火烧屁股般大吼:“跑,快跑!” 侍卫们都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皇帝又抽什么风。 “皇上,您可是龙体不适?” 侍卫统领担心皇上在演武时受了惊,想要安抚一下他,不料,换来的却是呵斥。 “快他娘跑啊,再磨叽,俸禄统统给你们扣光光,娘的,快跑啊……”朱厚照几乎是在失心疯的狂吼。 “是是……起驾!” “快点,再快点……” … 李青冲出演武场,来到龙辇停放在的地方时,早已空空如也。 饶是早有预料,李青也不禁心头狂怒,捶死朱厚照的心都有了。 话说……他都好久没这么生气过了。 “这小畜生……”李青咬了咬牙,快速朝皇宫追去…… ~ “锁宫锁宫……”朱厚照跳下龙辇,忙招呼宫门口的锦衣卫,“朕疲倦了,今日难得休息,谁也不见!” “是!” 锦衣卫们不明就里,却也不敢不遵旨意,忙小跑到宫门两侧推动厚重的朱红大门。 ‘噶吱吱……砰!’ 宫门彻底合拢的刹那,朱厚照看到了一道狂奔而来的身影,那是…… 怒不可遏的李青! “我去,好险好险……”朱厚照心肝狂颤,满脸的庆幸和后怕,接着,拍拍屁股洋洋得意地往宫里走。 “小畜生,走着瞧……”李青远远望着紧闭的宫门,恨的牙痒痒…… ~ 朱厚照后悔了,一整日满脑子都是李青会不会揍他,答案显而易见,以李青的尿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捉弄的时候有多开心,捉弄之后就有多提心吊胆。 这厮忒也小心眼儿了……朱厚照叹了口气,茶饭不香。 “皇上,天要黑了。”小太监提醒。 “哦,今日朕就在御书房过夜了。”朱厚照摆摆手,“都退下吧,朕要忙公务了。” 今日停了朝会,该上的奏疏却是一封不落,满满一御书案,朱厚照提起朱笔,开始忙碌今日份儿的工作。 “唉…,当皇帝真不爽快,但愿皇后生的是儿子吧,然后快快长大……”朱厚照碎碎念着,“娘的,就是儿子, 也得等长大成人才能接替皇位啊,我这……唉,日子长着呢。” … 一书案的奏疏处理完,夜已然深了,演武的高强度运动、大量批阅奏疏,造成的疲惫感一起涌来,朱厚照无暇顾及李青会不会报复、什么时候报复,打着哈欠来到内殿床上躺下。 到底年轻,心智虽成熟,心性却如孩童,没一会儿,朱厚照便沉沉睡去…… 然后,他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李青来找他了,坐在床边冷冷的望着他,杀气逼人! 他拼命解释,称只是开了个玩笑,并承诺正德皇帝绝不亲征,然,没什么用,仍是换来李青一顿暴打,疼得他哇哇叫…… “我再也不敢啦……!” 倏地梦中惊坐起,朱厚照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满是冷汗,“呼~还好,只是个梦……” 朱厚照梦呓般呢喃,语气充满庆幸。 忽然,他感觉全身发寒,一道冰冷的眸光注视着自己,就如方才的梦一样…… 朱厚照猛然抬头,正对上那不含感情的眸子,烛光映照下,那眸子仿佛也燃烧了起来,端的可怖…… 朱厚照惊恐万状,失惊道:“你……” “嗖嗖!” 两道破空声骤然响起,甚至还要先于他的叫喊,迎着闪烁的火苗,朱厚照看到两道透明的气流飞速射来…… 瞬间,他全身酥麻,沙哑的喉咙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朱厚照瘫在床榻上,除了呼吸,就只剩下眼珠还能动了。 一袭夜行衣的李青缓步上前,双眸燃烧着火焰,对着他露齿一笑,森然道: “小东西,你挺会玩儿啊?” 李青报仇向来不隔夜! ‘嗬嗬嗬……’ 朱厚照又惊又怕,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震悚到了极点。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怎么进来的?他要做什么……? 朱厚照万分惊惧的同时满脑袋问号。 还有……数不尽的委屈。 ‘你在梦里已经揍过我了,可不能再揍了啊!哪有犯一个错,揍人两遍的啊!!’朱厚照无声咆哮:‘李青,你克制一下,克制一下……’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醒呢。 ‘别过来,再过来我可要喊了,我喊了啊……’朱厚照色厉内荏。 “啪!” 一巴掌袭来。 不重,甚至可以说很轻,可朱厚照很疼,非常疼,太痛了…… 朱厚照全身痉挛,无声哇哇叫。 嘴巴开合的速度过快,李青也读不懂他说了什么,不过,大概能推断出他在问候自己的直系女性家属…… “啪!啪!” “啪!” 此刻的朱厚照嘴巴就像发条,李青每打一下,仿佛都给发条拧了一圈力道,那小嘴儿跟机关枪似的,逼逼赖赖个不停…… 含娘量严重超标! 李青都给气笑了。 接下来, 当犟种遇上专治各种不服…… ~ ‘服了服了,不骂了不骂了……’朱厚照告饶。 此刻的他几乎虚脱了,汗水将小衣完全浸湿,连被褥都被打湿,剧烈疼痛让他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简直要死了…… 李青这才收手,淡淡问:“谁赢了?” ‘是你是你……’ “算你识相。”李青哼了哼,道:“莫要懈怠,我要走了。” 你他娘大半夜来这儿,就是揍我一顿再走?朱厚照怒目圆睁。 “嘿?” “……”朱厚照指了指自己嘴巴,示意有话说。 李青抬手恢复了他说话能力。 “我操你娘啊!” 朱厚照脱口而出,接着,他自己都惊呆了。 这次绝不是故意,真是不小心…… … 第118章 朱厚照:机会来了 朱厚照彻底蔫了。 双目无神,生无可恋的瘫软在床榻上,一脸恬静。 一边,李青说着对大明未来的规划: “蒸汽抽水机已然造出,未来蒸汽驱动的工具会广泛应用于各个行业,燃料……也就是煤矿的开采,也需要着手安排了。” “嗯。”朱厚照点了下头。 李青说道:“勘探、开采的目标,可暂定为太行山、贺兰山之间的区域,待他日蒸汽机技术蓬勃发展,再扩大开采规模……” “嗯。”朱厚照点了下头。 “还有……” “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嗯。”朱厚照习惯性地点头,倏地醒过神儿,忙道,“在听了,在听了,发展蒸汽机,开采煤炭……” 李青神色缓和下来,叮嘱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关外鞑子视劫掠为天经地义,民风异常彪悍,从不缺高手,你万不可御驾亲征,更不能冲锋陷阵,你若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嗯。” “嗯?” “好啦,一直说一直说,朕都数次保证过不御驾亲征了,你还一直说,烦不烦人啊!”朱厚照愤懑道。 李青苦笑:“你当我想唠叨啊,前车之鉴啊……唉,真不想大明再出现那种局面了,大明有今日真的不容易,需谨慎呵护……” 朱厚照闷闷听着,若不是打不过李青,他早就撂脸子了。 好半晌,李青说得自己都感觉啰嗦了,便做了个总结。 “专利,蒸汽,煤炭,不亲征!” “嗯,知道了。”朱厚照哼道, “还有别的话没?” 李青笑笑,起身道:“走了,好好做你的皇帝,别有抵触心理,要乐在其中……” “屁话!屁话!!”朱厚照破防怒吼。 “你不要哇哇叫,大晚上的再闹出乱子……”李青捂住他的嘴,没好气道,“这是你应尽的责任,好了,不唠叨了,我这就走。” “滚滚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李青失笑,却没再上纲上线,只是道:“还有,青楼不要再去了,真若传扬出去,你让天下臣民如何看你?” “我说话向来算数,说不去就不去了。”朱厚照闷声说,“我真是贱得慌,你没回来想着你回来,你一回来就气我!” “我也不想,可你……不让人省心啊。”李青苦叹道,“你当我想惹人厌?都是没办法,迫不得已啊!” 朱厚照哼了哼,不搭理他。 小东西这次真的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李青无奈,“走了。” ~ “你娘的,老子就是太惯着你了……”朱厚照骂骂咧咧。 “对了,”李青去而复返, 惊得朱厚照一个趔趄, “还有啥事儿?” “出海欧洲的事如何了?” “初夏才走,哪有那么快啊!”朱厚照哼道,“放心,到时候我会给金陵去信的。” 李青挠挠头,道:“走了。” “你娘的……”朱厚照起初小声骂,见李青是真的走了,骂声逐渐放大,把他的祖宗八辈儿骂了个遍,仍难消心头之恨。 “正德皇帝不御驾亲征,不代表威武大将军不建功立业!”朱厚照恨恨道,“狗眼看人低,看我亮瞎你的狗眼……” … ~ 金陵。 时下正值秋冬交替季节,天气转凉不少,不过,与往年倒无甚区别。 秦淮河畔,岸边的垂杨柳依旧绿意葱葱,李青悠闲漫着步子,期许的想着:或许,气候已经触底了,过些年会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否极泰来嘛! 人都有惰性,李青也不例外,之前一直在奔波,哪怕停下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可这次不一样,他是真想就这样悠闲下去。 陪着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再然后,就去游山玩水,闲暇之余帮扶下小浩,小雪儿……以及更小的小辈儿…… 要么与伯虎去青楼耍耍,找小云聊聊天、谈谈心…… 再往后……或许自己还会有新朋友…… 嗯,还有五百年! 再等五百年…… 或许那时候,时间长河会记起自己这么号人吧……李青这样想着,莫名的舒心,那种未来可期的感觉愈发浓郁…… 他穿越不回去了,只能一天天度过去,匡扶社稷是羁绊,真正让他坚持下去的是未来,未来那个极尽璀璨的盛世。 他还想再亲眼看看…… 眨眼,秋去冬来。 李青与儿子、侄女谈聊闲逛,要么就听曲儿,听戏,再要么就宅在小院儿发发呆,整日无所事事。 李雪儿见不得他这么闲,说他年纪大了,若一直如此下去,会患上痴傻症,记不得人,记不得自己,非要给他安排个活干。 数次推脱无果之后,李青只好答应去蒸汽机研发地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事实如他所料,根本帮不上忙,他能想到的,这些顶级工匠也都想到了,且想到的更多。 “唉,穿越者之耻啊……”李青不禁自嘲。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他真的快被同化了,除了一些理念思想,以及穿越后学会的庙堂权谋,治国大略……之外,具体细化的东西,他完全插不上手。 这么多年下来,李青成长为了政治怪物,然,生产方面却不如大字不识的百姓。 甚至李雪儿都要优于他,经常跟工匠探讨学习的她,机械构造方面完全碾压他。 除了活得长,真没啥特长了……李青颓然的想着。 李雪儿见他受打击,安慰道:“还是你厉害,若无你的奇思妙想,哪有今日的蒸汽抽水机?” 李青好笑道:“喏,你都看到了,这方面我真不在行,还是去过我的退休悠闲生活去了。” “你这个年纪,可不能一直闲着……”李雪儿眼珠转了转,道,“这样吧,你去大哥那儿,帮忙指点一下他。” “我不想去。” “不,你想。” 李青:“?” “欺负人……”李雪儿被揍哭了。 “真是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你还指挥起我来了……”李青哼道:“现在我还没歇够,等我哪天歇够了再说。” 然后,他就又过上了闲得蛋疼的躺平生活…… ~ 寒冬腊月,皇宫。 朔风呜咽,雪花飞舞,金色琉璃瓦被铺上一层厚厚的白,举目四望,银装素裹…… 朱厚照只着略微单薄的明黄色绒袍,却还微微冒汗。 “pia~pia~” 随着皮鞭挥舞,陀螺转动愈发迅捷,雪花触及立即被击得粉碎,刚忙完公务的朱厚照玩的不亦乐乎。 这时,太监迈着小碎步匆匆赶来,恭声道: “皇上,杨大学士求见。” “哪个杨大学士。”朱厚照手上不停,头也不抬的问。 “杨一清大学士,称是有急事要面禀皇上。” “急事……”朱厚照自语道,“是我想的急事吗?” “宣。” 不多时,杨一清冒着大雪进来,见皇上正在淋雪玩乐,不禁又惊又怒,道:“皇上万金之躯,身系社稷万民,怎能不爱惜自己身体?” “嗨~哪有那么娇贵,朕……这是锻炼身体呢。”朱厚照大言不惭的说。 杨一清深吸一口气,道:“臣有紧要事禀报,还请皇上移驾。” “是边关不安稳了?” “是。”杨一清点头,“鞑子犯边了。” “终于啊……可算是师出有名了。”朱厚照目光湛湛,甩手丢掉皮鞭,径直往殿宇走,“去御书房谈。” ~ “……鞑子勉强完成统一,然,关外的恶劣气候导致内部矛盾重重,向外转移矛盾已是不得不走的路,故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杨一清简单阐述了局势,道:“这次仍是试探,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大概率是进犯前的试探。” 朱厚照沉吟道:“你认为年前会不会打起来?” “不会!”杨一清微微摇头,“臣以为他们会在年后夏季南下,鞑子此次既是试探,也是迷惑,正统年那般情况,他们都……咳咳,京师所在,他们不敢轻易进犯,且南方更富裕,以臣之见,他们在春上水草丰美之际把战马养肥,趁着兵强马壮去南方劫掠的可能性更大。” 朱厚照缓缓点头,道:“杨卿你做了多年的甘陕总督,对兵事的理解罕有人能及,朕考考你,嗯……,你以为最好的防御是什么?” “进攻!”杨一清想也不想,便给出答案。 “说得好!”朱厚照赞了句,哼道,“被动防御不是朕的风格,且等对方主动攻来,难保百姓不会受欺辱,兵事,历来都是先下手为强!” “皇上圣明!” “哦?杨卿也觉得当主动出击?” 杨一清恭声称是:“绝不能让鞑子打上门来!” “哈哈哈……好,好啊!”朱厚照大喜过望,“知我者,杨卿也!” 见他喜得几乎要上蹿下跳了,杨一清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念头,惊道: “皇上莫不是要御驾亲征?” “当然!”朱厚照傲然道,“我大明的皇帝,可不是只会在紫禁城中耀武扬威,朕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龙之怒!” 杨一清:(?`?Д?′)!! … 此刻,李青正在赶年集…… 第119章 朱厚照的小算盘 鸡、鸭、鱼、肉、萝卜、白菜…… 李青疯狂买买买…… 不亦乐乎。 朱厚照亦不亦乐乎。 终于啊,可以光明正大的御驾亲征了! 只有杨一清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皇上,万不可亲征啊!” “有何不可?”朱厚照哼道,“莫非杨卿以为朕不知兵?” “……”杨一清深吸一口气,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皇上万金之躯,身系江山社稷,百兆生民,岂能亲临险地?” 朱厚照愠怒:“难道在你们眼中,朕是纸糊的不成?” 杨一清一滞,继而悻悻改口,讪讪赔笑道:“臣可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英勇神武,用兵如神……” 相处这么久,小皇帝什么尿性杨一清心知肚明,只能顺毛捋,否则,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会听进去一个字。 好一通马屁之后,见皇帝嘴角逐渐勾起,他这才道: “皇上不是将才,是真正的帅才,为帅者重在指挥,千军万马如臂使指,料敌机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很少拍马屁的杨一清,此刻却是马屁狂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杨一清可是曾经分量最重的封疆大吏,朱厚照明知他在拍马屁,却仍遏制不住的开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还是出自倚重的臣子之口。 当然,若是出自李青之口,爽感势必更上层楼。 见皇帝嘴角难压,杨一清便知方向对了,忙再接再厉,道:“真龙天子,四海共主,天子剑一出,谁与争锋?念之所至,万里之外兵戈如潮,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啊哈哈……” 朱厚照终是笑出声,笑得猖狂。 见状,杨一清提着的心,总算放松下来。 “呵呵……”杨一清赔笑道,“皇上只需坐镇中枢,挥一挥衣袖,鞑子必然丢盔卸甲!” “哈哈……说的好!”朱厚照大乐,略一沉吟,道:“算了,那朕就不亲征了,不过打还是要打的,先让边军做足准备,军粮器械方面杨卿你多费费心,你做了那么多年的边镇总兵,对这方面了如指掌,辛苦一下。” “这是臣的本分。”杨一清忙恭声称是,同时,也有些梦幻:皇帝这就答应了?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皇帝想亲征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常来说,就算答应不亲征,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会如此干脆。 “皇上,君无戏言啊!”杨一清道。 “当然!”朱厚照傲然道,“朕何曾出尔反尔过?” “这……”杨一清细细回想,虽说皇帝性格跳脱,但重大事件上并未有过说话不算数的情况。 旋即,他隐隐有所明悟。 是了,皇后娘娘分娩在即,皇帝马上就要当父亲了,玩心自然会收敛一些。 “皇上圣明。” 杨一清真正放松下来,面容带笑,拱手道:“若无其他吩咐,臣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朱厚照笑呵呵点头。 目送杨一清的背影消失在雪花中,朱厚照这才轻声自语:“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先准备着吧,待准备的差不多了,朕再出马……” “嗯……正大光明的亲征是不行了,且不说百官会玩命反对,朕也不能自毁江山啊,还是迂回一下吧,是时候给自己建一个小号了,比如…… 威武大将军!” 朱厚照暗自打着小算盘,咧嘴傻笑…… 啊~哈哈……看老子亮瞎你的狗眼!! ~ 时光继续流淌,又是一年。 正德十二年,刚过子时,李青便点燃了鞭炮引线。 ‘滋滋滋……’ 火线燃得极快,刹那间,‘噼里啪啦’声骤然响起,大红纸屑崩的到处都是,小院儿荡起烟雾, 李青用力呼吸着刺鼻的硝烟气味儿,脸上露出享受之色…… 紧接着,夜空深处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哪怕隔着夜色,都能看到升腾起的烟雾,隐约间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嬉笑声,那是炮仗、零食、压岁钱、新衣裳……带来的满足。 “可惜,游山玩水的伯虎并未回来,嗯…,多少有些美中不足。” 李青小小的惋惜了下,拍拍手,准备回屋再喝两杯,这炮仗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下来。 刚到檐下,李青脚步倏地一顿,回头凝望墙头, 夜色下,一颗脑袋冒出头来,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他艰难地爬上墙头,正好跟李青来了个对视。 “别动手,青爷,是我啊。” 檐下挂着大红灯笼,李浩能看到李青,却不敢保证李青能看到他。 对青爷的武力值他心知肚明,随便给自己来一下,估计爹娘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青没好气道:“你不会敲门吗?” 话刚落音,却见又一人跃过墙头,稳稳落在院子里,拍拍手,笑道:“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 “喜没感觉到,不过确实挺惊的。”李青黑着脸说,“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我这干甚?” “有喜有喜,”李雪儿一叉腰,道,“从今日起,我也是做姑奶奶的人了。” “哦?小老三媳妇生了?” 小辈中,老大老二参了军,暂时还未成家,老三是前年成的家,媳妇年前五月初诊出怀的孕,预计年底分娩,没想到会在这节骨眼上生产。 “嗯,是个男丁。”李雪儿笑嘻嘻道,“我俩是来要红包的。” “……就惦记我这三瓜俩枣。”李青笑骂道,“有的有的,接你哥一下,大过年的别再给摔了。” 家中添丁,自然是大喜事,李青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其实红包他早就准备好了。 当初李景隆把小李宏这一脉交给他,如今人丁兴旺,总算没辜负老友嘱托。 说起来,李浩出力甚大! 由于朱婉清的缘故,李宏就只一妻一儿一女,在这时代,这种家庭,可以说少的可怜了,全靠李浩盘活了香火延续。 李浩在妹子的帮助下平稳落地,来到李青面前,道:“还没取名字呢,青爷你给取个?” “那我得好好想想,嗯…,这两日得翻翻易经八卦,好好算算……”李青笑道,“先进屋,不困的话陪我喝两杯。” 李雪儿笑嘻嘻打趣:“你不是说卜算之术都是迷信吗?” “你懂什么?”李青瞪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接着,他又不自禁笑了,想到皇后也要生了,他心情更好了。 “喜上加喜,得多饮两杯,走走走……” ~ ‘当了爹,小东西总会沉稳下来了吧?’ ‘但愿是个男娃吧,自小狼崽子之后,直到小东西才回归了嫡长子继承制,可不能再断了……’ 李青心里想着,杯中的酒更有滋味儿。 许是奔波久了,又许是遇到的糟心事多了,猛地一下事事顺遂,让李青都有种不真实感。 李浩、李雪儿赶在大年初一子时来,报喜反倒是其次,主要是想在这日子陪陪他。 儿孙满堂却享受不到子孙绕膝,对这老人来说太不公平了。 尤其是李雪儿,她知道,她的责任很大。 “青爷,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李浩放下酒杯,神情严肃。 “嗯,你说。”李青心情不错,耐性也足,“可是经商上面的事儿?” “不是,是关于财产继承的问题。”李浩道,“一直以来,朝廷的政令,咱家都严格遵守,从无阳奉阴违过,可在这件事上……从长远来看,并不能严格遵守,当然,根本没有人遵守。” 李青沉吟道:“你是说无论嫡庶,平分家产是吧?” “嗯。” 李雪儿试探着说道:“目前是资本爬坡的重要阶段,理性分析,却不宜这么做,别人都不遵守,就咱李家遵守,那么李家未来的竞争力也会大大降低,甚至彻底被淘汰。 再大的财富,一代代稀释下去,到头来也只会成为富裕点的百姓,万没可能像如今这般引领资本……” 李青陷入沉思。 李浩道:“青爷,这事压根就没人遵守过,数千年下来,无论是帝王家,还是百姓家,都是嫡长子继承家产,哪怕是普通百姓家亦是如此。 无他,唯有把财富集中于一个后代,才能保证香火的延续,其实这项国策根本就没有政治土壤,不仅士绅不会遵守,百姓亦不会,青爷你当也清楚,这项国策的执行度有多低吧?” 李青沉默。 这就是他提出来的,他当然知道。 好半晌,李青呼出一口抑郁之气,无力点头。 思想未解放,普通百姓也远未实现富裕,为了保障香火延续,只能将财富集中传给一个后代,数千年来都是如此,且所有人都认可,强制改变……不用富绅阶层煽动,就会民怨沸腾。 李青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物世界,母兽奶水不足时,也会只选择一个最强壮的来哺乳,这是动物的本能,刻进dna的本能。 想要彻底打破,唯有真正意义上实现全民素质教育…… 可哪怕在后世,家产继承也未真正意义上平等,虽然律法有明确规定,可世情上……依旧会有区别对待。 …… 第120章 新汉字 李青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咋想的?” “分钱不分产业。”李浩沉吟道,“青爷我是这么想的,我现在一共五个儿子,我打算除长子外,其余儿子每人每年享有百分之五的分红,这个额度是定死的,不论他们有多少儿子,多少孙子,都是这么多钱。” 见李青皱眉,李浩忙解释:“以咱们家的体量,百分之五是个相当可观的财富,非常可观。” 顿了顿,“他们不但不会有意见,反而会很开心。” 李青苦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当务之急是先把工业搞起来,待未来彻底转型成为工业国之后,才能进行全民普及式教育,目前还处于资本积累阶段,甚至还未开始发力,确不宜这么早削弱资本。 说白了,温饱若不得到彻底解决,其他都是空谈。 “行吧。”李青哼道,“你爹就生了你一个儿子,你当然没什么意见。” 李浩嘿嘿笑道:“我若是次子亦或庶子,也不会抵触这么安排的。” 李青嗤笑,原本愉悦的心情有了一丝阴霾。 “算了,喝酒!” … 天微微亮,兄妹二人才离开。 李青却毫无睡意,他觉得是时候考虑一下,往破除封建思想的大方向上发展了。 这是个非常有挑战性的过程,一个不慎就会出大乱子,甚至哪怕顺风顺水,也会造成动荡,可却不能不走。 待大明全面实现工业化,彻底从农耕国转型为工业国之后,皇权势必衰弱,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权力却不能过度给资本。 哪怕李家很可能是最强的那个资本,李青也是不允许的。 可一想到颠覆封建王朝,李青就不禁心惊肉跳。 在这个时代久了,久居高位长了,他深刻知道颠覆一个国家,尤其大明这么庞大的帝国的社会结构会有多么大的影响。 无异于悬崖走钢丝! “慢,一定要慢,要足够慢,哪怕花费百年,甚至更久也没关系,一定不能急……”李青喃喃自语,心跳加速…… 现如今能让李青产生害怕情绪的极少,可对于这件事……李青不只是怕,准确说是恐惧,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很害怕,怕事情不但不会变好,反而会更糟糕。 可他更害怕有朝一日社会矛盾大爆发,以极致暴力的方式推动变革。 清不可能有了,难道再塑造另一个清吗? 李青致力于肉烂在锅里,却不是以延续封建制度的方式烂在锅里,他想以另一种方式,让大明不亡,亦或存在的更久…… 好在大明走上了一条宽阔的路,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李青想去尝试,尝试真正意义上的破局。 “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李青呢喃道,“李青啊李青,你可不能真被同化了啊,大胆一点,有魄力一点……” 可怦怦狂跳的心脏,却是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或许,人活的时间越长,胆子越小吧…… 一想到要改变,他就由衷感到恐惧。 此刻的李青天人交战,两个小人在他脑门上跳来跳去。 小人1:“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岂能做封建王朝的帮凶?早就该有所行动了!” 小人2:“数千年来形成的制度岂能轻易改变?一个不慎,便是山河崩碎,顺其自然就可。” 小人1:“你懂个屁!” 小人2:“你才懂个屁呢,李青,你忘了你师父的话了吗?大势不可逆啊,就这样吧,这样挺好,就算要着手改变也不是现在,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个几百年,等哪天时机成熟了,再有所行动不迟。” 小人1:“他是土着,我才是穿越者,我才是真正的你啊!” 小人2:“你放屁!” …… “不要吵了!”李青豁然起身,真气失控般的狂涌,衣袍鼓动,发丝飞扬…… 好半晌,李青才缓缓平复下来。 喃喃道:“是啊,我是穿越者啊……” 接着,又是一叹,道:“不过,小东西可不好忽悠,影响帝制专权的事情,他未必会采纳,得找个能迷惑他的理由……” 不知怎地,一往这方面想,李青就有种负罪感,浓浓的愧疚挥之不去。 觉得对不住老朱,对不住老四,对不住……小胖。 还有小师弟…… “唉,先准备着吧,人找事总好过事找人……” … 李青没那么闲了,平日发呆的时间用来翻阅书籍,写写画画…… 一晃又到了吃汤圆的日子了。 这天下午,一家四口带着元宵上门,兄妹俩去东厨煮汤圆,枣树下,李青、朱婉清对弈。 毕竟……围棋这东西对李宏来说着实有些难度,他只会下象棋。 “对了干爹,前两天京师那边来信了。”无所事事的李宏突然想起这茬。 李青执棋的手一顿,抬头道:“小皇帝给我写了信?” “不是信,就一句话,皇后娘娘生了。”李宏解释,“也没明说让我告诉你。” “皇子还是公主?” “公主。” “这样啊……”李青激动的心情立时降低大半,叹道,“真是可惜……” 李宏呵呵笑道:“至少证明皇上、皇后都没问题,今皇上还不过而立之年呢,倒也不用过于焦急,来日方长嘛。” “是呢,”朱婉清道,“小皇帝既然开始往这上面发展了,绝不会只发展这一个,他又不似先帝,只有一个女人,未来机会多的是,兴许下一胎就是龙子了呢。” 李青微微点头,叹道:“但愿他做了父亲,能收敛一下贪玩之心吧。” 朱婉清笑嘻嘻道:“一定会的,俺们朱家人都靠谱。” “都靠谱?”李宏迟疑了下,“婉清你这话认真的?” 朱婉清愣了愣,继而暴怒:“李宏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谁不靠谱了!?” “……咳咳,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李宏讪讪,心中吐槽:果然,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抖机灵的时候有多爽,抖完就有多难受。 他情急生智,忙道:“比如建文!” 李青怔了下,又着重盯了他一眼。 李宏一呆:又说错话了? “咳咳,那什么……”李宏张口结舌,倏地想到了个绝不会犯错的借口,立时吼道:“李浩,你他娘……咳咳,你个兔崽子,让你煮个汤圆都多久了?老子饿了,饿了!” 朱婉清:(??へ??╬)“你吓到我了!” “……”李宏悻悻道:“当着干爹的面……你给我点面子。” 李青道:“可以不给的。” 李宏:“……” 到底上了岁数,朱婉清也只是象征性的揪了下李宏耳朵,便放水让他得以逃脱。 瞧着李宏一溜烟儿去了东厨,李青不禁失笑道:“果然,只有你才能让他利索起来。” 朱婉清白眼道:“为老不尊。” “……”李青摸了摸鼻子,他真没往那方面调侃的意思。 朱婉清话一出口,也觉自己会错意了,讪讪转移话题,道:“李叔,这些日子看你写写画画,忙什么呢?” “想看?” “可以吗?” “当然。”李青起身道,“等着,我去取来。” ~ “喏,就是这个,你看看认得不?”李青将书卷递给她。 朱婉清接过打开,少顷,露出惊愕之色,“这这这……这是汉字?” “是的,这是新汉字。” “你发明的?” “我也是拾人牙慧,这是我那个时代的汉字。”李青说。 你那个时代……朱婉清恍然,她早就猜到了李叔来自未来,连续翻了几页,苦笑道:“这也太潦草了吧?” “潦草?” “呃……不是字迹潦草,是结构潦草,这实在过于简单了……”朱婉清苦笑,“有些还能分辨,有些简单到都不认识了。” 李青笑笑:“简单没什么不好。” 朱婉清惊诧道:“李叔你是想以这种文字,代替现有的汉字,以便更好让人识文断字?” “真聪明!”李青竖了竖大拇指。 “确是个好方法,只是……”朱婉清拧着眉,“能行吗?” 她可以想象到,若把这个拿出来推广,代替原有汉字,那些个文人士子、官员大夫会有多么激烈的反应。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汉字……失去了美感。 “李叔,数千年来的传承瑰宝……” “文字只是载体,文化才是传承。”李青打断她,道:“这么做是为更好的传承文化,普及教育。” 朱婉清却是摇头,认真道:“读书人不会答应,士大夫不会答应,朝中大臣不会答应,皇帝也不会答应; 李叔,这事的难度……将会超越你之前的任何主张!” 李青缓缓点头:“事在人为嘛,我知道这会很难,但……总要尝试一下。” “不是难,是没可能!”朱婉清道,“小皇帝再如何倚重、信任你,性格再如何跳脱,也万不会同意你这项主张!” 李青苦笑道:“别这么打击人成不?” “不是打击……好吧,”朱婉清轻叹道,“你想试试就试试吧,祝你成功。” 其实,她知道李叔都明白,比她还明白…… 朱婉清也知道,李叔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问:“李叔,你不觉得这样很冒险吗?” 李青看着满脸忧虑的朱婉清,不禁暗叹:果然,这才是智商第一梯队的人! 感慨的同时,李青也有些愧疚,朱婉清虽是女娃,却是地地道道的朱家人。 李青默然问道:“是不是感觉我吃里扒外?” 朱婉清微微摇头,叹道:“没有万世不朽的王朝,我相信李叔你有你的苦衷,不过……若是可以,能告诉我吗?” 李青沉吟了下,点头道:“那就给你说说我那个时代的事吧……” 第121章 讲述未来 千般思绪涌上心头,李青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道: “你想知道什么?” 朱婉清略一沉吟,问:“原本的历史……大明亡了吗?” “亡了。” “什么时候亡的?” 李青挠挠头,道:“具体哪年亡的我也记不住了,总之……大明国祚没超过三百年。” “不到三百年……”朱婉清吃惊道,“那岂不是说,眼下大明国祚已过半了吗?” “嗯,是这样。” “那那那……”朱婉清结结巴巴问,“大明之后是什么?” “不说也罢。”李青叹了口气,“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历史不可能重演了,不过……这并不代表大明能永世不朽,社会在前进,落后的制度终会被淘汰。” 朱婉清缓缓点头,好半晌,总算平息了激荡的心情,问道:“所以……李叔你想跳过大明之后的王朝,直接进入你那个时代?” “没可能的,迈不了那么大的步子。”李青微微摇头,道,“真要那么搞,天下必然大乱,需要一个长期限的、介于两者之间的过渡期……好吧,扯远了。” 李青轻笑道:“你想知道什么继续问,李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婉清想问的太多了,可一时间却无从下手,便道:“还是说回汉字吧,那时代的汉字除了简化还有什么不同?” “注音不同。”李青道,“我那时候用的是拼音,就是由声母韵母……” 见朱婉清不明就里,李青便换了个说法,道:“就是这时代反切法的变种,不过写法上却不是汉字了。” 说到这,李青停顿了下,沉吟许久,道:“这也导致有许多字意思未变,应用时却与这时代不同了,比如平仄组词,比如音节……” 两相对比,这时代的汉字读音更丰富。 平心而论,李青不想用拼音,因为会损失一些音节,对诗歌,词作的创作也会有一定影响, 华美的唐诗,优雅的宋词,用拼音吟诵……真的少了很多美感、意境。 读不出豪迈,读不出婉约…… 单就基于现实而言,拼音也没什么市场,一是拼音从头学起比简化文字还要难,二是浓郁的文化自信导致没人肯接受。 对这时代的人来说,能为汉字注音的只能是汉字,绝不会接受其他任何文字来注音汉字,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升斗小民! 简化的汉字还是汉字,可拼音……估计在这时代的人眼中,说难听点就跟鬼画符似的,哪里肯接受。 “放心,就只简化部分繁琐的汉字,减低一下学习难度,其他的一律不动。”李青说,“不用拼音,还用反切法!” 闻言,朱婉清略感轻松,道:“如此最好,不过……单就如此,也很不容易。” 李青笑道:“不容易的事我做的多了,做成的也多了,成不成且不说,尝试总要尝试的,你说是吧?” 朱婉清苦笑点头,轻叹道:“唉…,不得不说,有些文字确实过于繁琐了,要不折个中,略微简化一下吧?” “……试都没试就想着折中?”李青无语。 这时,李浩嚷嚷道:“汤圆好了,吃汤圆喽……” 李青拍拍手,起身道:“不说这个了,吃汤圆去。” “我这才刚开始呢。”朱婉清忙说。 李青没好气道:“又不是仅限今日,你随时可以问。” 对最信任的人没什么好隐瞒的,连最大的长生秘密都告诉了他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那一会儿边吃边聊吧?”朱婉清难掩激动,“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问题,迫切想知道未来人的生活方式……” 李青好笑点头。 ~ 芝麻馅儿的汤圆软糯香甜,连面汤都是甜的,李青连着吃了两小碗儿才尽兴。 不过,一家四口却没什么食欲,在得知李青来自未来之后,他们都产生了异常浓郁的兴趣。 几人眼巴巴的瞅着他,都是一副等得花都快谢了的模样,见他终于吃饱喝足,皆长长舒了口气。 李青拿起棉帕擦了擦嘴角,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我先来我先来。”李雪儿争先恐后,问,“李爷爷,你那个时代蒸汽机可以安在货船上吗?” “我那个时代蒸汽机都被淘汰了,海上贸易用的是更先进、更高效的燃油发动机。”李青说。 “燃油……是煤油吗?” 李青想了想,道:“好像一般都是柴油,飞机才烧煤油,不过也不是这时代的煤油,叫……叫航空煤油。” “那什么是柴油,柴火中提取出的油?” “航海我知道,啥是航天,人在天上飞?” … 没一会儿,七嘴八舌的问题,就搞得李青一阵头大。 “慢来慢来……”李青苦笑道,“一个一个说,嗯…,柴油不是从柴火中提取的,是从石油里面提取的。” “石油……”朱婉清沉吟道,“可是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提到的石油?” “这个…”李青有些发懵,问,“他怎么说的?” 朱婉清努力回想了下,道,“石油,颇似淳漆,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幄幕甚黑……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 李青都惊呆了,好半晌,讷讷道:“是了。” “此物后必大行于世……真是位智人啊!”李青惊叹。 本想震惊一下几个晚辈,却不想自己给震惊到了,李青突然有种来个大摸底的冲动。 万户飞天,蒸汽机他就提了一嘴,就很快有了成果,工业黄金的石油更是在宋代就发现了…… 李雪儿道:“那干脆不发展蒸汽机了,直接跳过……发展燃油发动机如何?” 李青回过神,摇头道:“莫好高骛远,一步一步来吧,石油的勘探,开采,储存,提炼,应用……都不是现在能够做到的,眼下,蒸汽机有了不错的进展,燃料上,煤炭的开采却相对容易太多,还是以发展蒸汽为主的好。” 顿了顿,“随着开海通商的持续进行,信息交流会越来越密切,想要保证长时间领先,就不能一下把真东西全拿出来,先发展蒸汽机,带彻底成熟广泛应用之后,海外诸国势必来偷师,得时刻留一手……” 李浩笑道:“我们可以想办法避免啊!想偷师?嘿!想得美!” “防不住的!”朱婉清断然道,“除非不广泛应用,一旦广泛应用,就难保人家不会偷师,可也不能因噎废食,总不能为了不让人学了去,自己也不大力发展吧?” “婉清说的在理。”李青颔首。 李宏暗暗庆幸,心道:还好兔崽子替我说了。 李浩挠挠头,又问:“青爷,你说的航天是飞机吗,在天上飞……不会掉下来吗?” 不愧是我的好大儿……李宏暗赞,他也想问这个来着,可又怕暴露自己愚蠢。 李青不知该如何解释空气动力学,便用了最简单的方式,叠了个纸飞机,哈了口气,随手一甩。 纸飞机在飞向天空,盘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坠落。 李青解释道:“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动力,飞机就不会掉下来,不过可以主动降落……” “笨蛋。”李宏逮着机会数落了儿子一句,以表明自己更聪明一些,“干爹,飞机快吗?” “嗯,非常快。”李青道,“从金陵到京师只需一个时辰上下。” “一个时辰?” “嗯,抛开转乘花费时间,就只需要一个时辰。” “我滴个乖乖嘞……”李浩夸张道,“那岂不是说,皇帝召见地方官,从下旨到见到人,半天就够了?” 李青失笑摇头:“不用半天,动动手指就可以。我那时代有一个交流工具叫手机,不管相距多远,都可以展开面对面交流……” 李青简单解释了下手机的功能。 “哪怕在大明之外,哪怕相隔万里,只要有信号,都可以实现。” “真的有这么神奇?” “当然!” “那青爷你会不会造手机?” 李青:“……我只会打螺丝。” “李爷爷,你那个时代百姓生活好吗?”李雪儿问,“是不是家家户户都很富有?” 李青努力回想着已经模糊的记忆,轻声说: “也还是有穷人和富人之分,不过……哪怕穷人也能丰衣足食,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好。吃的都是细粮,鸡鸭鱼肉,瓜果蔬菜,也都能消费的起,人人上得起学,读得起书……而且呀,闲暇之余还能看看小说,刷刷视频来娱乐,绝大多数人都能用上冬暖夏凉的工具,包括手机,基本上也是人手一个,只是老年人用的功能少一些……” 四人听得目瞪口呆, 李雪儿忍不住道:“李爷爷,你管这个叫穷人?” 李浩惊叹道:“跟你那时代的穷人比,我才是穷人好不好?” “纵向对比却是如此,可谁又会跟古人比呢?”李青好笑,继而欣然道,“不过,真若对比,那个时代的人说是生活在天堂也不为过。” … 注:石油摘录自——宋·沈括《梦溪笔谈》。 ps:近期农忙,四肢不勤的青红给累着了,请假一天。(好吧,其实我也没干啥重活,多是父母在忙,可累也是真的,莫怪莫怪(*^▽^*)) 第122章 拿这个考验朕? 李青一一讲述后世人的生活方式,一家人听得心驰神往,惊叹连连…… “李叔,你是怎么来到大明的啊?”朱婉清好奇。 “蹦极……你可以理解成跳崖。” “什么事想不开呀?”李雪儿惊诧。 “……不是想不开,就是……”李青自嘲道,“单纯作死。” 李浩沉吟道:“那你再跳一次,会不会就回去了?” “大抵不会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浩话刚出口,立即遭到混合双打,连李雪儿都趁乱给了大哥一巴掌。 “错了错了,我就随口一说。”李浩连连告饶,老两口又捶了一阵儿,才愤愤然收手。 李雪儿问:“如果可以的话,你会回去吗?” 李青微微摇头。 羁绊太深了。 李雪儿抿了抿嘴,一时间,几人皆无言。 李青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回不去了,只能一天天熬过去。” 在大明生活了这么多年,真猛地一下回去,只怕他也难以适应。 “好了,汤圆都要凉了,都快吃吧。”李青笑道:“我去看会儿小说,想了解,时间多的是。” “哎,好。”几人开始吃汤圆,只觉今年的汤圆不是很甜…… ~ 京师。 自从皇后诞下公主之后,原本喜气盈盈的氛围就消失不见了,宫里宫外都是如此。 之前跟夏家走得近的官员也收敛了,暂时性的彻底划清界线。 既然生的不是皇子,那也没有亲近的必要了,没必要因为一个公主,惹得皇帝不快。 本来准备的早立国本的谏言、奏疏,也都做了无用功,这让不少人扼腕叹息。 反倒是朱厚照,这个当爹的竟没什么得失心,一如往常,该干活干活,该玩儿玩儿。 话说回来,朱厚照都许久没疯玩儿了,一门心思扑在了兵事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朱厚照对这件事表现出的重视程度,远超其他任何事,以至于文官集团忧心忡忡。 不过,鞑子的屡次骚扰,让他们也没有反对出兵的借口。 无他,朝廷体面,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了,没人敢冒头反对。 今日出头,他日就是被政敌政治清算的把柄! 文官集团倒也不是忧心出兵,进而导致武将做大,威胁到自身地位。事实上,真正威胁他们地位的国策早已推行了——京卫武学院! 而单纯出一趟兵,打一打鞑子,并不会带来多大的政治影响。 他们真正担心的是皇帝御驾亲征! 从小皇帝的性格和表现来看,这种事他是完全做的出来。 杨廷和府邸。 众大佬云集,包括杨一清。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严肃。 以目前的局势,皇帝真若强行亲征,他们是拦不住的,当今皇帝可不是弘治,他们就是跪死在宫门口,皇帝也不会有所动摇,这一点,在长达十余年的君臣相处中早已显现。 在三厂一卫朝廷鹰犬的高强度压制下,皇帝完全可以一意孤行! 一想到正统年间发生的事,他们就心情沉重,于公于私,这些人都无法接受皇帝亲征。 沉寂的气氛被杨廷和打破,老杨头叹了口气,道:“都说说吧,能避免尽量避免。” 杨一清缓缓开口道:“以皇上的性格多半是想出征的,不过,皇上对本官明言过,绝不会御驾亲征,诸位也不用过分忧虑了。” 顿了顿,“这场仗必须打,否则鞑子必然变本加厉,继而假戏真做,事实上,眼下就是鞑子进犯我大明的试探,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无言。 杨廷和直言道:“杨大学士戍边多年,对兵事的理解自优于我等,本官也表个态,我本人是赞同朝廷出兵打击宵小气焰,然,当下重点并不是出兵,而是皇帝是否会一意孤行的御驾亲征!” “昔年正统朝的事……绝不能再次上演。”杨廷和严肃道,“一旦旧事重演,朝廷体面何在?藩属国会如何看?当今局势,万国交流愈发密切,甚至已经在和万里之外的西方诸国做贸易了,这会严重降低大明的威慑力,甚至会让人生出不臣之心。” 杨廷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 不可否认,这些人多有私心,可真正遇到重大事情,还是会着重考虑国家利益! 简而言之,他们没表现出的那般好,可也没那么坏。 杨一清见他们都同意出兵,心情一下子就轻松起来,缓声道: “皇上的性格,想必诸位都明白,我等越是咄咄逼人,他的抵触心理就越强,皇上已经明言过不会亲征,我等若还是频繁上疏,只怕会起反效果。再者,天子金口玉言,皇上还未在重大事情上失信过。” “没有失信过不代表不会失信!”杨廷和沉声道,“如此重大之事,不可不预防!” 兵部尚书王琼沉吟着开口道: “本官赞同应宁大学士之言,上疏不可行,当下皇上并未表现出强烈的亲征欲望,且皇上最烦的就是臣下沆瀣一气教他做事,还是不要上疏的好。” 杨一清轻笑点头,看向杨廷和,道:“本官以为一动不如一静,杨首辅以为如何?” 在场之中,他是最轻松的一个,因为他有杀手锏,皇帝真若一意孤行,便飞书金陵。 李神医明确表示过,他从金陵赶赴京师,只需十日功夫。 即便皇帝亲征挡不住,可亲征准备工作总要的,毕竟……皇帝亲征可不是小事,他这个前三镇总兵,拖延到李神医到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杨廷和却道:“若一动不如一静,那今日也没有聚在一起的必要了,不是吗?” 杨一清眉头微微拧了拧,问道:“杨首辅有何高见?” “上疏!” 杨廷和道:“当然,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不能以不能亲征为借口上疏,却可以以其他方式。” “比如……?” 杨廷和迟疑纠结少顷,缓缓道:“皇后娘娘并未诞下龙子。”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难掩震悚之色。 要知道,杨慎可是前途无量啊! 杨一清却是眸光大亮,赞道:“杨首辅高见,战事约莫在春末,只要熬过这两个半月,皇上再想亲征也没机会了,龙嗣乃国之根本,皇上还处于少壮时期,充盈后宫也无碍龙体,且大明也迫切需要一个龙子降生,以稳定朝野。” 这一次,其他人却没有跟进。 官做到他们这个地步,子孙辈儿可都享受了朝廷恩荫,未来进入仕途板上钉钉,他们不得不考虑得罪正宫皇后的政治得失。 再一个,皇后能生公主,就极大概率能生龙子,哪怕不是长子,法理上也一样具有最优先级。 以此上疏,无异于在含沙射影的隐喻皇后娘娘生不出儿子。 未来人家生出儿子,继承大统,怕不是要清算今日之辱。 他们自己倒没什么,都是一把年纪了,可不能不为儿孙考虑。 须知,养尊处优的正宫娘娘,普遍超级能活,基本上都能熬到儿子登基。 再者,女人大多记仇…… 谁也没想到,杨廷和竟如此豁得出去。 见此情况,杨廷和难掩失望,道:“本官上疏,诸位大人署名即可。” “都是为了大义,本官愿署名。”王琼率先开口。 众大佬略一迟疑,便也纷纷附和。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有杨廷和在前面挡着,自无需过分担忧。 “本官也愿。” “都是为了大明。” … 正月十六。 年节刚过,朱厚照本以为这只是个稀松平常的早朝,不料,朝会一开始,就出现群臣汹涌的一面。 弹劾他工作太过认真,全然不顾宗社! 皇上你应该广纳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努力,臣民都盼望着龙子降生呢…… 朱厚照挨骂次数多了,可被这么骂的还是头一次,一时间……竟有些小爽。 “咳咳……,祖宗的江山社稷,朕岂敢懈怠?”朱厚照嘴角难压,却仍是作出一副不怕苦累的明君模样,淡淡道,“身系社稷万民,朕岂能留恋于温柔之乡?” 杨廷和义正言辞的说:“我大明以孝治天下,民间有句俗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上如此……岂是孝子所为?” 杨一清出班附和,摇头晃脑道:“暖春将至,再逢燕尔新婚,如胶似漆……龙子指日可待啊!” 这杨一清是不是刚看完插画啊?怎的如此露骨……杨廷和斜睨了他一眼。 众文官也是心中鄙夷,暗道:兵痞就是兵痞,入了阁也是兵痞,真的是……羞与他为伍!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列祖列宗,请皇上允准杨首辅之谏言。”群臣附和,却没忘了把杨廷和挡在前面。 “皇上,您不应该为了公务,不顾宗庙社稷啊。” “皇上,您太努力了,您应当适当歇一歇……” 与其说是弹劾,倒不如说是狂拍马屁…… 朱厚照心情舒爽,心道:你们若都这般谏言,那朕不介意多给你们一些好脸色。 “那就……准奏?” “皇上圣明!”群臣纳头便拜,立即表示:择日不如撞日,即日起便开始选妃吧! 朱厚照颇感诧异,略一思忖便明悟了这些人的用意。 敢情是用女色来困住朕,以防朕御驾亲征啊! 拿这个考验朕? 呵呵,幼稚! 你们让朕觉得恶心…… … 第123章 坏了,他真御驾亲征了 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不过,对群臣的奏请,他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吃吃也好……朱厚照心里想着。 … 朝会在一片喜庆中结束。 有人欢喜有人忧,皇后夏氏却是气得咬碎了牙,想想之前那会儿,这些个朝廷大员有几个不巴结夏家? 因为自己生的是公主,就立马翻脸不认人,简直……岂有此理! 难不成自己就生不出儿子了? 想想婆婆,再看看自己……她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大明深情这么好的基因咋就没继承下来呢? 夏氏心里苦,可她不能说。 历来皇帝后宫都是莺莺燕燕,说起来,大明皇帝的妃嫔都算少的了,再加上宣宗、宪宗可都有废后之举,自己没诞下龙子,若再无理取闹,被废并不是不可能。 毕竟……当今皇帝可不似先帝,根本没有丁点惧内。 “唉,这媳妇儿啥时候才能熬成婆啊……”夏氏颓然感叹。 “怎么,想做太后了?” 一道声音传来。 夏氏扭头瞧去,心中一凛,继而小脸煞白,“皇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是,是……是想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子,想着儿子快快长大……” “进而继承皇位是吧?”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夏氏急忙跪下,吓得眼泪直流。 朱厚照哈哈一笑:“跟你开玩笑呢,瞧把你吓的……该不会真有这种心思吧?” 夏氏有口莫辩,猛摇头。 “真不经逗……”朱厚照一脸兴致缺缺,“起来吧。” 夏氏讷讷起身,脸上仍难掩惊惧,“皇上,您冤枉臣妾了。” “那朕给你赔个不是?” “臣妾不敢。”夏氏低下头,忍着惊惧以及羞意,道,“皇上,这次是臣妾不争气,下次臣妾一定能给皇上诞下龙子。” 说着,怯怯拉过朱厚照的手。 朱厚照轻轻挣开,道:“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选妃事宜你和母后主持。” “臣妾遵旨。”夏氏不敢惹着他了,盈盈一礼,“臣妾这就去。” 朱厚照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叹道:“终是掺杂了太多利益驱动,哪有什么夫妻感情,真不如清姐儿知心得趣儿,唉……只可惜,不能让她们进宫啊。” 伸了伸懒腰,轻声道:“鞑子若在夏季南下,春末之时,定会大举佯攻一下北方边镇,以吸引朝廷的目光……嗯,得抓紧时间准备了,时间不多了……” 亲征是肯定要亲征,只是不能以皇帝的名义,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征,只能悄悄的…… … 次日,选妃就开始了。 见皇帝如此,群臣那颗提起的心缓缓放下。 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深知龙精虎猛年纪的人对女色之热衷有多强,在他们看来,皇帝耕耘后宫可比亲征好太多了。 他们倒也不全是出于私心,当年正统皇帝搞了那一手之后,他们是真怕了。 生怕再来一次! 真要说,还是好色好啊! 甚至为了麻痹皇帝,以避免他对兵事的过分上心对鞑子的出兵事宜,群臣无比配合,以尽量让他省心。 同时,为了尽快给皇帝选出妃子,群臣主张从宫女中选取,对此朱厚照无有不允,并表现出一副猴急模样,更是让群臣乐得合不拢嘴。 到底年轻,精力旺啊! 看来,往后的策略得改改了。 接下来, 选妃搞得如火如荼,群臣笑而不语…… 不到一个月,选妃就落下帷幕,足足选出了六位妃子。 足够皇帝耕耘一大阵子了。 事实果如他们所料,妃子选进后宫之后,皇帝对兵事,乃至对政事都没那么上心了,甚至……隔三差五就罢朝。 这次,群臣意外的宽容,在众大佬的控制下,无一人上疏弹劾! 许是尝到了甜头,皇帝罢朝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竟还连着罢朝,着实……过分! 有言官看不过去,欲上疏骂皇帝,却都被杨廷和等人给拦下了。 都二月底了,再熬个个把月待战事打响,再骂也不迟。 这个节骨眼儿……就让他放纵一下吧。 说起来,这些年皇帝总体来说还是勤政的,偶尔歇歇也好,他们也能轻松一些。 … 是夜, 一君一奴做贼似的在宫中偏僻处碰头。 “张永,准备好了吗?” “准,准备好了。”张永咽了咽唾沫,道,“皇上……要不算了吧,事后……他们怕是会剐了奴婢啊!” “怕甚,有朕为你撑腰,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朱厚照瞪眼,继而呵呵笑道,“刘瑾多有不法,这次回来,朕就要清理一下司礼监了。” 张永怦然心动,一咬牙,重重点头。 他张永也是练过的,这话还真不是自吹自擂,只见他解下缠在腰间的绳索,取出准备好的铁钩绑好,荡了两圈用力一甩,固定好后,立即开始攀爬,数丈高的宫墙不到十个呼吸就上去了。 “皇上,你把绳子系在腰上,可要绑好了,奴婢拉你上来。” “哎,好!” 不多时,朱厚照也上了墙头。 张永力气很大,几乎没怎么休息,就又把朱厚照一点点放下去,这才顺着绳子荡下去。 收回绳索之后,张永道:“快马在奴婢的宅院中官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过去吧。” “好好好!”朱厚照如同飞出笼子的鸟,那种天高任鸟飞的愉悦感,让他激动得面孔涨红,“好奴婢!” 事到如今,张永也豁出去了,匆忙奉承两句,拉着朱厚照就跑。 到了中官村都四更天了,张永早做了准备,连门房都赶去了二进院,二人牵出快马,换上行头,策马扬鞭…… 赶在天亮时,出了京城。 ~ 今日的奉天殿,又没见着皇帝。 不过,他们也习惯了,心里虽有不爽,可一想到御驾亲征,又觉得不是不能接受。 惯着他一个月又如何? 次日,皇帝还没上朝。 群臣依旧大度。 第三日皇帝还没上朝,群臣有些微词了。 你可以懈怠,可不能这么懈怠吧? 是,耕耘是挺累,我们也能理解,可……再不济,提前言语一声总可以吧? 话说,我们也想睡个懒觉来着…… 第四日,第五日…… 到了第七日,群臣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有种一番宽容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的感觉。 真当我们老了,喷不动你了? 呵呵, 笔来! 乌央乌央的弹劾奏疏送进了司礼监。 刘瑾看也不看,直接拿箱子给锁上了。 他是知道皇帝偷跑的。 更得到了皇帝旨意,皇帝不在的时间,由他主持大局! 这一次,朱厚照下放的权力不可谓不大。 不仅刘瑾知道,后宫之中还有一人知道——太皇太后纪氏。 与刘瑾不同的是,她是后知后觉的知道,好大孙在她枕头下留了封书信,她是数日后才知道。 要说这朱厚照是真不孝。 奶奶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他还在书信中明里暗里的威胁,整的纪氏提心吊胆。 她也不敢声张。 因为大孙没有儿子! 说起来,朱厚照亲征可是比朱祁镇亲征还要冒险。 朱祁镇有儿子,也有兄弟,可朱厚照却是啥都没有! 纪氏深知君臣关系如何,若是让他们得知孙子跑出去了,万一心生歹念……她这个老太婆又能如何? 要知道,当初郕王可就入驻大内了! 郕王心善,且与正统的血缘关系很近,并未为难后宫,甚至又把皇位传承还了回来,可换成别的藩王就不一定了。 大孙没有兄弟,只有皇叔,血缘关系远了一层不说,且在大孙没有儿子的情况下,百分百吃绝户。 纪氏急得焦头烂额…… 其实,她完全多虑了。 郕王入驻大内主要是因为形势所迫,且又诞生了新的利益团体,可眼下却不一样,情势并不危急,且内有刘瑾为首的司礼监,外有杨廷和为首的大臣,抛开忠君思想不谈,单从利益出发,他们就不会背叛皇帝! 二人都已达到所能达到的权力顶点,换老板……代价太大了。 再说,哪怕当初郕王入驻大内,且群臣对正统皇帝意见超级大,仍想着迎他回来。外臣虽有私心,却真没那么不堪。 而且她大孙也还没被俘虏呢。 只是在朱厚照的引导下,没经过事的纪氏偏听偏信,以至于都快患上被迫害妄想症了。 “这可咋办,咋办啊……”纪氏心急如焚,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她不敢死,更不敢声张。 只好沿用当初夫君偷跑时的策略——瞒! 她对外谎称大孙在她这为先帝祈福,朝务暂由诸位卿家共同主理。 起初,群臣虽觉得莫名其妙,倒也给了这位老太后面子,没再闹腾,毕竟,这是弘治帝的生母。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就嗅出不对劲儿了。 这都大半个月了,还祈福呢? 杨一清率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来不及考证,第一时间飞信金陵,接着,唤来众大佬,说出心中担忧。 闻言,杨廷和面色大变。 做了那么多年皇帝老师,他对其品性太过了解了。 没二话,立时带着众大佬进宫,强硬的表示必须要立刻见到皇帝! 纪氏可没有宣宗母亲那般波澜不惊,被这些人施压外加一通忽悠,便都给说了。 事实上,她就是不说,也瞒不下去了。 群臣闻听实情,如遭晴天霹雳,震悚当场! 坏了,怕什么来什么,他到底御驾亲征了! 千防万防,万没想到他会偷跑啊…… 第124章 群臣:(╯‵□′)╯︵┻━┻ “他怎可如此?” “他怎能如此?” “简直胡闹!” 一时间,众大佬群情激愤,几乎要疯狂了。 尤其是杨廷和,如此豁得出去,换来的却是戏耍,这让他如何能忍。 “堂堂皇帝,一国之君,怎可出尔反尔,自毁江山?说好的不御驾亲征啊……纯属胡来!” 杨廷和咬碎了牙…… 这时,一道尖细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谁御驾亲征了啊?” 杨廷和蓦然转头,眼睛一眯:“刘瑾?” 这厮竟直呼咱家大名……刘瑾愠怒:“杨首辅,杨大学士,你说谁胡闹,谁御驾亲征了?” “还能是谁!?”杨廷和气道,“这不摆明了吗,皇上为了一己私欲跑去险地,抛弃满朝公卿,不管朝政,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刘瑾阴恻恻一笑,清了清嗓子,道:“皇上口谕,众卿听旨。” “你……”杨廷和愤懑交加,却也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发脾气。 “臣等听旨。” 群臣呼啦啦跪下,目光满是愤怒,有对刘瑾的,也有对皇帝的,心情别提多糟糕了。 “关外蛮夷扰我边疆,意欲祸害我百姓,如此狂悖忤逆之徒,朕心震怒,特派威武大将军兼镇国公朱寿领兵讨伐,钦此。” 刘瑾趾高气扬念完圣旨,腰背又习惯性地弯了下来,笑眯眯道: “诸位大人,出征是威武大将军,是镇国公,可不是正德皇帝啊!” 群臣:(╯‵□′)╯︵┻━┻ 在群臣看来,这就是在侮辱他们,真还不如爽快承认出征了呢,如此做派哪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简直就是小孩子胡闹嘛! “好好好……”杨廷和咬着牙说,“既然出征的是威武大将军朱寿,那么正德皇帝何在?” “不知道!”面对杨廷和的狂怒,刘瑾丝毫不怵,淡淡道,“皇上说了,诸位国之重臣安心理政即可,有威武大将军亲自出马,凯旋指日可待。” “我要皇上,我要见皇上……”有人颤颤巍巍的狂吼,继而连成一片,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一众侍郎集体炸了锅,那模样……简直要吃人。 饶是刘瑾跋扈惯了,在这一刻也不禁毛骨悚然,不由得想起文官集团曾经的壮举。 “快快护送太皇太后回宫……”刘瑾嚎了一嗓子,自己忙也趁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皇帝不在,这些人真若发起癫来,真可能会把他活活打死。 这里是皇宫不假,可人家在奉天殿都杀过人。 也幸好刘瑾跑得快,不然,这些人真要趁此良机来个物理消灭,以最朴素的方式击垮政敌。 太皇太后被簇拥着回了寝宫,刘瑾又跑了,只留下一群大内侍卫,群臣憋闷到了极点。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生闷气,一时间还真没办法如何。 最终,人们把目光投向杨廷和。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次面临的危机很大,同时,这也是机遇。 度过去内阁将彻底坐稳头把交椅,且他这个首辅也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帝之下第一人! “莫惊扰了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娘娘,我等且先出宫,再从长计议。” 群臣默然点头。 气归气,可也都知道皇宫大内不容放肆,且太皇太后一把年纪了,万一扛不住压力有个好歹,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 此时,李青正在为汉字简化做努力。 朱婉清闲来无事,经常来帮他出主意,今日依旧。 “李叔,我觉得……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若真想做成,最好一步一步来。” 李青停下手头上的动作,沉吟道:“说说你的看法。” 论智力,除小云外,就属这个大侄女了,且在朱祁镇若有若无的引导下,朱婉清虽是女子,政治大局观却非常人能及。 “改革文字带来的影响太大了,莫说小皇帝不会同意,真就是同意且强制推行,怕也难以达到李叔你的预期。”朱婉清道,“先从现有的简化文字开始,这更容易让人接受,至少……都不陌生不是?” “现有的简化文字太少了啊。”李青轻轻摇头。 朱婉清失笑道:“汉字近十万,真正适用于各场合的不足一万,常用字仅数千而已,频繁往复使用的更少,再排除一些本就不复杂的,其实现有的就差不多够用了……” 顿了顿,“其实若只是单纯的简化一些字,倒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主要是……” 她指着李青刚写下的字,道:“就拿这个‘后’字来说,你把前后的后,和皇后的后归在一起能行得通吗?语境都不一样。正如你所说,大明之后也无法过渡到你那个时代,眼下根本没那个土壤啊。” 李青默然。 良久,自嘲道:“我何尝不知这些,可我……唉,我怕再不努力做出改变,我真会被彻底时代同化,沦为封建时代的思想政治家,我现在……都有这个趋势了。” 朱婉清笑了笑,劝慰道:“其实你完全多虑了,你不会被同化的,就算你想你也做不到。” “哦?为何啊?”李青放下笔,饶有兴趣的问。 朱婉清道:“因为时代在进步,在某个节点,即便这些你不提出来,也会有别的人提出来。” 她问:“历史上有李青吗?” 李青一滞。 “历史上没有你,可时代一样发展到那般璀璨的地步,不是吗?” “不一样的,在那之前付出了十分惨痛的代价。”李青说。 朱婉清却道:“可现在大明已经完全偏离了历史,就如你所言大明之后,不可能是继续的封建王朝了,既如此,何不等到合适的时间再进行文字上的全面改革?” 李青无言,想了许久,道:“还是尝试一下吧,放心,我不会大刀阔斧,更不会胡来……” 沉吟了下,他提笔把两个‘后’字抹了去,暂时打消了一字多用的想法。 朱婉清的话不无道理,完全照搬后世的难度确实太大了,可他又怕自己产生惰性,会养成难度大就不作为的性格。 他疲惫,可他不敢歇,不敢真正的休闲娱乐。 “这时间啊,太能消磨人了,我人不会老,可心却难逃它的磨损……唉,我是怕……怕一放下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朱婉清宽慰道:“有惰性的不只是你,所有人都一样,待现有的简化字顺利推行,过个一两代人就会形成主流,再往后……怕是不用你提出来,就会有人在这上面做文章,你说呢?” 李青怔了怔,颔首道:“你比我通透。” “咱俩不一样,你的人生太长太长,而我……咳咳,心态上不一样,看待问题自然会有所不同。”朱婉清笑道,“主要是你太患得患失,许多时候无法旁观者清,非是你不够理智,不够智慧。” 李青陡然酸楚,愈发患得患失了,“时间还有,还长,可要好好的。” “哎,好好的。”朱婉清嗓音温和,用哄孙子的口吻说。 ~ 杨府。 众大佬云集,脸上写满了焦急,众人脑袋上都顶着三个字——怎么办? “杨首辅,你拿个主意啊!”随着一人开口,其余人都把目光移向杨廷和,眼中满是恳切。 杨廷和没有推脱,更没和稀泥,当仁不让的开始分析局势,大包大揽。 “不能等了,应宁你知兵事,皇上具体去了哪儿,你知道吧?” 杨一清也没打太极,直接道:“宣府!” “那好,你尽快赶赴宣府,能劝回皇帝最好,如若劝不回来,也不能让他亲临战场!”杨廷和道,“我以内阁首辅的名义调度你。” “好意心领。”杨一清道,“我也是内阁大学士,这是我的本分,无需杨首辅全权揽责。” 说实话,杨一清对官僚主义浓郁的杨廷和感观很差,不过,今日他却有所改观——杨廷和是能扛事的! 其他人闻言,不由得面色讪讪,却不敢过多发言,仍以求助的目光看着杨廷和。 杨廷和感激的看了杨一清一眼,深吸了口气,继续道:“皇上性格诸位也知道,他若不回来,应宁也没办法。京师这边,我们要做好皇帝长期不在京的准备。” 王琼见连个人吱声都没有,汗颜的同时也有些恼火,于是开口道: “本官是兵部尚书,法理上比内阁大学士更有资格去劝皇上回京,本官愿与杨大学士同往,罢官也好,降罪也罢,便是惹得龙颜大怒,也要劝得皇上回京!” 杨一清、杨廷和异口同声: “一个人去就好,去多了,只会起反效果!” 两人都知道小皇帝的性格,人多反而会坏事。 杨一清道:“我跟皇上更亲近些,这事还是我来为好,且战斗若持续扩大,还需仰仗王尚书积极筹措军需,你不能离开京师。” “应宁所言极是。”杨廷和颔首,道,“事不宜迟,要不应宁你……?” “我这就去。”杨一清也不废话,起身就往外走。 众人忙起身相送,满含不舍、钦佩、敬重……,搞得杨一清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临走之际,杨一清凑近杨廷和,耳语道: “我已飞书李神医,他若来京,你与他说明情况。” … 第125章 孰不可忍 杨一清去了边关,杨廷和顶在前面大包大揽,激荡的朝堂逐渐趋于平稳。 在杨廷和的力压之下,皇帝御驾亲征并未传至民间,甚至都没向地方官扩散,处于一定程度上的保密。 没办法,皇帝没有子嗣,亦无兄弟,容不得丁点疏忽! 杨廷和只能在心中祈祷: “但愿李长青+杨一清,能够劝回这个疯玩皇帝吧!” … 金陵。 春暖花开,银杏树下,李青一边收集这时代的简化汉字,时不时品口茶,吃块点心,悠哉悠哉…… “铛铛铛……” 门被敲响,“请问,李神医在家吗?” 李青不由一凛,这么称呼他……当是京师的人,莫不是小皇帝查出他的底细了? “等一下,马上就来。”李青匆忙进屋,做好伪装才往院门口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真是小皇帝知道了,躲着不见也无济于事。 打开门,见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李青颇觉诧异,问:“你是……?” “我家老爷是内阁次辅杨一清。” 原来如此……李青恍然,继而一惊:“你是来送信的?” “是。”小厮疲倦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忙取出信件递上。 李青抢过撕开信封,匆匆看了两眼,便咬牙切齿起来,“这小东西,还真是要出征啊……” 忽觉还有外人在,他止住话头,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道:“辛苦,信我已收到,你可自便。” “谢老爷赏。”小厮喜滋滋接过,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行了个礼便反身去了。 李青不敢怠慢,匆匆写了个留言,便急速赶赴京师…… ~ 七日后,京师。 李青敲响杨一清府院大门。 “杨一清杨大学士在家吗?” “我家老爷出远门了。”小厮道,“您是李神医吗?” “是我。” “请进,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杨大学士。”小厮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便匆匆出了门。 李青一脸莫名其妙,心道:不是说出远门了吗? 有心想去皇宫看看,可来都来了,人家也去叫人了,李青便也稳下心态,想先从杨一清这了解一下详情。 “还是得打啊……”李青咕哝了句,随另一小厮来到客堂静候。 约莫半个时辰,老杨头匆匆进来。 李青看清来人,不由目光一凝。 是老杨头不假,可不是他想见的那个老杨头。 “杨一清呢?” “出大事了!”杨廷和顾不上解释,挥退府上下人,道,“皇上亲征了!” “啊?”李青失惊,“已经走了?” “是啊!”杨廷和愤然点头,他之气愤丝毫不弱李青,这段时间可真是累惨了他,不仅要处理海量政务,还要捏着鼻子向刘瑾示好,以便让其批红。 没办法,内阁只有票拟之权,司礼监不批红,就是一纸空文罢了。 饶是杨廷和堂堂大儒,也不禁破防骂娘,可骂过之后,还是要赔着笑脸让刘瑾那厮批红,可恶心坏了他。 “什么时候的事?” “都一个多月了。”杨廷和道:“皇上新纳了几个妃子,本以为他是贪欢过度导致屡屡罢朝,谁曾想……他竟偷跑出宫去了边关……” 见李青似要杀人,杨廷和没由来的恐惧,立时也不气了,反而劝起李青来了,道: “杨一清已经去了,想来这会儿应该见着皇帝了,你也快去吧,战事还未传过来,想来还没有打响,应该还来得及。” “哎呀,你们怎能如此迟钝!?”李青气得咬牙切齿,“人在哪儿?” “宣府。”杨廷和急忙说。 李青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又停下,跟上来的杨廷和差点撞到他。 “朝中没大事发生吧?”李青问。 本来以李青的身份是没资格过问朝事的,不过,杨廷和有求于人,且也着实畏惧这个状态下的李青,便道: “尚且正常,可皇上若久久不回,终将瞒不住,鞑子如若得悉,后果……难以承受啊!” 听到这话,李青想剥了小东西的心都有了。 他浑身发抖,一言不发地往外冲,直奔宣府。 这一幕何曾相似,真若再上演一次朱祁镇的戏码,那这次,他绝对会往要害上捅! 管他有没有儿子,他娘的,毁灭吧…… 李青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心里暗暗发着狠,彻底破防,几乎处于崩溃边缘…… 然,马儿却无法共情李青。 甚至它如果能说话,定会问候李青的祖宗八辈儿,早知道被人这样骑,它情愿死在娘胎里。 没这么骑马的啊? 刚出京城没多久,马儿就彻底撂了挑子。 不干了,你就是把屁股给我抽烂,我也跑不动了…… 马儿不会说话,但李青读懂了它的决绝。 “没用的东西!”李青骂骂咧咧。 “唏律律……!”马儿瞪眼,恨不得一头创死李青,只可惜它没力气付之行动了。 连续拽了几次,马儿死活不动弹,还拿大眼珠子瞪他:有种你就杀了我! 李青无奈放弃,拍了拍马头,叹道:“自谋生路去吧。” 言罢,在马儿震惊的目光中飞奔而去…… 那速度,只让马儿惊叹——你有这速度,还骑我做甚? … “张永,你真该死啊!” 帅帐内, 杨一清被五花大绑,悲愤交加,“皇上少了一根毫毛,本官活剐了你!!” “就是皇上无恙,怕是你们也想活剐了咱家吧……”张永咕哝了句,却是不敢看杨一清,悻悻道,“咱家就是一奴婢,哪里能左右皇上,咱家也……也是奉命行事啊!” “滚你娘的!”杨一清怒骂,“速速放开本官,不然……唔唔唔……” 杨一清怒目圆睁,极端愤怒的同时,也震惊非常,他着实没料到一向老实本分的张永,竟敢如此对待他这个内阁大学士。 张永见杨一清要吃人,立时后悔了,忙取下刚塞进去的布团子,又是作揖,又是赔罪: “杨大学士,咱家也不是存心给您过不去啊,听皇上的咱家会没命,听你的咱家一样会没命,还不如听皇上的呢,再不济也能落个忠字,哎呀……我一太监,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杨一清压下心头狂怒,淡淡道: “你是陪伴皇上这么久,就算得罪了皇上,皇上也不会杀你,可若皇上有丁点闪失,非灭了你的九族不可。” 杨一清哼道:“莫忘了,当初大臣可是在奉天殿杀过人,再说,你可没当初王振的权势,你好好想想……”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张永反而硬气了许多。 皇帝可是答应过他,这次回去就清算刘瑾,让他坐上头把交椅,张永道:“咱家奉命行事,是死是活绝无怨言。” 杨一清愤然起身,一头撞向张永。 “哎呦哎……” 张永一下砸在地上,立足不稳的杨一清又给来了一下,重重砸在他身上,搞得张永险些没背过气去。 他推开杨一清起身,继而又将其扶起来,无奈道: “杨大学士,皇上离开宣府都这么久了,他现在具体在哪儿,咱家也不知道啊,您老就消停消停吧,请相信皇上……啊不,请相信威武大将军,他定会旗开得胜,鞭挞鞑子……” “砰!” 又是一记头槌,捶得张永呲牙咧嘴。 也幸亏他练过,若换了刘瑾,这两记头槌下去,不死也得伤筋动骨。 张永干脆也不劝了,拉开距离,淡淡道:“杨大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想要个说法,找皇上要去!” “你他娘放了我,老子绝不找你任何麻烦!”杨一清怒叱。 他是真的憋屈,昔年三镇总兵,今时内阁次辅,到头来竟栽在一个太监身上,这如何能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此时手脚被束缚,上了岁数的他还真拿这阉人没办法。 “你放开我,本官既往不咎。” “不行,咱家只听皇上的!”张永立场坚定,纹丝不动! “我操你娘啊……!” 杨一清彻底破防。 张永倒也不生气,笑呵呵招呼道:“来人,伺候杨大学士用餐,杨大人,吃饱了才有力气骂人不是,别跟肚子过不去……” 杨一清:“……” 这一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想离京时,同僚们那期许的目光,他就恨不得活剐了张永。 … 阳光照耀下,亮银锁子甲熠熠生辉,本不魁梧的朱厚照在一身甲胄的加持下,端的威武。 他摊开地形图,凝视着方圆地貌,冷峻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激动的心。 终于,可以与关外鞑子来上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了! 太祖的辉煌,太宗的英武,让他心驰神往,今时他也要如祖宗那般,壮大明国威,壮大明军威! ——打得鞑子胆寒! “鞑靼小王子,你可千万别怂啊,朕这就来了……” 朱厚照呢喃…… 此刻的朱厚照处于前所未有的亢奋状态。 他不知道的是李青正在骑马赶来……哦不,狂奔而来的路上。 同样,李青不知道的是小东西已经离开了宣府,即将抵达预定战场,且战斗即将打响…… 杨一清知道,可杨一清除了骂娘,啥都做不到。 第126章 君命有所不受? … “皇上……” “叫我威武大将军!” “……威武大将军,您还是回京吧,臣求您了。”大同总兵都要哭了,“鞑子真的来了啊!” “哦?来了多少?”朱厚照精神大振,接着安抚,“王爱卿莫慌,朕……本将军智珠在握,此战必定大获全胜。” “五万,五万啊。”王总兵张开五指在朱厚照面前晃悠,一张脸写满惊惧,“据斥候打探的消息,再有数日就要兵临城下了啊……” “好好好……”朱厚照大喜过望,嘿嘿道,“看来小王子这次是打算干票大的啊!” “皇……威武大将军,守土是臣之责,您坐镇中枢发号施令即可,真不该在此犯险啊,您若是有个好歹,臣……万死莫赎!”王总兵都要哭了,他是真的想哭。 碰上这样一位皇帝,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怪他如此, 当今皇帝的不着调早已闻名,且正统年的事并不算遥远,一想到重蹈覆辙的后果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皇上呐……” “王总兵莫哭,王……王勋!”朱厚照猛地一声喝,吓得后者一个激灵,嚎啕声也戛然而止。 朱厚照怒道:“枉你也是戍边多年的大将,竟如此胆小怕事……你这样的人做大同总兵,真是朝廷瞎了眼。” 王勋又急又惧, 同时,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意,愤然道: “自古道:文死谏,武死战;臣怎敢惜命,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是武将的宿命,亦是荣耀,臣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说的好!”朱厚照赞了声,道:“既如此,你先带一路人马去拖着鞑子!” “是……啊?”王勋都惊呆了,一时间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臣出战?” “怕了?” “不是……皇上,鞑子可是有五万铁骑,五万人啊!”王勋刚沸腾起来的血液顷刻间冷却,提醒道,“臣就是把大同守军尽数调集,也不足人家一半,对方是骑兵,骑兵啊……” 非是他怕死,而是根本没可能打赢,人数本就不足,且人家又是清一色的骑兵,这让他如何打? “放心,本将军有后手,本帅老早就开始调度军队了,宣府总兵、参将、游击,延绥副总兵、参将、游击……坚持一段时间他们就都来了。” 你说的轻巧,那可是五万骑兵,五万蒙古铁骑啊……王勋头都要炸了,深吸一口气,严肃道: “皇上,我们据城而守,依仗坚城利炮,坚持到援军到来大概不成问题,可若主动出击……无异于送人头啊!” 朱厚照哼道:“正因为他们是骑兵,我们才更要主动出击,鞑子的真正目的是南下,必须牵制住他们!” 王勋不知道鞑子会不会南下,不过他知道皇帝根本不懂军事,当下一狠心,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恕臣难以从命!” “呵!”朱厚照都气笑了,“你是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还是给我瞎胡闹呢?老子若在京师,你这话勉强还算有理由支撑,可老子就在前线战场、就在你面前,你跟老子玩这套……九族不要了?” “……”王勋悲愤:“皇上,您……杀了臣吧!” “临阵斩将可是大忌,呵呵……再说,王总兵还罪不至死。”朱厚照反而不气了,笑呵呵道,“本帅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领兵出战,要么本帅亲自带兵阻击鞑子。” 王勋咬了咬牙,道:“其实,臣还有第三个选择。” “哦?愿闻其详!” “来人!” ‘蹭蹭蹭……’王勋亲兵涌上前。 朱厚照瞬间明悟,惊怒道:“谁敢!?” 玩世不恭尽去,帝王之气轰然爆发,这种无形却让人胆寒的气势,不是一般的震慑人心。 就连豁出去的王勋也不禁心脏漏跳半拍,更别说这些个明知是皇帝的亲兵了,他们哪有胆子对皇帝动手动脚。 亲兵瑟缩着低下头,不敢看自家总兵大人。 朱厚照只简单用了两个字,就解决了危机,淡淡道:“你没有第三个选择。” “……臣愿出战,但臣有个要求,万请皇上允准。”王勋颓然下来。 “说来听听。” “臣去了,您就不能再去了。”王勋沉声说,“皇上若不答应,臣宁愿死在这里。” “朕答应!”朱厚照说。 闻言,王勋也不再废话,立即点兵点将去了…… … ~ “张永,张永,我要见张永……” 杨一清破防大吼。 许久之后,帐帘一挑,张永缓步进来。 一身傲骨的杨一清服软了,此刻的他跟杨廷和共情,心里别提有多恶心了。 “张公公啊,正统年的事若再次上演,你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张永笑了笑,上前给他松绑,赔礼道:“咱家失礼了,还请杨大人莫怪。” 杨一清惊诧,不想他就这么放了自己,一时间不由懊恼起来,早知道就早些服软了。 不料,张永却道: “军队已集结完毕,请杨大人与咱家、宣府总兵、参将等人一起支援皇上!” 杨一清一呆,失惊道:“战斗已然打响?” “不知道,皇上是这样部署的,我们快去吧。”张永笑道,“杨大人勿忧,不仅是我们,延绥、甚至辽东的兵马也在皇上部署之内,这个早在皇上纳妃的时候,就下达了命令……” 杨一清震惊道:“本官怎么不知道?” “呵呵……”张永笑了笑,挺起腰板,道,“杨大人莫忘了,咱家可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掌天下兵符!” “好手段!”杨一清流露出一丝不知是欣慰还是自嘲的笑,叹道,“原来他早就做足了准备。” 张永无暇顾及他的感受,道:“事不宜迟,杨大人请吧?” 顿了顿,“当然,杨大人也可回京,皇上不会怪罪。” 杨一清道:“他知道本官会来?” “皇上说:能亲自来拦朕之人,唯杨一清耳。” 杨一清苦笑一声,叹道:“本官随你去。” 来到帐外,看着列队整齐的将士,杨一清内心的煎熬突然减轻了大半,或许……自己以及满朝公卿不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或许,当对他有些信心。 杨一清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昔日甘陕总督的感觉。 然,刚找到一半,便听到一道清晰的嗓音响起: “我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懿旨,见杨一清大学士,张永张公公!” “是李神医……”杨一清忙道,“公公,快让他过来一起。” 有这位在,杨一清对带回朱厚照信心大增。 张永迟疑了下,扬声道:“不要为难来人,让他过来。” … 不多时,满身满脸灰尘的李青急冲冲过来,先是在杨一清、张永边上扫了一圈儿,没见到人这才上前急道: “人呢?” 这么多人在,他不敢轻易说出‘皇帝’二字,只好打哑语。 “他不在,去了大同。” 又慢半拍……李青强忍住怒气,“他什么时候去的大同?” 杨一清愧然摇头,看向张永。 李青也看向张永,那眸光……让张永如坠冰窟,瞬间想起那个夜晚,忙道: “李神医莫慌,皇上早有预案,并做了统筹部署,我们只需按照皇上的计划行事,绝不会出事。” 顿了顿,讪讪道:“李神医若不嫌弃,就一起吧!” 李青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李神医,你不一起?”杨一清上前拉住他胳膊。 “你们太慢了,我怕时间来不及。”李青拨开他的手。 杨一清忙道:“既如此,我俩一起如何?” 接着,看向张永:“张公公,请为我们弄来两匹快马。” 李青这一路疾驰确实也累了,体力有些跟不上,吁了口气,道:“两匹不够,六匹!” 张永对李青有种难言的恐惧,这可是连皇帝都敢痛扁的人,完全不讲道理,完全不计后果,这样的人他可不敢轻易招惹。 “给他们准备六匹上等马。” ~ “报!” 斥候匆匆赶来,道:“总兵大人,鞑子已不足五十里,现安营扎寨,正在生火造饭。” 王勋望了眼橘红夕阳,沉吟少顷,道:“传令,埋锅造饭,今夜奇袭!” 兵力差太大了,兵种也不及对方,只能出奇招,争取先吓唬一下鞑子,让其不敢轻易总攻,以尽量争取时间。 其实若只是争取时间,王勋有许多办法,可问题是那位在看着呢,若因自己不够勇敢,导致其亲自下场,那真就百死莫赎了。 在其位,谋其政,对于鞑子南下,王勋并不是很在意,南方又不是没兵马,他的职责是守护自己辖区安稳。问题是皇帝不那样想,非要把责任归于北方,这就让他很难受。 搞得王勋都骂娘了,当然,他骂的是鞑子的娘。 … 是夜。 王勋带着数千兵士摸向鞑子大营。 近些年鞑子经常来骚扰边关,虽没有爆发战争,却也对这一带的边镇有了详细了解,知道对方只要不傻,万不敢主动出击来跟他硬碰硬,再加上他意在南下,此番只是吸引明军注意力,所以并没多强的防范心。 直到王勋接近到十里范围,鞑靼小王子才得悉明军来攻。 “明军怎么敢的啊?”小王子一头雾水,喃喃道,“边镇大将不都是自扫门前雪的吗,我这还没进犯啊。” 不管了,先打再说…… 第127章 幸运的王勋 小王子虽觉意外,却也不带怂的,开玩笑,足足五万铁骑啊! 他也着实骁勇,见时间不赶趟,匆匆点了数百骑兵,亲自上马迎战…… 夜色下, 小王子看到了整齐的步兵方阵,以及远处跃跃欲试的骑兵,看不清多少人,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这让他有些惊诧。 倒不是惊诧对方知道自己来犯,因为这数万兵马根本瞒不了人,他惊讶的是对方为何会主动出城迎战。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 不过,身后五万精锐给了他十足的自信,小王子缓缓抽出马刀,一挥向前,道:“杀……!” “杀……!” 明军回以同样的嘶喊声。 少顷,双方战在一起。 王勋深知自己实力不如人,唯有毫无保留才能吓唬住对方,因此,在一开始他就没留手,直接进入全力以赴状态。 小王子是真不怂,哪怕只才几百人,一样敢冲击明军方阵。 当然,他可不是无脑莽,骑兵支援很快,不需多时便会有大股援军到来。 ‘砰砰砰……’ 夜色下,一团团火花亮起,仅一个照面,鞑子就折损了数十人。 继而, ‘嗖嗖嗖……’ 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催命符般的轻响,虽大半落空,却仍造成了可观的战果, 短短半刻钟功夫,在火铳、箭矢的攻击下,数百骑兵就折损了近百人。 不过,他们也冲到了明军方阵面前。 “嘭…哗啦啦…铛啷……” 各种冲撞声混合在一起,夹杂着人的惨叫,马的嘶鸣,使得寂静的夜充满恐怖。 王勋远远凝视着这一幕,见双方战在一起,立即下达早已预备好的命令,接着,上千骑兵开始有了动作,在四周策马奔腾,就是不上战场。 数个方位接连传来马蹄踏踏声、马儿轻鸣声,在黑夜的笼罩下,让小王子摸不清明军虚实。 砍杀了几人之后,他一勒缰绳,拨转马头与明军拉开一些距离,回头望了眼,自己的援军已然在赶来的路上。 “娘的,这明军到底怎么回事儿?”小王子心底笼罩上一层阴霾,哪怕明知明军再如何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那种来自未知的忧惧,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正常打,老子没道理输,犯不上跟他们在夜里战斗……”小王子自语了句,扬声道:“撤!” … “呼~终于走了。”王勋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为接下来的部署发愁。 大同是边镇重地,在九边之中算得上是兵多将广,可全部算上也只有两万余,且由于皇帝在后方,他怎敢倾巢而出,就只带了不到八千兵士。 八千对五万,五万还是骑兵,王勋再自大,也不敢升起优势在我的念头。 可皇帝明确下达了命令,必须牵制住鞑子,绝不能让其南下,这就……难搞! 空城计唱一次还好,第二次难保不会露馅儿,一旦让鞑子探清虚实,在全部骑兵的围追堵截下,八千人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至于威武大将军口中的宣府、延绥、辽东等援兵,王勋可不敢奢望,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大规模厮杀起来,顶多坚持两天。 当然了,他可以跑,也有能力跑掉,可皇帝就在这里,他敢临阵脱逃,事后绝对被灭族。 “我还是为国捐躯吧!”王勋满心颓然,碰上这么个老板,真是倒了血霉。 … 这一夜,王勋几乎没合眼, 许是上天垂怜,清晨,天微微亮之际起了大雾。 王勋精神大振,立即整顿军队,趁着大雾再次杀向鞑子阵营。 没办法,他没办法不作为,皇帝下了死令让他牵制住鞑子,若是鞑子调头南下,他一样难逃一死,还不如拼一把呢。 再不济也能混个美名,家人不但不会受牵连,还会享受抚恤,兴许事后还会得到追封,再万一运气足够好,真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呢? 希望渺茫,可他没得选了。 “杀……!” 望着大雾中冲出的明军将士,小王子疑惑的同时也倍感恼火。 足足五万铁骑,岂会怕了你们? 哪怕不逢天时,小王子也忍不了了,立即开始反攻,这一次的战斗程度,可比昨夜激烈太多了。 昨夜是试探,今日可真是正儿八经的大战。 随着时间推移,王勋的心一点点下沉,再打下去大雾可要散了…… “杀敌一人赏十两,杀将者赏百金,战死者抚恤五十两!”王勋大吼,彻底豁出去了。 这关口可不能撤,一撤全军崩溃,只能采取彻底不要命的打法,寄期望再次唬住鞑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他的允诺下,明军战力进一步被激发出来,同时,王勋沿用昨夜策略,几乎虚张声势,让骑兵来回跑。 他运气不错,鞑靼小王子虽愤懑难当,却还是选择了暂时性的退避。 不是他胆子小,而是没必要,待大雾散去,才更有利于他发挥。 鞑子撤了,王勋却没有丝毫喜色,他知道,先后两次虚张声势,鞑子必定会在大雾散去的第一时间来探查他的虚实。 “撤!” 王勋果断下令,带着将士遁走,寻找有利地形。 鞑子全是骑兵,又是大白天的,想跑也跑不了,只能寻求对己方有利地形拼死抵抗。 这是王勋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此时的他,只能寄期望于真如皇帝所言,援军很快就到。 … 辰时末,王勋在一地势偏高处停下,继而下令埋锅造饭,以应对接下来的苦战。 然,很快他就心凉半截儿,紧随而来的鞑子斥候已经发现了他们,且集兵一处的他们,被人家一眼就看出了虚实。 更让他绝望的是军心已然不稳。 大头兵也不是傻子,尽管总兵大人一再说援军随后就到,可以目前的局势来说,鞑子顷刻间就会把他们包围,进而围歼。 见此情况,王勋果断道:“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就回去!回城后个个有赏!有重赏!本总兵以人头担保!!” 他声嘶力竭,都快把胸膛捶烂了。 反正人头也保不住了,王勋索性信口开河,此时撤退只会被一面倒的屠戮,固守死战倒还能多支撑一段时间。 在干饭的诱惑,以及大饼的加持下,军心总算是暂时稳定住了,将士们以最快的速度补充体力,为接下来的撤退做准备。 慢一点,你们慢一点……王勋看着米都没熟,将士们便胡吃海塞,头都要炸了:不是……鞑子,你们可要快点来啊! 上天再一次‘眷顾’了王勋,将士们进食完,捡起家伙事儿催王勋下达撤退命令之际,鞑子的大军到了。 在这时代,骑兵是绝对的王者,见鞑子军一股脑涌来,明军将士不由得都惊骇欲绝。 只有王勋不同,他竟还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终于,内部矛盾没有了。 “不要怕,我们的援军随后就到,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王勋一边鼓舞士气,一边自嘲的想着:我还真是幸运啊…… 鞑靼小王子彻底愤怒了,搞了半天对方这是在虚张声势啊! 自觉颜面尽失的他,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冷然道:“围而歼之,一个不留!” “列方阵!”王勋沉声大喝,“十万援军最迟后日必到,本官拿项上人头作保!” 乐观情况下,也就能坚持到后日,绝境中的王勋张口就来…… 此时,李青、杨一清正在赶往大同的路上,在他们身后,是张永、宣府总兵、参将为首的一万余明军将士。 此时,王勋正在苦苦坚持,在绝境以及地利的加持下,退无可退的明军将士爆发出空前的凝聚力。 九边之中宣大是朝廷最重视的关隘,募兵制试点成功之后,这里的募兵比例最大,几乎占了三分之二,在此时这种情况下,募兵制的优势被彻底激发出来。 这些个不参与屯田,靠高额军饷养着的士卒,几乎日日演练,此刻终是派上了用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这一刻被展现到了淋漓尽致。 面对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大几千人始终维持着方阵,可谓是众志成城! 任凭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当然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王勋挑了个好地方,方圆地势不平,明军又占着高处,极大削弱了骑兵的战力。 小王子再次被震惊到了。 他本以为被数万铁骑包围的明军很快就会崩溃,进而被自己碾压式的的屠戮,不想,如此境遇下,明军竟还能保持战力……不,战力更强了。 “他娘的,真是莫名其妙……” 小王子有种事事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可他又不得不打,一来本就是要制造暴乱吸引明廷调动军力,二来若连数千人都吃不下来会严重影响士气…… 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能坚持多久……鞑靼小王子狠下心,采取饱和式攻击法,骑兵一波接着一波,完全不给王勋喘息时间。 一日过去, 又一日过去…… 援军还未到! 王勋绝望了,尽管来时的八千人还尚存大半,且也杀伤了不少鞑子,可他知道,马上就要进入被屠戮的时刻了。 明军真的到了极限。 王勋望着雾蒙蒙的天空,自嘲道:“又是一个大雾天,竟是连最后一眼太阳也见不到了吗?” 就在此时,忽闻马蹄踏踏,王勋腰间抽出宝刀,准备来个人生高光时刻,却迟迟不见冲上来的鞑子,反而马蹄声渐渐远去。 鞑子不愿打了? 不对,己方已是强弩之末,鞑子不会看不出来…… 王勋突然精神大振,狂喜道:“我们的援军到了!” 援军确实到了,朱厚照率军杀了过来…… 第128章 饕餮盛宴 半个时辰前。 “这就是战场吗……”朱厚照喃喃。 尽管尚且遥远,尽管隔着大雾,可那万马奔腾,喊杀漫天的嘶喊却听得真切。 朱厚照只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在燃烧,精神的高度紧张,神经如发条般绷紧,让他不自禁的战栗起来。 苍凉的战场,湿凉的雾气,奔腾的战马……让他处于一种本能的畏惧,却又十分亢奋的状态。 朱厚照一身甲胄,抽出马鞍上的宝刀,他俊面通红,脖子青筋鼓起,眼神坚毅又狂热,猛吸一口凉气,道: “传令……” “大帅,这大雾的天儿,无法全部统筹调动啊!”参将刘禄、游击将军江彬,一左一右拦住他,二人满脸惊惧,脸上肌肉都在跳动。 其实他们是怕皇帝一股脑整个推进,陷入没有退路的境地。 朱厚照只是笑了笑,颔首道: “江游击,你领骑兵先去牵制一下,不要陷入胶着状态,要保证随时可以抽身而退的情况下,将鞑子主力引过来,记着,临近我军战营时要及时散开,以防误伤。 鞑子战斗持续了数日,战马体力定有损耗,你完全可以突然加速甩开他们,不过,时机要拿捏到位。” “臣遵旨。”江彬领命,匆匆点兵去了。 “刘参将!” “臣在。” 朱厚照冷静的说:“盾牌兵结拒马阵掩护,弓箭手紧随其后,待鞑子军临近,十个呼吸间必须放完整壶箭矢,并急速撤退,弓箭手撤退后,盾牌兵保持阵型有序后移,大炮要放在居中向前的位置,周围以步兵方阵掩护……” 正德皇帝金口玉言,威武大将军却百无禁忌,在王勋出兵的次日,威武大将军便点齐八千人马出了城。 只不过由于携带大炮的缘故,他的行军速度快不起来,故在今日才抵达战场前来支援王勋。 说起来,王勋真的冤枉朱厚照了,朱厚照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牺牲掉王勋,以及八千明军将士。 “臣遵旨。”刘禄重重一拱手,凝重道:“大帅,您可千万不能冲锋陷阵啊!” “朕……” “请您以威武大将军的身份允诺!”刘禄可是眼睁睁看着皇帝前脚答应王总兵,后脚便以威武大将军的名义点兵点将,哪里还会上当受骗。 朱厚照噎了下,心情极为不爽,可见刘参将一脸决绝,再想想自己若真有个闪失,对明军的打击…… “好,本帅答应你,非是万不得已,本帅绝不冲锋陷阵!”朱厚照沉声道,神情罕见的认真。 刘禄缓缓点头,凝望了皇帝一眼,一抱拳,匆匆去了。 他不知道皇帝哪来的勇气,可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很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只希望万一兵败皇帝能及时回城,让自己不要白死才好。 接着,在刘禄的调度下,明军开始按照朱厚照的计划部署,同时,江彬集结千余骑兵,朝着远处的喊杀声冲去…… ~ 昨夜王勋没怎么睡, 鞑靼小王子也没睡好,天刚灰蒙蒙他就起了,准备一鼓作气拿下! 明军的顽抗超出他的想象,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鞑靼小王子望着迷雾深处冷笑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杀……!” 忽闻后方马蹄踏踏,喊杀震天,小王子脸上的笑意凝固,继而面色狂变,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升起—— 不好,上当了! 可这念头很快就又被压下去了,前来支援的明军不可能太多,无他,王勋已经出动近万了,整个大同才多少守军? 难道大同守军疯了,放着坚城不守,一股脑倾巢而出? 就算如此,也不过两万余人,哪怕离大同最近的宣府前来支援,鞑靼小王子依旧觉得——优势在我! 真不是他自大,哪怕退十万步来讲,宣大两镇守军都疯了,倾巢而出来阻击他,兵马也不过五万上下, 可他也是五万兵马,且清一色的都是骑兵,又是野战,他没道理忧惧。 明军据城而守他头疼,明军出城而战他就不怕了。 真若是那种情况,那自己也不用南下了,趁势而为直接从宣大进入大明腹地一样能达到战略目的,抢哪儿不是抢? 北方是穷了点,可也只是相对而言,仍足以让他吃得满嘴流油。 “娘的,一而再再而三,真当老子是泥捏的啊?”鞑靼小王子怒极,当即下达作战指令,准备让来人有来无回。 王勋那一路人马已是待宰羔羊,来人却都是生力军,且人数不明,小王子慎重起见,决定全力以赴。 大雾天无法打旗语,可鞑子多以声音传达军令,并未受到多大影响,从听到动静,再到厮杀一刻多钟之后,小王子已然点起了近万兵马,他让心腹大将继续集结,便迫不及待地杀向来援的明军。 然,他人刚到,就见明军尽数撤退。 大雾弥漫,他只看到一些马屁股,还来不及预估兵力明军便消失不见,小王子简直要抓狂了。 没二话,小王子匆匆规整了下刚才与明军战斗的勇士,准备来个穷追猛打。 他是真被气到了,从开始到现在战斗节奏完全不被他掌控,这种感觉太难受了,他迫切想通过一场大胜来掌握主动权。 “我草他娘的,还好老子这一路骑兵都是生力军……”江彬心肝狂跳,他看不清追兵多少,可那密匝匝的沉闷马蹄声却让他明白,但凡被追上,指定全军覆没。 …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王勋猖狂大笑,这种绝境逢生的狂喜让他有些癫狂,甚至满脸狰狞,“援军到了,咱们得援军到了……” 副将被他薅着脖颈子都快喘不上来气了,忙大声道:“喊!都给我喊!咱们的援军到了……” 王勋被副将一提醒,人也清醒下来,忙附和道:“快喊快喊……” 援军到了的消息很快传遍明军阵营,绝望的将士们如久旱遇甘霖,疲惫不堪的身体被注入一道活泉,精气神一下子都回来了。 十万援军,十万援军啊! 这还不是嘎嘎乱杀? 不用死了,我立功了……这种念头充盈在士卒们的心头,他们热血沸腾。 总兵大人可是说过援军有十万,他还拿人头担保呢,错不了,这下发达了…… 所有人都激动了,生机就在眼前,包含着未来美好的前景,这一刻,那颗已经熄灭的心再次燃烧起来, 燃得更旺…… 援军到了,生机来了,立大功了。 他们双目赤红,他们不再疲惫…… 王勋从狂喜中抽离出来,当即朝亲兵道:“来不及埋锅造饭了,传令,让将士们先拿肉干垫一垫,尽快恢复一部分体力,告诉他们胜利就在眼前,一定要坚持下来,不能倒在曙光前。” 援军虽然到了,可他们到底还处于包围中,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王勋却是信心十足。 他不知道援军的具体数目,可他知道皇帝大将军抽调的都是绝对精锐,便是没有十万也一样能赢。 要知道,延绥、宣府、辽东重镇的兵马,可不是卫所兵能比的,甚至……这几地的边军战力比京营还强! “啊哈哈……这可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王勋酣畅淋漓。 “总兵大人,好像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副将小声纠正。 “哦?你很渊博?”王勋瞪了他一眼,继而又开心大笑起来。 ~ “散!”江彬大喝。 出发前江彬就传达了皇帝指令,将士们也做足了准备,眼下已甩开鞑子一段距离,且离己方阵营很近了,立即向两边散开,从两侧绕回己方阵营。 刘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初闻马蹄声差点没崩住,直接下令开火,多亏及时听出了马蹄声不够多,这才避免了悲剧。 不够密集的马蹄声从两侧掠去,仅仅半刻钟后,密匝匝的沉闷马蹄声再次响起,刘禄知道这次准没错了,己方根本没这么多骑兵。 他紧了紧缰绳,掌心满是汗水,双腮咬的帮帮硬,眼珠子都要瞪掉了,妄想破开那重重迷雾。 近了,又近了…… 刘禄精神高度紧张,突然,他以变了腔调的声音狂吼道: “放箭!不要停!” 接着,不管这边如何,立即拨转马头往后赶去,旋即又是一嗓子: “开炮!!!” “嗖嗖嗖……” 密匝匝的箭矢倾泻而出,弓箭手不敢懈怠,他们接到的指令是射完箭壶中的箭矢,便可退居后方,自不会偷懒分毫。 数百名弓箭手以平生最快速度齐发,那场面不可谓不壮观,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只隐约看到最前方的盾牌兵,下一刻,密匝匝的箭矢便迎面而来。 在双向奔赴的状态下,箭矢威力更上层楼…… 一时间人仰马翻! 然,不等他们惊骇,大炮的轰鸣声便接连响起,浓雾中激射出一颗颗实心弹、开花弹,要么砸,要么炸,不仅杀伤力十足,威慑力更是惊人。 仿佛那迷雾背后潜藏着的是恐怖大凶,它张开了深渊巨口,欲好好享受一番饕餮盛宴。 这一刻,凶残嗜血的鞑子害怕了,胆寒了…… 朱厚照目光灼灼地盯着大雾深处,满脸的兴奋,满心的激荡,他看不到具体情况,可他有足够的想象力。 这是属于他的辉煌,而这辉煌远未结束…… 第129章 真的有援军 明军把大炮都搬来了? 鞑靼小王子有些怀疑人生! 好好的大炮不放在城头上用来防御进犯,费力巴拉的卸下来运出城与我死战,不是……你们图个啥呀? 以逸待劳守在城头上不是更好吗? 小王子真的懵了。 他看不清,根本看不清,看不清这迷雾,更看不清明军的心。 到底闹哪样儿啊?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明明该他占优势才对,可现实却是无论王勋那一路军,还是眼下这一路军,他都没讨到便宜,且还吃了一定的亏。 尤其眼下这一战,莫说麾下勇士,连他都生出了一股怯意。 明军太诡异了,根本不符合固有的战争逻辑,完全颠覆了他对明军的了解! 大明当然主动出击过,可大多都是深入漠北草原找他们干仗,再要么就是以逸待劳,据城而守。 像眼下这般,他们人都快兵临城下了,明军放着坚城不守,一股脑出来跟他打野战……没这么打仗的啊? 可就是这样,明军愣是能占据优势! 鞑靼小王子小脑都要萎缩了。 “轰轰……” 迷雾中的大炮轰鸣不断,炮弹像不要钱似的倾泻而出,杀伤力持续不断,好在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之后,他们也终于跟明军短兵相接。 盾牌兵结成的拒马阵防御力极强,然,蒙古铁骑哪怕没落,远远不如成吉思汗的那会儿,其冲锋起来的杀伤力,仍不容小觑。 一刻钟,短短一刻钟,盾牌兵一退再退,濒临崩溃…… “换威武大将军炮!”朱厚照冷静下令。 “轰轰轰……!” 密匝匝的火炮声接连不断,如竹筒炒豆子一般响起…… 那势如破竹般的激射炮弹,实在令人眼晕,就好似惹了火药库连锁爆炸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吹号,吹号……”鞑靼小王子骇然变色,明军这是运来了多少火炮啊? 容不得细想,小王子果断撤退,这样打下去太吃亏了,骑兵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这一刻,小王子真想仰天大吼——贼老天,你他娘太偏心了,就不能给我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吗? 近两刻钟后,鞑子终于止住冲势,调头与这一路明军拉开距离。 这路军的火炮太吓人了。 见鞑子撤退,参将刘禄,游击将军江彬皆长长舒了口气,同时,也不禁后怕起来,鞑子若真不计伤亡,不计代价的冲杀进来,自己这八千人可不够人家啃的。 “大帅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料敌机先……”两个大老粗马屁狂拍了一阵,促请道,“大帅,我军已是疲惫之师,还是暂回城休整一下的好。” 朱厚照淡淡道:“原地休整即可,战斗拢共不过小半时辰就疲惫了? 人家王勋都坚持多久了? 若被围困的是你们,你们还会这样想吗?” 夺命三连,问得刘禄江彬羞愧地低下头。 朱厚照道:“快到了,我们的援军就快到了,可能……已经到了。” 对这话,二人却不抱什么希望,他们根本不认为养尊处优,没上过战场,甚至从小没出过京师得皇帝真的用兵如神。 刚才不过是场面话罢了,这位皇帝爱玩的风评早已传遍朝野,只当他是来边镇寻求刺激。 “大帅,这里就交给我们吧,您先回城中休息一下,待养足了精神再来指挥战斗!”江彬试探着说。 “是啊大帅。”刘禄附和,一脸期许。 他们死了没关系,往大了说是为国捐躯,往小了说家人都能得到极好的抚恤,且还能落个身后名,可皇帝若是在自己辖区出了事…… 别说身后名了,家人都要被牵累! 朱厚照嗤笑:“本帅若是走了,你们必定全军覆没。” 顿了顿,冷然道:“大明律载有明文,临阵脱逃者死罪!” “……”两人满心无语: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帅了?皇帝还能把自己定死罪不成? “大帅……” “休整军队,再敢出怯战之语,军法处置!”朱厚照道,“当务之急是先休整军队,恢复士卒体力;清点器械弹药,以做到心中有数……速去,不可延误,否则以贻误军机论处。” 二人满心苦楚,无奈抱拳道:“领命!” … 王勋这一路军仍处于被包围的状态,却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他一边让将士恢复体力,一边大力鼓舞士气,宣传援军的人数、战力…… 短短大半时辰,这支绝境中的明军容光焕发,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再不复之前的死气沉沉。 鞑子围而不打,这也正和王勋心意,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慌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只需保全自己就好了,根本不用再冲锋陷阵。 再者,他现在没多大威胁力,鞑子肯定会优先针对援军! 王勋不禁乐出声,自语道:“咱老王是个幸运的人啊!” 然,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笑不出来了。 大雾缓缓散去,能见度越来越高,处于高处的王勋逐渐看到援军,看清了援军…… 是大同的守军……王勋惊诧,变色,震悚。 这等于说没有援军! 守军为什么会过来?要知道皇帝明明就在城内啊,这只有一个可能…… 令王勋色变的情况发生了,皇帝他,他他他,御驾亲征了啊! 想到这个可能,王勋简直魂飞天外,几乎当场去世。 完了,全完了啊…… ~ “长生天保佑,大雾终于散了……” 鞑靼小王子望着泛着金黄的太阳,沉甸甸的心情得到放松,信心又都回来了。 野战他不惧任何人! 之前都是大雾惹的祸,现在天气转晴,自己只需打探出对方人数,阵型部署,便可做出针对性的预防。 “砰!” 小王子沙包大的拳头砸在地面上,舒了口抑郁之气,狞笑着朝心腹道:“先派人去探清明军这一路兵马的虚实。” “是!” 小王子目中迸发着嗜血光芒,“埋锅造饭!” … “大帅,炮弹已消耗七成,箭矢……就剩您马鞍上那一壶了,刀枪器械倒无甚大碍。” 朱厚照点了点下巴,道:“抓紧时间补充体力,随时准备应对鞑子军。” “皇……大帅,您还是回去吧,求您了。”江彬哭丧着脸道。 “本帅不撤,你们也不许撤。”朱厚照沉声道,“大雾已散,这个时候大举撤退,无异于找死,若本帅所料不差,鞑子很快就会派人来查探虚实。” 许是为了验证朱厚照英明,他话落音没多久,就见一路骑兵策马袭来,人数不多,仅数百人,大致扫了一眼便又回去了。 朱厚照摊了摊手,道:“看吧,本帅没说错吧?” “……”江彬也是醉了,都这么会儿了,你还装……,真的大可不必。 朱厚照沉吟道:“咱们的援军估计已经到了,不用担心,本帅在早前就规划好了时间线,误差不超两日。” 江彬试探道:“这也就是说只要咱们坚持两日,援军就会到?” “理论上是这样。”朱厚照点头。 听到‘理论’二字,江彬刚升起的希望之火立时熄灭,一旁刘禄也是惊惧莫名。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做了决定——不管了,这八千人不管了,皇帝必须活着! 朱厚照哪里看不出两人的心思,冷笑道:“你俩吃了熊心豹子胆是吧?王勋都不敢干,就凭你们?” ‘锵啷!’ 宝刀出鞘,朱厚照淡淡道:“你俩谁先上,还是一起上?” 大明的皇帝虽然时常挨骂,可并不代表没有天子威严! 朱厚照自小就是皇位的继承人选,尽管大多时候玩世不恭,可那潜移默化养成的上位者气势,以及十余年帝王生涯,天子一怒的威压,真没几个人扛得住。 王勋扛不住,刘禄、江彬更是扛不住。 就连杨一清……也未必。 不然,杨廷和也不会说那句“做好皇帝长期不在京的准备”了。 国策上的事,在诸多既得利益团体抱团抵抗的情况下,皇帝需要妥协、让步,可其他方面皇帝就是至高无上! 不容侵犯! 没人敢对皇帝动手动脚。 见镇住了二人,朱厚照收回斩马刀,淡淡道:“本帅说的理论上,是在不乐观的情况下,本帅说援军不日就到,绝不是信口开河,各自去做迎战准备吧!”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抱拳称是。 ~ “什么,只有八千?”鞑靼小王子一听这话,都要气冒烟儿了,‘锵’的一声抽出弯刀,杀气腾腾道,“娘的,你死!” ‘嗒嗒嗒……’ 万马奔腾,风驰电掣,憋闷许久的小王子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大帅,大帅……”江彬、刘禄肝胆欲裂,甚至都忘了自己职责了。 朱厚照道:“不要慌,我们的援军到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哪儿呢?”江彬绝望之下,也忘了上下尊卑,厉声质问,“我看不见啊!” ‘嗒嗒嗒……!’ 又一阵马蹄声响起,江彬一滞,凝眸望去,是明军,明军骑兵,军旗上写着‘延绥’的字样。 近五千骑兵! 朱厚照镇静道:“延绥的援军到了,延绥援军不止有骑兵,总兵力在一万二上下。宣府、辽东的援军也不远了,优势在我。” “大帅英明啊!” 这一刻,江彬、刘禄险些喜极而泣,原来……真的有援军! … 此时,李青、杨一清终于抵达了大同。 第130章 再来援军 “怎么就这点人?”李青远远望着城上守军,眸中闪起一抹惊诧。 杨一清讷讷道:“该不是已经御驾亲征了吧?” 闻言,李青心中陡然一惊,立即驾马接近…… “止步!” 一百户拦住李青,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本官是内阁大学士。”跟上来的杨一清解释,道,“威武大将军呢?” “什么威武大将军?”这百户负责警卫,并不知内情,满脑袋问号,狐疑道,“你可有证明身份的凭证?” 杨一清本是带了的,可被张永给收走了,李青又急赶时间,他只顾着跟上一起,却忘了跟张永索要,不由悻悻道: “本官杨一清,让你们总兵来见我!” “你谁呀就见我家总兵大人?”百户见他二人一副风尘仆仆、狼狈不堪模样,疑心更甚,“你俩该不是走私贩子吧?”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二人绑了,却听稍年轻些的中年人叱道: “我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懿旨,胆敢阻拦,以谋逆论处!” 这话着实能唬人,百户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儿,可转念一想:不对呀,钦差巡边不应该是奉皇上圣旨吗? 李青话一出口,也不禁有些后悔,主要也是急了…… “这个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李青取出牙牌递上。 这时代,私刻官方印章、伪造朝廷信物可是死罪,百户虽没见过大世面,这个还是知道的,见牙牌不似作假,他忙缓和了下态度,问道: “你们要见总兵大人?” “是的。”杨一清抢答。 “总兵大人不在,他前几日率兵演武去了。”这百户负责的是警卫,根本不清楚具体情况,他哪知道自家总兵是跟鞑子玩命去了。 他只是接到命令,近期要提高防范,别的,一概不知。 “副总兵也成,参将也成,副参将也罢……”李青迫切道,“总之,我们要见能管事儿的,快带我们去,耽误了大事,你一个人的脑袋可抵不了罪。” 见他不像演的,又只有两人也翻不起浪花,百户不再迟疑,吩咐属下保持警备,道:“随我来。” 随着进入防务重地,李青、杨一清的心越来越往下沉,守军太少了,足足少了三分之二,这说明…… 朱厚照真的御驾亲征了! 小混账,你最好死了,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李青暗暗发狠。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知道人去哪儿了。 百户也一脸狐疑,觉得这次演武的阵仗实在过于大了些,不禁泛起嘀咕,请二人进了一营帐,道:“两位稍候,我去通禀。” 二人无声颔首,待其离去,杨一清沉吟着问:“李先生,你真有三宫皇后的懿旨?” “我瞎编的。”李青面无表情的说。 “……” 杨一清呆了呆,颓然下来。 李青拧着眉,道:“你比我先来,可知部分详情?” “皇上调集了辽东、延绥、宣府三镇的精锐。”杨一清分析道,“据张永所说,他早在选妃之前就下达了调令,这会儿估计也快到了……” 说到这,杨一清苦叹道:“但愿他们能及时赶到吧!” “战场瞬息万变,须知兵败如山倒,兵力不如对方,兵种不如对方,又是对方最擅长的野战……”李青没再说下去,转而道,“杨大学士,若是皇帝有个意外,谁最有资格接替大位?” “啊?”杨一清被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伴着惊怒低低道,“慎言!” “皇帝重要,社稷万民更重要,做最坏的打算很有必要。”李青语气沉重,“一旦出现那种情况,比之正统年间还要严重,皇帝没有子嗣,先帝就只有皇帝一个独子……” 杨一清打断道:“情况未必有那么糟糕。” “呵。” … 两人静默无言,好半晌,杨一清似是也开始害怕起来,开口道:“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历来如此……” 顿了顿,“真若天倾地覆,当由藩王宗室继承……现在说这个没意义,真就是那般,后宫的话语权更大,这可不是外臣搞一言堂,杨廷和也不行。” 李青道:“一定是在宪宗皇帝后代中挑选,这个总是肯定的吧?” “这倒是肯定的!”杨一清点头。 李青问:“先帝这一辈儿中,谁排行老二来着?” 朱见深儿子不少,李青也认识几个,不过谁排老几他却不清楚。 “兴王!”杨一清给出答案。 莫非他就是嘉靖……李青狐疑,之前在武当山时,在兴王妃那里得知,兴王身体不太好,难道这就是嘉靖修仙的根源? 却听杨一清道:“人选有很多,到底是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这个还得看后宫的意见,还得看从哪儿算; 若最坏的情况发生,那先帝可就绝嗣了,理论上来说,从宪宗其他儿子中挑选也是符合父死子继的,而从皇帝的侄子中挑选一个过继给皇帝,也符合父死子继,从皇帝堂兄弟中挑选则符合兄终弟及……” 李青听得头大。 “那也就是说,兴王一脉优势最大了?” “未必!”杨一清微微摇头,道,“看似如此,实则最大的可能是从皇帝侄子辈中挑选,过继给皇帝,而兴王貌似还没有孙子,再说……邵贵妃可还健在呢,让兴王一脉上位,不符合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的利益,而且……总不能让皇帝绝嗣吧?” 李青缓缓点头,心里有了个大概,叹道: “但愿皇帝没事吧……” 闻言,杨一清突然有些愧疚,皇帝还不一定会有事呢,自己竟也头疼起继承人来了,真的是……有失臣职。 “但愿吧……”杨一清也轻轻叹息。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直到两人耐性耗尽之际,那百户才领着一个将官赶来。 这将官表现的比二人还要迫切,挥退百户之后,便迫不及待的问:“两位上差,你们可有带援军来?” 闻言,李青便知这人知道内情,忙道:“他人呢?” “去战场了。” 果然……李青咬了咬牙,道:“在哪儿?” “这下官哪知道啊。”这人哭丧着脸,“都好几天了,再说鞑子都是骑兵,战场也是会随之变动的啊……” 杨一清补充道:“说个大概方向!” “应州方向。” 李青当即道:“速速准备两匹快马。” “不,四匹!”杨一清说。 “你就算了。”李青摆摆手,道,“这里的一二把手都不在,还需你这个前三镇总兵来主持大局,我一个人去就成。” 杨一清怔了怔,冷静下来,沉吟道:“战场之上两军对垒,个人不过是蚍蜉撼树,还是带上些士卒吧。” 他看向将官,问:“守军还有多少?” “不足七千人了。”将官叹道,“若鞑子攻来,这个兵力勉强能守上一守,可若再分兵出去,万一鞑子来袭……” “哒哒哒……” 急骤的马蹄声打断了将官的话,接着,只听‘唏律律’一阵马嘶,帐帘被挑开,一士兵匆匆进来,道: “大人,探马来报,一路骑兵正在快速袭来,不是咱这里的人。” “是援军?” 李青、杨一清同时惊喜出声。 却见将官一脸惊骇,颤声道:“万一是鞑子假扮,来攻城的呢?” 二人一呆,继而一凛。 李青道:“传令快速戒备,走,且去城头一看究竟。” 说着,他当先冲出去,杨一清紧随其后,临走还不忘催促,“愣着干嘛,赶紧去统筹调度啊,快去!” 京师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将官小小感慨了下,忙也紧跟着出了营帐。 李青手持牙牌,自称钦差,一路飞奔上城头极目远眺,不多时,便从一侧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马。 粗略估计不下一万。 旗帜确是大明军队无疑。 这时,杨一清气喘吁吁的说道:“那是宣府方向,他们没道理这么快啊!” 闻言,李青头皮一麻:小东西真没了? “我操!!” 李青悲愤至极,额头青筋暴露。 杨一清也失去了表情管理,可他也明白,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眼下这万人骑兵迫在眉睫。 “本官是内阁大学士杨一清,前甘陕总督,三镇总兵!”杨一清大喝道,“现在起,统统听我指挥,天塌了我杨一清一力承担!!” 李青胸膛剧烈起伏,近乎失态,他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最坏情况摆在面前时,他还是无法接受。 冷静,冷静……李青努力平息着激荡的真气,喃喃自语:“马上就要杀敌了,必须恢复到最佳状态。” 骑兵很快,一刻钟之后便能看得真切了,上万匹马却只有三千余人,只见上面写着‘辽东’、‘宣府’字样。 正在城头积极调度的杨一清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发懵,喃喃道:“这是急行军才会用的下策……莫非真是明军。”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因为一个熟悉的面孔到了城下,并大声喊话:“威武大将军在吗?” “是张永!”杨一清忙大声回道,“怎么是你?” “你们一急,咱家也急了,恰巧你们刚走辽东援军就到了宣府,咱家挪用了马匹,他们都在后面呢……哎呀,威武大将军在不在呀?”张永急道,“咱家问你大帅呢?” 见状,李青有种一切都有挽回余地的浓浓的幸福感,道:“他去战场了!” 言罢,从五六丈高的城头上一跃而下…… 第131章 这混球不会揍我吧? 李青不顾震惊的诸多明军将士,上前拍了拍惊呆的张永,道: “让将士们换马,多余的马匹留下,随我去战场接应……威武大将军。” 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着牙说的。 连续数次扑空,让李青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见张永还在发愣,李青更怒:“怕死留下,把指挥权给我。” 张永身体猛地一颤,总算是醒过了神儿,忙道:“咱家不怕,咱们一起。” 此刻的他,终于知道怕了。 皇帝若有个好歹,别人如何不论,他是百分百会被凌迟,活剐不再是形容词。 张永尖声道:“都换马,随咱家去接应大帅!” 李青缓缓吁了口气,朝城上的杨一清道:“这里就交给你了,待援军悉数到齐,立即支援我们!” “好!” 杨一清大声回应。 … … ~ 此时的战场,不再是两个八千对一个五万,延绥援军的到来,使得明军兵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眼下除去战损,仍还有近两万四千人,鞑靼战损也不小,吃了两次大亏的他,兵力折损足有五千之多。 仗打到现在,退是不可能退了,小王子接受不了。 麾下折损这么大,若就此退去改攻别处,那这些人可就白死了,于他而言,只要灭了这些明军,明廷关隘将形同虚设。 在他的认知里,大同城不可能再有守军了。 “休息半日,申时总攻!”小王子冷冷道,“传令,此次必须一举击溃明军!” 战斗持续了这么久,他也着实疲倦,明军的顽抗远远超出他的预估,自己两倍于敌,又都是骑兵,还把战场分割成两块,愣是啃不下来。 理论来说,四万余打两万余,若想达到全歼,至少也要半个月以上,可实际操作却大多不是如此,只要军心一散,阵型一乱,就是单方面的屠戮,只需数日便可做到。 久攻不下,还是明军太顽强了,简直不符合常理。 ~ “大帅,我们带来的箭矢、炮弹、铅弹……尽数告罄!”延绥参将杭雄把盘点出的器械消耗,一一汇报,脸上写满了凝重,忧惧。 他是真没想到皇帝御驾亲征。 到了现在这个境地,皇帝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寄希望于援军早日到来。 此时的朱厚照不再如最初那般,战意盎然,精力十足。连续的吃不好,睡不好,让他看起来比较萎靡。 “无妨,我们至少还能坚持五日,足以撑到所有援军到来。”朱厚照沙哑开口,“哪怕是现在,我们也不算吃亏,坚持下去,优势在我!” 闻言,杭雄、江彬、刘禄、周政等将官黯然,作为武将,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兵败如山倒! 见众人心头沉重,朱厚照轻笑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不好受,鞑子也不好受,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势力范围,该担心害怕的是他们,本帅觉着,鞑靼小王子现在愁的胡子都要揪掉了,哈哈……” 这个笑话很冷,没一个人笑。 都这时候了,谁也没心情捧皇帝臭脚。 朱厚照自讨个没趣儿,悻悻道:“都把心放在肚子里,后续援军快了。” 众将默然点头,心头仿佛压了座大山。 ~ “报!” 斥候兵策马奔来,到了近前,下马抱拳道:“战场在左前方二十里外,双方都在休整阶段。” 李青忙问:“我军兵力还有多少?” “不下两万。” “阵型呢?”李青又问,“可还能保持阵型?” 斥候兵点头。 “呼~”李青终于放松下来——太好了,还活着。 若朱厚照有个好歹,明军不可能还能保持不崩溃,兵卒不知威武大将军,随战的将官不会不知道。 还好,一切都有挽回余地。 张永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当即道:“集结,驰援威武大将军!” “慢!”李青道,“先休息一下,等等别的斥候兵,趁此期间吃些东西,分出一部分食物给战马,吃饱歇足了再过去。” “战场瞬息万变,容不得丝毫延误!”张永反驳说。 李青哼道:“去一支疲惫之师能起多大用?听我的!” “咱家才是……” “嗯?” “……”张永对李青有种恐惧,想想都这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便悻悻道:“传令,休息一个半时辰。” ~ 申时,战场。 双方……准确说是三方都得到了长足的休息,只是王勋这支军队占着地利,且人数较少,小王子暂时不稀得跟他一般见识,只想快速吃下明军主力,再专心对付王勋。 王勋依旧在包围圈中,现在的他只能看戏。 不是不想支援,而是他没能力支援,一旦失去这地理优势,鞑子必定会首先吃下他,因为他这支军队更好拿捏。 皇上啊,非是臣不忠,臣…给你祈福了……王勋重重叹了口气,下令道:“保持戒备。” “整队!”朱厚照几乎是同时下达了军令。 与此同时,鞑靼小王子也在做着进攻准备。 而这时,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也在快速接近。 … “簌!” 长刀划破空气,鞑靼小王子用力挥出,鞑子兵开始了冲锋! 明军则是老一套,依旧是拒马阵,摆开防御姿态…… 近了…… 李青几乎能看到激战的双方了,他抖了抖长枪,身体前倾,真气酝酿着随时爆发。 “援军!” 朱厚照眼尖,几乎是在骑兵冒头的同时他就看到了,当即大喝:“我们的援军又来了。” “又来?” 小王子都要气急败坏了,凝眸望去,又松了口气,还好仅三千上下,并不算多。 冲势已起,他不好下令停下,索性直接让麾下莽上去。 久攻不下的小王子,是真的有些急了,他们打仗向来是以战养战,给养带的本就不多,再不尽快拿下明军进入大明腹地劫掠,勇士们可是要有怨言了。 万马奔腾的场面着实壮观,张永被深深的震撼了,同时也产生了浓郁的恐惧心理,甚至想迫切离开此地,可现在的他做不到,根本回不了头。 “我命休矣……”张永发出一声哀叹,“终是没能坐上司礼监那把椅子。” 李青才不管这太监如何,他没捶死他就够大度了,大战在即又岂会顾及他? 甚至,李青连朱厚照都暂时顾不上了,当下战斗才是第一要务。 “杀……!” 李青气息悠扬,发出一声轻喝,尽可能地鼓舞士气,哪怕是一点点。 这嗓音穿透力太强了,饶是万马奔腾,仍无法掩盖,连鞑靼小王子都听得真切。 明军阵营中枢,威武大将军听到这一声喊杀,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惊颤道: “我去,这厮怎么来了?” 威武大将军此刻一点也不威武了,好似离家出走被家长找到的孩子,满脸的惊惧,满心的惴惴不安。 “他不是在金陵吗,他不该出现在这儿啊?” 朱厚照一股凉气从尾椎直冲后脑勺,这一刻的他,甚至当逃兵的心思都有。 “坏了坏了,这混球不会揍我吧?”朱厚照喃喃自语,甚至忘了关注战场局势。 还好,诸将领虽看到了援军到来,却不敢大意,都各尽其职组织抵抗鞑子的冲锋。 “嘭——!” 冲势而起的骑兵犹如一柄大锤,狠狠砸向最前方的盾牌兵,在强大的惯力加持下,生生冲出一道口子, 甚至连盾牌都撞的稀碎,就更别说人了,接触的一瞬间,明军伤亡惨重。 随着倒下的明军,以及被绊倒的鞑子兵马,猛烈的冲势缓速降下来,明军方阵以长矛反击,鞑子虽仍占优势,却也开始有死伤。 “嘭——!” 又是一声巨响,李青这支骑兵以刁钻的角度斜插鞑子侧翼,一时间人仰马翻,哀嚎不断…… 李青冲在最前方,上来就是真气超负荷运转,使出十二分的实力出手,这短短的一瞬,他正前方竟生生打出了一片真空区。 短兵相接不需要什么战法,且人数也不够排兵布阵,莽就完了! 李青尽可能地在高效杀伤敌军的同时,为身后的友军减轻负担,一柄长矛大开大合,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此时的战斗已经不能用激烈来形容了,是惨烈,不是一般的惨烈,甚至大多数人都是被撞死的、被踩死的……兵戈交接,血雨纷飞。 马蹄声、哀嚎声、砍杀声、嘶鸣声……接天连地响成一片,奏出悲壮乐章,诠释着残忍、血腥…… 这,就是战争! 唯有亲身经历,才能深刻体会到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 大多人读到的是辉煌、是成就,却鲜有人去想这背后的惨烈。 可悲的是人类始终没有摆脱过战争……哪怕处于食物链顶端,哪怕是万灵之长。 当战争打响时,士兵的命运就只剩下两个:杀人,被杀。 “杀……!” “@#¥……” 双方抵死拼杀,拼尽全力。 … 明军主力阵营,诸将领在指挥士卒抵抗的同时,也都看到了这支援军的神勇,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是谁的部将? 只有朱厚照知道,他还知道这员猛将不仅捶敌人时凶残,捶他时……亦如是! 第132章 我可以解释 朱厚照看不清李青,却知道李青的位置。 那骑兵最前方,仿佛有种无形透明的冲击波,鞑子未曾真正接触便被冲的一溃再溃。 端的威武! 到底谁是威武大将军? 到底谁是镇国公? 朱厚照面庞发烫。 “杀——!” 又一声轻叱,李青犹如天神降临,所向披靡,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完全超脱了人之范畴。 如此神勇的一幕,给予了明军极大的士气鼓舞,就连被围困的王勋都觉得热血沸腾,哪怕处于危机之中,仍心潮澎湃。 怎一个好字了得? 战斗持续进行,不过,鞑靼小王子开始心生惧意了,在李青这一支骑兵斜刺里杀将进来之后,他的骑兵冲势再无法形成有效杀伤力,他到底低估了这路明军骑兵的战力。 三千骑兵愣是搅乱了他们两万骑兵,虽说对方是从侧翼进攻,占了优势,可也着实超出小王子的预估。 “我操!!” 小王子简直要悲愤了,又是关键时候出岔子,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他愤怒至极,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无奈何,小王子只能改换策略,下令暂时性撤退。 李青呈席卷之势一往无前,率骑兵杀穿鞑子马阵之后,随着惯性继续向前,一直跑出数里才止住冲势。 再回头,鞑子已然开始撤了。 “要不要追?” 说话的是张永,此刻的他满身满脸鲜血斑驳,整个人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那是因惊吓过度,导致肾上腺素分泌过于旺盛,最终造成的病态亢奋。 哦?还活着……李青有些惊诧。 “穷寇莫追,当务之急是威武大将军。” 闻言,张永一点点从病态中抽离出来,一挥手,瓮声道:“走,去跟主力汇合。” 这一刻,他连都声音变得粗犷起来。 ~ “来了来了……”朱厚照脸都绿了,忙道,“速去迎接他们,本帅……本帅有些闹肚子,你们先过去。” 说罢,在江彬等一众大将的惊愕目光中,跑向军队后方。 鞑子已经收兵,也快临近傍晚了,又刚经历一场大战,短时间内鞑子不会再发动进攻,众将领也没什么可忧虑的,再说了,总不能不让人拉屎吧? 长舒了口气,众将怀着愉悦的心情,前去迎接及时雨…… “大帅呢?” 刚一碰面,李青、张永异口同声。 江彬抱了抱拳,道:“大帅在中军,一切安好。” 听到这话,李青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同时,一股怒意在胸腹横冲直撞,爆燃开来。 张永忙道:“快带我们去见大帅。” 众人本想套套近乎,说两句场面话,见此情况也不好磨叽,做了个请的手势,簇拥着这一路援军返回大营。 “大帅,大帅,咱们的援军到了。”江彬连续喊了几嗓子,却不见回应,嘿嘿笑道,“大帅这些时日吃睡不香,有些闹肚子。” 李青冷笑笑,他哪里不知小东西的心思。 不过,战斗才是当务之急,他吸了口气,问:“我军伤亡如何?” “还好,我军伤亡不足鞑靼,在大帅的英明部署下,以及将士用命,鞑子没讨到一点好。”江彬笑道,继而拱手道,“敢问这位将军,在哪任职啊?” 这一路援军有宣府旗帜,也有辽东的旗帜,弄得江彬一头雾水。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众将都想结识一下李青。 边军本就尚武,尤其推行募兵制之后,尚武风气进一步被激发出来,方才那般神勇的一幕,彻底俘获了他们的心。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不外如是。 《水浒传》他们都看过,可李青的表现,比打虎的武松还生猛,他们目光炙热。 李青微微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将军,也不在朝廷任职,只是一介白身而已。” “白身?” 众将一脸疑惑,心说:白身怎么能上战场,怎么能跟军队混到一块? 李青没心情解释,进帅营坐了,静等朱厚照回来。 ——我倒要看看你能拉多久。 李青不搭腔,众将也不好过于热络,便把目光投向了张永,询问援军情况。 死里逃生的张永,变得健谈起来,一边说着援军情况,一边夹带私货吹嘘自己在战场上的英武…… 不多时,一亲卫进来,道:“谁是李先生?” “是我。”闭目养神的李青睁开眼。 “大帅让你过去。” “咱家也去。”张永也顾不上吹牛了,跟这些人吹牛没啥意思,得让皇上知道才行。 亲卫摇头,道:“皇上说了,只见李先生一人,其他人原地待命。” 言罢,朝李青道:“李先生,请吧。” 李青清冷笑笑,随亲卫出了帅营。 众将见此情况,不由对李青的身份更为好奇,“公公,这位李先生是何来头啊?”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张永卖弄道,“知道宪宗皇帝吗?” 你这不废话吗……众将无语。 张永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蠢,悻悻笑笑,道:“他曾是宪宗的主治医生,同样也是先帝的医生。” “那他多大了啊?”江彬吃惊道。 “估摸着……有五十了吧。”张永道,“人家是神医,惯会养生保养,可不是你们这些大老粗……咳咳,可不是咱们能比的。” 张永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执掌天下兵符,又是御前红人,众将不好找茬,全当没听见,继续追问李青的来历。 难得被人簇拥着恭维,张永不由得飘飘然起来,他虽不知道李青底细,但……他可以现编啊! ~ “大帅,李先生到了。” “嗯,退下吧。”朱厚照的声音响起,“本帅要与李先生谈政务,任何人不得接近。” 亲卫恭声称是,招呼周围护卫拉开一段距离,此地中军主力区域,没有什么危险,亲卫虽知大帅真实身份,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人刚退开,李青一挑帐帘走了进去…… “慢来,”朱厚照见真是李青,当即跳了起来,急道,“你先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 “呵呵,你挺能跑啊!”李青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冷笑连连。 朱厚照结结巴巴道:“冷静,你先冷静些好吧,等我说完你再行动,不然,我口服心不服。” “好!”李青走到一边坐了,淡淡道,“别想耍花样儿,要么我背地里揍你,要么我当着全军的面揍你!” “放心放心,我也要脸,不然也不会让他们远离了。”朱厚照讪讪点头。 李青道:“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说服我。” 朱厚照起身踱了几步,斟酌了下说词,开口道:“这一战你来与不来我都会赢,你应当见到援军了吧?” “见到了。” “对我的说法,你可有质疑?”朱厚照问,接着连忙补充,“要公平客观的评价,不要掺杂个人情绪。” 李青沉吟了下,颔首道:“理论来说……赢不了也不会大败。” 闻言,朱厚照放松下来,得意道:“看嘛,我可不是胡来,早在京师时我就做了战略部署,真不是头脑一热就冲上战场……” “你还挺光荣?” “呃…,我是说我并没有不管不顾,我是有计划、有准备……”朱厚照说,“我知道,昔年正统一事,让你,以及满朝文武心惊胆颤,唯恐重蹈覆辙。可大明的皇帝难道就只能窝在京师,窝在皇宫?” 朱厚照激昂中带着愤怒,哼道:“真龙天子,当一飞冲天,遨游四海,这才对得起四海共主之称号,不然,不就成了泥鳅?” “父皇一生都未离京师,兢兢业业,本本分分……结果不还是留下了诸多弊端?”朱厚照道,“我虽不拘一格,甚至纨绔不羁,可我却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大国策,不是吗?” 见李青沉默,朱厚照信心更足,语气都变得从容起来,淡淡道: “李青啊,你不觉得你也变得顽固了吗,一如那些腐儒,你想让朕做个你理想中的好皇帝,可朕做不到啊! 若朕效仿先帝,募兵制、京卫武学院、税赋新政……,这些哪一样做得成?”朱厚照叹道,“若能既要又要,怎会有‘取舍’二字,怎会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之语?” “得到了朕之性格带来的收益,自也要允许朕之性格带来的折损,如此才算公平,不是吗?”朱厚照道,“关外初步完成统一,犹如分娩之婴儿,正是脆弱之际,当此时也,给他一闷棍,不死也残!” 朱厚照笃定道:“若鞑靼此次劫掠不到财物,又折损过大,刚稳定下来的局势立时就会大乱,陷入新一轮的统一进程,少说也要再内耗二十年!” “二十年!”朱厚照伸出两根手指,掷地有声道,“一仗换来一代人的边疆安稳,还不够划算吗?” 说罢,朱厚照一个华丽转身,坐于椅上翘起二郎腿——赞美我吧! “呵呵……”李青倏地笑了,“不得不说,不错的演讲,不过……” 他语气陡然转冷:“我还是要捶你。” 第133章 发飙 “慢!” 朱厚照道,“你来与不来,明军都不会输,朕亦不会败,你可赞同?” “嗯。”李青欺身上前。 “慢!” 朱厚照又道,“这是战法,既是以小博大,也是为牵制住鞑靼,且朕早已部署,并非胡来,如此只为避免鞑靼南下,须知,北方边军战力更强!” “不错。”李青继续上前。 “再慢!” 朱厚照再道:“为帝者当有大局观,行霹雳手段,存菩萨心肠,方能解民于倒悬!” 三慢之后,李青已然上前…… “啪——!” 李青一个大嘴巴上去,道:“今能如此,多以运气使然,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啪——!” 又一个大嘴巴,李青道:“鞑子来袭,是为佯攻,佯攻也是攻,又岂会不战而逃?” 再“啪——!” 李青冷冷道:“你出城与否,他战与不战,有何绝对关系?何不先守,待援军到来再出城迎战?” 还“啪——!” “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是你心急了,明明绝对的优势,在你贸然出城的举措下,凭白多了这些变数,战场之上岂能容侥幸心理!?” “嗬嗬嗬……!” 朱厚照大怒。 他只说了三个慢,凭啥挨四巴掌? 老子不服,有种给老子开麦! 李青读懂了他的意思,抬手恢复了他的说话能力。 “我操你……”朱厚照强行刹车,止住了问候李青女性家属的话,叱道,“侥幸的是你!” “鞑子既是佯攻,又岂会久攻?”朱厚照愤然道,“如若不出城,他顺势南下,又当如何?” “佯攻只一两日?”李青反问,“即便如此,你可知这一两日在战场之上意味着什么?” 反问的同时,不忘抽他。 “我草你娘……!”朱厚照低吼了句,骂道,“明军伤亡大吗!战果小吗!战略目的没有达到吗!你他娘少给我吹毛求疵,老子……” “啪——!” 李青凛然道:“少拿成王败寇论来大行其道,你不是没穿鞋的莽汉,你是皇帝,你扛着大明江山社稷,关乎百兆生民,你要考虑风险与得失,而不是给我在这炫耀你的成功,这次你玩得转多赖运气,如若鞑靼小王子横下一条心,如若王勋那一路军过早崩溃……” “可惜没有如果!”朱厚照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渍,怒道,“姓李的,老子给你脸了……嗬嗬嗬……” “砰——!” 这一拳犹胜当初,朱厚照当场流哈喇子,满地打滚。 李青冷冷道:“添油战术非不得已而为之,这并不高明,一个不慎便会被敌军逐个击破。你的添油战术,很可能会成为人家的围点打援,你太理想化了。是,这次确如你所想,然,你以此沾沾自喜,并引为真理,大错特错!运气不会一直站在你这边,为帅者,又岂能赌运气?” “战争无法避免,战争必有死伤,我并非不能接受伤亡,可我不能接受的是因将帅无知,导致大明军队平添伤亡。” ‘今我为之,可有失策?’朱厚照无声咆哮,‘可过多平添伤亡?’ 李青震怒:“你把运气归于真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只看到了我的运气,却没看到这运气背后,是长时间的部署,是天衣无缝的规划!’朱厚照无声呐喊,‘你为何不想想,运气怎就不站在鞑靼一边?我的努力就那么不值一提?’ “我没否认你的成功!”李青愠怒道,“打仗不是儿戏,如此孟浪之举,实不该出自一个皇帝。” 朱厚照瘫在地上,冷笑连连,‘募兵制不孟浪?革新赋税不孟浪?京卫武学不孟浪?说到底,这次不过是不合你心意罢了,少他娘跟我上纲上线。’ 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鄙夷的看着李青,‘我从不否认你是真心实意为大明江山社稷好,为大明百姓好,可你自己都不是圣人,却妄想我做个圣主明君,事事绝顶英明,这公平吗? 我不否认,我确实急躁了些,也存着效仿祖宗御驾亲征,以建功勋的心思,是,我好大喜功,可我真就是大错特错,大奸大恶?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不能肯定一下我? 他们如此,你也如此,我真就那般不堪? 做得好理所应当,但凡有丁点瑕疵就无限放大,我是人,是个有血有肉、有脾气、有性格的人! 不合你心意是吧? 来来来,现在就弄死我,换一个你中意的人去做皇帝……!’ 朱厚照贴脸输出,唾沫星子喷了李青一脸。 这一次,他寸步不让,这一次,他空前委屈…… 李青默然抬手,却没再扇他巴掌,只是恢复了他说话能力。 接着,走到一边坐了,沉默无言。 朱厚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无限委屈,“你是李青啊,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喜欢你、尊重你?我始终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可你…… 你怎能如此对我?”朱厚照红着眼,泪花弥漫。 李青眼也红了,他何尝不委屈,呢喃道:“你是皇帝啊……” 两人都沉默下来,营帐寂静无声…… ~ “大帅,威武大将军,奴婢张永啊,您还好吗?” 张永的声音远远传来。 朱厚照扶着椅子立起身,道:“本帅很好,传令全军保持戒备,以防鞑子晚上袭营。” 接着,瞥了李青一眼,说道:“打完这一仗再说吧,劲敌在前,不可分心。” 李青缓缓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朱厚照指了指肿胀的面庞,“你让朕这样出去?” 李青默了下,上前以真气帮他化解红肿…… “你这是什么手段?” “消肿的手段。”李青说了句废话,不再多言。 … 两人从营帐出来时,已临近傍晚。 张永得见皇帝好端端的活着,立即小跑上前,上瞧瞧,下瞧瞧,接着,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狂流,哭道: “大帅,您让奴婢好生担忧啊!” “滚你的,肉麻死了。”朱厚照笑骂,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心情稍稍好了些,吸了口气,道:“说说援军情况。” “哎,好。”张永嘿嘿一笑,道:“宣府、辽东的援军已合兵一处,正在快速赶来,预计再有三日便能抵达战场,届时便是攻守易型。” 杭雄、江彬等一众将官听了这话,不禁精神大振,一颗心真正放进了肚子,甚至都在考虑建功立业了。 “皇上,刚奴婢也砍杀了鞑子,砍了仨呢,其中有一个,奴婢把头都给他剁了,没给您丢人……”张永开始卖弄起来。 朱厚照笑道:“嗯,干得不错,答允你的好处回去定会兑现。” 顿了顿,“晚上你领一路小队,马蹄裹布前往大同,援军一到立刻带他们过来。” 张永经历一场九死一生的厮杀,也确实胆寒,立即乐呵呵应下,劝道: “皇上,不若您与奴婢一起吧?” 战场太过凶险,张永可不想皇帝担丁点风险。 “大战在即,本帅还要指挥作战,你去就好了。”朱厚照断然拒绝。 “哎呀……”张永是真怕了,忙求助的望向李青,“李先生,您觉得呢?” 李青淡淡道:“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张永:“……” “大帅,您可要保重啊。”张永依依不舍,又对李青道,“李先生,大帅万金之躯,您可要好生保护……” “哪那么多废话!”朱厚照一瞪眼,“麻溜去准备!” “是。”张永无奈叹了口气,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朱厚照活动了下身体,道:“走,随本帅去帅营,共讨对敌之策!” “是!”众将领命,紧随其后。 “李先生,你也一起。”朱厚照头也不回的道了句。 ~ 帅营。 众将汇集于此,再不复之前的惴惴不安,所有人容光焕发,三日援军必到给予了他们莫大信心。 “大帅,鞑子虽多,我军亦有两万余,区区三日不在话下。”江彬率先开口,志得意满。 李青开口道:“不能一味的防御,要主动出击,且今晚就要出战。” 此言一出,众人变色。 杭雄沉吟道:“实力上,我军现在不是鞑子对手,援军三日便到,还是以求稳为主的好。” “杭参将言之有理。”众将附和,若不是李青实在神勇,又和皇帝关系莫逆,他们都要骂人了,这不是胡来嘛? 朱厚照问道:“为何如非要今夜主动出战?” “鞑子屡战无果,他们迫切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李青道,“我们这边是主力军,人数多,且今日又有生源加入,鞑子啃不下来,自然会找软柿子捏。” “王勋?”朱厚照惊诧开口,缓缓道,“确实如此,仗打成这样,小王子多半要抓狂了,少不得今夜就会拿王勋出气,王勋那边还有五千上下的将士,不能让他们孤立无援……” 朱厚照扫视一周,道:“谁去营救?” “我去吧!”李青说。 “末将也愿同往。”江彬也开口请战。 接着,众将先后请战,不管内心如何作想,明面上个个视死如归。 朱厚照笑道:“你们都去了,本帅不就成光杆了?” “李先生你去吧。”朱厚照道,“为帅者,指挥作战才是第一要务。本帅坐镇中枢,绝不冲锋陷阵。” 朱厚照口吻认真,近乎发誓:“战场之上,容不得丁点儿戏,本帅岂敢不爱惜自己?” 第134章 对不起啊 李青凝视着朱厚照,良久,道:“我需要一个副将。” “谁?” 李青扫视一周,对上他的目光,大多人都不自觉的避开,唯有一人跃跃欲试。 “就他了。”李青指向这人。 朱厚照颔首,问道:“江游击,你可愿与李先生一起营救王勋?” 虽是在问,实则不容拒绝。 “末将愿同前往。”江彬恭声说。 “好。”朱厚照赞了声,朝李青道,“什么时候出发?需要多少兵马?” “子时以后,所有骑兵。”李青轻叹,“既是用了添油战术,不妨用到底吧。兵力若是过少,便是能冲进去,也无力再冲出来了,唯有保证可观的兵力,才能两头支援,以相对较小的代价拖延至援军到来。” 朱厚照沉吟了下,点头道:“骑兵还有七千余,你全部带走吧。” 闻言,众将不禁惴惴不安。 一下子抽走这么多,使他们严重缺乏安全感,要知道,皇帝可还在他们这儿呢。 杭雄悻悻道:“王勋那一路军占着地利,纵然危急,却也稍有转圜余地,大帅所在才是中枢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皇帝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王勋……救可以救,却不能以牺牲皇帝生存风险为代价。 朱厚照:“无妨!” 不,有妨……众将可不敢有丝毫大意,援军即将赶赴战场,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战争没道理输,若是皇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了,那可真是比直接战败死了还难以接受。 其实,哪怕李青带上所有骑兵,朱厚照这边仍有万余兵力,眼下军心稳定,固守不是问题,而且他又不是一去不回,只是想分出一路军打游击,以让鞑子无法专注攻击其中一路明军。 奈何,这些人不愿冒丁点风险。 李青也理解他们,援军不日就到,攻守易型就在眼前,这种时候牺牲皇帝的安全指数,他们当然会激烈反对。 “五千。”李青说。 众将:“四千。” “五千。”朱厚照说。 众将:“四千。” 朱厚照:“……” 这种时候,连他这个皇帝说话都不管用了。 大战在即,也不是发火的时候,朱厚照只好无奈的看向李青。 “四千就四千吧。”李青叹了口气,道,“江游击,麻烦你去点兵。” 江彬朝朱厚照一抱拳:“大帅,那末将去了。” “去吧。”朱厚照点点头,接着,没好气的瞪了眼众将,哼道,“都去准备吧,留下一部分人警戒,余者养精蓄锐。待李先生、江游击这一路人马出战之际,我们也要有所动作,以吸引鞑子注意力。” 李青叮嘱道:“可以佯装进攻,可不能真的进攻。” “这是自然。”朱厚照点头笑道,“本帅还没活够呢。” 李青缓缓点头,不再多说。 众将各司其职,领命而去,帅营很快就剩下二人,气氛又僵了下来,两人沉默寡言,空气中充盈着生硬。 许久,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道:“今日,我有不对的地方。” 言罢,二人都诧异了下, 抬头看向对方。 朱厚照脸上一热,率先自我检讨,道:“这次的确是我孟浪了,不够谨慎细致,虽是为大局,却也掺杂了个人情绪。” “嗯,知错改错,善莫大焉。”李青轻轻点头。 “你呢?” “我什么?”李青瞥眼看向别处。 “我说完了,你呢?”朱厚照哼道,“你不对的地方呢?” 李青默了下,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是皇帝,可……唉,我不该过于高估你。” “?”朱厚照揶揄道,“合着还是我的错呗?” 李青微微摇头:“对你……我的确过于苛刻了,没兼顾到你的感受。” “这还差不多。”朱厚照哼了哼,难得从李青口中听到体己话,他郁闷的心情得到极大缓解。 李青却是苦涩,暗叹:可你是皇帝啊…… “以后还是别御驾亲征了,皇帝主持大局就好,具体细化的东西,交由下面人就是,不然要文官武将何用?” 李青轻声说道:“正统年间,并非只有那一战,事实上,正统一朝发动的战争有许多; 就拿最规模最大,时间最久的麓川之战来说,次次都是大明赢,数征麓川下来,整个东南亚瑟瑟发抖,不仅境内云南得以安定,东南境外势力也彻底臣服。 麓川一战,诸夷震怖,诚然,大明虽也付出了极大伤亡,财力支出,可总体来说……称得上利在千秋。” 李青认真道:“这才是行霹雳手段,存菩萨心肠的完美诠释。” 朱厚照惊诧:“原来你也会说英宗好话啊?” 李青苦笑:“皇帝不亲征的情况下,明军所向披靡!在没御驾亲征之前,他是真有英主潜质的,只可惜……” “其实,那一战明军不算败,甚至可以说的上赢。”朱厚照道。 “单从战争层面来说,确是如此,可皇帝被俘怎么说?”李青冷哼道,“那可不是一句‘有失朝廷体面’就能掩饰的,且给政局带来了多大影响?” 李青吁了口气,道:“人英宗好歹留下了太子,留有皇弟监国,你呢? 不错!你技高一筹,可你有想过输了的代价吗?” 朱厚照默了下,道:“现在说这没意义,先把这一仗打完吧。” 顿了下,说道:“朕做不了你理想中的皇帝!”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朱厚照耸了耸肩,道:“随你怎么想吧。” 李青沉默少顷,说:“这次之后,我会住在京师。” “真的?” 李青默然点头。 朱厚照先是一喜,继而升起一股愧疚之感,沉吟半晌,道: “还是歇着吧,此战之后,朕就是想御驾亲征,也没了机会,你又有何担心?” “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虽如此,朕却不能跟你一般见识,去吧,去过你的悠闲生活吧。”朱厚照喃喃道,“我太体会满身枷锁不得自由的苦楚了,又怎会夺你自由?” “其实……你可以做一个圣主明君的,皇权稳固,你足够聪明。”李青说。 朱厚照笑笑:“你若姓朱,我让于你坐。” “可我不姓朱。” “可我也做不了圣主明君,你太高看我了。”朱厚照轻叹道,“成也性格,败也性格,今能如此,有你出谋划策之功,然,更多的是靠帝王意志,我若藏锋,你猜他们还会不会这般迁就? 说到底,是我这个皇帝的别具一格,使得他们不得不妥协,我若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情况只会更糟。” 朱厚照看向李青,道:“我个人也不会那么做,我不会学父皇,我也学不了父皇,其实父皇知道自己的错处,可他也没办法。你知道的,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留下了诸多弊端,宪宗赢了,却失了臣心,父皇他只能缓和…… 终弘治一朝,结构上虽起病灶,国力上却依旧蒸蒸日上,这是妥协的代价,也是妥协的收益。” 顿了顿,“我也只能装作顽劣孩童,撒泼耍赖,胡作非为……以改正结构上的弊端,这一来,下一任皇帝再效仿我父皇,便皆大欢喜。其实……你都明白……” 朱厚照说道:“你太贪心了,我也理解你的贪心,若换成我可能早就放弃了,我知道你苦,我知道你是太在意了,故才如此拧巴,如此苛刻,如此不近人情。只是……希望你也理解一下我。” 接着,又是遗憾长叹:“只可惜呀,你不是朱家人,想越俎代庖只能改朝换代。” “早些生个儿子吧。”李青说。 朱厚照笑了笑,转而道:“我的计划是……下一步,宗禄永额!” “你非要如此?”李青拧眉。 “嫌隙一生,再难重圆,事已至此,不若一莽到底。”朱厚照说道,“我不解决,下一任皇帝便没办法解决了,一代红脸一代白脸,总要有人演坏人。” “李青啊,你觉得这次事件之后,我还能有回头路?” 是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已决定匡扶大家,何故留恋于小家?李青苦涩,悲凉。 可他做不到,做不到对小家袖手旁观,不去管那一口一个干爹、一口一个李叔,喊到大、喊到老的一双人, 他无法忍受有一日,李雪儿披麻戴孝地去京师找到他,哭着说:她爹娘已经走了,走之前还念叨着他…… 他只是想陪着这双从小看着长大、变老的人,走完最后一段人生,弥补一下这么多年来作为长辈的亏欠…… 错了吗? 好像错了…… “你怎么了?”朱厚照能感受到此刻的李青很伤心,非常伤心,不由愧疚起来,保证道,“放心吧,我再莽撞也不会不计后果。” 朱厚照有些慌,比李青要揍他时还慌。 “你……你还好吗?” 李青缓缓起身,道:“大战在即,我得去看着些,政治上的事容后再议。” 说着,径直往外走去,一挑帐帘,消失在朱厚照视野。 “对不起啊。”朱厚照道了句几次三番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 … 第135章 鞑靼小王子的抉择 是夜。 四千骑兵齐聚。 没有点燃火把,整支骑兵笼罩在夜色之下,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肃穆,只听见战马偶尔的喘息声。 李青瞥了眼江彬,后者点了下下巴,道:“都说了,战死者抚恤金百两,战斗结束,大赏全军。” 战场不比官场,士卒们是拼命去的,口号喊得再响,也不如允诺重利。 李青回望了眼中军阵营,士卒们也开始忙碌起来,未燃火把,却能看到人头攒动,显然在准备掩护着他们奇袭…… 李青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道:“出发!” 声音不大,却能让人听得真切…… ~ “总兵大人,局势好像对咱们不利啊。”副将神色凝重,气氛太压抑了,好似空气都要凝固了,他嗅到了大战在即的味道。 不只是他,就连大头兵们都惶惶不安,没由来的本能惶恐。 说不清,道不明。 王勋却是清楚,他内心也非常煎熬,援军是到了,这次真的是援军到了,先是延绥,后又宣辽,奈何……兵力不够。 援军顾不上兼顾他这支孤军。 王勋理解,却也悲愤,他知道援军大部队数日内便会尽数抵达战场,可他也知道,自己大概率是坚持不到那天了。 没办法,真的到了极限。 就这还是鞑子没有大举进攻的情况下,鞑靼若一直以他这支军队为主攻对象,他早就玩完了。 “传令,大队援军天亮就到,坚持过今晚,万事大吉!” “总兵大人,这话您说了太多次,兄弟们……怕是不会相信了啊!”副将苦着脸说。 王勋呆了呆,无言以对。 突然, “哒哒哒……” 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王勋紧绷的神经差点断裂,他猛地跳起来,吼道: “准备迎战!” 不用他说,将士们也纷纷拿起武器,只是他们真的疲了,哪怕明知生死大战就在眼前,也无法拾起战斗信心。 不怪他们如此,他们已经坚持够久了。 体力上的消耗,心理上的煎熬,到现在还没崩溃已难能可贵。 “熬过今夜,人人重赏!”王勋大吼。 然,效果微乎其微。 “他娘的……”王勋骂了句脏,末了,又是苦笑。 这种倒在黎明前的滋味儿太难受了,可他没有丝毫办法。 “杀——!” 倏地一声喝,清晰而又响亮,如在耳边诉说,仿佛夜空中升起一盏明灯,照亮了夜空,也照亮王勋的心。 这是汉话,是明军在呐喊,是援军接应来了…… 天可怜见,终于等到了援军。 王勋热泪盈眶,动情之下,竟差点没忍住嚎啕,好在他是大同总兵,关键时刻忍住了,嘶吼道: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援军来支援我们了!!” 不用他喊,所有人都听到了,此刻,那颗灰暗的心再次燃了起来——我们没有被放弃,威武大将军派人来营救我们了。 就如同被冷落的孩童,突然得到了父母前所未有的关心,这关爱虽迟了些,却最能打动人心。 这一刻,被肯定的浓浓幸福,充斥在每个人的心中。 这一刻,所有人都有了强烈的归属感。 这一刻,散漫军心再次凝固,众志成城。 他们握紧刀枪,他们随时迎战…… “噗噗噗……!” 李青枪出如龙,夜色下,黑褐色的液体挥洒,势如破竹。 四千明军以尖刀阵狠狠插入进来,不经前戏便横冲直撞,让准备不及的鞑子享受不到丁点战斗的愉悦…… 李青到底过于谨慎了,鞑子是想捏软柿子没错,却没急迫到在夜间发起进攻,无他,鞑靼依旧占据优势,犯不上在不利于骑兵作战的夜间袭击王勋。 何况,王勋还占着地利。 同样的,鞑靼也没料到明军敢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支援这支孤军。 他们本想在风和日丽的白天,让对面的明军亲眼看着他们歼灭这支孤军,以重挫明军士气,不想……明军竟分兵来支援了。 待他们发现明军袭来时,已无法完全形成防御姿态,加之李青实在过于凶猛,在接触的瞬间便豁开一道大口子,继而整支明军长驱直入,鞑子匆忙建起的防御被冲的一溃再溃…… 好在,鞑靼将领这次也学聪明了,既失了先手,也不再过多阻拦,索性就放其进去,继而重整包围圈,将李青这路兵马也吃了进去。 子时三刻,李青这一路军便冲破防线。 “我是游击将军江彬,王总兵可在?”离大老远,李青便开始喊,以防神经绷紧到极点的友军做出误判。 “是江游击。”王勋精神大振,这江彬是他的下属,于是忙规整部下,并命一众亲兵同时大喊,“请江游击先过来。” 李青听到回应,这才放缓速度,给江彬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驾马先一步赶往王勋大营。 李青却是拨转马头,去了骑兵后方,以防止鞑子尾随而来,攻击后军…… 子时末。 双方终于汇合在一起。 “江游击,大帅那边如何?”王勋不认识李青,一见面就逮着江彬问东问西,唯恐皇帝有所不测。 江彬拱手道:“大帅很好,大队援军三日内必到,总兵大人勿忧。” “好,好好好!”王勋大喜,这一次,他是真的放松下来了,军心重拾,又有数千骑兵,还仗着地利,坚持三日太轻松了。 长时间紧绷、疲倦之后,这猛地一下放松,老王突然两眼一闭,径直向前栽倒。 “总兵大人……”江彬惊呼,脸色狂变。 别啊,我们刚来你就倒……我只是个游击将军,可指挥不了这么多兵马,“总兵大人,您快醒醒,醒醒啊!” “别摇他。”李青忙制止江彬的狂摇,继而探向王勋鼻息,俄顷,缓声道:“他只是太累了,无甚打紧……” 说着,在其人中掐了一把,王勋幽幽醒来,见是江彬抱着他,艰难扯了扯嘴角,傻笑道: “不是梦,不是梦……” 李青好笑的同时,又觉酸楚,安慰道:“放宽心,胜利是属于我们的,战局很快就能扭转。” 王勋没见过李青,茫然地看向江彬。 江彬也不知该如何介绍李青,索性道,“这是大帅请的先生。” “大帅……”王勋醒悟,只当是京师来的人,忙直起身,抱拳道,“在下王勋。” 李青还了一礼,却没自我介绍,只是道:“今夜应该打不起来了,让将士们休息一下吧,我去守着。” 说罢,扬长而去。 王勋一头雾水,迷茫的看向江彬。 江彬咧嘴一乐,“总兵大人,这人端的恐怖,有他守夜,让将士们放心休息吧,且鞑子今夜肯定不会发起攻击,明日才是苦战。” “还是多留一些警卫吧。”王勋虽也觉得鞑子不会在这时候袭击,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小心无大错,江彬不好再劝。 … 次日,清早。 鞑靼小王子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到底打哪个呢? 纠结半晌,他还是决定坚持之前的决策,攻击王勋这一路军。 王勋这一路虽说又增添数千骑兵,可实力仍不如明军主力,且被围困这么久已是兵困马乏, 哪怕仗着地利,战力依旧不如明军主力! “就他了。” 鞑靼小王子自认为捏了个软柿子。 ~ 大同。 杨一清煎熬了数日,终于等来了宣辽两路援军,足足三万人,粮草器械一应俱全,见此情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张公公,速去带他们去支援皇上!” 张永道:“咱家临行前,皇上嘱咐,让杨大人你也一起过去,由你带队。” 杨一清沉吟了下,道:“也好,这里还有近七千人,以及大量守城器械,便是鞑靼攻来,也足以守到大队回援,我去。” 又是半日休整,杨一清带着数万兵马与张永赶赴战场…… 至此,朱厚照的部署得以尽数完成。 ~ 鞑子发起了总攻。 长时间战斗无果的小王子迫切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大胜来扭转局势,在他看来,只要迅速击溃这支明军,对面必定军心不稳,继而兵败如山倒…… 然后,自己便能举兵进犯空虚的大同城,进入大明腹地风卷残云。 优势依旧在我! … “娘的,这明军是铁打的不成,怎么还不崩溃!?”小王子气急败坏,再次破防,更让他心惊的是有一人过于变态,仿佛人形凶兽,一人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整个战局,蛮横到没道理…… 又一日, 仍是攻不下来。 且由于对方仗着地利,不但没攻下来,反而折损严重…… “我操!!” 小王子宽阔的胸膛都要炸开了,他突然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无论啃哪一路军,都不是三五日能啃下来的,就算能啃下来,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伤亡…… “老子跟你们拼了!”极端愤怒的小王子,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不打了! 准确说,是不跟眼前的这些明军打了。 小王子决定放弃蒙古勇士最擅长的野战,打算兵行险招,直接进攻空虚的大同城! 当然,他必须赶在明军回援之前破城。 这个战法很大胆,可却是久战无果的小王子,唯一可行的路了。 只可惜,他选的这条路注定更艰难! 因为,他即将对上的是明军真正的主力…… 第136章 谁敢与我争雄? 杨一清不疾不徐,保持日行十五里的标准行军速度,速度不快,却能始终保证明军将士的战力。 事到如今,他已是不急了。 无他,延绥援军已尽数赶往战场,又有李先生亲临,肯定能按住欲冲锋陷阵的皇帝,那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张永有些急,可皇帝言明让杨一清执掌大军,他也不好指手画脚,所幸距离不算远,便也只好沉闷下来。 ~ “他们去了大同城!!” 土坡上,王勋望着这一幕,惊得魂不附体。 大同兵力不过两万余,他带走八千,威武大将军带走八千,余者不过七千,这能守住吗? 他是大同总兵,若辖区被攻破,他这个一把手需负主要责任。 “江游击,速去拖住他们。”王勋急吼吼道。 江彬一脸为难,道:“总兵大人,鞑子以骑射殿后,我们追击只会被放风筝啊。” “不用急着追。”李青安抚道,“这会儿宣辽主力援军估计已到了大同城,便不到,亦不远矣,城上有守军近七千,且有整套守城器械,鞑子一时间破不了城。” “万一呢?”王勋不是不懂,可他关心则乱,道:“威武大将军可是把威武大将军炮都搬了下来,守城难度定会成倍增加……” “大帅留了一些,没全部带上。”江彬解释。 王勋还欲再辩,李青打断道:“当务之急,先与主力汇合,稍加休整之后再行追击。” “唉…!就怕时间不赶趟了啊!” “有坚城利炮,不至于一触即溃。”李青笑了笑,道,“这么长时间的艰苦战斗,再不让歇歇,将士们也受不了不是?” 王勋轻叹一声,默然点头。 … 两路兵马合兵一处,打扫战场,埋锅造饭,很快,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 死马肉远不如肥猪肉好吃,不过,生死战场之上没人在乎这个,能活下来都是莫大的恩赐,何况还有肉吃。 士卒们歪歪倒倒一片,有那急不可耐者,肉还带着血丝便一刀插进锅中,挑起来大快朵颐,烫的直掉眼泪,就这还边吃边乐;也有那受了伤,难忍疼痛,继而破口大骂鞑子亲娘…… 残酷的战斗之后,只留下一片狼藉,朱厚照漫步其中,看着这一切,不禁动容,同时对战争的理解更加深刻。 “辉煌是用鲜血浇筑的。”李青说。 朱厚照缓缓点头。 “可我真错了吗?” “从结果来看,没错!”李青轻轻叹道,“打仗哪有没伤亡的?这一战无论战果,还是战略意义,都取得了重大成功。只是风险也着实太大了些,而且……” “而且与我名声不利是吧?”朱厚照道。 李青颔首:“鞑靼伤亡很大,然,明军的伤亡也不小,若坚守不出,长此以往的打持久防御战,伤亡可能还会更大,且难保不会出现鞑子闯入大明腹地劫掠的情况发生,可那是缓慢的,长时间的,容易接受的。而一下伤亡这么大,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京中那些人于公于私,都要跟你撕起来……” 朱厚照嗤笑,耸肩撇嘴:“我不在乎。” “你可以不在乎他们,却总要在乎这些舍命守土的将士吧?” “这是自然。”朱厚照豪气道,“战后大赏三军,我可不是小气的人。” “嗯,有一点你要牢记,军队是不能画大饼的,画了就必须实现,否则下次就没人敢拼命了。”李青道,“此外,受伤的战士也要全力救治,若不幸成为残疾,亦不能放弃,让他们留在军队吧。” 朱厚照沉吟道:“我可以给予他们后半辈子生活所需的钱,但留在军队……怕是不太妥当。” “你当明白,残疾是会被嫌弃的,他们很难再融入新的生活了,也容易被欺负,朝廷的赏钱不一定能花在他们自己身上。”李青说,“养在军队是为了向将士传达一个信号——大明不会让战士们的血白流,会对每一个为国奋战的将士负责。” 顿了顿,“残疾不等于无用之人,可以给他们创造一个再就业的机会,比如器械保养、维护,甚至可以引进一些国有产业在军区附近开办,比如瓷窑,比如织造,找人来教他们这些技艺,让他们的生活有保障,彼此都有残缺,自卑便也不存在了……” 这时代医疗条件落后,真若伤到四肢尽断,根本救不回来,缺条胳膊断条腿都是极限了。 李青说:“唯有如此,战时将士们才敢舍命!” “当然,这只是一个粗糙的设想,具体还是要斟酌商议,以便保证可行性。” “嗯…,不错的设想。”朱厚照缓缓点头,“战斗结束之后,与杨一清,王勋他们好好议议。” 李青微微点头,轻叹道:“战争是残酷的,发动战争要以止战为目的才是正道。” 朱厚照眺望远方,战斗虽已结束,却仍残留着大量的血腥场面。 这一刻,他真正对战争有了敬畏心。 “我明白。” … 鞑靼小王子一路吃瘪,并非智商欠费,更多原因是时运不济,如明军的不按套路出牌,如明军恰到好处的驰援,如接连几次大雾…… 事实上,抛开这些非人力的因素,小王子还是挺聪明的。 蒙古铁骑最擅骑射,他特意留下近万勇士用以拖缓明军回援速度,自己率主力去攻空虚的大同城,这一招还是非常有效的。 如若明军追击过甚,鞑靼骑兵便可以放风筝的战术使明军快速减员,届时即便真被前后夹击,也威胁不到他,如若明军不敢追击,那正好给他腾出攻城时间。 这一次,优势总在我了吧? 鞑靼小王子想着。 这是初步统一的第一战,胜则内部稳定,败则数十年的混乱再次重演,他不能失败,也无法接受失败。 只要熬过去,便是海阔天空。 他当然知道大明很强,强得恐怖,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要生存吧! 他可没狂妄到再次入主中原,只是想混口饭吃。 以大明的富裕,稍微刨点食就够他吃的满嘴流油…… 小王子的算盘打的很响,以至于连杨一清都听到了。 “来了!” 杨一清突然精神一振,神情肃穆,“传令,鞑靼来袭,准备迎战!” 张永忙道:“你怎么知道是鞑靼,万一是李先生护着皇上回来了呢?” “咱们没这么多骑兵。”杨一清淡淡道,“对面至少有两万以上的骑兵。” “这你都能听出来?”张永惊诧,心说:不愧是弼马温,这养过马的就是不一样。 杨一清曾兼着马政,这点张永还是知道的。 “那个……鞑靼为何会向我们攻来?”张永想学些兵法,作为执掌天下兵符的御马监掌印太监,他不想当个花瓶。 “他们大概率是奔着大同城去的。”杨一清道,“鞑子一向都是以战养战,从不带过多给养,久战无果之下,攻击理论上空虚的大同城很合理。” 张永稍稍放松,道:“这么说,皇上绝对无恙了?” “李先生没去之前皇上便无恙,去之后又岂会有事?” “这倒是……”张永想起李青的非人哉的一面,彻底放下忧虑,同时,腰背挺的笔直。 由于离主战场很近,杨一清在赶路的路程中,始终让明军保持着阵型,几乎都没浪费时间,军令下达半刻钟,将士们便做好了战斗准备。 “嗒嗒嗒……” 马蹄声逐渐逼近,还没看到人影,却都能感受到地面颤动了,明军刀出鞘、弓上弦、炮弹装膛随时准备点引线…… 人如虎,马如龙,谁敢与我争雄? 鞑靼小王子觉得自己强的可怕! 不禁露出猖狂的笑…… 然,他忽然瞧见极远处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好像……好多人。 (⊙o⊙)… 马儿速度很快,不多时便看得真切,真的好多人,还都是明军。 明军列阵整齐,就直挺挺的立在那儿,数万人立在那儿,仿若铜墙铁壁。 小王子懵了。 就跟他娘的做梦一样。 他愣愣地抬起手,百忙中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可恶, 不是梦! 不是,明军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这么多…… 难道这才是明军的主力? 这一刻,小王子大脑宕机,他实在想不通,明军是怎么变出这么多人的,哪怕宣大驻军齐出,也不该有这么多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愣神的功夫,距离已然不足百丈,这时候再下达撤退命令也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他貌似也不能撤了。 折损很大,又没有丝毫建树,就此撤退回去的路上只能杀马为食,不知要消耗多少战马。 来之前杀牛宰羊,大肆庆祝,若就这么回去,有何颜面见族人? 而且……那群股东怕是要翻天了。 这五万蒙古勇士可不全是他的嫡系,有许多都是借的,如此这般打道回府,那群股东能活撕了他。 大喜大悲来的太快,小王子甚至都来不及悲愤,此刻的他,更多的是疑惑。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猜不透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现在很乱…… 第137章 决战! 他乱,杨一清可不乱。 那么多年的陕甘总督,三镇总兵岂是浪得虚名,在他抢时间的部署下,军中骑兵随时准备出阵绕行,以便攻击侧翼,同时拒马桩、拒马阵都给安排上了。 好胆你就来! 明军摆开架势,大有比武大会之上,一高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怎么办? 接是不接? 小王子满脑袋问号。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即便没有命令,勇士们也放缓马速,在距离明军约五十丈处停下,形成对峙状态,这给了他缓冲的时间。 此刻,小王子心如油煎。 打? 打过又能如何? 绕? 且不说大同城是否真的空虚,哪怕仅数千人,这么近的距离也足以坚持到这些明军回援,届时,怕是要被两面夹击。 回去? 回不去了! 死磕? 大明家大业大,他哪里能消耗得起? 豁出去赌一把? 可他运气实在太差了。 “老子上辈子是不是拉朱重八锅里了……”小王子破防似的骂脏。 两百斤的大男人,此刻无助的像个孩子。 “快点啊,我等得花都谢了……”杨一清一脸渴望。 不过,他并未失去理智,鞑子毕竟都是清一色的骑兵,主动进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于是…… 老杨头果断派通蒙语人开骂,有多脏骂多脏的骂…… 所谓激将法,就是由激怒敌方将官而来,这一招相当低级,不过大多时候都能有奇效。 无他,忍气吞声会影响士气。 鞑靼小王子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半晌,怒吼:“老子跟你们拼了!” 言罢,大手一挥, “撤!” 打不了,打不了一点儿,现在已经不是劫不劫得到物资的问题了,再优柔寡断下去,怕是会赔的底儿掉,至于回去后将面临的棘手问题,小王子也顾不上了。 这时的小王子,突然想起了汉人一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调头,后军变前军,撤!” 小王子下达了一个他自觉人生中最屈辱的命令。 其实不光是他,鞑子也是真不想打了,这仗打得……打稀碎啊!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反正来之前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一路肉干的造,劫不到东西关他们屁事,自有人背锅…… 他们骁勇,可他们不傻,就这么个打法,早晚得全折进去。 鞑子军行动迅速,很快便完成军令,继而扬长而去,虽说丢人,但…… 你就说快不快吧。 张永讷讷的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不是,他们都这么怂的吗?” 少了一嘟噜的张永,都自觉比鞑子男人。 杨一清也有些惊诧于鞑子的果断,本还想来个主力对决,以待后援进而两面夹击的他倍感失望。 “真的是……怂爆了!” 杨一清骂骂咧咧。 张永立功心切,忙道:“杨大人,我们得咬住他们啊,不能就让鞑子就这么跑了。” 杨一清骂道:“那你去追?” “哎呀,这不是置气的时候,战功就在眼前……” “你没事吧?”杨一清没好气道,“且不说穷寇莫追,人家清一色的骑兵,咱们骑兵才多少?追?上赶着让人家放风筝?” 张永哪里知晓兵事,老脸憋通红也无法反驳一句,末了,道:“那就这样看着他们走?” “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杨一清哼了句,继而道,“整军,继续匀速前进……” 死命追是不可取的,可也不能没有动作,万一皇帝那一路军挡住鞑子退路,自己这支真正的主力军仍能参加战斗。 杨一清沿用之前战术,依旧在保证战力的基础上行军,主打一个不疾不徐。 能赶上包圆鞑子最好,赶不上那也没办法,杨一清用兵,稳字当先。 不过,为了尽可能地收益最大化,杨一清把骑兵派了出去,让他们保持安全距离的追击。 … “他娘的,失策,实在失策……” 小王子一路骂骂咧咧。 攻城战损耗大,他便藏了个心眼儿让嫡系牵制后方的明军,拿其他勇士的命攻城,让嫡系坐享其成,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响,万万没想到…… 现在好了,城没攻上不说,想跑也不能直接跑。 那可是上万嫡系精锐啊,他如何舍得,真要舍得,那他这个可汗也做到头了,甚至回去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于是,疾驰一路的小王子又跑回去了。 而这边的明军已然合兵一处,并得到了充足的休整,慢条斯理地与上万鞑子军对峙,甚至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还分批次对峙,同时始终保持着随时攻击的准备。 鞑子也没反攻什么的,双方都自认为优势在我,都在磨洋工。 直到……鞑靼小王子去而复返。 “啊哈哈……优势在我啦!”威武大将军见此情况,立即下令总攻。 鞑子是往大同城去的,眼下如此,不用想也知道是吃了瘪,而能让鞑子主力吃瘪的只有己方主力军。 主力援军不日就到,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得到充足休息,以及立军功的双重加持下,龙精虎猛的明军主动进攻,生生莽了上去。 反倒是兵力、兵种都占优势的鞑子,此刻却生了怯意,他们拖不起,在他们身后还有着三万明军主力。 狭路相逢勇者胜,明军气势如虹,鞑子却萌生退意,又是往返疾驰,虽没有杀伤明军,却收获了疲累,多重原因的加持下,导致他们毫无战力可言。 鞑子不想打,可鞑靼小王子非要打! 小王子当然知道这样会伤亡更大,可他不能放弃自己的嫡系,哪怕其他人折损殆尽,他也在所不惜。 反正又不是他的人。 甚至……眼下多死一些,回去后他反而会好过一些。 多数鞑子军对小王子都是听调不听宣,可战场之上,必须要有统一指挥,说一不二的主帅,基于此,鞑子军中诸多将领,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住自己的麾下。 这让他们悲愤到了极点。 渐渐地,鞑子大军开始乱了,不是明军攻击所致,是从内部开始乱的,仅仅半个时辰,越来越乱的鞑子军开始了崩溃…… 战场之上,一旦出现自乱阵脚的情况,就离失败不远了,哪怕兵力占优也不行。 阵脚一乱,就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战力了。 这时,杨一清派来的骑兵也支援到位,一见鞑子处于崩溃姿态,大好的捡人头机会,哪里肯放过,当即从背后捅刀子…… 李青冲锋在最前沿,携无匹之势一往无前,这一路下来,已不知杀了多少鞑子,他的衣袍都被鲜血泡透,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平白增添了数十斤,比之全副甲胄还要沉重…… 此一战,鞑子安稳一代人都不止……李青心头振奋,此战之后,距离真正统一蒙古草原将更近一大步。 这一战……真的值得,太值了! 他不是主帅,甚至不是将官,不用他指挥战斗,只需酣畅淋漓的厮杀便是,李青彻底放开手脚,化身人形绞肉机。 厮杀不再是惨烈,而是浓烈,空前浓烈…… 可随着时间推移,激愤到极点的鞑子军,开始了绝境反击,一边倒的局势竟隐隐有扳回去的趋势。 百忙中的李青一个起跳,凌空换马的同时,匆匆望了眼战局,发现一支千余鞑子骑兵奔着朱厚照去了。 此时战场彻底铺开,守护朱厚照的兵力并不多,所在区域也就千余护卫,李青头皮一麻,当下也顾不得厮杀了。 大胜在即,若这关口皇帝有个好歹,那可真是乐极生悲…… 然,千军万马丛中,饶是李青再如何神武,也无法顷刻而至,哪怕仅相隔百余丈。 ~ “保护大帅!”江彬目眦欲裂,抽出接近苗刀的特制式斩马刀,血灌瞳仁,大吼道,“大帅有闪失满门抄斩,护大帅无恙者,赏百金!!” 然,犹如无头苍蝇的鞑子军,生出一股子孤勇,战力较之往常反而更上层楼。 他们倒不是针对朱厚照,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冲的是明军主帅,他们只是想逃,逃离这里。 此刻的鞑子,哪怕是亲爹亲娘挡在面前,也会毫不犹豫地砍杀。 “嘭——!” “咔嚓嚓……” 对撞的一瞬间,便是人仰马翻,双方为首十余人筋断骨折,死于非命。 这种情况下,真龙天子不比籍籍无名的大头兵强哪去,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头掉了,再也长不回去。 江彬汗毛炸立,瞳孔骤缩到了极点,几欲疯狂。 可走投无路的鞑子实在太莽了。 刚摆好的阵势片刻间便被冲垮,甚至最前方之人距朱厚照已不足十丈。 “锵啷——!” 朱厚照抽出了马鞍上的长刀,双手持刀,目光如电,胸口热血滚烫到沸腾。 有本能的恐惧,有生死关头的血勇,在肾上腺素的狂飙下,朱厚照白净的面庞漾起病态的潮红, 似是失去了表情管理,似是壮胆,又似是抗压到极限的急欲宣泄…… 他倏地狰狞狂笑,语调高昂的大骂道:“我草你们亲娘啊!” 第138章 一刀碎阳 到底养尊处优,朱厚照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从未有过与人厮杀,充其量也就跟张永比斗过,眼下,生死关头,他哪里能泰然处之。 朱厚照只觉心脏咚咚狂跳,好似要跳出胸腔。 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以至于控制不住的战栗,完全处于应激状态。 “来吧!!” 朱厚照咆哮,双腮咬的邦邦硬,握刀的手因过于用力导致指关节都发白,不见丝毫血色, “老子跟你们拼了!!” 近了,又近了…… 终于,一个鞑子冲出重重阻碍,来到了朱厚照面前。 “你死!!” 斩马刀斜着劈下,这一刀几乎凝聚了朱厚照所有精气神,这一刀的风采,着实不凡。 朱厚照觉得自己劈碎了太阳! 锋锐的刀刃自鞑子脖颈处斜着向下,破甲、断骨、刀背整个没入,又深入数寸才停下。 “噗……” 血红喷洒,朱厚照首当其冲被喷了一脸,这一刻,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赤红。 没有厮杀经验的朱厚照用力过猛了,这一刀下去,他竟是再也拔不出来,还差点被带下马去。 “大帅!!” 江彬惊骇欲绝,他没看到朱厚照砍杀,刚一抬头去瞧,便见皇帝陛下满身满脸的血,栽歪着即将坠马。 他头皮炸裂,血灌瞳仁,却实在来不及支援。 “嘭——!” 猛地一声巨响,一人如炮弹般生生撞了过来,愣是砸出一片真空。 江彬再瞧,却见那人竟还能生龙活虎,一个鲤鱼打挺,继而双掌齐出,一股无形大力喷薄而出,首当其冲的鞑子瞬间人仰马翻,甚至就连明军都多少受了些波及。 不等江彬有所反应,就见皇帝飞了,准确说是被人带着飞了起来。 说来话长,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威武大将军离开视野,江彬才后知后觉的明悟是李青出手了。 “还好还好……”魂不附体的江彬总算是回了魂儿,再次全身心投入战斗。 ~ 几个起跳之后,李青落在一相对空旷之地,远离了激烈的主战场,“你怎么样?” 李青上下其手,在朱厚照身上一阵摸索…… 此刻的朱厚照浑身是血,人也有些呆滞,着实很难让人往好的方向想。 直到李青摸向他的裤裆,朱厚照终于有了反应,破口大骂: “你他娘找死是吧?” 朱厚照大力拍开李青的胳膊,甚至还想给他个大嘴巴。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青这厮忒也放肆! 李青急吼吼道:“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朱厚照回以同样的大吼,“你往哪儿摸呢?” 李青是真想捶死他,强忍着怒气道:“有没有受伤?” “我怎会受伤?是鞑子的血!”朱厚照哼道,“你真把我当花瓶了啊,还能一碰就碎?” 你就吹吧,就吹吧……李青真想甩他大嘴巴,可眼下这情况容不得他有丝毫耽搁。 鞑子绝望之下,爆发出的孤勇不容小觑,当此时也,要么主动放鞑子离去;要么坐视发展,长此以往下去演变成大乱斗。 骑兵战力非常强劲,哪怕到了二战,进入坦克大炮的时代,骑兵仍没有被彻底摒弃,何况是这时代。 哪怕鞑子自乱阵脚,哪怕出现无意识的自相残杀局面,可绝境之下所爆发出的破坏力,仍非常恐怖。 别的不说,单是战马应激之下的横冲直撞,就让人胆寒。 这可不是一匹两匹,是数以万计的战马,数万脱缰的野马肆虐……无可匹敌。 然,战斗彻底铺开,便是想让明军收手也做不到了,哪怕李青有能力绕开旗语,将军令传达给明军将士,也一样不可行。 这种时候强行下达撤退命令,无异于把后背暴露给应激状态下的鞑子,伤亡只会更大,甚至会葬送大好局面。 眼下,鞑子虽逐渐有挽回颓势的迹象,可仍是明军占据绝对优势。 李青短暂的犹豫之后,当即道:“走,我们去搬救兵。” 经刚才一幕,李青不敢再离开朱厚照分毫,可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尔等奋战,大帅去接应援军,稍后就到!!” 李青轻喝一声,拽着朱厚照离开…… “马,马……”朱厚照嚎道,“没马我骑你啊?” 下一刻,他就被扛在了肩膀上,旋即便见战场快速倒退…… 还真让我骑啊,不过,不是应该骑在你脖子上吗?朱厚照晕陶陶的胡思乱想。 这短短片刻,他受到了非常强烈的刺激,以至于大脑都有些懵逼化,思绪飞来飞去,净想些没用的东西…… 直到半刻钟后,厮杀声逐渐远离,周围不再是漫天遍野的喊杀,朱厚照这才稍稍清醒下来。 “我都要被你颠死了,快放我下来。”朱厚照浑身酸疼,尤其是双臂,简直都要脱臼了。 其实,这是他刚才用力过猛导致的脱力后遗症。 李青哪里还顾得上他的感受,若不是看他是皇帝,李青才懒得管他死活呢。 狂奔不止…… 所幸,小王子给李青指引了路线,李青沿着之前小王子回援时的方向,倒也没走多少冤枉路…… 一个时辰,仅一个时辰,李青便瞧见了杨一清带领的主力军,真正的主力军。 说来好笑,战斗都进行这么久了,明军真正的主力都还未战斗。 “威武大将军在此,杨一清速上前搭话。” 清晰的声音传入杨一清耳中,老杨头不禁愣了愣。 张永却是对李青这手段有所了解,忙道:“是李先生,我们快过去,皇上来了。” 被他一提醒,杨一清也听出确是李青声音,当即下令全军休整,接着驾马赶往前军…… “呕,呕……” 朱厚照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子,屁股撅的老高,哇哇大吐…… 这一路下来,好悬没把他颠散架,翻江倒海的肠胃终于得到宣泄…… 把李青给恶心的不轻。 李青往旁边走了几步,咕哝道:“幸好没吐我身上……” “你,你你……欺朕太甚……呕……” 若不是难忍生理不适,他非要问候一下李青祖宗八辈儿。 一刻钟后, 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这时,杨一清、张永也驾马到了近前。 两人一见朱厚照满身是血,都惊得三魂没了七魄,好在李青及时解释,这才让二人安下心。 “吓死奴婢了……”张永泪花闪烁,有大哭的趋势。 “收!”朱厚照忙道了句,朝杨一清说:“决战已然打响,快别磨蹭了,速速整军,抛下不必要的物资全速行军,战斗持续不了太久,需将战果最大化。” 杨一清微微一惊,继而忙拱手称是,立即驾马返回军中开始部署。 李青说道:“战场之凶险你也看到了,就别再过去了。” “我……” “嗯?” “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朱厚照瞪眼。 李青没好气道:“行啦行啦,你胆大,你不怕死行了吧。” “你……” “哎呀皇上,李先生说的是啊,您这万金之躯怎能轻涉险地呢?”张永忙也跟着劝,“古人云,君子……呃…,怎么云来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朱厚照骂道,“就这还是从内书堂出来的,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 “啊哈哈……皇上教训的是,皇上英明。”张永嘿嘿着谄笑,“既然皇上都知道,那奴婢就不劝了。” “……你个混账。”朱厚照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悻悻道,“行吧行吧,不去就不去。” 李青瞥了张永一眼,对这太监的观感稍稍好了些,接着对朱厚照道:“再任性,运气就不一定还站在你这边了。” “放心,这次真不去了。”朱厚照悻悻道,“我不怕死,却也不想死,这次多赖将士用命,我若有个闪失,谁给他们发放赏钱?” 李青颔首:“你能有这样的认知……就很棒。” “要你说?”朱厚照嘴角抿了抿,一手叉腰,眼高于顶,鼻孔朝天。 李青好气又好笑,却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小东西逆反心太重,大敌当前还是让让他吧。 … 仅半个时辰,杨一清便整编出两万有余,除了刀枪箭铳,只带了一日干粮,轻装到不能再轻。 “本官与先生一起!”杨一清说。 李青点头。 他没办法让这么多明军将士信服,毕竟,他都不是朝廷官员,军中最讲究论资排辈,哪怕朱厚照向所有士卒公开皇帝身份,让他做主帅,也没有杨一清这个前三镇总兵有说服力。 战场是要拼命的,随便让一个无名之人领导他们,将士们哪肯愿意? 李青吁了口气,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好!” ~ “唉,真是可惜啊……”朱厚照望着远去大部队,摇头叹息,满是遗憾…… 张永忙道:“奴婢相信,以皇上之神勇,去了战场自然是切菜剁瓜,不过……便是军中大帅也没冲锋陷阵的呀,瞧您……这是杀了多少鞑子啊,累不累呀……” 朱厚照听着这蹩脚的马屁,笑骂道:“我第一次上战场,哪比得上骁勇的将士,就杀了一个而已。” “真的吗?奴婢不信!”张永摆出怀疑态度,“这么多血呢,怎可能就一个……大帅你就是太谦虚了。” 朱厚照明知他在拍马屁,仍被惹得哈哈大笑…… 第139章 活阎王 笑罢, “整军,我们回大同城去。” 闻言,张永放松下来,忙不迭点头称是,又送上一阵马屁。 … 李青主力军到时,已是申时三刻,战场已经开始走向大乱斗模式,还好,随着这一支生力军的到来,鞑子的那腔孤勇也随之熄灭。 局势再次朝着稳中向好的趋势发展…… 鞑靼小王子真的要崩溃了,他双目赤红,这么个结局他万没料到,也万难接受。 可……不得不接受! 唯一可庆幸的是,他终于跟自己的嫡系汇合了,尽管嫡系死伤不少,却仍有近七千人,这些兵力不足以支撑他的可汗之位,却也能让他具有一定竞争力,不至于消亡。 战至现在,小王子已经不再抱劫掠的心思了,只想逃离,尽快、尽可能多带着些嫡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此一战,数十年的统一乱战彻底做了无用功,未来又要陷入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内耗了。 小王子满心悲哀,自女王之后,这是草原最接近统一的一次了,然,就这么葬送了。 他不甘心,可他必须接受。 “撤!” 小王子掌握住嫡系之后,迅速下达了最屈辱的命令,继而开始突围…… 李青厮杀正酣,忽见远处马蹄踏踏,旋即一路人数相当可观的鞑子军,爆发出空前的战力,明军的围堵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他忙有意识地向着那个方向杀去…… 奈何,那支鞑子军太果决了,全然不顾其他人,瞅准一个方向死命突围,待李青杀到之时,几乎都撤走完了。 “借箭一用!” 李青瞥见江彬,一跃至近前,取过其马鞍上的弓箭,一个旱地拔葱立于马背之上,张弓、撘箭,瞄准正死命指挥的麾下的鞑子将领…… ‘嘎吱吱……’ 距离尚远,李青不得不尽可能的拉弓,然,三石弓终是有些勉强。 ‘嗖!’ 箭矢激射而出的刹那,弓弦直接崩断,影响了一丢丢的准度,本来射向后胸的一箭,只射中了肩膀…… “嘶~!” 小王子忽觉背后冷风阵阵,本能大感不妙,可他根本来不及作出应变,便觉一股大力袭来,继而鲜红的箭头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整个人都差点被这股大力带下马去…… 顾不上疼痛,小王子甚至都不敢回头,马鞭狂甩…… ~ “可惜……”李青叹气。 他不知道对方是鞑靼小王子,不然,就不是一个可惜了。 一箭没能杀敌,李青并无太大遗憾,继而又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 夕阳橘红,白热化的战斗有停歇趋势,李青抓住机会,以蒙语沉声大喝:“立时缴械,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 连着呼喊好一会儿,又过了一刻钟,不再狂飙的战争机器终于缓缓停下了。 鞑子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解脱似的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明军也疲累的紧,随着鞑子放弃抵抗,他们也不再冲杀,在杨一清的部署下,围而不攻…… 战斗彻底停下来后,天都要黑了。 杨一清不敢大意,顶着巨大压力不让自己这一路明军休息,连夜接收俘虏…… 直至次日清晨,俘虏接收才宣告结束。 经过清点,俘虏人数大致在一万五上下,同时,还收获了蒙古战马三千余匹。 没办法,马不是人,它们可没有投降的概念,大多都随着本能四散而逃,挡都挡不住。 鞑靼突围的也有不少,总体上,估摸着也有一万五上下,余者不是战死,就是受了重伤,对于重伤这部分人,杨一清选择了放弃。 将其编入俘虏,只会给大明带来拖累。 李青虽觉这很不人道,但……明军也伤了好多,自己人都救治不已,哪里有时间顾及这些人? 就这样,大几千受伤的鞑子兵被放弃了。 不过,杨一清也觉得不太人道,于是,他暗戳戳集结一路军,给这些鞑子一个痛快,直接给屠了。 如此行为……简直活阎王。 李青得知都惊呆了,自古道:杀降不祥。他没想到杨一清竟如此果决。 对此,杨一清一脸无所谓的表示:“他们不算降军!” “……”李青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坦白说,李青很不认同杨一清的行为,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只能祝鞑子下辈子投胎成大明人。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战斗结束了,可战场还是要打扫的,眼下正值夏季,若不得到处理,难保不会造成瘟疫。 望着这漫野鲜红、残肢、断臂……哪怕李青参加过许多次大规模战争,仍是觉得过于残酷了。 战斗时他杀起来比谁都狠,战斗结束后他并不觉得开心,更没有荣耀感、成就感……有的只是空虚。 人死为大,李青平等地超度亡灵…… 《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元始天尊说生天得道真经》、《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李青诵经不停。 他,是个道士。 … 清扫战场持续了近十日才结束,此一役明军总伤亡近一万六,战死、重伤不治者,六千八百余人,轻伤四千余,伤残者五千余,不可谓不惨烈。 鞑子伤亡……准确说,鞑子只有战死的,没有受伤的,因为重伤者都被杨一清给屠了,总折损达到了两万之数。 这一场添油持久战终于彻底落下帷幕,如此战果,明军称得上大胜,不过……这大胜也很惨烈。 关外苦寒,人口增速非常缓慢,一下失去了这么多青壮,现有的格局必将被打破,内耗之后……怕是一代人都不足以休养回来。 客观来说,总体结果还是好的! … 数镇将士汇集大同城,朱厚照亮明了身份,以皇帝的名义开庆功宴,大肆采购肥猪、肥羊、鸡、鸭、鹅…… 战时将士们用命,战后必须庆祝,这是对战士们的肯定,哪怕财政危急,也是省不了的仪式。 这还只是庆祝,不算战功奖赏、阵亡抚恤…… 所以……打仗真的很烧钱。 朱厚照没钱,他是偷跑出来的,数万人的生活改善,花费实在庞大,虽说公事花公费,可大同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无奈,朱厚照只好苦一苦自家人。 代王一脉就藩大同,朱厚照便朝他借! 说起来,代王出点血也是应该,真若让鞑子攻破了大同城,他这个大同第一大户绝对会被重点照顾, 而且,当初朱允炆都把代王给削了,还是朱棣靖难之后给恢复的,就为这份人情,他也得报答一下。 代王倒也爽快,一口气拿出了十万两白银,这才解了朱厚照财力不足的难题。 然,这只是庆功宴,战功的奖赏、战死的抚恤,才是大头。 据杨一清估算,若是按照他这个威武大将军喊出的口号,赏赐+抚恤多达五百万两。 朱厚照不愿跌份儿,且亲自领略战场惨烈的他,也不愿亏待了这些为国死战的将士。 于是,他以皇帝名义,公布了奖赏数额,先彻底安了将士们的心,然后…… 向朝廷要钱! 且还指明让户部出钱!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在外,君命臣不敢不受。 朱厚照直接让人去京师对杨廷和喊话:“将士们赏银、抚恤朕要亲自发放,什么时候落实到位,朕什么时候回京。” 可以预见,旨意抵达京师,杨廷和以及一众大佬会是什么心情,大概…… 能和鞑靼小王子共情吧! ~ “真的要待这么久吗?”李青问。 “太宗皇帝巡过边,宣宗皇帝巡过边,朕为何不行?”朱厚照轻叹道,“大明的将士被冷落太久了,且朕作为皇帝,也当重视边防不是吗?” 李青微微皱眉,道:“皇帝离京过久,怕是会影响到朝政啊!” “杨廷和这个人还是可以重用的,他很有能力,在大事上也拎得清。”朱厚照笑道,“朕不在,他们反而会更加勤奋,还有……” “还有什么?” 朱厚照迟疑了下,道:“朕接下来还有一步重要的棋走。” “哦?说来听听。”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有利于大明。”朱厚照笑嘻嘻的说,“届时给你一个惊喜。” “怕是惊吓吧。”李青瞪了他一眼,哼道,“现在就说。” “说了,我怕你就会绑着我回去了。”朱厚照摇头,带着几分渴求的语气,“我自问够克制了,就让我放松一下吧?” 李青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狠心的话。 平心而论,朱厚照除了这次,平时确实称得上克制,却不该过于苛刻了。 再想想之前朱厚照歇斯底里的发泄委屈,李青终是不忍心拒绝,“重大国事不可贻误,逢大事,让杨廷和递折子过来。” “好嘞!” 朱厚照大喜,哼哼道:“算你有良心,终于体谅朕一回。” 李青却是苦笑摇头,想了想,道:“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此次回去之后,抓紧时间生个儿子出来。”李青认真道,“诚然,你还年轻,可有个国本总是有利于宗社的,别再拖了。” 朱厚照默了下,笑道:“答应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 第140章 富明 救治伤兵,安置俘虏,搜罗马匹…… 这些都不需要李青去做,他只是喝喝茶,偶尔去城头上走走看看,顺便了解一下边镇防务。 接着,宣府、延绥、辽东的援军陆续回防,皇帝陛下亲口允诺会将奖赏落实到位,将士们自然不疑有他。 天子一言九鼎,历来皇帝的信用都深入人心,因为没哪个皇帝会做出自砸招牌的蠢事。 说实话,五百万两朝廷很轻松就能拿出来,可五百万两也真不是小数字,李青都可以想象到杨廷和及诸多大佬那跳脚的场面了。 “真全让户部出?” “当然,国库有钱,有很多钱。”朱厚照哼哼道,“从太宗时便开海通商了,虽说在永乐朝没攒下什么家底,可从仁宣开始财政就稳步上涨……历经七朝下来,府库的存银多到你无法想象。” 李青知道这近百年来白银的流入非常可观,然,大明的各种花销也不小,藩王宗室的俸禄,府衙修缮,官员俸禄,治水修路,赈灾架桥,军队支出,器械维护…… 花费不可谓不大。 “有多少?”李青好奇问。 “你不妨猜猜。” “两千万两?”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朱厚照撇了撇嘴,傲然道,“往大了猜!” “三千万?” “去年盘账,国库存银四千七百八十六万余两,不包含珍珠、玛瑙、玉石……,就只是单纯的存银,粮食也不计算在内。”朱厚照嘿嘿道,“当然,也不包括内帑。” 内帑是皇帝的小金库,历任皇帝都多少会往小金库倒腾一部分财富,这是常规操作。 诚然,国库也是皇帝的,可文官最爱扯皮,且有时候,有些花销也上不了台面,皇帝也不愿看人脸色。 就好比男人明明是一家之主,却还要藏私房钱。 “内帑有多少?” “你问这个干甚?”朱厚照警觉起来。 “……”李青没好气道,“我还能去偷不成?” 朱厚照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 “一千三百余万,是父皇退位前,为防止我花钱看人脸色,特意转移过来的,我一文没舍得动。” 李青惊喜的同时,也有些惊诧:“宫廷用度户部也兜底?” “你未免把他们想得太好了吧?”朱厚照无语。 “那钱从何来?” “简单,印宝钞啊!”朱厚照理所当然的说,“大明工商业鼎盛,之前超发的宝钞又进行了大量回收,再死憋着不新发宝钞,就是逼着百姓用白银交易了,事实上,现在民间交易都开始大规模使用白银了。” 怕李青说他,朱厚照忙解释:“印钞真不多,也就近些年才开始,每年折合成白银不过两百万两,以大明如今的商业、人口,一年发这么点宝钞,惊不起一点浪花。” 顿了顿,“金陵李家一年的净利润都不止这么点,输送到整个大明,又有何打紧?” 朱厚照道:“当然了,再算上大量的铜钱,一年下放的货币总额有三百万两之多,可大明人口还在上涨,都快奔着两万万大关去了,以及工商业日益增长的趋势……虽说白银大量流入,货币仍有些紧张,这真不是我胡说,是有依据的,不信回去后你可以问杨廷和。” 李青沉吟不语,思考其中利弊。 “知道五个橘子吗?”朱厚照道,“眼下大明的橘子猛增了,支撑橘子交易的货币也要随之提高才是,再者,适当的通货膨胀可以刺激经济……这你总知道吧?” 李青开口道:“一直以来都是贸易顺差,民间不得使用白银的这项国策,也早已是名存实亡,按道理说,不应该出现货币紧张的情况,你可有想过这个原因?” “啥是贸易顺差?” “就是……你可以理解为收入大于支出。”李青说。 “这个我还真想过,也知道为何如此。”朱厚照道,“这主要有以下两点,1:白银能更好的长时间存储,百姓倾向于花钞存银;2:相较于白银,宝钞更便于携带,须知,不是所有地方都有钱庄,可以用银票交易的。” 朱厚照苦笑道:“再一个,就是心理原因了。” “什么意思?”李青不解。 朱厚照问:“抛开货币属性不谈,你是喜欢纸质宝钞,还是喜欢金灿灿、亮闪闪的金银?” 李青哑口。 沉吟良久,道:“可以适当发行宝钞,可万不能无节制的超发,太祖、太宗就是因为超发,才导致宝钞贬值,超发一时爽,事后还是要朝廷自己买单,正统、景泰、连成化朝都还在还账,两百万还是有些稍多,匀一些给铜钱吧。” “铜钱成本太高啊!”朱厚照说。 李青笑骂:“朝廷又不缺钱,何必那般财迷,在百姓心中,还是更倾向于金属币种,你既知道这点,何以如此抠抠搜搜?” “……那行吧。”朱厚照点头,“回头我调整一下,一半一半成不?” “嗯,可以。”李青颔首。 得知朝廷如此富有,李青内心喜悦非常。 仅白银这一项就高达六千万两,算上粮食,以及其他种类繁多的财富,总额折成白银怕是能翻一倍。 诚然,以当今的白银购买力,远比不上洪武朝那会儿,可一样是非常庞大的财富。 这些财富可以把大明王朝抗风险能力,提升到恐怖的程度。 数字着实惊人,可细想想,这么多年的良性发展,从朱棣那会儿就开始海上通商了,又没出现败家子皇帝……非常合理。 李青心情不错,说话也好听:“嗯,不错,你对经济的理解,比……一般人强太多了。” 老朱家的人普遍不懂经济,在这方面……朱厚照称得上优秀了。 朱厚照嘴角勾起,接着清了清嗓子,道:“时代在发展,皇帝也在进步嘛。” 李青一乐,心想也是,随着大明发展的重心转移,皇帝自然而然会往这方面发展。 “优秀就是优秀嘛,过分谦虚就不好了。”李青呵呵笑着说。 弄得朱厚照反倒怪别扭的,悻悻道:“你还是恢复一下吧,我不习惯。” 李青:“……” … ~ 京师。 奉天殿。 刘瑾立于御案前一边位置,代替了站班太监,行的却不是站班太监之权。 人往那儿一站,大有天下我有的姿态。 “诸位大人,皇上旨意说的很清楚,就不用咱家再赘述了吧?”刘瑾淡淡道,“将士在战场用命,赢了自当奖赏,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不是?” 他这副嘴脸,实在让人恼火。 杨廷和出班,淡淡道:“战报内阁已经收到,论功行赏,阵亡抚恤,远不用这么多,此事还需再议!” “再议?”刘瑾面露惊诧,他晃了晃手上的皇帝手书,提醒道,“杨大人,这可是皇上的旨意啊!莫非你要抗旨?” “本官不敢。”杨廷和淡淡说。 “刘公公,说话可要讲证据,杨大学士只说要再议,可没说不拨银子。”户部尚书出班,哼道:“五百万两,足足五百万!立功的将士当然要赏,为国捐躯者更要得到抚恤,然,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此大的花费理当慎重!” “哼!刘公公休要张口闭口就是抗旨。” “便是皇帝在这儿,如此大事也不能一言而定。” “呵呵,吓唬谁呢?” … “好啊,好……”刘瑾气急发笑,睥睨群臣,“皇上不在,一个两个的都藐视皇权是吧?” 群臣不语,老神在在。 刘瑾更怒,哼道:“皇上临行前,可是明言让咱家看着,真以为咱家奈何不了你们?笑话! 今儿咱家就把话撂这儿,这个钱户部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哦?”杨廷和好奇,“如若不然呢?” “那就是抗旨!”刘瑾哼道,“咱家看谁敢!?” 杨廷和嗤笑道:“你当如何?” “杨大学士不妨试试看!”刘瑾亦咄咄逼人。 “刘瑾,你少拿鸡毛当令箭!”殿角处,有一人轻喝。 “谁?”刘瑾抬眼去瞧,继而冷笑,“咱家当是谁呢,原来是杨大学士家公子杨都给事中啊。” 杨廷和回头望了眼,眉头微微皱起。 刘瑾瞥见他的表情,自得一笑,懒洋洋道:“杨都给事中别在后面站着了,有话上前来说。” 杨慎不惧分毫,出班走上前来。 “杨大学士是杨大学士,本官是本官,刘公公无需说什么父子,朝堂之上,我二人只是大明的臣子。” “不愧是状元郎,说话就是有水平……嗯,成吧。”刘瑾阴阳怪气了句,接着朝杨廷和道,“请杨大学士来评价一下,杨都给事中口中的鸡毛作何解?” 杨廷和一凛。 杨慎也不由一滞。 “说呀,倒是说呀。”刘瑾得理不饶人。 杨慎不忍父亲为难,哼道:“本官无意不敬皇上,你若要罚,罚就好了。” “哎呀,咱家哪里敢罚你呀?杨大学士不发话,咱家可不敢拿杨公子怎样!”刘瑾呵呵道。 杨慎哼道:“朝堂之上,请公公称官职!”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刘瑾一副很大度的模样,接着,又摆出为难之色,“杨大学士,您看这……”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凛然道:“杨慎虽无心,然,不敬皇上是大罪,当廷杖二十,押入大牢,等皇上回京发落。” 刘瑾认真点头,一扬手,“杨大学士都发话了,来呀,把杨慎拖下去,先廷杖,再押入大牢。” 这下,可犯了众怒。 众大佬本就看刘瑾不爽,也都觉得刘瑾是在拿着鸡毛当令箭,眼见嘴替杨慎落此下场,哪能不怒。 群臣虽互有争斗,却也有极强的排外性,尤其对方是个阉人,这就更不能忍了。 “刘瑾,休得放肆!” “阉狗,休得猖狂!” … 第141章 捧杀 有序的朝堂立时大乱。 站殿将军领着属下进来,见此情况也不禁头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可怜见,他就一保安啊! “刘公公,这……” “拿了!”刘瑾断然道。 “刘瑾你敢!” “阉狗好胆!” 群情激愤之下,已经有人撸胳膊挽袖子了。 别说,刘瑾还真有些发怵,不过,他并未退缩,色厉内荏道:“杨廷和,你到底闹哪样?” 闹哪样?老子想弄死你……杨廷和怒火中烧,却没有失去理智,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朝站殿将军道:“拿了杨慎!” 人家老子都发话了,站殿将军不再迟疑,一挥手:“拿了。” “廷杖!”刘瑾补充。 “……是。”站殿将军不敢得罪司礼监一把手,不过,内阁首辅家的公子,他可不敢下死手,想着走个过场算了…… 在杨廷和的弹压下,嘈杂的朝堂很快平静下来。 见状,刘瑾的胆气儿又回来了,哼道: “咱家再问一次,这银子拨是不拨?” 户部尚书反唇相讥,“内帑又不是拿不出来,刘公公身为内相,有权调度内帑金银。” 刘瑾不屑一笑:“皇上让咱家调户部的,咱家就调户部的,有问题去找皇上说理去。” 吏部尚书冷然道:“怕是刘公公这些年贪污的钱,都足以够皇上大赏三军了吧!?” “少血口喷人,咱家一向奉公廉洁!”刘瑾一下急了,骂道,“说咱家贪污是吧,成,先让咱家看看你干不干净,来人……” “好了!!”杨廷和倏地大喝,淡淡道:“刘公公,适可而止吧!” 真若上纲上线,朝廷立时就要大乱,单是冰敬、炭敬这两项,就足以来个全锅端,朝政还顾不顾了? 刘瑾也发虚,便借坡下驴,撂下一句:“户部速速拨银!”便转身去了。 人一走,刚平静下来的朝堂,立时又是嘈杂一片。 “朝堂之上,不见皇帝,宦官当权,何其不幸!?” “皇上无形,国事贻误,为人臣者,岂可坐视不理?” “国家大事在君,在臣,何时轮到阉宦当政?” … 一时间群情汹涌,但凡此时有人喊句口号,众人立即便能杀进司礼监。 不过,杨廷和并不愿出现这种情况。 皇帝不在,这样做只会让局势更糟,且他也隐隐觉得,今时如此,是皇帝有意为之。 亦或许,皇帝本就要拿了刘瑾。 意识到这点的杨廷和更不急了,他自然痛恨刘瑾,可他更痛恨的是太监这个团体,杀一个刘瑾,还会有其他太监取而代之,是为治标不治本,远不如重创太监这个群体来的轻松有效。 杨廷和心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不若……捧杀! 念及于此,杨廷和很快有了主意。 “诸位冷静,一切以大局为重……” … 老子谋划,儿子挨打。 杨慎挨了一顿不痛不痒的廷杖,被请去了单人单间的大牢…… ~ 数日后,五百万两白银出了国库,被押往大同…… 与此同时,京师也传起了谣言…… 诸如:‘立皇帝’、‘刘瑾新政’云云。 太监本就受人鄙视,百姓对太监的观感更是差到极点,只略一造势,刘瑾便被口诛笔伐。 刘瑾惊怒交加,可他却没有丝毫办法。 无他,百姓更愿意相信朝廷命官,而不是一个连男人都不是的阉人。 基于此,刘瑾只得出动厂卫堵人口舌。 堵确实堵住了,不过,这股火并未被灭掉,反而因得不到宣泄燃得更旺…… 当然,杨廷和并非信口雌黄,刘瑾属实过于逾矩了,立皇帝确实夸张了,可也不是纯属污蔑; 刘瑾新政也不是胡说,这确是刘瑾提出来的,而非出自皇帝! 当然了,平心而论,所谓刘瑾新政也有诸多可取之处。 说到底,刘瑾这个人坏是坏,可不是单纯的坏,他是有进取心的,准确说是野心。 不过,他这野心也是因为朱厚照,那句“你看着点”有着无穷力量。 刘瑾还真拿鸡毛当令箭了。 奈何,他根本不懂庙堂之上的权谋相斗,更不知帝心难测,只一心想着做大做强,殊不知,已然到了末路。 … 大同。 朱厚照看了杨廷和的密信,嘴角扬了扬,轻声说:“计划得变一变,战争如洪水猛兽,之前定下的策略确实欠思量……” 见李青进来,他很自然的收起信件,笑道:“京师来信了,户部一文不少,款项已经在路上了。” “嗯。”李青点点头,问道:“京师那边可有大事发生?” “眼下的大明,能有什么大事?”朱厚照笑着说道,“顶多就是些旱涝之灾而已,真有大事,杨廷和也不敢隐瞒不是?” 李青叹道:“还是早日回京的好,大明无国本,皇帝久离中枢总是不好的。”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不能放松放松了?”朱厚照闷闷道,“再说,帝王巡视疆土,又有何不妥? 真若闭门不出,反而不是好事,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信息闭塞的情况下,真就是人家说啥,我信啥了。” 顿了顿,“凡事都有两面性,眼下无国本,又没有监国,反而更有利于政权稳固,真若让藩王监国,于我而言才不是好事呢。” 李青揶揄道:“你这脑子若都用在朝政上,大明会更好一些。” 朱厚照黑着脸说:“我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求你把我当个人来对待,也求你当个人吧。” “你怎有脸说这话?”李青不爽。 朱厚照呵呵:“你能做到真正无情,绝对理性?” 真是惯坏了你……李青瞪眼。 想当初,皇帝可都是称呼他先生的,直到朱见深开始,才一口一个李青, 不过,对朱见深,李青还是比较宽容的。 一是因为朱见深足够优秀,二是……他确实有不地道的地方,比如:棒打鸳鸯! 万贞儿在浣衣局一呆就是数年,蹉跎了光阴,浪费了年华。 李青自知理亏,对朱见深的无礼也没有强烈不适。 不过,对小东西他很够意思了,也够迁就了,对这厮的无礼,他还是挺不爽的。 “就这一次,别觉得我真会一直迁就你。”李青淡淡说。 朱厚照嘿嘿点头,问:“那此次回去之后,你是否在京师久住?” “我……” 李青一时哑口。 理论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住京师,顺便把两口子接过去。只是,他们的根儿在金陵,有儿子,有女儿,有孙子,有孙女,还有重孙…… 已是迟暮之年,奔波不说,让他们离开那么多小辈,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真的好吗? “好啦,逗你呢。”朱厚照轻笑道,“你也看到了,此战之后鞑子不可能再进犯大明了,我便是再好战,也没办法御驾亲征了,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你苛以待人,我却不能跟你学着,知道你苦,去歇着吧。”朱厚照轻声说,“有需要,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啥时候想我了也可以去京师看看。” 李青有些小感动,道:“我在京师住段时间好了。” “用不着你。”朱厚照傲然道,“我已不再是莽撞少年了,这些年,除了御驾亲征这次,可曾任性胡来过?” 李青沉吟少顷,道:“宗禄永额不可操之过急,此次之后君臣关系势必更僵,先缓和一下,待朝堂平静下来,再徐徐图之……” “这样吧,届时你给我写封信,我们一起面对。”李青说。 “哦?”朱厚照玩味道,“就是不知这信当寄给谁呢?” 李青:“……” 哪怕暴露无疑,李青仍不愿亲口承认,一旦承认,朱厚照必定顺杆往上爬,指不定给他找多少难题呢。 “朝中事,天下事,天下事,天下知,我虽在野,也是能得悉一些朝中大事的,写不写信都可。”李青说。 “你嘴是真硬啊!”朱厚照无奈叹了口气,倏地看向外面,惊诧道:“杨廷和?” 李青扭头去瞧,什么也没瞧见。 “让朕瞧瞧你的真面目……” “嘭!” 朱厚照眼瞅着都碰到李青脸了,倏地一股不可抗力袭来,只见一只大脚丫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印在他的胸膛…… “哗啦……” 朱厚照落在书案上,一个打滚又撞飞了椅子,胸口倒是不疼,可摔的很疼…… “弑君啦……!” 朱厚照破防大吼。 “快别喊!”李青一凛,忙捂他嘴,可已经晚了。 护卫顷刻间冲进来,见这情况立即抽刀,杀气腾腾…… 李青忙放开朱厚照,心虚地把双手背在后面,干巴巴道:“呃呵呵……那个,我跟皇上闹着玩儿呢,误会,都是误会,是不是啊……皇上?” 没办法,他总不能跟对君忠心耿耿的自己人动手吧? 朱厚照还是头一次见李青这副表情,滑稽中带着心虚,心虚中带着无助,真的……很搞笑。 “哈哈哈哈哈……” 朱厚照乐不可支,捧腹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笑蒙了护卫,笑怒了李青。 …… 第142章 真拿你没办法 … 好一番解释,这才安了护卫们的心,虽仍有狐疑,可皇帝都发话了,他们也不好揪着不放,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经此一闹,朱厚照也不觉得疼了,只觉得好玩又有趣。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李青还能有如此一面。 “刚才你那模样很搞笑哎,就像……”朱厚照乐不可支道,“就跟做错事的半大孩子似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 李青呵呵道:“我只是有种把幼童惹哭,又让人瞧见的羞耻感。” 朱厚照:“……” “你呀,别老是一副暮气沉沉模样,刚才就挺好,真的……”朱厚照轻声道,“率性而为没什么不好,干嘛总闷着?” 李青左手掰右手,指关节咔咔响,狞笑道:“那我可率性而为了?” “别别别,瞧你……一点玩笑都开不起,明明挨揍的是我。”朱厚照瞪眼,继而又是一乐,道,“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我在一起,是不是颇觉轻松愉快,心态都变年轻了?” “呵呵,确实年轻了。”李青嗤笑,“都年轻气盛了,火气老压不住的那种。” 朱厚照白眼道:“生活就当多姿多彩,人嘛,也要有七情六欲,该笑笑,该愁愁,这才是面对生活的态度。” “讲真的,一直压抑着真的不好,把自己当成年轻小伙活,如果能保持一颗童心就更好了。”朱厚照说道,“你别看我这没心没肺的,其实大多时候我也发愁,不止是愁,还郁闷,甚至是愤懑, 若我跟你似的,估摸着非得疯掉不可,人还是要看开些,情绪低落的时候找点乐子挺好的,这些年我就是这么撑过来的,很有用,真的。” 朱厚照说:“哪怕孩子气一点也好,总之,别整日死气沉沉,活泼一点,阳光一点。” “这就是你幼稚顽劣的理由?” “你这人咋就不知好歹呢?”朱厚照气道,“真的是……朽木不可雕也!” 李青脸都黑了,“我真是太惯着你了。” 朱厚照好笑:“别真把我当孩子了,顽劣只是我的生活调味剂,正德皇帝比你想象中的成熟。” 接着,又是一叹:“皇帝孤家寡人,放眼天下,能说知心话的也就你了,我拿你当朋友,你别拿我当顽童成不?” 李青愣了下,哑然失笑,可不知怎地,心中却划过一丝温馨。 这小东西……倒也有可爱的一面。 李青走到一边坐了,面容变得幽静,语气轻柔:“你能如此,因为你本来就年轻,我……我何尝不知这些,只是大多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啊。” “你看,又装深沉……”朱厚照打趣道,“你知不知道你很不讨喜哎,跟个顽固老头子似的,又固执,又腐朽,一点也不朝气蓬勃,你看看我,我多讨喜啊……” “我看你是讨打!”李青板着脸,嘴角却不经意间勾起少许。 “啊哈哈……就是这样,你生气的时候都比那一脸幽邃来的可爱。”朱厚照继续撩拨,大有不挨一顿毒打不罢休姿态。 李青好气又好笑,末了,终是没崩住,噗嗤一乐, “不怪臣下对你有意见,瞧瞧你这德性,且不说行事作风,单就是这脾性,也很难和明君挂钩。” 朱厚照哈哈一笑:“生活本来就够糟心的了,若还要在意这个,在意那个,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胡说什么!”李青骂道,“年纪轻轻,别把这个字眼挂嘴上。” “我也就一说……” “不吉利!” “……”朱厚照扶额,“你可真是……行吧,真拿你没办法。” 他来到李青面前坐下,道:“对了,你这一身本事都是修道修来的?” 李青一惊:“你想做甚?” “别这么紧张,我信佛。”朱厚照笑嘻嘻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的道号是什么。” “道士不一定非要有道号。”李青说。 朱厚照一脸无趣,“真没劲,本来还想跟你比一比的。” “比什么?” “比看谁名号响啊!”朱厚照闷闷道,接着,又兴致浓郁的问,“你觉得‘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这个法号如何?” “这是你的法号?” “霸气不?” “挺长。”李青给了个中肯的评价,继而道,“玩玩也就得了,可别沉迷其中误了大事。” “你看你……几句话就离不开政事,聊一些没有营养却轻松愉悦的话题不好吗?”朱厚照道,“难得偷闲,别这么严肃嘛。” 李青:“……” 他习惯了,实在无法与跳脱的朱厚照处在同一频道。 “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又来?”朱厚照无语道,“我就那么娇弱吗?” “又少不了你一块肉……”李青不由分说地拉过他胳膊,开始号脉…… 良久,道:“往后身体若有不适,第一时间写信给我,记住了。” 朱厚照笑嘻嘻道:“信往哪儿寄送呢?” “……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朱厚照一脸懵,“我知道什么?” 没办法了,李青真的忍不住了。 … “混账东西,欺我太甚!”朱厚照整理着凌乱衣领,愤愤不平…… ~ 似是受了朱厚照影响,李青心情轻快了不少,闲庭信步,淡望云卷云舒…… 大明国力依旧保持蒸蒸日上,朝廷财政每年都是正收益,眼下鞑子也消停了,放眼望去,找不到一个对手。 非是自满,而是事实。 当然,李青从未小觑过海外诸国,对海外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心。 佛郎机的那套殖民发展策略简单粗暴,却非常有效,虽说终遭反噬,可也能快速推动发展。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海外诸国人口普遍较少,少有少的好处,只要遇到合适的契机,就能迅速推动大变革,甚至迅速腾飞。 这个优势是大明不具备的。 大明太大了,封建君主制度也存在太久了,诚然,这种制度仍远远领先于海外诸国,可推动大变革的难度也变得很大。 因为大明是有序的,而海外诸国大多是无序的,混乱往往更有利于推动变革。 当然,靠混乱推动变革的代价也很大。 李青不想走那条路,不想经历山河崩碎再破而后立,不过……他对未来依旧充满信心。 全球经济已启动,只要运作得当,大明会以平稳的方式过渡到下一阶段,且在过渡的过程中,还能一直保持领先姿态…… “李先生。” 李青脚步顿了下,扭头看了眼,轻笑道:“是杨大学士啊,边走边聊吧。” 杨一清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此战之后,边关至少安稳二十年,皇上虽冒险了些,结果却是极好的。” 杨一清面露欣然,道:“中原王朝之患多自北方来,眼下北方不仅威胁不到大明,就连侵扰都做不到,你我能在这个岁数看到这一幕,实乃一大幸事啊!” “呵呵……听你这话意思,想告老还乡?” “是有这个打算。”杨一清颔首,“政治上我不如杨廷和,也不喜欢官僚主义那一套,我这个岁数也该退休了,打算过两天舒心日子。” “可惜了。” “先生不进入官场,才是可惜。”杨一清道。 李青苦笑轻叹:“其实啊,我一直没有置身事外过。” 杨一清:“?” “呵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李青说道,“进不进官场,跟做不做事没有绝对关系。” 杨一清不认同,不过也没有再劝,都劝那么多次了,若能成早就成了。 “本官要回京师了。”杨一清道,“皇帝离京过久终不利于朝政,皇上最听先生的劝,还望早日劝得他回京才好。” 李青含笑点头:“放心,不会太久的,可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没办法让他回去。” 其实有办法,硬绑回去就是了,只是李青觉得于朱厚照来说,有些残忍了。 小皇帝确是苦楚,难得出来一次,让他放松一下也好,不然,那颗躁动的心会一直躁动下去。 “好吧…。”杨一清苦笑笑,“但愿他别越玩越疯才好。” “有我看着呢,不必过于担心。”李青宽慰,继而问,“对了,士卒们的伤残安置问题,皇上可有与你说?” “嗯,这个设想不错,是先生提出来的吧?” 李青不置可否,问:“你可有具体细化的建议?” “先生可与皇上、王总兵详谈。”杨一清沉吟道,“我对大同并不算熟悉,具体如何规划、安排,王总兵最有发言权。我现在是内阁大学士,可不是边镇总兵,不宜过于插手军务。” “嗯,也好。” 又走了一阵儿,杨一清有些忸怩的说:“先生,可否帮我个忙?” “你说。”李青微笑点头。 “待皇上回京,我就要递交辞呈了,你能不能帮忙说两句话,让他痛快批了?” 李青笑容一敛,点头变摇头:“不能! 帮不了一点儿,我现在可不是太子太师了,你们君臣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别找我!” 不是…,这么干脆的吗?刚还一副和和气气,你这人变脸也太快了吧?还有,你说话是真难听啊……杨一清闷闷道: “先生可想知道京中动向?” 杨一清提醒:“接下来可是会有大动作,你真不想知道?” “不想!”李青摇头:想知道我直接问皇帝就是了,要你说? 杨一清:“……” 第143章 兴尽,返京 ~ “杨一清说京师有大动作,什么大动作?”李青进来就问,全然忘了刚才还揍人家来着。 朱厚照:“其实也没什么,准备清理一下司礼监。” “那确实是个大动作……”李青问,“可有把握?” “……不是,你是有多瞧不起我啊?”朱厚照郁闷道,“你以为大明的太监能翻天?” 李青瞪眼:“我是说别因为清理司礼监影响到朝政,太监这个团体,并非一无是处。” “这个我当然清楚,放心吧,下家都找好了,出不了乱子。”朱厚照说。 “哪个?” “张永!” “……就因为他陪你偷跑?”李青无语,“你这也太随便了吧?” 朱厚照摇头,道:“跟这个关系不大,我有我的考量,总之……你放心就是,整个文官集团我都能硬顶,还管不了太监了?” 这倒是真的,大明的太监是真不行,根本支棱不起来。 九千岁那般蛮横,崇祯还不是说砍就砍? 何况,这还是朱厚照亲手扶持起来的……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那个刘瑾吧?” “嗯,你和他有旧?” “算不上,只是当初有过几面之缘……”李青沉吟道,“直接砍了,还是徒刑流放?” “暂时没想好,现在说这个尚早,得看事态发酵到何种程度。”朱厚照说道,“刘瑾还是为我做了些事的,哎,能不杀尽量不杀吧……” 李青皱起眉,怀疑道:“你该不是为了平息群臣的怒火,故才拿刘瑾开刀吧?” “我有那般没品吗?”朱厚照哼道,“刘瑾过于专权跋扈了,诸多事上都拎不清,且也着实贪婪……当然,朕并非是单纯的搞他,说起来也是试探,倘若我不在的日子他循规蹈矩,而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损公肥私,我自不会动他。” 李青白眼道:“你不给他鸡毛,他怎么当令箭使?” “嘿?过分了啊!”朱厚照不爽,“这要换旁人这样说,最轻也是一顿廷杖外加牢饭!对皇帝要有敬畏心,要……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 次日。 杨一清、张永踏上返京之路。 临行前,李青也露面送了,不过老杨头不领情,都不稀得瞅他一眼。 李青不禁火大:笑话!拿钱我都不办事,我一个子儿都没拿你的,你凭啥让我给你办事? 倒是张永,虽说在李青这儿没少受欺负,态度上却是一如既往地和气,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才翻身上马。 目送二人远去,李青道:“杨一清是国之重臣,需多多倚重。” “嗯。”朱厚照伸了个懒腰,道,“休息得差不多了,开始干活吧?” “伤残士卒的安置事宜?” “是的。”朱厚照叹道,“战争真的过于残酷了,经此一战,我感触良多啊……” 李青欣慰一笑:“你能如此,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本来就没白来好不,如此战果,足以证明!”朱厚照不满道,“说些好听话能要了你的命怎地?就看不惯你这姿态……” 李青左右瞧了瞧,护卫就在不远处,不由暗叹:是他们救了你! … 经统计,因战斗致伤致残者,总数多达四千余人,包括宣府、延绥、辽东的援军。 朱厚照让他们都留在了大同,以便统一安置。 大同是九边重镇,可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来维护、保养各种器械,再说,这方面的事都有人在做了,可以安排一些人进入,却安排不了太多。 一个萝卜一个坑,为了安置这些人,将其他人挤走,只怕也会平生事端。 李青、朱厚照、王勋经过商议,决定采用以工代养的方式。 在王勋的建议下,朱厚照拍板建瓷窑。 都是大老粗,织造类的活计他们做不来,瓷窑就相对简单许多,除了关键步骤需要老师傅,如淘土,分割瓷泥……这些简单类的工序,经过培训的士卒们完全可以胜任。 当然,除了工钱之外,还有额外补助。 李青还给这补助起了个名字——恩养金。 接下来,就是选场地、建瓷窑,招技术型人才…… 在李青的建议下,瓷窑建在了军区附近。 大同驻军这么多,瓷窑建起来自然快,才半月光景,就给建的差不多了。 官窑老师傅还没到,迫不及待的朱厚照便让代王先找来一些老师傅,不为别的,他先过过瘾。 代王自然不敢忤逆,很快就把人送来了,只求皇帝赶紧走人,别在大同溜达了,他害怕…… 数日后, 威武大将军杯,威武大将军盆,威武大将军罐……相继出炉。 那卖相……简直了。 李青都没眼看,朱厚照却乐此不疲,洋洋自得道:“我烧的瓷器乃无价之宝。” 确是如此,不仅王勋、江彬等一众将领眼馋,就连代王都派儿子来讨赏,既奉承了皇帝,又得到了实惠…… 朱厚照颇为大方,连千户都有份儿,玩得不亦乐乎…… 又半月后,户部款项到位,朱厚照这才去了一身泥巴,开始论功行赏…… 当然,朱厚照还是有品的,把借代王的钱给还了。 该赏的赏完,官窑的技术型人才也到了,朱厚照又干起了没品的事,亲自为作坊题名——镇国公窑! 李青扶额,劝了又劝,才让朱厚照不情不愿地改为正德窑。 瓷窑的开工极大振奋了军心,朝廷如此负责,这让他们安全感满满,再逢战事也更敢拼命了…… 又逗留了几日,朱厚照也腻歪了,准备前往宣府。 李青道:“宣府之后,咱们便回京吧,延绥,辽东相距较远,着人代为发放就是。” 仅大同都耽搁了这么久,真要全部走一遍,怕是要到过年了。 “我还想去江南看看。”朱厚照说。 “我还想呼你的脸!” “那要不,你呼我一下,咱们去江南?” 李青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慈祥?” 朱厚照:“……” … 最终朱厚照还是妥协了,派江彬、刘禄分别去延绥、辽东代劳,与李青赶往宣府…… 不过,朱厚照倒也没让李青省心,发放完赏金、抚恤,就以体察民情为由,玩起了微服私访…… 这不禁让李青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电视剧,皇帝微服私访,名为体察民情,实为装逼打脸,沾花惹草。 不过,那都是清廷皇帝干的事儿。 真要说起来,说不定还是学的朱厚照呢……李青面容古怪的想着。 “想什么呢?”看杂耍的朱厚照突然来了句, 李青回过神,道,“这又玩了小半月了,算上回去的时间,到京师估计都七月份儿了,该回去了吧?” “要不吃了月饼再回去吧?” “我看你长得就像月饼!”李青冷着脸,“差不多行了啊,春末离京秋初回,都满百天了还不知足? 再这样,我可真要动粗了。” “……真扫兴!”朱厚照郁闷道,“明日就走行了吧!” “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今日就走。”李青都觉得有些放纵他了,“别给玩野了,麻溜回去干活。” “我要给太皇太后挑些礼物!”朱厚照从孝道出发, 换来的却是李青的怒骂:“你还有脸提太皇太后,她有你这么个孙子,真是她的福气。” 朱厚照脸上一热,悻悻道:“成,这就回去。” 顿了顿,“骑你还是骑马?” @#¥…… “放肆,狂妄……”朱厚照跳脚骂街…… ~ 七月初。 二人进了京城。 离着皇宫老远,朱厚照便哀叹连连,怏怏道:“又要被拴在这儿了。” “瞧你说的,大明能比京师还繁华的有几个?又有哪里比皇宫住着还舒服?”李青哼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呵呵,我更想田野乡村,闲云野鹤。” “你这是闲的,给你二亩地耕种,你就老实了。”李青讥讽。 “你……”朱厚照怒极,继而又是一笑,“本来还想着赏你点金子什么的,既如此,屁也没有!” 李青心中一动,道:“就你这小气劲儿,指望你的金子,我还不如去要饭!” “我小气?你说我小气?”朱厚照如遭奇耻大辱,不过,他很快又不气了,嘿嘿道,“就小气,就小气,也不知气的是谁。” 李青:“……吃我一拳。” “咳咳咳……你来真的啊?”朱厚照惊怒。 “我忙前忙后,一个子儿都没得到,还不能出出气了?”李青哼哼道,“少啰嗦,赶紧的……” 两人一路拌嘴,在辰时末进入了皇城。 朱厚照啧啧道:“真是失策,威武大将军立下如此大功,怎么也要百官出城迎接,让百姓们都知道威武大将军的军功才是。” 这次干了件大好事,不装一下,他心里不痛快。 “我在这儿等着,你去通知一下,让他们速速迎接。”朱厚照催促,“快去,时间还来得及。” 李青不想跟他说话,还捶了他一拳。 … 临近午时,二人来到皇宫午门,震惊的发现,午门跪满了人。 目之所及,全是撅起的屁股,着实壮观…… 朱厚照讷讷道:“这就是迎接朕的方式?是不是跪错方向了啊?” 第144章 《刘瑾造反》 莫说朱厚照,李青也是一头雾水。 皇帝都不在,这是跪哪门子的宫门?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走上前去…… “止步……”锦衣百户瞥见二人临近,当即轻喝上前,继而面色大变,“皇,皇上?” 朱厚照嗤笑:“朕还以为皇帝换人了呢?” 百户一凛,忙下拜叩头,“臣有眼无珠,臣知罪……” “起来!”朱厚照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这个……”锦衣百户一时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出来,悻悻道,“臣是奉刘公公的命,前来主持秩序,以防他们惊扰到太皇太后。” 朱厚照有所了然,摆摆手,“撤了,都撤了。” “是,臣遵旨。”百户如蒙大赦,忙转头招呼下属散场。 初秋的天,气温还未回落,大中午的燥热难当,许多人的官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朱厚照突然觉得很解气。 众人都低着头,朱厚照又没穿龙袍,以至于他走到群臣面前时,还未有人发现他。 “咳咳……”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这是何故?” “我们要见太皇太后……” 随着一人开口,继而连成一片,群情激愤…… “对,我们要见太皇太后。” “请太皇太后为我们做主!” …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还是别麻烦她老人家的好,再说……”朱厚照朗声道,“朕也是可以为你们做主的嘛。” 听到‘朕’这个字眼儿,群臣不禁惊诧抬头。 皇,皇上? 揉了揉眼再去瞧,可不就是大明正德皇帝嘛! “皇上啊……” 斜刺里一声带着哭腔的尖锐呐喊,惊得李青都一个激灵,心说: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朱厚照也被吓了一跳,刚想发火,却见一群人竟嚎啕起来,当下又给憋了回去。 “你们……有何冤屈啊?” “刘瑾专权跋扈,祸乱朝纲,请皇上圣裁……” “皇上,现我大明只知有刘瑾,不知有皇上,国将不国,国已不国啊……!” “皇上,刘瑾贪赃枉法……” “皇上,臣苦啊!请为臣等做主……” … 群臣哭天抢地,涕泗横流,这场面……着实壮观。 看样子,这回是真受了窝囊气。 不过,也不至于如此恸哭吧?李青好笑的想着。 不得不说,文官们的表演天分个个不俗,他这个十朝元老,到现在都还没练就说哭就哭的本领。 这可不是假哭,真真的掉泪珠子,从表演艺术这方面评价,真不弱后世的老戏骨多少。 群臣入戏太深,越哭越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太皇太后没了呢。 朱厚照劝了几次,见劝不住索性听之任之,待其哭累了再说。 他本以为这群人会向自己发难,不曾想……竟是这样一番局面,想想以前这群人欺负自己,他颇觉快意,同时,也有些鄙夷。 不是,被太监欺负成这熊样,你们还有脸哭? 你们当初那牛逼劲儿呢? 再一想,又释然明悟,是了,如此作态,是为把刘瑾推向绝路…… … 好久好久,群臣哭声才渐渐停歇, 这时,听到风声的刘瑾也匆匆赶了来,一起赶来的还有张永, 接着,杨廷和、杨一清等诸多大佬也紧急赶来…… 朱厚照见人越聚越多,大声道:“有话去朝堂说,在宫门外哭哭唧唧,成何体统?” 虽说皇宫大门,没有百姓涉足,可总归是在外面,且这些人个个放高腔,难保不会被人听了去。 李青也喊了一嗓子:“朝廷体面要紧!” 这话果然管用,群臣经一提醒,顿时止住了哭声,恶狠狠瞪着皇帝边上的刘瑾,一脸‘你等着’的威胁。 场面寂静下来,进入暴风雨前的宁静阶段。 刘瑾望着这么多仇视到极点的目光,心中难免发虚,悻悻道:“皇上,其实奴婢……” 朱厚照抬手下压,道:“有话都去朝堂上说,放心,朕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 说罢,转身往宫里走…… 群臣忙也跟上。 刘瑾被人群裹挟着,竟是一时间挤不进去那宽阔的宫门,过程中还被人踢了一脚,貌似是张永踹的…… 好不狼狈! 待人从地上爬起来,众人已浩浩荡荡进了皇宫。 他刚想快步追上,却倏地瞧见李青,忙上前道:“先生不一起吗?” 李青耸了耸肩,“我又不是朝廷官员,我上朝做甚?” “这……”刘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 愣怔间,却见李青施施然走了,他想叫住,又怕去晚了奉天殿情况会更糟。 刘瑾跺了跺脚,匆匆赶往奉天殿…… 本以为小东西这次如此过分,一回来就会遭到群起弹劾,眼下出了这事儿,倒是转移了仇恨值,嗯…,问题不大,只要别再肆意胡来……好像也没机会让他胡来了,短时间又没仗可打…… 李青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走,驻足时,面前正是之前常去的青楼。 “许久没来了,也不知有没有新曲儿。”李青咕哝了句,迈步走了进去…… ~ 奉天殿,嘈杂一片。 朱厚照坐于龙椅之上,俯视群臣,老神在在。 以杨廷和、杨一清为首的大臣控诉刘瑾的种种恶劣行径,不过,也有部分为刘瑾争辩,只是声响不大, 刘瑾急赤白脸的为自己辩解,过程中还不忘攻讦其他人,诸如谁谁贪污了,谁谁给自己家人某官职了…… 他的确够黑,不过…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个白的? 许多事都经不起查,刘瑾深知这点,便想着攻敌必救,把事情搞大,大到所有人都接受不了,就连皇帝也不得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地步。 这一招不算高明,却往往有效。 朝廷这汪水就没清过,诸多潜规则始终大行其道,无法杜绝,这些皇帝自然知道,可没办法肃清,只因那样真的会成为孤家寡人。 真要让这些个臣子彻底沦为打工仔,那打工仔可是会摆烂的,尤其是……朱厚照这样的老板,本来就不讨喜。 大多时候只要不太过分,并实心干事,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朱厚照自也不能免俗,亦无法免俗。 刘瑾也是被逼急了,完全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一股脑的泼脏水,从六部到内阁,除了杨一清,挨个喷个遍。 刘瑾倒不是对杨一清优待,而是……杨一清确实没把柄可抓,甚至连冰敬、炭敬都没收过。 也正因如此,杨一清才始终无法像杨廷和那般,成为文官集团的领袖人物。 当然,杨一清之所以能做到如此,是因为他腕足够大,来内阁前他可是三镇总兵,妥妥的实权人物,如若从一开始就走文官晋升路线,大概率做不到这样。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别人拿不到,自然不会唯你马首是瞻,与你同仇敌忾。 基于此,杨一清这个内阁次辅,一直处于边缘透明化。 ~ 刘瑾的撒泼式打法还是很有效的,被他攻击的官员多露出忌惮之色,唯恐再争辩下去,刘瑾还没斗倒,自己先垮了台…… 哼哼,想斗倒咱家,嫩点儿……刘瑾见此情况,惶恐尽数褪去,继而升起一股浓浓的鄙夷。 他嘲讽似的看了眼杨廷和,看了眼杨一清……末了,又趾高气扬的瞥了眼张永。 妄想扳倒咱家?呵呵!司礼监这把椅子,还轮不到你来坐。 “皇上,奴婢苦啊,”刘瑾叫屈,“人常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奴婢起初还不信,但现在……不得不信啊。但是奴婢不悔,只要是为了皇上好,为了咱大明朝好,奴婢就是受太大的委屈都心甘情愿……” 杨廷和冷眼,杨一清旁观,都无表现出失望、愤怒之色。 朱厚照轻叹:刘瑾啊刘瑾,你还是太嫩了啊,本来只是想让你将吃进去的吐出来就算了,给你个安享晚年的机会,你这样搞……朕也难以保你了。 对刘瑾,朱厚照的评价是:能办事,却也太贪婪。 完全没有分寸感,屡屡有越俎代庖的举动,归结一点,就是野心过大,以至于认不清自己的定位。 这点完全不如张永。 朱厚照暗暗叹了口气,起身道:“朕刚回来,还没去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安呢。既然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留折待阅吧,散朝!” 说罢,不顾群臣反应,径直扬长而去。 “奴婢恭送皇上!” 刘瑾努力做细节,试图挽回皇上的猜忌心。 然,他不知道的是,由于他的专权跋扈,做事做绝,以杨廷和为首的大佬们已经不满足斗垮他了,而是……要他的命! 于是乎,杨廷和起草,六部九卿联名……一道《刘瑾造反》的奏疏,呈送给了朱厚照。 同时,在京师大肆造势,数日功夫便传得沸沸扬扬,并且越来越邪乎。 有人说刘瑾私穿龙袍,有人说刘瑾秘密培养武装…… 事态越闹越大,完全超出了刘瑾预料,更让他惊怒的是,那些个干儿子见势头不对,纷纷倒戈,告起了他的状…… 接着,更是惊动了三宫。 “皇上,奴婢冤枉啊!”刘瑾终于知道怕了,“奴婢只是个太监,哪有太监造反的啊?” 朱厚照颔首:“朕自然是信你的,放心,朕会还你一个清白。” “谢皇上,谢皇上……” “张永,你带人去刘瑾内外府邸查一查。” “奴婢遵旨。”张永恭声应了,朝刘瑾阴恻恻一笑,“刘公公,按制,受查人员需避嫌,所以……请吧!” 刘瑾:(?`?Д?′)!! 第145章 相煎何太急? “皇上……”刘瑾失惊。 “去吧,朕相信你。”朱厚照说。 刘瑾还欲再说,张永却已不耐烦,上前架着刘瑾就往外走…… “皇上,奴婢真的是忠心耿耿啊,皇上,皇上……”刘瑾的叫嚷声逐渐远去。 朱厚照只是轻轻一叹,轻声自语道: “你要时刻警醒自己是个奴婢,又怎会走到这一地步,嗯……说到底也是我利用了你,放心吧,我会网开一面的。” 他这样想, 刘瑾却不这样想, 张永也不这样想,杨廷和等人更不这样想。 … 李青在京师玩了几日,也见证了事态发酵,见厂卫都开始严查了,便进宫询问一下进展。 对刘瑾,他倒没什么个人感情,只是想提醒一下朱厚照‘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道理,太监总归要用,既然要用,就不能过于严厉了。 不然,后来人可不敢再为你拼命了。 所幸,朱厚照懂这个道理。 “放心吧,能不杀就不杀,便是要杀,也不会牵连。”朱厚照说,继而问,“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李青轻笑道,“关外一战,大明再无忧患,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一下转移了注意力,处理完刘瑾之后,君臣关系也会有一定程度上的缓和……嗯,我有什么打算还得看你。” “怎么说?” “你若循规蹈矩,沉下心按部就班,我自然轻松,如若不然……”李青默然道,“我只能勉为其难了。” 朱厚照默了下,说:“不让你难,朕难就是了。” “别这么悲观,其实皇帝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比如……女人。”李青轻笑道,“细想想,吃饭,办公,睡女人,这样的生活也很滋润呢。” “……”朱厚照黑着脸说:“想早些让我生儿子,也不用如此粗鄙好吧?” “确实得抓紧了。”李青正色道,“过两年你都而立了,这时候要孩子真不早了,培养要趁早,生儿也要趁早。” 朱厚照:“别揪着这件事不放了,我既已答应了就断不会食言……对了,你会在金陵长住对吧?” “接下来还要去交趾一趟,之前答应了朱祁锦,我不能失信于人。”李青突然想起之前交代朱厚照的事,问道,“交趾的盈余粮食一直有在收购吧?” “嗯,不过大明不缺粮食,咱们自己的都多。”朱厚照苦笑道,“这多出来的粮食,我都不知该如何安排。” 李青沉吟道:“尽量保持饱和式的存储粮食,哪怕赔点钱也不能懈怠。” “可粮食存储是有期限的啊,时间过长的话……会坏掉的。”朱厚照说,“总不能喂马吧?” 李青拧了拧眉,道:“日本国现在的国情如何了?” “一地鸡毛!”朱厚照道,“失去了天皇,室町幕府建立推倒,推倒建立,几乎一直处于大乱斗之中,械斗不断……” 说到这,他嘿嘿笑道:“不过挖矿他们倒是挺积极的,一直没停过。” 李青缓缓道:“可以适当拿一部分即将坏掉的粮食卖给他们,让他们安心大乱斗,不为生产发愁,再有…… 这一战过后,关外也要乱起来了,短时间再难统一,这个时候正是兼并他们的大好时机,可以拿存储过久的粮食用以招揽,安置在辽东、河套都行,甚至可以造一支属于大明的蒙古勇士……” “倾销存储过久粮食的手段有很多,若利用得当,不仅不会浪费,反而会物超所值。”李青认真道,“广积粮的策略,必须严格贯彻下去。” 朱厚照道:“天象真的会持续恶劣下去?” “不知道,说不好啊。”李青微微摇头,“防患于未然总归是好的,大明财政又不紧张,多换些可应急的物资总归是没错的,嗯,棉花也多储备一些才好。” 朱厚照缓缓点头,默默记下。 “对了,煤炭开采进展如何了?” “尚且顺利,不过,远达不到你预想的低成本。”朱厚照道,“想用煤炭做燃料支撑蒸汽机代替人力,现阶段过于奢侈,只怕,未来也不会容易。” “事在人为嘛。”李青笑了笑,道:“眼下栽的树苗,终有一天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嗯…,你啥时候走?” “待刘瑾事了吧。”李青道,“等亲眼看到朝堂平稳之后我再走。” 顿了顿,“遇事莫冲动,遇大事更要理性,若棘手可以给我写信,我不袖手旁观。” 李青认真解释:“我现在无法心无旁骛,不然……我就不走了,真的。” “了解,其实我一直挺体谅你的,苛以待人的是你。”朱厚照说道,“你歇息一下无可厚非,完全不用这般。” 李青突然有些歉然,道:“未来……我会回来帮你。” 朱厚照点头。 “喝点儿?” “不了,你刚回来没几日,先熟悉一下时下朝政才是。”李青说。 “好好好!”朱厚照只觉一番真心喂了狗,抬起胳膊一指外面,“滚!” 李青些许愧疚荡然无存,甚至还想打他,若不是在皇宫,到处都是人,他非得让朱厚照学一学如何尊老。 话说,这老朱家的小辈越来越没礼貌了,一点也不尊重他这个老人家。 … “张永!!”天牢,刘瑾扶着木栏,脑袋都要挤出来了,双目赤红的瞪着张永,咬牙切齿道,“你不会以为斗倒了咱家,那些外臣就会对你另眼相待吧?” “咱家没你那般大的野心,就只是单纯的想坐一坐司礼监一把手的椅子。”张永也不藏着掖着,“实话给你说吧,外臣如何看咱家,爷们还真不在乎 ,不过,能让你万劫不复,咱家倒是开心的紧。” “你……!”刘瑾怒极,可眼下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再怒也得忍着,“张公公,咱们才是一伙的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谁他娘跟你同根了?”张永怒叱,“没文化就别瞎说,这诗是这么用的吗?” “……开个价吧!”刘瑾道,“咱家绝不还口。” “那……五百万?”张永试探着问。 “……你咋不去抢?”刘瑾破防。 张永耸了耸肩,道:“咱家马上就去。” “你……”刘瑾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前提是你能帮咱家度过这次难关。” “亲娘咧,你这混账东西真贪了这么多啊?”张永咋舌。 他也贪,可莫说五百万,这么多年下来,也就贪了数万两而已,就这,他都还觉得有些过分了, 一听刘瑾真能拿出这么多,他不禁更加不平衡。 不过,张永没刘瑾这么大的胃口,更没这么大的胆子,别说五百万,五十万他都不敢想。 “娘的,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当得可真不亏! 数万人大战,战功+抚恤,皇上也才花了五百万,你他娘不声不响都贪了这么多,你可真是那个。” 刘瑾不辩解,只是道:“爷们说到做到,度过这次危机,一个子儿不少你的。” “说的好,可那么多钱咱家也花不了啊,还是敬献给皇上吧。”张永笑眯眯道,“被你这么一说,咱家都迫不及待的想抄家了呢。” “你……你敢?”刘瑾色厉内荏,“御马监权柄是不小,不过,司礼监才是真正的二十四衙门之首!” “啧啧啧……”张永不屑地咂嘴,夸张道:“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还以为你能重返司礼监吧?” 刘瑾怒极,却不敢再放狠话了,祈求道:“老张,咱们都是伺候太子出来的,我之今日,你之明日啊,你我各自掌管御马监、司礼监,如若你我联手,外廷亦不惧。” 张永嗤笑转头,扬声道:“都听见了吧?记上!” “是,张公公。”远处传来回应。 刘瑾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同时,也知道自己真完了,不由怒从心头起,大吼道: “张永!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张永傲然道:“有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赐福,咱家有何惧哉?” “这句也记上。”张永说完,不忘嘱咐远处的记录官。 “啊呀……!”刘瑾悲愤交加到极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张永不禁一愣,讷讷道:“不是,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 御书房。 张永呈上刘瑾的供词,道:“皇上,刘瑾罪大恶极,不仅巨贪、专权乱政,竟还诱惑奴婢与他一起架空皇权,其心可诛啊!” 朱厚照接过看了一眼,接着,又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册子对照。 张永不敢伸长脖子看,只瞟了一眼,赫然是关于刘瑾贪污的账本…… 让张永震悚的是,那上面是皇帝的字迹。 这说明,皇上早就知道刘瑾贪污,那是不是说……自己贪的那么点儿皇上也知道了? 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朱厚照头也不抬的说道:“朕不是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不然去大同又怎会只带着你? 朕当着你的面拿出这东西,还不足以说明朕对你的信任?” “是,皇上隆恩,皇上明察秋毫,奴婢……奴婢知错。”张永既放松,又愧然,埋着头说。 “好好做事就好。”朱厚照笑了笑,“去抄家吧,记着,银子全部入内帑!” … 第146章 青照震怒 朱厚照动刘瑾,不是受群臣所迫,而是他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不然,他也不会让黄鼠狼看鸡窝了。 偷溜出去时带上刘瑾,必然不是眼下这么个情况。 当然,主要原因是刘瑾过于拎不清了。 成化朝的汪直那般跋扈,不一样落得善终?得益于宪宗皇帝那句话,现在都还在中官村享福呢。 只是朱厚照没有遵守,还是开了西缉事厂。 “你若如汪直那般,老老实实做朕手中的一把刀,朕宝贝你还来不及呢,又岂会这般对你?”朱厚照自语了句,随即又是一笑,“看在你帮朕转移群臣仇恨值的份儿上,不让你太凄惨就是了。” 其实,朱厚照心还是挺狠的,一直以来都是。 不论对娘家舅舅,还是藩王宗室,朱厚照都是下狠手,对一个太监更不会心软,只是刘瑾却帮了他不少忙,朱厚照狠归狠,却也不是没人情味儿。 … 张永办事效率极高,仅仅十余日功夫,便赶来复旨。 “皇上,查抄刘瑾家产共计:金十八余万两,银三百五十余万两,珍珠、玛瑙五十六斗,古玩字画三十八箱……,其总价值难以估算。” 朱厚照沉吟道:“龙袍、秘密培养的武装这些,可有查抄出来?” “龙袍没有,不过有蟒衣、玉带、金甲等僭越之物。私蓄武装……也是没有的。” “你觉得这些僭越之物,会是刘瑾私藏的吗?”朱厚照又问。 张永心中一凛,讷讷道:“确是在刘瑾家中查抄出来的没错。” 朱厚照只是笑…… 张永挣扎了下,恭声道:“奴婢觉得刘瑾应该不会这样做,他虽贪婪成性,却也不会傻到在家里存放这些东西,想他死的人太多了,甚至……包括奴婢。” 朱厚照满意笑了,颔首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朕心甚慰。” 顿了顿,“同时掌御马监、司礼监,于你而言并非好事,即日起,你改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吧。” 张永野心不大,也深知权力过大必遭祸端,当下立即叩头谢恩,“谢皇上栽培。” “起来吧。”朱厚照想了想,道:“那些东西私下毁了,刘瑾……暂时就先关着吧,且看后续事态发展。” “奴婢遵旨……”张永恭声称是,纠结了下,试探着说道,“皇上,单凭贪污这么大的数字,也足以杀他的头了啊,而且,他也着实做了不少恶事。” “朕没说不杀……杀人不过头点地,到底伺候了朕这么久,总归不忍心施以极刑啊!” 闻言,张永有些遗憾,也有些感动。 “皇上仁慈。” “嗯,去办吧。” … 又数日后, 见刘瑾迟迟不被明正典刑,理应出现的赃物也不见,群臣有些坐不住了,纷纷上疏,催促皇帝圣裁刘瑾,以儆效尤。 同时又以刘瑾转移赃物为由,奏请皇帝派人去陕西兴平抄谈家! 更甚者,奏请对刘瑾施以夷三族的惩罚。 这些朱厚照统统不予理会,反而表示要严查刘瑾的钱是怎么来的。 此消息一出,不由得人心惶惶,有分量的官员一心想刘瑾死,他们与刘瑾交恶自是不惧,可底层官员就不一样了,他们私下给刘瑾送礼的不在少数, 当然,今刘瑾失势,他们也想刘瑾死,却不想皇帝彻查。 杨廷和、杨一清等诸多大佬也深知牵扯过深,弊大于利,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皇帝只杀刘瑾一人便是。 平心而论,朱厚照的做法欠妥当,如若这些个大员们不顾大局,一力坚持严惩彻查,被动的就是他这个皇帝了。 幸亏这些朝中大员们,还是肯实心用事、顾全大局的,这才让朱厚照得逞。 就这样,刘瑾被押往了菜市口,一刀砍了,底层官员也放心了。 立皇帝也好,刘皇帝也罢,其本质不过就是个奴婢,跟皇帝完全不沾边。 根本不用阴谋阳谋,皇帝想杀,只需一句话,一张字条。 就这么简单…… 太监根本翻不起浪花,可也正因如此,想抓实权的皇帝,才都会不约而同的重用太监。 说白了,太监就是皇帝的白手套,是皇权的延伸,代表的从来都是皇帝,而不是太监本身。 诸大佬虽觉得太便宜了刘瑾,却也不得不接受,不过,紧接着,他们就又开始让朱厚照糟心了。 ——分赃不均! 对于查抄出的赃物尽数进内帑,群臣表现出了激烈反抗。 你偷跑出去打仗,一下死了那么多将士,又花了那么多钱,还都让户部出,回来没什么表示,就诛杀了个刘瑾,完了财物都归内帑…… 你这也太过分了吧? 想斗倒刘瑾,从而彻底斗垮太监这个团体的战略目的没达到,偷跑出去打仗的账还没算,户部出的钱也还没补偿,群臣哪肯善罢甘休? … “又开始了……”李青头疼,“到底是过于乐观了啊……” 李青本想着通过刘瑾一事,可以把小东西偷溜出宫御驾亲征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该来的总归逃不掉。 群臣对皇帝这种轻浮行为意见不是一般的大,言官们更是指着鼻子骂,骂他不顾朝政,骂他不顾自身安危,骂他拿将士生命儿戏…… 骂的不亦乐乎。 朱厚照震怒。 他有理由愤怒,此一战,可保大明边镇少说二十载不受侵扰,可谓是战果斐然。 到了这群人口中,却成了嘻嘻玩闹,拿将士生命儿戏,这让他如何能忍? 朕立下如此大功,你们竟不承认,还诋毁朕的功绩? 好好好,逼我是吧? 李青察觉苗头不对,当即表示:“别生气,我给你撑腰!” 于是,在朱厚照的安排下,李青踏上朝堂,与众大佬开启辩论赛…… 然后, 李青震怒。 这些人根本不讲理! 你说一战可安一代人;他们说关外蛮夷,疥癣之疾,无甚打紧。 你说出城迎战,是为拖住鞑子决战;他们说据城而守,伤亡不会这么大。 你说据城而守,不排除出现失守情况发生,且长此以往下去,伤亡可能会更大;他们说这是在诋毁明军将士。 实在辩不过了,他们还会说:“抛开事实不谈,皇帝轻涉险地,置朝政于不顾,就没有错吗?” 好好好,逼我是吧? 朱厚照见苗头不对,当即表示:“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朱厚照是了解李青的,深知逼急了这厮,来个法外执法全埋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连自己都敢痛扁。 对朝堂上的这些人,朱厚照虽然厌恶,却也知道他们对朝政的重要性,一股脑全换了,朝廷立时就要陷入瘫痪状态。 这点,李青当然知道,他气归气,却并未像朱厚照以为的那般,起了杀心。 ~ 宫廷凉亭。 从一个人气,变成两个人气,酒菜上齐,二人都没胃口。 朱厚照:“杨一清袖手旁观是朕没想到的。” 李青:“他故意的,不外乎是想告老还乡,你可别上当,万不能如他的意。” “那现在怎么办?”朱厚照闷闷道,“若就依着他们,那朕不是白御驾亲征了?不只是朕,将士们浴血奋战的功绩也给抹了去,那些英灵何安?”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青沉声道:“既然他们不讲理,那咱也无需客气,玩脏谁不会啊!” “中旨!?” “暂时不用,先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青语气冷冷,“他们惯会用民间舆.论造势,名为顺应民意,实则糊弄百姓,咱们可以先让百姓知道实情,再以顺应民意的名义下中旨正名,让他们的话无立锥之地。” “厂卫从京师开始辐射,边镇从宣大开始向城内扩散……”李青道,“真的假不了,这一战收获颇丰,可不是他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糊弄过去的……” “嗯,就这么办!”朱厚照闷了口酒,“朕才不受这鸟气,浴血厮杀的将士们更要被尊重,哼哼,一个两个口若悬河,真若去了万人厮杀的战场……估计都能吓尿裤子。” 心情不爽的李青听到这话,不禁一乐,“嗯…,不排除这种可能。” … 吃吃喝喝下来,两人郁闷的心情都得到了极大缓解。 朱厚照道:“你这次出来也够久了,回去吧,京师这边我能搞定。” 李青沉吟着不说话。 “怎么?”朱厚照眉头一挑,“对我没信心?” “不是这个,我是担心宗禄永额的事。”李青缓缓道,“这需要一个契机,需要长时间谋划……” 李青突然顿住,蹙眉道:“你不会还打算动武吧?” 朱厚照摇头:“之前的计划推翻了,战争如此残酷,我轻易不会再用。” “你明白就好。”李青微微放松,“君臣关系还需很长一段时间缓和,届时,你往金陵去封信,我回来帮你。” 顿了顿,“宗禄永额利在千秋,我是支持你的,不过……,好的国策也需要正确的打开方式。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必须拿捏到位。” 朱厚照颔首:“该用你的时候,我自不会客气。” “好。”李青露出和善笑意。 “我是不是很优秀?”朱厚照突然道,“是不是很让你省心?” “……算是吧。” “那……你不表示一下?” 李青无语:“合着我忙前忙后一个子儿没落着,完了还得往里搭?” “不要你破费。” “那还好……你想要什么?”李青语气轻快起来,“说吧,只要不过分,无有不允。” 朱厚照:“过分的呢?” “过分就算了。” “……我可以保证,两年之内,一定生个儿子出来。”朱厚照说。 李青都笑了:“你搞笑的吧?你是给我生儿子啊?” … 第147章 小云来金陵 这里是皇宫,尽管没人打扰,李青多少还是有些顾忌,朱厚照吃准这一点,逮着李青一通输出…… 都要走了,就让让他吧……李青颇为宽容,原谅了小东西的无礼。 良久, 朱厚照缓缓停歇。 李青拿起棉帕擦了下脸,以一种长辈的口吻道:“记着,你不是孤军奋战,遇到问题不要极端,亦不要钻牛角尖,你可以向我倾诉,我也会帮你。” 他牵挂太多,有眷恋的小家,暂时不能全身心扑在大家上,不过,他始终没有袖手旁观、置身之外的偷懒心思。 闻言,朱厚照郁闷的心情缓和不少,哼道:“还有要补充的吗?” “嗯…,早些生个儿子。” “呵呵,又不是给你生,皇帝不急太监急。”朱厚照揶揄。 李青:“……都这么大人了,咋还这么淘气呢?” 朱厚照哼哼了句:“行了,你还有别的事没?” “就这么不待见我?” “关键是你不招人待见啊!”朱厚照哼了哼,语气不耐起来,“去享受你的生活吧,记着我的好,他日好好报答。” 李青好气又好笑,心说:这话是不是说反了啊?需要报答的明明是你们老朱家好不好? 他没再刺激朱厚照,嘱咐道:“有事告诉我,别自己扛,你不是一个人。” “就这话还中听……嗯?你是不是在骂我?”朱厚照狐疑。 李青真想给他两个大逼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起身道: “眼下这段时间别再整幺蛾子,沉下心好好理政,我,我走了。” 朱厚照跟着起身,收起了玩世不恭,道:“放宽心享受生活吧,暂时……我不会再任性了,宗禄永额的事却不宜现在展开,不稳定下来,我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顿了顿,“我始终相信你,对你有信心,也请你别总拿看待小孩子的目光看待我。” 李青叹气:“问题是,你干的事儿大多不成熟。” “可事实是看起来不成熟,却起到了奇效,你只归结于运气,是否有些不公呢?”朱厚照反问。 “呵呵……行吧。”李青收起心绪,认真道,“好好做皇帝,好好生活。” 朱厚照颔首,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李青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满足了他,深深一揖,道:“臣告退。” 朱厚照嘴角抿了抿,淡淡道:“下去吧。” … 对朱厚照,李青不再如当初那般,觉得他不着调;对他有了些信心。 这次,李青看到了朱厚照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睿智的心。 尽管他许多时候还是不够成熟,却也不是全凭喜好般的胡来。 朱厚照很聪明,比他爹聪明的多,也比他爹有魄力,这是好事,也是缺点。 可正如朱厚照所说,享受到他性格带来好处的同时,也要容忍他性格带来的弊端。 所幸,这次关外之战,让朱厚照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对他也是一种洗礼。 李青能明显感受到朱厚照成长了…… ~ 八月,金陵。 春末离开,再回来已是八月,距离中秋也不远了。 去永青侯府知会了下自己回来的事,李青便往小院儿走,准备好好歇上一歇。却见大门没锁,李青只当是侯府下人来打扫,便也没急着进去,转而去了戏院…… 晚上回来,大门依旧没有落锁,却从里面拴上了。 李青略一诧异,便想明白了缘由,多半是唐伯虎回来了。 事实如他所料,李青刚翻进院里,就看到了柿子树下,一头白发的唐伯虎正在对酒当歌。 “啥时候回来的啊?” 唐伯虎吓了一跳,定睛瞧见是他,这才放松下来,继而化作惊喜,“都忙完了?” “嗯,忙完了。”李青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享受着习习夜风,打趣道,“这是野够了?” “哈哈……大明山水宜人,可领略的过程中也着实不轻松。”唐伯虎道,“跟年轻那会儿没法比了啊。” 李青:“你正是当打之年,还不是想当年的时候呢。” “还当打之年呢……”唐伯虎好笑摇头,起身去取了个杯子过来,给李青倒上,道,“都传过来了,这次是为诛刘瑾吧?” “一个太监还不用我操心,更不会浪费这么长时间,皇帝说砍也就砍了。”李青解释道,“我走是因为皇帝御驾亲征了。” 唐伯虎可以完全信任,且本就要广而告之,他不说,用不多久也会传过来。 “啊?”唐伯虎惊诧道,“百官就不拦着点儿?” “百官倒是想拦,问题是……他是偷跑出宫的。”李青无奈的说。 闻言,唐伯虎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讪讪道:“咱们这位皇帝,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谁说不是呢。”李青深有同感的附和一句,接着又欣然道,“所幸结果是好的,此番应州一战,北方至少二十年之内不会再受到侵扰了。” “那是不是说,你不用再为朝政忧心了?” “不出意外……”李青倏地顿住,他现在比较迷信,觉得诸如此类的话,还是不说为好,于是坚定的点点头,“是的。” “那真不错。”唐伯虎为李青感到开心,“对了,听李夫人说,你打算推广简易文字?”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朝堂上君臣关系比较僵,眼下不宜拿出来,再等等吧。”李青笑了笑,问,“你觉得如何?” “想听实话?” “嗯。”李青已经知道了唐伯虎的意思。 果然,唐伯虎道:“用现有的简化字就挺好,一字多用、过于简化都不可取,至少现在不可取。” 李青颓然点头:“我会谨慎的。” 顿了顿,“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特别想去的地方了。”唐伯虎伸了伸懒腰,“打算好好歇歇,过了今年再说吧。 你呢?” 李青想了想,道:“我也没什么打算,不过年后要去交趾一趟。” “到时一起。” “好。”李青笑着点头,举杯与唐伯虎共饮。 几杯之后,唐伯虎突然一拍脑门儿,道:“忘了告诉你了,代天巡狩的伯安来了金陵,前些日子他还来过这儿呢。” 李青惊喜问:“他现在还在金陵?” “在的。”唐伯虎说,“据他说,他的职责类似巡抚,对大事小情都有过问、插手的权力,又顶着钦差的名头……实权极大,当然,担子也重。” “南直隶仅次于京师,他肯定是要在这里停留挺长一段时间。”唐伯虎道,“估摸着年前不会再挪地方了。” 听唐伯虎如此说,李青本就不错的心情更好了。 说起来,他现在也就这两个朋友了,唐伯虎还好,这些年一直在一块,小云……却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李青一时间都有种想立刻见到他,邀他过来痛饮的冲动。 他压抑着这种冲动,问:“你们都聊了什么啊?” “聊这些年各自的经历、见闻。”唐伯虎笑道,“咱们足够精彩,伯安也不遑多让,且他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比咱们强多了。” 顿了顿,“还聊到了学问。” 李青诧异了下,道:“什么学问?莫不是你想科举了?” “哪呀,”唐伯虎好笑道,“是伯安创立的一种学说,别说,以前听你说他的事迹,我也觉得他过于……呵呵……那日听了他讲述那门学说,还真感觉有圣人之姿。” “哦?”李青大感好奇,“讲的是什么?” “没聊太久,许多我也是懵懂,反正就是……不太理解,但感觉很厉害。”唐伯虎道,“不过,这次他给我的感觉很不一般,就像……无比通透的智者,好似没什么能难得到他的事……” 似是词穷,又似是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唐伯虎说了半天,李青也没能共情他的感受。 不过,有一点李青可以确定。 小云可能真的走出了自己的路。 李青由衷开心,欣然道:“他读万卷书,又行万里路,今有所突破也是正常,他本就不凡,早晚厚积薄发。” 唐伯虎颔首:“找个时间你们好好聊聊,我虽听不太懂那些,不过,你应该能听懂。” “嗯。”李青点点头,却并不是很上心,他更多是为故友相见感到开心,“找个他不忙的时间,咱们好好畅饮一番,这些年天南海北……聚一次真不容易啊。” 李青心头畅快,举杯坏笑道:“今晚咱们先痛饮一番。” 唐伯虎爽朗一笑:“那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哦?哈哈……” ~ 次日,清早。 李青被扰了美梦。 是李浩那小子,还有李雪儿。 “早啊,青爷。” “早。”李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进来吧。” 李雪儿张望了眼,找话题道:“唐伯虎呢?” “昨晚多饮了几杯,还在睡呢。”李青打了个哈欠,道,“你们爹娘呢?” 李雪儿道:“他们怕打扰你休息,说是中午再过来。” “呵呵,你俩这是……?” “我说不急,大哥非急着来。”李雪儿撇过头,无情甩锅。 李浩勃然大怒:“明明……” “有正事!”李雪儿忙截断大哥,认真道,“关于专利申请的事……” 第148章 久别重逢 “蒸汽机的相关技术突破了?”李青瞌睡尽去,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李雪儿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突破啊,是专利的申请批复问题,自得知朝廷立下《专利法案》咱们家就开始准备了,眼下都整理好、并申报上去……快小半年了,还是不见下文……” 顿了下,“该不是朝廷想赖账吧?” “这事儿啊……”李青稍稍有些失望,解释说:“不是朝廷赖账,是能拍板的人不在京师,皇帝春季御驾亲征了,刚回来又是一堆糟心事,等他忙完自会批复。” “御,御驾亲征?” 兄妹俩骇了一跳,满脸惊惧、惶恐、不可思议…… 显然,他们同时想到了某位姥爷。 “都打完回来了,仗打得很漂亮。”李青笑着说。 闻言,兄妹缓缓放松下来,继而又对某位姥爷产生了更多怜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半晌, 李浩收起思绪,沉吟着问:“青爷,你说……皇上会不会故意卡着不予批复啊?” “为何这样想?” “李家财力雄厚,几乎已经成为最显眼的那个了,还是勋贵出身……”李浩没有再说下去,他相信青爷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李青笑了笑:“完全不用有这方面的担忧,眼下的资本于大明而言,利远大于弊,如若要打压资本,又怎会出台专利法案?” “这不一样的……”李雪儿说,“走工业化资本发展路线是你提出来的,而李家……只是其中一员,且李家这个资本已然庞大起来……皇帝又不知你和李家的关系。” 李青平静道:“皇帝知道。” “啊?” 李雪儿吃惊地张开嘴,李浩也是一脸惊愕。 兄妹俩比之刚才听说皇帝御驾亲征时还要震惊,不明白这么大的事,李青为何会告诉皇帝。 求仙长生历来都是帝王的终极追求啊! 哪怕是英明神武的君王,都无法抵挡长生的诱惑,如秦皇、汉武、唐宗……,哪个到了晚年不想着长生? 李青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道:“是他猜出来的,我没有承认……” 顿了下,语气无奈,“可也就剩没亲口承认了。” “那……皇帝表现如何?”李雪儿问。 “他比你们想象的清醒,并未对此特别上心。”李青笑了笑,“事情没你们以为的那么严重。” “现在如此,未来未必如此啊!”李浩叹了句,忧心忡忡。 李青安慰:“不用怕,他不会拿李家要挟我。” 但愿吧……李浩在心里说了句,收起负面情绪,笑道:“青爷,中午爹娘也过来,你下不下厨?” 李青哑然失笑,“走吧,赶集去。” 李雪儿没有跟上,而是去了东厨清洁厨具…… … 中午,老两口如约而至,他们很会挑时间,不早也不晚,恰好赶在最后两道小菜准备下锅的时候, 以便既不让李青赶时间,又不让李青等他们。 唐伯虎则就不同了,他是真的刚睡醒,好吃的就做好了。 “醒得早不如醒的巧啊!”唐伯虎自言自语感慨了句,跟两口子问了个好,又与兄妹俩颔首示意, 洗漱之后,酒菜上齐,以至于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可真的是白吃、白喝、白住。 ~ 许是李青过于敏感了,才数月不见,他便察觉出了两口子的变化,不大,却明显存在,幸赖,他们依旧称得上健康, 嗯,吃饭也香……这让李青稍稍感到慰藉。 临近中秋的天,气温最是宜人,坐于果树下,晒斑驳日光浴,听秋风拂动树叶哗哗声,品茗、聊天,享受着悠闲慢节奏、却又充满温馨的生活,李青的心变得沉静,变得欣然…… 闲聊间,两口子得知李青此番赶赴京师,是因为皇帝御驾亲征,皆露出非常吃惊的神色。 又听皇帝安然无恙,已经回到了京师,且这一战重创鞑靼,战争收获颇丰,二人这才重又回归松弛。 李宏笑道:“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都是马上皇帝,当今皇帝颇有太祖、太宗几分风范,呵呵……干爹你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正在品茗的朱婉清手一顿,缓缓放下茶杯,语气幽幽道:“麻烦解释解释,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呃……”李宏尬住。 “解释解释。” “……”李宏看向儿子,已经吃饱的李浩突然很饿,只顾吃喝;再看闺女,李雪儿目光漂浮,不与他对视, 又看唐伯虎, 你们一家人的事,我才不掺和呢……唐伯虎拍拍屁股站起身,十分潇洒的说:“我去青楼逛逛。” 在李宏、李浩艳羡的目光中,唐伯虎施施然离开。 李浩还好,他时常偷偷去。 李宏却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哪怕媳妇儿支持,他的身体也不支持他去青楼潇洒了。 ‘真让人羡慕啊……’ “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朱婉清目光灼灼,愈发咄咄逼人。 显然,她生气了。 李宏无奈何,只好求助的看向李青。 李青摸了摸鼻子,道:“算他无心之过吧。” 其实,李青不觉得李宏错了,问题是干儿子一直就扶不起来,侄女又过于强势。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上纲上线反而不好。 朱婉清闷闷道:“就那么一件事儿,逮着就说,逮着就说,真过分。” 四人:“……” 问题是,那件事确实过分啊! 几人在心里补了句。 “咳咳,那啥,王守仁来金陵了,干爹你还不知道吧?”李宏找话题。 “是吗?”李青流露出惊喜,兴趣浓郁道,“什么时候的事,他现在还在金陵吗?” “在呢。”朱婉清也一副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样子,道,“来有两个月了吧,前段时间去了府上,打听了下你的消息,听说你去了京师,又去忙了……” 朱婉清道:“他是代天巡狩的钦差,每到一地都会停留挺长一段时间,金陵是直隶,还监管着江南部分赋税,他不会很快离开。” 顿了顿,“马上就中秋了,到时候他肯定有时间,届时你们可好好聚聚,回头让小浩知会他一声。” 李青微笑颔首。 … 其实,也没那么多话题可聊,可就只是待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哪怕都不用说话,只发发呆,也能让人身心愉悦。 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松弛感,是单纯的偷懒、摆烂给不了的。 李浩、李雪儿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收拾完餐具又浅聊了一阵儿便各自去忙了,给三个老人腾出空间。 给两人检查了下身体,又开了副调养的方子,无所事事的三人便聊起了过往。 人一上了岁数,就喜欢聊些以前的事,以前美好的事…… ~ 松弛舒心的生活很平淡,很治愈,很美好,流淌得也很快。 眨眼就到了中秋。 一大早,李青、唐伯虎就去了菜市场赶集,为晚上的酩酊大醉做准备。 今晚,王守仁过来。 洗菜、择菜……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时间也才到辰时末,无所事事的两人便去了茶馆听书。 李青没让李宏、朱婉清过来,他不是住一段时间就走,时间长着呢,天天都能见到,中秋佳节还是让他们陪着小辈得好。 两人下午申时才回来,接着,开始忙活酒菜。 临近傍晚,王守仁登门。 上次见面还是奔着不惑之年去的王守仁,如今已是奔着知命之年而去了,许是时间过久,又许是这些年王守仁疲于奔波,李青觉得他都老了,老了很多…… 十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彼此注视良久,不约而同地道了句:“好久不见。” “先去坐,”李青收起唏嘘,笑道,“你是大忙人,好不容易有闲就多歇着吧,酒菜马上就好。” “哎,那我就不客气了。”王守仁含笑说。 “跟我还客气啥?”李青好笑,继而又问,“明日不办公吧?” 王守仁点头:“明日休沐。” “哈哈……今晚不醉不归,不,醉了也不归,就在这儿住下。”李青开心笑道,“还有最后两道菜,一刻钟便好。” “那我可有口福了。”王守仁也很开心,“太久没吃先生做的菜了,真是怀念呢。” “绝对让你大饱口福。”笑罢,李青去了东厨。 … 酒菜上桌,李青、唐伯虎净手,换下了染了一身油烟的衣服,拔开坛口酒封,倒满酒盏。 话不多说,先干了几杯。 再之后,各自咂咂嘴,相视一笑,抄起筷子吃菜…… “对了,令尊还在直隶任职吗?”李青夹了口菜,问。 说实话,李青没怵过谁,但王华例外。 他还真怕今儿拉着小云酩酊大醉,明儿王华过来找他算账。 “我父亲几年前就致仕还乡了。”王守仁微笑说。 “那挺好。”李青放心了,补充,“颐养天年挺好。” 王守仁知道他的心思,不禁莞尔一乐,转而道:“这次去京师,不是为诛杀刘瑾吧?” “嗯,因为皇帝御驾亲征的事。”李青啜了口酒,开始讲述起边关一战的详情…… 第149章 阳明《心学》 李青复原了当时的经过,从王勋出城迎战,再到朱厚照以身犯险,再到延绥援军支援,再到他自己赶赴战场…… 李青很有讲故事的天赋,在他的复述下,应州之役在唐伯虎、王守仁的脑海里具象化…… “皇上果真英明神武啊!”唐伯虎听得啧啧惊叹。 王守仁却相对冷静许多,一来,他本就了解皇帝;二来,他深知皇帝私自出宫去御驾亲征,也存着体验战场的心思。 他的着重点更在于这一战带来的政治格局。 “此一战之后,边关能安稳三十年,朝廷当趁此机会对关外施以兼并政策。”王守仁道,“鞑靼小王子回去之后,势必弹压不住矛盾重重的局势,估摸着,他甚至会倒戈大明,以此保证他的可汗之位……嗯,皇上怎么说?” 李青道:“他暂时顾不上这个,这次私自御驾亲征,战后奖赏、抚恤战士又都让户部出的钱,眼下虽诛杀了刘瑾,君臣关系却并未得到缓和。” 顿了顿,“鞑靼小王子会不会倒向大明暂不好说,不过,兼并蒙古草原的事,我已向皇帝建议,他也非常赞同。” 闻言,王守仁放松下来,笑道:“这可真的是一片大好啊!” “可不是……咳咳,眼下确实如此,可也不能掉以轻心。”李青止住了上翘的嘴角,“君臣关系需要缓和,大明也需要一个国本,这两点都做到,那才是一片大好。” 王守仁忍俊不禁,呵呵笑道:“先生你这也太苛刻了,由坏变好需要一个过程,由好变好的过程更加缓慢。” 李青哑然。 唐伯虎却大点其头,打趣道:“伯安你还不了解他?必须好到极点才算好!” 李青失笑摇头,仰头喝尽残酒,又抱起酒坛斟上,道:“久别重逢,今日不谈朝政了,谈咱们自己……” 倏地想到之前唐伯虎说起的事,李青好奇道,“小云,听说你创立了一门学说,是什么啊?” 王守仁道:“我为它命名——心学。” “心学……嗯,心学……”李青本想评价一下这个名字,却倏地感到莫名熟悉,可一时间又实在难以忆起,不由卡在那儿。 “怎么了?”王守仁诧异。 “别急,你让我缓缓……心学……”李青呢喃,让自己沉浸在回想之中…… 这种莫名熟悉,又想不起来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好似有痒挠不到,浑身刺挠。 到底在哪儿听过呢? 唐伯虎诧异道:“难不成你以前就听过?” 嗡! 这话犹如一记炸雷,让李青醍醐灌顶,杂乱的思绪瞬间清晰起来。 “知行合一……”李青喃喃道,继而抬眸,以一种复杂到极点的眼神看向王守仁,“你,王,王阳明?” 王守仁非常吃惊,这个别号他并未用多久,且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公务,还未将心学进行传播,顶多也就偶有提及。 迄今为止,除了父亲、唐伯虎,也就只有当初打交道的土匪了,可也只是浅尝辄止。 但他并未对唐伯虎说他的别号。 “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啊?”王守仁惊愕。 李青更惊愕,连些许的酒意都尽数褪去,他讷讷问,“你真是王阳明啊?不是……你什么时候改的表字?” “呃……”王守仁讷讷道,“我并未改表字,这是别号。” 顿了顿,“先生你还未说,你是咋知道……” 好吧,倒是忽略了古人除了姓、名、字,还有号……李青一时无言。 “我知道了!”唐伯虎倏地出声,“伯安,你出名了,出大名了!” 之前在海外的日子,闲暇之余,李青对他说起过真实来历,也讲述过一些未来事。 “我出什么大名了?”王守仁一脸懵。 “你……可能成圣了!”唐伯虎艳羡的说,接着向李青求证,“先生,我没说错吧?” 李青没立刻回答,他现在心绪很复杂,好半晌,才道:“是的,你很出名,嗯……准确说,你的心学很出名,当然,人也挺出名。” 顿了下,“在我那个时代,心学被很多名人追捧。” “你那个时代……”王守仁隐隐明悟,想起李青曾对他隐晦提及过自己来历,只是并未作深谈。 “这么说,心学在后世有很多人学了?”王守仁由衷开心。 “呃……”李青挠挠头,道:“很出名,也是许多大学的校训,不过……比较小众。” 大学这个词汇这时代就有,校训……王守仁也勉强能理解,他微微点头,并没有多失望,轻笑道: “能传下去就好。” 顿了下,“先生既也知道心学,我们不妨两相印证一番如何?” 李青苦笑:“我若是心学的追随者,就不会不知王阳明就是王守仁了,不过……哪怕就是心学教授,怕是跟你也有出入,有很大出入。” 李青没学过心学,却是如雷贯耳,常在互联网上、短视频看到,只是……那时吸引他的都是擦边小姐姐。 对心学……他也就知道一个知行合一。 王守仁问:“后世的心学是什么样子啊?” “嗯…,怎么说呢……,肯定跟你的不太一样。”李青怕伤了小云的心,可又不想骗他,沉吟许久,缓缓道,“更偏向于成功学,甚至……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直接完全包装为成功学,兜售给焦虑之人,急功近利之人……。” “当然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不是那样的,他们可能有出入,总体路线却是对的,好吧……”说到最后,李青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毕竟…… 他都没学过心学。 “成功学……”王守仁咀嚼着这个词汇,轻轻笑道,“若是自我成功,可以;若是功利上的成功,确不全对……” 王守仁突然道:“先生,你想不想听听?” “洗耳恭听。”李青颔首,兴趣浓厚。 王守仁啜了口酒,缓缓道:“我为心学,定下四句教法——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这个心,并非实指心,是神,嗯……可以理解成精神层面的东西,亦或说,内心世界的自己……”王守仁道,“这个知,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知识,而是真知,真我……,知行合一不是知道了再去做,也不是言行如一,准确说,它是一种状态,那个‘一’的状态……” 唐伯虎云里雾里,李青却有些明白了,却又不敢笃定。 李青试探着说:“你的意思是……要成为自己的主宰,做……潜意识的主宰,致良知就是修行潜意识的过程,亦或说结果?” “潜意识?”王守仁不太理解这个词汇。 “就是……”李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转化成这时代的词语,便朝唐伯虎道,“伯虎,你配合我一下。” 唐伯虎茫然道:“咋个配合?” “你别动。” “这个简单。”唐伯虎坐直身子,“然后呢?” 李青一拳捣出,强烈的劲风吹起了唐伯虎发丝,他的瞳孔在收缩,他的睫毛在颤抖,他的面部肌肉都明显发生了变化…… 拳头停在唐伯虎额前一寸,接着,唐伯虎才后知后觉的变色,豁然起身…… “你干嘛?” 唐伯虎酒意顿消,李青的武力值他是知道的,当初在佛郎机王宫,他可是亲眼见过李青大杀四方。 这一拳要是打下来,唐伯虎觉得自己脑袋不碎成烂西瓜,也差不太多,命是绝对保不住。 “我是看开了,不是活够了!”唐伯虎骂骂咧咧,“你可真行……吓死我了。” 李青赔笑道:“若无万全把握,我岂会乱来?” “那你咋不朝伯安打拳?”唐伯虎郁闷道。 “哈哈……我这不是为了让你也深刻体会知行合一嘛。”李青笑嘻嘻的说,接着,转头看向王守仁,“小云,伯虎刚才那一霎那的行为……亦或说是状态,就是知行合一,就是那个‘一’,对吧?” 王守仁颔首,眸中透着惊喜,“是,就是如此。” “这能说明什么啊?”唐伯虎不理解。 李青解释道:“刚才你那下意识的眨动睫毛,瞳孔骤缩,就是你的潜意识行为,就是真我,也是小云说的知行合一。” “不是……这就完了?”唐伯虎迷糊道,“这还是不能说明什么啊?” 李青道:“你方才是不是决定不动?” “嗯。” “可你为何动了?” “废话,你那拳头……”唐伯虎忽地顿住,他有所明悟,若有所思道,“就是说,我知道我即将会受到伤害,我会做出下意识的反抗……这个过程中,我是控制不住下意识的我,那下意识的我,才是知行合一?” 李青笑道:“看嘛,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可问题是……人怎么能控制住下意识的自己呢?”唐伯虎蹙眉。 王守仁微笑道,“所以‘知行合一’的后缀是‘致良知’啊!” 他正色道:“可以的,可以做到。” 唐伯虎不信,哼道:“刚才那一拳若打的是你,你会不会眨眼睛?” “会!”王守仁道,“你刚才不就在知行合一吗?” “哎呀,我好乱啊……”唐伯虎苦恼道,“我觉得……你们这就是在脱裤子放屁。” 王守仁好笑道:“那是因为伯虎你还未真正明白。” 顿了顿,“先生,你这简单粗暴的诠释十分正确,却只是《心学》的一部分,当然,它是重要的一部分,可却远远不是全部……” … 第150章 又多一个羁绊 …… 李青对阳明《心学》的了解仅限于知行合一,不,准确说,他就只知道这四个字,其他的一无所知。 可从小云的讲述中,李青渐渐认识到把心学只归为知行合一却是太片面了。 如他所说,知行合一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却远不是全部。 那是一种圆润无碍的境界,那是一种吾性自足的状态,那是正心诚意的真我知行…… 心学由心而起,随心而动,却并非唯心之学,也非唯物之论,它是游走在唯心和唯物之间的一种学说。 准确来说,是唯心唯物相互辩证的一门学问。 它可以让人一饮一啄变得愉悦,可以很好的处理自己的情绪,可以让人以真我看世界,可以……以真我观真我。 它糅杂了儒学,掺杂了禅宗,融合了道学…… 它完美,却也……很难学。 简而言之,它门槛太高了,一个不慎便会跑偏。 … 李青听懂了。 可他却达不到小云的境界,至少……这需要时间。 连他都是如此,别人…… 李青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算是知道《心学》为啥会沦为那种样子了。” 王守仁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李青微微一怔,再回过头看这四句话,他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只是……真的可以吗? 打击的话他不忍说,且他更不忍这门学说蒙尘,不只是因为这是至交好友的心血,它本身就足够宝贵。 李青眉头深深皱起…… “呵呵……”王守仁忽的笑了。 “你笑什么?”李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哼道,“莫觉得仅靠那四句话就能解决问题,不信你看伯虎。” 唐伯虎一张脸皱巴巴的,试图努力去理解、去共情、去真正意义上体悟《心学》,却又不得其法,陷入纠结而又痛苦的状态中…… 听到李青这话,唐伯虎不爽道:“看我做甚!?” “这能怪我吗?”唐伯虎不服,愤愤然道,“你俩一个是原创,一个活了两百岁,我哪比的了啊!” 李青莞尔:“何必勉强自己,勉强着学不可能学会的,不如不学。” 王守仁颔首:“不错,不如不学。” “不是……这么牛的东西,就这么遗弃,岂不可惜?”唐伯虎舍不得。 李青无奈轻叹:“问题是它太难了啊!” “人人皆可成圣。”王守仁说,他眸光欣然中带着愉悦,“这点,先生早早就说过,不是吗?” “是,”李青苦涩,“然,人人皆可成圣,并不意味着人人都会成圣啊。” 王守仁轻笑道:“先生你也着相了,现在不能,只能说时机不到,并不代表未来不会,记得先生说过,你来自一个极尽璀璨的盛世,眼下先生你一人懂,未来便已是功德圆满。” 李青怔了怔,心情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 是啊,在那个全民普及教育的时代,在那个蓬勃璀璨的时代,传扬《心学》将会变得容易太多太多。 诚然,科举进士的含金量,比后世清北都要大的多得多,可这只是横向对比,纵向对比的话…… 一个高中生学习的东西,都完爆状元郎! 更重要的是,那不再是封建君主制的时代,人人思想开放,不再受封建糟粕束缚。 由自己这个变数去宣扬最纯粹、最正宗的《心学》……李青突然振奋起来。 又多一个羁绊,不过……这种感觉很好。 “交给我吧!”李青说,他很有信心,“有空以文字格式留存一份给我,时间太久了,我怕我会忘记一些重要的组成部分。” 顿了下,补充:“其实……小云你在这时代也可以去传扬《心学》,当然,要进行筛选。” 李青解释道:“一来,难学并不代表学不会,还是有聪明人的;二来,若想心学在后世宣扬开来,你这个创始人必须要出名才行。” 王守仁沉吟了下,缓缓点头:“这个我会考虑的,不过,我现在可没机会,代天巡狩还要数年呢。” “伯安你代天巡狩不是都好些年了吗?”唐伯虎诧异,“真的需要这么久?” 李青好笑道:“又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只看一眼就成,这是个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大明这么大,他这效率已经非常高了。”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我有证据……唐伯虎幽怨的瞥了李青一眼,“点谁呢?” 李青哈哈一笑:“伯虎你也挺出名的,单论知名度来说,哪怕皇帝也不及你。” “嘁~”唐伯虎不屑地撇撇嘴,“你这也太假了吧,罚酒罚酒。” “真的,这是事实。”李青认真道,“一点都不夸张,当然,这主要得益于小说,影视剧的功劳……” 李青开始讲述那个璀璨的时代…… 喝酒离不开侃大山,多年好友久别重逢,在酒的些微刺激下,轻松愉悦的话题怎么聊都不够。 影视、小说、动漫;飞机、汽车、高铁…… 酒一杯一杯的端,话题一个接一个不断…… 李青也没有固定的讲述方式、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以这时代的词汇尽量让他们理解、并发挥出足够的想象。 于王守仁、唐伯虎而言,那是一个神奇的时代,那是一个梦幻的时代,璀璨到让他们丰富的想象力都变得匮乏的时代。 “秋香,霸王枪……”唐伯虎还沉浸在那部电影的剧情之中,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接着,仰脖将酒盏清空,点评道,“嗯……,这戏本编的不错,文武双全,还抱得美人归……” 顿了顿,狐疑道:“华太师应该就是那位上疏说我科举作弊的言官了,只是……宁王……” 他不解道:“我怎会和宁王牵扯在一起呢?” 李青挠挠头,道:“大抵是为了戏剧冲突,呵呵……演绎嘛,自然是怎么精彩怎么来。” “这样啊……”唐伯虎缓缓点头,咕哝道,“我还挺反感跟他有交集的……” 李青哈哈笑道:“到时候我额外再给你拍一部,纪实片的那种。” “那敢情好。”唐伯虎嘿嘿笑道,“另类成名也是成名嘛。” “哈哈……”李青、王守仁笑声爽朗…… 酒逢知己千杯少,从傍晚至深夜,从深夜至子夜……一直喝到四更天,喝尽最后一坛酒,三人才善罢甘休…… ~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 李青去洗了个澡,换上柔软、舒适、且十分有型的‘永青’牌成品衣,重又恢复了真实样貌。 柿子树下,王守仁、唐伯虎正在对弈,李青上前瞧了一阵儿,帮着唐伯虎挽回颓势之后,便去取来箩筐,开始采摘即将熟透的柿子。 当初在连家屯儿,他跟人学习了柿饼子的制作方法,打算如法炮制,这柿树品种极好,结的满满当当,可不能浪费了。 忙碌了小半时辰,硕果累累的柿子树变得空落落的,被果实压弯的枝头重新挺立起来,好似不堪重负的迟暮老者,卸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一样。 “又输了……”唐伯虎颓然苦笑了句,扭头横了眼李青,“你影响我思路了。” 李青撇嘴嗤笑:“手不溜,怨袄袖。” 唐伯虎:“……没意思了啊!” “哈哈……来来来,吃个柿子解解酒。”李青挑出一个稀软的大红柿子,扬了扬。 唐伯虎上前接过,揭开果皮咬了一口,糖分充盈口腔,混合着唾液进入腹中,残留酒意还真减轻了不少。 “还真甜……。”唐伯虎赞了句,继而加快进度,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了,犹不尽兴的他,又再箩筐里挑了一个熟透的,正欲大快朵颐,却被李青一把夺走。 “腹中食物还未得到充分消化,不能多吃。”李青道了句,甩手丢给王守仁。 王守仁稳稳接住,品尝着甘甜,露出愉悦享受的神色…… “真是美味,先生,做成了柿饼可要送我一些。” “没问题。”李青爽快答应,自夸道,“我做的柿饼你就吃吧,一吃一个……” ‘铛铛铛……’门被敲响,“青爷,是我。” 唐伯虎上前开门。 李浩对唐伯虎打了个招呼,又对王守仁颔首示意,走上前道,“有些事想听听青爷你的意见。” “什么?”李青停下手上挑拣柿子的动作。 “我想收回一些外放的产业。”李浩说,“朝廷来信了,欲与李家展开深度合作,想让李家大规模提供商品,便于朝廷与遥远西方的贸易……” “青爷你知道的,富人都是逐利的,朝廷跟西方贸易的事不是秘密,可以预见,新贸易航线的发现,会大大提高商品利润……”李浩挑了个熟透的柿子,掀开果皮咬了一口,“今年朝廷收购民间商品的数量大幅度缩水,而随着宝船归来,朝廷收购的难度会进一步增大……” 李青思忖少顷,问:“下放的产业脱离了李家掌控?” “暂时没有。”李浩一脸无奈,“可这些小富商们已开始坐地起价了,而朝廷……朝廷依旧以原有价格收购……你懂的。” 第151章 朱厚照的文采 “这是人之常情……人嘛,总是不满足。” 李青缓缓开口,“若那些小富商们不知感恩,进而贪得无厌……不妨打击一下。” 他不反对李浩的想法。 大家利益自然要大于小家利益,可也不能让小家反过来往里搭。 李家有钱不假,可与朝廷合作的商品数额过于庞大了,长此以往下去,终有一天会承受不了,而习惯享受李家廉价商品提供的朝廷,也会渐渐视作理所当然…… 待有朝一日李家真的供应不起了,只怕还会因爱生恨! “现在赔本吗?” “不,还有的赚,不过利润缩水很大。”李浩叹道,“可若不求变,利润会完全消失,继而往里搭钱。” 李青颔首:“在不违律法的前提下,你自己尽管去做,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顿了下,补充:“可能的话,还是要尽量给人家留条活路,不要把事情做绝,莫将人逼上绝路。” “这个青爷你大可放心。”李浩点头道,“我不是那种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小肚鸡肠之人。他们不义,我自不仁,却也不会极端到把人逼上绝路,嗯……我会以一个相对平和的方式收场。” “嗯…,这样最好不过。” 闻言,李浩放松下来,挠着头说:“我还以为……青爷你会主张让咱家吃亏呢。” 李青笑骂道:“咋?我就那么像大义灭亲之人?” “啊哈哈……当然不是啦。”李浩忙拍马屁,接着,快速吃下糯甜柿子,拍了拍手道,“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去忙了。” 李青颔首。 目送李浩离去,李青看向王守仁,道:“小云,你这次来直隶,能待多久?” 王守仁想了想,道:“过了年吧,先生你知道的,江南是赋税重地,南直隶又有部分单独的收取、使用之权,眼下大明国力鼎盛,百姓富足,税额自也惊人,这是好事,却也很容易滋生腐败。” 闻言,李青忙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莫把人逼上绝路!” 同样的话,含义却大不相同,前者,李青是怕李浩伤害别人,后者,李青是怕小云受到伤害。 王守仁轻笑点头:“我这钦差都做了这么多年,若是拿捏不好分寸,早就干不下去了。” 李青怔了下,哑然失笑,颔首道:“确实……毕竟是王阳明嘛。” “嗯…,你这钦差不是特别忙吧?” “皇上给了我极大的自由空间,绝大数时候我都可便宜行事。”王守仁说。 “既如此,有空常来我这儿,”李青说道,“这的《心学》门槛太高,且也不是一夜畅聊就能说得完的,最起码……你得让我全知全解才行,当然,也要有文字留存。” “没问题。”王守仁爽快答应。 又聊了几句,王守仁告辞离去。 唐伯虎无所事事之下又去了青楼,独留李青一人挑拣柿子…… … 半个月后,柿饼子出炉,李青留了一部分,送了小云一部分,余下的都给了两口子。 李宏、朱婉清年龄大了,牙口自然不好,李青特意嘱咐拿来泡茶喝…… 小云隔三差五过来一次,讲述《心学》。 随着深入了解,李青愈发觉得将‘知行合一’定义为完整版的《心学》,实在过于片面了,严格意义上来说,《心学》是一种中式哲学,非常具有实用价值的中式哲学。 没有无病呻吟的价值观,有的是自我意义上的成功,当然,《心学》并不是‘自我胜利法’。 它可以让人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可以让人处于最小的磨损,以最佳的状态,对自己,对别人,对世界…… 有时候,李青也会先记录一些核心句子,毕竟,完全转化成文字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小云不可能现在就给他。 比如:坐中静,破焦虑之贼; 事上练,破犹豫之贼; 舍中得,破欲望之贼。 等等…… 李青尤为喜欢那三句话。 … 舒缓的慢节奏生活,因为《心学》的出现,变得不再平淡,变得趣味性十足。 李青十分享受这种生活状态,然,这种生活状态下的时间,流逝的过于快了。 感觉还没咋过,便已是秋去冬来、已到了年关…… 王守仁南直隶事了, 本来都说好了,在一起过个年,然,朱厚照的圣旨一到,王守仁又再次踏上了去江..西的旅程。 李青无奈何,只能在心里骂两句小东西不当人。 又是一个温馨、祥和、充满欢乐的年,大家都好好的,年味儿也十足…… 李浩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收回了三家织坊,一家胭脂坊,两家裁缝坊,一家家具坊,商品供应力度一下提升了许多。 李青给他包了一个大红包。 李雪儿的事业没有太大进展,其实这也不怪她,蒸汽机技术以及应用,没办法在短时间快速突破。 这需要一个过程…… 吃了汤圆,李青、唐伯虎便去交趾,完成之前对朱祁锦的承诺。 许是上天垂怜李青,真可谓是万事顺遂,朱祁锦身体状态良好,开荒也在持续进行中,有了大明朝廷兜底,朱祁锦对这方面也格外上心。 李青看着那大明之外的大明粮仓,说不出的开心,有种这么多年的付出,一朝得以尽数回报的极致愉悦感。 时间如快马加鞭,继续一往无前,为朱祁锦调养完身体,回到大明时,已是正德十三年,夏末。 贪得无厌的李青一边享受着这无比满足的生活状态,一边又抱怨时间过得太快,跟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似的骂骂咧咧…… 这要让朱厚照瞧见,估计又要说他:“瞧你,一点都不讨喜。” ~ 眨眼,柿子树上又挂满了红灯笼。 李青重复着去年,又开始做柿饼子,去年李宏、朱婉清都说柿饼泡茶很好喝…… 这人啊,有时候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李青就很享受这种付出…… 天气转凉,秦淮河畔的柳树早早抛弃了青葱,这让李青原本愉悦的心情,添了少许忧愁。 不过,这种忧愁很快就被一个喜讯冲淡了。 这天,李雪儿带来了朱厚照寄往侯府的信。 李青接过展开,只看了个开头,便不自觉露出笑意。 【李青,退休生活如何? 嗯…,不用想也知道很爽了。肯定是非常爽,爽爆了的那种,娘的,我啥时候能过上你过的生活啊,羡慕啊,比不了啊……】 字里行间满是‘朕想过过你过过的生活’,除了羡慕,就是抱怨。 不过,却也成熟了,有责任了,虽是骂骂咧咧,却也没有撂挑子不干的苦闷之语。 【哎呀,你是爽了,我可是遭老罪了,辛苦不说,还受气,这群狗日的,就不让我清净一天,他娘的,什么言官言而无罪,惹恼了老子,屁股给他们打开花,嗯…, 我想你是赞同我的对不对?哈哈哈…… 啧啧啧,皇帝的生活真是枯燥乏味且无趣,还是你爽啊! 不过,你这厮有些混账了啊,都一年有余了,不来看看也就算了,连个书信都没有,咋?还装呢? 朕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秘密,真的是……通过李老侯爷来封信会要了你命吗? 不要把朕对你的容忍,当做你放肆的资本……】 以下内容含娘量太高,李青直接忽略,继续往下看。 【给你说个事儿,你听了保证开心。】 信纸的末尾来了这么一句,显然,朱厚照深谙断章之道,不过还好,他是两章齐发,李青只需动动手指,便能看到接下来的内容。 【我又要当爹了! 上个月……也就是八月末,诊出怀孕的,预计明年春末夏初左右分娩,嗯…,着人瞧过了,一胞两胎,啊哈哈…… 怎么样?朕是不是挺牛,哼哼!一炮双响!!】 李青忍俊不禁,隔空为朱厚照竖了个大拇指,“确实挺牛!” 继续往下看…… 【一下两个,我就不信我运气那么差,两个都是公主,怎么也得中一个吧?兴许,两个都是儿子也说不一定呢…… 你说起个啥名好呢? 要不一个叫朱载威,一个叫朱载武? 呃…好吧,还得兼顾五行,太祖也真是……害苦了我啊!】 李青忍不住笑出声…… 【笑吧,你就笑吧,哼哼,有你哭的时候!】 隔着纸张,李青都能想象到朱厚照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哎,老朱这心操的……确实操的太宽了,瞅瞅给孩子气得……”李青替朱厚照吐槽了句朱元璋。 【唉,这日子真让人难过……,不过你放心吧,朕会履行皇帝的责任,会把这摊子收拾好,未来会尽善尽美地过渡给下一任皇帝,嗯…… 赞美我吧!】 【等等,还有最后一句,你他娘回个信儿,可别死了啊!】 “嗯…,棒棒哒!”李青笑着赞了句。 收起信,短暂思忖了下,决定回一封信,不仅要回信,还要回一封能提供情绪价值的信。 他知道,小东西需要被肯定! 李青酝酿着马屁该如何拍,一边说:“小雪儿,去书房取笔墨来。” “我能看看吗?”李雪儿太好奇了,一封信能让他全程笑着看完,这大侄子的文采…… 该有多好啊!? 第152章 良言一句三冬暖 李青将书信塞进袖口,淡淡道:“这不是你该看的,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通篇下来,除了骂娘没多少内容的东西,的确没啥可看的。 李雪儿撇了撇嘴,去隔壁书房取来笔墨纸砚,一边研墨,一边问:“你要给皇上回信?” “嗯…,回一封吧。”李青缓缓说道,“我的事他基本都知道了,也没啥可回避的,嗯…,做了坏事要批评,做了好事也要表扬才是。” “好吧。”李雪儿有些顾虑,却也没说出反驳之语。 过了会儿,“好了。” 李青上前坐下,提笔蘸墨,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专利的事朝廷批了吧?” “批了,早就批下来了。”李雪儿点头。 “那就好。”李青不再多说,落笔写字,然,刚写了几个字,脑海里就不由浮现朱厚照那叉腰、昂脸、鼻孔朝天的小人得志模样,搞得他拍马屁的心情全无。 ‘沙沙……’李青将宣纸揉成一团,道,“你来写。” “我?”李雪儿懵了下,讷讷问,“写什么?” “拍马屁的话!”李青说道,“你知道的,我这人不会阿谀奉承。” 搞得跟我是阿谀奉承的人一样……李雪儿默默吐槽了句,无奈道,“以什么格式开始?” “什么什么格式?”李青愣了下,随即明悟笑道,“直入主题就好,嗯…,以‘信我已收到’为开头,展开五百字的赞美,嗯……就这样。” “……知道了。”李雪儿垮着脸点头,提笔蘸墨,又歪头问,“我总得结合来信吧?” “不用,直接夸就成。” “硬夸?” “嗯,硬夸!”李青肯定点头。 “……” 李雪儿思忖片刻,落笔写道——‘信我已收到……’ … 【信我已收到:仰惟皇上至仁至孝,安以生民,光于祖宗。 上御躬边寇,手诛刘瑾,扬国威以震宵小,除奸佞以靖浮言,如中天之大日,洒光辉于厚土,逢上如此,子民幸甚。 上聪颖好学,学以致用,承先帝之遗泽,开极盛之气象…… ……】 眼下还未冬至,可冰冷的朔风抽打在身上,却不遑多让于三九天。 奉天殿广场,朱厚照额头冒着细微汗珠,看得津津有味, 边上陀螺转个不停,张永时不时抽一下鞭子,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直至皇上发出“给给给”的笑声,他这才放松下来…… 张永只知道这是金陵永青侯送来的信,还以为会有什么糟心事让皇帝烦忧呢,得见如此,他心情也好了起来,抽打陀螺都有劲儿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朱厚照心窝暖呼呼的,心情极是愉悦…… 突然,他笑声戛然而止,满脸的狐疑和惊诧。 “皇上,怎么了?”张永不禁提起小心。 朱厚照没搭理他,自言自语的小声咕哝道:“不对呀,这厮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好听了,我都觉得肉麻……” 说着,他忽的一怔,骂道:“这混账该不是找了代笔吧?” 他越想越气,如此敷衍,欺人太甚! 张永不明就里,陪着小心问:“皇上,可是南直隶那边……生了事?” “不是,没什么……”朱厚照摆摆手,嘀咕着收起信,旋即,重又露出笑意。 虽说是代笔,可也能说明李青的态度,嗯,回信就是最好的证明……朱厚照拿过张永手里的鞭子,抽打数下,使得陀螺旋转更快,一边问: “人都还好吧?” “好着呢,奴婢哪敢怠慢……”张永忙猛点头,继而又迟疑道,“皇上……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朱厚照说了句,又道,“撒去南.昌的探子撤回来吧,不用再监视宁王了。” 张永暗暗一叹,忙又端正态度,紧张道:“皇上,当初趁着您不在京的时间,那混账东西收受宁王贿赂,为其恢复了三卫,今虽已撤了三卫,却难保……” “难保什么?” “皇上,宁王既敢贿赂刘瑾,以恢复三卫,足见……足见其有不臣之心啊!”张永表情严肃。 朱厚照嗤笑,“就他?” “他没那个胆子!”朱厚照语气笃定,“宁王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志大才疏,喜欢妄想又没有胆子,莫说没了三卫,就是三卫尚在,再给他加三卫,他也不敢造反。” “可是……”张永欲言又止。 朱厚照呵呵笑道:“到底是藩王宗室,不能太过苛刻了,今三卫既已撤回,若再严格限制……其他藩王如何作想?” “呃…是,皇上英明。”张永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坦白说,宁王只要脑子正常,就绝对做不出造反这样没脑子的事……不,正常藩王想都不会想,不敢想。 他既然想了,是不是说……他不正常?张永迷糊的想着。 谁给他的勇气呢? 他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反正三卫都收回来了,无论宁王想与不想,都只能老老实实。 张永谄笑了两下,恭维道:“皇上仁厚。” “哈哈……”朱厚照爽朗一笑,又狠狠抽了两鞭子陀螺,接着,鞭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说,“代天巡狩的王守仁若来信,第一时间呈送给朕。” “奴婢遵旨。”张永朝他背影行礼,“恭送皇上。” … “双胞胎,男孩女孩一半一半;龙凤胎,必有一男一女;嗯…,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中奖机率很大。”李青轻声自语,“这次怎么着也能中一个吧?” 他语气带着不确定,随即又是一笑, “嗨~!既然小东西已经开始着重造人了,又何须操心,真就是运气背到家,又是俩闺女,不一样还有以后的嘛,再说,谁也不会一直走背字啊……” 李青相信朱厚照的运气,都一炮双响了,还生不出一个儿子了? 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昏沉沉的不见太阳,还刮着朔风,李青也没了出去的心思,于是扬声道: “伯虎,你想吃火锅不想?” 书房正在看话本的唐伯虎积极回道:“当然想了,你做我就吃。” “……东厨有菜,你择菜、洗菜,我调配底料、蘸料,如何?”李青退而求其次。 “成交!”话落,唐伯虎嘿嘿笑着从书房走出来,打趣道,“你该不是又想让我一个人忙活吧?”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火锅支上,酒温上,两人一边烤火,一边闲聊。 唐伯虎道:“我打算年后再出去逛逛,歇了这么久也歇足了,趁着身体还行,想多走走看看。” “去哪儿?江.西?” “不去江.西!”唐伯虎摇头,咕哝道,“我可不想与宁王有交集,上演对穿肠的戏码。我不会霸王枪,也不想点秋香……” 李青忍俊不禁:“那只是影视剧,又不是历史,历史上……” 好吧,历史上唐伯虎与宁王有没有交集,李青并不知道。 他只当唐伯虎想去找小云聊聊《心学》,既然唐伯虎没这个心思,那也没必要勉强。 “打算去哪?”李青开始往沸腾的汤汁下菜。 “还没想好,总之……不能再躺着了。”唐伯虎自嘲道,“我不是你,这要是再躺几年,可真就四肢退化了。” “哪有这么夸张。”李青好笑摇头,“嗯,别走太远了,回头我给你开几副常用到的药方,你若有身体不适的情况,可视情况选用。” 唐伯虎含笑点头,抬手夹起一片薄而肥美的羊肉片,吹了吹,放进口中品味,一边道:“你呢?你有何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李青呵呵笑道,“这样的生活我还没过够呢,我哪也不去。” “其实,李老侯爷,李老夫人的身体还算可以,你们可以乘船赏玩一番。”唐伯虎建议道,“走水路又不累人,又有你这个神医在,没什么可顾虑的。” 被他这么一说,李青还真有些心动,想了想,道:“年后开春,我问问他们的意见。” 顿了顿,“嗯…,还是再等等,等京师那边开奖。” “开奖?” “呃……等皇帝的信。”李青说。 不管是不是儿子,他都要得到个答案,不然,他玩都没心情。 对历史上的正德皇帝,李青了解很片面,只明确的清楚两点—— 1:贪玩! 2:无后! 如今的朱厚照,确实还爱玩,可已经非常节制了,除了上次私自偷跑出去,基本上没做过因贪玩耽误政事的事。话说回来,上次也不算为了玩。 第一个缺点能改,第二个……李青相信亦能改变。 李青愉悦道:“要不咱们一起吧?” “不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们的好,再说……我也想一个人静静、走走。” “那成吧,”李青没有勉强,嘱咐道:“莫太久了,累了回来歇歇,歇足了才能更好的出去耍。” “好的。”唐伯虎含笑举杯…… 酒饱饭足,两人人手一话本,悠闲地打发无聊时间。 李青眼睛看着画本,脑子里却满是那一炮双响的成果。 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呢? … 第153章 谁还不是个皇帝啊 正德十四年,大年初一。 小院果树枝头挂满了红灯笼,天才微微亮,唐伯虎就又开始放炮了。 ‘噼里啪啦……’ 急骤迅猛的鞭炮声将李青给震了起来,待他一身起床气的来到院子,却见唐伯虎打着哈欠说要去补觉,中午不用叫他,只见他满脸的恶趣味得逞模样。 是‘大过年的’救了你……李青郁闷的想着。 李宏、朱婉清大年初一都是都在家度过,倒不是他们不愿来,这是李青的要求。 不过,李浩、李雪儿都来了,来要红包了。 二十两只换了句“新年快乐”,李青却乐在其中。 他坐在屋檐下,面朝金黄色的太阳,舒服地眯着眼,翘起二郎腿,满脸陶醉的同时,也在为接下来做规划。 如今的他,就像是穷光蛋摇身一变的暴发户,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生活,现在竟也习惯,甚至不再那么弥足珍贵。 以至于过年都觉得也还好啦,他已经开始计划年后开完奖去哪儿玩了。 倒是应了那句——好了还想好! “嗯,不能太远,得考虑他们的身体状况,时间也不能太长,就……三个月?”李青懒洋洋的自言自语,“那就去苏杭吧,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就这么定了。” 这要让朱厚照瞧见他这么爽,非得情绪失控不可。 其实,李青也不是只享受生活,在享受的过程中,还是做了些事的,比如:汉字简化! 不过,受朱婉清、唐伯虎等人的影响,他不再想着一步到位了,只是结合现有的简化字,又对过分难写的简化字做了简化。 当然,一字多用被他放弃了。 近五百字,都是常用字,相比汉字总量,这个数少的可怜,可换算日常应用中,这个数字着实不少了。 一直以来,李青都喜欢用折中大法,如今……事临己身,他也不得不折中。 “唉,这算不算报应不爽?”李青自嘲一笑。 “嗯…,离开奖不远了,只要有一个是儿子,就可以将简化字的提议递送京师了,国本的降生会极大程度上缓和君臣关系……”李青自语道,“于朱厚照而言,皇子的降生也等同于多了一个政治筹码,国本嘛,谁不想亲近,想亲近就得付出诚意……” 李青奢侈的想着:双胞胎儿子也不见得好,龙凤胎最适合,但愿是龙凤胎吧,如果真是龙凤胎,我得给三清祖师……啊不,自家都有,何须便宜外人? 师父,你显显灵,还有老四,你也显显灵,武当山供奉你法身的居士那么多,不能白瞎了香火…… ~ 年初二,走亲串门的日子。 两口子很忙,却也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过来拜了年,李青说了游玩的事,两口子颇为心动,约定到时候去苏杭好好赏玩一番。 人生的末尾阶段,也还能动弹的前提下,他们也想出去散散心,跟彼此在意,又共同在意的人一起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多留下些弥足珍贵的回忆。 没聊一会儿,李青便催促他们离开,让他们该忙忙,该应酬应酬,待清闲下来再来…… 这时代年节极长,正常来说都是过完正月才算过完年,最起码也得吃了元宵,年味儿才会一点点淡去。 然,急不可耐的唐伯虎汤圆都没顾上吃,就背上行囊出去浪去了。 李青好气又好笑,同时,也为此欣然:挺好,他现在还浪的动…… 李青现在很富有,虽然两个至交好友都离开了,却还有干儿子、大侄女,有小浩,有小雪儿。 两人的先后离开,并未让李青的生活捉襟见肘。 依旧每天都很滋润、愉悦,甚至因为‘开奖’的期待感,让他更觉得生活可期,整日喝喝茶,与大侄女下下棋,跟干儿子唠唠当年,偶尔哪根筋搭错了,还能教训一下俩小辈儿,简直不要太奢侈。 春暖花开,满眼绿意葱葱,满院清香扑鼻,目之所及,生机勃勃。 大明亦然,第二次出海西方的宝船再次踏上航程,李青还特意赶去长江港口去看了一眼,巨型宝船浩浩荡荡,十分壮观。 据说,连压舱石都换成了瓷器。 瓷器里面装的是茶叶! 这一趟下来,不知要赚多少银子呢? 李青估算了下,一次出海,最起码能顶得上大明两年的财政收入总和。 当然,这也是因为朝廷吸纳了许多民间商品,李家就贡献了大约两成的商品,足足装了五艘巨型宝船。 一次出海,透支了李家未来近两年的生产力。 不过,李家一样有得赚,利润不高,利益却也不小,毕竟量在那儿摆着呢。 “照这个发展势头,下次商船回来,国库单是存银就能破亿!不算上朱厚照的小金库就能破亿!”李青满心振奋。 大到国家,小到个人,财政永远是第一位的,人怕穷,国家也怕穷,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换之一个国家也是一样。 历史上的大明亡国因素有许多,但公认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朝廷财政告急! 若是有钱有粮,崇祯又岂会…… “大势不可逆,却也改变了。”李青欣然自语,“接下来,就看这双响炮给不给力了。” … 等啊等…… 五月初,朱厚照再次来了信。 等到花都谢了的李青几乎是从李雪儿手里抢的。 李青迫不及待地的撕开信封,映入眼帘的八个大字,让他浑身一震! ——先说结论,两个儿子! “好好好,好啊好……”李青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拿信纸的手都在颤抖,近乎热泪盈眶。 贪玩的脾性得到了极大收敛,无后的弊端也已消除,李青真的有种‘天不负我’的感觉。 好好好, 一切都在往自己预想的、希望的、憧憬的方向上走,好似上天都不忍心玩弄他这个穿越者了一样。 以至于习惯接受意外的李青,都觉得顺遂到不真实。 那八个大字,他恨不得拿放大镜看…… 足足端详半刻钟,李青这才继续看下面的内容。 【好消息,朕一下有了俩儿子,坏消息,朱载威、朱载武用不了,唉,真的是……太祖害苦了我啊!】 开屏就是朱厚照的吐槽,惹得李青大乐,他能想象出近而立之年的朱厚照,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一边唉声叹气,痛心疾首到直跺脚。 【字辈也就算了,还要兼顾五行,还得排除藩王宗室用过的字,这不是难为人嘛……朕这段时间为这个想破了头啊! 幸赖,孩子还小,不急这一时片刻,李青你帮忙想想,可愁坏我了…… 哎?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你看可不可行。】 这信明显是朱厚照随意发挥,想到什么写什么,毫无逻辑可言,上一句还发愁呢,下一句自己就给自己找了个解决办法。 李青好笑摇头,继续往下看。 【我是火,按照五行相生论,火生土,那我这俩儿子都得带上土……好吧,听着就土……】 又唠叨了两句,朱厚照这才进入正题。 【我在‘威’字上个土,在‘武’字上也加个土,还念威武,你看咋样?】 【我看行,字不就是人造出来的嘛,别人造得,我造不得?】 【再说了,当初武曌的曌,不也一样是武后生生造出来的啊? 她都行,朕不行? 呵呵!谁还不是个皇帝啊!】 “人家的‘曌’取自日月当空,你的这威武……不忍直视。”李青吐槽了句,继续往下看。 下面也没啥内容了,除了日常骂群臣,就是日常骂他。 遥隔千里,朱厚照也不担心李青揍他,若李青真去京师……那也正合他的意。 基于此,心理极度不平衡的朱厚照也没什么顾忌,骂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唯恐气不到李青。 不过让他失望了,李青见后面全是骂他的话,直接不看了。 收起信,李青缓缓舒了口气,轻笑道:“小雪儿,去书房取笔墨纸砚来。” 小东西狂妄放肆,李青却相当大度,不仅不跟他一般见识,还要夸一夸他。 确实也应该大度,当下的朱厚照很收敛、很节制了,而这种改变往往伴随着极大痛苦。 李青知道他的苦楚,也明白他的自我牺牲,又哪里会因为一些不敬之语生气? ‘别急,未来我会去京师帮忙。’李青在心里补了句。 李雪儿取来笔墨纸砚,试探着问:“这次,我能看吗?” 李青摇头,并把书信塞进袖口。 含娘量这么大,又出自皇帝,让李雪儿看,于她、于皇帝都不好。 “咳咳,那个帮我拍一下马屁……啊不,拍龙屁。”李青道,“你有经验了,就按照上次的模版来。” 想了想,又补充道:“大胆拍,不用怕他骄傲!” 李雪儿哼道:“代笔可以,润笔费呢?” “嗯?”李青板起脸,不高兴地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给你!” “……”李雪儿满脸黑线,“我的意思是……这次去苏杭,我能不能一起?” 顿了顿,“不只是我,大哥也想去!” 李雪儿道:“朝廷几乎抽空了李家商品,现在大哥也清闲的紧,放心,我们兄妹不打扰你们。” “这样的话……行吧。”李青答应下来,一家人整整齐齐也挺好。 此时,京师。 朱厚照正在看信,当然不是李青那没有营养的马屁信,而是代天巡狩王钦差的来信…… 第154章 都挺忙 “宁王果然没用……” 朱厚照合上书信,抬手捏了捏眉心,旋即眉头重又皱起,此时的他,显得格外成熟…… “哎,你说你要没那个胆子,又何必贿赂京中官员,又何必招揽江湖悍匪……要造反痛快造,不造反老老实实享受你的藩王生活不好吗?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摇了摇头,再次粗略看了书信内容,朱厚照重新塞进信封,锁进了御书案抽屉之中,接着陷入思考…… 宁王能恢复三卫,可不纯粹是刘瑾拿钱办事,藩王恢复三卫不是儿戏,刘瑾权柄再大,单靠他一人也办不到, 这其中有杨廷和为首的官员默许,当然,他们之所以默许,不全是宁王使了银子,而是朱厚照这个皇帝表现出与宁王的暧昧。 再一个,就是没人会觉得宁王恢复三卫,就能威胁皇权。 眼下的大明可不再是建文那会儿,宁王便真有当初燕王之雄才,也万没可能复制燕王,且当今皇帝虽放浪无形,却不是优柔寡断的建文。 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宁王只是想提升一下藩王行使的权势,并不是为了造反。 当初宁王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支持藩王纳税,表现得确实抢眼,皇帝为此对其也极为赞赏,人家又使了银子,且南.昌也的确发生盗匪横行的事…… 种种条件加持下,导致宁王顺利恢复了三卫。 不过,就连杨廷和都不知道,早在正德皇帝做太子时,听了从南.昌进京的李青、唐伯虎放出的消息——宁王与地方官、江湖帮派走的很近,就酝酿针对宁王的计划了。 只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个计划一直被搁置,直到宁王开始贿赂京中官员,朱厚照这才重新捡了起来。 原本在朱厚照的计划中,先助长宁王反叛之心,再镇压,一举震慑天下藩王,让诸藩王欲效仿燕王的心思彻底湮灭,再不敢有痴心妄想的同时,还能顺势推行宗禄永额。 只是关外之行,让他改变了这一计划。 战争太残酷了,尤其这还是对内,虽说朱厚照有十分把握,自信万不会闹到靖难的程度,可哪怕小规模战斗,他也不想看到了。 亲眼看到因战争死亡、伤残的他,不忍心主动掀起战争。 宁王是个例,却也代表了藩王内心深处的渴望,哪怕九成九的藩王都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暗自做做美梦,却也始终有所妄想! 没办法,燕王珠玉在前,很难不让人妄想。 “战争要避免,宁王也不能放过……”朱厚照哼哼自语:“这皇帝我还真不稀得做,你若真是那个,让给你做又何妨?但前提是……你不能惦记。” “还有宗禄永额的事……嗯,还是不能让李青帮忙,不然,我谋划已久的大计可就要泡汤了……”朱厚照拧眉良久,提笔蘸墨,写道—— 【信朕已阅,老王你继续监察,保持三要素——不干预,不接触,不惊扰。 还有,没有得到朕的旨意,不要再去其他地方了,朕会尽快定下方案,你候着便是,嗯…,朕赐你王命旗牌……】 ~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雪儿揉着手腕,将马屁之语递给李青。 李青只大致瞅了一眼,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啧啧道:“你要入朝为官,多半是个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臣。” “我……”李雪儿气坏了,“好好好,下次求我我也不写了!” 随即想到接下来的旅游,她忙又恢复了一下,问:“没问题吧?” “嗯,整挺好。”李青沉吟了下,道,“再加一句。” “什么?” 李青清了清嗓子,道:“武后造得,皇上自也造得,臣有佳作奉上,望皇上酌情采用。” “这……”李雪儿一脸懵,“咋还扯上武后了?” “写就是了。”李青说着,去书房取来早已准备好的《繁简字典》,虽只有数百字,意义却深远重大,他嘱咐道,“把信和这本册子放在一起寄送京师。” 李雪儿点点头:“好。” ~ 南.昌,宁王府。 朱宸濠正在会客。 有满脸横肉的壮汉,有仙气飘飘的道士,有文质彬彬的儒士,有肥头大耳的僧人,有身着官袍的官员…… 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当初那个少年纨绔,如今已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他坐在上首位,脸上面容沉凝,内里心乱如麻。 下人送上时令瓜果、美酒、冰块……,有序退下,带上房门。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轻笑道:“难得今日聚齐,当好好畅饮一番。” “王爷。”一个满脸凶相的大汉开口,瓮声瓮气道,“弟兄们跟着王爷是为了大业,都等王爷一句话呢。” “是啊王爷。”另一个半张脸被刀疤破坏的壮年汉子附和,“弟兄们都饥渴难耐呢!” “这个……不急,呵呵……不急。”朱宸濠笑着说,笑得很不自然。 其实,最急的是他,可每当要下定决心之时,理智都在告诉他——造反等于找死! 可内心的那簇火苗虽不大,却怎么也无法熄灭,反而越压制烧得越旺盛,以至于他始终处于纠结之中。 这时,那瞧着仙风道骨的道士开口: “王爷,贫道夜观天象,发现中宫动荡,紫微星暗淡无光,如若此时起事,事半却能功倍!” “这个……唉,难啊!”朱宸濠重重叹了口气,道,“前年边关一战,明军人数不占优,又是出城迎战,还是以步兵对骑兵,都打得鞑子落花流水,本王……眼下还不是时候。” “刷!”一个中年儒生一展折扇,微笑道,“王爷着相了,大明确是国力昌盛,兵强马壮,然,那是对外,对内……可就不一样了。” “哦?”朱宸濠心中一动,“说说看。” 中年儒生男子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不由笑意更甚,清了清嗓子,道: “当初建文时期,不同样是兵强马壮?呵呵!结果就是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却打不下一个破小的北平城! 五十万,足足五十万啊!燕王世子再会用兵,区区万余人如何守得住?” 朱宸濠不敢起势,却很喜欢听这种话,他故作疑惑的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李景隆放水了?” “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中年儒生含笑点头,并给了朱宸濠一个想听、喜欢听的答案,“都是朱家人,将官敢玩命打?连李景隆那等人物都会考虑后路,换了旁人……” 道士笑呵呵的接过话:“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僧人闻言,先是恶狠狠瞪了眼道士,继而笑呵呵道:“建文朝有建文朝的李景隆,正德朝亦有正德朝的李景隆,同理,燕王有燕王的道衍,宁王有宁王的道衍。” 言罢,诵了句佛号,淡淡道:“论佛学造诣,贫僧自问不弱道衍分毫。” 道士先是一呆,后又一怒,他正欲驳斥,却又被人抢了先。 “哼!说一千,道一万,到头来还是战场上见真章!我手下的汉子,没一个孬种!!” “不错!” “哎?战力固然重要,然,战略部署才是重中之重!”中年儒士不乐意了。 仙风道骨的道士忙也道:“天时地利人和,何以天时放在第一位?还得看天啊,贫道观天象……” 众人各抒己见,继而吵闹起来。 唯有几个穿着官袍的官员,不仅没参与讨论,反而个个忧心忡忡。 就这群乌合之众,真的能成事? 他们都是正统科举出身,并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可不像这群人一样,盲目自大,不知利害。 然,他们收受了宁王太多的贿赂,把柄被宁王攥的死死的,就算反水告发,也一样难保自身。 上了贼船,想下去?谈何容易! “王爷!代天巡狩的王守仁就在江.西,不可不防啊!” 这话一出,正在吵闹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同时,朱宸濠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再次黯淡下去,人也变的萎靡起来。 “呵呵……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只饮酒,呵呵……饮酒……” 几个官员不由暗暗苦笑:真若想促成大业,就当在皇帝不在京时果断进军京师,虽说可能性依旧不大,却也比眼下要好太多了。 当时,宁王还有三卫,且皇帝不在京的消息也并未传播开来,出其不意打个信息差,以勤王名义率军赶赴京师,最起码有两成胜算,如今…… 皇帝坐镇京师,再谈造反……纯属活腻歪了。 奈何,他们现在没的选。 如今,也只能寄望于宁王不敢真的付之行动了。 幸赖,宁王还是那个宁王,虽爱玩儿,却也知道自己菜,到底没让他们失望,只是略一吓唬,造反的心思便再次收敛起来。 … 此时,王守仁正以代天巡狩的名义,光顾卫所屯兵,检验明军日常操练……做最坏的打算。 此时,朱厚照正在思考最温和的解决方案。 此时,李雪儿刚带着《马屁书信》、《繁简字典》离开小院儿,李青正在作苏杭之旅的攻略…… …… 第155章 亲兄妹,明算账 … 数日后。 一家人乘着自家的船,踏上旅程…… 李浩并不开心,甚至生无可恋,本来他都想好了,趁着爹娘不在家,他好好放肆放肆,过过无法无天的生活。 现在确实不忙了,商品刚下产线就被朝廷收走了,除了极小一部分‘永青’牌成品衣,朝廷简直寸草不留,甚至都有专门的衙役看着,防止李家偷藏货物。 搞得李浩没一点脾气的同时,也乐得自在。 闻听青爷要带着爹娘去苏杭游玩一段时间,这可比媳妇儿回娘家还要让他开心,毕竟……媳妇可管不住他,而爹娘跟青爷就不一样了,但凡放肆,分分钟教他做人。 怎奈…… “唉,我的放肆生活啊……”李浩长吁短叹,见妹子进来,他怨念满满道,“你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得了吧……”李雪儿撇嘴,“你在外面养女人的事我可一直帮你瞒着呢,够意思了。” 李浩:“……知道啥叫男儿本色吗?” “你下贱!” “……” 李浩无奈瘫回椅上,生了会儿闷气,突然猛地坐起身,道:“妹……” “你打不过我的!”李雪儿以为他要拿自己出气,当即亮出拳头。 “……不是,正事儿。” 李雪儿怔了下,在他对面坐了,道:“先说好,生意上的事儿我帮不了你,这方面……比你在行的没几个。” “是家产继承的事。”李浩说,“旁观者清,你帮大哥拿个主意。” 李雪儿疑惑道:“你之前不是定下了嘛,还说得到了他同意,怎么又变卦了?” “也不是变卦,我只是在想……”李浩轻叹道,“我原本的计划是家产留给长子,其余儿子享有百分之五的分红权,结果上次你那大侄子回来……” “他不同意?”李雪儿挑眉。 “那倒不是,他很赞同。”李浩苦恼道,“他说以后到了他往下分家产时,也要分给自己除长子外,其余儿子百分之五分红,娘的……这样搞下去,用不多少代,李家就要彻底落寞了啊。” 李雪儿好笑道:“你心疼你儿子,你儿子心疼他儿子,嗯……这很合理。” “可这样不行啊!”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李雪儿嗤笑,“这本就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要么不分,只提供一笔安家费,要么就一代一代往下分,没有第三个选项。” 李浩轻叹道:“这个道理我明白,只是……我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 “那你也不该跟我商量啊,我又不是男子,分不了一点家产。”李雪儿哼哼道。 “咋?你还想分家产?”李浩瞪眼。 “嘿嘿……你要愿意,我也不是不行。” “不贫了。”李浩吸了口气,道:“青爷那人有时候过于感性,估计我要是说了,他多半会赞同一代一代分下去……” 李雪儿打断道:“你这不有数了嘛,何必再与我商量?” “也不是有数,就是……唉,妹儿啊,大哥现在很纠结。”李浩苦恼道,“我想李家能一直大富大贵下去,若想如此就只能财富集中传承,可我又怕做大做强的李家被皇帝忌惮,未来搞个一窝端……你知道的,青爷他在大事上一向……大公无私。” 李雪儿好笑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怕李家代代分财而没落,又怕李家被收割而没落,对吧?” “对!”李浩苦笑道,“这几乎无解啊!” “其实有解。” “呵呵,你是不是想说把家产还给青爷?”李浩嗤笑,“你当我是舍不得?不,他根本没那个心思,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大明上,才不会接手繁杂的家族产业呢,再说……” 李浩红着脸道:“我怕他给捐了!” “是,我承认,我自私,可人哪没有私心啊?我自问很对得起朝廷了,一直以来都是足额交税,哪怕能规避的税,我也没有心疼过,朝廷的政策也一向积极配合…… 你也是李家人,小辈儿是我的后代,也是你的后代啊,你这个做姑姑……不能袖手旁观。”李浩闷闷道,“你脑子比我好使,帮忙想想办法。” 李雪儿揶揄:“这才是你不与他商量的原因吧?” 李浩脸上一热,悻悻道:“咱们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啊!” “呦呦呦,这会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啦?”李雪儿嘲讽道,“刚我说分我点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差点跳脚?” “你……好!你要多少?” “可以全要吗?” 李浩暴怒:“倒反天罡是吧?” “嘁!”李雪儿撇嘴道,“我问你,我死后财产归谁?” 李浩一滞。 却见李雪儿正色道:“没开玩笑,我原本也想找时间跟你说说这个事儿的,我想先分一部分,嗯…,就先三成吧。” “不是……你还真想分家产啊?” 李雪儿嗤笑:“大哥啊,时代变了,你能不能多动动脑子,能不能紧跟潮流啊?” “什么意思?” “我问你,咱李家的崛起本质上靠的是什么?” “经商呗!”李浩哼哼道,“这其中,我出力最大。” “不,本质上靠的是生产,是生产力,商贸只是生产力的价值转化。”李雪儿道,“而随着《专利法案》的出现,未来格局就变了,拿蒸汽机来说,只要煤炭价格下来,立时就能应用在各个方面,极大限度的提振生产力,且不说《专利费》,单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代差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等一下!”李浩脑子有些不够用,忙打断道,“先不说蒸汽机只能抽水,煤炭价格根本便宜不到那种地步好不好?” 李雪儿笑笑:“你又怎知蒸汽机只能抽水不能开矿?你又怎知若发明出能开矿的蒸汽机,效率会高到什么离谱程度?” 顿了顿,“是,眼下还没做出来,可一直蒸汽机技术一直在精进,十年,不,用不了十年,我的研发团队就能造出来。” 她相当自信。 “只要燃料价格打下来,蒸汽机就能遍地开花,生产力会高到一个非常离谱的地步,那带来的财富……你品,你细品。” “我……”李浩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道,“万一煤炭不够用呢?” “起初我也有这个担心,可他说煤炭资源多到无法想象,用到飞机上天都用不完。”李雪儿道,“你觉得他会拿这个开玩笑?” “这倒是……”李浩沉吟道,“可就算一切都如你设想的这般,又如何保证,李家过于强大之后,不会换来皇帝猜忌,进而……?” 李雪儿道:“只要李家始终保持跟皇帝统一战线,就绝不会受打击!” “你过于理想化了。”李浩摇头,“青爷是厉害,可他还没厉害到通神的地步,倘若朝廷真的拿李家开刀,他顶多也就能保住人,万保不住富贵,这点,他自己也说过。” “唉…要不说你笨,跟不上潮流呢……”李雪儿啧啧,接着,她压低声音道,“到那时……皇权就没落了。” “啊?啊!!”李浩大惊。 李雪儿道:“这是不可避免的,资本的成长肯定会冲击到皇权,这是事实!” “这怎么……不是,青爷他会眼睁睁看着如此情况发生?他为大明忙碌了这么久,他……” “他爱的是大明天下,不是朱家,更不是大明皇帝!”李雪儿问,“你觉得他像是忠君之人吗?” “这……”李浩傻住, 好半晌,他苦笑道,“我的好妹子,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儿,到头来还是为了朝大哥要钱是吧?” “是。”李雪儿坦然承认,“我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想要蒸汽机技术快速发展进步,就得往里面砸钱,砸很多钱。” 她语气认真而又笃定,道:“砸的越多,回报越大。” “呵!你倒挺自信。” 李雪儿扶额:“《专利法案》出炉时间不长,暂时还没人把这个看得很重,抢得一记先手,便是领先二十年啊,我的大哥!” 李浩思忖片刻,问:“你要多少钱?” “以百万两为单位的钱!”李雪儿道,“有了足够的钱,我便能扩张研发基地,提高工匠待遇,招纳更多人才。” 李浩上下斜睨着她,淡淡道:“亲兄妹,明算账,我可以投资,不过要签订文书。” “比如说……?” “投多少钱,做多少事,做不到,你连本带利赔钱给我!”李浩说。 李雪儿拧了拧眉,道:“你知道的,我没太多钱。” “我会分给你一成李家产业,你以此为资本。”李浩淡淡道,“如若失败,我会收归你所有的事业,我自己搞!” “回去后,我会去你的研发地考察,并定下发展进度!”李浩公事公办。 李雪儿迟疑了下,颔首道:“没问题!” “嗯…,没事儿了,去你的吧。” “嗯?”李雪儿不悦。 “嗯?”李浩瞪眼,“我现在是甲方,甲方懂吗?不懂去问青爷,甲方都是爹,是祖宗!” “……好吧,祖宗爹。”李雪儿无奈低眉顺眼。 第156章 让百姓握‘刀\’ … 李青、李宏下象棋,朱婉清打横作陪,一边聊着话题。 “李叔,你觉得皇上会同意文字简化的建议吗?”朱婉清把玩着夫君被吃掉的车,蹙眉道,“那些简化汉字中虽大多取自现有的文字,可也都是书法中才会用到,在正式场合……尤其是在奏疏中使用,不说皇帝,朝堂大儒那关估计都过不了。” 李青:“开始肯定会排斥,觉得不够严肃,亦或儿戏,可只要用过一段时间并熟悉之后……让他们改他们也不会改了。” 真香定律,没人能逃脱的掉! “虽说万事开头难,可只要皇帝坚定推行那些简化字,还是可以施行下去的。”李青沉吟道,“近五百简化字中,有三百余字取自现有的,且也无一字多用,群臣排斥心当不会太大。” “简化字推行之后呢?”朱婉清不着痕迹地把夫君被吃掉的车又摆上棋盘,问道,“推行简化字的目的,是为更好的普及教育,如若不接上,那简化字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了。” 李青假装没瞧见,微微颔首:“这才是难题。” 沉吟了下,轻笑道:“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政治见解方面,朱婉清较之庙堂大佬,亦不遑多让。 朱婉清想了想,缓缓道:“教育的普及,读书人的增多,会导致靠科举出头更加艰难,一下子涌入这么多竞争者,会引起既得利益者的严重不满,这其中,可不只有世家子弟,还有许多寒门士子,一个不慎……矛盾定会激增。” “婉清颜之有理。”李宏用死而复生的车,吃掉干爹一个卒子,附和道,“朝廷可没有那么多的空缺,这多出来的读书人,又该如何安排呢?” 李青笑道:“其实也能安排,官安排不了,可以安排吏啊!读了书,认了字,亦能更好的执行公务……” 顿了下,“此外,还可以安排他们转身投入基层教育,比如……当个老师。” 朱婉清蹙眉道:“如此不说能不能被接受,就算一切按照李叔的预想发展,终有一日也会安排不了这么多人。” 迟疑了下,朱婉清道:“李叔,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科举是王朝的基石,若是科举出现问题,于大明王朝而言是祸非福,这会造成动荡。”朱婉清严肃道,“说难听点儿,大字不识的百姓比识文断字的百姓更安分老实,更方便管理!” 李青:“这一点我不否认,可时代在变,国家制度也要与时俱进才是。” 说话间,李青又把李宏的车给吃掉了。 李青继续道:“当初太祖建国之后,定下户籍制,为的就是民间稳定,为的就是方便朝廷管理,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在当时看来非常好的制度,随着时代发展,都会变得落后,反而会成为拖累。”李青自问自答,叹道,“眼下大明一切尚好,可这繁荣之下,也掩藏着诸多问题,比如经济的飞速腾飞,会不可避免的带来贪腐。” “不能愚民了,再延续现有制度发展下去,大明的确还会更富,但……百姓却反而会更穷。”李青目光灼灼,“是时候让百姓握‘刀’了。” 顿了下,“握‘刀’并非要伤人,也可以自保。” “下面人好糊弄,上面人自然会一门心思的糊弄,因为糊弄的成本很低,收益却非常高,而若百姓不好糊弄了,那官员乃至朝廷都要掂量掂量……糊弄百姓的代价了!” 李青语气幽幽,唇角带笑,却殊无笑意。 接着,他再吃下一子,淡淡道:“大明这座庞大的权力机器运转起来耗能太大,很多时候需要额外动力才行。它过于蠢笨,想让它前进,得踢它一脚才行。” 朱婉清震悚,失惊道:“李叔,如此……是否太冒险了呢?” “呵呵…,如若一直愚弄百姓,待到有朝一日矛盾不可调和,那时候动的可就是真刀真枪了。”李青道,“保持阶级博弈,乃至阶级斗争,才是真正稳定的不二法门,不然,弱的一方一败再败,最终只能选择掀桌子。” “可……”朱婉清有心反驳,却无从说起,好半晌,叹道,“你说的这些,未必行得通,皇帝大概率不会同意,朝官更会积极反对。” 李青笑笑:“一步到位当然不可能,这只是接下来的发展路线,我不会大刀阔斧,只会循序渐进地一步步推行开来。” 朱婉清陷入沉默。 这时,李宏开口道:“干爹,你就不担心百姓有刀之后,直接劈砍?” “没可能的事!”李青断然摇头,“有吃有喝有衣穿、媳妇孩子热炕头,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干不要命的事?相反,一直沿用现有模式发展,待到百姓失去这一切,则真就要造反了。” 李青好笑道:“难道百姓明了理、认了字,就国将不国了?” 抿了口茶,李青淡然道:“我主张走资本工业化之路,并非是在鼓吹资本,待它成长为大明的巨无霸之后,一样会不择手段的攫取财富,在此之前,必须要让百姓初步掌握反抗之力。” 李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道理……。” “你又知道了?”朱婉清揶揄。 “呃……”李宏讪讪道,“其他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要是谁在街头来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类的话,没一个百姓会响应,且还会去报官。百姓既然不会因识文断字而造反,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李青含笑道:“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朱婉清认真思考半晌,也觉得百姓不会因为读书认字,就真的会造反。 ~ 京师。 朱厚照一番分析之后,得出一个让他颓然的结果—— 宁王尽管明里暗里犯下了诸多与谋逆划等号的大罪,却绝不会揭竿而起,公然举兵! 当然,他依旧能以现有的罪证治宁王谋逆之罪,抄家杀头都不为过。 只是……效果却要大打折扣了。 宁王结交地方官,贿赂京官,说造反并不为过,然,却难以服众,各地藩王还会以为是朝廷又要削藩,只是找个由头而已。 最好的情况是宁王举兵,如此才能洗脱朝廷削藩的嫌疑…… “是时候给宁王上点难度了……”朱厚照低语道,“嗯…,是时候踢他一脚了。” “来人……” … … 六月。 夏日炎炎,朱宸濠瘫在凉亭下,嘴一张,剥了皮的冰镇葡萄送进口中,再一张,又是一小杯冰镇美酒。 如此滋润的生活,天下间鲜有人能与之比拟,朱宸濠自己也明白这些,可内心的躁动就是按捺不住。 那九五至尊的宝座,那睥睨天下的权势,那万万人之上的高度……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 可想到昨夜王妃的劝导,他又觉得自己确不该犯险…… 内心的纠结与挣扎,让他莫名烦躁。 “撤了,都撤了!!” “是,王爷。” 婢女们不知王爷发哪门子火,却不敢表露丝毫不敬,行了个礼,唯唯诺诺退下。 朱宸濠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扬声道:“来人,请李先生过来。” 不多时,李先生来到凉亭。 “参见王爷。” 朱宸濠一改方才暴躁,整个人变得如沐春风起来,呵呵笑道: “先生少礼,来,坐。在府上可还习惯?” “王爷厚爱,李某空有才学,却无法报答,实在……唉。”李先生长吁短叹,一脸愧疚。 他这样,反而让朱宸濠有些不好意思。 “唉……本王何尝不想……奈何,敌众我寡,不得不从长计议啊!”朱宸濠苦涩一笑,连连摇头。 “王爷,恕李某托大,你我今是一家,李某岂会不鼎力相助?” “本王对先生绝对的信任。”朱宸濠忙表态。 朱宸濠如此作态不是没有原因,这位李先生是成化二年的进士,授刑部主事、迁员外郎、郎中、任按察副使、山..东左布政使、都察院右都御史……妥妥的实力派人物。 今虽退养,与朝中故旧的关系却还在,宁王贿赂京官,也多是他从中斡旋, 朱宸濠对其颇为倚重! 为了笼络这位李先生,朱宸濠甚至与对方结为儿女亲家。 “唉,士实兄啊,眼下三卫已经裁撤,我实力受损啊!”朱宸濠苦叹道,“我恨不得立即杀向京师,手刃了那小杂种,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呵呵……实力未必不允许。”李士实捋了把胡须,道,“皇帝与群臣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上次御驾亲征之后,矛盾更是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哦?”朱宸濠涌现惊喜,迟疑道,“本王记得……仗不是打赢了吗?” “打是打赢了,可明军将士折损也不小,大手大脚的皇帝更是一下拿出五百万两抚恤,且还是户部出钱,后虽除了刘瑾,可刘瑾的大半财富都进了内帑,你说群臣能不气嘛。”李士实冷冷笑道,“百官苦皇帝久矣!” 砰! 朱宸濠砸了一下桌面,心中那簇火苗一下爆燃开来,使得他面容潮红。 却在这时,府上管家匆匆小跑过来,急急道: “王爷,钦差,钦差……钦差来府上了,您……快去吧!” “啊?”朱宸濠大惊,整个人呆住,“王,王守仁来了?” 第157章 不得不发 对王守仁,朱宸濠还是挺忌惮的,这缘于之前他欲拉拢王守仁时的不愉快经历…… 那一次,他堂堂藩王被羞辱到没脾气。 刹那,朱宸濠想到了许多,代天巡狩的王守仁明明来过江..西了,为什么还要再来,莫不是…… 冲我来的? 他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 却听管家说:“回王爷,是京师来的钦差,是,是位公公。” 作为王府大管家,自家王爷干的事他虽了解的不彻底,却也不可避免的有所耳闻,非常清楚自家王爷那不安分的心。 基于此,他也非常害怕,奈何宁王根本不给他自由。 “不是王守仁……”朱宸濠稍稍松了口气,继而更加惶恐,失惊道:“朝廷来的?” “王爷!稍安勿躁!”李士实突然一声轻喝,使得六神无主的宁王回了神。 “呼~”朱宸濠喘了口气,稍微调整了下情绪,道:“带本王过去。” … “臣朱宸濠,恭请圣安。”刚还放豪言要手刃朱厚照的朱宸濠,此刻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恭迎钦差大人。” “圣躬安。”张永昂首挺胸地道出这三个字,接着,就像是忽然失去了精气神,弯腰堆笑道,“王爷请起,咱家张永,参见宁王爷。” 他现在是钦差,并不需要行大礼,只是作了个揖。 朱宸濠缓缓起身的同时,也想起来张永这么一号人,他听李士实说起过,如今的司礼监一把手是张永,也是皇帝最信任的宦官。 “呵呵……公公客气,少礼少礼。” 对方这般客气,想来不是啥大事……朱宸濠安了心,忙又执礼甚恭地下拜,“臣听旨。” 张永笑道:“没有圣旨宣读,皇上给宁王爷写了封密信,宁王爷无需如此。” “这样啊……”朱宸濠欲起身,却又止住,“皇上手书即是圣旨,岂有站着接旨之理?” 说着,他高举双手。 皇帝的心腹就在眼前,宁王可不敢表露丝毫不恭。 张永暗暗好笑,清了清嗓子才止住笑意,隆而重之地取出信函,上前放置他掌心。 朱宸濠接过信,这才缓缓起身。 “敢问公公,皇上可还有别的交代?” 张永摇头:“宁王看完信,给咱家一个答复便是。” “这……好的。”朱宸濠点点头,继而笑道,“公公一路辛苦,请先歇息一下,本王命人去备酒席。” “王爷不必客气,咱家就是个送信的。” “哎?公公是为皇上办差,本王不看公公面子,又怎能不看皇上面子?”宁王一本正经道,“钦差代表着皇上,本王可不敢失了礼数。” “那,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当如此,呵呵……就当如此。”朱宸濠笑容满面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公请。” 张永忙也客气,“王爷请,王爷先请。” … 两人一路客气着去了二进院。 朱宸濠为其安排一间上好厢房,并唤来婢女伺候,这才以让人筹备酒宴为由,去了三进院儿。 凉亭。 李士实一直在等待,见宁王进来,忙上前道: “圣旨说了什么?” “是一封信。”朱宸濠无一丝方才的轻快,来到桌前坐下,取出那封火漆封口的书信,“喏,就是这个。” 李士实目光灼灼地盯着,无声催促。 朱宸濠吸了口气,怀着忐忑而沉重的心情缓缓撕开信封。 李士实想起身去看,却又忍住了,他知道宁王不会瞒他。 只见宁王先是愕然,后又得意,再又冷笑,最终……惊怒非常,咬牙切齿。 李士实心痒难搔,忍不住问,“王爷,信上写了什么啊?” 朱宸濠愤愤一捶桌子,将信递给他,“你看看吧。” 李士实接过展开,继而与方才宁王如出一辙。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上来就是套近乎,夸宁王如何如何好,接着,又对朝中百官骂骂咧咧,再然后又是诉苦,说他如何如何不容易,最终道出真实目的—— 宁王爷识大体,之前藩王纳税多亏宁王爷仗义出手,今朝廷国库空虚,还请宁王爷帮朕一把,上疏朝廷《宗禄永额》! “欺人太甚!”李士实愤然轻喝。 他现在与宁王深度绑定,自然同仇敌忾。 朱宸濠忙道:“你小声点,钦差就在前院儿,别让人听了去。” “……”李士实苦笑道,“王爷,你当明白若真按皇帝说的做,你再无一丝起事可能。” 朱宸濠咬牙切齿,左右为难。 “王爷,当初燕王靖难,可并非是单打独斗,诸藩王也非尽是做壁上观……” “本王当然知道!”朱宸濠突然火大,咬牙道,“他燕王一脉能坐上那个位子,我宁王可是出了大力,可事后……那狗日的翻脸不认人啊!” “王爷您小声点,钦差就在前院呢。”李士实见宁王情绪失控,连忙安抚。 好一会儿,宁王才呼哧带喘的平息下来。 李士实这才继续道:“这道疏万不能呈送上去,不然,王爷你可就要自绝于诸藩王了,他日王爷起事,诸藩王会认为王爷上位之后,必定变本加厉; 他们不但不会像燕王靖难时那般明里暗里的相帮,反而会扯后腿,甚至……向朝廷捐钱捐物的打压王爷。” “这个本王明白!”朱宸濠咬着牙道,“这小杂种可真阴险,娘的,待本王打进了京师,非扒了他的皮……” 发完了火,接下来就是发愁了,“先生,那钦差就在王府,本王该如何应对呢?” 顿了下,补充:“来人是皇帝的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 “是他?”李士实惊了下,也陷入为难之色,沉吟道:“这张永可是皇帝绝对的心腹,前年皇帝私自出宫去边镇,唯一带着的一人就是他……” 李士实思索片刻,道:“这样……先拖住他!”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朱宸濠苦恼道,“只怕是十天半月都费劲儿。” “尽量拖,若是拖不住……硬拖!”李士实冷声道,“他若识时务,好吃好喝好招待,如不识时务……” “杀了?” “哎?那倒也不必,关起来便是。”李士实冷笑道,“这人是钦差,未尝不能为我们所用。” 顿了顿,“王爷,这次不能再犹豫了,时间不等人,必须要有所行动了,一个月,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李士实强调:“一个月之后,张永不回京复旨,皇帝必定起疑,派其他人来探明情况,届时纸可就包不住火了。” 朱宸濠一下子心慌起来,失惊道:“你的意思是……立刻举兵?” “我们还有的选吗?”李士实反问,“王爷,之前你已经得罪过一次诸藩王了,如若再上这样一道疏……你就是想安分做一个藩王,只怕也没可能了。” 李士实冷笑:“皇帝这是摆明可着你一个人坑,未来藩王群情激愤共讨王爷,王爷觉得小皇帝会不会为了平息众怒,拿您开刀? 王爷,朝中那些人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一旦局势不对,他们心虚之下必定会不遗余力地为王爷罗织罪名……” 李士实凝重道:“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啊?”朱宸濠惊怒非常,同时,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后脑勺,“杂种!狗杂种!!” “王爷,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李士实倒是沉着冷静,他分析道,“朝廷裁撤了三卫不假,可在此过程中,咱们趁着机会扩编了近万兵士,现都在那几位投靠王爷的将官手中掌握,王爷捏着他们命脉,他们没可能反水,十几个大当家手中的兵力加在一起,再加上临时大扩编……” 李士实自信道:“只要王爷起事,我们顷刻间便能拉起一支不低于三万人的军队!” “三万!”朱宸濠热血沸腾,可随即想到朝廷可是有百万雄师,又不禁气馁,“这怕是难以跟朝廷抗衡啊!” “王爷莫如此作想,你是藩王宗室,你是朱家人,没人敢对你下死手,当初燕王起事时,最初靠的只是王府家丁,可结果呢?他一起事,北平数万将士立即响应。”李士实呵呵笑道,“换之王爷也是一样,只要您声势一起,想立下从龙之功的人,自会前来投靠。” 李士实说的是事实,可他却忽略了,北平城的将士是朱棣一手带出来的,他宁王可没这个条件。 同时,李士实也忽略了当下的政治格局。 更忽略了眼前的王守仁,甚至是王府的张永…… “三万人,再加上主动投靠的兵士,很短时间内我们就能拉起一支五万以上的队伍。”李士实数学水平非常高,他越算越多…… “顶多一个月,我们的兵力就能过十五万!而朝廷还不定能反应过来。”李士实自信道,“届时挥师金陵,来个南北对峙,再以恢复弘治制度为幌子,声讨朱厚照倒行逆施大不孝……不,我们可以说朱厚照不是先帝亲子,可以说奉了太后旨意……” 说着说着,李士实把自己给说兴奋了,哼哼道: “届时,京师必乱,尤其是那些本就收受了王爷贿赂的人,定会毫不犹豫地倒戈,那一来……大势定矣!” 朱宸濠心潮澎湃,面孔涨红,他猛地抓住茶杯一摔,狰狞道: “狗日的杂种,这是你逼我的,逼我的!!” 第158章 帝心难测 宁王情绪起伏剧烈。 有兴奋,有惶恐,也有压抑已久的憋闷得到宣泄的酣畅淋漓…… 好半晌,他才缓缓冷静下来,智商再次占领高地,迟疑道:“朝廷毕竟有百万雄狮……如此这般,是否过于冒险了呢?” “不然!”李士实摇头道,“先帝就正德一个独子,正德又没有儿子,在没有国本的情况下,更容易乱中取利。于京中百官,乃至天下诸多官员、武将、甚至大头兵而言,谁当皇帝不都一样?” 李士实呵呵道:“大明还是大明,只是换一个朱家人来当皇帝罢了,又有何打紧?再说,正德本就不受待见,王爷又何须担心?” 顿了顿,“大明有百万雄狮不假,可为何就不能为王爷所用呢?” 他再次拿朱棣举例,“当初燕王起兵时才多少人,结果呢?越打越多,朝廷一次性五十万兵马齐出,可奈何了燕王? 此外,王爷你还有燕王不具备的优势!” “哦?”朱宸濠心中一喜,忙问道,“什么优势?” “建文削藩,皇帝可没削藩,朝廷压根儿就没有准备,我们可以打个时间差。”李士实自得一笑:“待朝廷反应过来,我们再不济也能占据金陵,届时来个太祖陵前黄袍加身……江南的士绅定会争先涌来投靠王爷,江南之富庶,王爷当也明白。呵呵……到时候,便是占着南直隶不打,朝廷也会自乱阵脚。” “说的好!”朱宸濠信心又回来了,哼道,“来人……” “王爷您是要……?” 朱宸濠道:“常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王让刘道长卜算一下,择一黄道吉日。” “……我的王爷啊,这都啥时候了,时间不等人啊。”李士实也是服气,劝道,“再者说了,咱们这是造反,造反,不是儿女成亲,就别在意这个了。” “可……”朱宸濠悻悻道,“本王想着……在紫微星最暗淡的时刻起事,不是更好吗?” 李士实扶额:“我的王爷啊,在那老道口中,紫微星就没亮过。” “呃…,好像也是。”朱宸濠干笑点头。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可真事到临头,他反而六神无主,完全拿不定主意。 “李兄,本王接下来该如何做?” 李士实沉吟了下,道:“先把人聚齐,约定一个时间,接着,找个由头宴请南..昌诸多官员,酒席宴间宣读太后懿旨,打着正德非先帝亲子的旗号,以遵太后旨意护驾三宫,恢复正统为由起事……” 到底是科举正统出身,又做了这么多年官,李士实安排的确实堪称经典。 单就这方面来说,不弱当初朱棣的《奉天靖难》口号多少。 甚至比朱棣玩的还脏,毕竟,朱棣的奉天靖难还是有出处的,确出自《皇明祖训》,而宁王这旗号则全凭一张嘴。 不过,这并不需要求证,且也没办法求证,难道还能把太后拉过来当面问问不成? 要的不过是个师出有名罢了。 “好!”朱宸濠一咬牙,“就这么办!” … 二进院儿,厢房。 张永无声自语:“来之前咱家见了王守仁,他那边也算做足了准备,皇上也不日就要再次御驾亲征……嗯…,宁王造反万没可能成功,咱家该想想自保的事儿了。” 来之前,张永提前见了王守仁,并说了皇帝的计划,且他也得到皇帝的指示——生死关头,任何事都可以妥协。 不过,张永还是有些慌,他怕宁王拿他祭刀! 唉,但愿咱家的命没那么苦吧……张永暗暗为自己祈祷,同时,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李青来。 若那厮在,自己肯定死不了。 转念一想,人家才不会管自己一个太监死活呢。 张永忧心忡忡,有对生死的忐忑,也有对皇帝的担忧。 他不够聪明,可到底是看着皇帝一路成长起来的,他知道皇帝根本不是肆意妄为的小孩子,那些流于表面的顽劣不羁,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可否认,有逆反发泄的心理,可更多是为以此达到自己目的。 可这次…… 张永不明白皇帝为何还要御驾亲征,理性分析,宁王不可能成事,哪怕皇帝来的再及时,大概率也是赶不上的,还会平白把君臣关系闹得更僵…… 皇帝为了什么? 张永想不明白,为此担心。 他没什么野心,如今也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子,于公于私他都想皇帝能和群臣关系好些,这样大家都轻松。 “莫不是……皇上故意气百官?”张永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至于图什么,他就真的想不明白了。 “皇上啊皇上,你该不是真为了下江南游玩吧?” “唉……帝心难测啊!” ~ 京师。 御书房。 朱厚照看了《马屁书信》,也看了《简繁字典》,字典他整个看了一遍,看了许久,也想了许多。 末了,哑然失笑,自语道:“既然是他的主张,不妨依他,反正……” 朱厚照坏笑道:“最终也是他来收拾……” 话到一半,他笑容又敛去,呢喃道:“我这样,会不会对他太残忍了?唉……” 又翻阅了遍《简繁字典》,朱厚照将其锁进了抽屉,吸了口气,扬声道:“传游击将军江彬进宫见驾。” …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江彬随太监进来,纳头便拜。 “平身。”朱厚照微点下巴,抬手轻轻摆了摆,太监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朱厚照缓缓道:“交代你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皇上,一切就绪……”江彬迟疑了下,道,“皇上,仅有数千人啊!” “足够了。”朱厚照微笑道,“我们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去看出好戏罢了。” “可是……” “嗯?” 江彬一凛,忙低下头:“敢问皇上,什么时候启程?” 朱厚照想了想,道:“明日子时。” “……是。”江彬不敢忤逆,只是小声提醒道,“皇上,出京城时瞒不了人啊!” “瞒不了就不瞒,朕巡视江山又不是见不得人。”朱厚照哼哼道,“朕并非是怕了那帮子人,只是不想扯皮罢了。” 顿了顿,“上一个随驾的张永如今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虽说你起点低,但做个指挥使还是可以的。” 江彬瞬间喜形于色,心中那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也消失不见,恭声道: “臣这就回去安排,皇上放心,这些人都是从大同来的,是臣以前的下属,绝对信得过!” 朱厚照微微颔首:“嗯,去忙吧。” “臣遵旨。” ~ 苏.州,一酒肆店门前。 李青笑道:“这家烤鸭不错,我们进去尝尝。” 李宏、朱婉清、李浩不知这酒肆来历,李雪儿却是知道,闻言笑嘻嘻道:“他未必在这儿呢。” “我们只是游玩,他在与不在又有何打紧?”李青笑笑,当先一步迈了进去。 三人望向李雪儿,李雪儿低低解释几句,他们这才恍然,怀着探究的心情进了酒肆。 酒肆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少了个老板看店,多了两个小伙计,李青回想了下当初与朱见深点过的菜品,依样又点了一遍…… 伙计热情招待,勤快地抹了下桌子,邀几人落座。 李青却道:“我们坐这张。” “?”伙计嘴角抽了抽,“好的客官。” 落座后,李浩打趣:“青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挨揍?” 李青笑了笑,道:“我只是不喜欢老是换位子。” 李浩一下子恍然,好奇问:“上次是跟谁?” “你舅舅。” “我舅……”李浩呆了下才忆起自己老舅是谁,“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挺久了,那时候你老表刚刚上位。”李青抬手指了指前方,道,“那时候伯虎还是小伙子呢,就在那儿举办的成亲仪式。” “那时候他头发白没白?”李浩好奇问。 “一头浓密黑发……” 恍惚间,李青好似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丰神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牵着他那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婚妻子,面孔潮红地向宾客敬酒…… 半晌,李青吁了口气,没好气道,“他又不是天生白头,只是……过于流年不利导致的。” “这样啊……”李浩讪笑笑,忙转移话题道:“不若这次我们就沿着之前你和老舅的足迹,再走一遍可好?” 朱婉清颔首:“我也有这个意思。” “你呢?”李青看向干儿子。 李宏看了眼媳妇儿,两手一摊,“我的意见重要吗?” “嗯?”朱婉清不喜,“你这么说,显得我很强势啊……” “没有,没有的事……好吧,我本来也是这个意思。”李宏清了清嗓子,再次肯定,“对,就是这样……都是玩儿,怎么玩儿都可以,嘿嘿……。” 李青好笑点头。 伙计送上酒菜,朱婉清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侯府后院,也不是在小院儿,不该与夫君拌嘴,于是忙转移话题: “李叔,这会儿《简繁字典》他应该收到了,你说他会同意吗?” 李青微微摇头:“坦白说,我也没有多大把握,你看到的问题,他多半也能看到,估计要扯皮,少不得我还要再去一趟京师……” 接着,又是一笑,“不说这个,这次以玩儿为主,便是要去京师也是回金陵之后的事。” 李青有信心说服朱厚照。 他心情颇为轻快,小东西有了儿子,总不会再肆意妄为了吧? 第159章 皇帝又跑了 … 文渊阁。 杨一清一边票拟,一边长吁短叹:想告老还乡咋就这么难呢? 若是能重来,杨一清肯定会贿赂一下李青,他严重怀疑是后者跟皇帝说了什么,不然,他的退养之路不应该这么难。 这厮可真行……杨一清牙疼。 这时,杨廷和一脸铁青的走进来,摆手道:“停吧停吧!” 呦呵,今儿这姓杨的脾气挺大……杨一清诧异看向他,“生了何事?” “出事了,跑了!”杨廷和气急败坏的吼道,“又跑了!” 几个大学士一脸懵,杨一清亦然,“谁跑了啊?” “今儿谁没上朝?” “都上了啊,就皇上龙体不适,没……”杨一清突然呆住,继而豁然起身,失惊道,“皇帝跑了?” “除了他还有谁?”杨廷和几乎咬牙切齿,“都别忙了,快快随本官去把他拦回来!” 杨一清忙问道:“皇帝跑去哪儿了,为啥要跑?” 他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这又是闹哪儿样?眼下也没有仗可打了啊! 杨廷和吸了口气,略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可能与宁王有关,总之,当务之急是先把皇帝追回来,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了,堂堂天子,一国之君,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 “开城!” 数千兵士来到城门口下,江彬扬起手中明黄色圣旨,“本官办的是皇差,阻拦者重罪!” 皇权至上的时代,没人敢假传圣旨! 守城将官根本不怀疑,也不敢细问,忙让人开城门。 就这样,朱厚照顺利地出了城,行了一阵儿,他回头望了眼,低声嘱咐道: “两个姓杨的多半都会来追,咱们人多还带着部分辎重,行军不快,你留一部分人堵住他们,嗯…,你亲自拦着。” “这……”江彬有些为难,可想到都出城了,已然没了转圜余地,“臣遵旨。” 一想到来的是大权在握的内阁首辅、次辅大学士,饶是江彬战场厮杀都不惧,也不禁发怵。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大的可不是一级两级,这是屹立在大明政治顶峰的人物! 虽说皇帝更大,可他总觉得这皇帝不太靠谱,不是没可能事后卖他。 奈何皇命难违,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出英明神武的威武大将军预料,江彬只等了两刻钟,便等来了驾马疾驰而来的杨廷和、杨一清等人。 别说,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这驭马能力还真不赖。 几人飞驰而来,到了近前齐刷刷一勒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扬起,接着,整齐划一地停下,颇具观赏性。 “他人呢?”杨廷和急吼吼的问,杨一清也面色不善,“快带我们过去。” “谁,谁人啊?”江彬揣着明白当糊涂,“下官不知几位大人的意思。” “少废话!”杨廷和森然道,“你当清楚,但凡他有丁点好歹,足以灭你九族!” 江彬悻悻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 “我可去你的吧!”杨一清本就一肚子邪火,见一小小游击将军如此不知轻重,当即暴怒,“江彬!念你在边镇奋勇杀敌,立刻带我们去见他,既往不咎,如若不然……” 江彬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放你们过去,我一样难辞其咎,诸位大人还请体谅下官。” “你算什么东西?”杨廷和怒叱,“休要再讨价还价。” 江彬本就一兵痞武官,被皇帝召回京师之后,这才有所收敛,此时被当着下属的面如此羞辱,兵痞脾性也上来了,哼道: “如若不然又如何?” “好胆!”杨廷和勃然大怒,“你让是不让?” “不让又如何?”江彬也杠上了。 “好好好……”杨廷和发现自己还真奈何不了这混账,悻悻道,“不管他,我们走!” “走哪儿去?”江彬一不做二不休,一挥手,“拿了。” 大头兵可不管谁是谁,天塌了听命行事也怪罪不到他们,当下一拥上前,将几人拉下马。 除了杨一清稍微有些反抗之力,杨廷和等人跟束手就擒没两样。 顷刻间,几个在庙堂呼风唤雨的大佬被悉数拿下! 杨廷和悲愤交加,都快气吐血了,骂道:“你前途尽毁!我说的!!” “搞得跟让你们过去,我前途就不毁了一样……”江彬撇撇嘴,哼道:“将他们的马牵走,留几个兄弟陪本将看着,其余跟上大部队。” …… 几位大学士眼睁睁地看着江彬驰骋而去,不由得大眼望小眼,苦闷又无奈。 “杨首辅,眼下咋办?” 杨首辅:“……” 都一把岁数的人了,没了马拿命追? 杨一清叹了口气,道:“我们回去吧,皇上不过是巡视疆土罢了,又不是去打仗,不会有危险。” 杨廷和郁气难消,哼道:“我们走,让太皇太后主持公道。” 太皇太后都那岁数了,能主持个啥公道啊……杨一清暗暗苦笑,为接下来的朝局发愁。 好了,这下不用再为退养的事发愁了,因为顾不上了。 我也是服了……杨一清满心苦楚:没办法了,还得依仗那厮…… 杨一清在心里暗暗发狠:我治不了你,有人能治你,等着,回头我就给那厮写信! ~ “干得漂亮!”朱厚照对江彬的行为表示高度赞赏,“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你有没有前途,朕说了算!” 江彬心中一喜,忙又奉上几句马屁…… “皇上,宁王……真的会造反?”江彬小声问询。 朱厚照呵呵一笑:“这厮本就不老实……这样也好,不然要造不造的,搞得朕不上不下。” 江彬有些无语,心说:这皇上还真是……不拘一格啊! 按辈分,宁王跟朱见深是一代,是朱厚照的爷爷辈儿,到底是朱家人,朱厚照如此这般,却有些…… 不过宗室自古就是如此,何况这还是打太宗就劈叉的宗亲,老早就过五服了,哪里还有亲情可言。 朱厚照可是连亲舅都不留情。 江彬舒了口气,认真道:“皇上,万一宁王席卷开来,我们这些兵力可不够看的。” 作为伴驾亲征的主将,他不得不考虑皇帝安危,杨廷和那句“但凡有个闪失,灭九族”并非是在吓唬他。 “呵呵……不用我们。”朱厚照道,“都说了,咱们就是去看热闹的,待咱们到的时候,大概率都平息了。” 江彬迟疑道:“皇上早有部署?” “不然呢?” 朱厚照自得一笑,怡然自得。 “皇上为何……为何非要御驾亲征呢?”江彬不解。 朱厚照淡淡扫了他一眼,“你话有些密了。” 江彬一凛,忙拱手告罪:“臣知罪。” “嗯…。”朱厚照轻哼了下,不再多言,江彬也不敢再多说…… ~ 宁王府。 客堂。 朱宸濠自认为做足了该做的准备,道:“明日本王宴请本地官员,届时……摔瓜为号!” “王爷,明日怕是不行。”李士实突然说。 朱宸濠一滞:“为何?” “本地官员都去了钦差行辕,王守仁发了请帖。”李士实苦笑道,“我也收到了。” 这时,自称媲美道衍的僧人开口:“先生何不去打探一下情况?” “离着数十里呢,往返加上赴宴得两三天,再说……又有什么好打探的呢?”李士实两手一摊,“毕竟……我们都要起事了。” 其实是他心虚,怕王守仁慧眼识人,趁机把他给绑了。 他的感觉很对,王守仁却存着这个心思。 钦差行辕那边都准备好了麻绳,不论忠奸善恶,去了就绑。 王守仁这样做,一来,是为了防止这些官员受宁王裹挟把事情闹大,二来,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官员的人身安全。 宁王都要造反了,这些人若是不从,少不了被杀,若是从了,事后一样会被杀头。 基于此,王守仁只能出此下策。 不过李士实不一样,他几乎明着跟宁王深度绑定,只要去,王守仁就饶不了他。 “那就再等等吧。”朱宸濠郁闷点头,有种出师不利的糟糕感,“李先生,张永那厮如何处置是好?” 李士实沉吟了下,道:“待酒宴上再把他牵出来,以他这个钦差的名义念出太后懿旨,更有说服力。” “有道理。”朱宸濠微微颔首。 事到临头,他不争气的发现自己除了一腔热血,战略部署竟是毫无头绪,有种劲儿不知该往哪儿使的窝囊感。 幸赖,自己不缺人才。 上位者以驭人为主,并不是非要面面俱到……朱宸濠为自己找补了句,心里好受许多。 “呵呵……宴席当日,本王先行封赏,待大事定后,再追加封赏!”朱宸濠开始发扬老朱家的传统…… 二进院,一处厢房内。 张永暗暗分析:咱家来了有几日了,王守仁应该把本地官都召集过去了……嗯,估计这会儿皇上也在赶来的路上……可谓是万事俱备……问题是……咱家该咋办呢? 分析了一大堆,张永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被套牢了。 皇上啊,这回您可真害苦了奴婢啊……张永叫苦不迭,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阵前祭旗没跑了! 坏了,这回冲我来了,天可怜见,我就一太监啊! … 第160章 宁王造反 张永的心声许是在冥冥之中得到了感应,思绪刚停下来,房门就被敲响了。 “本王有话与公公说。” 张永一惊:“什么?” ‘吱呀~’门被推开,张永看到宁王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不由得更是惴惴不安,强笑着起身,一揖:“咱家有礼了。” “公公少礼,坐,不必拘谨。”朱宸濠自顾自坐下,“公公可还习惯?” “多谢宁王爷款待,咱家挺习惯的,呵呵……挺习惯的……”张永笑得有些发苦,“那什么,皇命在身,咱家不好让皇上久等,不知宁王爷考虑的如何了?” 朱宸濠只是笑。 这笑让张永发虚,他忙补充:“王爷若不方便明说,可书信一封,咱家转交给皇上便是。” “唉!”朱宸濠收敛笑意,转而换上了忧愁、愤怒之色,痛心疾首道:“想来有些事公公还不知道吧?” 我去,这混账该不是要明牌了吧?张永更加忐忑,甚至表情管理都做不到了,“王,王爷有话……不妨明说。” “那本王就明说了。”朱宸濠叹了口气,凝重道:“本王已收到太后懿旨,太后说……皇上并非先帝骨血!” 张永:“?” 饶是生死关口,张永也差点没崩住,这不闹得嘛? 哪有女人说自己儿子不是丈夫亲生的啊? 这不变相说自己……那啥吗? 朱宸濠也觉得自己如此说太不妥当,忙又补了句:“是当时奶娘把自己儿子抱进了宫,跟真太子调包了。” “啊?这……”张永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愣怔半晌,讷讷问,“那真太子呢?” “真太子……”朱宸濠一时间没想好怎么编,转念一想,都他娘造反了,这还编个屁啊,于是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德这个假冒皇帝见东窗事发,欲对太后不利啊!” 张永头大如斗:来了来了,他果然明牌了。 “公公,公公……” “啊,哦……”张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王爷,这,这太匪夷所思了,咱家……” “本王理解,可情况不容耽搁,请公公大义当先!”朱宸濠语气陡然转冷,“一切以大明至上!” “咱家……咱家只是个太监啊!”张永都要哭了。 若不是在宁王地盘上,若不是怕坏了皇帝大计,张永真想结果了宁王。 现在房间就他二人,练过的张永有把握弄死他。 要不要挟持宁王?呃…,真要这么做,那皇上的计划可要被全盘打乱了,还有王守仁那边…… 张永压力山大。 在生与死的抉择下,他最终选择了忠诚。 “王爷……这实在不是咱家一个太监能帮上忙的,您……给咱家一些时间考虑可好?” “可以!”朱宸濠淡淡道,“不过时间可是不多了,公公当尽早决断!” 言罢,霸气离去,徒留张永一脸呆滞…… 夜,张永企图逃跑,然,数十人守着寸步不离,无奈的张永只好去茅房拉了一泡,接着老实回房间…… 数日过去。 朱宸濠的请帖还是没有发出去,不是他不想发,而是地方官自去了钦差行辕,就再也没能回来,如石沉大海。 李士实果断道:“时间不等人,再耽搁下去可就要失了先手了。” 朱宸濠虽有些不安,却也知道时间的宝贵,一咬牙,哼道:“不等他们了,召集人手,大事就在今日!来人,摆宴……” … 宁王府前院。 足足摆了三十桌,有文人,有道士,有和尚……更多的是光着膀子,手拿凶器,满脸彪悍之气的江湖人士。 他们释放着天性,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对王府婢女动手动脚,言语调戏,弄得朱宸濠险些破防,不过他生生忍住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朱宸濠站了出来,先说了两句场面话,后又话锋一转,说正德不是先帝骨血,说太后被幽禁…… 接着,让人将张永押了过来,让他这个钦差来念太后懿旨。 张永拿着那假冒懿旨,脸上写满了抗拒,却不得不遵从,小声念道:“……本宫为先帝诞下皇太子之时,因过度虚弱昏睡过去,事后虽觉皇太子模样有异,却不疑有他……” 张永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几乎微不可闻。 “念!大声念!”朱宸濠冷哼。 “咱家……” “念!快念!!” 张永无奈,眼一闭,大声念道:“正德非先帝骨血,并残忍杀害了真正的太子,正德倒行逆施,祸害祖宗社稷,今更是欲对本宫不利!宁王德才兼备,在诸藩王之中威望甚高,国不可一日无英主,先帝托梦本宫……传位宁王!” 语毕,边上的李士实等人立刻起身下拜,整齐划一道: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打样,自有人有样学样,在场之人都知道其中门道,很是配合。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宸濠45°角仰望天空,微微闭上眼,享受着时下高光…… 多年的美梦得偿所愿,这一刻的愉悦与满足,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中,不可自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人中没有现在大明任职的官员,山呼万岁虽响亮,却也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这不重要,朱宸濠相信很快就会有人争先投靠! 良久,朱宸濠缓缓睁开眼,一个华丽转身坐于椅上,威严道: “众卿平身!” “谢皇上!” 一地人呼啦啦起身,眼含炙热地看向他。 朱宸濠嘴角歪了歪,语气淡淡:“李士实听旨。” “臣听旨。”李士实激动地再拜。 “即日起,你任左丞相之职!” “臣叩谢圣恩!” 朱宸濠再道:“刘养正听旨!” “臣听旨。” “封你为右丞相!” … 宁王造反了。 消息迅速传到了数十里外的钦差行辕,王守仁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让人四处宣扬—— “宁王多有不法,朝廷早已得悉他要造反,皇帝陛下已聚集二十万大军,半月之内必到!” 同时,王守仁给部分官员松了绑,让他们动用官府力量安抚百姓,然后,他亲自挂帅,率卫所兵前去征讨…… 朱宸濠这边也没闲着,造反的第一时间就去收编自己之前的武装力量。 那是他在恢复三卫期间,额外扩招的武装。 三卫裁撤之后,他便以王府之财豢养这些兵,为的就是今日。 收编了这支武装,再去官府收编……最迟五日,三万人的兵团便会成型。 三万人足以做很多事了! 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强势,随着时间推移,很快就能滚雪球滚到一个极其可怖的程度。 届时,江南的富绅豪强,乃至藩王都要向自己靠拢了…… 朱宸濠越想越开心。 甚至都开始幻想自己一身龙袍,君临天下的风采了。 这天下,燕王夺得,我宁王也夺得! 朱宸濠豪情万丈! 然,现实很快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当朱宸濠带着他的土匪兵来收编时,人家根本不鸟他。 诚然,这支兵团是宁王出钱养的,可他之前因不确定什么时候起事,为了保险,他是以朝廷名义出的资。 也就是说,这些人一直都以为自己吃的朝廷饭食。 当然,主将官是知道的,只是主将官都被王守仁绑去了钦差行辕。 卫所是建立在府兵制度上的编制,按照军户户籍招收,世代与朝廷绑定,与募兵制不同,府兵制度下的士卒对皇帝异常忠心。 这不是说卫所兵觉悟高,而是他们世代都要吃朝廷饭食,为了子孙后代,他们也不敢反叛皇帝。 莫说主将不在,便是主将在这儿,也很难说动这些人跟着宁王造反。 这是宁王没有料到的事情。 他苦口婆心,说自己才是他们老板,供他们吃,供他们喝,还给他们发饷…… 然,人家并不承情,甚至……直接就不信。 他们始终认为自己是正规军! 太后懿旨?不好意思,我们只认皇帝圣旨! 你说皇帝是假冒的?那得等你做了皇帝才算数! “他娘的……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朱宸濠大怒,欲下令攻打, 却被手下第一军师劝住,“皇上,当务之急是先攻进钦差行辕,把咱们得人解救出来,有了主将官,再行收编就水到渠成了。” “有道理!”朱宸濠缓缓冷静下来,哼道:“王守仁啊王守仁……咱们的账该算算了!” 他现在有万余兵力,攻打一个钦差行辕简直不要太富裕,且他不信南..昌本地的卫所兵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敢对他这个藩王动手! 毕竟……当初燕王靖难时,孤身在朝廷大军前溜达来、溜达去都没事儿。 “锵!” 朱宸濠抽出宝剑,剑指钦差行辕方向,“三军听令,随朕去钦差行辕!” 万余大军直指钦差行辕,这些人都是宁王多年来招募的江湖草莽,他们才不管钦差不钦差,都造反了还怕这个? 一个多时辰之后,离钦差行辕还有一大段距离之时,大军停了下来。 不用再去钦差行辕了,因为钦差主动来了。 不仅来了,还带着卫所兵来了,足有五千人。 朱宸濠:(⊙_⊙)? 没有兵符,他怎么能调动军队? 钦差也没权力调度军队啊? … 第161章 当草莽遇上官兵 钦差确实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不过……王守仁有王命旗牌啊! 这东西可是尚方宝剑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宁王!回头是岸!!”王守仁命人大喝。 先后两次出乎预料,朱宸濠有种不妙的感觉,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条道莽到底。 回头是岸? 搞笑! 造反哪里有回头路可走,再说……这还是自家人造反,莫说朱厚照,便是弘治在世也容不下他。 朱宸濠冷笑,命人喊话:“王守仁,本王劝你识时务,皇帝并非先帝骨血,本王是受了太后之命起兵,若你归顺,事后加官进爵,若不识时务……朕现在就灭了你!” 王守仁听了宁王的回话,不由哈哈大笑。 “对面的人听着,宁王无端造反,十恶不赦,朝廷已调集二十万大军,半月之内必到,尔等现在弃暗投明,一切都有挽回余地!”王守仁大喝,“本钦差保证,只缉拿恶首,胁从不罪!” 自古造反者,大多都是只拿恶首,对普通兵卒则处以优待政策,之所以如此,一是怕事态升级,且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平叛;二是杀了不如好好利用,为朝廷贡献一分力气。 朱宸濠冷笑:“区区五千人,就想吃下朕万余兵马,简直痴心妄想!” 然,话刚出口,他便骇然发现情况好似有些不对。 自己这万余兵力,竟真的有被唬住的迹象。 朱宸濠到底过于乐观了,完全没想过自己豢养的这些江湖草莽,对上朝廷大军会是怎样的心理。 ——土匪对官兵天然畏惧,自古如此! 喊口号是一回事,真刀真枪的打官兵……仅是对方那身官兵装扮,就让他们露了三分怯。 哪怕他们人数是对方的一倍有余! 这些人欺负一下百姓还行,打官兵……他们还怯得慌。 若宁王轻易收编那支卫所兵,情势则会好很多,顺风局面之下,这些草莽还真敢拼一拼。 可收编不成,又突遇朝廷大军,更是听说朝廷已调集二十万大军,怯意再涨三分。 要知道,这可不是元末天下大乱那会儿,今大明国力昌盛,朝廷可集中全力对付他们,而他们…… 拢共也就万余人,还不够朝廷塞牙缝儿的呢。 据说,前年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五万打五万,还是以步兵对骑兵,一样打的鞑子落花流水,自己…… 要不还是继续过自己的草莽生活吧? 莫说小喽啰,就连一些当家的也同样有如此想法。 他们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可不代表他们是傻子,这跟宁王说的根本不一样。 本来想着干票大的,趁着朝廷反应不及,攻下金陵好好抢上一波,不管宁王成不成事,自己总亏不了,可事实是……宁王太菜了。 收编收编不了,朝廷又早有准备…… 这还打个屁呀! 见此情况,王守仁再接再厉,着人喊道: “谁拿了宁王,不罪有功,有大功,赏金千两,良田千亩,本钦差承诺为其向皇上讨个世袭官做,他日封妻荫子,岂不好过浪迹江湖?” 此话一出,本就提不起战意的众草莽士气更弱,甚至……有些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朱宸濠惊怒交加:“不要听他蛊惑,拿下他们,挥师金陵,优势在我!!” 这话倒是起了些作用,不过,鉴于出师不利,这些个江湖好汉还是不敢轻易攻打官兵。 一时间,气氛僵持下来。 李士实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番局面,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倒是‘右丞相’刘养正,想出了个办法,建议宁王叫高僧、道长来阵前鼓舞士气。 不多时,‘道衍’高僧,‘天象达人’被带来阵前,可他们面对朝廷兵马……尤其看到阳光照耀下,那黑洞洞的炮口之时,口中就只剩下了“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朱宸濠怒极,可更多的是恐惧,纠结半晌,咬牙道: “撤!” 打是打不起来了,便是他强行下令,大概率也没人听他的,就这么耗下去也不成,王守仁那张嘴太能蛊惑人心了。再让他逼逼赖赖下去,部下真的会被策反。 … “钦差大人,我们要不要追?”千户问。 “不用!”王守仁笑道,“拖下去对我们有利,对方毕竟人多,不能逼迫太甚,嗯……着骑兵在南..昌大肆宣扬宁王造反,朝廷平叛大军很快便到,在安抚百姓心的同时,震慑叛军!在南..昌宣传完,再去金陵、苏..州、杭..州等繁华之地宣传,务必要让这些富庶之地的百姓有个心理准备。以防宁王万一真的冲出南..昌,祸害这些地方……” 藩王造反没有回头路,而造反最需要的就是钱,江南三富之地必是首选目标。 吩咐完,王守仁再下令:“现在,我们去收编宁王豢养的那支兵团!” … 朱宸濠回到宁王府的第一时间就是拿出那批钱财安抚人心。 没办法,出师不利人心不稳的情况下,只能拿钱砸了。 反都反了,他没有回头路,这可不是过家家……好吧,他悲哀的发现,自己这造反还真跟过家家差不多……问题是,朝廷不会跟他过家家! 败了真的会掉脑袋! 不止是他自己掉脑袋,整个宁王一脉都会被尽数杀头! 想到失败的后果,朱宸濠焦虑万分,头都要炸了。 幸赖,一脱离战阵,他这些个军师智商又占领高地了,纷纷口若悬河,出谋划策。 最终,得出结论—— 直取金陵! 理智上朱宸濠也是赞同这一计策的,可情感上他又舍不下自己的大本营。 出了封地,一个不慎,他可真就万劫不复了,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皇上,当下情势只能放手一搏。”李士实凝重道,“待在南..昌,我们只会慢慢消亡,打出去才有希望,正德没有子嗣,天下官员苦正德久矣……” 朱宸濠满脸狰狞,咬牙道:“王守仁!他日朕登临大宝,非活剐了你!” ~ “差不多了。”懒洋洋的朱厚照突然开口。 江彬一脸懵:“皇上……什么差不多了?” “时间差不多了。”朱厚照道,“速派骑兵宣扬宁王造反,朝廷大军已来平叛,让百姓有个心理准备……对了,尤其是直隶、苏杭三地……” 顿了下,“留个千户继续行军,我们先走一步。” “我们……”江彬愕然,继而颤声道,“皇上,倘若宁王真的造反,您可不能上阵杀敌啊!” 当初关外一战,他可是亲眼目睹皇帝差一点就殒命当场,至今思及还后怕不已。 这次那个非人哉的李先生不在,真若厮杀起来……就自己这点儿人,根本护不住皇帝周全。 “皇上,您既已早有部署,又何必……如此着急?”江彬赔笑道,“宁王必败,咱们还是以安全为主的好。”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要抗旨?” “……臣不敢。” …… 苏..州。 “宁王造反,宁王造反,朝廷已调集大军平叛……!” 繁华的街道上,数匹快马疾驰而过,荡起阵阵灰尘,留百姓一阵愕然。 一同愕然的还有李青一家。 “宁王造反?”李浩喃喃道,“宁王怎么可能会造反?” 李雪儿疑惑道:“会不会是有人做局,故意栽赃宁王啊?” 李宏望了眼远去的人马,缓声道:“是卫所兵……估计假不了。” 尽管他也不相信宁王会造反,可他更知道莫说官兵,就是地方大员,也不敢拿藩王开玩笑。 更何况,以造反的名义。 李青眉头紧皱,他内心深处也不相信宁王会造反,可也明白干儿子所言不虚,没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朱婉清问:“李叔,你要去南.昌吗?” “我……”李青想了想,摇头道:“看看事态发展。” 小云就在宁王藩地,李青不觉得宁王能翻出什么浪花,真若宁王席卷开来,保不齐要冲苏杭而来…… 顿了顿,“宏儿,你在掌江南水师,苏..州这边可还说得上话?” 李雪儿抢答:“我大侄子,现在苏..州水师做千户。” “什么你大侄子,那是我儿子!”李浩不爽。 这时,朱婉清说:“宁王造反的消息传到这儿,有没有可能宁王已经攻下金陵了?” 李青一呆。 李宏、李雪儿也是面色一变,这不是没可能。 “糟糕,咱们的产业!”李浩怪叫一声,一把抓住李青肩膀,急吼吼道:“青爷,咱们快回去!” 被他这一摇,李青本就杂乱的思绪更是一团乱麻。 他想不明白宁王为何会造反,准确说……为何敢造反! 这不是求死吗? 而且宁王怎可能这么快就攻下金陵? 那可是直隶啊! 可方才那些人马确实出自卫所不假…… 李青脑袋发懵,竟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仿佛天方夜谭一下沦为现实,根本没有逻辑可言。 “都这会儿了,还管家产不家产的,我们速去水师军营。”李宏果断道,“即便宁王真攻下直隶,那他也成不了事!” “不只是家产,还有咱家的人啊……”李浩心急如焚。 李宏眉头拧了拧,咬牙道:“真若到了那般境地,咱们孤身回去又有何用?带兵回去才是正道!” 李青缓缓道:“听宏儿的。” ~ “呼~终于到了苏.州。”朱厚照风尘仆仆,疲倦道,“走,去水师大营,换乘战船去江..西!” … 第162章 年轻的李青是真年轻! 水师大营。 李青、李宏老早止步,父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水师在做战前动员…… 李宏缓缓道:“干爹,你现在这模样也没人认得你,还是我先过去打探一下情况吧。” “嗯,我在这儿等你。”李青颔首。 朱婉清娘仨没跟过来,他们毕竟不是朝廷中人,且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在城中找了个客栈暂住。 李青嘱咐:“无论情况如何,回来让我知道。” “好!”李宏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做为永青侯+水师总兵官,李宏在江南的地位之高,便是退养的国公也要退避三舍,哪怕他现在已然退养。 李青面色严峻,他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按照常理来说,宁王没可能造反,便是造反也万难造成大动荡,可快马播报,以及水师的反应……无疑表明宁王真的造反了,且动静不小! 无他,大明藩王纵是造反,地方上的第一反应也是上报朝廷,而能让远在苏..州的武装做出如此动作,唯一的解释是……宁王叛军威胁到苏..州了。 他想不通,想不通宁王为何会有如此胆魄,更想不通宁王为何会如此能耐! “现在的宁王,当是那个小纨绔,他也不像是老四那款的藩王啊……”李青口中喃喃,焦急等待。 一刻钟,两刻钟…… 李青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干儿子快步走来,表情极是复杂…… 李青忙迎上前,问:“情况如何?” “干爹,皇上来了。”李宏语气严肃又无奈,“他现在人就在水师大营。” “啊?”李青先是一惊,后又一奇,“他是怎么知道……哦,是了……” 李青瞬间明悟了许多,一时间也顾不上生气,忙道:“快带我过去!” “干爹,你脾气可得收一下,这是军营,且没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我知道!”李青颔首,“带我去。” “嗯,好。”李宏点点头,带李青往军营赶去…… 路上,李宏急急说道:“皇上没有子嗣,一而再的御驾亲征,怕是朝廷都要炸锅了,孩儿一会儿给你制造一个与皇上单独相处的时间,你劝劝……” “忘了跟你说了,之前皇帝来信……”李青突然顿住,人也停了下来。 李宏没刹住车,多走了几步才停下,回头一脸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了?” “皇帝有子嗣啊!”李青沉声说,他猛然察觉出不对劲儿。 “啊?什么时候的事?”李宏一脸呆滞。 问题就出在这儿! 龙子降生,朝廷根本不会瞒,不仅不会隐瞒,还会广而告之。 可李宏竟然不知道! 事实上,在金陵确实没有听到龙子降生的传言。 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莫非小东西在骗我?不对,那信中的欣喜不似装出来的,且小东西没有骗我的动机啊……李青迈步跟上,“不说这个了,先去见皇帝吧。” “哎…,干爹,皇上真的有儿子了?”李宏问。 “嗯,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一会儿我再问问他,看到底怎么回事儿……”李青莫名有些暴躁。 见状,李宏忙又嘱咐了句:“过会儿可要冷静啊!” “我知道!” … 帅营。 朱厚照坐于帅位,对刚才李老总兵的行为很是不解,咕哝道: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半是受李青那厮影响……一点也不尊重朕……” 他突然一下怔住,惊诧自语:“我去,该不是那混账也在苏..州吧?” 有了这个念头,朱厚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李宏都这个岁数了,不在家颐养天年,一个人跑来苏.,州做什么? 虽说两地离的不远,可到底上了岁数…… 朱厚照头皮发麻,忙起身就往外面跑,打算先上战船再说。 “皇上您去哪儿?” 江彬喊了句,见皇帝头也不回,忙也跟了出去…… 朱厚照刚出帅营,便见李宏去而复返,他一下子怔住了。 那是……李青! 本应该拔腿就跑的朱厚照,此刻却是像被人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动。 是李青,准确说……是幼年时期见到的李青。 及冠的年纪,身姿挺拔,一身玄衣,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正是他当初玩泥巴的时候,见到的李青模样。 可如今……他都当爹了啊! 哪怕早就知道,哪怕无比笃定,但真见到这样的李青时,仍给朱厚照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 二十多年了,对一个人来说,二十多年太久太久了。 儿时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现在思及都有种上辈子的错觉,可这么久的时间,却没能在一个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江彬见皇帝跟失了魂似的,忙关心问,“可是龙体不适?” 说话间,李青、李宏走来近前。 “臣李宏(草民)参见吾皇万岁……!” “免,免了。”朱厚照咽了咽唾沫,看似在与李宏说话,实则目光一直锁定在李青身上。 不得不说,年轻的李青是真年轻! 他在凝视李青的同时,李青也在凝视着他。 眸光不善的凝视着他…… 朱厚照突然觉得后脖颈直冒凉气。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啊?”李青语气稍显冷淡。 江彬皱了皱眉,有心说上两句,转念一想这是李侯爷带来的人,且皇帝都没说什么……便又住了嘴。 朱厚照整理了下情绪,讪讪一笑:“那什么,宁王造反,朕自要来平叛!” 李宏拱手道:“臣虽年迈,仍能为国效力,不若……不若进帐一叙可好?” 干爹什么脾气他是知道的,皇帝若哪句戳了肺管子,才不管是什么场合呢。 这话正和朱厚照心意,他也不想在人前跌份儿,于是清了清嗓子,道: “朕与李老侯爷商谈军机大事,胆敢有偷听者,军法伺候!” 言罢,转身往帅营走。 到了帐前,把护卫也给撤了。 江彬见永青侯边上的年轻后生也跟了上去,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敢多管事。 大佬有很多,可李老侯爷这种级别的大佬是真不多,江彬知道自己是要在军伍中混的,得罪了大学士不当紧,可得罪了李老总兵……可就未必了。 无论是权力,还是财力,李家都是跺一跺脚,江南震三震的存在,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反正皇帝又不会有危险…… ~ 帐内。 朱厚照来到上首坐了,上来先抖个机灵热热场子,他看向李青,打趣道: “我是该叫你李先生、李神医、还是……永青侯啊?” 李青嗓音冷冷:“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朱厚照缩了缩脖子,转而道,“真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就跟我年轻那会儿差不多……” “皇上你现在也不老啊!”李宏忍不住说。 “哎呀,跟年轻那会儿没法比了……”朱厚照惯会借坡下驴,当下大谈特谈这些年的辛苦,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以至于身体都不好了…… 李青不稀得听这些,直接道:“我问你,宁王怎么回事儿?” “造反呗。”朱厚照哼了哼,“他造反,朕来平叛有错吗?” “他为什么会造反?”李青问,“还有,你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且还能带着军队来?” 顿了顿,“另外,龙子降生怎么回事儿?” 朱厚照脸上一热,干笑道:“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朕都不知该从哪个回答了。” “一个一个来。”李青道,“先从龙子的事说,你若敢骗我……你知道后果。” “欺人……” “嗯?” “……好啦,龙子是真的,两个,都是真的。”朱厚照道,“骗你我是狗,只是还没公开罢了。” 李青惊疑不定:“这是你想不公开就能不公开的?” “当初先帝那会儿……宪宗皇帝不也没公开嘛。”朱厚照笑嘻嘻道,接着,转移话题,“你若不信,宁王事了可随我去京师看一看,当务之急是宁王造反。” 听他这般说,李青不再怀疑,道:“那你回答一下我上面两个问题。” 朱厚照咕哝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造反谁拦得住?我不过是把他造反的时间提前了罢了……” 见李青撸胳膊挽袖子,他忙又补充:“放心吧,消息都传过来了,宁王压根儿没出江..西,准确说,他压根儿就没出封地,除了一些土匪兵,没裹挟到一个官兵,老王堵得死死的……” 朱厚照忙把得知的军情一一阐述…… 李青听罢,脸色再次缓和几分,不过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我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御驾亲征呢?”李青皱眉道,“你非要闹得君臣矛盾无法调和?” “我这次来,一是为宁王叛乱的事,二是为……祭祖。”朱厚照叹道,“朕继位这么久,还未祭拜过太祖呢,唉……朕不孝啊!” 李青冷冷看着他,缓缓道:“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干爹……”李宏骇了一跳,忙道,“这话岂是做臣下的能说的?” 其实是李宏会错意了,李青并不是言语威胁,而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问朱厚照是不是不想做皇帝了。 除此之外,李青再想不到朱厚照还有什么动机这样做! … 第163章 小东西不想干了 “你什么意思?”朱厚照一脸愠怒,实则心中慌得一批。 李青凝望着他,“说实话!” “你这话说的可真搞笑,天下间还有人不想当皇帝?”朱厚照撇过目光,嗤笑道,“宁王为何造反?” “既如此,你这又是何故?”李青目光灼灼。 “朕说了,一是为平叛,二是为了祭拜太祖!”朱厚照嘴硬道。 “好……好好好!”李青笑了,“好得很!” 李宏头皮一麻,他知道这是干爹发飙的征兆,忙上前抱住干爹,“冷静,冷静啊……!” “放开他,放开他……”一见这情况,朱厚照反而起劲儿了,只是他一边嚷嚷的同时,一边目光瞟向门口…… 当真是又菜又爱玩儿。 你少说两句吧,我要真放开了,你遭老罪了……李宏也是服了,死抱着不松手。 这是军营,真若闹大,皇帝威严何在? 干爹如何收场? 李宏一个头两个大。 “松手。”李青平静的说。 李宏犹豫了下,放开了手。 不是,你真放啊……朱厚照立时蔫了,强行挽尊道:“宁王举兵造反,不可不重视,朕现在很忙。” 说着,便要跑。 李青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给我写道圣旨,用明黄色的丝绸写。” “啊哈哈……出来的急,没带……”朱厚照从怀中摸出一物,“喏,这个你拿去吧。” 说罢,一溜烟儿蹿了。 李青低头看了看,赫然是‘如朕亲临’四个大字,当是朱厚照为了应对事态扩大,好多一人代表自己平叛,故才带上的。 李宏趁机道:“干爹,宁王还在藩地,这说明情况并不糟糕,你无需忧心。” 李青默然点头,深吸了口气,道:“我们走吧。” “好……啊?”李宏惊诧,“干爹,我们不随皇上一块平叛吗?” “不了,先回金陵。”李青说,“就你这岁数,还能上阵指挥战斗吗?我先送你们回去,一样能在皇帝抵达之前赶到南.昌。” 李宏没逞强,想了想,道:“若是这样的话……孩儿自行回去便是,宁王都没出藩地,我们回去途中自不会有危险。” 李青沉吟了下,道:“也成,回去的时候你们注意点儿,我这就去南..昌。” “干爹不与皇上同往?” “怕自己忍不住!” “呃,也好。”李宏干笑点头。 宁王造反都传到这儿了,人却还没能离开藩地,足以说明宁王根本没能力兴风作浪,又有小云在,李青倒也不是很急。 不过,朱厚照的反常行为,让他多了丝担忧。 李青明白,朱厚照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我行我素了,虽说有些怕他,可也不是真就畏惧。 这就好比淘气的熊孩子,怕挨打,却也很难改变习性。 ‘但愿他只是想玩乐一番吧……’ 基于上次御驾亲征朱厚照的苦闷发泄,李青也不想再行强迫之事,若把他压得太狠了,小东西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呢。 … 找到朱婉清娘仨,说明情况,并送他们上了自家船只,李青这才赶往去南..昌的路…… …… ~ 南..昌,宁王府。 朱宸濠真的要崩溃了,他想打出去,可手下人太不争气了,拿钱的时候个个是英雄好汉,干活的时候个个退缩不前。 简直了…… 反观王守仁,短短时日便筹集一万多人的大军,听说,还有他花钱养的那支兵团,又是火铳、又是大炮…… 虽说一炮未放,却也将手下这群草包吓得够呛。 人数占优都不敢打,人数不相上下就更打不起来了,朱宸濠肺都快气炸了,却没有丝毫办法。 想打打不起来,想出去王守仁不给机会。 宁王此刻虽还没万念俱灰,却也知道自己多半不容乐观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朱宸濠心力交瘁,这跟他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造反是真的难啊! 开始净想着向燕王看齐了,如今冷静下来想想,以藩王之身对抗朝廷还大获成功的……迄今为止,好像也就一个燕王。 哦对了,还有一个唐太宗李世民……可唐太宗是靠政变取胜! 朱宸濠焦躁地来回踱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急吼吼道,“张永,让张永来见朕……!” 不多时,张永被押了过来。 “张公公,王守仁这个混账公然违抗太后懿旨,你说该当如何?” 不是…你搞笑的吧?张永都懵了:且不说你这是造反,人家是平叛,即便一切都如你嘴上说的那般,这种时候也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你让我一个太监给你讨公道?你可真是……那个。 说实话,张永都瞧不上宁王。 不过小命攥在人家手里,又有皇帝明言在先,张永还是以活命为主,讪讪赔笑道: “这王守仁可真不是东西!” “本王是问你怎么办!?”朱宸濠大发雷霆。 造反的是你,你问咱家怎么办……张永委屈又愤怒,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怜兮兮道:“王爷……啊不,皇上啊,咱家就一太监啊!” “你……”朱宸濠勃然大怒,却还真没办法发火。 是啊,张永就一太监……朱宸濠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上,双目无神。 这时,‘左丞相’李士实匆匆赶来,满脸愠怒之色,“皇上,不好了,有人叛逃了。” “啊?”朱宸濠大惊失色,“本……朕不是刚重赏了三军,他们……他们怎么会叛逃?” “……”李士实一脸悲苦,咬牙道:“王守仁那一张嘴,太能蛊惑人心了,连那‘道衍’和尚也跑了。” 张永嘴角抽了抽,却硬生生压了下来。 这时, “轰轰轰……!” 隐隐的沉闷声远远传来,宁王本就脆弱的敏感神经几乎到了崩溃边缘,他一下跳了起来,抽出宝剑凛然道: “是王守仁打上门来了吗!好!随本王一战!” 说着,他梗着脖子往外冲…… 李士实想拦,却没拦住。 张永心思电转,也跟了上去…… ~ “钦差大人,我们真不打?” “没必要打。”王守仁轻笑道,“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对方都是江湖上的草莽,没胆子真刀真枪跟官兵战斗,可若是逼急了他们……咱们虽无惧,百姓却会遭殃。耗着吧,他们快顶不住了。” “那好吧……”为首的几位主将官都露出遗憾之色。 见状,王守仁笑道:“宁王受擒之后,本钦差为你们向皇上请功,宁王虽是逆臣,可朝廷的公文还未传达过来,我们还是沉住气的好。再放几炮,多吓唬一下。” 众将一想也是,到底是藩王,要杀也得是明正典刑,若死在了乱军之中,只怕会引起朝廷不满。 反正平叛的军功是十成十到手了,若能不费一兵一卒自然更好。 “谢钦差大人栽培。”诸主将拱手,一人扬声道,“再放几炮……” “轰轰轰……” 王守仁目视远方,暗暗叹息:宁王啊宁王,照月领俸禄不好嘛,非得造反…… 这时,一护卫驾马赶来,临近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报道:“禀钦差大人,有位钦差要见您,对了,他说他叫李青。” “哦?”王守仁惊喜道,“快带他过来。” 不多时,李青来到阵前。 “先生你来的可真快。”王守仁笑着说,“刚接到信就马不停蹄地来了?” 我人在苏.州,压根没接到你的信……李青顾不上解释,忙问:“局势如何?” “尚且稳定。”王守仁道,“宁王还在宁王府呢。” “啊?”李青惊愕,“他不是造反了吗?” 没想到这么些天过去,宁王不仅还没能出藩地,甚至王府都没出…… 这让他不禁想起一位故人! “阁下真是钦差?”一主将发问,其余人也有些狐疑,不是太监,又如此年轻的钦差,确值得怀疑。 李青无奈取出那块令牌。 “嘶!” “恭请圣安” “圣躬安。”李青说了句场面话,收起令牌,朝王守仁问,“交过手了没?” “还没有……”王守仁微微摇头,想了想,道,“要不今晚试探着进攻一波吧,心理战也差不多了,趁着夜色对方也更容易逃跑。” 顿了顿,“届时,我分出一部分兵力追杀,以免他们借机祸害百姓。” 李青缓缓点头:“很好的计策。借一步说话。” “好。” 两人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李青问:“你知道皇帝御驾亲征吗?” “知道,张永跟我说了。”王守仁道,“宁王有造反之心,可如此仓促的造反是皇上有意促成,他不得不反。” “怎么说?” “皇上给宁王写了封信,信的内容我不知道,可肯定是能刺激到宁王的东西。”王守仁说,“据张永说,他前脚走,皇上后脚就准备御驾亲征了,也就是说……即便那封信刺激不到宁王,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到宁王府,宁王也不得不反……” 王守仁把所知信息以及推测,全盘托出。 好小子,果真是不想干了……李青确定了小东西意图。 “对了,你知道皇帝有儿子的事吗?” “不知……皇上有儿子了?”王守仁惊诧,又惊喜。 “如果他没骗我的话……是的。”李青点头,接着,又补了句:“他也没必要骗我。” 王守仁疑惑道,“若是这样的话,那皇上不应该再挑逗百官神经啊?龙子太年幼了,哪怕立了国本……嘶~先生的意思是……?” “我见过他了,他正在赶来的路上,用不了多久了。”李青道,“到时候,找个时间好好与他聊聊,你也一起。” 王守仁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可对象是朱厚照……却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多年的同班同学,王守仁了解朱厚照。 … 第164章 前倨后恭 是夜。 朱宸濠好不容易进入睡眠,却忽又被枪炮声惊醒,他甚至来不及穿鞋,一下冲出房间,只听外面嘈杂一片。 “杀……!” “朝廷动真格的了, 兄弟们快逃……!” “风紧扯呼……!” @#¥…… ~ 完了,全完了…… 朱宸濠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在此之前,他便知道自己多半成不了事,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输的这么惨,想到即将面临的失败后果…… “不……!”朱宸濠失心疯般的嚎叫道,“本王还没输,朕还没有输……” “砰!” 朱宸濠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与此同时,手持木棒,满脸狠色的张永显现出来。 张永张狂一笑,语气冰冷:“宁王造反兵败已是不争事实,哪个敢再起谋逆之心!?” “你……!”李士实惊怒,“你个阉人,你敢……来人。” “谁敢!!”张永咆哮。 还真没人敢,王府下人唯唯诺诺,个个脸上写满了惊惧。 见此情况,张永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接着一指李士实,“咱家是钦差,代表的是皇上,把他给我绑了,本钦差恕你们无罪。” “谁敢……”李士实色厉内荏,怒中掺杂了太多恐惧。 同样,也没人敢对他动手,李士实在王府住了这么久,有一定威严,这些下人早已吓麻了,谁的话也不敢反抗,谁的话也不敢听。 李士实:“你个阉狗,老夫与你拼了!” 见此情况,张永狰狞一笑,“真当爷们儿怵你?” 他快速持棒上前,胳膊抡圆了照着面门就是一棒,比刚才敲宁王闷棍要重太多太多了,完全就是奔着要命去的…… “砰——!” 这一棍敲下来,李士实脸都变形了,他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巴,牙齿崩飞,鼻血长流,‘扑通’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却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不活了。 却在这时,‘右丞相’等一众军师,以及数位当家闻讯赶过来,一见这情况,立即朝张永扑杀过来。 外面什么情况,他们不用看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抓住这个钦差,兴许能来个挟钦差以令明军…… 希望不大,可总要努力一下才知道有没有用! 张永一见这么多人一窝蜂涌来,脸上的狠辣顷刻间消失,继而撒丫子狂奔,一边跑,一边骂道: “咱家只是个太监,你们他娘的要是有种就冲明军,若是没种就抓紧逃,为难咱家做甚?” 这些人哪里会听他逼逼,都这会儿了,逃也逃不出去了,听动静明军已然对王府进行了包围,眼下唯一的活路,就只剩下这位可以代表皇帝的钦差太监。 张永虽是阉人,可武力值确实不错,面对十余人的围追堵截,他愣是撂倒了三人才被摁倒。 “好汉饶命……!” 张永很识时务,当即道,“弄死我,你们可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操,你他娘一个阉人倒还真能打!”一个土匪头头在他身上狠狠捶打数下,捶得张永身体卷曲这才停下来,呼吸粗重道:“既如此,那就有劳钦差大人……” “蹭蹭蹭……” 密匝匝的脚步声临近,接着便见明军数百人冲进来,继而王府尖叫一片,乱作一团。 “都别过来,钦差在我们手中!”一人拔出短刀,放在张永咽喉处,满脸狠辣。 “宁王在哪儿?” “搁那儿呢。”张永忙指了指,还不忘补充,“王大人,是咱家撂倒的他。” 王守仁上前辨认了下,确认之后一招手,“绑了。” 接着,他看向挟持张永的头目,“放了钦差,罪减一等!” “我们无意造反,都是受宁王蛊惑,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不会伤害钦差大人。”这人寻思着认个错也就得了,反正也没闹出多大动静。 王守仁可不敢答应,这么多人在呢,他不能就这么放人离开。 李青懒得废话,径直上前。 “哎哎哎,你们不顾钦差死活啦?” 李青不答,继续上前。 “他娘的……一块死吧!”说罢,这人刀刃抵上张永咽喉,就要划拉…… “叮!” 这人手腕一痛,匕首掉落在地上,还没等他骇然,便是眼前一花…… “嘭嘭嘭……!” 三下五除二,李青给全部解决了。 张永呆了又呆,好半晌才从惊惧中缓过来,接着又是失惊:“你?你……是你?” 他也见过李青,见过年轻时候的李青。 倒是忽略这厮了……李青眉头皱了下,“我是谁?” “你是……不知道。”张永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唯恐李青杀人灭口。 “不知道是你的福气。”李青言语威胁了下,转头朝王守仁道,“宁王已受擒,先退出去吧。” 宁王家资惊人,大晚上的不宜抄家。 王守仁也深知这点,挥手道:“围了宁王府,诸将士平叛有功,人人有赏!” … 次日, 朱宸濠幽幽醒来,睁眼见不是在王府,他便知大势已去。 “王守仁呢?叫王守仁来!” 王守仁与李青就在外面,听到动静,他问:“先生要不要一起?” “不了,你进去吧。”李青摇头,宁王也见过他,他不想再进一步暴露了。 王守仁点点头,迈步进入营帐…… “王守仁,皇帝真来了?” “是的。”王守仁道,“估摸着再有数日便到了。” “这个小杂种……”朱宸濠咬牙切齿,接着,又闷闷道,“王守仁,情况你也看到了,本王这……算造反吗?” “……你说呢?” “本王一无杀官兵,二无害百姓,算哪门子造反?”朱宸濠怒道,“你见过这样造反的吗?” “确实没见过。”王守仁诚实点头,继而一摊手,“可你也知道,这个我说了不算啊。” “……”朱宸濠哑口半晌,悻悻道,“劳王大人美言两句,本王有厚礼相赠。” 王守仁:“……” “那什么,皇帝的提议本王答应了,这总行了吧?”朱宸濠再一次放低姿态。 他不想死,渴望活下去。 藩王的生活是那般惬意,除了不能离开藩地,权柄不及皇帝,其他的跟皇帝也差不哪儿去,甚至单从生活品质而言,比皇帝还要好。 不用操劳国事,不用与群臣斗法,啥都不用干,只好好享受生活,混吃等死就得了,真的超级爽。 “你去告诉皇帝,本王这就写奏疏,他……不劳他再过来一趟了。”朱宸濠说。 王守仁:“……” 朱宸濠怒道:“本王认错了,也同意朝廷的国策,还让本王怎样?” “……王爷,我刚已说了,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啊。”王守仁哭笑不得的说,“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好!本王不难为你,你把本王的态度转呈皇帝,别,别让他过来了。”朱宸濠再退一步。 王守仁好笑点头:“可以!” 闻言,朱宸濠稍稍好受了些,顿了下,又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本王回王府?你也看到了,人都跑完了,本王便是想执迷不悟,也没了可能……本王不会再做出不智之事。” 王守仁缓缓摇头:“这个不行!” “王不可辱!”朱宸濠色厉内荏,“本王家中女眷尚多,若是……别忘了,本王也姓朱,是太祖的子孙!” “这个你放心,兵卒昨夜就退了出来,王府女眷无一人受到惊扰!”王守仁笑呵呵道,“朝廷还未给王爷定罪,也没人有那个胆子。” “……本王想吃瓜了。” “嗯…可以。”王守仁道,“我让人去王府取。” “男人不能进王府!” “好说,我让张公公去取。” “他还活着?”朱宸濠惊诧,继而又惊怒,“是那个狗日的阉人敲我闷棍?” 王守仁没崩住笑出了声,起身道:“宁王爷放心,在皇上御令没到之前,王爷除了自由外……还是王爷之身,没人伤害你。” 顿了顿,“王爷的态度,我也会转呈给皇上。” 闻言,朱宸濠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闷声道:“有劳了。” ~ “怎么说?”李青问。 王守仁一脸怪异,道:“他说他错了。” 李青:“……” “我现在给皇上写战报,先生可有话带给他?” “不用了,等他过来再一起说。”李青微微摇头,轻叹道:“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儿,宗禄永额倒是可以顺理成章的推行了……唉,结果是好的,只是这行事作风……实在过于刚猛了。” 朱厚照屡屡‘掀桌子’,全然不顾规则,总归不是明智之举。 这么一搞,本就不好的君臣关系势必更加岌岌可危。 更让他忧心的是小东西有撂挑子的打算…… 王守仁轻声安慰道:“事情未必有你以为的那般糟糕,皇上有了子嗣,便是不为自己,也不会不为儿子,再不济也得等立了太子,待太子成年吧?” 李青呵呵:“你看他像很有耐心吗?” “这……”王守仁皱了下眉,“那就等皇上来了,平心静气的好好聊聊吧。” “嗯。” ~ 五日后,又有钦差过来,说皇帝转道去了南直隶,并传达旨意—— 抄了宁王府,将逆臣宁王,宁王世子押送南直隶! … 第165章 我想拉你下水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宁王,我是宁王……” 朱宸濠怕了,都开始抄家了他能不怕嘛。 “本王身体里流淌的是太祖血脉,燕……太宗靖难时,宁王一脉出了大力……唔唔唔……” 张永将一个大布团硬生生塞进宁王口中,这才颐指气使道:“带上,随咱家去南直隶。” 李青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 王守仁叹道:“自古造反最轻也是严惩首恶,自家人造反……更是斩草除根,这是没办法的事。” 李青默了下:“也不尽然。” 王守仁愣了愣,随即想起听说过的汉王造反之事,不禁问道,“当初汉王……是真的?” “嗯。”李青微微点头,“不过,宁王这次闹得比较大,江南之地几乎传遍了,他本人是饶不了了,可若将宁王一脉全斩了……确实也过于严苛了,毕竟……他造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皇帝逼迫的……” 当初小十七确帮了朱棣,且宁王一脉也是老朱的儿孙,宁王一脉绵延至今……算上外孙……怎么也不下五百口。 一口气全杀了,确实过于狠辣了。 王守仁沉吟道:“皇上让宁王、宁王世子押送南直隶,其他……只是羁押,还未说要斩首,想来,皇上也并非要赶尽杀绝。” 李青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边有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就先回金陵了。” “嗯。”王守仁说,“此次事了,我要向皇上请个长假,他日先生若有闲,可去我老家玩儿。” “忙碌了这么多年,是该好好歇一歇。”李青轻笑点头,“有时间的话,会去的,我在金陵等你。” “好!” …… 金陵。 李青去侯府知会一声,便回了小院儿,至于朱厚照…… 人正在皇宫,接受南直隶六部官员朝拜,眼下忙得很,暂时也没机会跟他上课。 李青休息了一日,两口子这才过来,听说宁王叛乱已被平定,宁王也在被押送来的路上,他们都放下了心。 朱婉清嘟囔道:“这宁王也真是……动静不大,可也着实骇人,这太平盛世的造反,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李青没接话茬,朝李宏道:“你是永青侯兼前水师总兵官,找个时间约小皇帝过来一趟,我有话与他说。” “这个没问题,不过……他到底是皇帝,干爹你莫要意气用事。”李宏劝道,“皇帝的脾性您也知道,根本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的事,甚至还可能会起反效果。” “嗯,我知道。” 见他心情不好,两口子说了些宽慰的话,起身离开。 下午,兄妹俩带着酒菜过来,打听平叛过程,得知宁王造反经过,皆是一脸鄙夷…… 吃了些菜,喝了些酒,李青郁闷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你们常来这儿,家里小辈儿多少知道些什么吧?” 李雪儿道:“娘亲只是说你祖上和李家有旧,并没让小辈儿们知道详情……” 顿了下,笑嘻嘻道:“其实也没啥,反正你这秘密早晚要传承下去,真就知道了也没关系嘛。” “还是保密吧!”李青幽幽道,“未来……我可能不用存档、读档了。” 李浩:“?” 李雪儿倒是听娘亲说过这两个词,明白其中含义,她惊诧道,“难不成你要走科举的路子?” “不是……”李青叹了口气,“到你俩老的时候……我大抵就不会再变换身份了。” “啊?”李浩大惊,“那岂不是说……你这秘密要让全天下知道?” 李青疲倦笑笑:“遥远的未来……可能是这样。” 李浩吃惊的张大嘴巴:“青爷你要造反啊?” “……”李青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我又不是朱家人,哪里做得了皇帝,除非改朝换代。” 李浩嘿嘿笑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少抖机灵。”李青愠怒,“这话也是能说的?这要造成多大动荡?” “开个玩笑嘛……”李浩咕哝了句,岔开话题,“青爷,你为何突然改变想法了啊?” 李青缓声道:“大明在变,时代再变,我自也要做出改变。” 接着,又是苦笑,“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好呢,我也无法预测未来格局会是什么样子,大明又会走上一条什么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越来越好的同时,也会越来越难干预,唉,一招鲜,没法吃遍天啊!” 李雪儿问:“是不是因为我大侄子?” “咋扯上我儿子了?”李浩纳闷儿。 “……我说的是正德皇帝!” “呃…,小妹你还真是不放过一点占便宜的机会啊!”李浩揶揄了句,继而看向李青,“青爷,真是因为皇帝?” “也不尽然。”李青摇头,“主要还是因为资本,用不太久,吃到《专利法案》红利的李家就会成为炙手可热,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跟风者,这是好事……可也会让资本迅速膨胀,同时,这也会不可避免的冲击到皇权……” 他没有深谈,道:“这只是我的一个设想,会不会走这条路还不一定……总之,没有我的允许,别让小辈儿知道。” 李浩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听出来了,惊问:“青爷,你要跟李家划清界线?” 李青默了下,缓缓点头。 “别啊,你不认我们了?”李浩一下子没了安全感。 李雪儿嗔了他一眼,道:“瞧你这点出息,这样做,未尝不是为李家好。” “哪里好了?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李浩瞪眼。 李青道:“若需要走那条路,就必须要与李家做切割。放心,我不可能撒手不管的。” “那就好……”李浩心里舒服许多,“不过青爷,真若让全天下人知道你的秘密,你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青好笑道:“你都能想到的事,我会想不到,又怎会没有应对方案?” 李雪儿蹙眉道:“听这话意思,你是肯定要这样做了?” “大抵是的。”李青没有否认,“估计再有一代人的时间,大明格局就会迎来大变化。” 李浩挠挠头:“二十年?” “嗯。” “能有什么大变化啊?”李浩不解,“从洪武十五年你下山开始,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啊?短短二十年就能有大变动?” “因为上百年的努力,很可能就在这二十年迎来爆炸式的具现化。” “真有这么离谱?”李浩还是不信。 李青没再解释,只是道:“这些你绝对能看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浩没敢再质疑,嘿嘿笑道:“未来如何我不管,总之……青爷你可不能不管李家,人常说富不过三代,哪家不会出个败家子啊?若李家儿孙有长歪的趋势,你可得修理一下,别真给歪了。” 李青好气又好笑:“嗯嗯,会的。” “哎,好。”李浩忙斟酒,举杯,“青爷,孙子敬您。” “……” ~ 七日后。 朱厚照来了。 一进小院儿,他就啧啧称赞,夸小院设计不错,夸果树长势好,连大门口连接客堂的石子小路,他都能夸出朵花来…… 李青也不搭理他,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这才道: “没话了?没话可轮到我说了。” “呃…,成,你问吧。”朱厚照清了清嗓子,悻悻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青走到果树下石桌前坐了,扬了扬下巴。 朱厚照上前,在他对面坐下,腰背挺直,一副三好学生模样。 “我之前有没有说过,宗禄永额的事我会帮你?” “说过!”朱厚照讪讪道,“我这不是想着早一日宗禄永额,朝廷财政早一日轻松嘛,再说,百官对宗禄永额绝对是持双手赞成的,你又何须这般?” “好!逼宁王造反的事就不提了,暴力开展宗禄永额我也不说了……”李青道,“你为何要御驾亲征? 这百官也会持双手赞成?” 朱厚照哼道:“藩王造反,朕来平叛可有错?” “少打马虎眼,问题只是这个吗?”李青愠怒道,“问题是你突击江南,我问你,朝中有多少江南官员?我再问你,皇帝你如此冒失的冲过来,会让他们如何作想?” 朱厚照道:“这盛世之下有多少蛀虫,你当也清楚,朕巡视江山,解决国之弊病可有错?” “问题当然要解决,可不是你这么个解决法。”李青咬牙道,“你一下冲过来,表达的政治立场是什么你不清楚? 这是在掀桌子! 不管你是否要掀桌子,京中官员、江南地方官员都会这般认为,尤其是,你行事一向粗暴蛮横,面对此等情况,他们会如此应对?” 李青哼道:“抛开君臣关系进一步恶化不说,单是为了应付你这个皇帝突击检查,整个江南便会震动。你也是从孩子成长过来的,你小时候犯了错,遇到长辈突击检查,你会不会为了掩盖一个错,用更大的错来弥补?” “这种事情只需一次,便能让人永远陷入危机感之中。”李青怒道,“你难道不清楚突击就意味着严打?就意味着君臣决裂?” “呵呵,那照你这么说,朕来江南还要跟他们打个招呼?” “当然!” “如若那般,朕能看到什么问题?” “从细节发现问题,温和的解决问题,而不是上来就揭开血淋淋的现实。”李青道,“你这样做,有考虑过如何收场吗? 如此生硬的解决病灶,日后定然复发,且病灶更为严重!” 李青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怒火,道:“病灶是挺多,可在盛世的繁荣加持下还算健康,根本犯不上用猛药! 呵呵!你以为你‘刷’地一下到了江南,直隶六部,江南地方官会惊喜? 只会是惊吓! 惊吓之下,会不会用力过猛?你这样……” “你这样……君臣之间还怎么缓和关系?”李青咬牙道:“你知道,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局面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进而撂挑子对不对?” 朱厚照沉默。 良久,“好吧我承认,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拉你下水。” … 第166章 开诚布公 朱厚照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哼道: “不过,你把正德皇帝说的太过不堪了!是,我是想撂挑子,我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可我内心深处是为了撂挑子之前,把能解决的问题都给解决了。” “关外之战如此,宁王如此,宗禄永额如此,龙驾江南亦如此。”朱厚照愤懑道,“我不想做皇帝是因为我一直在努力做好皇帝,如若不然,我整日美酒美人,岂不快哉?” 朱厚照冷笑:“如若那般,又怎会君臣决裂?” 说着说着,他也怒了。 朱厚照‘噌’的一下起身,双手按着石桌,身体前倾,吼道:“你难道看不见我对大明的贡献? 都说我贪玩成瘾,可登基十数年来,我什么时候因玩乐荒废过朝政?咋?就一点缺点都不能有,必须十全十美是吧?” 李青抬起胳膊,拿衣袖抹了把脸,面无表情道: “我从没说你是昏君,对你的作为也一直持肯定态度,问题是你的行事作风太粗暴了,口口声声治大国如烹小鲜,实际上践行的却是一刀切。” “我粗暴?呵呵!不粗暴能行?”朱厚照嗤笑,“你要不看看我登基时官员被宠成什么样子了?你要不看看我多大? 今年我也还未满三十岁,未满三十岁!! 你多大了?你拿我跟你比?” “哈哈!搞笑!!”朱厚照讥讽道,“李青!你当初下山进入朝廷时,你不粗暴吗? 啊? 你当初就如现在这般稳重?这般谨慎?这般瞻前顾后? 年轻人有几个不气盛的?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 既然是对的事情,为何不能做? 我不是你,我活不了你这么久,更活不了人人口中的万岁,人生匆匆数十载,我想快点履行完我的责任,有何不对? 姓李的,你他娘少拿你那一套来教训我……” 朱厚照越说越怒,直接开骂李青祖宗八辈儿…… “啪——!” 朱厚照戛然而止,重新坐下,气性一下全消了,闷闷道:“那什么,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看着办吧!” 顿了下,“打你也打了,气你也出了,就不能再往死里逼我了。” 李青面色铁青:“说完了?” “嗯,完了。”朱厚照目光游离,只拿余光观察李青。 同时,心情忐忑…… 半晌,李青缓缓开口:“弘治一朝确有诸多弊端,你登基这些年的辛苦我也知道,可也不至于你说的这般。” 吁了口气,“诚然,弘治一朝下来,官员们有些被宠过了头,却也不是没有回报,君臣关系融洽,官员确有失节,但大体上都还是肯干活的,国力整体向上……” 李青话锋一转,又道:“你想改变这种风气自然是对的,可不能过于生莽了,之前与你谈折中,与你谈迂回……” “我气不是因为你昏庸,相反,你很聪明,完全可以做个圣主明君,我气的是道理你明白,你就是……不学好!” 李青嗓音悲凉:“你只看到了你辛苦,你咋不看看你祖宗?他们哪个轻松?你让我看着办……呵呵,你让我看着办……” 朱厚照闷不吭声,一副‘事已至此,你说这个也没用’的心虚模样。 …… 两人沉默,很久的沉默…… “宁王的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削藩!”朱厚照道,“造反不容原谅,宁王、宁王世子必死!宁王必削!” “其他人呢?”李青问,“从宁王一脉绵延百余年,这么多人……全杀了?” “那倒也不必,贬为庶民即可。”朱厚照说,“不过……朱宸濠的一众儿女,还是要做出惩罚,男的充军,女的……就算了吧。” 李青默了下,缓缓点头。 过了会儿,“说说吧,你究竟是咋想的?” “把问题悉数解决之后,我想……逍遥天下。”朱厚照悻悻说,“撂挑子之前,我尽量尽善尽美。” 李青:“孩童能治天下?” 朱厚照沉默良久,道:“我自己都不想做皇帝,又怎会让我儿子做皇帝?” “你……”李青早有预料,却仍是气得不行,“你父皇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做,会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我父皇也不喜欢做皇帝。”朱厚照缅怀道,“小时候我问父皇做皇帝好吗,他总是疲倦笑笑,追问多了,他说……他没得选。” “事实上,何止是他,我也没得选……”朱厚照轻叹,“这也是我不公开的理由。” “这么说来,皇子不是妃子所生?” “……是!”朱厚照讷讷半晌,红着脸道,“是外面的人……好吧,是清倌人生的,当初你不让我去青楼,我就选了个最中意的,让张永在宫外给她安排个住处……那什么……出身是下贱了点,可人真的挺好,没那么多架子,也不端着,就跟……跟她有种民间夫妻那般……” 朱厚照闭上眼,准备接受暴打。 过了好一会儿,预想的巴掌都没落下来,他这才睁开眼,见李青愣怔出神,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不由惊诧,继而恐惧…… “那个……这也没外人,你有气不用憋着,只要别打脸就成,呃……,打脸也没事儿,不过你要善后。”朱厚照结结巴巴的说,强挤出一丝带着谄媚的笑,“我抗揍。” “挺好……。”默了半晌的李青最终给了这样一个评价。 李青没有动手,他眼睑低垂,轻叹道,“除非皇帝死了,不然,万没可能传位藩王,这个口子也不能开。” 朱厚照脸上的谄笑僵住,上扬的嘴角一点点凝固,接着缓缓下滑,嘴巴微微张开,眼中祈求的光彩逐渐黯淡,变得绝望…… 他表情滑稽,像个小丑一样,却也让人心疼,那是一种心爱之物即将得到,却又轰然破碎的心伤。 那是一种介于想努力争取,却又明知争取不到,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悲从中来…… 他知道,如果没有他的同意,他撂不了挑子,他没可能撂挑子,也不敢撂挑子。 滑稽又可怜的表情凝固在那儿,愣怔而空洞,只是无神的盯着李青…… 渐渐地……心灰意冷。 李青默然叹道:“太宗靖难功成,建文下落不明,太宗二十余载无一宁日,其中关节我不说,你当也明白。” “明,明白,我明白。”朱厚照想挤出一个笑来挽回可怜的自尊,可却不争气的红了眼,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没,没关系,没关系的,是父皇的命,也,也是我的命,我接受。” 瞧着李青越来越模糊,他横臂拿手背抹了一把,却也不敢再瞧,怕李青继续模糊…… 他偏过头,努力保持着声线正常,却又控制不住地带着颤音,以一种滑稽的腔调碎碎念着: “各人有各人的命,嘿嘿……确,确实有点不开心哈,其实,说白了也没啥,就是,就是……那什么,可能也是因为有了儿子当了爹吧,我,我不太想让儿子走我的路,我,我不想他当皇帝。我怕他做了昏君,我怕他祸害大明。我,我也怕他苦劳一生,怕他一辈子都在难为自己、勉强自己、委屈自己……我想他快快乐乐,我想他安逸轻松。我……我怕他问我:父皇,做皇帝好不好啊?我怕我和父皇一样,摸着他那小脑袋,用苦闷悲凉的口吻说:儿啊,这是父皇的命,也,也是你的命……我……”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让自己显得豁达、显得坚强。奈何堵闷的胸膛、发干的喉头,却存心要他难堪,让他连说一段完整的话都办不到。 到了最后,竟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跌份儿,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逃离,可外面的人更多…… 李青看着这样的朱厚照,饶是心如铁石,也终是心有不忍,喟然长叹…… “不用忍着,我不会笑话你。” 朱厚照想争辩,却失了声。 这次,不是李青动的手。 李青张了张嘴,却终是没再说劝慰的话。 因为李青知道,此刻他无论说什么,除了进一步刺激朱厚照那颗敏感脆弱、濒临崩溃的心,不会有其他任何作用。 就这样,一直维持着…… 朱厚照想调整自己,可他越努力,越难办到,最终,一张脸煞白煞白,嘴唇哆哆嗦嗦…… 李青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趁其不备给他来了一下。 朱厚照两眼一翻,终于不用再承受煎熬了。 “唉……,有人梦寐以求,有人避之不及,这可真是……命运弄人啊!”李青满心苦涩。 低头看着怀里的朱厚照,哪怕昏过去了,唇上胡须还在一翘一翘,身体也还在抽搐…… 李青又是一叹,不禁担忧:这样的朱厚照,还能做皇帝吗? 当一个人无比排斥、厌恶一种事物,那他基本上是做不好了,这几乎是必然。 朱厚照之所以克制、收敛、甚至违背自己天性,为的就是今日,而今日……自己却把他的希望破灭了…… 他还能如之前那般吗? 还有……这又是否过于残忍了呢? …… 第167章 人选 … 夏末的夜蝉鸣不断,小院绿植青翠,清新空气带着些许微凉,吸上一口沁人心脾。 朱厚照走出厢房门口,盯着璀璨星河凝望良久,方才视线下移。 柿子树下,李青自酌自饮,面色忧郁,暮气沉沉。 朱厚照踌躇了下,迈步上前,“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给我倒上!” 李青没搭理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朱厚照自讨个没趣儿也不在意,从茶盘取出一个茶杯,拿掉茶盖,抬手给自己倒酒,却只倒出半杯。 “真扫兴。”朱厚照咕哝了句,将半口酒饮了,“我在这儿睡了这么久,没人来问吗?” “李宏。” “这样啊。”朱厚照悻悻点头,知趣的没再问自己突然倒头就睡的事,转而道,“还有酒吗?” “东厨!”李青惜字如金。 朱厚照起身去了东厨,直接把酒坛搬了过来,“你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今晚酩酊大醉一场。” ‘嘭’的一下把近乎于酒缸的酒坛子放在桌上,朱厚照豪迈道,“杯子太秀气了,我去取碗来。” 李青只是自顾自地饮自己杯中的酒,眼皮都不抬。 不一会儿,朱厚照取来酒碗,哐哐倒酒哐哐喝…… 不到一刻钟,他便红了脸,有了七分醉意。 “不是吧,你这也太小气了吧?”朱厚照表情夸张,动作夸张,“这就……真生气了?” 李青轻轻一叹,抬眼望着他,道:“你觉得……你还能做个好皇帝吗?” “我……”朱厚照噎了下,继而哈哈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这我上哪儿保证去?” 李青默然片刻,问:“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原本计划……”朱厚照一滞,接着,不可置信的看向李青,瞬间,七分酒意去了六分,“你,你什么意思?” “说说吧。”李青道。 “哎,好。”朱厚照努力压抑着激动,他不敢让自己多想,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寻思着让……让兴王接位。” 李青不太意外,无论从法理,还是亲疏远近,兴王无疑是最佳人选。 只是…… “让兴王继位的话,可就没你父子什么事儿了,等同于人家直接从宪宗那儿算起。”李青沉吟道,“这就好比当初太宗那会儿……孝康皇帝、建文皇帝……好吧,情况不同,倒也不至于那般,可你与你父亲在皇位传承上……” “我连皇位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个?” “……”李青呆了下,苦笑摇头。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问:“你真……同意?” 李青黯然道:“你突临江南对政治的影响太大了,这个道理你当也明白,无论你严打与否,事后官员都会陷入惴惴不安的恐慌中,这就好像头上有一把悬而未落的利剑,信任已然崩塌。” “呵呵,先后两次偷跑出宫,彻底决裂已成事实。”李青无力道,“不仅是京中江南籍官员、江南地方官员,大明所有的官员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他们只会觉得你可以偷跑来江南,也可以偷跑去他们家乡,而你…… 而你这些年来塑造的形象,本就不让他们安心,紧张的君臣关系,随着你这次冒失,再也没了挽回的余地了……” 李青灌了口酒,道:“帝王当然可以巡视江山,历朝之中都有皇帝出巡,可都是光明正大,浩浩荡荡,为的什么? 为的就是温和地解决问题! 难道那些皇帝不知道搞突然袭击能更好的发现问题?唉……性质不一样啊!” 朱厚照沉默,道理他都懂,这次纯属就是想甩锅李青。 “那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你搞成这样,却问我同意不同意……”李青冷笑,“你提前打招呼了吗?对官员而言你是突击,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 朱厚照愧然。 李青又灌了口酒,道:“你现在不能退。” 朱厚照黯然,接着,品出话中意思,惊喜道:“那何时……?” “再等一等,等宁王事件平息,等宗禄永额定下,等你这次搞出的风波平定……”说着,李青突然怔住,想起了兴王身体不太好的事情了。 李青又皱起了眉,沉吟道:“藩王宗室……你可有了解?” “有的,”朱厚照悻悻道,“这次……是我预谋已久,来之前详细翻阅过宗谱。” 李青没跟他一般见识,问:“除了兴王,还有谁更合适继承皇位?” “干嘛除了他?”朱厚照不解。 “他可能快死了。”李青说,“我之前……与之有些交集,当时他身体状态就很不好,皇权更迭期间本就需要耗费很大精力,而他的身体……不支持做到这些。” 朱厚照拧了拧眉,道:“这样的话……就难办了。” “怎么说?” 朱厚照实话实说:“我在有这个想法时,对诸藩王做过考察评估,之所以选择兴王不止是他法理上更优先,也是因为兴王品性不错,且好读书,若换成其他安于享乐的藩王……宁王你也看到了,若是他那样的人做了皇帝,便是累的你吐血,怕是也无济于事。” 李青缓缓点头,想了想,道:“何不从藩王世子中挑选?” “这个怕也不行!”朱厚照叹道,“你当也清楚孝道的分量,子为皇帝,父为藩王,子还如何延续宗禄永额?怕是会一心为藩王谋福利,这就好比……后宫为娘家谋福利。” 李青怔了下,讥讽道:“你倒是费尽心机。” “呃呵呵……我虽不想干了,可也不是‘我走后,哪管他洪水滔天’,还是有责任心的。”朱厚照讪讪咕哝。 “那……就多干些年吧。”李青缓声道,“等你儿子成年……行吧?到时我常驻京师。” 朱厚照闷闷道:“你刚才也分析过了,君臣已然彻底决裂,我还能再坚持那么久吗?而且……我真没那个心气儿了。” 他干了一碗酒,道:“直说吧,我之前那么努力也是存着讨好你的心思,寄期望于你的……可怜。” 顿了顿,“如你所言,如今君臣两相厌,我虽做了很多实事,却也伤了他们的心,以至于接下来他们势必消极对待。若能换个皇帝,他们肯定会重新对待……” 说到后半句,他显得底气不足,羞愧地垂下脑袋。 李青沉吟了下,道:“要不给你过继一个大侄子?” “太小了啊!”朱厚照叹道,“都还是幼儿呢……你觉得能成吗?” “好吧!”李青叹了口气,道,“皇明祖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你堂弟之中……可有合适人选?” 朱厚照沉吟了下,道:“若按皇明祖训中的兄终弟及,只能是兴王世子,宪宗诸子中排除夭折的,兴王仅在我父皇之后,从我这论兄终弟及便是兴王世子,从我父皇那论便是兴王。” 顿了下,朱厚照红着脸问:“我到底咋脱身啊?” 李青怒骂:“你连咋脱身都没计划好,就敢掀桌子?” “说说嘛。”朱厚照低低道,心虚得不敢抬头。 李青哼道:“还能咋脱身?假死呗!” “啊?这怎么能瞒得过人呢?”朱厚照哭笑不得。 “你若不想干,正德必须死!” “那我……我相信你。”朱厚照说,接着,又问:“那以后呢,还有我儿子、女人……” “这会儿你倒是想到儿子、女人了……”李青真想捶他,哼道:“宫里面的你就别想了,一个也带不出来!” 朱厚照相当渣:“这个没事儿,我本来也没想着带她们出来,我和她们彼此间也没啥感情,那些女人本就是为了进宫享福……我就要那个清倌人就成,嘿,嘿嘿……。 还有我儿子,以及后续我咋生活……你给想个办法。” 见李青一张脸黑如锅底,他忙道:“生气的话,打一顿也是可以的。”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这不是你现在操心的事!” “你先说一下,好让我安心。”朱厚照保证道,“你放心,接下来,我会尽职尽责的站完最后一班岗。” “……出口转内销!” “?”朱厚照一脸懵。 李青道:“先去交趾住两年,等正德死透了再回来。” “这样……可行!”朱厚照大点其头,“倒是忘了你在交趾说的上话,嗯,这个好。” “……”李青终是没忍住,动了拳脚。 朱厚照也不生气,立正挨完打,呲牙咧嘴的笑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先派人打探一下兴王的情况。”李青沉吟道,“既然来了,该有的形式也得有,趁此期间去祭一下太祖,过问一下该过问的事……不过别四处瞎溜达,那样会给百姓带来极大困扰。” “好的,还有吗?”朱厚照问。 “宁王……尽快处理了。”李青叹了口气,“暂时就先这样吧,还有,你别想着很快就能抽身而退,便是假死,也得有个运作过程,还得朝局的激荡稍稍平息……没那么快。” 朱厚照相当配合:“都听你的。” …… 第168章 兴王薨了 兴王府。 缟素一片,整个王府都被白色覆盖,府上府下个个面色悲切…… 兴王薨了! “世子,您吃点东西吧?”黄锦端着饭菜来到灵堂,小心翼翼的说。 “拿走,我不饿。” “世子……”黄锦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留下饭菜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大一小两个一身孝服的少女缓步进来,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八九岁,姊妹俩模样可人,配着一身孝服,更显娇弱…… 大的瞅了小的一眼,小的迟疑了下,怯怯开口:“王,王兄,是母妃……母妃叫你过去。” 默了会儿,少年开口:“嗯,我知道了。” 见状,大的忙上前搀扶,轻声说:“母妃也很难过,熜弟你当多多劝慰母妃才是。” 朱厚熜在姐姐的搀扶下站起身,微微点头:“我明白。” …… “母妃……”朱厚熜只吐出两个字,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难道说:节哀顺变? 蒋氏招了招手,朱厚熜走到床边坐下,垂头不语。 “熜儿啊,咱们兴王一脉,以后就全靠你了……”蒋氏抚摸着儿子脑袋,满脸悲色。 “母妃放心。”朱厚熜重重点头,从悲伤中清醒不少,保证道:“孩儿会操持好这个家的。” “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唉……。”蒋氏悲苦一叹,“你父王走了,可咱们这个家……还要继续,莫伤了身子,七日守灵早已过去,你当多注意休息、吃饭,你父王有灵,也不愿看到你这样子……” “嗯嗯……”朱厚熜点头垂泪。 才十二岁的年纪,又哪里能一下适应没有父亲的生活。 少时丧父,人生一大悲。 好半晌,朱厚熜抹了一把眼泪,担忧道,“母妃,传言当今皇上放浪无形,他会不会随便给父王安一个谥号啊?” 蒋氏轻轻摇头:“这倒不会,你父王一向循规蹈矩,又与先帝感情极好,而且你父王与母妃说起过皇上,虽年轻气盛,可若能稳下性子,借鉴先帝治国之术,未尝不是一代明君,我们偏安一隅,偏听偏信却不可取。” 朱厚熜缓缓点头,问道:“母妃,宁王造反,皇上御驾亲征之事,已经传到我们这儿了,您何以……还要让人上报京师啊?” “这是规矩。”蒋氏叹道,“熜儿啊,现在咱大明的藩王,可比不了洪武朝那会儿,他日你继承兴王,也要按规矩来,如此才能长久……皇上不喜藩王,你可万不能犯错。” “孩儿记住了。”朱厚熜认真点头,“可皇上都不在京师,父王……” “朝廷接到消息,定会通知皇上,这就不是咱娘俩能干预的了。”蒋氏苦笑,“听朝廷安排吧。” 这时,小郡主忙里忙慌地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蒋氏对儿子宠溺,对女儿却异常严厉,“冒冒失失成何体统,让你多像你姐学……” “母妃、王兄,朝廷来人了!”小丫头急急道。 “啊?”蒋氏一惊,倏地从床上坐起,一边穿鞋子,一边问,“来了多少,是将军还是公公?” “好像是……是公公,没长胡子。”小郡主说,“说是代皇上来看望父王的。” “代皇上……”蒋氏愣了下,不由得更为忐忑,“速去让黄锦好生安排……不,人在哪儿?” 小丫头:“在,在灵堂祭拜父王呢。” “嗯,知道了,回你房间去吧。”蒋氏快步走向镜前,匆忙整理了下仪容,道,“熜儿,快随母妃过去。” ~ 灵堂。 张永神色悲切,强挤出泪花,嘴上说着场面话,一边暗暗焦急:这人咋还不来啊,咱家都快没词儿了。 虽说灵堂只有一个守灵的郡主,一个王府太监,可面子工程不能少,人死为大,且死者还是大明的藩王。 身为钦差,他可不能失了礼数。 还好,在他那点墨水耗干之前,兴王妃、兴王世子匆匆赶来。 张永很是通情达理,见母子过来,径直走了出去。 母子忙又出了灵堂,在院里行礼参拜。 “妾身蒋氏,(臣朱厚熜)恭请圣安。” “圣躬安。”张永昂首挺胸道了句,继而忙俯身虚扶了一把,“王妃请起,世子殿下请起。” 顿了下,“兴王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蒋氏抹了抹眼泪,无形渲染着悲伤氛围,“回上差,已有十七日。” “这样啊,这真是……真是天妒英才啊。”张永惋惜了句,解释道,“诸王中,兴王爷与先帝关系最好,皇上来了江南,特意派咱家来探望一下兴王爷,不想……唉。” 这话又惹到了蒋氏,她衣袖掩面艾艾哭泣了阵儿,才重又强打起精神,“敢问上差,皇上有何吩咐?” 她心里有些慌,觉得来者不善。 “皇上没吩咐,就是派咱家来慰问一下兴王爷……”张永见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便也想着速战速决,回身扬声道:“来呀,把皇上的赏赐送进来!” 很快,一口口箱子被人抬了进来。 母子忙再拜,叩谢圣恩,同时,一颗心也放进了肚子里。 一阵场面之后, 蒋氏道:“上差一路奔波,请稍作休息,黄锦……” “不劳烦了。”张永忙道,“兴王薨逝是大事,当尽快让皇上知道,咱家这就回去。” 闻言,母子心中升腾起一股感动。 “上差稍等。”蒋氏挽留,并给儿子打了个眼色。 朱厚熜会意,忙奔向王府库房。 张永知道这是要给自己好处,这早都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了,钦差驾到,但凡不是治罪找茬,都要给辛苦费。 不过,张永并不贪心,只是笑笑:“大事要紧,咱家就不多留了。” 说罢,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上差,上差……” “王妃留步……”张永一边谦让着,一边往外走,到了门口翻身上马,驾马离去。 朱厚熜取来银票之时,钦差小队已然扬长而去。 “这太监……心肠还真不错。”朱厚熜轻声说。 “嗯,看来皇上还是念着旧情的……”蒋氏放松下来,“这样也好,皇上早日知道,你父王的谥号便也能早日定下来……” 她看向儿子,道:“熜儿,过不久朝廷的敕封便会下达,你……做好做兴王的准备了吗?” “孩儿……”朱厚熜微微摇头,“孩儿不知该怎么做。” “不知道就对了。”蒋氏道,“你只需好好享受荣华富贵,怎么舒服怎么来,其他的统统不要想。过几年多娶几个,多生儿子……” “……孩儿喜欢读书。”朱厚熜脸红红的说。 “你又不能科举,读那么多书做甚?”蒋氏似是有些不满,“你父王就是读书把身体读垮了……懂得越多,烦恼越多,还不如啥都不懂的好呢。” 朱厚熜不认同,却也没有犟嘴,从小到大,母妃总是这般教育他,让他做一个贪图享受的人…… ~ 南直隶。 朱厚照解决了宁王,忙完祭祖,便住在了皇宫,处理政务,听察民情…… 来都来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一些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若在大街上溜达,会给此地百姓造成极大困扰。 怕是上街都要被严查…… 不过,他到底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没来江南前整日憋在皇宫,来了江南还整日憋在皇宫,那不是白下江南了嘛…… 可公然去大街上又不妥,一来扰民,二来李青那厮会揍他,微服私访都不行,现在南直隶官员恨不得把眼珠子扣下来,安在他身上。 防着他呢! 朱厚照自觉对不住李青,也不想再惹他生气,思来想去,便准备去永青侯府逛逛。 这个李青便是知道也没理由生气,亲近他干儿子不好吗? 再说了,李家跟朱家还有一层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关系。 朱厚照知道李夫人就是自己的姑奶奶,视察不行,走亲戚总行了吧? 直隶官员对皇帝去永青侯府也没意见,只要别四处瞎溜达就成,去永青侯府就去永青侯府吧。 永青侯牛逼了那么久,他们也习惯了。 永青侯府。 时至初秋,还有些燥热,府院绿植依旧茂盛,还能听到稀疏的蝉鸣。 朱厚照赞道:“江南气候确实比北方要好许多,冬天当也很暖和吧?” 李宏父子陪同,随他在府上散步。李浩道:“冬天也是冷的,不过比京师要好许多……” 话到一半,便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李浩悻悻闭了嘴。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道:“李夫人呢,怎不见她露面,是不是不欢迎朕啊?” “回皇上……” “不用你回,朕是问你父亲。” 李浩:“……” 李宏讪讪道:“她身体有些不适。” “不适?”朱厚照脚步一顿,道:“那朕更当看望一番了。” 宪宗皇帝妹子,英宗皇帝嫡女,李青认的侄女,三重关系加持,朱厚照自然上心。 “走,带朕去看望一下李夫人。” “我娘在后院呢。”李浩说。 “大白天的有何当紧?”朱厚照没好气道,“咋?你怕朕看上你小妾啊?” “我……”李浩真想召唤青爷,好好治治这个不着调的熊货。 …… 第169章 暴躁的姑奶奶 “娘,皇帝非要见你。” “不见!” “你不见他,他便要来见你了。”李浩说。 朱婉清:“……” 过了这么久,他大概率都忘了,不过……便是记得又何妨?我还打不得他了? 朱婉清深吸一口气:“走着。” “哎,好。”李浩才不想皇帝来后院呢,虽不会有什么,但……影响不好。 ~ 凉亭。 李宏、朱厚照下象棋,连输了几局,搞得李宏兴致全无。 要不是我的车不能起死回生,你能赢?李宏无奈想着。 朱厚照虐菜也没什么成就感,便与李宏聊起了李青过往,他对此非常感兴趣。 由于朱厚照知道干爹秘密,李宏便也没有藏私……听得朱厚照大呼过瘾。 聊得火热之际,李浩、朱婉清走来。 “参见吾皇万岁。” 大老远,朱婉清便开口行礼。 “免礼。”朱厚照下意识说道,抬头却见人还有一段距离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真是随了根儿……朱厚照郁闷,转念一想,根儿在他老朱家呢。 朱厚照好笑摇头:“老夫人请坐。” 突然,他目光一凝,这姑奶奶……咋瞧着这么眼熟呢,好像……我也没见过她呀? 念头一闪而逝,朱厚照没有多想,笑问道:“老夫人身体可还安好?” “挺好,能吃能喝。”朱婉清对这大侄孙有些不咋待见,说话不客气,更没敬畏。 朱厚照不以为意,道:“李青那厮……咳咳,李青医术高明,有他在,老夫人定能无病无灾。” 顿了顿,“其实,朕都知道了。” “你知道?”朱婉清心虚了下,继而哼道,“长辈教训晚辈,也属正常,对吧?” 什么长辈教训晚辈,你还真敢教训……朱厚照倏地惊诧道:“你是……你是那个……” “那个什么?”李浩问。 那个打我屁股的人……朱厚照没好意思说出来,不过,着实被惊了一下。 敢情当初‘姑奶奶’一词不是骂人,而是事实啊! 想想也合理,毕竟是李青带过去的…… 不过,朱厚照还是很气,他父皇都没那么打过他,李青倒是屡次揍他,可也没用那么侮辱人的方式。 屁股都给打红了! 现在思及,朱厚照都觉得屈辱。 同时,他没来由的屁股疼…… “没什么。”朱厚照面无表情的说了句,道:“李老侯爷,李浩,你们先去忙,朕与李老夫人聊聊。” 怎么跟表叔说话呢,竟直呼大名,真是不懂礼貌……李浩在心里腹诽一句,起身拱手道: “告退。” 李宏迟疑了下,也起身一揖,与儿子一起走开。 朱婉清斜睨着朱厚照,哼哼道,“怎么,还想跟姑奶奶算旧账,报当年之仇?” “你怎么还骂……好吧,是姑奶奶。”朱厚照苦笑,“当初英宗皇帝就是在这儿隐居?” “你问这干嘛?”朱婉清蹙眉,“难不成,你也想……嗯?你该不是想撂挑子不干了吧?” “啊?”朱厚照一惊,不由得心虚,“这是什么话?” 朱婉清拧眉盯着他,道:“此次下江南实乃昏招,若不是纯粹贪玩,那就是别有用心了。” 朱厚照一凛,万没想到姑奶奶竟这般精明,这都能猜得到,他不自然的笑笑,继而佯装愠怒: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你虽是长辈,也不能如此……如此无礼。” 朱婉清凝视着他,好半晌,叹道:“聪明是聪明,可惜没用到正事上,你此番下江南,太冒失了。” “不可议政!” “……好心当成驴肝肺,要不是看在我父亲、兄长的面上,我都不稀得搭理你。”朱婉清一点也不留情。 有李叔在,她怕什么?再说,小辈如此冒失,做长辈的教训一下怎么了,她又不是藩王,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公主,犯不上谨小慎微。 “你……!”朱厚照恼火,简直……继李青之后的‘欺朕太甚。’ 可想到出口之后还要转内销,少不得要靠李家,他只好压下火气,悻悻道: “宰相肚里能撑船,朕有容人雅量,不与你一般见识。” 朱婉清问:“你啥时候回京?” “朕啥时候回京还需向你汇报?”朱厚照不爽。 “当然不用,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因为你的胡来,让李叔操劳。”朱婉清淡淡道,“眼下宁王事了,且离京也有段时间了,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朱厚照脸上一热,转而换了个话题,嘿嘿道:“那本《大明轶闻录》我看了,他可是在洪武十五年就入了朝,算起来怎么也是与太宗一辈,你叫他李叔……可真是占了天大便宜呢。” “我们老辈儿咋论,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儿指手画脚。” “不是……”朱厚照郁闷中掺杂着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你该不是李青亲生的吧?你俩这也太像了。” “你……!”朱婉清豁然起身,满脸震怒。 “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两步,随即又觉跌份儿,怒道,“还想像当初不成?真当我是面团捏的!?” “你个小王八蛋……”朱婉清气坏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嘁!你还说我呢。我要是王八蛋,那往上数都是王八了,你这不仅骂了你兄长、你父亲,你连太祖都骂了,有你这么说话……”朱厚照咕哝。 话没说完,便见怒极的姑奶奶竟真要动手,他连忙住了嘴,悻悻道: “别这么大气性嘛,你说你都这岁数了……这人啊,得服老……” … “唉,这永青侯府不来也罢。” 朱厚照正了正衣冠,郁闷地上了龙辇,“起驾回宫。” 姑奶奶太暴躁了,简直是女版的李青,甚至比李青还让他郁闷。 李青揍他,惹急了他还能还手,虽说打不过,且还会触发暴击,但多少能出些气,可这老姑奶奶…… 他是真的惹不起。 ~ 小院儿。 朱婉清面容严肃:“李叔,皇帝此番下江南影响深远,且这小混蛋多少缺点啥,我总觉得他……他要来一坨大的。” 已经来了……李青满心无奈,却不好言明,只是道:“有我看着呢,乱不了。” “不是乱不乱的问题,而是……君臣关系怕是再无挽回的可能了。”朱婉清叹道,“我是怕群臣激愤沆瀣一气的对抗皇帝,进而影响社稷百姓。” 李青笑笑:“倒也不至于那般严重,宁王造反事了,过不了多久他就回去了。” 朱婉清沉吟道:“李叔,到时候,你要与他一起去京师吧?” “不,暂时我哪儿也不去。”李青笑道,“放着舒坦日子不过,我去京师干嘛?” “可皇帝这次……” “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朱婉清颓然叹了口气,接着,她狐疑地看向李青,“李叔,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我犯得上瞒你什么?” “呃…,也是。”朱婉清苦笑摇头,“那小王八蛋迟迟不回京,我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李青道:“宁王家资颇丰,他是想带着宁王财富回京。” “这样么……”朱婉清倒也觉得合理,可又不是很信服,末了,只能归于正德皇帝贪玩儿…… “但愿这次冒失,真能让他长长记性吧!” 李青微笑点头:“有我呢,你不用操这个心,好好生活才是正经,朱家那么多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女娃忧国忧民。” 朱婉清叹道:“我只是不想李叔你过于辛苦。” “呵呵……不枉我疼你。”李青欣慰笑了。 朱婉清打趣:“是呢,你多疼我啊,都是拿树枝疼呢。” 李青:“……” “好了,不贫了。来都来了,让我把把脉。” “嗯。” 朱婉清抬起手腕放在桌上,“李叔,我感觉还好,主要是宏哥……那么多年的军旅生涯,身体总归是有些亏损,他……问题不大吧?” “宏儿也问题不大。”李青温声说道,“李叔医术高明着呢,当初就是靠着为皇后治病得以入朝……” 默了下,又换上笑容,“这么多年下来,医术比那会儿强太多了。” 朱婉清黯然,“李叔。” “嗯。” “还有多少年?” “有我在……” “侄女问的是你。” 李青另一只手挠挠头,道:“五百年吧!” “太长太长了……”朱婉清道,“路长且阻,何不重走一遍故路?” “走一遍便足矣,干嘛走回头路呢?”李青笑笑,“这么多年过去,多少有些习惯了……现在忆起往昔,有缅怀,有温情……不怎么难过了。它就像陈年老酒,入喉烈,回味甘,没你想的那般苦……” 李青止住话头,打趣道:“怎么还突然煽情了?” 朱婉清道:“我是忧虑……资本做大之后,李叔你就不能再这样偷闲了吧?” “确实!”李青颔首道,“未来大明定然要转型,从制度上转型。” 朱婉清心疼,劝道:“长达数百年的无休止劳苦,想想都……何不放纵堕落一下?” “可堕落并不会享受,只会让人空虚。”李青笑着说,“忙点好,忙点挺好,真的……” 第170章 推行宗禄永额 … 朱厚照并未大张旗鼓,自永青侯府一行之后,便再也没出过宫,日常处理一下奏疏,再有就是在皇宫闲溜达了。 大明是两京制,太宗迁都之后,政治中心随之北移,可南直隶的班底仍完整保留了下来,且享受一定的行政权力。 太祖开辟的那片菜园还在,有时候朱厚照闲的发慌,也会去挥上几锄头,除除草、松松土……释放一下天性。 时间临近中秋,王守仁带着大批量的金银财宝前来复旨。 尽管宁王这些年大把撒钱,可家产仍不是所谓立皇帝刘瑾能比的,多达一千余万两之巨,还不包括田产。 朱厚照自然高兴,只是开心之余也有些遗憾…… 这是公家的钱,没办法挪作私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哪里能往外倒腾,能弄进内帑就很不错了。 不过,这次朱厚照没打算搞进内帑,一时半会儿撂不了挑子,日子总也得过,还是要以稳定为主。 取出一部分用作奖赏,余下的封存,留作他日带回京师入国库。 其实,国库里的钱也是皇帝的,不是说入了国库,皇上就没法取用了,更不是钱入了国库,就成文官集团的了。 百姓之家都有本账,何况是一个国家? 国库里的钱可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不然早就乱套了! 皇帝之所以喜欢往内帑倒腾钱,是因为外臣喜欢扯皮,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卡皇帝的钱财用度。 比如:宫中采买、修缮宫殿……等等! 走公账的话,言官能骂的皇帝狗血喷头! 加之皇帝确也有贪图享受的时候,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私藏小金库的习惯。 话说回来,归根结底还是皇帝腰杆不够硬,当初老朱就不这样,钱怎么花,花多少,群臣屁也不敢放。 恩赏完将士,张永也回来了,汇报了个让朱厚照震惊的消息。 “什么?兴王没了?” “是,是的。”张永恭声道,“奴婢去的时候,兴王爷已经薨了半个多月了,估摸着京师朝廷已经派人来通禀皇上了,用不几日就到了……皇上,您……怎么了?” “没什么。”朱厚照幽幽吐出一口气,道,“你先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张永行了个礼,退出大殿。 朱厚照拧眉自语:“倒让李青那厮说着了,这兴王……还真没那个命……” 兀自想了一阵儿,朱厚照扬声道,“摆驾!” ~ 小院儿。 李青正在两棵枣树中间的秋千上午睡,听到动静抬头往门口看去,见是李宏,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又见朱厚照跳出来,笑意随即消失,重又躺了下来…… 朱厚照笑嘻嘻上前,“你睡觉都不锁门的啊?” “大白天的锁什么门?”李青侧过身去,“听说宁王的财产已运送过来,你也该回去了吧?” “嗯,过两日就回去,这次来是有事与你商议。”朱厚照说着,看了李宏一眼。 李宏心说:我都这岁数了,你还防我个啥。 不过皇帝都这般表态了,他也不好舔着脸旁听,只得道:“臣去厢房睡会儿,到时皇上唤臣一声便是。” 朱厚照颔首,待李宏进了房间,这才道:“兴王薨了。” “薨了就薨了……啊?薨了?”李青一下从秋千上坐起来,惊诧道,“人没了?” “我有必要骗你嘛。”朱厚照闷闷道,“张永刚回来,他到时兴王都薨了半个月了。” “这样的话……”李青摊了摊手,“那你继续干下去吧,天意如此,我也没办法。” 朱厚照一下急了,忙拖住李青后背不让他躺下去,道:“我反倒觉得……如此更好!” “哪里好了?” “你想啊,老爹没了,儿子也反而不用再被孝道束缚,别的不说,宗禄永额肯定不会流产。”朱厚照道,“兴王世子年岁不大,可也正因如此,他与诸藩王之间没什么联系,更别说感情了……” 巴拉巴拉…… 李青皱了皱眉,“真就非兴王世子不可?” “有皇明祖训压着,没别的选择!”朱厚照点头,沉吟了下,又道:“当然,也可以指定别人,可指定任何一人都没有兴王世子更有说服力……在法理上,兴王世子最具优先级。” “他现在才多大?” “都十三岁了。” “才十二……” “十三!” “……”李青没心情跟他掰扯虚岁实岁,“年龄太小了,不适合接位。” 朱厚照却道:“正因为小,才不会被藩王思想所束缚,真若让一个贪图享受的藩王上位……宁王你也看到了,这还是有野心当皇帝的……小有小的好处,可塑性更大!” 顿了顿,“于你而言也是!小皇帝总比老皇帝好伺候。” 李青想了想,道:“这样,你再多干几年,等他长大些。” “几年啊?” “三年五年不嫌少,十年八年不嫌多。”李青道,“总之,怎么也不能低于你继位时的年龄,这是我的底线。” “我……” “休要讨价还价!” “……好吧!”朱厚照轻叹了句,道:“过两日办庆功宴,宴后我便回京了,你要不要一起?” 李青摇头:“有事写信!” “那成吧。”朱厚照早有预料,也没多失望,只是道,“都说好了啊,我站完这最后一班岗,你帮我脱身。”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不能让兴王世子知道。” “这是自然。”朱厚照笑道,“我怎么也不至于那般无脑。” “嗯。”李青颔首,重新躺下。 朱厚照无奈:“你就这不待见……我都要走了啊!” “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而已。”李青幽幽说道,“你可要想好了,一旦你走下龙椅,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我都知道。”朱厚照点头。 李青没再多说,闭上眼睛重又午睡。 朱厚照轻轻叹了口气,唤醒刚睡着的李宏,一起出了小院儿。 … 数日后,正德皇帝御驾回京,南直隶以至于整个江南的官员们,都大感放松。 可算是走了啊…… ~ 皇帝走后,金陵城又热闹开来,街上人明显多了好多,也不再充盈着紧张气氛,百姓随意上街,商贩大胆叫卖…… 官府管控一下松垮许多,所有人都放松好多。 朝廷有朝廷的规章制度,可若事事按朝廷的制度来,一丝不苟的执行,于官于民都是一种折磨。 眼下就挺好…… 李青漫步在街上,看着重又恢复松弛与热闹,郁闷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宁王造反的事情闹得很大,不过平息得也挺快,皇帝刚走,热度便降了下去,就连茶余饭后拿来当谈资都过时了…… 于百姓而言,他们更在意的是一日三餐,吃饱穿暖,至于其他……升斗小民才懒得上心。 ~ 王守仁交接完、请过大长假之后,拎着酒菜来到小院。 二人在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下边饮边聊。 “假期多长?”李青啜了口酒,问。 “两年!” 李青诧异:“小皇帝这次可真大方啊。” 王守仁呵呵笑道:“这代天巡狩我都干了十年有余了,皇上知道我辛苦,便额外多放了一年假,这也好,一来能歇歇,二来可以弥补一下孝道,这三来呢……我打算趁此期间,讲一讲《心学》。” “嗯,挺好的。”李青笑道,“待我哪天静极思动,去你家乡做客。” “随时欢迎。”王守仁含笑点头,“对了,皇上他这次……没什么异常吧?” “呵呵……他脾气你还不知道,被我揍一顿,现在老实多了。” 不是小云不可信,事关重大,少一个人知道,便能多一分安全。 小东西虽然老惹他生气,且让他不省心,可也真做了不少实事…… 想当初,朱见深对兴王挺满意,有那么些意思,只是碍于立嫡立长,才不得不作罢,就当…,当初朱见深直接传给了兴王一脉…… 李青自我安慰的想着。 “先生想什么呢?” “啊?呵呵……也没什么。”李青举杯饮酒,夹了片卤猪头肉,轻笑道,“不急着走,让我给你调理一小段时间,这马上就中秋节了,你也赶不上,不如就在这吃月饼吧。” 王守仁颔首:“那我就叨扰了。”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李青打趣,“罚酒罚酒……” … ~ 兴王府。 朝廷派了人来走流程,丧葬用品、费用……规格不减。 正德皇帝还给了个不错的谥号——‘献’。 一家人难过之余,又由衷感到开心,这谥号着实不错了,且皇帝对兴王一脉还是厚爱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 京师,朱厚照一回来,群臣便闹腾起来了,好似要拿唾沫星子淹死他。 又是解释,又是把宁王家产入国库,仍是难以抵消群臣怒火。杨廷和更是逼着他下罪己诏! 这朱厚照自然是不肯的,开什么玩笑,这最后一班岗还没站完,怎么能认错呢? 朱厚照坚持不认,并把宗禄永额摆到了台面上。 对此,群臣倒是不排斥,甚至还有些开心,他们也都觉得老朱家的这些个藩王宗室……过于安逸了。 宗禄永额顺利出台,诸王惊怒交加,气急败坏,然,京中君臣沆瀣一气,又有宁王惨状在前,他们还真不敢掀桌子…… 不认? 造个反试试? …… 第171章 蒸汽挖掘机 宗禄永额是推行了,可君臣关系并未通过这次统一战线而得到缓和,面上还算恭敬,实则已是离心离德。 大明立国至今,已有十帝,让臣下闹心的不在少数,可像朱厚照这样的……还真是独一份。 太祖太宗那会儿就不说了,一个是开国之君,另一个……也是重新打了一遍。 碰上这爷俩,没什么可抱怨的。 到仁宗、宣宗时,情况大为缓和,英宗前期更是一片大好,然,后来……不提也罢。 中宗还算稳重,几乎没咋闹腾,宪宗……是继太祖、太宗之后,最让他们头疼的存在了。 不过,人家使的是手段,而不是……胡来! 没错,在群臣眼中朱厚照就是胡来,因为他动不动就掀桌子,一点都不讲规矩,这谁受得了? 朱厚照不管那些,仿若没事儿人似的,该如何如何,一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的样子。 群臣愠怒之极,可又不敢豁出去跟皇帝干架,便只好为难杨廷和了。 谁让他是内阁首辅呢? 眼下,内阁话语权已超越尚书,不找杨廷和这个首辅找谁? 杨廷和压力山大,只好找上朱厚照,让他认个错,大家各退一步得了。 朱厚照自然是不肯的,不是他端着,而是认了错也没用,反而会滋生臣下嚣张气焰…… ~ 京师不得安生,金陵却宁静祥和。 王守仁底子不好,不过后天勤于锻炼、养生,倒也没啥大问题,李青为他调养一段时间,便放他回家乡歇息了。 李青重又过上了悠闲生活。 不过他知道,自己清闲不了太久了。 皇权更迭之际,是一个王朝最为脆弱的时候,他没办法置身事外,而且……李青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兴王世子很可能就是嘉靖! 无他,正德无子嗣的情况下,兴王世子最有资格承继大统。 “嘉靖……若真是嘉靖……”李青拧眉自语,“可话说回来,真就是嘉靖,好像也不至于失控,人有所求并不是件绝对的坏事,只不过……我怕是再也无法偷闲了。” “不过,现在说这个也为时尚早,到底是不是还不一定呢,就算是的话……也未必如我知道的那般,有时候史书也是会骗人的……”李青自我安慰。 不是他狠不下心,而是……局势已经有些不允许朱厚照一直做皇帝了,更重要的是朱厚照自己不想做,强行勉强只会适得其反。 “唉……明日的愁明日再愁吧。”李青起身伸了个懒腰,咕哝道,“趁着还有闲,该享受也得享受。” 先去听听小曲儿缓解一下心情…… ~ 时光流逝,秋去冬来,朱厚照的信一月一寄,说着京中状况,言语间,稍显迫切。 李青的回复只有一个——时机不到,再等等! 时光继续…… …… 正德十五年,五月。 总算有一件大喜事,缓解了李青糟糕的心情。 ——蒸汽机终于有了突破! 在李雪儿狂砸钱,工匠们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下,终于又造出了另一种蒸汽机。 准确说,它是一台蒸汽挖掘机! 粗略的构造外观是李青设计的,具体细节都是工匠们在弄,它很大,保留着挖掘机的外观,却比挖掘机要庞大的多,瞧着非常笨重。 不过……它真的具有挖掘机的功效。 一个驾驶室,下面不是履带,而是纯铁制成的铁台,铁台之下安装了精铁钢轮可供移动,挖掘机一个挖斗,两个烟囱,前面的冒白烟,后面的冒黑烟…… 效率比不了后世的挖掘机,可比人力却要高效太多太多了。 李青看了小半天,甚至还登上驾驶室,享受了一把。 末了,才心满意足地问询成本,能耗,产能…… 李雪儿道:“以现在的煤炭价格,成本还是挺大的,现阶段怕是也只有朝廷才能用得起。” “制造成本呢?”李青问。 李雪儿笑道:“这近两年来,砸了不少钱,收获也是不菲,冶铁工艺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暂时成本非常高,不算研发成本,仅是制造这么一台挖掘机,就得耗费上万两白银。” “这么高?” “没办法,机械臂、铁链、挖斗、蒸汽机气缸……这些部件对金属的要求,以及冶炼工艺标准,都太高了。”李雪儿道,“不过,后续成本肯定是能降下来的,至于降到什么地步……我也没法做出判断。” “这样么……”李青仰望着这台挖掘机,问,“移动起来方便不?” “不方便。”李雪儿叹道,“你说的那种可以开的挖掘机,眼下做不到,这都是极限了。” 顿了顿,“走水路,用大船运输倒是可行,陆路……得是上好的官道,还得不遇雨雪天气,用大量牲畜拉……倒也勉强能行。” 李青缓缓点头,轻叹道:“只可惜我不懂金属冶炼……不过也挺好了,回头我给皇帝去封信,让它进入应用阶段!” “呃…,不用这么急吧?”李雪儿讪讪说。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李青笑道,“万事开头难,你这已经很好了,但说无妨。” 李雪儿扭捏道:“它老坏。” “老坏……”李青哑然失笑,“这很正常,起始阶段故障多些没法避免,嗯…,坏了可以修好吧?” “可以是可以,就是……需要时间。”李雪儿道,“现阶段靠它完全取代人力,暂时还办不到。” 李青笑道:“这个无妨,连挖掘机带技术人员一起打包出售,坏了修就是了。” “啊?”李雪儿肉疼道,“培养一个会修故障的技术人员耗费的时间、财力,可真不小啊,就这么卖了……再说,人家只是工人,又不是奴婢,哪能把人卖了啊?” 李青忍俊不禁:“我的意思是……售后保修,卖的是服务不是人,配技术工人保修,我们发工钱,加以出差补助。” “这样的话……那成本又高上去了。”李雪儿不放心道,“朝廷会买吗?” “会的!”李青笃定。 李雪儿想起李青在皇帝面前的分量,不再顾虑,转而问:“现在就卖?” “从下一台开始吧。”李青道。 “好的,不过下一台至少也得三个月后了。”李雪儿说,“主要是金属材料的问题,这不是有钱就行,还需要时间收集。” 李青沉吟了下,道:“可把重点放在冶炼工艺上面,百炼成钢,冶炼工艺上去了,就不缺金属材料了。” 你只是动动嘴皮子,实践起来可没这么容易……李雪儿道:“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攻克的。” “我知道,不用太心急,慢慢来便是。”李青笑笑,“那什么,你该忙忙,我再试试这蒸汽挖掘机。” 说着,李青沿着梯子走进驾驶室,开始操作…… 蒸汽挖掘机效率上,灵敏度上,动作幅度上,都不如后世挖掘机便捷,非常考验技术。 李青消耗了数百斤煤炭,才总算摸清了些门道。 不过,正如李雪儿所说,它很不耐造,李青还没过瘾,它就出了故障,幸赖,技术人员已经有了经验,很快就修好了。 李青又挖了一会儿,这才兴尽,走下挖掘机,道:“维修要全部记录下来,下一台制造时尽量规避。” “嗯。”李雪儿点点头,问道,“那个……卖给朝廷多少钱合适啊?” “成本价多少?” “这个没法精确……各个环节顺利的话,九千两足够,不顺利的话得一万两出头。”李雪儿道。 “那就卖两万两吧!”李青道,“送三年免费保修。” “这样……会不会有点高啊?” “成本就在这儿放着呢,再者,没有资金回拢,会影响后续的研发。”李青笑道,“这东西若研究好了,可应用的范围太广了,继续努力,你这个赛道比你大哥那个只强不弱。” 李雪儿笑嘻嘻道:“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发明创造是真烧钱啊,还好这次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我这事业可要转交给甲方了。”李雪儿郁闷道,“我大哥那人你还不知道?都掉进了钱眼里……你当他平白给我这么多资金啊?” 李青愣了下,哑然失笑:“挺好,这也是对你的鞭策,莫要懈怠。” “……我以为你会帮我说话。” “哈哈……放心,他要来真的,我为你做主。”李青笑着保证,又看了眼蒸汽挖掘机,笑意更浓。 蒸汽挖掘机的出现,会导致煤炭开采成本降低,煤炭价格下来,蒸汽机才能得到大范围应用…… 嗯…,现阶段还是先以取代重劳动力为主的好,待与西方的贸易彻底做大做强,再着手提振生产力。 暂时还是循序渐进为好,发展得过快,可能会适得其反…… 李青欢喜,心中的忧虑也淡化了。 在他看来,这才是利国利民的根本,至于龙椅上换个人坐着……问题并不大。 李青不是盲目自信,而是……他都拿捏了这么多皇帝,再多拿捏一个又有何难? 无他,唯手熟尔! 第172章 没有心肝 …… 正德十五年,九月。 朱厚照再来信,说了个不太好的消息。 ——简化字推广失败! 对此,李青不怎么意外,以如今的君臣关系,出现如此情况在情理之中,所幸,宗禄永额没受牵连…… 李青回信让他按部就班,并说了蒸汽挖掘机的事,称第二台挖掘机已经组装完成,故障率也有明显降低,可初步投入使用…… ~ 京师。 朱厚照收到李青来信,对蒸汽挖掘机产生了浓郁的兴趣,恨不得立即下江南一观。 不过这次他克制住了。 就现在这情况,再来个下江南,群臣非得炸锅不可,怕是两个老杨头都要撂挑子。 “真是遗憾啊……” 朱厚照叹了口气,随手把信锁进了抽屉,靠在椅背上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距离下江南已过去一年,君臣关系……不再那般火药味十足,却也没可能更好了,眼下已是极限,那是不是说,可以为接下来的脱身做准备了呢…… 自从得到李青默许,朱厚照更觉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即摆脱皇帝的束缚,去逍遥天下! “那几百个简化汉字估计是推行不了了,待他日皇权更迭,让李青自己去弄吧,我也没法做更好了……”朱厚照无声自语,“嗯,该布局了。” 思忖少顷,朱厚照提笔蘸墨,写道—— 【信我已收到,朝廷很快就会有人去采买蒸汽挖掘机,并运往煤矿投入使用,这个钱由内帑出,群臣顶多骂两句败家,倒也不会过多阻拦…… 近期腾出时间来一趟京师,太皇太后身体很不好,你来帮忙看看……】 ~ 李青收到信时,天都冷下来了。 我还真成了帝后的御用医生了,干脆把太医院裁撤算了,俸禄全给我一个人……李青无奈吐槽。 算了,都习惯了…… 两口子状态尚好,李青又以真气调养一番,这才踏上去京师的路。 赶到京师时,都开始下雪了。 正德十五年的雪,比正德十四年又提前了一点点…… 朱厚照还算够意思,提前就让人打理了小院儿,生活用品样样不缺,都还是崭新的,直接入住即可。 初冬便落雪,气温更是下降的厉害,清晨醒来,檐下结满了一排排冰凌,小院银装素裹,白的有些刺眼,大地苍凉,尽显萧索。 李青用井温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做了伪装,动身赶往皇宫…… 坦白说,他觉得自己医术还不错,可对医治好太皇太后却没有丝毫信心。 毕竟……他从未成功过。 乾清宫。 阔别一年有余的君臣二人再次相见。 朱厚照并无明显变化,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来都来了,李青捎带手给他切了把脉,没发现什么病症。 浅聊几句,李青道:“先带我去太皇太后那儿吧,别的事后面再说。” “嗯,随我来。”朱厚照起身,头前带路。 ~ 坤宁宫。 一番诊脉过后,李青眉头习惯性的拧起,不过纪氏表现的很平静,亦或说,她并不在乎…… 不等李青分析病理,以及医治之法,纪氏便率先开口道:“能医好吗?” “这……草民竭尽全力。” “那也就是说,你也没能力医好了?”纪氏叹了口气,道,“太医束手无策,李神医也无办法,既如此,也别再浪费精力了,哀家也不想再喝那苦口良药了。” “这怎么行?”朱厚照忙道,“皇奶奶,孙儿答应过父皇……” “你还答应过你父皇好好做皇帝呢,可你现在……咳咳,你看看闹成什么样子了。”纪氏怒叱,“走走,都走开,别在这儿气我。” 朱厚照怕她盛怒之下有个好歹,忙招呼道:“退下,都退下!” 说罢,朝李青打个眼色,无奈退出寝宫。 李青没有出去,纪氏也没赶他。 过了许久,纪氏缓缓开口:“不麻烦李神医了,哀家不想治了,唉…,都七十了,丧夫、丧子……” 她惨然叹息:“活着早就没了意思,死了也挺好。” 李青沉吟了下:“娘娘就这么放心皇上?” 纪氏摇头,满脸落寞:“我管不住他,也没人能管住他。我这大孙子啊,他没有心……” 李青沉默。 “娘娘不想等着见一见自己重孙子?” 身为医者,他一向劝生不劝死。 纪氏苦涩道:“不着调如他,天下间少有,我早就失望了,唉……随他吧。” 李青无可辩驳,站在纪氏的立场上,朱厚照确实没有心。 “就这样吧,李神医你回去吧。”纪氏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行将枯木,不如早些解脱。” 李青苦闷:那我不是多余跑这一趟吗? “回去吧。”纪氏叹息,顿了下,又道,“对了,兴王薨逝之后,邵贵妃……也就是兴王生母,她伤心欲绝,哭瞎了眼睛,你若能医治帮她医治一下。” 言罢,纪氏背过身去,似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李青无奈…… ~ 乾清宫。 “太皇太后如何?” 李青凝视着朱厚照,问道:“他日你走后,会不会想她、想你生母……?” “问这干嘛?” “怕你后悔。” 朱厚照挠了挠头,讪讪道:“宫里好吃好喝好伺候,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们跟我也不是很亲,我跟她们……也是。” 李青:“……” “太皇太后都跟你说什么了啊?” “说你没有心肝!” “啊?这……”朱厚照呆了呆,转而道,“那她身体如何?” “很不好,她不愿接受治疗。”李青说,“她觉得活着没意思。” 闻言,朱厚照不禁沉默下来。 半晌,问道,“不治疗的话……她还能有多久?” “顶多过了年。”李青道,“其实她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没有太好办法。” 朱厚照:“若是你全力医治呢?” “大概年后三月吧。”李青说,“病拖久了,岁数也大了……也就这样子。” “这样的话,那就听她的劝吧。”朱厚照默然道,“其实我……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畜生?” 李青直言不讳:“表面看是这样,不过,这也确实是她的诉求,客观来说,这也是一种孝顺,可你确实挺畜生的。” “……”朱厚照苦笑,道:“我尽量让她在人生最后阶段开心一些。” 李青讥讽:“你娘呢?” 朱厚照缓缓摇头,轻叹道:“她的心不在朱家,在她娘家,在她心中,儿子远没有太后重要,我做不做皇帝与她做不做太后没什么关系。” “……”李青都不知该怎么评价才好了。 默了半晌,道:“你倒是跟你太爷爷挺像。” “都御驾亲征过?” “……不,都是母子不合。”李青好笑摇头,“对了,兴王生母邵贵妃的眼疾很严重吗?” 朱厚照道:“人上了岁数,又经老年丧子之痛……彻底瞎了!” “那挺悲惨的……”李青略感遗憾,彻底瞎了的话,他也爱莫能助。 记得当初吓周氏时,这邵贵妃还助攻了一把…… “呼~你还有别的事没?” “不急着走。”朱厚照道,“我这边也做到了极限,不可能更好了,我想……” “你不想!” “你不是都答应了吗?”朱厚照不满。 李青淡淡道:“我是答应了,可我没让你这么急着退!” “只能这样了,一直拖下去……时间长了反而不好。”朱厚照严肃道,“我是想着逍遥快活不假,可我说的也是事实,君臣两相厌,我态度可以不消极,可却没办法控制他们不消极,大明还在蓬勃向上……你也不想耽误大明继续走上坡路吧?” 李青愠怒:“你是不是觉得在皇宫我不敢揍你?” “这不是揍我不揍我的事,你当也明白,这就是事实。”朱厚照叹道,“我之前也说了,年龄小有年龄小的好处,更具有可塑性,也方便你引导……过了年,他都十五岁了,真不是小孩子了。” 李青给气乐了:“咋?你想走在你奶奶前面?” “呃…倒也不是啦,我这不是想着……进入酝酿阶段嘛。”朱厚照讪讪道,“哪能说死就死……总得有个过程对吧?” 李青沉默不语…… 许久, “那你就先酝酿着吧。” “哎哎…,你别走啊,你不在,我……”朱厚照忙道,“你现在走,指不定年过不完就得回来。” 李青脚步顿了下,无奈道:“不走,我去填个坑。” “填什么坑?” 李青没搭话,径直出了殿宇。 朱厚照悻悻坐下,这次,他没再说什么‘欺朕太甚’之类的话。 …… 万娘坟。 李青自嘲:“真的是……自己挖坑自己填啊,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纪氏时日无多,殡天之后肯定是要与宪宗合葬,这要让人瞧见通道,还不得炸了锅? 只能先把通道口堵上,待他日盖棺定论,再重新打通…… 幸亏只需堵通道口,工程量并不大。李青很快就将口子给堵上了,同时,还进行了做旧,估摸着到纪氏下葬时,就察觉不到异常了。 李青拍了拍手,轻声自语道:“放心吧,他日我再来打通。” … 第173章 政治交易 今日大雪, 李青懒得动弹,窝在被窝里,看着屋顶无聊发呆…… ‘铛铛!’大门被敲响,很快,传来杨一清的声音,“先生在家吧?” 李青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 他知道杨一清是来干嘛的。 “我知道你在里面,门是从里面拴上的,你就别装了,这个点怎么也该醒了。”杨一清又喊,改敲为砸,似是有些气急败坏。 李青无奈,起身喊道:“别砸了,这就来。” 来到门口打开门,却见杨一清一手拎着羊肉,一手拎面粉和着糖稀做成的果子,冻得鼻子通红,不远处停着一顶单薄的小轿。 李青诧异:“这大冷的天儿,怎么不乘暖轿?” 这话问的…,何不食肉糜?杨一清嘴硬道:“本官好歹是武将出身,这点冷还是能承受的。” 李青好笑:“都这岁数了就别逞强了,若是得了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这人……”杨一清深吸一口气,道:“不请本官进去坐坐吗?” “进来吧。” 杨一清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回头道,“你们几个上轿避避寒。” 来到客堂落座,李青见杨一清冻得只哈气,就差打摆子了,暗暗好笑: “稍等,我去取木炭来。” 关上门窗,燃上木炭,杨一清这才感受到了温暖。 杨一清道:“无意间听皇上说起先生来了京师,便想着来瞧瞧,唉,这人啊,年纪大了……” 李青截断道:“杨大学士宝刀不老,如此严寒都不惧,足见体魄强健!” “……”杨一清从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劳先生帮杨某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准许杨某告老还乡。” 李青瞥了眼,是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再看杨一清一脸肉疼,瞬间就明白他为何不乘暖轿了。 “你好歹也是内阁次辅大学士,就没有……炭敬的吗?”李青问。 “什么冰敬炭敬,说白了,不就是受贿嘛。”杨一清不屑道,“本官读圣贤书,又岂会是那种人?” 李青一滞,缓缓点头,叹道:“大明如你这样的官员,十不足一,不,百不足一啊。” 官员俸禄涨了数次,可物价也在上涨,真要完全依赖俸禄,日子还是有些清苦的,毕竟要养一大家子。 父母、妻儿、丫鬟、小厮、轿夫……这些都是省不了的,京师物价又高,难免捉襟见肘。 “钱你收回去吧。”李青实在无法昧着良心收下这钱。 杨一清眸光一亮,喜道:“这么说,先生愿意施以援手了?” 李青好笑:“瞧你这话说的……钱我都没收,自然是拒绝了!嗯…,这果子不错,挺甜的。” “你……!”杨一清气郁,“那你还吃?” “不是……你好歹也是大学士,总不能再给人家退回去吧?”李青无奈拍拍手,劝道,“现在君臣关系搞成这样 ,你怎么能放心呢?” 杨一清闷闷道:“我在不在跟君臣关系没丁点影响,且不说我本就不合群,就算是杨廷和,也无法扭转!甚至……我留下来反而不好。” “这话怎么说?” “影响杨廷和发挥!”杨一清道,“其实,杨廷和是个非常出色的实干派,我虽不喜他的作风,对他的能力还是肯定的。” 李青更不解了:“既如此,何不握手言和?” “一山不容二虎,我可以坦荡,他却不相信我的坦荡。”杨一清语气无奈,“与其讨人嫌,不如回乡歇养……” 李青残忍拒绝:“抱歉,我就是一介白身!” 杨一清:“……” 过了会儿, “我若能推广那数百简化字呢?” “哦?”李青惊诧,“皇帝不行,你行?” “看来我猜的不错,果真出自你之手。”杨一清颔首道,“我行!” 李青没有否认是自己提出的,好奇道,“你凭什么行?” “我不行,杨廷和行!”杨一清道,“你若能帮我争取退休,我便能以此为政治筹码,让杨廷和鼓动推行。” 李青微微皱眉,他倒不是很怀疑杨一清的话。 却听杨一清又道:“那些简化字中,大多数都有在书法中运用,只要推广开来,过不太久就会成为主流,其他不说,光是写奏疏就能省很大力气。” 杨一清盯着李青,一字一顿道:“怎么样,可愿?” 李青狐疑道:“你觉得杨廷和真会与你达成政治交易?” “我确定!”杨一清点头:“杨廷和这人政治才能没的说,可有两点不好,一是容人雅量不足,二是热衷权力。我的离开,会促使他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青沉吟道:“须知,这数百字的改动,对科举也是有影响的啊!” “暂时肯定不能跟科举联动,先在朝官、地方官圈子里推广之后,才能再运用到其他场合。”杨一清道,“读书是为了做官,当官的用那数百简化文字,读书人自也会效仿,久而久之,自然而然。” 李青思忖良久,颔首道:“那成,改日我向皇上进谏,可你若失信,我还能让皇帝把你拽回来!” “……本官说话一向算话!从不无的放矢!”杨一清黑着脸保证。 李青含笑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今儿大雪,明日我就进宫。” “如此最好不过。”杨一清目的达到也很开心,“杨某告辞。” 李青跟着起身,“杨大人慢走。” 送走杨一清,李青也没心情再躺回被窝了,刚好木炭燃上了,又有新鲜羊肉,索性架上锅涮起了羊肉…… 次日,李青进宫说了杨一清的事。 他没有隐瞒,连同简化字推广也一并说了。 朱厚照答应的很爽快,一来,他也想在走之前做些实事,二来,他想走还要依仗李青,自不会反对。 至于简化字之后会带来什么影响,朱厚照就不操这个心了,总之…… 无所谓,李青会负责! …… 半月后,朝廷推出了一项政策—— 正德十六年起,奏疏需参照《繁简字典》,以简化字书写! 五百余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群臣自然是有怨言的,不过杨首辅一向够意思,加之只是书写奏疏时用,并未波及到其他方方面面。 他们不爽,却也没太大抵触。 推行简化字的第一步,总算是迈了出去。 严格来说,这并不算普及! 不过李青觉得也挺好了,正如杨一清所言,官员用简化字,读书人便会效仿,久而久之,自然而然。 …… 不肯接受治疗的纪氏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不过,李青还是给开了药,尽到了医生的责任,至于病人如何选择,那他就无法干涉了。 邵氏李青也给瞧了,确实瞎了,不仅瞎了,离大限亦不太远,估摸着也就一两年的事了。 与纪氏不同,邵氏身体没病,反倒是精神……出了点问题。 想想也正常,丈夫故去,独守深宫,儿子远在藩地,到了暮年又丧子……所幸问题不大,远未达到精神病的严重程度。 只是瞧着怪可怜的。 怪只怪……岁月催人老啊! 毕竟,朱见深都走了那么多年了…… 邵氏、纪氏都到了古稀之年,在这时代称得上长寿了,都快够得上喜丧了,没什么可惋惜的。 李青也挺能理解纪氏的选择。 行将枯木又一身病症,丈夫、儿子早早逝去,唯一的大孙子又不着调……确实是种煎熬。 ……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纪氏殡天了。 临终之际,朱厚照附在她耳边,告知了自己有儿子,她有重孙子的事实。 纪氏没留下遗憾,知道儿子这一脉有了延续,安详地闭了眼。 目睹离别,李青称不上难过,只是感慨这时光的无情,当真是……任你风华绝代,到头来一样腐朽。 记得当初第一次去安乐堂,纪氏还是个初为人妇的小媳妇儿呢,模样清秀,话很少,满眼都是自己的娃。 只可惜,她的娃未能给她养老送终。 又是遗憾…… ~ 李青不是朝中官员,没理由,他也不想参加哭丧,便回了小院窝着。 他知道,接下来就是正德出问题了。 而有医治宪宗、孝宗皇帝经验的他,走是肯定走不了,群臣对正德讨厌归讨厌,可都还是想让大明公司开下去的,正德无子嗣的情况下,若是有个好歹…… 这些个朝堂大佬并不愿看到这种情况!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儿子继承老子的皇位还好,总要给他们这些老臣一些面子,可若是换成了藩王继承大统……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想大明出现系统性风险。 基于此,李青这个神医,不能轻易离开京师。 事实也确如他所料,朱厚照打着孝道的招牌,整日嚎啕不止,上演一出悲痛过甚,生生给病倒了。 太医只象征性的切了下脉搏,便脸色一变,惊叫道: “快去请李神医……!” 一切都在按照预先定下的剧本走,李青却并没有感到开心,皇权更迭可不是过家家。 未来,他怕是再难偷闲了…… 第174章 病得不轻 朱厚照确实病了。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普通的风寒,可他一直嚷嚷着‘脑袋疼’、‘头要炸了’……之类的话,搞得太医们也不敢轻易开药。 主要是皇帝这模样,实在不像是装的,太真了! 太医可不敢赌,更不敢拿普通风寒来治疗,万一治出个好歹……那乐子可就大发了。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现成的背锅侠,他们自然乐得自在。 李神医医术高超通神,先后医治过宪宗皇帝、孝宗皇帝,这都是有目共睹,他们甩起锅来也无心理负担。 乾清宫。 朱厚照瘫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丢了半条命的模样,瞅得李青都想踹他两脚。 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如临大敌,个个面色凝重,正德皇帝没有子嗣,真若有个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神医,皇上龙体如何?” “李神医,皇上得了什么病症?” …… 这些个朝堂大佬们再无往日的气定神闲,七嘴八舌,彻底慌了神儿。 朱厚照哼哼唧唧的说:“扶朕起来,朕要去处理公务。” “皇上,您就歇着吧,龙体要紧。”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若事事劳烦皇上,那要臣等这些臣子何用?” “皇上安心养病,切不可再操劳了啊!” 这会儿可真是君明臣贤,若不是李青知道真实情况,少不得还会被感动到。 “那,那也好。”朱厚照虚弱点头,朝李青道,“李神医,朕这是得了什么病啊?” “这个……”李青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编,反问道,“皇上具体怎么个不舒服法?” “头,朕的头要炸了,像是无数钢针在扎,胸闷气短,一阵一阵的心悸……”朱厚照喘息着说,“浑身骨骼酸疼,提不起一点精神,还伴随着恶心……” 在朱厚照的描述下,给人一种随时会追随太皇太后而去的感觉…… 诸卿震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这么突然的吗? 这很难不让他们产生怀疑,皇帝该不会是装的吧? 之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太皇太后刚殡天,他就成了这般模样。 可转念一想,皇帝也没有装病的理由啊! 难不成是为了换取自己的怜悯?不可能,这不是皇帝的性子,他若懂得迂回、折中,又何至于此? 再说,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皇帝就是真病入膏肓,也万不敢表露出来啊,怕是自己这些人都进不来这乾清宫…… 大佬们面面相觑,最终得出一个惊骇的结论—— 皇帝可能真的病了,且病的不轻! “李神医可一定要医好皇上啊!”杨廷和满脸凝重,语气带着祈求。 内阁彻底盖过了六部,次辅杨一清也告老还乡了,如今正是他这个内阁首辅施展胸中抱负的大好时机,倘若皇帝有个好歹…… 虽说大明不至于国将不国,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节骨眼儿换新君,且还不是正德的子嗣……对杨廷和来说,这不能接受。 六部九卿也抱有同样的心思。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已是文臣能达到的巅峰,哪怕正德实在让人闹心,他们也不想轻易换皇帝。 代价太大了! 若早早立下国本,他们提前布局,倒也不会如此慌张,问题是……没有一点点准备啊! “李神医一定要医好皇上,不然……重罪!”一尚书冷冷的说。 “对,一定要治好!” 其他人纷纷附和。 压力一下子全给到了李青。 李青暗暗好笑,脸上却摆出为难神态,叹道:“非是我怕担责,而是……我也看不出皇上的具体病症……嗯,要不这样吧,把太医院的人也叫过来,他们医术还是很高明的,我们集思广益……兴许能查出病症,并找出医治之法。” 这回情况不同,正德要是就这么没了,那他肯定要担责。 只有把更多的人拉进来,渲染出皇帝真得了不治之症,回天乏术,方能摆脱嫌疑。 生龙活虎的朱厚照猛地一下病了,再猛地一下没了,这着实让人难以接受,换谁也会把皇帝的死联系到庸医身上。 “准,准了!”朱厚照大口喘气,“你们都,都退下吧,人太多,朕,朕都要喘不上来气了。” 群臣:“……皇上万福金安,臣告退。” 杨廷和着重看了李青一眼,重重一叹,行礼退下…… 一众大佬出了皇宫,交头接耳。 “杨大人,这次该不是皇帝装病,为微服私访做准备吧?”一人提出质疑。 杨廷和断然道:“怎么可能?太皇太后尸骨未寒,且还未下葬,皇上就是再胡来,也不会在这关口闹腾!” “呃…,也是哈。”那人讪讪点头,继而叹道,“看来皇上这次的病……不轻啊!” “唉,这可咋整?” “但愿能转危为安吧……” “刘大人说话注意些,怎么就危了?” ~ “别说,你这装的还挺像……”李青揶揄。 “什么叫装,我确实难受好不好?”朱厚照无语,哼哼道,“我是真病了。” “嗯,这我知道。”李青颔首,开始诊治。 其实吃服药也就好了,不过,为防止太医集体甩锅,李青并未开药,而是用真气为其驱寒,顺便打乱朱厚照的脉象,以便让太医们头疼…… 事了, 李青问:“你想怎么死?” “这话说的……你可别真把我整死了。”朱厚照郁闷的翻了个白眼,想了想,道,“马上就过年了,待年后太皇太后下了葬,我再病情加重……嗯,就定在阳春三月吧。” 李青沉吟道:“真就朱厚熜了?”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兴王世子最具法理优先级。”朱厚照讪笑道,“宗谱你都也看过了,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李青哑口。 论血缘,论字辈儿,还真是朱厚熜最有资格继承皇位,且死了爹的朱厚熜,也不会受到来自父辈的限制。就是……年龄小了点儿。 过了年也不过满岁十四,虚岁十五,比朱厚照继位时还要小一点。 可若换一个混吃等死多年的老藩王…… 不见得是好事! 年纪小有冲劲儿,年纪大……可能直接就摆烂躺平了。 藩王的日常生活一向奢靡,习惯了享受,又怎会顶得住日理万机、群臣斗法?怕只会变本加厉的继续奢靡。 李青轻轻一叹,颔首道:“成吧,不过,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 “这是自然。”朱厚照嘿嘿笑道,“我心里早就有数了。” 李青瞪了他一眼,道:“知道你有儿子的都有谁?” “除了你,就只剩下张永了。”朱厚照说,接着,狐疑道,“你没跟别人说我有儿子的事吧?” “呃,这个……”李青脸上一热,道,“李宏、小云知道了。” “啊?你……”朱厚照惊怒,“你怎能如此……不小心?” “也没啥。”李青道,“我就只是说了一嘴,而且……你撂挑子的事,我并未与他们说,不会出现岔子。” “那好吧,”朱厚照无奈点头:“不过……我那姑奶奶着实不一般,之前我在江南时,她都怀疑了……没事吧?” 李青微微摇头,道:“把心放在肚子里便是。” “如此就好。”朱厚照放松下来,“过几天大年初一,朕要不要再给他们发一次红包?” “发吧。”李青呵呵道,“记得多发一些,这样到时候写正德一朝实录,人家还能笔下留情。” 李青哼道:“继位的不是你儿子,你又这般惹人厌,你猜那些人会怎么写你?” “这不是还有你的嘛。”朱厚照满脸讨好,“有你这个见证者,我怕个啥?嘿嘿……” “我不是翰林,更不是皇帝,写实录没我的份儿,实录写好更轮不到我拍板定稿,我能起到什么用?”李青冷笑,“你觉得新帝、旧臣,会对你推崇、赞誉?” “呃…,有道理。”朱厚照苦闷,“李青你凭心说,我这个皇帝……是不是还行?” “也就还行。” “什么叫也就?”朱厚照不满,“我觉得很行。” 李青嗤笑:“都撂挑子了,你还有脸说这话?” “一码归一码。” “归不了。”李青冷然起身,“对了,张永不会暴露什么吧?他……可信吗?” “可信!”朱厚照点头。 李青不再废话,“既如此,你就继续装吧,只要你演技到位,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不是……你等一下,太医们真瞧不出来?”朱厚照悻悻道,“我感觉…,我都康复了啊。” “要你感觉……你感觉有个屁用?”李青哼道,“有我的真气干扰,他们摸不出一点脉象,你只需无病呻吟便是。” 说话可真难听……朱厚照点头:“好的,慢走,我就不送你了哈。” …… 正德十六年,大年初一。 朱厚照裹着一层厚厚被褥给群臣发红包,今年的红包格外丰厚,较之去年足足提升了一倍。 群臣欣喜之余,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见皇帝这个样子……难免产生了那么点儿愧疚、心疼的情绪。 有人心疼,有人头疼。 众太医们一个头两个大。 怪哉,怪哉,这脉象真的是……怪哉! 第175章 急转直下 太医们很苦恼。 他们想甩锅,可医术通神的李神医这次却没了办法。 真要说起来,人家只是一介白身,自己等人却是吃朝廷饭食的官员。不错,太医也是官儿,按月拿俸禄的那种。 这怎么甩锅? 乾清宫偏殿。 众太医揪着胡子皱着眉,个个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义薄云天的李神医这次不顶用了,这让他们无所适从,安逸惯了的他们,猛一下捡起太医的责任,以至于脑子都成了浆糊,除了战战兢兢,根本没办法平心静气的研究病理。 话说……他们也没见过这样的脉象。 没学过啊! 要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病人,大明的皇帝陛下,谁也不敢行‘死马当活马医’那一套。 咋办,这可咋办? 一群人愁坏了。 这时,见李青过来,众太医忙起身作揖,那叫一个恭敬、客气。 “李神医,您可有所收获?” 李青黯然摇头,叹道:“不瞒诸位,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如此奇怪的脉象也是头一次见啊!” “唉,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一群人失望,却也没有怀疑。 治好皇帝大功一件,谁会藏私?再说,这脉象确实太奇特了,他们自诩医术高明,自觉欠缺的只是胆魄,并非是能力不济。 自己这么多人都瞧不出来,李神医瞧不出来也正常。 半晌,一人壮着胆子开口道: “李神医,皇上这病……十分严重吗?” 李青微微摇头:“找不出病因如何判定?不过,若一直找不出病因,那可真就……不容乐观了啊!” 此话一出,在这大冷的天,众太医都生出了一身冷汗。 都是干这行的,自然明白话中意思。 “李神医,您可是医术通神,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您的医术,我等都还是清楚的,更是相信您的能力。”有一人红着脸恭维,继而,满堂恭维…… 李青心中鄙夷,话说这群太医还真够可以的,每到关键时刻,第一时间都是想着如何甩锅。 其实,真若论医术,他们是不差的,就是……太怕担责了。 怕到都不敢医治。 逼急了也是温药调养为主,如此,小病还好,药效加上自身抵抗力,大多都能恢复健康,若遇大病,只会拖成不治之症。 不过在这期间,也会给人一种太医尽力了的感觉。 毕竟……你看,过了这么久才成不治之症。 可话又说回来,有许多病症也的确没有太好的医治办法,并不是说就一定是太医的责任。 而且有些病,确是不能用猛药来医。 可太医搞一刀切,就明显丧失了医者的操守。 总的来说,太医医病掺杂了太多的官僚主义…… 李青团团一抱拳,淡淡道:“事关天子,李某自不敢怠慢,可若诸位只寄期望于李某,是不是有些……?” 众太医面色讪讪,不好答话。 “那……李神医给拿个主意吧?”有人提议。 接着,一群人又开始甩锅,气得李青真想一人一下。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医治对象是皇帝,且都是有家有室,这种事没人不怕。 “劳请诸位把医书搬过来,咱们日夜翻阅,兴许能找出医治之法也说不定。”李青建议。 “哎呀,这个好。” “还是李神医有办法,思虑周全。” 众人一阵恭维,而后一溜烟儿去了,独留李青一人愣在原地。 “娘的,还是要我拿主意,事后往我身上推啊……”李青骂道,无奈,又有些想笑。 果然,进了这个大染缸,没多少人能坚持操守,更多人只看利弊得失。 李青身为始作俑者,也没有太生气。 …… 正德十六年,正月二十一,太皇太后纪氏下葬。 这天,朱厚照拖着病体亲自扶棺至茂陵。 皇帝病体难愈,杨廷和等人是不想让朱厚照扶棺的,可孝道大于天,他们这些读圣贤书,开口子曰、闭口子曰的读书人,还真没办法拦着不让。 最终选择了折中,以国事为重的理由劝皇帝一个时辰扶一会儿,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饶是如此,一路到茂陵之后,朱厚照的气色也有了肉眼可见的虚弱。 棺椁入地宫时,李青精神高度紧绷,直到盖棺定论,他这才放松下来。 转念一想,若是兴王世子承继大统,未来邵贵妃故去,也是要与宪宗皇帝合葬,那岂不是说…… 还要再重复一次? 唉……想想都麻烦啊! 李青心说:小深深啊,你跟万姐姐相处够久了,未来这段时间,就好好补偿一下纪姑娘吧,待你的邵贵妃下去后,我再重新打通如何?若是有意见,你可以‘吱’一声,我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 朱见深同意了李青的建议,因为他没有‘吱’。 纪氏下葬之后,朱厚照并不急着走,反而要祭拜一下祖宗们。 对此,群臣自不敢明着反对,只得劝他龙体要紧,等龙体恢复了再来,搞排场一些,费用户部出,花多少钱都成。 朱厚照犟得很,非要现在祭拜,一刻都不能等! 这让群臣既恼火,又无可奈何。 其他事都好说,可这是孝道……臣子还能拦着皇帝不让尽孝? 无奈,杨廷和一行人找到李青,让他帮忙劝劝,并询问了下寻找医治之法的进展…… 对劝皇帝,李青满口答应,对医治之法,李青一脸凝重,表示还没有进展。 众大佬闻言,个个面露震悚之色。 杨廷和惊问:“皇帝得了什么病症都查不出来?” “唉……人体玄妙,大脑更是如此。”李青喟然叹道,“天下间那么多疑难杂症,若都有办法医治,又岂会称作疑难杂症?” 众大佬骇然,这一刻,他们方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杨廷和失惊道:“真到了这般地步?” “反正目前我是没有医治之法。”李青轻叹点头,“我只是一介白身,诸位不妨问问太医院的那些人,兴许他们有办法。” “你……”杨廷和想发火,却没有理由。 是啊,人家都不是朝廷官员,说难听点就是个江湖郎中,还真能让人家一人负责? “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杨廷和声音发颤。 李青摇头:“不好说啊,这病我之前并未遇到过,怎么判断?” “最坏会如何?” “最坏……可能很快了,一两个月的事。”李青说。 “啊?” “这怎么可能?” “明明年前还好好的,这才多久……怎么会!?” 诸大佬急了,急得跳脚,他们直接绕过李青,朝随行而来的太医们问询详情去了。 在此之前,他们虽也知道皇帝的病可能会严重,却还未联想到会糟糕成这样,皇帝还没有子嗣啊,皇位传承咋办? 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 李青没跟着去,只是,当他再看到杨廷和等人时,无一人保持平静,或惊,或怒,或情绪激动…… 最终,朱厚照还是坚持了祭祖。 从长陵开始,恭恭敬敬,一板一眼,再无往日之跳脱,罕见的严肃。 一日,又一日…… 七日后祭拜完诸皇陵,朱厚照这才下令回朝,返回途中,朱厚照突然口吐鲜血,昏厥当场…… 霎时间,人人惊骇欲绝,杨廷和等人更是魂不附体。 龙辇上,皇帝面色苍白,鲜红血迹触目惊心,胸前、地毯都是,着实惊心动魄…… 幸赖,皇帝还是清醒的,且还能说话。 “诸卿勿忧,先行回朝再说!” 见他还能说话,理智尚在,群臣稍稍放松一点点,却仍心惊肉跳,他们知道……天崩地裂不远矣。 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官职越大,不安越强烈。 诚然,他们对朱厚照意见很大,可都是想他能收敛,能改改性子,没人想让他驾崩。 这其中,朱厚照没有子嗣占了主要原因。 没有太子,皇权继承便不稳定,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 哪怕朱厚照留下一个三岁孩童,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慌张! 可奈何…… 回到皇宫。 朱厚照下令:“朝会暂停,由内阁领实事,遇事不决,可转呈朕过目。” 这一次,群臣不敢再说拒绝的话,一个个恭敬的很,态度都端正了不少。 只希望皇帝鸿运齐天,度过这次难关,然后……麻溜生个儿子出来! 这这这,这太吓人了啊! ~ “真想好了?” “想好了!” “嗯。”李青不再废话,道,“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大明会出现没有皇帝的局面,这关口,必须要有个人站出来……可想好了人选?” 朱厚照道:“只能是杨廷和!” “唉…,好吧!”李青叹了口气,道:“再过些时日吧,把紧要事情落实了……我带你走。” “好!”朱厚照强抑着喜气,重重点头。 李青沉吟道:“那个张永知道实情,不会卖了你吧?” “不会!”朱厚照语气笃定,“他很忠心,而且……卖了我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李青缓缓点头:“那成,我去准备一下,你这边该准备的也准备上。比如……传位诏书!” …… 第176章 治不好皇上,让你们全部陪葬!! “照儿,你……你还好吗?” 太后张氏满脸揪心,泪眼婆娑,紧张到不行。 朱厚照哼哼唧唧,难受道:“母后,朕,朕怕是活不长了。” 一旁,夏氏抹着眼泪,顺便还掐了闺女一把,小公主哇哇哭…… “莫哭了,都莫哭了,唉……天命难违啊。”朱厚照苦涩叹气。 母子俩关系不好,尤其是当初国舅事件之后,更是一个月也说不了几句话,至于这正宫媳妇儿……他亦无甚喜感。 不过,对闺女他还是疼爱的。 朱厚照变戏法似的从被窝里取出一个拨浪鼓,温声道:“喏,父皇送你的。” “谢父皇。”小丫头顿时就不那么伤心了。 朱厚照笑笑道:“去玩儿吧。” 小丫头看了奶奶、娘亲一眼,见她们没有什么表示,这才点点小脑袋,“嗯,好。” 目送小丫头走远,朱厚照这才道:“不用担心,她一个女娃娃,绝不会受委屈。” 这话倒没毛病,一个小公主不会让人忌惮,更影响不到皇权,便是那便宜堂弟再不是东西,也不会拉下脸苛待侄女。 张氏凄然道:“那母后呢?你若是有个好歹,你让母后怎么活啊?京师连个自己人都没有,你说……你就不怕娘被人欺负啊?” 朱厚照沉吟良久,颔首道:“那就让寿宁侯、建昌伯回京吧。” 顿了下,看向皇后夏氏,“给你娘家也封个侯可好?” “嗯…难得你有这份心……定会好起来的。”张氏柔声说。 “谢皇上。”夏氏抹着眼泪点头。 婆媳二人明显没那么伤心了。 朱厚照轻轻笑笑,疲倦道:“朕想静一静。” …… 君臣二人独处。 李青问:“要不要提前让朱厚熜过来?” “他不是皇太子,不能过早来,得我‘死’了才行。”朱厚照摇头,“现在就让他来,那我重病垂危的事就瞒不下去了,过早暴露,情况怕会更乱。” 李青微微皱眉,缓缓道:“你可有考虑过将他过继给你父皇?” 民间侄子过继给叔伯做儿子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如此也合乎情理。 “这个不用你我,杨廷和那伙人肯定会往这上面走。”朱厚照道,“不过,从长远来看,这样并不好。” 李青默了下,说:“你把难题给解决得差不多了,来一个稳重一点的皇帝也好,再说…,你闹腾得这么凶,群臣也经不起太大折腾了,日子总要过下去不是? 再折腾下去的话……可真就是因噎废食了!” “嗯…,这话也在理,不过……怕只怕一退便不可收拾,一退再退,一溃千里啊!”朱厚照叹了口气,道,“不若任其发展吧,若是他有本事顶住并闹不出乱子,岂不是更好?” 李青扯了扯嘴角,没再多说。 朱厚照问:“之后,你会常住京师吗?” “这得看他表现。”李青轻叹,“你那姑爷爷、姑奶奶年岁大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住在金陵,并不只是为了偷懒。” 朱厚照歉然笑笑,道:“以你的本事,想来很快就能使朝堂平稳下来,有我这个反面典型对比,只要他不是太过分,群臣的容忍度也会高很多……嘿嘿……其实也还好啦。” 李青默然少顷,道:“传位诏书拟定好了?” “好了。” “你那城外的家小呢?” “这个还没知会张永……”朱厚照喜道,“你的意思是……可以进入最后阶段了?” 李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既已决定,那就早些展开吧,现在这情况于朝政无益。” “好!” …… …… 两日后,经过酝酿的朱厚照‘病情’急剧恶化,已然要到了弥留之际。 群臣惊的魂不附体,太后、皇后、以及杨廷和为首的大员只觉天都要塌了! “治不好皇上,本宫让你们全部陪葬!!”张氏怒叱,杀气腾腾。 李青摸了摸鼻子,总觉着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至于太医院的诸多太医,则是个个面如土色,他们深知这不是开玩笑。 宪宗有李神医,孝宗也有李神医,以至于许多太医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是遇不到那种情况了。 谁曾想,临了临了遇上了突发恶疾的正德…… 到底还是没能逃脱制裁! “娘娘饶命,饶命啊……” 一群太医人都麻了,天可怜见,他们真不是偷奸耍滑,却是找不出病因啊! 找不出病症,又如何诊治? “一群废物!饭桶!”杨廷和也是惊怒非常,“朝廷供养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上吗?” 诸多官员附和:“再不尽心竭力,全斩了你们!” 李青:“?” 这个‘你们’,包括我? “呼~算了!”龙榻上的朱厚照虚弱开口,“天命自有天数,何须再徒增杀戮?都退下吧,让朕静静……。” “皇上……” 群臣心惊胆颤,有心说:现在可不是静静地时候。却不敢擅自开口。 不由得,目光再次移向杨廷和。 杨廷和也有些忌惮,可如今这情况,容不得他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臣有本奏!” “唔……说。” “恳请皇上屏退左右。”杨廷和说。 朱厚照释然一笑,抬手虚弱地摆动了下,“都退下吧。” 张氏有些不放心,可她也知道这种场合,不是她一个妇人能掺和的,哪怕她是太后。 毕竟……儿子可不是什么妈宝男。 很快,大殿安静下来,就连李青也走了出去。 杨廷和呼了口气,沉重道:“皇上,我大明的千秋霸业,不可不顾啊!” “嗯…。”朱厚照轻轻颔首,吃力道,“杨卿,扶朕起来。” 杨廷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并拿起枕头垫在他背后,一脸凝重。 朱厚照喘了口气,道:“杨卿以为,诸藩王宗室中,谁最适合承继大统?” “这……” “但说无妨。”朱厚照轻叹道,“朕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那……恕臣斗胆了。”杨廷和缓声说道,“皇明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倘若皇上……无法度过难关,皇上又无子嗣……就只能往先帝那儿开始算……宪宗皇帝长子、次子夭折,先帝排行第三,兴献王仅在先帝之后……然兴献王已故,人选就只能是兴献王之独子了。” 朱厚照不置可否,问道:“能服众吗?” “法理如此,自然是服众的,不过……”杨廷和迟疑了下,道:“其实,皇上也可以过继一个堂侄,来承继大统。” “哦?”朱厚照诧异道,“你的意思是……益王之长孙?” “是的。” “你觉得合适吗?”朱厚照问。 杨廷和沉默,轻叹道: “益王一脉兴旺,老益王也还尚在,益王长孙时年才五岁……年龄确实太小了点,还有诸多长辈压着,可若不这般……皇上您就……就……” 朱厚照呵呵笑道:“莫说朕没有儿子,真就是有,几岁孩童如何治理江山?” 杨廷和默然。 许久,道:“那就只能是兴献王独子了。” 顿了顿,“他也确实合适,一来没有长辈压着,二来与皇上血缘最近,三来……” 迟疑了下,杨廷和斟酌着说道,“是不是可以为先帝立嗣呢?” “你觉得合适吗?” “……”杨廷和被问的有些心惊肉跳,可不敢再回答了,恭声道:“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朱厚照缓缓点头,道:“接下来的时间,朕会考虑继承人选。” 杨廷和喟然道:“皇上吉人天相,未必不可转危为安,还望皇上好生保重龙体,政务上的事,暂时可先放一放,请相信臣,相信满朝公卿。” 朱厚照笑笑,道:“《简繁字典》拓印下发官员了吧?” “回皇上,京师官员已人手一本,地方上……目前还在拓印,过不久就能下发到位。”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这大概是朕的最后一项举措了,你我既是君臣,也是师生,当尽心完成。” 饶是杨廷和被气跳脚那么多次,在这一刻,也不禁感到酸楚。 “臣,定当尽心尽力。” 朱厚照缓缓颔首,“你现在是百官之首,如此时刻,当稳住局面,京师的官慌了,地方官也会慌,当官的都慌了,那天下就不安宁了。” “臣,臣明白!”杨廷和沉重点头。 “好了,你去稳住他们吧,皇位继承问题,朕会尽快决定人选。”朱厚照面露疲倦。 杨廷和起身,扶他重新躺下,深深一揖,“臣告退。” … 杨廷和的心情是沉重的,可沉重之余,也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不是对正德皇帝命不久矣而兴奋,而是对接下来面临的挑战感到兴奋…… 出了乾清宫,杨廷和欲去承担起首辅职责,却被一小太监叫住。 “杨大学士留步,太后娘娘有请。” 杨廷和微微皱眉:“什么事?” “大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小太监低低说。 杨廷和眼睛眯了眯,嗅出其中政治意味,婉拒道:“外臣岂可去后宫?” “不,太后在前殿,请杨大学士随咱家来。”小太监着重补充,“这是太后懿旨。” 第178章 ‘驾崩\’ 杨廷和没办法拒绝了。 回望了眼乾清宫,暗叹了声,道:“劳公公带路。” … “臣杨廷和,参见皇太后娘娘。” “杨卿家快快请起。”张氏虚扶了把,道,“皇上他……可有说什么?” “娘娘是指……?” 张氏脸上一热,纠结片刻,抬手挥了挥,左右尽皆退下。 张氏严肃起来:“昔年宣宗英年早逝,当时张太后……唉,如若照儿转危为安,那是天大的好事,如若……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 “娘娘!”杨廷和语气稍稍加重。 张氏一滞,悻悻道:“杨卿家误会了,本宫并无干政之心,只是……承继大统事关重大,本宫有些心忧罢了。” 杨廷和沉默以对,心中却不爽到了极点。 皇帝反感后宫干政,事实上,朝臣亦如是。 国之大事,在君在臣,可不在外戚。 大臣对外戚是相当戒备的,历来如此。 就拿唐朝的武曌来说,在这时代,她可不是什么正面人物,甚至由于她的关系,导致‘高宗’这个庙号都带有贬义了。 当然了,真正把‘高宗’庙号搞臭的是宋高宗。 “吉人自有天相,娘娘倒也不必过于忧虑。”杨廷和隐晦提醒,“当初诚孝张皇后,是宣宗皇帝明发旨意。” 同样姓张,同样是太后,张氏难免动了些心思。 政治场上的顶端玩家杨廷和又哪里看不出来? 张氏一时间哑口。 好一会儿,郁愤道:“杨卿家竟如此作想……哼!恶意揣测太后,当真是好生放肆!我儿还没怎么着呢,怎么?这就想架空皇室了?” 好大一口锅砸来,杨廷和可不敢接,忙跪地叩头:“臣岂敢,是臣以小人之心度……臣有罪。” 张氏郁气难消,却也没再发难,她平息了下心中愤懑,重新温和下来。 “哀家只是想知道……皇上可有做决定?” “臣不知。”杨廷和摇头。 张氏没压住怒火,拂袖道:“退下!!” “是。” 杨廷和起身,心头却格外沉重,走了两步倏地一顿,霎时间,他福至心灵,试探道:“娘娘更希望……谁来继承大统?” 张氏一僵,见杨廷和不似开玩笑,迟疑道:“本宫以为……兴献王长子更适合。” 果然。论远近亲疏,兴献王之子与皇上这一脉最近,且朱厚熜与皇上同辈,若他来承继大统,太后便还是太后,自身权益受影响最小,那么……自己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呢? 杨廷和怦然心动。 他现在迫切需要权柄,需要更大的话语权,来稳定本就不稳却又突遭变故的朝局。 外戚虽然不让人待见,可若是利用得当,未尝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几乎是瞬间,杨廷和便做了决断。 心中有了计较,态度上也缓和许多,道:“皇上如此……臣心中难受的紧,适才举止无礼,还请娘娘恕罪。” 张氏呆了呆,继而大度道:“杨卿家之忠君,天地可鉴,唉……本宫也伤心的紧,又岂会怪罪杨卿家?无妨,无妨的……” 顿了顿,她试探道:“听杨卿家这意思……?” 杨廷和自不会留下话柄,唉声叹道: “皇上的脾性娘娘您是知道的,真就是到了那一步……也未必会选兴王一脉,从法统来讲,益王之长孙更具竞争力,选他可以继皇帝嗣。” “益王长孙?”张氏心中一凛,且不说益王长孙又远了一层,单是那么多长辈压着,就于她大大不利…… 张氏缓缓道:“哀家若没记错的话,益王长孙时下才五岁吧?” “好像……是,娘娘明鉴。”杨廷和颔首。 “几岁孩童如何坐天下?”张氏皱眉,“杨卿家,你是国之重臣,莫说皇上,先帝都对你期望甚深,如此关头……你当多劝劝皇上,江山社稷岂可儿戏?” 这事儿上她不能说话,哪怕她是皇太后。 “这个……”杨廷和为难。 “还请杨卿家以大局为重!”张氏保证道,“本宫无意干政,只是一心为大明着想,若未来真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也会优先考虑杨卿家。” 杨廷和就等她这句话呢,他深吸一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态势,恭声道: “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臣……竭尽全力!” 见状,张氏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再次保证:“哀家说话算话,有劳杨卿家了。” 杨廷和拱了拱手:“臣告退。” 一直走出皇宫,他的嘴角才泛起一丝笑意,这次可真是……空手套白狼。 不过很快他就又笑不出来了,天崩地裂就在眼前,想想就头疼。 ‘但愿,一切都能顺利度过吧……’ 于公于私,谁都希望大明这家公司能好好开下去,越办越好,杨廷和亦如是! …… …… 才数日功夫,朱厚照便已病入膏肓,已然到了弥留之际,时常昏睡过去。 又两日后, 朱厚照终于召集来六部九卿,断断续续的说出遗诏内容…… “依照皇明祖训,兄,兄终弟及,兴献王长子,宪宗皇帝之孙,先帝之堂侄,素闻聪颖忠孝……当,当承继大统……” 话音刚落,便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乾清宫顿时乱作一团…… 边上的李青当即拉起朱厚照手腕,名为切脉,实则疯狂灌输真气,以保证他能挺过去最初阶段…… 半晌,一脸悲痛的宣布—— “皇上驾崩了!” “皇上呐……!”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大殿被哭声填满,如潮汐海水一浪接着一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正德皇帝就这么……没了? 大多数人心理上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不得不接受。 伤心之余,也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政治走向…… 李青没办法离开,便也跟着干嚎了起来,所幸他提前准备了生姜,倒也不是很假…… ~ 连着哭到中午,进入中场休息阶段,大臣们纷纷回去披麻戴孝,为接下来的哭丧做准备。 不过,杨廷和例外。 他并未回去,而是着人火速前往兴王藩地,迎新任兴王进京继位。 同时,为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情况做部署…… 时间不等人,皇帝驾崩的事没法瞒,也瞒不了,宗禄永额刚推行不久,诸藩王还心存愤怒,当此时也,若哪个藩王来个宁王第二,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局势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霎时间,九门关闭,京营戒严,三厂一卫齐出,皇宫大门仅在群臣进出哭丧时开启…… 杨廷和紧张而冷静的下达一道道命令…… 李青也在冷静审视着局势,虽说基本没什么可忧心的,但这关口他难免紧张。 好在,除了最初几日,群臣显得不知所措,再往后便逐渐恢复正常了。 见此情况,李青轻松之余,也不免感叹: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目睹正德被人清洁身体,换上崭新的龙袍,躺进棺中……李青明知是假的,心里仍是有些堵得慌。 帝棺是早早就预备好的,李青提前在隐秘处动了手脚,以保证朱厚照不会缺氧,接着,又趁夜开棺,往里送了些吃食。 朱厚照相当难受,装死哪那么容易,饶是他演技精湛也定然会穿帮,之所以没有露出丝毫异常,是李青使了手段。 头前七日,朱厚照跟真死了没太大区别。虽有意识,却不能言语,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还好提前偷偷吃饱喝足,假死状态下又消耗极小,不然,他真就嗝屁了。 饶是如此,在朱厚照恢复之时,也是哪哪儿都难受。 是夜, 再遇李青投喂。 朱厚照终于忍不了了,低低道:“带我走吧?这暗无天日的……我简直快要疯了。” “暂时还不行。”李青微微摇头,“待过几日棺椁合一,少一个人的重量就不会被人察觉了。” “可……我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面……熏死我了。”朱厚照哀求道,“再这样下去,我真要疯了啊!!” “别嚷嚷,当心惊醒了这些守灵的。”李青低叱,“再熬几日,想想即将而来的逍遥生活,若这关口让人察觉出异常,可真就是前功尽弃,而且……如何收场?” “我……” “快躺回去。”李青低低道,“我去催促一下杨廷和,顶多两日就好。” “好吧。”朱厚照咬了咬牙,“那你可要快点,就两日啊!” “嗯。”李青摁着他躺下,轻轻合上棺盖,无声退了出去…… 他走后许久,守着帝棺的奴婢们才相继醒来,他们惊诧之余,也不禁生出一身冷汗。 还好过了最初阶段,后妃们不再深夜守灵了,这要是被发现……焉有命在? ~ 次日清早。 李青便找到杨廷和,建议道: “可以的话,赶紧封棺入椁吧,眼下天气有所回暖,耽搁久了,怕是……你懂的。” 杨廷和呆愣了下,连连颔首,“哎呀,这些时日本官着实太忙了,哎?不对呀,你怎么知道?” 李青很自然的说道:“昨日进宫拿回遗留的医书时,听人议论起的。” “真的放肆!”杨廷和震怒,“到底是哪个奴婢?” “我这人脸盲,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李青道了句,又拱了拱手,“对了,多谢杨大学士仗义直言。” 杨廷和苦笑摇头:“你都不是太医,又怎会怪罪到你头上,那些太医……唉,削其官职也就算了,杀头……过于狠厉了点儿。” 李青微微颔首:“李某告辞!” 第179章 自由 …… 夜。 临近三月,夜风带着寒气,吸上一口……嗯,是自由的味道。 朱厚照仰望璀璨星河,兴奋得灵魂都在颤栗,打今日起,他自由了,真正意义上自由了。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爽! 由内而外的爽! 朱厚照全身心放松,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李青,咱现在去哪儿?” 李青皱着鼻子,难掩嫌弃之色:“先去连家屯儿,你这一身屎尿屁不清理干净,哪也去不了。” “呃……也是哈!”朱厚照讪讪点头,“那走着!” 他头前带路,头也不回。 ~ 烧上一大锅热水,燃上炭盆儿,朱厚照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浑身舒泰,躺在榻上,飘飘欲仙。 “唉呀~快哉快哉……”朱厚照美的直哼哼。 “闭嘴!” “……粗鲁!”朱厚照睨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自我陶醉。 过了会儿,问:“咱们什么时候走?” “明日我去找张永,嗯……明晚吧。”李青道。 “好!”朱厚照一下子坐起来,“然后呢?” “然后直接……”李青沉吟了下,道,“有两个选择,一,带上你的妻子去交趾,二,你的妻子留在金陵,你自己去交趾。” 顿了下,“我个人建议一起走,非是永青侯府不可信……终是有些风险,出口转内销才是稳妥之法。” 朱厚照嘿嘿点头:“成,听你的,我都行!”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哼道:“这些时日你也算没少遭罪,早些歇了吧。” “说说话吧,我现在睡不着。”朱厚照实在是太兴奋了,“聊聊交趾那边的事儿吧,毕竟……我这次去,怎么也得生活个两年,让我提前有个准备。” “没什么可准备的,交趾那边通汉话的很多,饮食方面……与大明也无太大区别。”李青道。 朱厚照沉吟了下,问:“我住汉王府?” “你到底是个外乡人,随便找个落脚点……终是不安全,住进汉王府可保无虞。”李青冷冷说道,“我可没那么多精力放在你身上。” “呃呵呵……了解了解。”朱厚照讪讪赔笑,“那个……我的身份……不能让汉王知道吧?” “当然!”李青想了想,道,“就以我朋友的名义吧。” 之前好友唐伯虎就在汉王府长住过,有先例在,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 朱厚照担忧道:“可我姓朱啊。” “姓朱的多了,大明那么多姓朱的……对了,朱厚照这个名字你是不能用了。”李青道,“皇帝名讳并不是秘密,天下人知道的太多了,你换一个。” “要不……朱寿?” 李青微微皱眉:“这个名字……你之前不是用过了吗?” “就当初去边镇用过那一次,且也不是出现在正式诏书上,不要紧的。”朱厚照说,“再者,这名字也不算很另类,总之……我挺喜欢的。” “……那成吧。”李青缓缓点头,待盖棺定论,再去交趾生活两年……怕是来京师大街上逛悠一圈儿,都未必有人认得出。 见李青同意,朱厚照心下更喜,嘿嘿道:“保险起见,我儿子就不用字辈儿了,直接叫朱威、朱武,如何?” “可以!”李青颔首。 再沿用宗室族谱那套起名法,总归是有些风险的,如此这般是有些不孝,可他连皇嗣继承都可以抛弃,相比之下,这并不算什么。 李青没好气道:“有你这么个儿子,是你爹的福气。” 朱见深没吃亏,皇位传承仍是他的后代,只不过换了个孙子罢了。朱佑樘可就亏到姥姥家了,之后的大明皇帝,将再不是他的后代。 朱厚照悻悻道:“其实父皇对皇权也没有多渴望,甚至……他内心深处都不想做皇帝,只是没得选罢了。呵呵……,他又不是没孙子,只是孙子不做皇帝而已,又没有真的绝嗣。” 李青嗤笑摇头:“你倒想的挺开。” “那是!我可是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朱厚照得意一笑,清了清嗓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人生如戏,然,众生愚昧,追名逐利,实则却是梦中不知身是客……” 朱厚照滔滔不绝。 李青不喜欢听人讲佛,当初道衍讲经他都不待见,于是……邦邦就是两拳。 朱厚照倒头就睡。 终于清净了……李青走出厢房,来到院里。 天色泛青,星河逐渐隐去,只残留着稀落的零星点点,唯有东方启明星最是闪耀。 李青呼出一口热气,自我安慰道:“也可能不是嘉靖了,杨廷和等人都议出了年号,嗯……绍治,也挺好的,弘治举措是守旧了些,可眼下正德这般激进……嗯,中和一下不是坏事。” 绍:接续、继承。 绍治,有延续弘治之意,这也是杨廷和乃至群臣的期许。 于李青而言,也乐意接受这样的局面。 成化一朝就够折腾了,幸赖间错开来,弘治以怀柔宽仁御下,今正德折腾的更凶,大明也确实需要一个稳重一点的皇帝。 一直惯着不成,一直折腾也不成,就这样一个激进,一个稳重,轮番换着来……最好不过。 洪武、永乐两朝的高压之下,险些把人搞得精神崩溃,多赖仁宣缓冲,这才得以没出现系统性风险。 这汪水不可能清,也清不了,这点李青早已明白,所以,他只想在保持不那么浑浊的情况下,把事做好。 近些年来,几乎事事顺遂,想来…,许是我苦了那么多年,开始转运了……李青如此想着,心情舒展了不少。 对朱厚照,客观评价,虽激进过甚,却也着实做了不少实事,总体而言,李青还是满意的。 藩王纳税、宗禄永额、平定北方……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于大明影响深远。 李青转头瞥了厢房一眼,自语道:“算了,就当是对他的奖励吧。” 朱厚照不让他省心,却也让他讨厌不起来。 别看他总是一副臭脸,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喜欢的。 … 日上三竿,朱厚照幽幽醒来,洗了个热水澡,睡了个囫囵觉,这些时日消耗的精气神全都回来了。 朱厚照还年轻,才刚刚三十的他,正是当打之年。 一想到余生不用再操心这,操心那,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就开心的一批。 “李青,李青……” 朱厚照嚷嚷了几声,却没听到回应,这才起床…… 洗漱了下,朱厚照精神抖擞,接着,肚子开始咕咕叫,饿的眼都绿了。 奔向东厨,却只见李青吃剩下的烧鸡。鸡腿、鸡翅……全不见,就剩一些鸡肋,且还冷冰冰、硬邦邦……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朱厚照啧啧,不过在肠胃疯狂蠕动的催促下,他终是干了没出息的事…… 香,太香了。 朱厚照也顾不上嫌弃是李青吃剩下的,连李青没啃干净的鸡腿,他都重新啃了一遍…… 然,还是饿。 翻箱倒柜半晌,却没再找出能吃的东西。 “这混账真是懒得可以,会做饭也不开伙……”朱厚照骂了句,来到院门口,却见门从外面锁上了,无奈叹了口气,回了客堂…… 中午。 李青吃饱喝足回来了。 “张永去准备了,今夜咱们就离开京师。” 朱厚照点点头,道:“那个……我好饿,你去弄些吃的吧。” “东厨有小半只烧鸡,你去垫垫。” “垫了,不管用。”朱厚照苦着一张脸,讨好道,“要不你给我做顿饭吧?不行,去酒楼买一些现成的也可以。” “一顿不吃饿不死。” “可饿得我发慌。” “……等着。”李青无奈叹了口气,“你待在家里不要走动,我很快回来。” 朱厚照狂点头:“好。” 仅半刻钟,李青便又回来了,从袖筒里取出两张饼,“喏,吃吧!” “就,就这?”朱厚照不爽,“你让我吃这个?” “褪去了龙袍,你还是皇帝啊?”李青讥讽,“你不是羡慕百姓的生活吗,这回让你体验个够。” “我……” “吃不吃?不吃这都没有!” “……”朱厚照抬手接过,咬了一口觉得硬,又去端来一碗温水泡着吃。 饼子很瓷实,两个下肚他终于有了饱腹感,朱厚照好奇问道:“百姓家就只能吃这个?” “那倒也不是。”李青说道,“百姓生活品质提高了不少,逢年过节能吃回肉,平时也都能吃饱,应季的蔬菜也都能吃上,可也仅此而已。” 朱厚照叹道:“朝廷蛀虫太多了,这偌大的盛世,到头来百姓只能分到些汤汤水水。” 李青沉吟了下,道:“这么说也不全对。不仅是官员,还有地主、富绅……,他们截留了许多,加上百姓基数过大……总之,想达到全民富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朱厚照缓缓点头,“这个……就有劳你了。” “?”李青脸都黑了,“你觉不觉得,你这话很欠揍?” “啊哈哈……”朱厚照干笑道,“烦的话……可以当我放屁。谁让你是传家宝呢?” 李青:“……” 第180章 人间烟火,我朱厚照来了 是夜,三更天。 两人出了连家屯儿,赶赴中官村…… 中官村几乎是大明太监的养老之地,只要是混出些名堂的太监,都会选择在这里建造宅院。 基于此,这里的房屋建筑明显好不少。 张永宅院大门上悬挂的灯笼还亮着,李青上前连着敲了五下。 刚收回手,张永便开门走了出来。 时隔多日再见皇帝,张永不禁热泪盈眶,“皇……” “嘘!”朱厚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可不是皇上了,他们娘仨呢?” 张永吸了吸鼻子,道:“奴婢把娘娘……” “注意用词!” “……我把他们接来了家里,现在后院儿。”张永轻轻带上门,道,“我们绕过去,从后门进去吧,马车、金银细软都准备好了。” “嗯。”朱厚照抬手拍了拍张永肩膀,“不必过分担忧,你与那兴献王之子也算结下了善缘,他不会苛待了你,只要秉承着忠于皇帝,绝出不了岔子。” “是……,奴婢明白。”张永伤感地点点头。 朱厚照笑笑,道:“走吧。” ~ 马车上,一大两小。 两个小的睡得正香,粉粉嫩嫩,与朱厚照幼时有七分相像,许是睡熟了的缘故,瞧着好生乖巧,比朱厚照可顺眼太多太多了。 女子精神的很,亦或说,惊慌失措。 “老,老爷,你这是要……要带妾去哪儿啊?” 朱厚照笑笑道:“去逍遥天下!” “啊?”女子显然不理解,甚至还会错了意,俏脸写满了慌张,“是不是家里人知道了……知道了实情,把你逐出家门了啊?” “呃……算是吧!”朱厚照正愁不知该怎么圆谎,闻言立刻借坡下驴,“我偷了家里的钱,足够咱们生活无忧,咱们远走高飞。” “万一……家里人报官呢?” “……没事儿,咱们去大明之外躲两年,风头过了再回来。”朱厚照匆匆解释了句,道,“趁着还没被发现,我们快走,晚了对你我……还有孩子,都不好!” 听到对孩子不好,女子也不顾上心忧了,忙不迭点头,“好,好的,妾都听老爷的。” 张永取下门槛,李青牵着马车出了院门,并走出一段距离,给那一对主仆留下独处空间…… 足足一刻钟后。 朱厚照快步跟来,一头钻进了马车,催促道:“驾马!” 你还装上了?李青无语,若不是怕吵醒了孩子,他真想痛扁朱厚照一顿…… 临近城门口,天色已然亮了。 李青给朱厚照一家四口买了早餐,坐在马车前,等着赶第一批进出城。 京师是天子脚下不假,可除了朝官,认识天子的寥寥无几,包括这些守城的将士,他们不识得是正德皇帝,例行检查之后,便给放行了…… 李青不疾不徐地驾着马车,与京城渐行渐远。 临别之际,朱厚照掀开轿帘又瞅了眼京城,接着,便不含一丝眷恋的放下,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人间烟火,我朱厚照来了! 许是许久不见了,儿子都跟他生分了,在没有丁点边界感的老爹捉弄下,兄弟俩哇哇大哭…… 李青听了都想笑。 有女人,有孩子,行路自是快不了,一路走走停停,磨得李青没有一点脾气,可他也没办法不管。 让朱厚照一人带着妻子去交趾,他哪里放心。 唉,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竟成了轿夫……李青自嘲想着。 与他的苦闷不同,朱厚照那叫一个心情愉悦,那叫一个笑口常开,那叫一个……欠揍。 小孩子很不可控,马车坐久了,便开始闹腾了,整日哇哇哭,不得已,只好找了个客栈停下缓缓…… 开好房间,点酒点菜,吃饱喝足,李青躺下准备睡个囫囵觉。 刚要进入睡眠状态,朱厚照便一手抱着一个儿子闯了进来。 “那个……李青啊,帮我个忙。” “什么?” 朱厚照扭捏了下,讪讪道:“帮我看会儿孩子,我,我有事要忙一会儿,晚些我过来抱走。” 李青唇角扯动,抽搐半晌,终是没忍住,给了他最喜欢吃的大嘴巴子。 “你看你把孩子吓得……”朱厚照瞪了李青一眼,继而又低头道,“儿砸别怕,你李叔不是坏人。” “谁李叔?”李青几乎破防。 这辈份儿……好吧,确实比较乱,可也不能如此离谱吧? “事急从权,只能如此了。”朱厚照撂下一句,转头就跑,只留下两个天真无邪幼童,睁着那如黑纽扣般、不含丝毫杂质的大眼睛看着李青,粉粉嫩嫩,呆萌呆萌。 话说,不哭不闹的幼童确实招人稀罕…… … ~ 兴王府。 随着时间流逝,兴献王薨逝的悲伤气氛彻底淡去,又恢复了最初那般。 朱厚熜也走出了丧父的阴霾,今日天色正好,静极思动的朱厚熜找来发小、大伴……打算玩一下蹴鞠活动活动。 不料,刚摆开阵仗,下人便匆匆跑过来,禀报道: “王爷,钦差来了!” “钦差……”朱厚熜略感纳闷儿,可也不敢怠慢,忙收起玩心,“本王这就去。” 朱厚熜匆匆来到王府一进院,见果真是钦差仪仗,忙加快脚步上前,行大礼: “臣朱厚熜,恭请圣安。” 却见那钦差太监移动两步,避开了他的行礼,而后开始自顾自的宣读圣旨…… 朱厚熜认真听着,做出恭敬、敬畏的神态,直到…… “……上于正德十六年三月大行,国不可一日无君,上遗诏:宪宗皇帝之孙,孝宗皇帝之从子,兴献王长子,朕之堂弟,朱厚熜聪颖仁孝,序当立,可承继大统……” 朱厚熜脑袋‘轰’的一下,再后面话是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满脑子都是:皇上驾崩了,要传位给自己,传位给自己…… 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一刻,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年,慌张到了极点。 还好,少年母妃中途赶了过来,也听到了最重要的部分,见儿子呆愣当场,她忙出声提醒:“熜儿,熜儿……” “啊?我……” “请殿下接旨。”钦差太监上合上圣旨,双手呈上。 我要当皇帝了?我要当皇帝了……朱厚熜清醒过来,仍是心惊肉跳,却也不再大脑宕机。 瞬间,他一下想到了许多。 既然是圣旨,那就不得不接,可若这般痛快的接圣旨,是否过于热切,显得不够矜持呢? 要不要三辞三让? 可问题是……这是遗诏啊? 朱厚熜思绪飘飞,蒋氏却是急了,轻喝道: “这是皇上遗诏,你要抗旨吗?” 朱厚熜一个激灵,顿时就不纠结了,因为母妃给了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臣…,接旨。” 朱厚熜抬起双手,接住了圣旨,那柔软轻盈的丝绸,却如山岳般沉重,压得他胳膊发颤…… “殿下请起,快快请起。”钦差太监立即换了副嘴脸,满是讨好、谄媚。 “先帝遗诏,太后懿旨,请殿下速去京师,继皇帝位!” “我……”朱厚熜被搀着起身,仍是觉得梦幻,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嗯…,很疼。 朱厚熜深吸了口气,道:“公公稍候,容本王准备一下。” 钦差太监很好说话:“这自然是没问题的,还请殿下尽量快些,眼下……不容耽搁啊!” “本王明白。”朱厚熜还是有些晕陶陶的,“来人,带诸位钦差稍作歇息。” …… 王府后院。 “母妃,孩儿这是……真要当皇帝了?” 蒋氏也觉得梦幻,可她清楚这种大事,万没有可能儿戏,她吸了口气,点头道: “是这样没错了,不过……我们母子也不可大意,京师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到了京师可要小心戒备。” 朱厚熜皱了下眉,迟疑道:“母妃的意思是……他们会为难孩儿?” “不好说,很有可能。”蒋氏凝重道,“我大明的臣子可是……可是换过皇帝!” 朱厚熜一凛,失惊道:“那要不,要不……不去了吧?” “哎?圣旨都接了,自然是要去的,而且……这可是皇帝啊,当然要去!”蒋氏说道,“说起来,弘治生母都不是汉人,按理说,皇位理当传给你父亲才是,只是宪宗皇帝碍于立嫡立长……如今,既然要你继承皇位,那便是天意。” “孩儿是怕,万一……可就连王爷也做不成了!”朱厚熜忧虑道。 蒋氏呵呵笑道:“我方才说咱大明的臣子换过皇帝,不是说你会被换掉,而是提醒你,那群人不是省油的灯,至于换了你……换不了一点儿!” 蒋氏断然道:“昔年那是英宗……情势所迫,且最终还是靠着太后懿旨,如今……熜儿你与正德皇帝同辈,且不说血缘关系最近,单是你登基,张太后还是张太后,她就不会下达那样的懿旨。” 闻言,朱厚熜稍稍心安了些。 到底也才十四岁,又逢如此重大事件,他哪能泰然处之。 “既如此,那……母妃,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吧?” 蒋氏笑了:“我的傻儿……” 意识到再这样说就不妥当了,蒋氏改口道:“熜儿,你都要当皇帝了,还收拾什么?皇宫可比咱们这兴王府好上一万倍!” …… 第1章 下马威 朱厚熜开始沐浴、更衣,正衣冠,对着铜镜练习举止仪态…… 毕竟,这一次他是要去做皇帝。 小半日后,朱厚熜再次露面。 一身洁净的蟒袍,头戴崭新王冠,有王冠加持,极大弥补了他身高的不足。 朱厚熜闲庭信步,举止雍容,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 “哎呀,殿下可真是……天人之表啊!”钦差太监当即送上马屁,接着,又试探性的问道,“殿下可是准备好了?” 朱厚熜矜持颔首。 “既如此,咱们赶快进京吧?”太监解释,“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先帝大行的事估摸着已经开始流传了,宜早不宜迟啊!” “也好。”朱厚熜不再客套,点头道,“公公先去准备,本王这就去唤母妃。” “呃…,献王妃……不急,殿下去京师继皇帝位才是紧要之事。”太监讪讪说罢,忙又补充,“当然了,待朝局稳定下来,殿下再迎献王妃进宫,也是可以的。” “啊?”朱厚熜惊怒。 太监赔笑道:“旨意如此,咱家……也是奉命行事。” 这下,朱厚熜无法淡定了。 没了父亲,又要离开母亲,这让少年难免有些心慌,同时,他也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可就因为这个放弃……他又舍不下,皇帝啊! 九五至尊,万万人之上,四海共主,金銮宝殿……一个个诱惑力十足的名词充盈朱厚熜的脑海,让他难以割舍这天下间最大的馅饼。 想来,这是张太后的旨意了……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公公稍候。” 说罢,径直离去。 ~ “不让我去?”蒋氏先是一惊,后又一怒,“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儿子要做皇帝了,却让我这个当娘的留在藩地,这是何道理?大明以孝治国,她安敢如此?” 蒋氏很愤怒,她有理由愤怒。 朱厚熜:“没把话说死,只是说待朝局稳定,再让母妃去。” 他迟疑着说:“母妃,要不……孩儿不去了吧?” 闻言,蒋氏立时不气了,准确说,是顾不上生气了,忙道: “熜儿莫意气用事,干嘛不去?正德是宪宗之孙,你也是宪宗之孙,他可以做皇帝,你当然也可以,去,一定要去。” “可现在……”朱厚熜为难道,“孩儿说了不算啊!” “这……”蒋氏噎了下,沉吟良久,冷笑道,“哼!不必较一时长短,母妃不急这一时,待熜儿你天位定下,再来接母妃便是。” 顿了顿,“熜儿,你可知他们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朱厚熜略一思索,道:“为了自身权力,通过软性控制孩儿,获取……亦或说争取最大利益。” “你明白就好。”蒋氏倍感欣慰,头一次觉得儿子喜欢读书也不是坏事,不会轻易被人糊弄。 蒋氏叹了口气,道:“皇帝大行不能瞒太久,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流传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进京吧。” “那钦差确也是这么说……”朱厚熜面露不舍,“可孩儿舍不得和母妃分开。” 蒋氏笑了笑,安慰道:“只是暂时分开,又不是见不到了,大事要紧,快去吧。” 朱厚熜微微点头,保证道:“孩儿会尽快接母妃进京。” “嗯,母妃相信你能很快做到。”蒋氏颇感欣慰,起身道,“时间不等人,走吧,母妃送你。” …… 最终,朱厚熜只带上一个贴身伺候的大伴黄锦,踏上了进京的路。 感受着车轮转动,朱厚熜内心不可遏制的激动,同时,也不舍这生活了十余年的家,他掀开轿帘,母妃、姐姐、妹妹还在王府大门口望着,隐隐还能听见小妹在说: “王兄一路顺风。” 我一定会很快接你们进京的……朱厚熜暗暗发誓。 一路上,朱厚熜眉头舒展、皱起,皱起、舒展,怀揣着极是复杂的心情。 事实上,不只是他,就连平日间没心没肺的黄锦,也是小心肝砰砰乱跳,与朱厚熜不同,他倒没多大欣喜,更多的是慌张。 朱厚熜见他比自己还紧张,不由好笑道:“怎么,你不想陪我进京啊?” “不是,奴婢只是……只是有些紧张。”黄锦忙摇头,继而又强笑笑,担忧道,“王爷,咱们……” 他压低声音,“王爷,咱们去了京师,是不是就要分开了啊?” “为什么要分开?” “奴婢只是个伺候人的……王爷您做了皇帝,接触的都是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内务府总管……,奴婢又帮不了王爷什么。”黄锦失落的说。 朱厚熜笑笑,道:“到时候给你个内官当当。” “别,奴婢笨,做不了那些。”黄锦挠着头道,“若还能像在王府这样,伺候在王爷身边,奴婢就知足了,听说……宫里的太监们整日勾心斗角……闹得可凶了。” 朱厚熜失笑道:“你这听谁说的啊?” “呃……”黄锦有些不好意思,“打理王府书籍时,奴婢有时也会瞅两眼,在那上面看到的。” 闻言,憋闷的朱厚熜来了兴致,“这么说……你很喜欢读书了?” “不喜欢。”黄锦诚实道,“是王爷您喜欢读书,奴婢只是想讨王爷开心,才跟着读一些王爷喜欢的书,不然,王爷就不喜欢跟奴婢聊天了,不过……好多都读不懂。” “哦?哈哈哈……”朱厚熜饶是心情忧郁,也不禁被逗笑了,打趣道,“真是看不出来,瞧你笨笨的,还挺有心眼儿。” 黄锦挠着脑袋,讪讪赔笑。 “奴婢是好心眼儿。” 朱厚熜更乐,好笑之余也有些歉疚,缓声道:“京师肯定不如王府轻松自在,到了那儿……” “王爷放心,奴婢绝不给您惹祸。”黄锦保证。 我都要做皇帝了,你还担心给我惹祸……朱厚熜好笑摇头,随即想到自己丁点根基没有,又不禁颓然下来。 末了,叹道:“京师规矩多,守一守规矩也好。” “嗯,奴婢记住了。” 朱厚熜缓缓点头,掀开轿帘望向窗外,两眼却无聚焦…… 自己将要面对怎样一副局面? 他心里没底,不过,他知道应对起来很不轻松。 这点,从不让他母妃随驾进京就可见一斑。 朱厚熜明白,接下来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是顶级政治场的博弈。 ‘这些人多半会给我来个下马威,而我……’ ‘我要怎样才能不落下风?’ 朱厚熜思绪飘飞,满心忧愁。 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 汉文帝! 想到了汉文帝从藩王到皇帝的过程…… 渐渐地,他不再那般忐忑,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 小宗入大宗就要被欺负? 说起来,我朝太宗也是小宗入大宗…… 朱厚熜暗暗给自己打气。 … ~ “殿下,我们到了。” 闻言,朱厚熜掀开轿帘,不由露出惊诧之色。 哪里到了?分明才到京郊啊! 紧接着,他就看到远远来了一批人,不疾不徐,闲庭信步,虽看不清样貌,却能瞧出队伍前列都年岁不小了。 当是重量级的官员……朱厚熜心中有了计较,知道这是朝中百官来迎接他了。 不过,朱厚熜还是感到不爽,很不爽。 因为不是百官在等他,而是他在等百官。 虽说就晚了这么丁点时间,却说明了很多问题。 第二次下马威这么快就开始了么……朱厚熜深吸一口气,踩着趴在地上的黄锦后背走下御轿。 朱厚熜驻足凝望,面色平静。 相距不是很远,他能看到对方,对方自也能看到他,可饶是如此,人家仍是不紧不慢。 足足一刻钟之后,人家才姗姗迟来,到了近前。 “臣等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还没登基,自不能喊皇帝万岁。 群臣下拜行礼,随即便抬起头,审视般的看着这位新帝。 朱厚熜藏在大袖中的拳头紧握了下,接着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慌忙上前亲手扶起最前列之人,客气的寒暄。 “想来,先生就是杨首辅吧?”朱厚熜亲热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孤双耳不闻朝中事,却对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啊!” 说着,竟俯下身,轻拍杨廷和衣袍下摆沾染的尘土。 饶是宦海浮沉数十载,杨廷和也被朱厚熜的行为惊到了,忙也俯下身,道,“殿下折煞老臣了,使不得啊。” “哎?杨大学士为国鞠躬尽瘁,当得,当得。”朱厚熜又连着轻拍两下,这才直起身,接着,忙又隔空虚扶,一脸歉意,“哎呀,诸位请起,快快请起,孤久仰杨大学士,一时间……是孤的疏忽。” “谢殿下。” 群臣齐声道了句,立起身子,扑打官袍…… 霎时间,尘土之气铺面而来。 朱厚熜只是轻微皱了下鼻子,依旧满脸笑意。 杨廷和不禁多瞥了朱厚熜一眼,这兴献王长子……有点东西啊! 不过……不多! 杨廷和微微一笑,拱手道:“殿下,东安门已准备就绪,请。” “东安门?”朱厚熜诧异了下,旋即,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 这一刻,他再做不到喜怒无形于色了。 因为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第2章 初次交锋 朱厚熜做好了斗争的心理准备。 可他没想到,斗争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这么……生莽。 东安门是东宫太子登基时走的门,可他不是太子。 几乎是瞬间,朱厚熜便明白这是要让他继皇嗣。 说难听点,就是给别人当儿子。 难怪张太后不让母妃进京,这下就合理了,不过,杨廷和等人也是这般……是外臣后宫结盟,还是双方只是单纯的目标一致…… 朱厚熜一时间判断不出来,不过,他也没时间再去想到底是哪种情况了。 眼下这般情况,无异于…… 首战即决战! 朱厚熜不能怂,更不能妥协,这要是妥协了,万事休矣! 甭说接回母妃,直接……我娘不是我娘了。 朱厚熜清冷说道:“孤有一事不明,还望杨大学士解惑!” “殿下请说。” “先帝遗诏可出自先帝之手?” “这是自然!”杨廷和颔首道,“武宗亲自书写的!” 朱厚熜缓缓点头:“这就好,先帝遗诏是让孤进京继皇帝位,可没说进宫当太子!” 杨廷和:“若不继嗣,如何继位?” “我……孤是宪宗皇帝之孙,为何不能?”朱厚熜色厉内荏,“先帝让孤继皇帝位,你们却如此……呵呵,这到底是太后的旨意,还是你们的主意?” 这个问题不好答,说是太后就是后宫干政,说是自己等人的主意,就是臣子乱权。 不过……杨廷和可以选择不回答。 “请殿下进宫继皇帝位!”杨廷和说。 “请殿下进宫继皇帝位!” 群臣附和,看似恭敬,面上却有少许戏谑。 文臣之巅峰即将到来,这次,势必超过英宗前期! 呵呵,你不会真以为你还没进宫登基,就说什么是什么了吧?就是你正式做了皇帝,也不能我行我素好不好? 朱厚熜咬了咬牙,道:“先帝遗诏你们可认?” “殿下这话从何说起,若不认先帝遗诏,我等又为何出城迎接?”杨廷和反问。 “认就好!”朱厚熜冷声道,“遗诏上明文写着,传皇位于孤,这也就是说,孤从接了先帝遗诏那一刻起,就是大明皇帝!” 他凛然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 无人说话,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没一个人被唬住。 少年,权力政治场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一个毫无根基的乡下人,还真以为一来就能骑在俺们头上? 就是正牌太子继位,在登基之初也都是本本分分,以礼相待,哪有一上来就当大爷的? 我必须强硬,绝不能服软,这一退,可就一溃千里了……朱厚熜怒道: “孤可有说错?” 依旧没人答话,甚至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一个注定是藩王的人,因缘际会之下可以做皇帝了,你就偷着乐吧,咋还这么多事? 再说,我们又不真是要怎么着,只是不想再出现一个正德了而已,没想着造大明的反,也承认你是皇帝…… 群臣也很不爽,觉得这兴献王长子太过自我了。 他们是真不想再来一个正德第二,同时,也想重现弘治朝的盛况,倒也不是存心让朱厚熜难堪。 朱厚熜却不这么想,他现在很难堪,非常难堪。 他发现单靠正德皇帝的遗诏,根本唬不住人,更发现这些人……根本不讲道理,就是以势压人。 就是……吃定他了! 朱厚熜到底年少,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当下一甩袍袖,怒道:“黄锦,我们走,回去!” 毅然决然,扭头就走,主打一个干脆。 朱厚熜没有半分犹豫,甚至他都没上御轿,竟是要步行走回藩地。 只是……刚走两步他便后悔了。 皇帝啊! 这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 他们会拦住我的,我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我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无论是站在太后的立场上,还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都是最合适的,兴王之下是益王,可益王一脉人丁兴旺,反观兴王一脉,如今就只有孤儿寡母…… 朱厚熜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边想着。 他在赌! 他会停下来的,这可是皇帝啊,就不信他不动心……群臣也在赌。 只有黄锦很开心,他觉得在兴王府真的很好,不用勾心斗角,每天陪着殿下读读书,做做游戏,有吃有喝,无忧无虑。 “殿下,给。”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糕点,递了上去。 朱厚熜:“……” 他生气地抬手打掉,步伐也加快了几分。 我就不信了,你们真敢公然逼我回藩地,全然不顾朝廷体面……朱厚熜真没招了,只能用这种无赖的方式来搏一搏。 这些沉浸庙堂的大员们,比他想象中的难对付太多了,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 最终, 朱厚熜赌赢了。 在他走出半里地之时,被人追来拦下了。 朱厚熜想的不错,于群臣而言,他真就是最适合继承皇位的,益王长孙的确年龄更小,可那么多长辈健在,可没那么好掌控。 反观他,既是独子,又没了亲爹,更方便拿捏。 朱厚熜原地驻足。 良久,杨廷和才缓步走来。 “国之大事,殿下不可意气用事。”杨廷和没说什么服软的话,只是道,“走大明门自也是可以的,不过……” 杨廷和话锋一转,道:“殿下勿要多心,非是我等不恭,而是……当初孝宗皇帝也是称宪宗的王皇后为母后的,这是规矩!” 这话真没毛病,就是民间,小妾生的儿子也得叫正妻娘。 张太后老公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她的正宫之位牢不可破,再者,皇帝可以废皇后,却不能废太后。 张太后是正宫,又废不掉,朱厚熜就只能改称母后。 不过,同样叫母后,前者是认娘,后者则是基于礼节喊一句娘,本质上大大不同。 而且……我娘还是我娘。 朱厚熜轻哼道:“孤当然懂得这些礼数。” 杨廷和缓缓点头,又道:“殿下是宪宗皇帝之孙,身体里流淌的是太祖血脉,怎能置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不顾?” 这话就是在赤裸裸的责怪,同时,也是让他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朱厚熜脸孔涨红,却无言以对,也不敢再意气用事了。 因为他不想失去皇位! 杨廷和又道:“殿下不过一时冲动,这只是闹了误会,臣会与他们解释。” 这话意思很明确! 你现在认错,是对我杨廷和一个人认错,过了这个机会,可就是给所有人认错了。 这也是杨廷和在展示‘肌肉’! 正德皇帝驾崩后的这段时间,杨廷和可以说行的是皇帝之权。 这期间,这偌大的帝国,杨廷和是实际掌权者! 大明立国至今,再找不出任何一个臣子比肩杨廷和之权力巅峰。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杨廷和有这个资本!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孤是一时冲动,误会了杨大学士,确有不对!” “呵呵……既是误会,说开了也就没事了。”杨廷和轻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 朱厚熜闷闷点头,走回头路…… 黄锦:(⊙o⊙)…不是……,还能这样吗? … 杨廷和履行了他的承诺,并未再难为朱厚熜,在他的主持下,刚才的不愉快仿若没发生,继续走没走完的流程…… 这也让朱厚熜意识到了杨廷和的可怕! 他生平头一次,对一个老头子产生了忌惮,甚至是恐惧。 与此同时,朱厚熜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皇帝也不是为所欲为,大臣……也不是如嘴上说的那般忠君。 再想到母妃那句:咱大明的官员,可是换过皇帝。朱厚熜更加觉得压力山大。 可他依旧不愿放弃,不舍放弃。 汉文帝能做到的事,我未必不行……朱厚熜自我安慰,暗暗发誓:这都是暂时的,终有一日,我要拿回皇帝的尊严,口含天宪,无有不从! 近了,接近皇宫了。 朱厚熜望着那巍峨的宏伟建筑,血液都在沸腾,太壮观了! 这就是自己以后住的地方,自己将要在这里发布政令,在这里治理天下,在这里接受群臣朝拜…… 先前的不愉快荡然无存,越是接近它,朱厚熜对皇位的渴望越强! 它是那般令人着迷,不可自拔。 接下来,没再闹出不愉快,杨廷和请旨,张太后无奈同意,朱厚熜入大明门,进皇宫,接着,又去太庙祭拜,回来再拜张太后,对皇嫂问好…… 一个流程走下来,都申时末了。 朱厚熜还没正式登基,便被安排进了文华殿暂住。 这一整个过程,都是杨廷和在主持,在运作,在……发号施令。 朱厚熜就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一一照做。 少年心中非常不舒服,可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毫无根基,只能隐忍…… 傍晚。 御膳房送来丰盛膳食,满满一桌。 朱厚熜十分谨慎,太监试菜之后,又让黄锦试了一遍。 黄锦倒也乐在其中,挨个下来,他都吃撑了。 待黄锦吃完,朱厚熜这才开动。 刚吃了两口,朱厚熜就看到一个老妪被人搀着进来,老妪颤颤巍巍的说着:“孙儿,我的孙儿……” 第3章 自卑的朱厚熜 朱厚熜呆愣愣地望着面前老妪,好一会儿,方才想起面前之人是谁。 宪宗皇帝贵妃邵氏,父亲生母,自己的亲奶奶。 朱厚熜倏地起身,抢上前来到邵氏身旁,拜道:“孙儿朱厚熜,拜见奶奶。” “熜儿,我的熜儿……”邵氏情绪更激动了,伸出苍老的双手四处捞摸。 张永忙解释道:“殿下请起,娘娘她……她患了眼疾,瞧不见人了。” 朱厚熜微微一惊,忙站起身抬手轻握住邵氏的手,再次轻唤道,“奶奶。” 邵氏双手有了着力点,立即粗鲁地捧住孙儿的脸,颤抖地抚摸着他那眉眼五官,嘴里碎碎念着,“是,是我的孙儿,是我的孙儿……” 望着隐隐有些神经质的邵氏,朱厚熜没有害怕,没有不悦,他深知,在这座恢弘的皇宫里,唯有这个老人会真心对他好,想他好…… 他没有见过这位亲奶奶,只从父王口中得知了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却不想,有朝一日相见,竟是这样一番场景。 她老了,很老了,眼睛瞎了,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 可她还记得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子。 朱厚熜的心仿佛被猛揪了一下,酸楚荡漾开来,不知不觉,泪花盈眶。 “奶奶……” 少年这一路委屈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开始失控…… 张永极有眼力见,忙一挥手,“退下,都退下。” 言罢,行了个礼,自己也走了出去。 黄锦挠了挠头,也跟着退了出去。 朱厚熜拉着邵氏来到桌前坐下,轻唤道:“奶奶,您还好吗?” “好,好,奶奶都好。”邵氏开心笑着,呢喃道,“我孙儿要当皇帝了,当初宪宗皇帝就看好你爹,想传位给他呢,这都是真的……” 她苍老的面庞带着一丝骄傲,似在炫耀,“宪宗皇帝原话:杬,字义优美,寓有豁达之意,有乔木便以杬为名,望他能茁壮成长。” “孙儿你知道吗?”邵氏强调道,“当初你爹才是名义上的大皇子……” 她口无遮拦,说孝宗皇帝是个私生子,被宪宗皇帝养在宫外,不是纯正汉人……云云。 搞得朱厚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忙岔开了话题,转而关心她的健康状况来。 隔墙有耳,偌大的皇宫奴婢无数,这要让人听了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哪怕这是事实。 邵氏到底糊涂了。 幸赖,也正因糊涂了,她才没有惹人忌惮,哪怕她孙子要当皇帝了,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没两年了。 没聊几句,邵氏转而又说起了朱厚熜的爹,她的儿子,激动的情绪又变得悲伤。 “我的杬儿,你的命咋这么苦啊……” 孩童不可控,老人亦是如此,尤其是上了年纪又精神出问题的老人,朱厚熜提心吊胆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到悲凉。 自己这个亲奶奶……好可怜啊。 想来,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 邵氏终是老了,情绪大起大落,又碎碎念着说了许多话,逐渐体力不支,昏昏欲睡,可她却紧紧攥着孙子的手不放,生怕一放手就再也摸不到孙子了。 朱厚熜好一番劝,最后拿出明日就要登基作挡箭牌,这才劝得她放手。 扶着奶奶走出殿门,却见张永就在门口候着,朱厚熜不禁警惕起来。 “公公一直在这儿守着吗?” “殿下客气了,奴婢张永,殿下唤奴婢名字便是。”张永谄笑点头,“从今以后,奴婢就是殿下一人的奴婢了,自然不敢懈怠。” 闻言,朱厚熜稍稍心安了些。 想想司礼监的批红权也不容小觑,他忙也露出和善笑意,对其微微颔首,接着,又用商量的口吻说: “奶奶,让张永送您回寝宫休息吧,明日大典之后,孙儿再去跟您请安。” 张永很会来事,忙跟着劝:“娘娘,殿下又不走,日子长着呢,明日是天大的事呢。” “对对,大事要紧,明日是我孙儿的大事……”邵氏不停念叨着,似郁郁数十载,终得扬眉吐气。 朱厚熜朝张永投以感激的目光,道:“稍后再来一趟。” “是,殿下。”张永上前搀扶着邵氏,“奴婢先行告退。” “嗯,去吧。”朱厚熜颔首。 望着张永搀着奶奶远去,朱厚熜缓缓吐出一口抑郁气,再次将目光投向这偌大皇宫,哪怕暮色降临,却仍无法掩盖它的恢弘。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一盏盏灯笼,便高高挂起,在烛光映衬下更显华丽堂皇。 小地方来的朱厚熜被震撼到了。 跟乡巴佬进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权力中枢,恢弘的宫殿,繁华的京城……他虽然才第一天到,还未窥得它的全貌,可仅这冰山一角,就足以让他心头震撼。 还没正式做皇帝的他,已然爱上了这里。 突然间,他又有些自卑。 一是,安陆州与京师的巨大的差距;二是,他爹不是皇帝,他不是出身太子,他只是一个藩王世子出身。 教他读书的不是朝廷大员,他接触的也多是太监…… 他不似堂哥朱厚照那般,以皇帝嫡长子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幼时就被立为太子,从小接受官员见礼…… 藩王出身的朱厚熜根本没有朱厚照那种上位者的贵气,更无上位者的霸气,至少,现在还没有。 朱厚熜很自卑,很虚,很敏感…… 他知道,那些人内心深处都瞧不起他。 “殿下,殿下……”黄锦从远处小跑过来,“您怎么了?” “没事儿。”朱厚熜强笑笑,“就是……有些疲倦了。” 黄锦不疑有他,嘿嘿笑道:“那也得先把饭吃了,饿着肚子哪里睡得香?进屋……进殿吃饭吧。” 朱厚熜抬手敲了他一下,笑骂道:“就知道吃,你瞅你都胖成球了……” 被黄锦这一打岔,他心情开朗了些,打趣道:“吃饱没?没饱再吃点,在家都没饿着,别来了京师亏待了肚子。” “饱饱的。”黄锦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憨笑道,“别说,这试菜还真是个美差,要不……殿下以后就让奴婢干这个吧?” “没出息!”朱厚熜瞪了他一眼,哼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嫌丢人。” “殿下你不也一样,看啥眼睛都冒光……”黄锦咕哝了句。 “你说什么?”朱厚熜如同被踩了尾巴,差点跳脚,“混账东西!” 黄锦骇了一跳,同时,也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再像在王府那般随意了,忙跪下掌嘴,“奴婢有罪,奴婢……” “好啦好啦。”朱厚熜闷闷道,“起来吧,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是是,谢殿下。”黄锦稍稍松了口气,憨胖的脸上满是恭敬,再不敢如之前那般亲昵随意。 随着进殿之后,黄锦忙去点灯…… 朱厚熜来到席前坐下,却是没了胃口,山珍海味如同嚼腊,满脑袋都是明日登基大典之事。 ‘他们会再给我下马威吗?’ ‘会以什么方式让我难堪?’ ‘我当如何应对?’ 朱厚熜有些惶恐,今日这第一次交锋,他看似强硬地撑了下来,手段却极其低劣,而且……不可再行复制。 这些人的强悍着实出乎他的预料,尤其是杨廷和…… 这时,外面传来张永的声音:“殿下,奴婢张永。” “进,宣,请进。”朱厚熜连着用了几个词,又觉得都不妥当,遂又补了句,“进来吧。” 张永缓步进来,没有因他连着用了那么些词汇,而露出异样神色,恭声行礼: “奴婢参见殿下。” “免礼。”朱厚熜缓过神,清了清嗓子,让自己亲和中不失风度,矜持中带着威严,指了指对面桌椅,“坐吧。” “奴婢岂敢与殿下同桌?”张永忙摇头,“殿下尽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张永的恭敬让朱厚熜很受用,在张永这儿,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帝王的权柄。 朱厚熜笑了笑,也没有强行施恩,试探性的问道:“内帑钥匙……在,在,归何人掌管啊?” “回殿下,内帑密钥由女官掌管,内务府总管也有一把,定期核对账目时使用……” 顿了下,补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自也有一把,现在奴婢这里。” 说着,张永取出钥匙,双手奉上,嘴上却道:“待明日举行完登基大典,奴婢便要转交殿下。” 朱厚熜望着他明晃晃的钥匙,不自禁抬起手想去拿,倏地又想起方才自己训斥黄锦,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呵呵……既如此,你先收回去,明日再呈送给孤吧。”朱厚熜强行看向别处,却又忍不住拿余光去瞟,就好比…… 穷苦人家的小孩子,看到别人吃好的,忍不住总去看一眼。 经过一番试探,朱厚熜对张永感观更好了,不仅是因为张永给了他上位者的尊严,更重要的是张永不藏着掖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态度恭敬。 一番下来,朱厚熜对明日登基大典,多了一些信心。 夜里。 朱厚熜辗转反侧,失眠了。有陌生环境的因素,更多是因为明日他就要成为大明的皇帝了。 有激动,有惶恐,有欣喜,有不安……患得患失。 第4章 嘉靖 这一夜,朱厚熜几乎没怎么睡。 清早。 准确说天还没亮,朱厚熜就被唤醒了。 “殿下,时辰到了,门外好多奴婢都在候着呢。”黄锦明显昨晚睡的很香,小眼睛炯炯有神,“该换龙袍,戴帝冠……登基大典快开始了呢。” 困极了的朱厚熜当即精神抖擞,慌忙从床上爬起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淡淡道:“都进来吧。” 殿门被打开,一众小太监端着洗漱用品,捧着帝王服饰佩戴,鱼贯而入…… 净口、洁面,穿龙袍,戴帝冠…… 朱厚熜如同假人,任人摆布。 一切就绪,天都微微亮了。 朱厚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莫名多了几分信心,这身装束让他终于有了安全感。 这是独属于皇帝的装扮! 只是…… 朱厚熜低下头,看着那明晃晃的五爪金龙,看着这崭新的龙袍……一颗心再次不安起来。 这龙袍又肥又大,他这副身板根本撑不起来,瞧着松松垮垮,下摆都拖地上好多。 朱厚熜一下子变得敏感又脆弱起来。 ‘这也是下马威?’ ‘他们怎能如此辱我?’ ‘赤裸裸暗讽我弱小?’ 朱厚熜心中有怒,却没敢直接表现出来,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明皇帝了。 再如何愤怒,他也不想……准确说是不敢在这关口使性子。 简单吃了几口粥,朱厚熜便被人簇拥着走出殿门。 乘龙辇出城祭告天地,再返回皇宫…… 这一路,朱厚熜再次领教了京城的繁华,对皇宫也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对一个才十四岁且几乎没出过门的少年来说,京城的繁荣与气派无疑是震撼的。 还有那么多大臣…… 百官可不是只有一百个,光是每日上朝的官员都多达千人,今日大典更是全部出动,那乌央乌央的…… 万人敬仰,大乐鼓吹…… 饶是朱厚熜不停地暗示自己要矜持,要沉得住气,要表现出皇帝应有的风度,可到底不是在京师长大,不是从小被当做太子培养,终是露了怯…… 整个流程朱厚熜都显得很乖巧,因为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情,所以他总是低着头,低着头看那身肥大的龙袍…… 祭高天地时,他每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被绊倒,上香时他连着抖了好些下袍袖,才露出了双手。 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可他又不敢发火,连表露不满都不敢。 京师的繁华,皇宫的恢弘,官员队伍的浩大……既震撼了他,也震慑了他。 朱厚熜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直到回到奉天殿,登基大典到了最后阶段,他都还是低着头,看着那肥大的龙袍…… 那颗心愈发的敏感而脆弱。 其实,真是他多心了。 登基大典是朝廷规格最高的仪式,谁又会在这关口找他不痛快,这可是关乎朝廷体面的大事,群臣还不至于这般不堪。 奈何,龙袍这东西,他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出来的,在得知是兴献王长子继承皇位时,便开始加班加点的制作。 没时间再派人去测量尺寸,只能估摸着来,谁知……大了这么多。 杨廷和早就察觉到了皇帝的异样,可一直没机会补救,这会儿到了奉天殿,才总算是有了机会。 杨廷和拱手道:“皇上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言罢,撩袍拜倒,恭声道:“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异口同声,千余人匍匐在地,声震屋瓦。 这一刻,朱厚熜才真正有了种‘我是皇帝’的感觉。 他深吸了口气,扬声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群臣缓缓起身,分班站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队伍整齐。 这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捧着登基诏书上前,恭敬奉上,让他过目。 朱厚熜接过,审阅起来。 他知道登基诏书是早就拟好的,且也不会给他改动空间,可他不敢不看,不敢再示弱。 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恩赏臣子……这些都是常规流程,朱厚熜听张永解释过,便也没什么抵触。 那些罪人他都不认识,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赦与不赦影响不到他,犯不上计较;减免赋税能得民心,倒是不可否了;恩赏臣子……赏就赏吧,只要他们别再这么咄咄逼人就成。 朱厚熜一边看着,一边暗暗计较,直到…… 他看到了自己的年号。 ——绍治。 绍,有继承、延续之意。 以绍治为年号,意思再明显不过。 继承弘治皇帝的事业,以及治国理念。 除此之外,还有继弘治皇帝嗣的意思。 这一点, 从之前杨廷和等人让自己走东安门就能看出来。 朱厚熜不能忍,更不能认! 本朝与其他朝代不同,自太祖高皇帝定年号洪武,终其一生不改年号之后,大明的皇帝在位期间就不能改年号了。 正常来说,一个年号会伴随着皇帝一生。 若是就这么下达登基诏书,那可真就是覆水难收。 他继承的是弘治一脉的皇位不假,可再往上数,宪宗皇帝也是他爷爷,英宗是他太爷爷……一直数到太祖,他和堂兄都一般无二。 他凭什么没资格继承? 朱厚熜呼吸急促,面孔涨红,这一路的艰辛,这两日的屈辱轰然爆发,让他有了反抗的勇气。 朱厚熜将诏书摊在御案上,提笔蘸墨,抹去了‘绍治’二字。 沉吟良久,再次落笔写下两个字。 ——嘉靖。 嘉:美;靖:安。 嘉靖:美好而安定。 寓意着大明安居乐业,繁荣美好。 朱厚熜轻轻放下御笔,审视这两个字,嘴角微微上扬。 嘉靖……多么美的年号啊。 这个年号,朱厚熜十分有十二分的满意。 群臣看到他修改诏书,不由得眉头都跳了一下,包括杨廷和。 本以为今日登基大典已然镇住了这没见过世面的少年,却没想到……这关口,他会来这么一招。 不过还好,只改了一丁点,虽不知改了什么,但想来影响不大…… 忙活到现在,登基大典终于进行到了尾声,杨廷和也不想再平生事端。 现在的朱厚熜已然是皇帝了,到底是皇帝的第一道诏书,得多少给些面子。 杨廷和不吭气,其他人自也不好强出头。 朱厚熜见没人反对,心情更轻快了几分,朝张永颔首示意。 张永躬身一礼,上前双手拿过登基诏书,于一旁诵读起来…… 群臣静静听着…… 这封诏书诸多大佬都看过,里面的内容不说倒背如流,也基本没什么遗漏,让他们意外的是,并无发现修改之处, 直到听到改元‘嘉靖’之时,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明白皇帝改了什么。 年号! 这小皇帝……咋把年号给改了啊? 我朝除太祖外,哪个皇帝是自己起的年号? 就连奉天靖难的太宗皇帝,都没有自己拟年号,这小皇帝……可真是太不尊重人了。 杨廷和也微微皱眉,这封诏书的精髓就在‘绍治’二字,至于其他……基本都是正常流程,并没有徇私。 可这最精髓的地方竟然让皇帝改了! 杨廷和始料未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反对。 毕竟是皇帝的第一道诏书,而且……下马威已经给过了,且龙袍事件虽是无心,却也着实刺激到了他,若是连第一道诏书都激烈反对,少年怕是真要撂挑子不干了…… 到底也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杨廷和不敢一下逼迫太甚。 暗暗一叹,恭声道:“皇上圣明!” 群臣心中很不爽,可又碍于杨廷和带头,也捏着鼻子给认了…… 嘉靖又如何? 以为年号改为嘉靖,就万事大吉了? 笑话! 权力政治场什么时候这么轻松过? 不爽之余,群臣也在酝酿下一波进攻。 没办法,大明的官员太苦了,从洪武朝开始,一直到正德朝,大明官员过过几天好日子? 太祖一言不合就杀人,建文朝短命,太宗也是个杀神,仁宣两朝倒是好很多,可仁宣加在一起也才十来年。 本以为到了正统朝就迎来了曙光,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洪武同款李青,再往后……不提也罢。 景泰稍稍缓和了些,却也没好太多,于谦那厮太爱上纲上线了。 到了成化朝,更是让人头疼。 至于正德……这位爷可真是爷! 细细数来,大明立国这么多年,历经这么多皇帝,也就仁宣时期,以及孝宗时期日子好过。 可加在一起,也才堪堪三十年。 余下的……不是糟心,就是在糟心的路上。 “皇上圣明……!” 群臣把违心写在了脸上。 朱厚熜看到了他们眼中的不服,更感受到了火药味,强笑笑道: “众卿今日格外辛苦,且先行休息,孤……朕这就去处理奏疏……” 顿了下,“杨先生,随朕来。” 说罢,不待群臣拜别,他便一溜烟儿去了。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有愤懑,也有鄙夷。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能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 第5章 朱厚照:真不错啊真不错 小孩子什么的一点也不可爱! 李青头疼。 太不可控了! 若不是带着这一家子,他早就在交趾吃香喝辣了,然,这会儿却才刚出大明疆域。 庆幸的是,换走水路之后,情况稍稍有所好转。 朱厚照倒是精力充沛,全然没有丁点舟车劳顿的疲倦,整个人活力四射。 “李青,咱们还有多久抵达交趾?” “大概……再过一个月吧。”李青懒懒道,“到地方记得老实本分点,惹了祸,我可没办法第一时间来帮你摆平,再说……你现在也不值得我浪费精力了。” “瞧你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呵呵!别太没有边界感。”李青冷笑讥讽,“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朱厚照噎了下,闷闷道,“你真就……撂下我们就走?” “会小住一段时间。”李青道,“别自作多情,我暂住是因为朱祁锦,可不是因为你。” 朱厚照嘿嘿笑道:“甭管因为谁,不急着走就好,之前你我相处,除了政事还是政事,眼下终于不用操心了,咱们好好耍耍。我都想好了……” 李青没心情听他的巴拉巴拉,更不爽他年纪轻轻就退休,打断道: “我也想好了,到时让朱祁锦给你几亩地种种,你一家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也不枉我走这一遭。” 朱厚照无语:“不是……你搞笑的吧?我大老远来交趾,就是为了种地?” “你不是很羡慕百姓的生活吗?”李青冷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自食其力,那是何等快哉?” “呃呵呵……那啥,我有钱,我还种地干嘛?”朱厚照红着脸道,“人生匆匆数十载,今我已而立,当抓紧时间享受生活,种哪门子地啊?真要是想搞钱……” 朱厚照沉吟了下,道:“你觉得……海盗有没有搞头?” 他眼睛冒光,跃跃欲试。 李青嘴角抽搐,“你觉得……你能顶住威武大将军炮?” “……我肯定不会劫自家的商船啊!”朱厚照一脸黑线,接着,又兴奋道:“说真的,你觉得咋样?” “认真的?” “当然!”朱厚照自信爆棚,“你是知道我的,绝对能做大做强……” 李青怒叱:“我是真想捶死你啊!” 这一刻,李青真想一脚将朱厚照踹进大海喂鱼。 “你最好老实点,在交趾待上两年,届时我带你回大明。”李青冷冷道,“若再给我整幺蛾子,你看我弄不弄死你!” 放完狠话,李青又是一叹,苦笑道:“你就让我省省心吧,我够心累了,别,别再闹腾了……” 朱厚照悻悻点头:“嗯…,好吧!不闹了,那个……谢谢了啊。” 李青‘嗯’了声,转头眺望无垠大海,袍袖随风摆动,微微作响。 朱厚照心中涌起一抹歉然,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说道: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献王世子已经登基,其实,也没什么可忧虑的,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不会胡来,更不会想亡我大明江山。” 李青轻叹:“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结果……就未必了,真要说的话,就连你讨厌的那些个官员又何曾想过亡了大明?他们也一样希望大明繁荣昌盛,越来越好……问题是,涉及到自身利益,大多人都会变得短视,甚至愚蠢。皇帝……也不例外。” 朱厚照道:“那我……也算吗?” “你都撂挑子了,你说呢?”李青讥讽。 朱厚照:“……” 却听李青又道:“这有时候啊,好心也会办坏事,还有时候啊,自认为是好国策,结果却是坏的,想做好皇帝,跟做个好皇帝,不是一码事。” 朱厚照缓缓点头,试探的问:“那你呢?你觉得你做的真就全是对的吗?” 李青默了下,“我不敢说一定全对,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要好很多。” “资本做大之后呢?”朱厚照问,“还有文字简化,普及教育……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造成多大震荡?” “数千年来,历朝历代都不约而同的奉行愚民政策,开民智……”朱厚照道,“说实话,就连我这个……胡来皇帝,都觉得离大谱!” 朱厚照叹息:“我虽看不到,却有种强烈的预感。” “什么?” “大明王朝……大概率会兴亡。”朱厚照默然道,“兴盛到极致而亡。” 李青无言以对,良久,问:“你觉得……这种结果可以接受吗?” “我接不接受重要吗?”朱厚照好笑摇头,道:“其实眼下就大势已成,就连你……就连你想再阻止,也不过是螳臂挡车。” 李青微微颔首:“是啊,随着它越来越兴旺,我也越来越难影响它了。” 朱厚照呼了口气,微笑道:“那你觉得,未来……你能主持大局吗?” “那要看这个未来有多远……”李青沉吟道,“一二百年还是没问题的,再久些也未尝不可,再久……” 李青道:“到那时,它应该就不再需要我了。” 朱厚照不置可否,转而道:“我有必要提醒你,哪怕是大明以兴亡,也一样会席卷成一场大动荡,没有平稳落地之说。” “我知道,不过……时间还长,我相信我能找出办法。”李青微笑颔首,“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大明即便要亡,也会以一个体面的方式收场。” 朱厚照闷闷道:“你这话也就是我了,换个皇帝非剁了你不可!真是……大逆不道!” “你不是皇帝了。” “……” “李青。” “嗯。” “你真就这么……一日复一日的过下去?” “不然呢?”李青好笑,“总不能自杀吧?” 朱厚照欲言又止,末了,道:“真若累了的话……放纵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其实,你可以活得很自在、逍遥,只要你……做到无情就可以。” “你还教起我来了?还无情……我若无情,你能撂挑子?”李青抬手朝他脑袋拍了下,哼道:“这不是你操的心,过好你心心念念的生活,别再给我找事儿,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朱厚照点点头:“我答应你,这次真不折腾了,好好享受余生,不给任何人制造麻烦。” “如此最好。”李青颔首。 随着幼童哭闹,二人结束话题,转而进了船舱…… 船是李家的,连水手都是,行船平稳又不失速度,比李青预想的还要快…… 五月初,一行人便抵达交趾。 下了船, 李青带着朱厚照一家直奔汉王府。 朱厚照还好,他清倌人媳妇儿刘氏却显得惴惴不安,还没到汉王府,就一直问啥时候能回去。 这时代,上到皇帝,下到升斗小民,都有一种强烈的优越感——除我之外,尽皆蛮夷! 刘氏一想到要在交趾生活两年,甚至要更久,就满心不安。 “老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纳妓为妻确是不妥,妾做个小妾就成。”刘氏苦口婆心,“哪有爹娘不疼儿,你认个错,他们肯定不会计较,只要你和孩子过得好就成,妾……苦些也无妨。” 朱厚照:“……你问他,我现在能回去吗?” 刘氏看向李青。 李青无奈,只好吓唬:“现在回去你连小妾都做不成,你儿子也不再是你儿子了,长大了也不知道有你这个娘,别的女人还会打你儿子……” 巴拉巴拉…… 一通忽悠之后,刘氏再也不说回去的话了。 两个幼童倒是很开心,一路乐呵呵的,又回到了人见人爱的状态…… ~ 一路来到离汉王府不远的豪华宅院。 李青暴力开锁,推开大门,道:“里面什么都有,你们收拾一下,我去汉王府一趟。” 朱厚照:“快去快回,回来时别忘了带吃的。” 李青翻了个白眼,转身去了汉王府…… “哎呀……这厮真是在哪儿都吃得开啊。”朱厚照伸了个懒腰,俯下身捏捏俩儿子的小脸,“乖乖,以后这就是咱得家了。” 刘氏弱弱提醒:“老爷,这不是那位李先生的家吗?” “嘿嘿……他的就是我的。”朱厚照相当不要脸的说,接着,放缓语气,“以后就别叫老爷了,叫夫君吧。” 刘氏心中一甜,腻腻的叫了声:“夫君~” 朱厚照就喜欢媳妇儿这样,当场就要拉着她进屋,怎奈,还有两个小拖油瓶在呢…… 不过,扫兴的同时朱厚照也觉得温馨,甚至想着真就种它二亩地,享受一下田园生活也不错。 嗯…,这院子挺大的,可以开辟个菜园…… 朱厚照心情美美哒。 接下来,他就可以正式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有娇妻,有儿子,有别墅,有金银,还有人脉……想想就爽! 啧啧啧……这才是我向往的生活啊。 朱厚照越想越开心,暗道:小堂弟啊小堂弟,你可别怪堂哥我啊! 对祖宗的江山社稷,朱厚照是一点都不担心,更不担心堂弟会做个昏君,因为有李青在。 有这位爷,皇帝就是想昏,也昏不了。 毕竟……这位爷发起飙来可不管皇帝不皇帝! “哎呀,真不错啊真不错……” 第6章 老少融洽 汉王府。 朱祁锦对李青的提前到来很是惊喜:“这次怎么提前这么多?”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李青含笑说道。 “?”朱祁锦虽憨,却也知道李青没这么好心,狐疑道,“是不是有事要我办?” 李青微微一惊:“看出来了?” 你是把我想有多愚蠢……朱祁锦不爽,“直说吧,能办我肯定不推辞。” “不愧是憨憨……果然跟你爷爷一样爽快。”李青颔首,“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一个朋友在大明犯了点事儿,我带他来这里避避风头。” 闻言,朱祁锦一脸古怪,“以你的本事……嘶~他造反了?” 不怪他多想,以李青的能量……单就是李家现在的实力,什么罪保不了?除了造反,朱祁锦再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非得逃离大明不可! 李青没解释,只是道:“具体说来话长……你就说能不能办吧?” “不是啥大事,我罩着便是。”朱祁锦爽快答应,“他人呢?” “在你给我建的那处宅院,以后他就住那儿了。”李青说道,“你多上上心,过两年我来接他回去。” “没问题!”朱祁锦拄着拐杖起身,“走吧,过去看看,先混个脸熟。” 李青就喜欢小憨憨这脾性,当即先给他渡了股真气,讪笑道,“我们也是刚到,都还没吃东西呢。” 朱祁锦愣了下,旋即哈哈一笑:“管家,让人准备酒菜,再挑一些个丫鬟,稍后送去先生的宅院。” 接着,又道:“你来都来了,帮我调养了再走,唉…,我感觉我也活不太久了。” “别多想!”李青点头,小憨憨这般够意思,他自不会亏待了,“往后我会来勤快一些。” “嗯。” 两人缓步走出王府,一路闲聊…… “开荒还在进行吧?” “在呢,只是没以前那么高效了。”朱祁锦狐疑道,“大明也有永乐米、宣德薯等高产作物,粮食还紧张吗?” 大明可没这里的气候好……李青暗暗一叹,轻笑道: “大明人口庞大,多储备些粮食没什么坏处,眼下大明府库殷实,有助于社稷稳定的事自然要多做,普通百姓家都知道在丰年备荒,何况是一个国家?” 朱祁锦哼哼道:“怕是白银流入过多,导致物价上涨,故才来交趾买便宜粮食吧?” 李青哈哈一笑:“你这就多心了,大明粮食并不紧张,至少眼下还不紧张,价格跟交趾没差。” 顿了顿,“这次来得急,待下次来,我给你送份大礼。” “什么?” “李家研制的肥料配方,可让亩产提高两成,甚至更多。” 以交趾的气候,李青觉得提高三成不是问题。 肥料这东西不是高附加值商品,若是海运过来……都不够运费,还不如直接把配方给朱祁锦呢。 “真的假的?多少钱?”朱祁锦问。 “不要钱,免费送你!” “白送……”朱祁锦惊道,“真若如你所言,那其价值不可估量……真就白送?” “我有必要骗你?”李青好笑,“不说大明、交趾的关系,单就是看在你爷爷的面上,我也不会坑你啊!” 朱祁锦缓缓点头,眼睛冒光…… 两成啊,这要是全面推广,一年下来,总粮食产量得提高多少啊? 于李青而言,交趾粮食产量提高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来,可以适当压低一点价格,二来,既是粮仓,那自是越多越好。 万一有天气候真恶劣到粮食大幅度缩水,大明也算有个后盾,对了,还有满剌加…… 李青道:“你可以把配方转手一次卖给满剌加!赚多少银子,都归你!” “嗯…。”朱祁锦兴奋点头,接着,又狐疑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我,我都有些不适应。” 李青:-_-||“……我就那般不堪吗?” “反正不是很好。”朱祁锦诚实的说。 李青:“……” ~ 来到小院。 说是小院儿,其实都快赶上半个永青侯府了,只是远没有永青侯府精致,这非是朱祁锦不舍得花钱,而是受限于工匠。 “朱……朱寿,朱寿!”李青连着唤来两声。 少顷, “来啦!”朱厚照的回应远远传来,接着小跑过来,见到李青身边的老头子,先是愣了下,随即明悟,笑道,“想来,这就是汉王爷了?” “是我。”朱祁锦微微点头,不过多少有些不爽,“你这后生,忒也放肆……” “哪里放肆啦?”朱厚照笑嘻嘻道。 朱祁锦噎了下,失笑摇头,“先生,你这朋友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李青呵呵:“确实挺别具一格的。” 他狠狠瞪了朱厚照一眼,道:“还是正式介绍一下吧,朱寿,大明逃犯;朱祁锦,交趾王。” “……”朱厚照郁闷的瞥了他一眼,拱手道:“有礼了。” 朱祁锦‘嗯’了声,道:“既是先生的朋友,本王自当全力照拂,在交趾这地界儿,没人敢欺负你……你们一家。” “那就多谢了。”朱厚照嘿嘿笑着点头。 对朱祁锦的托大,他丝毫不在意。 他都不是皇帝了,再说,论辈分,这可是和英宗同辈的人物,当叫一句:太爷爷。 朱厚照天生自来熟,笑道:“汉王爷大气,能不能送来些可靠的丫鬟,如果是汉人……会说汉话就更好了。” “……你倒真不客气。”朱祁锦还是第二次见脸皮这么厚的人呢。 “嘿嘿……我是李青朋友,你是李青故人,换言之,咱们就是朋友嘛。”朱厚照笑道,“朋友之间,何须客气?对了,汉王爷,这交趾有什么好玩儿地方啊?有空带我耍耍哈……” 朱祁锦嘴角扯了扯,看向李青,道:“我大概知道他为啥在大明待不下去了。” 李青:“……朱,朱寿,你多少有点边界感好不好?” “哎呀,我这第一眼看到汉王爷,就好似看到亲人一般,有点把控不住……”朱厚照讪笑道,“汉王爷不在意吧?” 朱祁锦愣是被逗笑了,爽朗道:“你这后生……可真有意思,朱寿……嗯,稍后本王知会下面人,有空的话可常去王府,至于带你去耍……本王可没那么大精力,不过可以给你找个向导。” 不知怎地,对这小后生,朱祁锦有种浓浓的亲切感。 小后生虽然无礼,他却讨厌不起来,反而觉得有那么一丝可爱。 嗯……很对他脾气。 李青没好气的瞪了朱厚照一眼,道:“这厮就是讨人嫌,你也不用太惯着。走,进屋聊。” 客堂。 三人闲聊,主要都是朱厚照在说,问东问西。 朱祁锦倒挺有耐心,基本都做了解答。 期间,刘氏带着儿子过来,跟朱祁锦见了个礼。 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又许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朱祁锦特别喜欢两个幼童,一人给塞了一把金豆子。 李青看着这一幕,欣慰的同时,也有些想笑。 这憨憨一脉的人,还真是金豆子不离身,随时随地都能掏出来。 又聊了会儿,王府管家带着酒菜、婢女赶来,在朱祁锦的大手一挥下,直接赠送给了朱厚照。 十五个丫鬟,洗衣的,做饭的,打杂的……这么些人来伺候朱厚照一家四口,实在是太富裕了。 饶是朱厚照脸皮厚,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这仁宗兄弟的孙子,可真是太阔气了。 菜上桌,酒倒满,朱厚照连着敬了好几杯,直到李青制止才罢休。 朱祁锦虽意犹未尽,却也不敢过于贪杯,不禁感慨道:“后生,要是我如你这般年纪,我能喝三个你!” “真的吗?我不……”察觉到危险目光,朱厚照忙开口道,“这我是信的,一看汉王爷就是海量。” “唉……不服老不行啊。”朱祁锦艳羡道,“真羡慕你,还年轻,想吃酒就吃酒,想骑马就骑马,想浪就浪。” 朱厚照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是才能浪,之前也是苦闷的紧,并非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说着,感激的看向李青,哑声道:“欠你的太多了,还…我也是还不清了,以后……” “以后好好生活便是。”李青提壶斟酒,眼睑低垂,“我本也没指望着你报答,若说还……又何止你一个还不清?” 朱祁锦怔了下,不由也道:“说起来,我汉王一脉也欠着先生大人情呢。” 他拿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道:“今日最后一杯,这一杯,代我爷爷敬先生。” “那我倒是不能不喝。”李青含笑举杯,与他碰了下,一饮而尽。 朱厚照不甘落后,忙也斟上一杯,举杯道,“这一杯,代我祖辈八辈儿敬你!” 朱祁锦:(⊙o⊙)… 这小后生是不是虎? 先生是咋跟他玩儿到一块去的啊? 李青也是哭笑不得,不过细想想……这话也没啥毛病。 “叮!” 李青一饮而尽,看着这一老一少,看着他们相处融洽,感慨时光匆匆之余,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欣然。 嗯,挺好的…… 第7章 新君臣矛盾 朱厚照很满意,满意宅院建筑,满意府上丫鬟,满意汉王爷…… 这里的风土人情让他既新鲜,又不排斥。 会说汉话的人很多,饮食和大明也几乎没什么差别,就是有一点不好,太热了。 才五月初,就超过了大明最热的温度,莫说京师,就是江南也不及。 好在汉王爷很够意思,让人送来了消暑的冰块,这才让酷暑变得稍显可爱。 …… 安静了数日后,朱厚照开始闲不住了,开始在附近闲逛…… 李青没搭理朱厚照,他相信,这里的高温会教朱厚照做人。 果不其然,仅逛游了两日朱厚照便安分下来了,原因无他,中暑了! 李青从汉王府回来时,这厮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半死不活模样。 “李青,你那真气呢,快给我弄点儿。” “活该!”李青双手抱臂,冷眼旁观,“我劝你接下来最好安分,再往后更热,热到你怀疑人生那种。” “……”朱厚照不解道,“这里怎么会这么热啊?”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交趾就这样。”李青懒得解释地理造成的气候环境,道,“气温高些也没什么不好,对农田作物帮助很大。同样的作物,同样的种植方法,这里的粮食亩产比大明要高不少,许多地方种植水稻可以达到一年三熟的效果……” 朱厚照缓缓道:“那也就是说,这里冬天也不会很冷喽?” “确是如此。”李青颔首,“哪怕是三九天,这里也很少有结冰现象,比大明暖和太多了。” 朱厚照啧啧道:“这么说,未来每到冬日便可以来此猫冬了……对了,你之前提及的蒸汽机可以安在船上吗?” “暂时不行……蒸汽机的发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李青想了想,道,“不过你还年轻,大抵是能看到那一天。” 顿了顿,“过段时间,我为汉王调养完身体就走了,两年之内不会再来。” 朱厚照听得懂潜台词,笑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再浪费你的精力了,顶多就在交趾走走看看,其他哪也不去,等你……” “等你啥时候不忙了再说!” 李青好笑摇头:“就怕我没那么闲。” “这怎么可能?”朱厚照揶揄道,“连我这个不让你省心的人,都没把你拴在京师,还有谁能做到?” 李青大拇指抵住小拇指肚,比划道:“你在我这,也就这么一点点大。” 朱厚照:“……具体啥时候走?” “很快。”李青说道,“他也没啥大毛病,只是……单纯老了而已,调养一下,留下些药方我就走了。” “不用这么急吧?” “京师那边我不放心。”李青叹道,“皇权更迭可不是小事,何况又不是子承父业,那朱厚熜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十四岁少年,哪里是一群老臣的对手,你难道想自己努力了十余年的成果,来个人走政亡?” 朱厚照默了下,点头道:“早些回去也好。” “嗯…,别净想着玩儿,实在闲得发慌,可以给儿子启蒙一下。”李青轻哼道,“可别浪费了这么好的基因。” “啥是基因?” “就是……血脉。”李青说道,“虽说他们与皇权无缘,可并不一定就要跟你似的……摆烂! 须知,遥远的未来,他们也会有儿子,有孙子……坐吃山空怎么行?” “嗯…,这倒是。”朱厚照深以为然,“看来得好好为我儿子规划一下了。” 见状,李青这才稍稍放心。 这厮精力太旺盛了,不给他找个事做,少不得又要惹祸。 “对了,万不可让他们知道内情,包括你这个媳妇儿。”李青严肃道,“不知道,知足常乐,知道了……你懂的。” 朱厚照点头:“我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那就好。”李青吁了口气,道,“现在你过上了心心念念的生活,当好好珍惜才是。” “嗯,我知道。” 李青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 这数十年来,李青在朱祁锦身上花费的精力,超过任何一代大明皇帝,加之其基础本就优于常人,身体并无出现系统性风险,只不过…… 终究是老了! 对此,李青就没办法了,只能尽可能的让他多活几年。 至于能活到什么岁数,李青也不敢打包票,不过达到他当初的承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在交趾逗留了月余,李青提出告辞。 朱祁锦不放心道:“这次有点短啊。” “那是因为我提前来了,放心,两年后我还会再来一次。”李青微笑道,“届时把肥料配方给你带过来。” 朱祁锦沉吟道:“你的事……要不要让下一任汉王知道?” “这个……暂时不用,到时候再说。” “那行吧!”朱祁锦叹了口气,道,“一路顺风。” “嗯。” 李青出了汉王府,又去了别墅,跟朱厚照说了一下,连离别酒都没喝,便踏上了回大明的路…… … ~ 七月中旬。 金陵。 李青踌躇了下,还是去永青侯府知会了一声,然后回了小院儿。 新皇帝已然登基,如今定然天下皆知,可以先侧面了解一下情况,再作进一步打算。 次日下午,两口子上门。 距离上次离开,已有小一年时间。 之前带朱厚照去交趾,也是着急忙慌,只跟小雪儿说了下便急急去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他们又有了明显苍老。 尤其是李宏。 可能是太在乎的原因,李青觉得……他比小憨憨还要苍老,明明年龄都差不多。 “干爹。” “李叔。” “嗯,进屋说。” 来到客堂坐下,李青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身体状态可还好?” “还行吧。”李宏稍微活动了下,“跟以前肯定没法比,不过也没啥不舒服的地方,嘿嘿……” “婉清你呢?” “我就更没问题了。”朱婉清笑笑,“毕竟……我还算年轻。” 头发几乎白完了,哪里还年轻,不过,跟李宏比这么说也没错。 李青哭笑不得,连带着隐隐的伤感也淡去了许多。 “你们可知朝中近况?” “就知道李叔你会关心这个,我让宏哥打听了一些。”朱婉清道,“君臣矛盾还是有的,不过,没正德……” 她顿了下,改口道:“李叔,这里就我跟宏哥,你说实话……小王八蛋真没了?那小混蛋虽不讨喜,可到底是我大哥的孙子,爹爹的重孙……你给个准信,我们不会外传。” 李青沉默少顷,叹道:“正德一朝,君臣关系降到了冰点,突击江南之后,却也不适合再做皇帝了。” “啊?”李宏失惊道,“干爹,你,你杀了他?” 李青:“……” 朱婉清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那脑子……是猪脑子吗?” “呃呵呵……”李宏悻悻道,“我是李脑子。” “你是……”朱婉清呆了呆,倏地明悟,立时就不干了。 “打住!”李青忙刹车,没好气道,“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淘气……不错,他没死,活得好好的。” “我就说嘛。”朱婉清恍然,“他人在交趾?” “……嗯。”李青无奈苦笑,“现在可以说正事了吧?” 朱婉清心安了,重新进入话题:“群臣想让新帝延续弘治的治国理念。” 这个李青并不意外,点头道:“小皇帝什么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朱婉清摇头道,“现在群臣是大腿,他一个十四岁的藩王世子出身,如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跟满朝悍臣硬顶?再说,还有太后张氏在……” 顿了下,“不仅是治国理念,还有皇嗣问题。” “皇嗣……”李青皱眉,“什么意思?” 李宏开口道:“按照礼制,新帝需认伯父弘治为父亲,改认生父为叔父。” “哈?” 李青大感诧异,“还能这样?” “其实这样也没错。”朱婉清解释,“这是有先例的,比如说汉哀帝,当初汉哀帝也是小宗入大宗,也是以‘嗣孝昭皇帝之后’的身份继承的大统,群臣这样做看似过分,实则也不过分。” 李宏颔首:“大宗不可断!” “这……”李青皱眉,“强逼着人改认爹,这还不过分?” 李青不是针对弘治,只是觉得如此做法……实在有悖纲常。 若是小皇帝从小被弘治抚养长大,那倒也可以接受,可问题是……弘治一天都没养过,人家亲爹亲娘又生又养,且还就这么一个儿子,这样做…… 以李青的价值观……他相当不认同。 “结果呢?”李青问。 李宏道:“这次小皇帝顶住了,不过……没完全顶住。” “哦?怎么说?” “简单说……还是重新认爹娘了,不过,也坚持没改口称亲爹亲娘为叔婶儿。” 朱婉清却道:“其实还是没顶住,严格来说,仍是过继给了孝宗皇帝!” 李青微皱眉头,问:“如此情况……有没有影响到朝政运行?” “这倒是没有。”李宏解释,“小皇帝干劲儿十足,十分的勤政,以杨廷和为首的大臣亦是态度积极,双方都有不愉快,却也相互克制,没有将情绪代入到政务上。” 闻言,李青缓缓放松,“对了,明年改元的年号是绍治吗?” “不!”朱婉清摇头,“嘉靖!” “啊?”李青豁然起身,变了脸色…… 第8章 不容乐观 “为什么会是嘉靖?怎么可能是嘉靖?”李青有些情绪失控。 小皇帝可能是嘉靖他有心理准备,可毫无理由的变成嘉靖……他万难接受。 拟定的年号分明是绍治,怎么就变成嘉靖了呢? 难道真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一直在拨乱反正? 那岂不是说……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终有朝一日都会变回来? “李叔,你怎么了?” “我……”李青吸了口气,“新皇帝是兴献王之子,还是别的藩王宗室子弟……比如益王之长孙?” 李青迫切想弄清楚这点。 若是兴献王之子还好,若不是……那可能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在干扰了。 “就是兴献王之子啊。”朱婉清疑惑道,“这不是小王八蛋选的吗?” “确是他选的……”李青略微放松了些,知道自己多心了,并没有不可名状的神灵,不过他还是不理解,“怎么就成嘉靖了呢?我记得新年号拟定的是……绍治啊!” 朱婉清轻笑道:“这个年号是小皇帝自己拟定的。” “自己拟的……”李青突然有些生气,“他倒真不客气,我朝除太祖外,哪个皇帝自己拟定年号啊?” 就连老四,那也是他给拟的,虽说与历史如出一辙,可也不是老四拟的啊。 这小东西可倒好…… 李青沉静下来,忽然不是那么想去京师了。 他有些担心,害怕历史提前上演。 现在的大明,还没达到变革的条件,就当下而言,还是需要皇帝勤政才行。 刚刚承继大统,正是干劲儿十足的时候,这一点,从朱棣到朱厚照,都得到了完美诠释。 朱祁镇刚即位那会儿才八岁,都想有一番作为,何况朱厚熜都十四岁了,甚至……就连朱祁镇御驾亲征,也是出于让大明更好的心思。 嘉靖什么时候变坏的李青不知道,但李青可以肯定的是,嘉靖不会一上来就变坏。 这不符合常理! 若因为自己导致嘉靖提前修仙,这与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 李青心思电转…… 他缓缓坐下,道:“朝廷没有大国策颁发吧?” “李叔指哪些方面?” “比如:废除募兵制,关闭京卫武学,取消宗禄永额……”李青将最重要的部分说了一遍。 朱婉清摇头:“都没有。” “那还好……”李青颔首,激荡的情绪得到极大缓解。 李宏好奇道:“干爹,你刚才是咋了?” 朱婉清却隐隐明悟,道:“可是嘉靖这个皇帝比正德还混蛋,亦或说……后期他比正德还混蛋?” “嗯。”李青叹道,“这厮修仙来着。” 李青对明史了解极其有限,却也听人说过明亡于嘉靖、明亡于万历的说法。 反倒是正德,虽然一生放浪不羁爱自由,却没有人说明亡于正德。 “修仙?”李宏愣了愣,继而嘿嘿笑道,“这不专业对口了嘛?” “……”李青脸都黑了,这要换成朱厚照,他大嘴巴子都呼上去了,“你很会抖机灵?” 李宏一滞,讪讪道:“干爹,孩儿的意思是……他若修仙,你正好可以借着‘仙人’的身份,间接管控朝局,未尝真就是坏事。” 朱婉清颔首:“宏哥这话总算没说错。” 李宏:“……” 李青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当然明白这点,可那样的话……我就真只能一直待在京师了,还有…… 我的确抱着有朝一日,以真实身份面对世人的打算,可绝不是现在,至少不会在嘉靖朝如此。” 朱婉清想了想,道:“既然这样,那你还是别去京师了,就在家里好好享福便是,去京师万一提前历史重演,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个提议好。”李宏高度赞同,“干爹,你就在金陵享福吧,小皇帝这会儿正是干劲儿十足的时候,用不着你激励。” 李青:“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还是去看一看吧,至少得暗中观察一下,有干劲儿不代表能做好。” ‘嘉靖’这两个字,无法让他心安。 “好吧。”李宏知道干爹的脾性,并没有再劝,只是叹了口气。 朱婉清也是如此,只是道:“要不过了中秋再去吧?” 离中秋也就一个月了,加上这么久没给两口子调理,李青答应下来。 连朱祁锦都能享受到的待遇,干儿子、大侄女岂能享受不到? “待会儿我去准备一下,明日你俩早些过来。” “李叔又要做饭?” 李青好笑道:“就知道吃,我是去采购药材,这次离开有些久了,好好给你俩调理一下身体,这上了岁数的人啊,可得保养到位,来,都把手腕伸出来,我先把把脉,也好有个准备……” “李叔,药材回头让府上下人去买便是,你不用忙前忙后。” 李青自得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同样的药材,成色、年限不同,药性也会有很大不同,必须我亲自出马才行。” 朱婉清努了努嘴,不再坚持。 一番诊脉之后,李青微微皱起了眉,情况……不太妙啊。 朱婉清倒无甚大碍,主要是李宏。 那么多年的军旅生涯到底损耗了身体,他身体机能下滑的厉害,比之朱祁锦……多有不如。 “怎么了?”朱婉清很敏感,心中一下慌了,却也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强笑道,“你不在的这近一年期间,我们经常活动身体,注意养生呢。” 李青收起异色,玩笑道:“我在想,明日中午都做些什么菜,你俩还好,那两个小家伙嘴可刁了,我这大厨人设可不能崩了。” 李宏哈哈一笑,道:“干爹你做的菜,哪有难吃的啊。自朝廷开始与西方贸易之后,那混小子也轻松起来了,明儿我让他早些过来给你打下手。” “成!”李青颔首,接着,站起身,“你们先回去吧,我出去逛逛。” 李宏嘿嘿道:“又去青楼啊?” “……咋?你也想去?” 李宏无奈道:“我都这样了,去了也是白去。” “还淘……去吧去吧。”李青挥手赶人。 “干爹(李叔)明儿见。” 两口子缓步往外走,朱婉清回头数次,却只看到李青背影。 …… 两口子一走,李青就去了街上,开始扫荡各大药铺。 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些不习惯。 虽说干儿子还没到山穷水尽,可他的一颗心却已经慌了。 还有大侄女…… 朱婉清的身体状态还不错,比朱祁锦还要好,一来,她年龄相对小好些岁,二来,她没吃过苦,从小到大都生活优渥,她的时间相对来说还挺长。 可若李宏有个好歹,她又会怎样,李青也不敢深想…… 记得当初她还说过:宏哥活八十,那我活七十三好了。 李青对这大侄女很了解,若论聪明……莫说女子,就连天下间的男子,比她聪明的十成之中也不足半成。可感情这东西,不是聪明就能看得开的…… “不知我这长生者有没有特别之处……”李青喃喃自语。 夜里,李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次日清早。 刚睡着没多久的李青被砸门声惊醒。 不用问,敲门的自然是李浩。 李雪儿当然也跟着一起来了,只不过,惹李青的事她一向都是撺掇大哥干,自己不参与。 李青打着哈欠开门,放兄妹俩进来,没好气道,“天都还没大亮呢。” “青爷,是不是出事了?”李浩神情严肃。 李雪儿亦是满脸紧张。 “什么出事了?” “我爹,我爹他是不是……”李浩顿了下,道,“昨日晚饭时,我娘眼睛一直红红的,是不是我爹……快,快死了?” “胡说什么混账话呢!”李青大怒,“皮痒了是吧!” “不是啊?那就好,那就好。”李浩忙赔不是,讪笑道,“走,咱们赶集去,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 李青却一下没了心情,转过身道:“你去吧,我去补个回笼觉去。” “我……行吧。”李浩自觉说错了话,无奈道,“小妹,你陪我一起呗?” “我不去!” “你……莫忘了我可是甲方!”李浩提醒。 李雪儿冷笑:“你我的赌约还未到期限呢,少拿甲方压我!” “李雪儿你放肆……” “再吵给你俩全扔出去!!”李青头也不回的说。 “……”李浩无奈,恶狠狠瞪了妹子一眼,转头去了。 李雪儿迟疑了下,跟上李青进了客堂。 “你有事儿?” “大哥说中了是吗?”李雪儿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李青烦躁道:“你爹好好的,没多大事,吃几副药剂也就好了,再逼逼赖赖……” “你的烦躁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我只是没睡好,这是起床气。” 李雪儿苦涩摇头:“并不是!” 李青一下火了,“信不信我抽你?” 李雪儿默了下,道:“我是想说……若真是那般,你不要瞒我们,别让我们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可以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好好陪陪他。” 李青沉默半晌,道:“相信我的医术,还有……你爹也还没到那份儿上呢。” 第9章 你就是我的大事 李青没有去补觉,在茶桌一边坐下,皱着眉陷入沉思…… 李雪儿在另一边坐下,懂事的没有打扰,却并不平静。 许久, 李青突然起身,径直走向隔壁书房,少顷,又拿着木匣子走了出来。 “这是……?” “针灸用的银针。”李青重新坐下,打开针盒,抽出下面的棉帕一一擦拭。 李雪儿试探着问:“针灸可以……起到很好的效果对吧?” 李青没有搭话,倏地抽出一根银针在食指指肚上扎了一下,少顷,一颗鲜艳的血珠缓缓聚集,殷红欲滴。 李雪儿一愣,失惊道:“你想用你的血……” “我的血没奇效。”李青轻轻摇头,神情落寞,“很早很早之前就尝试过了。” 李雪儿心绪复杂的咬了咬嘴唇,道:“那你这是……?” “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有长进的,我想试试……” 说着,那颗血珠渐渐滚动,接着,升腾起来,凌驾在指尖三寸之上,上下小幅度沉浮,血珠下方荡起一股涟漪…… 李雪儿愣愣的看着这一幕,突然间,她福至心灵,讶然道:“你是想……用自己的血锁住自己的真气,让真气从消耗品变成永久存在?” 李青微微点头。 李雪儿还欲再说,但见他神情专注,忙又闭了嘴,唯恐破坏了实验。 在真气的充盈下,那颗血珠逐渐沸腾、膨胀…… “嗤!” 似是超出了承受范畴,血珠彻底爆开,化作一缕红雾消失无形。 “失,失败了?”李雪儿讷讷问。 李青没说话,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李雪儿试探着说:“你是想让我爹爹如你一般,变成一个真气傍身的人对吧?” “这是我想到唯一可以大幅度延长他生命的办法了。”李青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她,“你有办法?” “我……”李雪儿噎了下,悻悻摇头。 她蹙眉想了一会儿,问道,“既然真气可以传渡,那么真气本源是否……?” “你也算是修行之人,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话?你难道不知真气本源就是人之本身?这如何传?” 李青轻轻一叹。 他原本以为,他都能随心所欲的真气外放了,以自身血液为媒介,锁住外放真气,以达到让李宏这个没修行之人真气傍身的效果,现在看…… 自己太天真了。 有些东西是不能赠予的…… 细想想也是,如果可以赠予,怕是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当初小老头也会想尽办法将他那一身真气传给自己。 “唉……”李雪儿苦涩道,“我以为你特殊……” “可我并不特殊。”李青幽幽叹息。 其实,他的医术并不算十分高明,除却胆大心细之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真气了,也大多依靠真气给人续命。 真气确有不俗效果,然,也有限度。 他想打破桎梏,奈何,他做不到。 哪怕如今的他胜过当初太多太多,他也还是办不到。 气氛一下沉闷下来,李青惆怅,李雪儿心伤…… 半晌,李青起身取来配好的药,道:“一瓢水,大火煮沸改小火慢熬。” “喔,好。”李雪儿接过,动身去熬药。 李青则是颓然坐在椅上,心中悲凉。 这狗日的时间长河……还真是拿它没办法啊! 辰时末。 李浩赶集回来,牛羊鱼肉、蔬菜瓜果、米面粮油、各种调料……足足两大袋子。 “放这吧,喏,这是你额外的赏钱。”李浩取出一小块碎银打发走小贩,这才喊道,“青爷,该你表演了。” 连喊了好几声,方才见李青出来,李浩笑道:“开始吧,我爹娘估计也快到了。” “嗯。”李青收拾了下心情,系上围裙走向东厨…… 食材下锅,滋啦不断,专注烹调美食的他,短暂的不再那般忧郁。 约莫半个时辰后,老两口乘小轿联袂而来。 李宏刚进屋,闺女就捧着熬好的药奉上,“爹,这是李爷爷为你配的调养之药,不烫了。” 李宏接过,‘吨吨吨’就给干了,完事儿抹了把嘴,啧啧道,“真苦啊!” 饶是李雪儿心事重重,也不禁被老爹逗笑了,“良药苦口嘛。” “你娘的呢?” “呃……这不是先紧着爹来嘛。”李雪儿嘻嘻笑道,“在女儿这里,爹的分量更重呢。” “哦?哈哈……”李宏大乐,挑衅似的看了媳妇儿一眼。 朱婉清回以白眼,却也没再急眼…… 李青抽空走来客堂聊了一会儿,又去东厨忙活,如是者三,一顿饭也做好了。 今日的午饭特别早,才午时初,便都入席了。 菜肴不算太多,四荤、四素、两汤,道道色香味俱佳。 李青夹了一筷子,微笑道:“都别愣着了,趁热。” 见他开动,一家人这才动筷子。 “嗯~真不错,还是那般美味。”李宏道,“这要是当初掌水师那会儿,我至少能干三大碗米饭。” 李浩嘿嘿道:“这不要紧,你吃不下去的饭,儿子帮你吃。” “你这兔崽子……”李宏好气又好笑,骂道,“近些年由于朝廷介入,你小子倒是清闲的紧,居安当思危……” 巴拉巴拉…… 李浩都惊呆了。 虽说平日间老爹揍他都是常有的事,可说教……武将出身的老爹一向不善言辞,今日这是怎么了? 好一会儿,李宏停下,道:“老子的话,你都听到了没?” “听,听到了。”李浩讷讷点头,旋即嘿嘿笑道,“爹,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我看你是皮痒了!”李宏瞪眼。 李浩却不怎么怕,娘亲、青爷都在,老爹就算不爽,也不大可能动手。 “哈哈……儿子这不是夸你的嘛。”李浩打了个哈哈,举杯道,“爹,儿子敬您一杯算作赔罪。” “记住了啊!”李宏闷闷举杯,与儿子碰了下,一饮而尽。 李青忍不住提醒道:“你这岁数还是少饮酒为好。” “今日高兴嘛,平常我都不喝酒了。”李宏笑笑,自斟一杯,道,“干爹,儿子也敬您一杯。” 李青苦笑颔首,举杯与他共饮。 “吃菜吃菜。”李宏抄起筷子,招呼道,“这么一大桌子菜可不能浪费了。” “吃吃吃……”李浩积极响应,这一桌子菜他可没少出力,又是买菜,又是烧火,可不能亏了…… 爷俩吃的很香,娘俩却没什么胃口,虽每道菜都下了筷子,却也都是浅尝辄止。 不过,聪明的她们并未露出异色。 一是不想破坏气氛,二是怕李宏多心。 午饭后,李雪儿去沏了壶茶,挨个奉上,然后与娘亲一起旁观爷俩下象棋。 李浩百无聊赖,便找了个理由出门去青楼耍了。 李宏还是很喜欢跟干爹下象棋的,一手起死回生,他已是炉火纯青,‘杀’起来特别过瘾。 连着对弈十余局,互有胜负,李宏过足了瘾。 伸了个懒腰,李宏道:“婉清,你和小雪儿先回去吧,我陪干爹单独唠唠嗑。” “好。”朱婉清点点头,道:“别太晚了。” “晚了我就住这儿。”李宏笑着说。 李青微笑颔首,对朱婉清打趣道:“咋?在我这儿你还不放心?” “哪有……”朱婉清苦笑,“那宏哥你就陪着李叔吧,明儿我和小雪儿再来。” “嗯,去吧。”李宏靠回椅背,慢条斯理地品茗。 待娘俩走出院门,他这才放下茶杯,随即,又是幽幽一叹。 “怎么了?” “干爹,其实我都知道了。”李宏平静的说。 李青强笑笑,道:“又瞎想了不是?” “呵呵……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李宏吁了口气,闷闷道,“说实话,我还挺怕的,唉…,当初在河套跟蛮子生死决战,之后打倭寇、打走私商队,我都没有害怕过,现在……却真的有些怕。” 李青抓起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拍着,嗓音温和:“不怕不怕……没那么糟糕,别自己吓自己。” “嗯,其实也不算是害怕,就是……不舍得离开。”李宏喃喃道,“以前常听人说,活得越久越怕死,现在我是信了,唉……真想活长久一些,多陪陪你们。” 顿了顿,“我也担心婉清,她那么聪明……估计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唉…,我真怕他日我走了,她,她想不开,干爹……到时候你可要帮我劝劝她,她比我小了七岁,身子骨也挺好的……” 说着说着,李宏湿了眼眶,“怎么办?干爹,我真的……好舍不得死啊!” 李青紧了紧他手掌,宽慰道:“不怕,有干爹呢,阎王爷来了,我也能给他打回去。” 闻言,李宏不禁笑了,同时,也不好意思起来。 “我真没出息……” “干嘛这样说?”李青轻轻摇头,缓声道,“生死面前,有几人能泰然处之?呵呵……,你忘了?干爹可不是一般人!” 李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这岁数……现在死了也是妥妥的高寿,干爹你也不必过于牵挂,还是大事要紧。” 李青眼睑低垂,轻轻摩挲着他苍老的手背,道:“你就是我的大事啊。” ~ ps:请假一天(,,′?w?)ノ\"(′っw?`。) 第10章 快输不起了 柿子树下,父子二人聊着往昔种种。 正值秋高气爽,说说话,喝喝茶,舒缓惬意,低落的心情也都淡化许多。 李宏心绪平稳下来,轻声说道:“平心静气想想,以我这岁数……没什么不知足的,干爹你也别太难过,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非人力能及。” 李青心中苦涩,面上却故作轻松的笑笑,道:“心态放平,相信干爹,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我能操什么心啊?”李宏苦笑摇头,“都退休了,咱们家的产业我也帮不上忙,儿孙也都还算争气……嗯,这么一想,好似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唉,主要还是婉清。” 李宏幽幽叹息:“别看她强势又聪明,其实啊,她挺脆弱的,我主要就是不放心她。到了那天,干爹你可得看着点。” 李青默默点头:“好。” 李宏一下轻松起来,主动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说的都挺堵得慌的,聊些开心的事儿。” “嗯……,干爹讲个故事听听呗。” “这个我倒是擅长,想听什么?”李青轻声问。 “三国、水浒……这些我都翻遍了,有没有新鲜的啊?” 李青想了想,道:“那就西游吧?” 四大名着中,《三国演义》、《水浒传》都是洪武年间,甚至更早些的作品,经过这么长时间发酵,加上茶馆说书的传播,早已耳熟能详。 《红楼梦》虽也是名着,却显然不适合李宏,《西游记》倒是不错的选择。 “西游记?”李宏好奇道,“是唐代高僧玄奘西行的故事?” 时下,《西游记》并未成书,不过,严格说来,西游记中的故事并非原创,里面涉及到的人物都是很早很早就有的,甚至……唐僧带着猴哥、八戒、沙僧一起西行的故事,这时候都成型了,只是与《西游记》这本书有出入。 李青觉得《西游记》的作者,估摸着也是基于流传的神话故事,加以二次创作。 讲这个,李宏能听得懂,李青也没有侵犯版权的心理负担。 李青颔首笑道:“这个故事挺长,我们从头开始讲……” “干爹慢慢讲,我慢慢听。”李宏笑着说,如儿时那般,一手托着下巴,作聆听状。 “嗯。”李青清了清嗓子,学着茶馆说书人的腔调,“话说盘古开天……” 李青看过原着,不止一遍,奈何这么多年过去,具体情节早就记不全了,好在还有电视剧做补充,加上李青自己的二次创作,讲起来,倒也生动精彩…… 时光仿佛倒流到了李宏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青年舌灿莲花,孩童如痴如醉。 只是……青年还是青年,孩童却已迟暮,没了稚嫩,有了沧桑…… 临近傍晚。 李雪儿提着食盒过来,正巧听到猴哥大闹地府,揍阎王,撕生死簿,阎王上报天庭…… 她便也赖着不走了,迫切想听接下来的故事。 “后来呢……” 李青瞥了她一眼,道:“去沏壶茶来。” “你们先吃,等我一起。”李雪儿丢下一句,匆匆去了。 李宏失笑道:“就等等她吧。” 李青‘嗯’了声,打开食盒,取出饭菜、点心,道:“离夜寝还早,多吃些亦无妨。” 说着,给他倒了杯酒,“中午你都喝好几杯了,这杯给你解解馋,多的就别想了。” “……好吧。”李宏无奈点头,道,“这年纪大了,觉也少了,干爹你多讲讲接下来的故事。” “没问题。”李青拎起酒壶,‘吨吨吨……’一口气给喝光了, 惹得李宏一阵无语…… 饭后,李青继续说书,又多了一个听众。 猴哥大闹一通之后返回人间,天兵天将攻打花果山,久攻无果,太白金星建议招安…… 父女俩听得入迷,一动不动…… 直到猴哥接受招安,去御马监做弼马温,李雪儿才开口为猴哥鸣不平: “不是,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是挺那啥的。”李宏颔首道,“且不说官职大小,封弼马温……确实欠妥当。” 李青点点头,深表赞同。 当初看电视剧,看到妖怪称猴哥弼马温,猴哥气得跳脚,他只当是弼马温这个官职太小,来了大明之后,他才知道‘弼马温’的涵义。 弼:辅佐,辅助之意,谐音:避。 温同瘟。 弼马温说好听点是养马的,其实就是个兽医。有偏方称:将猴子的尿与草料混合,可以避免马染上瘟疫。 对了,还得是母猴子的尿才行。 如此奇耻大辱,难怪猴哥大闹天宫…… “后来呢?”李雪儿问。 “后来啊……”李青笑道:“他不干了,大闹天宫……” 哪吒三太子,托塔李天王,二郎真君……一个个被编进神话中的人物在李青的描述下活灵活现,与猴哥大战在一起,搅得天宫鸡犬不宁…… 为猴哥不平的父女俩听得念头通达。 闹天宫的戏码讲完,天彻底黑了下来。 李青起身道:“今日就到这儿吧,说这么半天,你们没听累,我都说累了,早点休息,想听明儿再讲。” 顿了顿,“宏儿你来一下,我给你梳理一下脉络,咱们积极调养,积极面对。” “嗯,好。”李宏点头道,“雪儿,你先回去吧。” 李雪儿一副意犹未尽模样,嘻嘻笑道:“这里又不是没厢房住,又是大晚上的,我住一晚没关系吧?这么精彩的故事,我可不想错过。” “你这丫头……”李宏瞪眼,“你不是跟你哥对赌来着吗,整日游手好闲怎么行?那蒸汽机于国于民助益甚大,正事要紧!” “爹,其实具体研发制造都是工匠在搞,许多地方我也是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倒也不用整日瞧着。”李雪儿嘴甜,“女儿这不是想抽空多陪陪您嘛。” “我有什么好陪的……”李宏闷闷道,“且活呢。” 李雪儿无奈看向李青。 “她说的也对,蒸汽机那般复杂,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李青朝李雪儿道,“住下也是有条件的,明儿个早起去买早餐。” 李雪儿无语:“外面的哪有家里的好啊?” “你爹喜欢吃外面的。”李青说。 “嗯,咋啦?”李宏瞥了闺女一眼,“你有意见?” “……没,女儿遵命。”李雪儿一揖,喜滋滋去了。 “这小丫头……跟她哥都学得懒散起来了,变得贪图享受……”李宏连连叹气。 李青轻笑道:“劳逸结合嘛,她也是想多陪陪你,尽尽孝心,何须事事上纲上线?” 顿了下,“走走走,先给你梳理一下脉络,待会儿咱们继续,只给你一人讲。” “哎,那成。” 皎洁月光穿窗而过,均匀的洒在木质地板上,更添恬静氛围。 夜风习习,充满秋凉爽快,月光照亮床前,父子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温馨而暖心,重塑当年美好…… 子时,李宏睡下,打着鼻鼾。 李青深邃沧桑的眸子愈发慈祥,慈祥中又透着悲凉。 时间过得慢吗? 并不是! 它如梭如箭,总在不经意间溜走,一晃一个多甲子就这么过去了,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如今须发皆白,那张粉嫩婴儿脸,亦被岁月铭刻道道沟壑,道道深刻。 再没有当初的朝气蓬勃…… 月光更朦胧了,秋风也更凉了。 李青轻轻关上窗子,来到柿子树下,柿树硕果累累,不堪重负的枝丫弯了腰,触手可及…… 马上又可以做柿饼子了。 月亮很亮,柿子颗颗饱满,有那急躁的已经泛红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有了长足的进步,堆得雪人更像了,也能煮好饭了,学会了在最合适的时候摘下柿子拿苹果催熟,还会做柿饼…… 可是,他却空落落的,很不舒服。 因为时光总是出老千,赢走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他快输不起了。 可悲哀的是,他却没办法掀桌子。 这场赌局是强制性的,是必输的…… “你,还好吗?” 远远的、弱弱的声音响起。 李青幽邃的眼眸微动,恢复了几分生气,道:“怎么还没睡?” “睡了会儿,醒了,便睡不着了。”李雪儿道,说着,缓步走向前,在李青对面坐下,“刚想什么呢?” 李青没说话。 “是想故人了吧?”李雪儿道。 又是一阵沉默,李青苦笑点头:“哪能不想啊。” “要……要喝酒吗?” “喝酒解不了相思。”李青缓缓道,“它麻痹不了我。” “那你……还挺厉害的哈。”李雪儿说了句很没水平的话,奈何,后悔晚矣。 “是啊,挺厉害的。”李青吸了口气,笑笑道,“早点去休息吧,早饭买茶叶蛋,肉粥,炸秦桧……对了,还有咸鸭蛋,你爹喜欢拿筷子把蛋清、蛋黄一点点挖出来,跟肉粥搅在一起吃。” “雪儿记住了。”李雪儿点点头,轻声劝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然,新人也会变旧人的,人嘛……还是要珍惜当下。” “当然要珍惜,我很珍惜呢。”李青说。 “那你……看我有啥变化?” “你?” 李青着重打量了她一眼,微微失惊,“你……怎么都有白发了?” 很少,只零星一点,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不过,此刻迎着月光极为明显。 “我都快知命之年了。”李雪儿白眼道,“不止我,我大哥也有,比我还多些,我想说的是……” “来不及伤感了,我们兄妹也快老了。” 第11章 我相信李叔 李青心揪了一下,继而骂道: “你大哥也才堪堪知命之年,且都有精力逛青楼,养女人,说是壮年稍显牵强,却也差不多。至于你…… 你就更不一样了,你操心不如他多,又有真气傍身,少拿几根白头发说事儿。” 这还真不是李青乐观。 这兄妹俩都很早就被李青以精纯真气梳理脉络,又辅以从龙虎山那儿弄来的丹药,且不像李宏有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保守估计……李浩活到八十妥妥的。只多不少。 有真气傍身的李雪儿,甚至活九十都不成问题。 从小锦衣玉食,又无遗传基因病,也没劳累过度损耗了身体,人生也就走了一半多一丁点的样子,又哪里老了? 李青哼道:“要不要我帮你把白发薅了啊?” “……瞧你,我只是开导你嘛。”李雪儿讪讪道,“你可以当我们快不行了,然后被你医好,又多活数十载,如此想……是不是就很开心了?” “我开心的想捶你。”李青瞪眼,“少给我抖机灵。” 生气总比忧郁要好……李雪儿在心里说了句,道:“过去的想也没用,不如多积攒一些值得开心的事,待哪天你真正闲下来了,无所事事的时候再放在一起想,不也挺好?” 李青淡淡说道:“你的开导很有效,不过,下次别开导了!” “为啥?” “因为我马上就忍不住要揍你了!” “……”李雪儿郁闷:果然,坏心情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她转移话题,问道:“中秋之后,你要去京师一趟对吧?” “嗯,去看一眼,顶多一个月就回来,不耽误后续给你爹调养。”李青轻叹道,“图个心安罢了。” “问题是……能让你心安吗?”李雪儿蹙眉,“要不还是别去了,省得糟心,眼不见心不烦。” “那是逃避!” “我是怕你去了就抽不出身了。”李雪儿说。 李青道:“我把它看得很重不假,可你爹的分量也不轻,又哪里会一去不回?再者说了,今大势已成,短期内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整体,就连我……就连我想踩刹车,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可你又没时间拨乱反正,何必呢?” “没时间可以先做着准备啊,有准备和没准备是两码事……”李青轻叹道,“这么多年下来,那群臣子已进化到了不好拿捏的地步,进步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人,在不掀桌子的情况下,我也得费尽心机才有可能一人敌众。” “掀桌子?”李雪儿好奇,“怎么个掀桌子法?” “杀了!”李青语气淡淡,杀气十足。 李雪儿惊了一下,道:“这个影响太恶劣了,且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你都明白的道理,我会不知?”李青道,“能不掀桌子我当然不会掀,可若真到了危急关头……全给他埋了。” “你……你是不是做过这样的事啊?”李雪儿有种唯手熟尔的感觉。 李青没否认:“远的就不说了,你姥爷在位时,我都还杀过官呢。” “啊?”李雪儿忙追问:“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杀了也就杀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后来?” “……我是说你,你都杀官了,我姥爷还能护着你?” 李青道:“是他们私闯民宅在前,我正当防卫在后,我占着理呢。” 杀人你还占理……李雪儿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讷讷问:“若你不占理呢?无直接证据,没办法以正当手段杀恶官的时候呢?” “那种情况下只能偷偷的杀,完事儿给埋了。”李青说道,“朝廷有朝廷的制度,我也有我的标准。” “……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偏激啊?”李雪儿弱弱道,“我觉得……你太激进了。” “有时候……实在没办法啊。”李青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也没用过几次,大多时候我都还是讲道理,尊重规则的。” 这我还真没看出来……李雪儿赔笑两声,见他摆脱了忧郁情绪,这才道: “你不在的一个月,我可以用真气帮爹爹梳理脉络吗?” “你爹暂时用不到,治疗也是分疗程的,任何事都过犹不及。”李青微微摇头,继而道,“想多陪陪你爹是好的,可也得给他留出空间,过于黏人也是不好的,他的世界可不止你一个闺女。” “嗯,我明白。”李雪儿迟疑了下,道,“我、我娘都知道了,要不要让李浩那厮知道?” 李雪儿想想都来气,她和娘亲都伤心坏了,那混蛋还有心情去玩女人。 李青略一沉吟,点头道:“他有资格知道。” 李雪儿点点头,又抬头望了眼月亮,道:“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 “嗯。” 李青颔首,却没挪动步子。 抬手摘下一颗青涩的柿子在身上抹了抹,咬上一口…… 滋味不太美妙。 不过被小雪儿一打岔,他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也淡化不少。 …… 次日。 天刚微微亮李雪儿便出了门,李青提到的样样不落,全数买了回来。 李宏起床时,早饭已然摆上了桌。 与此同时,大闺女送上毛巾、牙刷、温水…… “爹爹先洗漱。” “你这妮子……猛地一下这么孝顺我都不习惯。”李宏接过茶杯漱了漱口,拿蘸上盐的牙刷刷牙,口齿不清道,“搞得我……好像不死都对不住这份孝心一样。” “大清早的不许说胡话!”李雪儿眼一瞪,“快呸呸呸!快点!” “还教训起我来了……放肆了啊。”李宏哭笑不得,不过还是配合了闺女。 洗漱之后,三人入座,还没开吃,朱婉清便到了。 紧接着,李浩也到了。 他不是从家里过来的,惺忪着睡眼,两眼无神,一看昨夜活动量就很大。 “正巧我买的多,一起一起。”李雪儿上前搀着娘亲坐下,又瞥了自家大哥一眼,哼道,“你也一起吧。” “搞得跟谁稀罕似的……”李浩打了个哈欠,“你们吃吧,我去补个觉,困死了。” “李浩!!”李雪儿爆发了。 李浩一个激灵,没好气道:“干嘛啊?” “你……” “爹娘,你们看她,她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李浩抢先发难,“都说长兄如父……嘶!放肆,放放……放手,我耳朵要掉啦……” “这俩孩子还是那么淘……”李宏瞅了门外苦笑摇头,余光瞥见媳妇儿盯着他看,眼眨也不眨,剥咸鸭蛋的手不禁一顿…… “婉清,你知道了吧?” “我相信李叔。”朱婉清说。 李宏苦笑:“干嘛为难干爹,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这算什么为难?”李青将掺了咸鸭蛋的肉粥搅匀给他换了,温声道,“放平心态,我们积极面对,积极调养……还会有挺长时间。” 朱婉清重重点头:“嗯…,李叔,我相信你。” “相信我就对了。”李青笑呵呵的招呼道,“吃饭吃饭,山珍海味吃多了,改吃些寻常食物也好。” 朱婉清点点头,伸手拿了个茶叶蛋,给丈夫剥皮。 这时,兄妹俩重又进来,李浩脸上没了愤怒,也没了困意,平日那玩世不恭的嘴脸进去,满脸的严肃、惊骇。 “爹,你,你真病了啊?”不待老子回话,他又看向李青,“青爷,你可得想个招,不能让我爹……有事啊。” “坐下,好好吃饭。”李青道,“不会有事的。” “哎,那就好。”李浩信了八成,他觉得父亲的病大抵比较棘手,不过以青爷的本事,还是能治好的。 毕竟……青爷可是大明帝后的专属御用医生。 问题不大! 不过,李浩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决定最近不去青楼了,也不去在外面养的小妾那儿了,准备好好陪陪老子。 虽说老子总是揍他,可这是他老子啊! 养儿防老。 父亲已老,自己当及时尽孝才是。 李浩咬了一口包子,道:“爹,一会儿咱们父子下两局如何?” “我才不跟你个臭棋篓子下呢,没有一点挑战性。”李宏无情拒绝。 见老爹还有心情骂他,李浩基本放心了,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这人啊,有时候笨一点也挺好,就比如李浩,他自己不苦恼,也不给父亲增添心理上的负担。 且还能充当开心果,活跃气氛。 李雪儿虽不爽大哥如此,却也没有强行提前告知他真相,只是让他少去风流,多陪陪父亲。 见大哥答应的干脆,她便也不再横眉冷眼。 饭后,一家人聊聊天,下下棋,中途,李青又讲了会儿《西游记》。 渐渐地,忧愁被说说笑笑淡化少许。 …… 慢慢的,大家都开朗、开心起来,连带着李宏也心情放松、愉悦,整日乐呵呵的…… 这对李宏的身体状态帮助很大,不亚于真气疗法多少,再配以针灸,效果更上层楼。 李青、朱婉清、李雪儿,都将李浩视作了学习榜样。 因为只有李浩是真开心,他是真的以为老爹没啥事儿,常常带着老爹、青爷去梨园听戏,茶馆听书…… 第12章 少年思亲 京师。 夜幕刚刚来临,皇宫大内就亮起盏盏灯笼,火红一片。 数月过去,朱厚熜已习惯了大内之堂皇,没了新奇、震撼,有的只是空虚、离愁。 离中秋佳节越来越近,他也愈发思念亲人,母妃、姐妹。 “皇上,天凉了。” 黄锦从柜中取出明黄色披风,来到殿门口为其披上,“皇上这是……想家了?” “嗯…。”朱厚熜微微点了点下巴,“黄锦啊。” “皇上您说。” “你想不想家啊?” “奴婢……”黄锦挠了挠头,道,“奴婢自小就入了兴王府,现在都记不得家是什么样子了。” 朱厚熜叹了口气,苦涩道:“怕是朕有朝一日,也会如你这般啊。” 黄锦不知这话该怎么接,索性低下头,闷不吭声。 默了会儿,“皇上当心着凉,回殿中吧?” 黄锦弯腰抚了抚披风褶皱,嘴上说着,“这还没中秋呢,晚上就开始有些冷了,真不知三九天会冷到什么地步。” “你这一身膘还怕冷?”朱厚熜忍俊不禁,“真是白吃了。” 见他笑了,黄锦也开心起来,本就不大的眼睛更小了,“嘿嘿……奴婢这是虚胖。” 朱厚熜嗤笑摇头,又望了眼刚升起不久的月亮,转身往殿内走去。 黄锦忙也跟上…… 坐在御座前,朱厚熜望着一书案的奏疏,两眼无神,目无聚焦。 黄锦小心翼翼道:“皇上,奏疏不是批复完了吗?” “朕不是怯于公务……”朱厚熜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原来做皇帝也没那么好啊……” 黄锦不敢接话,只好佯装没听到,转而说起能让其开心的事儿。 “都快中秋了,离过年也不远了,这过了年啊,就是嘉靖元年了,到时候,皇上也该大婚了呢……” 朱厚熜没心情听这些,愠怒道:“与其说嘉靖元年,不如说是弘治元年。” “皇上您这就多心了。”黄锦安抚道,“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他们还敢反了不成?” “呵呵,你真当他们赤胆忠心?”朱厚熜讥笑一声,缓缓靠回椅背,仰头叹息,“他们跪的不是皇帝,而是权力,忠君是他们的口号,圣人是他们的武器……这说到底啊,不过是为了两个字,一个是权,一个是利,余者……呵呵,虚的!都是虚的……” 黄锦憨笑笑,又没了音儿。 自从主子做了皇帝,他也不敢像以前那般随意了。 “怎么不说话?”朱厚熜身体一下前倾,不悦道,“连你也对朕生分了?” 黄锦骇了一跳,抢扑在地上疯狂摇头,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朱厚熜盯着他,少顷,忽又笑了, 笑骂:“还是那么蠢笨,起来吧。” “哎。”黄锦战战兢兢起身。 “搬张椅子来。” “喔。” “坐。” “啊?” “坐!” “是。”黄锦颤巍巍坐下。 朱厚熜神色变得柔和,轻声道:“就像在兴王府那样,陪我聊聊天、说说话,不用把我当皇帝。” 黄锦讷讷点头:“好。” “嗯…。”朱厚熜重又靠回椅背,“说吧,什么都可说得,说什么都赦你无罪。” “哎。”黄锦点头,然,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吭哧了好半晌,道:“皇上若是思念献王妃,可以将献王妃接过来啊,还有郡主……不,长公主她们,您现在是皇帝了,接亲人来京百官总不至于反对吧?” 朱厚熜苦笑:“你觉得这很容易?” “很难吗?”黄锦疑惑,“之前钦差去兴王府时,也说过皇上登基之后,可接献王妃她们入京的啊!” 朱厚熜张了张嘴,却又陷入沉思…… 他当然知道接母妃进京不是什么难事,他头疼的是该让母妃以什么身份入京,按照他的意愿,自然是太后之身入宫,可问题是……张太后答应吗? 以杨廷和为首的大臣们答应吗? 不会! 可若以献王妃的身份入宫,朱厚熜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这也是他迟迟不接母妃、姐妹进宫的原因。 可就这么一直拖着? 都快中秋了啊! 少年天资聪颖,却也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年,他不是妈宝男,可也有着浓郁的情感依赖。 尤其,周围都是满满的恶意,这让他的情感需求愈发旺盛。 这座偌大皇宫,真心想他好、盼他好的,除了瞎眼的老奶奶,大概也就剩眼前这个大伴了。 可他们能提供情感依赖并不大,更不能给他提供安全感。 蒋氏不同! 从情感上,她是朱厚熜生母,于一个少年,且还是丧父的少年来说,母亲是他唯一可全身心依赖的人了。 从事实上,她是皇帝生母,能以此为基础间接帮助儿子打破铁板一块的后宫格局。 而且,朱厚熜亦可从孝道出发,以此来对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大明以孝治国,孝道的力量不容小觑! 基于此,朱厚熜迫切想接母妃进宫。 但这有个前提—— 母妃不能以兴献王妃身份进宫,必须以太后身份进宫。 可一想到张太后、杨廷和,他就由衷忌惮。 张氏不必多说,丈夫是皇帝,儿子是皇帝,现在又是他名义上的母后,他根本动不了! 至于杨廷和…… 朱厚熜亦不敢小觑。 这可不是一个只会玩弄权术的权臣,他对政治的理解、见识,以及超强的政治能力……让朱厚熜不仅忌惮、恐惧,也喜欢、不舍。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朱厚熜渐渐对杨廷和有了丰富认识。 这是个有理想、有抱负、有能力、有手腕的权臣,平心而论,并没有多坏,于政治上对自己也不藏私。 宗禄永额,京卫武学,募兵制度……正德一朝桩桩件件举措,利弊得失都毫无保留的阐述给自己,并相对客观的传授、辅助自己对朝政的认识…… 渐渐地,朱厚熜对杨廷和的情感变得复杂起来。 不再一味的讨厌,也有肯定,甚至……赞赏、惜才。 奈何……这是个守旧派的代表,致力于恢复到弘治一朝君臣共治的局面。 可朱厚熜明白,这所谓的君臣共治,实则是皇权旁落的体现,更明白失去至尊威势的皇帝,臣子会放肆到什么程度。 这点,杨廷和也知道! 可他觉得相较于正德朝,弘治朝的模式更健康。 朱厚熜相当不认同,奈何……他奈何不了杨廷和! “呼~”朱厚熜幽幽吐出一口抑郁之气,笑笑道,“你说的对。” 黄锦很开心,眼睛更小了,起身便往外走。 “干嘛去?” 黄锦驻足,语气轻快道:“打洗脚水去,泡泡脚能解乏,晚上也能睡得香,皇上日理万机可不能累着了。” 朱厚熜轻轻笑了笑,语调同样轻快:“嗯,去吧。” “哎。”黄锦弯了下腰,转身去了。 朱厚熜脸上的笑意停留许久,才缓缓敛去。 靠回椅上,轻声自语:“是该接母妃她们进宫了……正如黄锦所说,离改元不算远了,我得早做打算……” … ~ 中秋节。 柿子稀软,石榴通红,李青摘了好几大篮子,他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便让李雪儿带回永青侯府大半,分给小辈、下人……省得浪费。 今年他没心情做柿饼子! 李宏的身体状况尚且良好,心情愉悦,又有李青药膳、真气、针灸调养,这股子精气神预计保持到过年都富裕。 中午聚了餐,分食了月饼,李青又以真气梳理一番,再又望,闻,问,切;确定不会有差池,这才道: “我要去京师一趟,预计一个月之内返回,小雪儿,你来监督你爹,别让他偷喝酒。” “好的!”李雪儿点点头,朝老子坏笑道,“爹,话你都也听到了,到时候可别怪我。” 李宏好笑道:“你爹还想多活两天呢,放心就是了。” 时至今日,李浩也知道了不对劲儿,担忧道:“青爷,我爹这病……真没有痊愈的可能了吗?” 李宏:“你爹我没啥大病,就是单纯老了而已,何来痊愈不痊愈之说?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其实……也没啥。人人都要走到这一步。” 朱婉清默了下,轻轻颔首道:“你爹说的对,人嘛,都会走到这一步,看开了……也没什么。” “婉清,说话可要算数啊!”李宏借着话茬,忙道,“当着干爹的面,你做个保证。” 朱婉清蹙眉:“做什么保证?” “他日……好好生活。”李宏说。 朱婉清冷笑:“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让我做寡妇?”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那你几个意思?” “好了好了,”李青没好气道,“好好的咋又吵起来了,这个他日……还早的很呢,不说这个。” 顿了顿,“饭菜吃了,月饼也吃了,都回去吧,今夜好好赏月,放放烟花什么的……过节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那你呢?”李雪儿问,“你不一起吗?” “我不喜欢热闹。” “其实……其实也没啥,你无需……”李雪儿弱弱道,“过于谨慎。” 李青说道:“明日赶路,我得好好补觉,就不去侯府了。” 一向没心没肺的李浩突然有些伤感,道:“青爷,那是你的家啊!” 李青笑笑:“现在是你们的家了。” …… 第13章 索要奖励 清早。 李青起身洗漱了下,对着镜子做伪装,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化妆’水平也有了长足进步,短短一刻钟,他就变成了一个过了知命之年的中老年人。 仔细打量了下镜中的自己,确定不会被瞧出破绽,李青这才起身出门。 打开门,却见李雪儿提着早餐在门前候着。 “什么时候来的?” 差点没认出来,这扮相真不好看……李雪儿在心里吐槽了句,提了提手中的食盒,“有挺长一会儿了,吃些东西再赶路吧。” “以你的本事,跳个院墙很轻松,何须在门口等候?” “这不是怕打扰你休息嘛。”李雪儿笑笑,道,“当然了,主要是怕你揍我。” 李青好笑点头:“行吧,那就吃了再走。” 来到柿子树下的石桌旁,李雪儿打开食盒,一一取出羹肴,道:“你先吃饭,侯府有上好的马匹,我去给你牵过来。” “不用了。”李青道,“累死就可惜了。” “左右不过一畜生,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心疼的。”李雪儿道,“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别忙活了,需要的话我还会客气?”李青示意她坐下,“你吃了没?” “吃……没呢。” “那就一起吃点。”李青一边吃喝,一边说道,“钢铁冶炼可有进展?” “暂时没有特别大的突破,待后续再看看吧。”李雪儿小口喝着鲜鱼羹,“对了,这段时间精力都在爹爹身上,倒是忘了跟你汇报肥料上的事了。” “肥料又有突破?”李青惊喜。 “没!”李雪儿摇头道,“目前……肥料只能到这儿了,很难再提高效果。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这些年过去,咱们的肥料已经得到了江南数省认可,北方也有所涉猎,估计明年就能告别赔本赚吆喝的境地,甚至还能小小盈利。” 李青缓缓点头:“这确也是个不错的消息。” 顿了顿,“那东西运输成本不小,太远的话……怕是价格也要涨吧?” “远的地方开分厂。”李雪儿笑道,“这东西年年少不了,总能收回成本,专利已经批下来了,也不怕有人抢生意,大哥算过,最迟三年,之前投入的成本就能全部收回来,进入盈利阶段。” 李青微微皱了下眉。 李雪儿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二十年的专利保护期过了就公之于众,再说……咱们家定价又不高,而且……有钱赚才能做大,才能让更多的人用上提高亩产的肥料。用你的话说……这才是资本的正确打开方式,不是吗?” “好吧。”李青轻轻点头,问:“小浩现在也在管你的事业?” “也不能说是管吧?”李雪儿道,“他是甲方,作为投资方,他有视察、过问的权力,不过发展路线,长期规划都是我在弄,他没权力干涉,可若是达不到预期,整个产业都要赔给他。” 李青怔了怔,失笑道:“你们还真是……亲兄妹,明算账啊!” “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虽不为富不仁,却也极其好财,跟他要小钱可以,要大钱……”李雪儿哼道,“跟要他命差不多,况且,无论是蒸汽机本身,还是相关的各种产业,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所需钱财数额颇大,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朝他要钱。” 说着,她自己都笑了:“说白了,都是李家的钱,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而已,真就是赔了,他这个以贸易为主的商人也玩不转,还得聘请我来管理。” 李青含笑点头:“嗯,是这么个理儿,你做的挺好。” “既然我做的好,那……有没有奖励?” “……我也不富裕。”李青黑着脸说。 “不要钱。” “不要钱……”李青微微皱眉,“直说吧,我不保证我会答应。” 李雪儿点点头,沉吟少顷,“我想问问,张仙人活了多大岁数啊?” 李青伸出两根手指。 “真的啊,”李雪儿惊为天人,“你看我成吗?” “你?”李青都笑了,“我就这么说吧,就是现在的我,也远不及小老头,是远远不及。除了长生不老之外,其他各个方面小老头都比我优秀,嗯…,准确来说,是严重超纲。他老人家若是还在,依旧可以一只手吊打我,我毫无招架之力的那种。” 顿了顿,“你想做张仙人第二?” “嗯啊!” “别做梦了。”李青无语。 “若再加上你呢?”李雪儿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呀,眨眼,我已不再年轻,也没那么漂亮了,我都四十七了啊,虚四十八,晃四十九……” “打住!”李青白眼道,“再算下去,你比你爹都大了!加上我……嗯…,成吧,待我这次回来,给你爹调养之余,助你修行真气。” “我能达到什么程度?”李雪儿惊喜,“能有张仙人一半厉害吗?” “不能!”李青断然道,“我现在也就有他一半。” “那能长命百岁不?” “这个……努努力,倒还勉强能够着,不过我不保证。”李青安慰道,“你的路还很长,不要因为你爹……整日忧惧自己。” “倒也不是为这个,我就是想多发明创造一些东西。”李雪儿道,“还有就是……再往后你就与李家划清界限了,我若也早早走了,那岂不是连个懂你的人都没了?” 李青笑笑,道:“既然你想上进,那我自不会吝啬,不过……修行很枯燥的。” “我耐得住。” “嗯,走了。”李青拍拍手,起身往外走,“天凉了,别忘了提醒你爹加衣。” … ~ 京师。 临近九月,凉意愈发重了,时间还早,李青去了酒楼大吃一顿,继而回了连家屯儿小院儿。 由于嘉靖的原因,李青不想暴露自己,最好是不让朱厚熜看到自己这号人。 毕竟……之前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这才没过去几年,保不齐这混小子还有印象,暗中观察也就是了。 继朱见深、朱厚照这对爷孙之后,小院儿又回到了无人搭理的状态,院里已经开始长草了,打开厢房门,一股灰气扑面而来,呛得李青连连咳嗽。 简单清理了一下,勉强能凑合着住,李青便就势一躺,缓解一路奔波带来的疲倦。 是夜。 李青偷溜去了皇宫,先光顾了乾清宫,没听到动静,又转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 朱厚熜早早批完奏疏,一个人无聊发呆了会儿,便召来黄锦,主仆二人话家常…… 李青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出有用信息,只知道朱厚熜的娘要来京师了,小家伙儿很高兴。 再有就是,朱厚熜貌似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不仅不用叫娘叫叔母,还给封了皇太后的封号……准确说,封号是:本生圣母章圣太后。 说实话,嘉靖还是吃亏了。 从法理上来说,皇帝生母哪怕不是嫡妻,其母亲也是圣母皇太后,当然了,从地位上来说,圣母皇太后依旧不及皇太后,可加上‘本生’二字,无疑将规格又降低了一个层次。 不过,朱厚熜已经很满意了。 就这,还是他拿钱贿赂好些个大臣,才得以达到目的。 李青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却都是些车轱辘话,索性直接往琉璃瓦上一躺,开始补觉…… “铛~” “铛~” 钟声敲响,李青幽幽醒来,夜空繁星依旧,却是到了早朝时间。 该说不说,这上朝还真不轻松,天不亮就得起,尤其是到了冬季,于上了岁数的老臣而言,说是折磨也不为过…… 李青活动了下身体,趁着宫门刚开启,群臣还没进宫之际,在夜色的掩护下,几个闪转腾挪去了奉天殿,做那‘梁上君子’。 ……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整齐划一从下方传来,顶上的李青这才有了一丝认真。 他运转真气,侧耳趴在清凉的琉璃瓦上,聆听君臣奏对。 “众卿平身!” 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固有的套话…… 李青看不见,却能脑补出来,他可是十朝元老,奉天殿上一砖一柱,尚书、侍郎、大学士……谁站哪儿,都了如指掌。 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杨廷和道:“皇上,下个月,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就要抵达京师了,是否该让礼部开始准备?” “嗯,杨爱卿思虑周全。”朱厚熜开心道:“那就开始准备吧。” “敢问皇上,以何种礼节迎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 朱厚熜想都没想,脱口道:“自然是皇太后的规格!” “这怕是不行!”杨廷和给出解释,“皇太后只有一个!” “杨卿这话……朕可就听不懂了。”朱厚熜语气不满,“朕是皇帝,朕的母亲为何不能用皇太后的规格?” “皇上,您的母亲是张太后。”有人出班提醒。 “你……”朱厚熜暴怒,可又无法否认,悻悻道,“章圣皇太后也是朕的母亲!” “这话没错。”杨廷和说道,“章圣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是有区别的。” …… 奉天殿顶上,李青听得直摇头。 这个杨廷和…… 第14章 初见杨慎 接下来,话题全都是围绕着如何迎接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展开,君臣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 没听到朝政方面的事,李青有些失望。 不过从这朝堂辩论来说,朱厚熜大抵还是要妥协。 平心而论,在这事儿上杨廷和等人着实过分了…… 小院儿。 李青躺在床上发散思维,分析着其中利弊。 毫无疑问,小皇帝现在被掣肘极大,可这并不能说全是坏事,在没有接受过太子教育的情况下,朱厚熜一个不满十五岁的藩王世子真若唯我独尊,弊处反而更大。 但,臣子太过强势也不好,且不说喧宾夺主会导致皇权旁落,过大的权力也会滋生极大腐败。 如此下去,情况只会比弘治朝更糟糕! 弘治虽对臣下宽容放纵,可权柄还是握在手里的,群臣有敬畏心,不敢过于跋扈,虽贪婪,却也有度,且慑于皇权的他们,也都努力做事。 可朱厚熜不行! 因为他没做过皇太子,没能给人留下上位者的观念。 而一旦没了制约,人心中的‘恶’便会疯狂滋生,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朱厚照不计后果的拨乱反正将彻底做了无用功,甚至……比正统前期,三杨秉政期间还要严重! 说到底,大明还是在封建王朝时代,皇权不能被削弱太厉害。 至少,现在还不是削弱皇权的时候…… 李青幽幽道:“看来还是得从杨廷和身上做文章啊!” 对于杨廷和,李青并不十分讨厌,他专权不假,可也确是个干才,能做事,也肯做事…… 不仅是李青,朱厚照、杨一清,对其也有同样的评价。 以目前局势而言,大明需要杨廷和,也离不开杨廷和。 别看朱厚熜是皇帝,可这偌大帝国的运作,几乎都靠着杨廷和在斡旋。 念及于此,李青不禁感慨:当初老朱废除宰相制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地位上,品级上,内阁大学士根本没法跟宰相比,可实权上……内阁大学士比之宰相不遑多让。 单就是如此倒也还好,问题是废除宰相制之后,君臣则就站在了对立面。 以前君权、相权,看似相互制衡,实则是统一战线,说难听点儿,就是穿一条裤子。 可自从废了相权之后,君臣的和睦被彻底破坏,再无挽回的可能。 若有铁腕皇帝在位自然万事大吉,若是软蛋皇帝……则就不如保留相权来的和谐。 唉,历史洪流滚滚向前,哪怕洪武大帝,在其面前也显得渺小……李青掸了掸衣袍,又照了照镜子,动身赶往杨府…… ~ “请问……您找谁?” “杨廷和杨大学士。” 小厮瞥了李青一眼,试探着问:“您不是朝中大人吧?” 李青微微一笑,颔首道:“嗯,去通禀吧。” “我家老爷不在家。”小厮说。 李青愣了愣,无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拿去。” 小厮接过,熟练的揣进怀里,道:“抱歉,我家老爷真不在家。” 李青:“?” “真不在家。”小厮说道。 不在家你还拿银子?李青恼火。 恰在这时,一青年从院里走来,小厮忙道:“少爷,这位找老爷。” “你是……杨慎?”李青还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的神童。 对这位李青可谓如雷贯耳,从成化朝就听说了,却一直没有正式见过。 “在下就是杨慎。”杨慎拱了拱手,道,“阁下找家父?” “是的,我有事找他。”李青点头,“这个时间,他应该忙完了吧?” “往常这个时候确实在家,今日……有些特殊。”杨慎知道父亲没回来,是被皇上单独留下了,可这话不宜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 闻言,李青恍然,抬头往天空瞅了眼,都快晌午了,便道: “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呃……请。”杨慎有些惊诧其脸皮之厚,却也不好撵人,失了待客之道。 就这样,李青顺利进了杨家大门…… 前厅客堂。 二人相对而坐,李青品着茶,悠哉悠哉,相当沉得住气。 杨慎却有些摸不着头脑,道:“阁下与家父是旧识?” “这么说也没错,那时他还是翰林呢。”李青放下茶杯,说。 杨慎一惊,“敢问您是……?” “李长青,前太子太师。” 这是李青目前能曝光的身份! “李长青……”杨慎念叨了句,猛然忆起这么一号人,记得以前父亲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对这个李神医也相当推崇。 自宪宗至武宗,三代皇帝都是这位一手医治的,这可是个传奇人物,不想竟还这般年轻……杨慎忙也放下茶杯,起身一揖: “原来是李神医当面,杨慎失礼。” “呵呵……少礼少礼。”李青笑笑,道,“神医不敢当,我若是神医,情况就不是这个情况了。” 杨慎噎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悻悻坐回椅上,转移话题: “先生找家父……可否与慎言一二?” “最近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想问询他一下。”李青道,“我之前也是朝廷中人,今虽下野,却也心系朝廷,先帝英年早逝,小宗入大宗承继大统,心中不免忧虑社稷,便想着来京师看看……却不料,果真听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杨慎缓缓点头,道:“先生是说皇嗣的问题是吧?” “不错。”李青颔首,“你对此有何看法?” “大宗不可断!”杨慎正色道,“这是有先例的,法理上亦是如此,如何能让孝宗绝嗣?” 李青呵呵:“依照这个逻辑,为何不从武宗堂侄中挑选?武宗不也是大宗?不能让孝宗绝嗣,就可以让武宗绝嗣?” 杨慎叹道:“益王一脉人丁兴旺,益王之长孙时年也才五岁,又有那么多长辈在……若其上位,怕是藩王势大不可避免,这也是先帝的顾虑所在,故才选中兴献王长子,当今皇上。” 顿了顿,“先生可是觉得……如此不妥?” “你以为呢?”李青反问。 杨慎沉吟了下,道:“从情理上却有些不妥,不过……承继大统看得是法理,汉时哀帝亦如此,小宗入大宗,自要延续大宗皇嗣,这没什么可说的。” 李青道:“我大明以孝治国,不认亲爹也合法理?” 杨慎默了下,道:“真要说……皇上的皇位是继承孝宗、武宗父子而来的,并不是来自他父亲,那个位子不是兴献王给他争的,是孝宗皇帝、武宗皇帝传给他的,先生说情理……” “好,那我们就从情理来讲!”杨慎问道,“就是民间,主家老爷无嗣,过继一个小子来继承家业,小子继承家业之后,却不认主家老爷为父亲……呵呵,既得了家业,又不认爹,这就合乎情理? 拿着继承来的好处,跟自己爹娘享受富贵……合着好处全让他得了呗?” 末了,杨慎打出免责补丁:“当然了,这只是个比喻。” “……” 李青竟一时无言。 依照这时代观念,倒还真不能说杨慎错了。 好一会儿,李青道:“莫忘了,他也是宪宗之孙。” “皇位不是从宪宗那里继承的,自不能这样算!”杨慎摇头,“如若按照先生的说法,诸藩王宗室那么多,都是太祖儿孙,然,今太祖儿孙何止百千,难道都有继承皇位之权? 何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自然是为了区分亲疏远近!”杨慎道,“先帝以‘兄终弟及’的方式选择继承人,何尝不是为了孝道,为父亲续嗣?” 不愧是状元,一个王华,一个杨慎……李青苦笑。细想想,朱厚照未尝没有这个心思。 从杨慎的价值观来讲,他爹做的事一点毛病没有,十分正确。 可李青却知道,哪怕真就如杨慎所言,杨廷和也存着相当大的私心。 李青叹了口气,道:“今皇帝已认孝宗皇帝为父,张太后为母,何以对皇帝生母那般苛刻?” “因为太后只有一个,因为主次必须分清……”杨慎脱口而出,然,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是今日早朝才爆发的矛盾,他怎么会知道?杨慎狐疑的看向李青,“先生如何知道这些?” “这……”李青一时间也不好回答,总不能说:我在奉天殿顶上都听到了吧? 正为难之际,杨廷和缓步走来。 李青当即甩开杨慎,起身道:“杨大学士,许久不见啊!” 杨廷和惊诧道:“是你?” 他听小厮说了家里来客,却不想,竟是先帝一崩就脚底抹油的李神医。 “父亲。”杨慎恭敬行礼。 杨廷和点点头,道:“你先去吧,为父招待李先生。” “是。”杨慎一揖,又朝李青拱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先生请坐。”杨廷和做了个‘请’的手势,径直去首位坐了。 李青倒不在意,人杨首辅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些架子很正常。 “先生莅临寒舍,所为何事啊?” “政事!” “哦?”杨廷和微微皱眉,“本官记得……先生早已不是朝中官员了啊!” …… 第15章 李青的‘建议\’ 李青沉默良久,一口气喝光杯中茶,问道: “大权独揽的滋味如何?” “你这话什么意思?”杨廷和不悦。 之前他是挺欣赏李青,不过,那是之前了,如今的他,睁眼国之大事,闭眼国之大事,眼界也上来了,自然与以往不同。 “没什么意思……”李青笑笑,淡淡道:“这天下有太多聪明人了,你之前,有胜过你的,你之后……亦如是,今日如此,他日就不怕被清算吗?” “你……”杨廷和豁然起身,可不知怎地,却不敢发火,他有种不切实际的错觉,面前这人……有杀气! 李青抬手向下,道:“坐下说。” 杨廷和眉头紧皱,缓缓坐下。 “你已不是朝中官员,没资格再议朝政……”杨廷和说罢,忽觉后脖颈直冒凉气,悻悻补充,“然,你到底也受过国恩,有这份心总归是好的……嗯,你想说哪方面的事?” “皇帝既已妥协,何苦纠缠不放?” 杨廷和沉默,半晌,叹道:“大明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正德了。” “你能如此,能有今日,多亏正德皇帝,如此说话……岂不是忘恩负义?” “我做大明的官,吃朝廷饭食,自要为江山社稷负责!”杨廷和断然道,接着,又说,“此外,我若忘恩负义,又岂会对正德一朝的举措不遗余力的维护?” “其他不论,单就是募兵制、京卫武学,这两个重大国策,若没有我的苦苦坚持,先帝驾崩之后的反扑之力就足以掀翻!”杨廷和道,“这点,相信以你的水平,是可以预见的。” 李青颔首,神色亦缓和大半,蹙眉道:“你现在骑虎难下了?” 杨廷和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理解,权力大到一定程度就会身不由己。”李青随意摆了摆手,道,“我只问你,现在可否回头?” “你说的这个回头……是指哪方面?”杨廷和问。 “缓和君臣矛盾,把力气用到正事上,不再内耗。”李青说。 杨廷和微微摇头:“回不了头了。” “不能?不愿?” “非不愿,实不能也。”杨廷和叹道,“我大权独揽不假,可我之所以大权独揽,是因为许多人需要我独揽大权……诚然,我很热衷权力,可说实话……我现在对我的权力都产生了一种恐惧。” 杨廷和说道:“这不是我杨廷和的问题,是正德一朝的高强度压迫产生的反噬之力,哪怕我现在致仕还乡,也无法解决问题,除非……” 顿了下,补充:“除非来一次超重大、影响深远的恶性事件,否则,万难改变现有格局。” “你现在怎么想的?” “坚持下去!” “你顶得住?” “顶不住也得顶!”杨廷和沉声道,“我现在走,立时就会有杨廷和第二,而第二个杨廷和未必有我强,于国于民而言,情况不会变好,只会更糟……且我也不敢走。” “你怕现在走遭清算是吧?” “不错。”杨廷和苦涩道,“我之前有霍光,我之后有谁不知,不过可以预见,下场都不会太好,我的结局……实不相瞒,我已在谋划,还有……你大可放心,我会退的,干到干不动再退,才真是死路一条。不过……” 杨廷和道:“皇帝必须初步稳固皇权,且有一套自己的班底我才能退!” “呵呵……你还真是个贤臣啊!” “不敢当,我只是个权臣罢了,可权臣未必是弄权之臣,就是汉时霍光……也是个干实事的,严格来说,算不得大奸大恶。”杨廷和淡淡道,“我谈不上多高尚,可也想对得起这份权力。 若不是我,你信不信君臣矛盾会到失控边缘?” 李青笑了:“你这是自比曹操了?” 杨廷和脸上一热,悻悻道:“不敢,我只是想稳住朝局,情势如此……我不行,你也不行,因为这不是个例,还是那句话,唯有发生一次大事件才有可能扭转,不过代价也是巨大的。” 杨廷和颓然道:“看似是皇权更迭爆发的矛盾,实则还是先帝埋的祸根,哪怕先帝健在,矛盾也该爆发了。那么粗犷的改制革新,哪能会顺风顺水?历来重大改革可有一帆风顺过? 募兵制改制军队,京卫武学冲击科举,宗禄永额得罪藩王宗室……先帝太生莽了,他的这些个举措流传后世,世人只会以为他英明神武,可当下……呵呵……” 杨廷和道:“既太祖、太宗之后,宪宗皇帝算是很有作为的皇帝了,可他也没有这般粗暴,更无这般大胆……你说的对,先帝于我可谓是隆恩浩大,然,今我如此,也是为了不负先帝栽培。” “我不管你作何想,我自觉问心无愧!” 说完,杨廷和不再多言,静等李青反应。 正常来说,他这个皇帝也要敬三分的内阁首辅大学士,不应该对李青说出这番话,奈何……他总觉得,若不给李青一个满意的答案,对方会弄死他。 字面上的弄死他! 这感觉没由来,却相当浓烈。 且从对方敢连着医治三代皇帝来看,绝不缺乏胆量! 李青陷入沉思,许久,道: “逼迫过甚,必起反抗,如此这般……祸福难料。” “可眼下这种情况,已不是阴谋、阳谋能左右得了的,谁来也不行!”杨廷和道,“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皇帝大胜,一个不满十五岁,且还没有接受过太子教育的少年……真就能治理天下?” 杨廷和缓缓道:“眼下的皇帝,不怕不作为,怕的是……太想有作为了,太想施展胸中抱负了,先帝……不就是个例子吗?如若新帝是先帝第二,你觉得大明还能经得起再一次那般折腾吗?” 李青无言。 “我,杨廷和,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阅书无数,宦海浮沉数十载,自问眼光、见解、政治格局,不弱于任何人!”杨廷和傲然道,“先生极富才具不假,可也莫小瞧了人!” “好吧,我的确对你……不够客观。”李青吁了口气,道,“这样吧,我们立个君子之约。” “什么?” “一,不可过于逼迫皇帝,比如:对其生母予以尊重;二,在稳定大局的前提下,把事做好,发展国家。”李青道,“前者,是为了你有一个好结局,后者,本就是你的政治抱负,这应该不算难吧?” 这的确不算难,可杨廷和到底是屹立在权力顶点的人物,一向是他安排人,被人安排……着实不舒服。 杨廷和拧了拧眉,道:“本官凭什么接受你的建议?” “呵呵……我这人呢,有时候非常讲道理,有时候啊……就是个流氓无赖,甚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之人。”李青嘿嘿笑着说,“接受,我保……保你儿子无恙,不接受,我弄死你!” “天子脚下,你安敢如此?”杨廷和勃然大怒。 “你到底还是有私心,远没有你嘴上说的那般高尚。”李青笑笑,起身道:“我不是建议你,我是下达通牒。当然,你可以试试,试试我敢不敢!” “你……狂妄!”杨廷和震怒,“本官倒要看看,你如何弄死本官!” 李青伸了个懒腰,竖起三根手指,“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我再来,望你好好慎重,不要自误。” “你威胁我?” “是的。”李青认真点头,“而且言出必践!” 言罢,李青施施然出了客堂,独留杨廷和无能狂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杨廷和气得直哆嗦,“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可没由来的,他笃信李青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这时杨慎走来,见父亲如此,忙疾步上前,一手抚胸口,一手拍后背,关切道: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无……咳咳,无妨。”杨廷和抬手摇了摇,“刚被狗咬了一口。” “被狗……”杨慎愣了下,旋即明白话中意思,“是那李长青?” “真是一条恶犬!”杨廷和咬牙切齿。 杨慎都惊呆了,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向儒雅斯文,哪怕对政见不合的大臣,言语也都相当克制,今日却罕见骂人,且还骂的这么脏…… 搞得杨慎都想一探究竟了。 只是不忍再让父亲动怒,只好按下不表,一个劲儿抚慰。 好半晌,才抚平了杨廷和的怒意。 杨廷和被儿子扶着坐下,也不禁开始思考李青的建议。 自己年纪大了,多干几年少干几年没什么关系,可儿子还年轻,到时自己拍拍屁股致仕还乡了,儿子咋办? 那个李长青真有本事保下儿子? 若他有那个本事,便是答应了也无甚打紧…… 杨廷和心思电转。 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想到霍光死后的下场,他就心中发寒。 哪怕他权柄比不得霍光,极大概率不会沦落到那般田地,可却难保儿子不会被皇帝整治…… 杨廷和到底发憷,可也不太相信李青。 他能行吗? 第16章 搞定杨廷和 李青现在不能入朝,也无法入朝,一是因为干儿子,二是因为嘉靖。 ‘嘉靖修仙’四个字始终萦绕在李青心头,挥之不去,李青怕自己会成为那个导火索。 诚然,哪怕嘉靖真就是修仙,李青也有自信稳住大局,可那是建立在他必须坐镇京师,心无旁骛的全方位监测、部署、调控……才能做到。 可眼下……他无法集中全部精力! 不仅是干儿子的缘故,还有大侄女朱婉清,交趾的朱祁锦,朱厚照的后续安排…… 李青分身乏术。 基于此,杨廷和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这人有私心,却也有政治抱负! 杨廷和有句话没说错,走了一个他,立时就会有第二个他顶上,根本问题并不会得到解决。 全杀了? 当然可以! 可前提是他得负责兜底。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李青不怕操心,更不惧苦劳,然,他现在没办法接盘。 “唉,看老杨头如何选择吧……” 李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双目无神…… 明明时间很富裕,可大多时候却都捉襟见肘,这让他很是无奈。 …… 眨眼,三日之期已到,李青再去杨家。 今日杨廷和早早就回了家,并让人准备了酒菜,李青到时,他都等好一会儿了。 “坐吧。”杨廷和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青在他对面坐了,“考虑得如何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杨廷和直入主题,“你又凭什么证明你有保下我儿子的能力?” 面对杨廷和的盛气凌人,李青不怒反喜,“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杨廷和淡淡道。 李青颔首。 条件是他提出的,需要自证的当然是他。 李青是流氓,却也不是纯粹的蛮不讲理,想了想,道:“你觉得……保下你儿子需要什么条件?” “权力!” “那么……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权力的本质……”杨廷和重复了一遍,陷入思考,继而怒道,“现在是我问你。” “你看,又急……”李青无奈,提壶斟酒,“来,先喝杯酒压压惊。” “……”杨廷和举杯闷了口酒,道,“直说吧,别搞什么弯弯绕。本官没闲工夫跟你扯皮。” 李青沉吟了下,道:“我如果说权力的本质是暴力,杨首辅可认同?” “这……”杨廷和对这个说法颇感惊奇,可细思量之下却不为错,闷声道,“你是说你有极致的暴力?” “不错!” 杨廷和笑了。 鄙夷的笑了。 “你是有军队啊,还是堪比神明啊,极致的暴力是在朝廷手中掌握,就凭你?” 李青笑笑,道:“第一,我保下你儿子不代表我要跟大明军队开战,第二,极致的暴力本就使人心向往之,我可以借此暗中运作,第三,我不止有极致的暴力。” “呵呵……说了一大堆,没一句能让人信服的,本官要的是证据,要的事实。”杨廷和讥讽道,“而不是你在这儿口若悬河。” “你要证据……可以!”李青点头,“去把门关上,我这就展示。” “?”杨廷和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怎么,你还怕我在你家弄死你?”李青好笑,道,“知道什么叫秘密吗?” 杨廷和噎了下,闷闷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 说着,他走到门外,吩咐几句,又将门关上,回头道: “现在可以展示你的秘密了吧?” 李青含笑点头:“过来坐。” 杨廷和上前坐下,静待李青表演…… 只见李青开始一点点从脸上取下不易察觉的装饰。 杨廷和一脸莫名其妙,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刚要惊讶出声,却是身子倏地一麻,丁点声音也发不出了,甚至就连动弹都做不到。 “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的,真要动手,也不用这般麻烦。”李青说着,手上动作继续,没一会儿,就完全卸下了伪装…… 连纶巾也取了下来! 及冠的面容,乌黑浓密的长发,五官俊朗,丰神如玉,皮肤紧致白皙……除了唇上、颌下胡须有些违和,其他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过了知命之年的人…… 杨廷和瞳孔地震! 不可能,他不可能这般年轻,他不应该这么年轻…… 杨廷和不是才认识李青,早在宪宗皇帝时期,他就认识了李青,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那时的正德皇帝还是幼童呢,如今……面前这人竟比逝去的正德还年轻,这怎么可能? 杨廷和世界观崩塌了。 “这就是我的秘密。”李青微笑道,“李长青去掉中间的‘长’,念什么?” ‘李青。’杨廷和无声吐出这两个字,旋即,双目瞪得溜圆,‘你你你……’ 李青没有解释,只是笑吟吟的望着他。 许久许久,杨廷和逐渐从极度惊骇中缓缓清醒,虽还是一副不可置信模样,却也恢复了一丝理智。 李青抬手恢复了他的自由,道:“现在你信了吗?” 杨廷和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能说话、能动弹了,“你,你真的是永青侯李青?” 顿了下,失惊道:“正统朝的李青也是你?” 李青点头。 “一直都是你?”杨廷和又问。 “不错!” 杨廷和胸腹剧烈起伏,颌下胡须亦是一撅一撅,呼吸粗重…… 好半晌,他才又开口道:“难不成……你真的是仙人?” “你这样理解……不为错!”李青微微点头,“信否?” “这……”杨廷和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道,“杨某可有幸见识一番你的神仙手段?” 李青随意一指, “啪!” 远处一件精美瓷器轰然破碎。 我的极品青花瓷……杨廷和肉疼了下,旋即震惊的情绪充盈胸腔…… “呼~” 杨廷和舒了口气,拱手道:“敢问永青侯有何指示?” 既称永青侯,也就是承认了李青有插手朝政的资格。 “指示谈不上,还是之前的约定,你照我说的做,我保你儿子无忧。”李青道,“其实,有一点你比霍光要强,你没有作死的家人,他日退养,也大概率不会遭到清算,我亦相信以你的政治头脑,不会走到那一步,可你儿子……未必不会受到牵连,杨首辅以为如何?” 杨廷和闷声道:“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永青侯府……可有人知晓?” “有!” 闻言,杨廷和彻底放心。 他知道,李青不会将秘密公之于众,可若不公之于众,那他的最大优势便发挥不出,保下儿子就变得困难重重,可若李青能动用永青侯府的力量,那就不是问题了。 眼下,永青侯一脉的能量有多大,杨廷和最是清楚不过,除藩王外,妥妥的大明第一家族,国公也得靠边站。 而若是抛开皇室宗亲的光环,藩王亦不及永青侯。 随着《专利法案》的推出,未来永青侯一脉的能量,将会更加恐怖。 杨廷和不再怀疑李青的本事,可也产生了极大忌惮。 “这么多年了,你在图谋什么?” 李青反问:“这么多年了,我做的那些事皆有所载,杨首辅觉得我图谋什么?” “我……”杨廷和无言以对。 作为顶级政治家,杨廷和太清楚若李青想图谋什么,这百余年中有着太多太多的机会,他完全可以做凌驾于皇帝之上的‘神’! 万民敬仰的神! 于李青而言这并不难。 可他没有,甚至他反而一直隐藏自己,只在暗中拨乱反正,从不表露自己最大的优势。 回想大明立国至今的走势,竟是完全脱离了历史……杨廷和细思极恐。 半晌,杨廷和微微叹息,道:“以先生的能力、手段,为何不一直坐镇中枢?” “有时候……在朝不如在野!”李青说,“再者,历来皇帝求长生者不胜凡举,可但凡求长生,总会昏聩,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大明平白多出许多求仙问道的皇帝!” 杨廷和怔了怔,轻轻点头:“法不传六耳,今日之事,先生大可放心!” 李青轻笑颔首,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儿。 “我不管你以前如何,即日起,请做到你三天前的慷慨陈词,你履行约定,我自不会食言,如若不然……我私下杀的官员之中不乏尚书、侍郎,不介意多一个内阁首辅大学士。” 顿了顿,“你尽善尽美,我再保证你一个优待,未来,青史必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青额外做出了个承诺。 “嗯……成交!”杨廷和答应。 他不得不答应,因为李青压根没给他选择。 同样的,李青也不得不如此,眼下的大明朝廷,杨廷和不可替代。 失去了杨廷和,局势不会变好,只会更糟,而他现在没办法入局,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过渡…… 杨廷和本就是神童,又浸淫庙堂数十载,已经进化到究极体,想用常规手段忽悠他?几乎不可能! 想要高效、彻底、让他升不起丁点反抗,唯有自曝秘密…… 幸赖,结果是好的! …… 第17章 新帝品性 杨廷和的心情是复杂的,极其复杂。 本以为天子之下我无敌,天子亦要敬三分,却不想,一个早应该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人物突然冒出来,一脚将他从顶峰踹了下来。 这种心理落差是巨大的,也很难接受,哪怕宦海浮沉数十年,早已波澜不惊的杨廷和,亦有种无法言喻的重大失落。 可也不全是失落,还有庆幸,还有丁点喜悦…… 权力这把双刃剑太过锋锐,太过锋芒毕露,让他无法驾驭,亦影响到了他的心境。 在极大权力的加持下,杨廷和不可避免的有了些私心。 当然,这个私心不是祸国殃民,更不是造反,可终是背弃了他最初的信念。 如今虽迫于无奈,可到底重拾了初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毫无疑问,李青的出现对杨廷和的打击是巨大的,这座高峰横亘在前,不可逾越,只能仰视。 不过这座高峰的出现,也让被权力浸染的杨廷和头脑清醒,细想想,今他已是名利双收,更是达到了文臣能达到的顶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哪怕退养,也是过富家翁的逍遥生活,儿子也避免了受波及,百年之后更是能青史留名…… 呼~ 这一刻,杨廷和的心气儿突然散了。 不是破罐破摔的心态,而是没动力了,因为他明白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超过那人,从始至终,那人都矗立绝巅,独立又超然。 非人力能及…… “呵呵……就这样吧。”杨廷和苦笑自语,“再干几年,找个合适的机会致仕还乡,体面下野便是。” ~ 小院儿。 李青满心轻松。 杨廷和是有能力稳住大局的,前提是心态得摆正,如今如此,自不需要他再操心。 至于嘉靖修仙…… 这还是一个困扰李青的问题。 主要是他不想被拴在京师,他更希望朱厚熜能做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做一个不需要他的皇帝。 “杨廷和的转变,当会极大缓解他的压力,但愿,这对他的成长有所帮助吧……”李青轻声自语。 …… 是夜。 李青在得知张永回了中官村宅院的情况下,悄悄摸了进去。 面对李青的突然到访,张永先是惊诧,后又惊喜。 “先生,皇,先帝现下如何?” “他很好。”李青道,“不过,你最好就当他死了,不然……对谁都不好。” “这个咱家自然明白。”张永点头,“皇上无恙就好,咱家不问了。” “嗯…。”李青很满意张永的机灵、忠诚,语气缓和下来,“我来,是想向你打听点儿事。” “先生请说。” 作为知道李青秘密的他,不敢有丁点怠慢。 “你现在跟新帝关系如何?” “托皇上……先帝的福,咱家与新帝关系融洽。” 李青沉吟道:“相处这么久,皇帝是个怎样的人你当也有所了解吧?” “新帝很聪明,也懂得隐忍克制,嗯…,很勤政,几乎所有的奏疏,他都会亲自过目,无论大事小情。”张永道,“时常在夜里都还批阅奏疏呢。” “当真?”李青略感惊诧。 实没想到二十余年不上朝的嘉靖,竟还有如此勤政的一面。 “咱家哪里敢欺瞒先生,真的不能再真了。”张永道,“自登基大典之后,无一日罢朝,亦是时常询问咱家先帝在位时如何处理朝政,如何与百官相处……在政治上,一直是虚心学习。” 闻言,李青心下更喜。 与此同时,也更不想暴露身份了,若嘉靖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那也不用他再总揽大局了。 “挺好的,我的事万不可泄露出去,不然……” “您弄死我!”张永都会抢答了。 李青呵呵笑道:“知道就好,放心吧,先帝挺好的,不用挂念他,好好做你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便是,未来岁数大了在此养老……比那刘瑾强的不是一星半点,该知足了。” 张永点头,叹息道:“咱家没什么野心,如此当然知足,只是……终是见不到先帝了啊。” “不要想他的事了,你只需要知道,他会过得很好便是。”李青道了句结束语,转身离开。 他没再回小院儿,而是直接赶往金陵…… 大家暂时不用牵挂,自要顾好小家。 … ~ 说好一个月,实则只用了二十天,李青便赶了一个来回。 回到金陵小院儿时,还没九月中旬呢。 照例去永青侯府知会了下自己回来的事,李青便去了小院儿休息。 一个囫囵觉下来,又是精神抖擞,精气神都回来了。 清早。 李雪儿带着早餐过来,一边剥着咸鸭蛋,一边问:“来回总共就二十天,你就办完要办的事儿了?” “也没啥可操心的地方,一招擒贼擒王就给解决了。”李青吸溜着肉粥,接过剥好的咸鸭蛋咬了一口,道,“你爹没出现不好的情况吧?” 李雪儿:“好着呢,在大哥的影响下,整日看看戏,听听曲儿,整日乐呵呵的。” “那就好。”李青明知不会有意外,却仍感到愉悦,笑道,“你最近忙不忙?” “不忙,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忙。”李雪儿道,“具体细化的东西,都是下面人在做,我大多时候都是充当监督、鞭策的角色。当然了,我可不是黑心士绅,我的鞭策是真金白银,可不是无良压榨。” “如此最好不过。”李青颔首道,“对此人才,必须要予以优待、尊重,随着《专利法案》的展开,未来士绅也会对人才重视起来,甚至是争抢,因为科研人才代表着财富……”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李雪儿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不过还是笑嘻嘻的认真听完。 待他说完,李雪儿才道:“那个……你问我忙不忙,是不是要帮助我修行真气呀?” “嗯。”李青道,“既然你想走这条路,那我肯定不会藏私,不过……修行是个很枯燥的事情,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李雪儿点头:“什么时候开始?” “明日吧,今日先给你爹重新梳理一下脉络,顺便制定下一个治疗计划。”李青说,顿了下,“对了,你娘呢?她……可有表现异常?” “唉…,伤心是肯定伤心的,尽管她总是一副开朗模样,可我知道……”李雪儿叹了口气,说道,“真若到了那天,我和我哥大概率是劝不住她,还得靠你。” “我知道。”李青黯然点头。 “我吃饱了,你收拾一下,回去带他们过来吧。” “哎,好。” 李雪儿清理桌面,提起食盒走了出去。 李青却是去了书房,翻那早已不知翻阅了多少遍的医书……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医术还是有进步的,且进步不小。 一来,他积攒了丰富的经验,二来,在医治帝后的过程中,他也从太医院那里汲取到了许多知识点。 奈何,还是医不了命。 哪怕有百余年的真气傍身,也同样无法打破人体桎梏,到了一定的阶段,衰亡不可避免。 辰时末。 李宏、朱婉清过来。 李青为其针灸一番,又对朱婉清做了检查。 朱婉清身体状态良好,乐观来说,再活十年都不成问题,只是……对她,李青还要考虑额外因素,便也一并开了个方子。 “李叔,我这身体也有毛病啦?” “你这是什么表情?很开心?”李青瞪了她一眼,哼道,“有病治病,无病亦可预防,少给我想些有的没的,柳枝早就准备好了。” “……我都这岁数了,你还舍得打?”朱婉清白眼道。 李青淡淡道:“看你表现。” “嘁!”朱婉清撇撇嘴,“还吓唬人……当我是小时候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打!” “你……” 李宏皱眉道:“婉清!不可放肆。” “我跟李叔开玩笑呢,李叔都没生气,你还生气啦?”朱婉清揶揄。 李宏无奈又苦闷,末了,只好缓和语气,道:“下面冷,我把被窝暖热了你再来,好不好?” “我……一起暖,热得快。”朱婉清说。 “这下我是真的生气了,你俩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李青怒斥。 “还有我!”李雪儿哼道,“我也生气了!” 两口子微皱了下眉,不悦道:“你生什么气?” “我……你们这样,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李雪儿气道,“就只顾彼此,不顾儿女? 咋?我和大哥都是意外?你俩一点不爱是吧?” 朱婉清羞恼:“说什么浑话呢!?” “行了。”李青烦躁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什么生生死死的……真是晦气。” 李宏罕见顶嘴,道:“既然说了就把话说开,把调子定下。” 不待李青发火,李宏继续道:“婉清,我便是去了那边也不孤独,你留在人间亦如是,有干爹,有雪儿,有小浩,有孙子、有重孙……” 李宏苦笑:“夫唱妇随也不是这么个夫唱妇随啊!” “干爹,你说呢?” 李青默了下,叹道:“女子殉节,本就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枷锁,却不该……,你们是真爱,便更不该了。” 第18章 开导朱婉清 这时代,女子殉节是一种美德。 不过,这种事也分情况,且并非强制性。抚育丈夫子嗣,孝敬公婆亦是女子美德。 当然了,殉节终归少数,改嫁才是常态,朝廷对女子改嫁并不反对,更不会惩罚…… 可以上这些并不适用于朱婉清! 以朱婉清的身份,以朱婉清的年纪,以朱婉清的见识……按理说,她不应该有这份心思,奈何……用情至深。 这两口子青梅竹马,在朱婉清少女时期,就被李宏惦记上了,相识、相恋这么多年,两人早已离不开彼此,如此情况朱婉清自是难以接受。 可李宏亦无法接受! 媳妇儿明明还有很长一段岁月,却为了陪自己结束生命,这让他如何心安? 李宏严肃道:“婉清,今日当着干爹的面,你做个保证。” “保证什么?” “我走后你好好生活,不要作贱自己。”李宏说,“将心比心,若你我调换,你能接受我如你这般吗?” 朱婉清噎了下,红着眼道:“宏哥,我怕……我怕我的世界没有你,我怕……” “不怕不怕……”李宏忙安抚,抬头为她抹眼泪…… 李青默默退出客堂,李雪儿也紧跟着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爹娘……太感人了。”李雪儿吸着鼻子,泪花闪烁,“如此爱情,当真是不羡鸳鸯不羡仙!” 李青无言。 好一会儿,李雪儿才收拾好情绪,问道:“这次之后,我娘是不是就不再有……那心思了啊?” “你娘不是痴愚女子,她深爱你爹是真,可也并非……不明事理。”李青宽慰道,“放心吧,有我呢,未来又怎会看她做傻事?” 李雪儿点点头,悲喜交加。 这时,李浩推门而入,一见李青,立时笑呵呵道: “呦,真是青爷回来啦,你可真快……咦?小妹你这是咋了?被青爷揍了?” 李雪儿真想捶他,狠狠给他一个白眼儿,指了指客堂。 李浩循声望去,却见门是关着的,不由好奇心大起,大跨步上前,“我瞧瞧怎么个事儿……” “……” “……” “哎呦哎……爹啊,你劲儿咋还这么大啊?疼疼疼……别敲了,你这拐杖可是难得的珍品,别给敲折了……” 李浩上蹿下跳地跑了出来…… 其实,家里有个不着调的也挺好,就比如现在。被李浩这么一闹,原本悲伤的气氛全然不见,老两口揍逆子……倒也颇具看头。 闹腾了一阵儿,李青适时制止。 “小浩,今儿我没准备,你酒楼去定桌酒菜过来,中午喝两杯。” “哎,好。”李浩忙不迭答应,“爹,这是你爹的吩咐,可不怪儿子啊。” 言罢,立即脚底抹油,搞得几人哭笑不得。 重新来到客堂坐下,李青就着话题,道: “婉清,人人都会死,就连我……终有一日也会的,现在说这个还早,不过既然说了,那就好好说道说道。嗯…,人死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停止了呼吸、心跳,第二个阶段是爱他的人也死了,第三个阶段是没有人记得他了……” 李青长篇大论…… 朱婉清默默听着。 良久, “李叔,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可……知易行难啊。”朱婉清低低道,“一想到宏哥离我而去……我就受不了。” 李青叹道:“失去挚爱的滋味,我亦体会过……可我也没有寻死啊。” “我有羁绊,你就没有羁绊吗?”李青温声道,“小浩,小雪儿,孙子辈儿,重孙辈儿……他们是你和宏儿抚育的后代……” 又是一番劝慰…… “婉清,干爹说的是啊,为夫也想你能代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陪小辈儿长大……”李宏温柔的说。 朱婉清道:“可是……我怕我做不到。” 李宏看向李青。 李青道:“有李叔呢,不用怕。” “还有雪儿,还有大哥,还有您孙子、重孙子。”李雪儿补充。 朱婉清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见状,李宏笑了,笑得开心,笑得轻松。 可也只有他能笑得出来…… 午时初。 李浩领着酒楼伙计进来。 一道道菜肴上桌,送菜小哥摆好盘,说了句吉祥话,提着食盒离开。 李浩笑道:“爹,儿子这次专门买了性柔之酒,可多饮两杯解解馋。” “你爹不能多饮,柔也不行!”李青皱眉道。 “嘿嘿……青爷,你先尝尝看。”李浩倒了一杯递给他。 李青将信将疑的接过,啜了一口,不禁一阵无语。 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水,只是水里面掺了一些酒,不过……也有些酒味儿。 “这小子……”李青失笑摇头。 李浩虽不着调,却并非马虎之人,许多时候都很细心,毕竟……这偌大的家业,粗心大意的人可无法操持好。 “爹,今儿这酒你就喝吧。”李浩为老爹斟上。 李宏见干爹亦不阻止,心下欢喜,接过就给闷了,习惯性的咂了咂嘴,接着,眉头紧皱,“你管这个叫酒?” “你就说喝不喝吧?”李浩一副吃定他的样子。 “……你这兔崽子。”李宏好气又无奈,索性直接将酒壶抢了过去,“都是我的。” “嘿嘿……没人跟你抢。”李浩笑笑,对娘亲、小妹解释,“这是掺了水的酒……不对,是掺了酒的水,只能解馋,醉不了人。” 朱婉清哼道:“你这脑子……总算用到了正事儿上一次。” 李浩:“……” 温馨午饭之后,没多久酒楼伙计便去而复返,将杯筷碗碟连带着残羹剩饭一并带走,还给打扫了卫生,服务那叫一个周到…… 李青为李宏针灸一番,又以真气温养穴位,李宏倦意上涌治疗没结束便已沉沉睡去。 李青四人来到院里,三人‘围攻’朱婉清一人,各种手段频出,总算让朱婉清做了保证。 见此情况,李青也是一阵轻松。 又闲聊了会儿,李青开始引导李雪儿修行真气…… 李浩插科打诨一阵儿,觉得无甚意思,便出门去了作坊,朱婉清则是去了李宏睡觉的厢房。 “想办法以自身真气,去迎合……准确说,去控制我这外来的真气。”李青说道。 李雪儿狐疑道:“你不是说不能赠予吗?” “是不能,这也不是赠予,它还是会消失的,可在此过程中亦会刺激你自身的真气增长。”李青解释,“这就好比……种地上肥料。” “……”李雪儿哭笑不得地点点头,问,“于你没有影响吧?” “没有,我只是消耗,不是失去。” “那就好!”李雪儿放心了。 感受着脉络中涓涓流淌的充盈真气,她感觉自己强的可怕,实在是……太强了! 她有种强烈的错觉,自己可以一巴掌将石桌拍碎! “这种修行方式,一天可以顶几天?”李雪儿问。 “两三天吧。”李青说道,“你眼下这状态不过是空中楼阁,过了这会儿,还是要落地的,别拿一刻当永久。” 李雪儿怔了下,叹道:“是啊,美好总是短暂,烟花易冷……” “啪!” 李青照她脑袋拍了一巴掌,“我费劲巴拉助你修行,不是让你搁这儿感慨的,抓紧时间控制额外真气运行……” “……喔。” 李雪儿瘪了瘪嘴,闭目引导真气运行…… 李青则去了书房,拿出一本医书,倚在檐下躺椅上翻阅…… 秋将近,冬欲来。 才申时初,太阳光刚不再炽烈,便感受到了微微凉意。 李青缓缓合上医书,轻叹道:“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否极泰来?” 对于否极泰来,李青是坚信不疑,因为他那个时代并没有这个严峻问题,甚至还头疼全球变暖…… 严寒气候肯定是会回暖的,可具体什么时候变好,李青也不知道。 申时末。 李宏睡饱醒来,精神抖擞,气色明显变好了许多。母女俩都很欣喜,觉得情况未必如自己想得那般糟糕。 跟干爹打了个招呼,李宏被妻女簇拥着回去了。 李青闲坐了一会儿,去街上买了酒肉回来,点上檐下的大灯笼,在树下石桌坐了,打开油纸包准备大快朵颐, 院门却被敲响了。 “是先生在家吗?” “是我……伯虎?” 听出来人的声音,李青忙起身去开门,果然是唐伯虎。 这次旅行,他发生了很大变化,一张脸黝黑黝黑,皱纹深邃,皮肤干燥,再配上那一头白发,瞧着跟个老头子没太大区别。 李青都差点没认出他。 现在的唐伯虎再不复当初那般风流倜傥,可以说完全不沾边,哪里还有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风采。 “怎么搞成这样?” “这话说的……”唐伯虎笑道,“上了岁数不都这样嘛。” 说着,他嗅了嗅鼻子,“喝着呢?” 李青笑了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没动筷呢,你就闻着味儿回来了,快进来。” 侧身让唐伯虎进来,李青拴上门,又去东厨取来酒盏。 “这次都去哪儿了啊?” 李青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斟上一杯。 唐伯虎接过一口闷了,露出满足之色,嘿嘿道:“这可就有的说了……” …… 第19章 知足 唐伯虎滔滔不绝的说着…… 李青聆听的同时,也不由得羡慕。 良久, “还走吗?” “不走了!” 唐伯虎叹了口气,“走不动了。” “今后……有何打算?” “先生若不嫌弃,我就在这儿住下了。”唐伯虎嘿嘿笑道,“不嫌我烦吧?” “怎么会?”李青失笑摇头,“喜欢的话就一直住下便是,只是……真不回吴县了吗?” 唐伯虎微微叹息:“融不进去了。” “那就住下!”李青说。 “嗯!” … 菜吃净,酒喝干,唐伯虎心满意足地去了厢房睡大觉。 ~ 次日清晨。 李雪儿照例提着食盒送早餐,唐伯虎闻着味儿就起了。 都是老相识了,唐伯虎一点也不见外,匆匆洗漱了下,便吃起白食。 “李小姐,好久不见,还是那般年轻貌美……” 吃喝之余唐伯虎不忘奉承两句,提供了相当可观的情绪价值。 李雪儿翻了个白眼,其实很爱听。 “明儿我多带一份儿。” “那敢情好。”唐伯虎嘿嘿笑笑,不好意思道,“如果能再借我点钱,就更好了。” 李雪儿:“……” 李青亦无语:“你该不是把钱浪完了,才回来的吧?” “啊哈哈……算是吧。”唐伯虎无奈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李雪儿好奇道:“凭你的名气还能缺钱花?随便一幅画就价值千金,怎会沦落到……身无分文?” “唉,不是我清高,而是……”唐伯虎无奈道,“一旦暴露身份,我就等同于失去了自由,又哪里还有游山玩水的乐趣,我现在这情况,太容易被人拿捏了,腿脚也不利索,想跑都没法跑。” “你倒挺小心。”李雪儿揶揄。 “那是,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唐伯虎不以为耻,“我可没活够,惜命着呢。” 李雪儿忍俊不禁:“我出画资,你出画如何?” “没问题!”唐伯虎爽快答应,“什么时候开始?” “改日你去府上一趟。”李雪儿取出一张银票,“这是预付款。” “多谢!”唐伯虎不客气接过,继而豪爽道,“先生,走,今儿我请客,好好耍耍。” 李青:-_-|| “他现在没时间,要去你自己去。”李雪儿气够呛,哼道:“下流,别哪天栽在女人肚皮上了。” “哈哈哈哈,这叫风流……”倏地意识到对女子如此说话,实在失礼,唐伯虎止住话头,道,“既然先生忙,自不好强求,那个……我出去逛逛。” 这时代的娱乐极少,除了听书、听戏,也就剩下那啥了。 “都早衰了……”李雪儿对着唐伯虎背影,鄙夷的撇撇嘴。 李青哭笑不得,却也不好接着话茬,起身道: “开始吧!” “嗯…。” 李青将自身真气输送给李雪儿,去激发真气滋生,这原理如同以针灸刺激窍穴,激发生机…… 这种修行方式对真气的增长十分高效,甚至相当于变相作弊!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如此的,接收的人还好,主要是对传渡真气的人要求极高。 也就是李青了,换个人还真不一定玩得转,哪怕能做到,也没这么好的效果。 李雪儿天赋是有,却算不上惊才绝艳,充其量也就勉强算是出类拔萃,不过,有李青辅助,未来倒也未必不能成为宗师级人物。 只不过,宗师级人物也无法超出人类范畴,更无法跟小老头相比。 两刻钟后, 李青道:“去书房打坐,好好感悟、巩固。” 李雪儿问:“你觉得……未来,我能达到你的几成功力?” “真气的话……两成吧!”李青斟酌着说,“打架的话……顶多半成,对战斗力的转化,你太弱了,不过女儿家家,也不用打打杀杀,于你而言足够用了。” “好吧。”李雪儿悻悻点头,“我又不打仗,战斗力什么的才不在乎,不过真气……才两成啊?” “两成已经很多了,其他不说,长命百岁都不是形容词了。”李青道,“当然,能不能达到,还得看你的刻苦程度。” “嗯……你可以一直帮我吗?”李雪儿希冀的问。 “只要我有时间,可以。”李青颔首,“对自家人,我何曾吝啬过?” 李雪儿闷闷道:“其实……没时间也能挤出时间,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别得寸进尺。”李青没好气道,“麻溜滴,再磨叽,有时间我也不帮你了。” “……小气鬼。”李雪儿咕哝了句,见李青瞪眼,一溜烟儿去了。 李宏上午没来,跟儿子去了茶馆听书、梨园听戏,青楼……犹豫了下,李宏没去。 主要是去了也就只能听听曲儿,什么也做不了。 父子娱乐半日,下午才来。 李青倒也没说什么,照例针灸一番,辅以真气、温药调养,末了,道: “天气转冷,定要注意保暖,热一点没事儿,万不能冻着了,你看你穿的薄的……” “干爹,我这是蓝绒袍子,看着薄,其实可暖和了。”李宏说。 李青:“再加一件。” “……好吧!” 父子出了小院儿,李浩打趣:“爹,青爷越来越像个固执的小老头了。” 李宏瞪了儿子一眼,又是一叹:“这漫长岁月过去,哪能没有磨损,其实他早就老了,早大几十年前就老了,没变的只是他的外表,可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李浩点头,一向玩世不恭的他,罕见露出认真之色。 “有时候我挺羡慕青爷,甚至是嫉妒青爷,真的是……想想都爽!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好苦、好可怜,谁也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悲剧一幕又一幕上演……”李浩连连叹气,“爹,你说……青爷他就这么一直轮回下去?” 李宏默了下,说道:“也不尽然,他之前说过,回到他那个时代之后,可能……就正常了。” “但愿吧,他就这么一直活着……也不好。” “你胡说什么呢?!”李宏气得举起拐杖,可这次却没敲下去,其实……他也有这样的想法。 收回拐杖,李宏叹道:“小浩,你比爹……要聪明点儿,等我走了你可要撑起这个家,你娘强势不假,可也很脆弱,爹……爹的时间不多了。” “爹你明明……还很康健啊!”李浩失惊。 李宏苦笑:“这是因为有你青爷的针灸、真气,可再好的医术,再好的治疗策略都有穷时,……等不管用了,爹也就垮了,其实……爹岁数已经到了,现在都该垮了,只是被你青爷托着而已。” “爹,你之前都挺好的啊?为何……突然就这样了呢?儿不能接受!”李浩红了眼。 李宏笑骂道:“难道之前一直病殃殃就能接受了?这样能走能动,能吃能喝,岂不更好?” 顿了顿,“都说人有百年,可又有几人能活百年?人到七十古来稀,父亲都快八十了,这个岁数去了也是喜丧,没什么可难过的,况且,这人生的最后阶段依然体面……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毕竟……没有常年卧病在床,让人把屎把尿的伺候。”李宏温和道,“不用难过,你看有几个军旅生涯数十年的武将能活到你爹这个岁数?能体面活到这个岁数?” 李浩无言。 李宏叹道:“你青爷尽了全力,早就开始为你爹调养了,这才有了今日啊!” 李浩默然。 “爹,您……恕孩儿不孝,您觉得……还有多久?” 李宏知道儿子这是想提前准备,想……到时候让自己走的风光些,笑笑道: “咱李家有钱有势不假,可也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招摇,到时候就按普通富贵人家来便是,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李浩却道:“钱就是用来花的,儿子再赚便是了。” 李宏笑容一收,神情变得严肃:“李浩,你要知道,家里的钱可不是你的,也不是儿孙的。” “我知道,是青爷的。可他又怎会亏待了你这个儿子?” 李宏苦笑摇头:“其实……也不是他的。” “啊?” “这钱啊,是大明的。”李宏说道,“咱可以花钱,可以大把花钱,可这个钱要花在正道上,就比如你小妹搞的那个……研发项目,这几年也是大把花钱,可这个钱花得很值。于李家,于百姓,于国家而言,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这种钱花多少都值,可若是大把钱花在丧事上……那才真是败家呢。埋在暗无天日的土里,随着时间流逝腐烂,呵呵……又给谁看呢?” 李浩闷闷道:“可身为儿子,怎么也不能委屈了爹啊!” “哪里就委屈了?棺材用最好的,弄几样陪葬品,再唱两台戏,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不挺风光的嘛。” “这哪里对得起您的身份?”李浩心中很不舒服。 “我有什么身份啊?”李宏好笑,“我不过是运气好,生在了显贵人家,又被你青爷认下,不然,也不过是薄棺一副罢了,这人啊,要知足!爹闯荡过,辉煌过,不枉走这一遭,很知足了……” 第20章 新君vs老臣 朱厚熜最近心情不错。 他的亲人要来了,老怪物杨廷和也收敛了一些,不再那般针对自己。 这头号悍臣的转变不大,却让他格外欢喜。 没做皇帝之前,他觉得皇帝一言九鼎,唯我独尊,好不快哉,做皇帝之后,他方才知道朝堂不是皇帝的一言堂。 外有悍臣,内有太后,着实让他苦不堪言。 如今局势终于迎来了转机…… 批阅完奏疏,朱厚熜本就不错的心情更好了,甚至都想玩一玩蹴鞠,放纵一下。 不过想起堂兄的名声,他克制住了自己,他可不想与堂兄一样,落一个贪玩的名号。 他这个皇帝不是顺位继承来的,难免有些心虚,尤其外朝满是悍臣,都瞪着眼睛挑他毛病呢。 这做皇帝可一点也不爽……朱厚熜苦涩叹气。 “黄锦。” “奴婢在。”侍候在一旁的黄锦上前。 “去,召杨大学士来见朕。” “是。” 黄锦一礼,迈着小短腿儿去了。 朱厚熜心道:“必须要让母妃以皇太后的规格入京,如此,才不堕‘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的尊号,否则张太后势必更加强势,甚至……母妃的皇帝生母身份也会被彻底淡化。” 哪怕朱厚熜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很强势、不好惹,可事实上,他还是重新认了爹娘,尊孝宗为父,尊张太后为母, 虽说明面上亲娘还是娘,可也只是勉强保住了对亲娘的称呼,并没能改变亲娘变成小娘的事实。 这样的结果,无论从孝道出发,还是从自身权益出发,朱厚熜都无法接受。 他要改变,要破局,可他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还得看人脸色。 看杨廷和的脸色。 没办法,现在的朱厚熜连掀桌子都难做到。 当然,主要是他舍不得放弃皇位。 哪怕不爽,哪怕不自由,可到底是皇帝,况且,他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而张太后、杨廷和等人,却都上了岁数。 真就是斗不过,还能熬不过吗? 未来可期的情况下,朱厚熜自不会轻言放弃。 …… “皇上,杨大学士到了。” “宣!” 杨廷和随黄锦进来,“微臣参见……” “先生免礼。”朱厚熜忙几步上前,玩笑道,“朕都说了私下先生无需行大礼,先生如此,可是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中?” “臣不敢。”杨廷和拱手道,“微臣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忘事。” 闻言,朱厚熜怦然心动,可随即又黯然下来。 且不说杨廷和是否真有退养之心,即便是有,他也离不开杨廷和,至少现在离不开。 对杨廷和,朱厚熜的内心一直是复杂的,他讨厌杨廷和,非常讨厌,可他也离不开杨廷和。 现在的他,离开杨廷和根本玩不转。 除非,置江山社稷不顾。 可那怎么行,这可是太祖、太宗传下来的江山,以后还要传给自己儿孙…… 朱厚熜豁不出去,也不敢豁出去。 基于此,他只能一边让自己显得强势,一边又予以恩宠,群臣如此,后宫亦如此,充分保障了他们现下的既得利益,丝毫不敢妄动。 正因如此,皇权更迭下的朝局,才没有发生大动荡。 有矛盾,但不激烈冲突。 朱厚熜轻轻笑道:“姜尚八十,尚能辅国,先生年富力强,又何出此言?黄锦……” 黄锦哈了下腰,去一旁搬来椅子,“杨大学士请坐。” 杨廷和迟疑了下,拱手道:“皇上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先生怎与朕这般生分了?” “……”杨廷和无奈谢坐,静待下文。 果然,他屁股还没热乎,‘吩咐’便来了。 “探马回报,皇太后过不久就抵达京师了。” “皇上说的是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杨廷和问。 朱厚熜嘴角扯了扯,闷声道:“是的。” “那可是喜事。”杨廷和道,“既如此,那内阁与礼部这就加紧筹备……” “杨卿勿急。”朱厚熜打断他,道,“朕有个疑问,想请杨卿解惑。” “皇上客气了,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厚熜问:“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可是皇太后?” “这……”杨廷和愣住。 好一会儿,颔首道:“不错。” “既是皇太后,就当以皇太后的规格迎接!”朱厚熜道,“我大明以孝治国,朕为人子,怎能屈待了母亲?” 不待杨廷和反驳,朱厚熜忙又补充,“生养之恩若都可抛,那朕有何颜面坐此皇位,只怕天下人也要不耻朕这个皇帝了。” 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好不好……杨廷和无奈,“皇上,这迎接规格之前已经定下,以兴献王妃的礼制,迎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入宫,您也是答应了的,天子金口玉言,岂可出尔反尔?” 顿了顿,“况且,这也不是臣一人说了算的事。” 朱厚熜笑笑,道:“不说其他,先生以为朕报母恩可有错?” “这个……自然是没有的。” “这么说,先生是支持朕了?”朱厚熜惊喜,不待杨廷和说话,忙又道,“杨慎以状元之身入仕,这么多年下来,竟一直在原地踏步,这实在说不过去,便是普通进士出身,这些年下来,怎么也能做个主事了。” 杨廷和心中一紧,忙道:“杨慎年轻气盛,空有才学,不堪重用。” “为国选贤,不避亲仇,先生如此,可就失了平常心了。”朱厚熜淡淡道,“朕初登大宝,求贤若渴,杨慎的才学满朝皆知,朕当然要委以重任。” 沉吟了下,“杨慎已而立之年,早过了冲动的年纪,以朕看……做尚书稍显稚嫩,做个侍郎还是可以的。” “皇上,万万不可啊……” “先生你不也是从翰林熬过来的?”朱厚熜微笑道,“当初在翰林院那会儿,先生可有想过会有今日?呵呵……怕是你当时的同僚也不会想到。老子英雄儿好汉,杨慎青出于蓝,当得如此重用。” 这波……赤裸裸的贿赂。 皇帝贿赂臣子这种事很不光彩,却也非常有用,朱厚熜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一点也不臊得慌。 杨廷和苦涩道:“皇上如此,让臣如何自处?如此这般,微臣只能辞职还乡了。” 朱厚熜当然不是逼杨廷和走,道:“去南直隶做侍郎,待这边有空缺,亦或有合适机会,朕再调他回来,如此可好?” “……”杨廷和苦笑道,“便是这般,同僚们也只会以为臣为儿子谋福,日后还如何……与同僚相处?、 皇上执意如此,臣只能告老还乡!” 杨廷和就差没直接说:你这么弄,我队伍还怎么带? 朱厚熜自然知道杨廷和的难处,可他并不体谅,他自己又何尝不难? “杨卿乃国之重臣,请辞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言,朕是不会答应的!”朱厚熜似是懒得装了,直接道:“杨慎去南京做侍郎;以皇太后的规格,迎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进宫;就这么定了。” 杨廷和:“……” “先生且去吧。” 然,杨廷和纹丝不动。 “皇上若是真想促成此事,就不该这般,如此什么也做不成。” “那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朱厚熜虚心求教,“先生不妨直言,朕无有不允。” 好嘛,在这儿等着我呢……杨廷和心累的同时,也觉得欣慰。 小皇帝年岁不大,却十分聪明,且比先帝内敛,不轻易掀桌子,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杨廷和拱手道:“皇上莫忘了,阻力不止在外臣,还有……” 顿了下,补充,“恕臣直言,与其升官杨慎,不如雨露均沾,如此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朱厚熜颔首:“那就涨俸禄吧。” 现在的大明不差钱! “这是下策,不见得管用。”杨廷和微微摇头。 朱厚熜也不生气,和气道:“请先生明言。” 杨廷和默了下,道:“裁撤厂卫。” “这个……”朱厚熜有些犹豫。 朝廷鹰犬是皇帝的爪牙,亦是皇权延伸,哪怕朱厚熜还未掌握这份力量,也不想直接摒弃。 杨廷和补充道:“不全裁撤,一半就成,实在是……厂卫机构过于冗余了,事实上,眼下的三厂一卫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太祖时期一个锦衣卫,兵法有云:兵不在多,在精;皇上若能清理一下冗员,迎接规格之事,迎刃而解。” 朱厚熜沉吟良久,道:“这样吧,朕裁撤西缉事厂、内辑事厂,保留太祖的锦衣卫,太宗的东厂,你们陪朕演场戏。” 锦衣卫、东厂都是老牌势力,树大根深,西厂、内厂却只是新兴,当初汪直在的时候,西厂确实牛,可随着他的隐退,西厂便彻底蔫了,至于内厂……还不如西厂呢。 如此,看似裁撤一半,实则并未伤筋动骨。 不过杨廷和已经很满意了,点头道: “演给谁?” “皇太后!”朱厚熜说。 杨廷和恍然,迟疑少顷,点头应下。 虽然他致力于让张太后稳坐后宫,可那是基于大礼,并非是对张太后本人的忠诚。 事实上,他对张太后乃至整个张家,都意见很大。 第21章 意气风发 杨廷和走后,朱厚熜立即吩咐黄锦: “明日你带些人出宫,去给母妃捎句话。” “什么话?” “就说……”朱厚熜沉吟了下,“朝廷不以皇太后的规格迎接,她就回兴王府。” 黄锦挠了挠头,道:“还有吗?” “你就这般说,母妃会明白的。”朱厚熜说。 我都不明白……黄锦恭声道:“奴婢遵旨。” “嗯,且退下吧,朕一个人静静。”朱厚熜摆了摆手,靠回椅背,开始复盘这一次政治交易的利弊得失…… 去了西厂、内厂,并不会影响厂卫根本,此次如了杨廷和的意,之后他多少得给予一定的正向反馈…… 张太后不足为虑,这是一个外强中干,只知道拿着太后身份耀武扬威的女人,其实,不堪一击…… 既然杨廷和愿意合作,那此次事件之后,就能对她进行一次大削弱,嗯…,张家两兄弟回了京师之后多有不法,到时候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朱厚熜心思电转,复盘完又做了之后的部署,觉得形势逐渐转好。 待后宫稳当之后,便可以执行‘去杨廷和’了,若一切顺利,用不太久,自己就能从外来户,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 掌实权的皇帝! 朱厚熜内心振奋…… “对了,还有一个王守仁,这位在正德一朝虽没怎么冒头,却足足做了十余年代天巡狩的钦差,待此次事件之后,得试探一下杨廷和的口风,如果可以,就将其召回京,地方上的事,怕是再没人比他还清楚了……”朱厚熜自语道,“我在这皇宫之中,对地方上的民情掌握实在匮乏,官员对厂卫又实在敏感,没养成自己的班底之前,不能大肆往地方上派遣……王守仁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朱厚熜想做一番成绩出来,想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让万民认可自己。 他深刻知道,自己不是弘治亲子,不是正统继承的皇位,需要通过时间,以及一系列作为,才能将皇权真正过渡到自己名下。 而想有作为,必须得满足两个条件:一,有自己的统治班底,二,了解各地民情。 这不是个一蹴而就的事,但朱厚熜相信自己能做到,能做得很好…… …… 杨廷和很守信用,亦或说,他很尊重规则,不仅是他,群臣都很尊重规则。 尤其是出了个喜欢掀桌子的正德,群臣对肯率先尊重规则的新帝,也给予了正向反馈。 在朱厚熜裁撤了西厂、内厂之后,他们便表示可以配合演戏。 同杨廷和一样,群臣对张氏都不待见,以大礼迫使朱厚熜认其为母,全是因为孝宗,她只是个陪衬罢了。 至于她会不会被削弱,群臣才懒得管呢。 只要皇帝承认孝宗皇帝是法理上的亲爹,那么其他一切都好说。 于是…… 好戏上演。 蒋氏抵达通州,见朝廷以兴献王妃的规格接待,立即表示:这个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我不做了,这就回安陆州,此生不再来京师。 消息呈送进京,朱厚熜方寸大乱,强硬的表示必须以皇太后的规格接待, 群臣不答应,集体跪宫门。 朱厚熜震怒之余,也无可奈何…… 坤宁宫。 朱厚熜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母后,儿臣实在没法做这个皇帝了,还请您准许儿臣辞皇帝位,与生母一起回安陆州做个藩王吧。” “这……”张氏也很为难。 心理上,她非常认可群臣的做法,皇太后只能有她一个——后宫乱不乱,她说了才算。 什么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不过是一个尊号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皇太后了? 笑话! 群臣给蒋氏一个下马威,正合她心意。 不过,若因此将朱厚熜逼走了,那可真是因小失大。 相处这么久,朱厚熜还是不错的,既懂礼数,对她也很亲,前两天还又赐了娘家兄弟两座豪华宅院,一口一个母后的喊着…… 确实不错。 尤其是,除了朱厚熜之外,就剩下益王长孙是合适人选了,然,那一来,便是认亲,也只能认她做亲奶奶,可认不了亲娘了。 而且,血缘关系又远了一层。 张氏温和道:“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便是母后……也不好指责群臣什么,待弟妹进了宫,母后再给她体面便是。” 朱厚熜委屈道:“母后您还没看明白吗?他们不是在给儿臣生母下马威,是在撼动皇权,想让咱朱家的皇帝沦为傀儡啊! 今日早朝,多位大臣都在弹劾寿宁侯、建昌伯他们……朕知道,两位国舅素来遵纪守法,哪有那么多不法之事?便给强压下来了,可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啊,再这样下去…… 儿臣有何颜面坐此皇位? 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什么?”张氏一下恼了,“弹劾国舅?” 朱厚熜心中鄙夷更甚,这个便宜母后可真够可以的,自己说了这么一大堆,她就只顾着娘家人…… “可不是嘛,母后若不信可让人去打听,看儿臣是否说谎。” “真是岂有此理……”张氏震怒,哼道,“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杨廷和……忒也放肆!” 说着,她起身道:“不用怕,这事母后为你做主。” “谢母后……”朱厚熜热泪盈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让张氏非常受用。 细想想,这个便宜儿子还真的挺好,比亲儿子还强。 殊不知,朱厚熜却是心中冷笑:先搞定你,再搞定外臣,呵呵,权力岂可予人? ~ 张氏出面,痛斥百官,并违心为蒋氏说了诸多公道话,最后更是搬出了孝宗皇帝。 群臣心中不爽张氏,可再不爽也不能对正宫皇太后硬顶,再说……本就是一场戏,便也很痛快的接受了。 这一波,朱厚熜成了最大赢家,既全了孝道,又能为接下来的收拢权力做铺垫。 群臣也没吃亏,三厂一卫去其二,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总归是件大好事。 张氏赚足面子,彰显了权威,心下亦是欢喜。 看来自己这个皇太后还是能说了算的,虽比不上张前辈,却也并非摆设。 这次竟意外的和谐。 礼部雷厉风行地提高迎接仪仗,以等同皇太后的规格迎蒋氏进宫,丝毫不拖泥带水。 蒋氏进宫之后,立即丢掉了之前的傲慢,对张氏尊敬有加,一如当初夫君没就藩前那般,对老嫂子那叫一个热络。 苦心经营着妯娌关系…… 真是一片大好啊……朱厚熜信心更增,觉得自己离成功又进一步。 同时,亲娘的到来,也给予了他精神上的依赖,让他不再有孤军奋战的感觉。 君临天下,指日可待! 朱厚熜意气风发。 …… 金陵。 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暖暖,午饭后,靠在檐下躺椅上,晒着太阳格外舒适。 李青、李宏、朱婉清,一人一把躺椅并排躺着,话着家常,远处,李雪儿、李浩对弈,再一边,唐伯虎作画…… 画这一刻的幸福惬意。 “干爹,要不你把《西游记》出书吧,这么精彩的故事绝对能爆火。” 李青好笑摇头:“不了,时下原作者估计都出生了,还是不跟人家抢版权了,这本就是人家的。”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其中李青夹杂了大量的电视剧情节。 不过,电视剧也是根据原着进行的创作,框架、大剧情基本一致,李青可拉不下来这个脸。 万一哪天遇上原主,多丢人啊…… 哪怕人家不知道! 朱婉清问道:“李叔你讲的这些,都是眼下这时代的人写的?” “嗯。” “那写这个书的人,定然是官场中人,再不济,也是家中有人做了高官。”朱婉清道,“看似讲的妖魔鬼怪,实则……道尽了政治。” 李青挠了挠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原作者有没有做过官。” 接着,又是一笑,自嘲道:“我那时候净顾着看猴了,根本就没注意过这些……嗯,大抵如此了,作者肯定见识过,亦或时常耳闻官场上的那些事儿。” 李宏则是道:“官场没什么意思,我还是觉得猴哥比较有意思。” “哦?哈哈……”李青笑道,“嗯…,那就讲个真假美猴王如何?” “这个好,一听就很有意思。”李宏乐呵呵点头。 远处,兄妹俩听到有更新,棋也不下了,当即跑来凑热闹。 唐伯虎却不干了,“哎哎哎,我这都打好底画了,别乱跑,回来回来,继续下棋,真的是……我作个画容易吗?快回来……” “……”兄妹垂头塌肩,满脸不情愿地回到棋盘,继续对弈。 “哎,这才对嘛。”唐伯虎嘿嘿一笑,一边调颜料,一边继续作画,十分用心。 他要将这美好的一幕铭刻下来,让李青以后在孤寂时,多一份精神寄托。作为朋友,力所能及的事自要当仁不让…… 太阳很暖,可惜近冬。 这一幕并未持续多久,才一个时辰,檐下便没了阳光。 所幸,这个时候,李青讲完了故事,唐伯虎也作好了画…… 第22章 新药 “好了!” 唐伯虎画笔一丢,抓过一旁茶杯,一口气饮尽凉茶,露出享受之色。 创作一幅好的作品,于创作者而言,是一件极为满足的事。 唐伯虎对这幅画极为满意。 “我看看。” “我先看。” 兄妹俩丢掉棋子,争先恐后跑上前,欣赏画卷。 李雪儿赞道:“真不错!架构协调,水墨调配极好,人物形象不失写意,留白恰到好处,嗯…,画中有意境,画外有精神……” 李浩赞道:“真不错!” 李青、李宏、朱婉清缓步上前,欣赏这幅‘全家福’。 堂前檐下,三人惬意说笑,和煦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好似三人也有了光,却又透着浓浓的眷恋、不舍,满纸的幸福,可也掺杂着一丝烟花易冷般的悲凉; 院中树下,二人蹙眉对弈,神情略显苦恼,似有不耐,似有落错子的气急败坏,形象而鲜活; 果树没了青翠,少许残留树叶泛黄,有几片叶子脱离枝头,在空中翩翩起舞…… 画卷很大,笔墨却不多,有三分之二都是留白,却将眷恋之意境渲染到了极致,连树叶都在点题。 它不是照片,却胜似照片。 只需要看它一眼,就能立即在脑海中浮现方才那副画面。 或许,这就是数千年的文化浪漫吧…… “真好。”李青轻声说。 “裱起来,裱起来才能长久储存。”李浩说着,就想将画拿走。 “水墨还未干透呢,别乱碰。”李雪儿一把拍开他的手,轻哼道,“我还不知道你……想据为己有是吧?” “啊哈哈……,小妹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浩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稀罕……” 顿了顿,“伯虎啊,有空你再画一幅呗,我收藏。” “没问题,不过……”唐伯虎嘿嘿笑道,“最近手头又紧了。” “哦?哈哈哈哈,好说,那什么……要不要先去找找灵感?”李浩拍着胸脯道,“我做东。” 其实是他想去来着,就是拿唐伯虎做幌子。 在场之人都清楚,不过,这幅画属实极品,便也默契的没有说什么,只当是慰劳唐伯虎了。 望着两人勾肩搭背走出院子,朱婉清苦笑道:“如此才情,却……唉,流连风月终是落了下乘。” 李宏呵呵笑道:“才子多风流,风流狎妓又不丢人,古往今来,哪个有名的大才子不去青楼?” 朱婉清白眼道:“风流可不只有你这种解释,还有……你儿子也风流,咋不见他的才华?” “没办法,谁让他随我呢。”李宏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惹得朱婉清忍俊不禁。 李雪儿则是嘻嘻笑道:“这不是还有我的嘛。” “嘁!你也不过是小聪明罢了。”朱婉清撇嘴。 李雪儿:“……” 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她是一百个不服,可亲娘……她引以为傲的本事都是跟娘亲学的,天然矮一头。 李青笑笑道:“天凉了,都回去歇着吧,最近天气转冷,要多注意。” “嗯,那干爹明日见。” “明日见。”李青颔首,“明儿我赶集,中午在这儿吃。” 李宏嘿嘿笑道:“又有口福了。” “喜欢的话,天天都有。” 目送两口子离去,李青回书房拿出一本医书,倚在檐下躺椅上,蹙眉翻阅…… 李雪儿上前,在他边上的躺椅坐了,试探性的问道:“都要入冬了,这个年……能好好过吧?” “能!”李青肯定道。 “嗯。”李雪儿放心了,低低道,“其实,你也不用过于难过,我爹他……他看得挺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非你本事不济,事实上,你做的很多、很好了。” 李青缓缓合上医书,轻轻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还是会难过的,情感……非人能控制。” “很苦吧?” “也……还好吧。”李青幽幽道,“倘若世间有忘情水,我也不会饮,记得苦,遗忘了更苦,我更害怕忘记……” 李雪儿叹道:“这何尝不是你强加给自己的枷锁,若有来世,他们早都有了各自的生活,若无来世……记得又何用?没,没意义的……” “于我而言,很有意义。”李青微笑道,“弥足珍贵。” 李雪儿默然。 许久,展颜道:“有个念想也挺好的,那你……也会记得我吧?” “都会。”李青点头。 “嗯…。”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李雪儿道:“我会尽量活很久的。” 李青不由得笑了:“你这个年纪,还不是谈论生死的时候,放心吧,只要你愿意,只要我有时间,会一直帮助你修行真气,不过啊,修行与长寿有关系,跟长生却没有关系,切莫以为真气傍身便能如何……”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有些话还是提前说出来的好。 “这个我知道。”李雪儿表示了解,又问,“我和大哥之后,你真要与李家切割?” “嗯。”李青道,“未来大明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点,你都有机会看到,时代会进入大变迁……还是尽量不牵扯李家为好。” 顿了顿,“说切割太绝对,只是不再传承我的秘密而已。” “好吧。”李雪儿叹道,“只是那一来,李家的资源你将再难调度使用。” 李青失笑道:“当初认下你爹时,我就是想让他传承永青侯府的财富、资源,这个我本就不在乎,若真在乎又岂会认下他?” “可是……如此这般,于你太过不公了,毕竟,这原本都是你的。”李雪儿心里有些不舒服。 李青一乐,道:“什么你的我的?当资源、财富庞大到一定程度时,就不能是小家的了,只能归为大家!小家只有分配、调度之权,并无真正的拥有权。无论愿与不愿。” 李雪儿挠挠头,没怎么听懂。 “好了,你也去忙吧。”李青懒洋洋地拿医书盖在脸上,“蒸汽机的持续研发还是挺重要的,你到底是引领者,还是要时常关注。” “好,那我去忙了。” “嗯。” … 唐伯虎回来时天都黑透了,见李青半躺在躺椅上,轻声问:“睡着了?” “没。” “我给你带了酒菜,进屋吃吧。” 李青起身道:“谢了。” 唐伯虎没去休息,在李青对面坐下,问:“是为李老侯爷的事吧?” 李青默默吃着菜,“我救不了他。” “你又不是神仙,当然救不了他,生离死别无可避免,以后啊……还是不要交朋友、认亲人的好,不然,这种折磨你还要经历无数遍。”唐伯虎说。 李青没接话,默默吃完菜食,又灌了几口酒,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往后节制一些,照你这个放纵法,早晚身体被掏空。” 唐伯虎哈哈一笑:“人生一世,自当逍遥快活!” “呵呵,待你有心无力的时候,你就不这样想了。”李青揶揄。 “早晚会有心无力,趁着还行,必须得抓紧时间……不是我说,你就是压抑的太久了,好好释放一下,能帮助你心境提升。”唐伯虎贱贱道,“改日去耍耍?” “滚你的。”李青笑骂,“不贫了,明日赶集去不去?” “不去,我等着吃现成的。” 李青:“……” ~ 吃吃饭,聊聊天,讲讲故事,一家人其乐融融,悠闲惬意,无限美好。 可惜这样的日子,时间流逝的太快,感觉还没怎么过,都过去了好久。 李青倒也并未沉浸在忧郁中,该针灸针灸,该用药用药,一边全力以赴,一边珍惜当下…… 进入三九天之后,经常性的朔风呜咽、大雪漫卷,李青便不让李宏来了,自己上门调养。 不过,都是提前让李雪儿清场,诊治期间只留夫妻、兄妹四人,李青不想在小辈面前露脸。 李宏的气色没那么好了,开始渐显萎靡。 今日,李青照常针灸、输送真气,接着,又取出一枚红色药丸,道:“这是我新研制的药,兴许会有奇效。” “好。” 李宏接过丢进嘴里,就着温水送下。 “感觉如何?”李青紧张的问,“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李宏感受了下,道:“胃里暖暖的,就跟干爹以真气活络经脉差不多,身子更暖了,一点也不觉得冷。” 顿了顿,“这药很难弄吧?” “一点也不难。”李青笑道,“有用就成,回去我多做些……” 李雪儿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 “爹,这连着几日都没个好天,今日大晴,儿子带你出去走走。”李浩突然觉得屋子里太闷了,闷得胸口堵得慌,老爹肯定不喜欢。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李宏刚接受完治疗,精神头正旺,立即道:“快扶我起来,出去透透气,都躺好几天了……” “李叔……可以吗?”朱婉清看向李青。 李青点头:“在院里走动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闻言,李雪儿忙去取大氅…… 下雪不寒化雪寒,太阳光扑面而来,透着浓浓暖意,四周却是寒气逼人,李宏猛吸了一口,露出久违的享受之色, “嗯,真舒服~” 第23章 又是一年 雪过天晴,天空湛蓝,好似一张无限大的洁净画卷。 空气中夹杂着冰寒、湿润,吸上一口沁人心脾,令人精神抖擞,连带着胸中的憋闷也随之消散。 永青侯府很大。 楼阁亭台,巷弄长廊,错落有致。檐下一排排冰挂,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晶莹剔透,滴滴水珠接连坠下,有种别样的美。 好久没这么静静欣赏过侯府景色了,李青竟觉得陌生。 李青呼了口气,朝李宏道: “不冷吧?” “不冷。”李宏嘿嘿笑道,“身上暖烘烘的,一点也不觉得冷,还有种凉爽的感觉,就跟年轻时吃完火锅一个样儿。” 李青轻笑点头:“不冷就好,不过啊,你这状态并不能持久,过会儿还是要回屋,天是大晴天,可寒气更胜。” “嗯,咱们四处走走吧。” 李青迟疑了下,点头:“好!” … 李宏就一儿一女,不过,儿子着实争气,孙子辈儿真不少,眼下重孙辈儿也开始发力了,不时就能碰上个小辈儿。 有青年,有少年,有孩童…… 有读书的,有舞刀弄棒的,有打雪仗的…… 处处朝气蓬勃! 永青侯府够大,眼下也没有分家,处处人气十足。 “真的挺知足了,干……你也别太难过。”身后小辈儿不远不近的跟着,李宏不好称呼干爹,只好不称呼了,“我和婉清都看开了,小浩他们兄妹亦然,其实也没啥,终有一天,大家都会相聚在一起,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嗯,我看得挺开。”李青笑笑,往回瞅了一眼,喊了句:“都去玩儿,去做自己的事儿吧,别跟着了。” 没人搭理他。 朱婉清突然很不舒服,回头恶狠狠骂了句:“都聋了?” “是,奶奶(太奶奶)。” 一群小辈儿一缩脖子,滋溜蹿了。 看得李青这忍俊不禁。 转眼瞧见朱婉清气得不行,李青好笑道:“这又不怪他们,你生什么气啊。” “这群小家伙儿,就是太养尊处优了,一点礼数都不懂。”朱婉清犹自气愤,“有空得挨个教育一下。” 李浩瓮声道:“娘,交给我便是。” “至于吗?”李青无奈道,“你们这样,倒显得我多事了,他们都不知道我,何错之有?” “可……”朱婉清噎了下,轻声道,“李叔,你真不打算让小辈知道你的事吗?” “嗯。” “可这样的话,以后就不亲了啊。”朱婉清道,“他们只会以为所享受的都是自己应得的,都不知感恩……” “哪有长辈图小辈报恩的啊?”李青摇头失笑,“这里是你们的,也是给他们的。这是我这个长辈送的,受着便是。” 李宏说道:“干爹,倒不是我和婉清矫情,也是怕没个人镇着,往后小辈长歪了。” “这不当紧,你们之后还有他们兄妹呢。”李青看向兄妹俩。 李浩率先表态:“爹你放心,有我在,哪个敢呲牙,腿给他打断!” 李雪儿鄙夷的看了大哥一眼,接着,也表态道:“我也会看着的。” “那你们之后呢?” 李宏瞪了儿女一眼,又看向干爹,“干爹,权大会滋生腐败,财富亦会滋生奢靡,这人啊,还是得有个敬畏心才好。” 朱婉清颔首:“宏哥说的是,这人啊,总得有个怕的,若是天不怕、地不怕,不是好事!” “这个你们大可放心,我不会看着他们走上歧途,更不会袖手旁观。”李青保证,“真若不得已,我会爆出身份的。” “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埋下引子,他日方便你行事。”朱婉清忙补充说,生怕李青反悔。 “……可以。”李青无奈应下。 李宏也放松下来,道:“干爹言出必践,婉清,你的保证也要履行啊!” “嗯。”朱婉清轻轻点头。 这下,李宏彻底没了包袱,心情愈发轻快…… 两刻钟后, 一直计算着时间的李青说道:“该回屋了,真气效果快消失了。” 李宏虽意犹未尽,却也不敢逞强,道:“干爹,马上快过年了,到时候……你也来吧。” “嗯,好。”李青答应。 再不珍惜可就真没机会了,李青不忍,亦不愿拒绝,只是说:“到时候称呼上注意一下。” 两口子答应,兄妹俩亦是开心。 李浩笑着道:“那我可得提前准备一下,这个年,一定要过得肥肥的。” “相较于普通人家,府上哪天的生活不是肥年?差不多就好,莫过于铺张浪费。”李宏道,“过年过得是喜庆,是团圆,少整那些形式。” 李青颔首:“你爹说的对。” 顿了顿,“到时我把唐伯虎也带来。” “嗯,他也挺苦的,留他一人过年着实不妥。”李雪儿道,“正巧,我有些事要他帮忙,干脆你们现在就搬过来住吧,这样也能更方便为爹爹医治。” 李青想了想,道:“那就后天吧。” “那说好了,就后天啊!”李宏强调。 “嗯。” …… 出了侯府,李青径直去了药铺,开始抓紧时间制作新药…… 同时,把去永青侯府过年的事与唐伯虎说了。 唐伯虎倒是没有异议,他在侯府住过,且住过挺长一段时间,非常习惯。 主要是他知道永青侯府是李青的,住朋友家,又怎会不好意思? “我都没问题,不过你这……”唐伯虎忧虑道,“这样搞,你身体受得了?” “我与常人不同,这点小损耗吃些好的就能全补回来,不打紧的。”李青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血珠里注入真气,“到时候可千万别多嘴!” 唐伯虎苦笑点头,问: “这样……真的有用?” “还是有些作用的,可以让他身心暖暖。”李青说。 “就这?” “就这还不够吗?”李青诧异反问,“这天寒地冻的,你知道对老年人来说有多难捱吗?” “侯府有暖阁,有……” “可也不能总闷着不是?出来透透气,有助于身心放松。”李青截断他,道:“放心,我根本不会受到影响,消耗的真气、血液,都会很快恢复,甚至恢复的速度比消耗的速度还快。” 唐伯虎叹了口气,无奈道:“既如此,随你吧,我不多嘴就是了。” “嗯。”李青继续专注制药…… 连续两日,李青埋头苦干,足足制作了上百颗药丸。 完事儿,才与唐伯虎一起住进了永青侯府。 永青侯府人多,房屋瓦舍更多,二人便挑了相邻的两间,在此住了下来。 临近年关,街上愈发热闹,大雪亦无法阻挡百姓过年的热情,积极筹备年货。侯府更是奢侈,牛羊鸡鸭,鞭炮烟花……成车成车的进。 对此,李浩作出解释:“咱们家人丁兴旺,消耗自然也多,还有诸多丫鬟仆人,一样也浪费不了。” 李青没有上纲上线,过年嘛,适当奢侈一下没什么,再说……干儿子也就剩这一个年了,自然越热闹越好,越精彩越好…… 随着年关到来,府上的教书先生也放了假,重孙小辈儿们开始撒欢,整日不是打雪仗,就是捉迷藏, 侯府很大,他们玩的很是过瘾。 对重孙一辈的孩子,朱婉清非常宽容,不是溺爱,而是她知道李叔喜欢。 为此,朱婉清还特意鼓动他们在李青住的地方玩耍,有时,捉迷藏都能藏李青被窝里。 那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儿……确实非常治愈。 小孩子火力旺,一点也不怕冷,一跑动起来,小脸儿红扑扑的,如大红苹果,怎么看,怎么可爱。 活泼一点没什么不好,有助于成长,李青没有干涉,为防感冒,他给做了些类似‘板蓝根’的汤剂,甜甜的,小孩子也不排斥。 莫说李青喜欢看这些个小家伙儿撒欢,就连唐伯虎也看得津津有味,青楼都不怎么去了,有时兴起,还会融入进去,玩那类似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年还没到,年味儿却已浓到化不开了。 许是新年喜气太足,李宏都变得精神奕奕起来,一点也不像大限将至之际。 ‘看来新药还是挺有效果的……’ 李青开心的想着。 ‘才不是回光返照呢,我认真看过,根本不是!’ … 过年了。 除夕夜。 烟花成排成排的堆放在空旷的前院,李宏、朱婉清、李浩、李浩妻妾、李雪儿、一众孙子辈、重孙辈、孙媳…… 密密麻麻,欢欢喜喜。 李青、唐伯虎立在远处廊下,仰望夜空…… “咻咻咻……啪啪啪啪……” 一朵朵烟花争前恐后升腾而起,如竹筒炒豆子般爆裂开来,姹紫嫣红令人眼花缭乱…… 极美,美极…… 唐伯虎啧啧道:“还是有钱好啊,这烟花,一般人可不敢这么放,太奢侈了。” 李青好笑又欣然,望着夜空,望着密密麻麻的小辈儿,望着中间的老两口,忽觉很值得…… 他贪婪的呼吸着浓浓的硝烟气味儿,满脸的享受之色。 真好闻…… 慢一点,再慢一点,别那么快了…… 这一刻太美了,李青停留的久一些。 第24章 该知足了 漆黑夜空在姹紫嫣红的烟花狂轰乱炸下,变得五彩缤纷。 硝烟气味愈发浓郁,迷蒙了视线。 唐伯虎皱了皱鼻子,抬起衣袖遮挡口鼻,闷闷道:“都说烟花易冷,还是钱不够,这不挺热的嘛。” 李青不禁莞尔。 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气味,这种只有在过年期间才能闻到的气味。 甘之如饴。 烟花继续,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曹国公府也绽放烟花,继而此起彼伏…… 琳琅满目的烟火,照得夜空越发明亮。 加以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每个人的表情都清晰可见,看着这些小辈们,李青异常满足…… 然,曲有终时,两刻钟之后,烟花停歇下来,只留下一地狼藉,以及略微刺鼻的空气。 接下来,守岁。 李宏、朱婉清本欲来陪会儿李青,却被他给赶了回去,这大过年的,自然是要给儿孙一起守岁,他…… 秘密不能曝光的情况下,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见人都去了主客堂,李青这才道:“走,进屋喝两杯。” “成,多喝两杯。” “没问题!” … 开怀畅饮,高谈阔论,时间在推杯换盏间悄悄溜走,酒尽,夜深…… 清晨,一阵阵鞭炮声接连响起,噼里啪啦,恼人又喜庆。 “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唐伯虎残酒未消,惺忪着睡眼一脸无奈,抬眼瞧见李青正怡然自得翻阅书籍,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 “昨晚竟是喝懵了,占了先生的床……你咋不把我扶回隔壁啊?” “无妨,反正我都没打算睡觉。”李青笑道,“这大喜的日子,用在睡觉上岂不浪费?” “……你不困?” “你看我像困了的样子吗?” “倒是忘记了,你不能以常人度之……”唐伯虎苦笑摇头,掀开被子往身上套棉袍,“这鞭炮声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我也不睡了,咱们出去走走?” 李青好笑道:“大过年的都关门了,青楼也不例外,你去哪儿啊?” “呃…,也是哈。”唐伯虎咕哝,“酒楼关门也就算了,青楼……唉,真是无趣啊!” “……”李青调侃,“她们放假,也是给你放假。”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敲响了,“青爷,是我。” 李浩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似线人之间对暗号一般。 “进。” 李浩推门进来,其身后是李雪儿。 一进来,李浩立即换了副嘴脸,嘿嘿道:“红包准备好了吗?” “……就准备了四个。” “今年双倍?”李浩惊喜。 李雪儿白眼道:“你想的美,余下两个是爹娘的。” 接着,规规矩矩磕头,说新年祝词。 李浩不善言辞,直接剽窃妹子。 李青受礼,从怀中取出四个红包,道:“你爹娘这会儿正接受小辈们拜年吧?告诉他们不用过来了,待会儿我过去。” “嗯,好。”李浩起身上前接过红包,“那我先过去了。” 李青颔首:“嗯,去吧。” 如今李浩也是做爷爷的人了,永青侯府实际上的一家之主,过会儿,他还要接受儿孙、儿媳的拜年呢。 李雪儿不一样,她只需跟爹娘、李青拜年,其他可有可无,便是过年期间的应酬,也不需她一个女子出面。 这时代,女子享受的权益很有限。 李雪儿这样的已经非常不错了。 “满屋子的酒气,开下窗子透透气吧,我一会儿让人来收拾……”她一边说着,一边挨个开窗,“对了,今日还助我修行吗?” 李青点头:“既然开始了,没特殊原因,最好持续不断,反正又用不了多少时间,待会儿帮你爹诊治之后,你再过来一趟便是。” “好的。”李雪儿笑吟吟应了,继而看向唐伯虎,“伯虎兄,借一步说话。” “我?”唐伯虎拿手指指着自己,怀疑自己听错了,“跟我借一步?” “……”李雪儿没好气道,“借不借?” “借,当然借。”唐伯虎哈哈笑道,“莫说一步,十步、百步都没问题,不过……” 他好奇道:“你有什么不能说……还得背着先生啊?” 你挺会抖机灵啊……李雪儿闷闷道:“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你就说借不借吧?” “借,没说不借……”唐伯虎嘿嘿笑道,“先生,我先去了。” 李青虽好奇,但这会儿他更在意即将开启的治疗,便道:“嗯,去吧。” 随两人走出门,李青立在廊下,听着四周更清晰的‘噼里啪啦’,呼吸着淡淡硝烟味儿,十分享受…… 却见两人一前一后,竟是直接出了侯府,他不禁更加好奇。 “这般神秘……小妮子搞什么鬼?” 李青咕哝了句,随即又摇头失笑,自嘲道:“要操心的事儿多了,你还有时间好奇这那……” 过了会儿,觉得年也拜完了,他便动身去了干儿子、大侄女的院落…… ~ “干爹,我感觉挺好的,真的。”李宏趴在床上,背上的银针随着说话一阵摇晃…… 朱婉清忙道:“针灸呢,你安静点。” 李宏忙绷住嘴,朝媳妇儿眨了眨眼,搞得朱婉清差点笑出声来,回了一个白眼儿。 气氛一下轻快起来…… 李青手很稳,并没有被影响到,丝毫不差的施完针灸,又以真气温养一番,这才取出玉瓶,开口道: “这个你拿着,感觉不适就吃一粒。” 李宏接过,讷讷问:“没有限制吗?” “这不是一般的药,是你师爷的独家秘方,没什么副作用,不舒服就服用,不限量。”李青扯了个谎。 “哎,成。” 李宏乐呵呵收下,道:“干爹,这大过年的,我就不用闷在屋子里了吧?” 李青含笑点头:“给你这个,就是让你自由点儿,不过……也别累着了,感到疲倦就回屋歇着。” “好嘞。”李宏开心不已。 朱婉清却不怎么开心,上前为其盖上被子,“待阳光暖些再出去。” “嗯,听你的。” 李青起身道:“你们两口子聊,我也去歇会儿。” “干爹(李叔)慢走。” 朱婉清起身送至檐下,轻声问:“李叔,宏哥他是不是……是不是快了?” “别这么悲观,我还有的是手段呢。”李青温和道,“不用整日战战兢兢,过好当下才是正经,相信我!” 朱婉清默默点头:“那个药……” “真是你师爷留下的方子。”李青解释,“只是以前我本事不济做不出来。” “嗯。”朱婉清信了。 不是因为李青高明,而是她愿意相信。 回到厢房时,桌上的杯盘狼藉已经被下人收拾干净了,李青一一关上窗,又把门给拴上,开始加大新药剂量…… 辰时末,李雪儿、唐伯虎才回来。 唐伯虎打了个招呼便补觉去了,称晌午饭不吃了,留着晚上一起。 李青只好问李雪儿,“你找伯虎所为何事?” 李雪儿不答,嗅了嗅房间气味儿,蹙眉道:“你是不是又……又做新药了?” 李青怔了怔,走到窗前将窗子一一打开,又将门开到最大,这才说道: “嗯,你呢?找他做什么?” “你这样……若我爹知道,该多揪心啊?”李雪儿神情复杂。 李青:“除了你,没人知道,便是你娘……她再聪明,也绝想不到这个。” 他丝毫不担心。 论聪明朱婉清属实顶尖,可她对修行却不甚了解,又如何联想到这上面。 “唉……我情愿也想不到。”李雪儿苦涩叹息,“修行的事就先暂停吧,你好好休息。” “站住!” “还有事?” “你聋了?” “……你是说我找唐伯虎?”李雪儿眼瞅着巴掌扬起,忙一副后知后觉模样。 李青皱眉道:“他到底……寄人篱下,心理难免敏感……你与他说了什么?” “哎呀,我像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嘛。”李雪儿苦笑不得,“还有,他可没你以为的那般,人家才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事实上,他只当是住在你这个好友的家,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李雪儿好笑道,“心里敏感的是你才对。” “少啰嗦,正面回答问题。” “就是心里闷的慌,想找个人聊聊,你又忙,大哥也忙,只好找他了呗。”李雪儿很自然的说。 “你说谎。” “爱信不信。”李雪儿道了句,接着,撒丫子就跑,根本不给李青发火的机会。 李青不好追上去,只得暂时放弃,等唐伯虎醒了找他了解。 距离中午还有段时间,李青便重新关上门窗,又开始了制药…… 其实,便是真气加持的血珠,也没有根本性的效果,充其量勉强治标而已,可于李青而言,这样已是极好。 他没有过多奢求,只期望干儿子能熬过这段严寒,再看看春暖花开,再听听夏日蝉鸣…… 如果可以,再吃上一次月饼。 李青一点也不贪心。 他是正统年间从李景隆那儿认下的小李宏,转眼,这都嘉靖元年了。 小李宏历经正统、景泰、成化、弘治、正德,如今来到了嘉靖元年……他茁壮成长,娶妻生子,做大将军…… 似乎,我也该知足了……李青落寞的想着。 第25章 人无再少年 申时末,补完觉的唐伯虎精神抖擞,来到隔壁推了下门,没推开,便改推为敲。 “先生,这大白天怎么还锁门啊?” “这就来。” 少顷,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李青那苍白的脸。 “你……”唐伯虎滞了下,“还好吧?”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李青笑笑,将两扇门开到最大,转而去开窗,“对了,今日李雪儿找你,所为何事?” “这个……我不能说。”唐伯虎摇头,“不过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李青蹙眉,“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唐伯虎笑呵呵说道,“等你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李青没好气道,“少打哑谜,跟我还不能说?” “就是跟你有关,才不能告诉你啊,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唐伯虎嘿嘿道,“不过,我很期待到时候你的反应。” 闻言,李青眉头深深皱起。 “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以猜猜看,但我觉得在答案揭晓前,你不可能猜到。”唐伯虎说。 李青恼火:“不是,你跟谁一伙儿的啊?” “当然是跟你一伙儿的啊,可她也跟你一伙儿,咱们都是一伙儿的。”唐伯虎神情认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信不信我捶你?” “……其实是一件礼物。”唐伯虎无奈道,“不过这件礼物要许久之后你才能收到,我只能说这么多,别的,你就是捶我,我也不能说了,这是我作为朋友的操守。” “瞒我也算操守?”李青都气笑了,“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爱咋样咋样吧。”李青也懒得一究到底,他主要是怕唐伯虎敏感,现在看……这心操的纯纯多余。 唐伯虎笑笑,旋即又敛起笑意,忧虑道:“你又有几斤血可放?” “我恢复能力超强,这点无甚打紧。”李青道,“你看我像有事人?” “呵呵,上次你还说恢复比消耗还快,现在呢?”唐伯虎哼道,“照照镜子,瞅瞅你现在的样子。” 李青去照了镜子,过了会儿,走回来道,“你再看。” 唐伯虎抬眼去瞧,嗯…,果然不苍白了,有了几分红润,乍一看与往常无异,可仔细瞅的话,还是难掩病态。 “唉,你这又是何苦……算了,随你吧。” “真没事儿,人体血液有再生功能,适当的流失一些,还有一定好处。”李青说道,“别忘了,我可是医生。” 唐伯虎神情复杂,欲说还休,末了,也只是点点头。 … 有了唐伯虎的支持,李青更加肆无忌惮,都不背人了,连门窗都不关,以避免浓浓的血腥气散不出去, 唐伯虎生生变成了望风的。 这让他心疼又无奈,可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李青。 也不能阻止。 唐伯虎只能自我安慰:这样也好,可以让遗憾少一些…… 大年初二,走亲串门,曹国公、永青侯渊源甚深,每年都要相互上门拜访,从老辈儿到小辈儿,每年都会在两家各聚一次。 李宏自觉大限将至,今年更是隆重,不仅亲自去了曹国公府,还去了祖坟祭拜,从第一代曹国公李文忠,一直祭拜到生父,生母,连着忙活了数日,才回归正常生活。 他是曹国公的后人,可按照这时代的礼法,他更是李青的儿子,可以说,他必须自成一脉,祖坟要另起。 其实李青并不在乎这些,让他凭心意,愿意葬在哪儿就葬在哪儿,可李宏却坚持自成一脉。 他继承了永青侯,他的子孙也要继承永青侯,又岂有回归的道理? 往大了说,曹国公一脉人丁兴旺,往小了说,他生父也不止他一个儿子,且他也不想干爹无嗣。 哪怕干爹不需要赡养! 不仅李宏这样想,朱婉清、李浩、李雪儿都这样想,包括那些小辈儿们。 虽说小辈都没见过传说中的永青侯,可时代养成的价值观,都让他们坚定认为自己是永青侯一脉。 这便是法理! 当然,也不纯粹因为道德,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继承永青侯的正当性。 唯有承认自己是永青侯一脉,才有继承永青侯的合法权。 何况,如今的永青侯影响力之大,完爆大明任何一个国公,他们自不想再认回去。 不过,对血缘关系还是肯定的,这也是每年两家都会频繁往来的原因所在。 祖坟早早就选定了,距离曹国公一脉的祖坟不远,是块风水不错的宝地,去年年初便开始动土了,如今已竣工。 李青也去看了,看了许久…… ~ 祭祖之后,李宏身体状态下滑得厉害,甚至都不能拄拐走路了,得要人扶着才行。 李青知道他闲不住,便让李浩去自家的家具厂,弄来上好的木材,亲自做了个木轮椅。 这个他以前做过,做的很好。 李宏很喜欢。 终于……熬过了严寒,立春后不久,天气开始逐渐回暖。 只是,李宏却越来越怕寒了,身上的衣物没有变少,反而加了几件,显得更臃肿了,他便也索性不走动了,整日与轮椅相伴,想去哪儿了就让儿子、闺女推着。 有时朱婉清也会抢儿女的活,推着夫君在府上、在街上逛。 这期间,李青一直作陪,偶尔也会不顾儿子反对,挤掉侄女自己推…… 春更浓, 昨夜星河璀璨,李青便早早起了床,揽过那推轮椅的活,推着他出门,朱婉清娘仨在旁跟着。 一家人迎着朝阳走,迎着暖暖阳光缓步前行,李青笑道,“今儿咱们在街上吃,想吃什么?” “都行。”李宏靠在椅背上,面朝太阳,道,“干爹,我觉得……” “什么你觉得……你知道什么?”李青哼道,“别气馁,这欢欢喜喜的多好,可不能泄气。” 人活一口气,尤其是这种关头,这口气就更显得无比重要。 一旦丧失了信心,可就真要回天乏术了。 “你这是正常现象,只是春懒而已,莫多想。”李青取出一颗赤红丹药,道,“先把这个吃了。” “干爹,这药……怎么越来越红了啊?” “吃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李青笑骂,“我还得给你解释?” 下一刻,又放缓语气,解释道:“只是加大了药性而已,快服下,吃了就有精神了。” “干爹,其实我……” “吃了。” “哦。”李宏抬手放进嘴里,李雪儿忙取下水壶喂他…… “如何?” “效果确实更好了。”李宏笑着说,“都有了些力气呢。” “看吧,干爹的手段多着呢,你要对干爹有信心。”李青呵呵笑着说,“这才初春,咱们还要听那夏日蝉鸣,还要吃中秋月饼……时间还长,放宽心便是。” “哎,好。” 李宏配合点头,做出很有信心的样子。 可只有他知道,哪怕是这赤红如血的丹药,也没什么效果了,只能极为短暂的让他稍稍好受一些。 仅此而已…… “干爹,你最近气色不太好,要多多休息。”李宏心中担忧,语气却故作轻松,道,“你要是累倒了,那可真没人能治疗儿子了。” “你这也太小瞧干爹了吧?”李青板着脸,“别忘了,干爹可是在千军万马中厮杀,都毫发无伤的人,你可是亲眼见过……” “是呢,当时干爹当真神勇……”忆起往昔,李宏面露追忆之色。 只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昔日再好,也回不去了。 阳光很暖,他却没有丝毫暖意,心中悲凉。 其实,他并没有表现的这般豁达,其实,他很怕,他不想离开…… 咸鸭蛋捣碎拌着肉粥很好喝,李宏特意多喝了一些,惹得一家人都很开心,都觉得天气再暖些,就能止住颓势,甚至……会好起来。 听蝉鸣,吃月饼,再过一个团圆年…… 奈何, 只短暂几日,李宏就突然急转直下,莫说坐轮椅出门,连床都下不了了。 东西也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两日功夫,便已面如枯槁,失去了神采,大多时间处于昏睡之中。 别,别啊,太快了,干爹都没准备好……李青颤抖着双手,真气疯狂涌动。 可李宏的身体却已千疮百孔,再多的真气也无法令他转危为安,不管输入多少,都会很快消失…… “醒醒,快醒醒……” 李青嗓音颤抖,可床上那人却始终紧闭双眼。 他就静静躺在那儿,道道沟壑深邃而沧桑,白发如枯草一般,活生生的活死人…… 李青的心仿佛被一把攥住,狠狠蹂躏,好似要爆裂开来。 边上的朱婉清,身后的李雪儿、李浩,以及小辈们都满脸惊骇,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呲!” 忽见一道血红冲天而起,血线妖艳至极,不待众人有所反应,那汩汩流血的手腕就已附在李宏嘴唇之上…… “有用的,这次肯定有用……”李青碎碎念着,全然不顾身后人的失惊,“一定有用的,一定有用……” 第26章 孩子没了 没人阻止李青,因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大脑处于宕机之中。 只有李雪儿……不过,除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意识到了。 迷茫、失惊、震撼、恍然……种种情绪接踵而来,朱婉清当即对身后一众小辈喊道: “出去,都出去!” “奶奶(太奶奶)……” “出去!”朱婉清清冷严肃的嗓音充满威严,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一众小辈对她的恐惧,犹胜李宏、李浩父子,哪怕在这种关头,也生不出反抗心理,默默退了出去…… 下一刻,李青发丝飞扬,衣袂猎猎,房间气流紊乱、狂暴……,那赤红之色愈发耀眼,甚至带着妖冶,艳而不正。 “醒来!” 一声低叱,好似直击心灵,令人五脏鼓鼓,随之震颤…… “咳,咳咳……” 面如枯槁的李宏先是一声咳,继而剧烈的连续咳嗽,总算有了微弱的气机。 李青忙收回流血的手,另一只手拿起毛巾为他擦拭嘴边血迹,同时,朱婉清、李浩、李雪儿抢步上前,紧张又恐惧的看着,等待着…… 又是一阵咳,李宏总算恢复了意识,缓缓抬起眼皮,露出那沧桑又浑浊的眸子,目光在李青,朱婉清,李浩,李雪儿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强挤出一个笑。 “不怕,不怕……”李青眨了眨眼,温声说,“干爹在呢,我们都在呢。” 李宏嘴唇蠕动了下,却没发出声音,不过在场之人都读懂了。 ——你们也别怕。 “哎。”李青咧嘴点头,一只手徒劳的疯狂传渡真气,不停眨眼睛。 他那消瘦的样子,再不见往昔水师总兵官的风采,如风雨中的火烛,随时都会熄灭,仅是瞧上一眼,就让人心如刀割…… ‘婉清……’ “宏哥,我在呢。”朱婉清扑跪在榻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泪珠顺着皱纹蜿蜒直下,顷刻间贯通…… ‘你保证,过的,要,要好好,生活,好好……’ 再之后,他便连蠕动嘴唇的力气也没了。 “会的,我会的……”朱婉清不住点头,泪珠顺着下巴滴滴坠落,泣不成声。 李宏露出放松神情,又抬眼看向儿子、闺女,好似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便只是看着,挨个看着…… 没有交代遗言,因为他很放心。 没有回光返照,因为他的生机被激发到了极致,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他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只能看着他们…… 那双浑浊的眸子充满温情、眷恋、不舍。 没有惊天动地,没有轰轰烈烈,李宏静静的躺着,静静地看着,灰暗的眸子一点点失去光彩…… 李青也在看着他,大家都在看着他,看着他神情不受控制的变为痛苦,看着他一点点失去生机,看着他……死去。 直至彻底定格! 在此过程中,他们的情绪一点点崩塌,充沛的狂暴冲垮堤坝,肆意狂卷开来…… 转化为悲怆,泪水…… 李青的脊梁一寸寸弯下来,他的脸埋进边缘被褥,两手无力攥起褥子,青筋暴起,一手殷红一片…… “爹啊……” 悲恸低吼响起,李浩情绪失控。 “父亲……” 李雪儿泪如雨下,艾艾哭泣…… 朱婉清红着眼眶,没有大哭大叫,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对夫君的昵称,一遍又一遍…… ~ 苦涩、悲凉、酸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尽汪洋,掀起万丈海浪,一浪又一浪的冲击;伤痛、窒息……宛若极刑。 李青起身时,李家子孙早已尽数到齐,披麻戴孝,嚎啕痛哭…… 李雪儿扶着他,一步步往外走。 李青仿若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机械地迈着步子,脑也空空,心也空空…… 阳光耀眼,温暖,枝头发出嫩芽,满院春色,生机勃勃,却格格不入。 忽的风起,鼻腔充盈芬芳,转又风急,眼睛模糊不清…… “长辈不该为晚辈守灵、哭丧,天下间没这样的道理……”李雪儿红着眼,低低道,“去,去散散心吧。” 李青僵硬地拨开她的手,机械地往前走,脚下虚浮,踉踉跄跄,到大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个跟头,好不狼狈。 此刻的他,没了长生久视的风采,没了上位者的风度,有的只是无尽哀凉、酸楚。 这一刻,他身上的所有光环尽去,独留下凄然、自责。 坠在后面的李雪儿上前两步,却又顿住,眼睁睁看着李青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土都来不及拍,便又踉踉跄跄前行……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交给我吧。” 李雪儿转头,却见是唐伯虎,道:“他现在……需要独处空间,还是不打扰他的好。” “我知道,我不打扰他。”唐伯虎提了提手中的酒坛,“我想,他需要这个。” 说罢,他提着酒跟上。 “伯虎兄。”李雪儿突然道。 “怎么了?”唐伯虎驻足回头。 李雪儿纠结了下,道:“不打扰,可也不能放任不管,他流失了好多血,你帮帮忙。” “嗯……你不说我也会这般。”唐伯虎给了个放心的眼神,快步走了出去。 ~ “先生,这个给……”唐伯虎戛然而止,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为之动容,“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这一关……过不了吗?” 眼前的李青面色煞白煞白,凄凉又脆弱,整个人透着一种浓烈的病态,好似精美的瓷器,随便碰一下便会支离破碎。 李青抬手接过酒坛,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漫无目的地走…… 唐伯虎欲言又止,末了,一声长叹,在其背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李青心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可他的身体知道。 待天将晚,夕阳西斜,他来到了李景隆的埋骨之所。 望着昔日老友长眠之地,李青稍稍恢复了神智,回头道:“伯虎,我没事,天都要黑了你快回去吧,我跟老朋友说说话就好。” “先生,你这……” “真没事,习惯了都。”李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唐伯虎迟疑了下,微微点头。 他知道李青需要安静独处。 之所以一路跟着,是因为李青的状态太危险了,眼下……终是恢复了一丝理智,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唐伯虎清楚知道只要李青不想有事,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哪怕他现在状态不佳,也万没有威胁到他人身安全的存在。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还有活着的人呢。”唐伯虎轻叹道,“还有李老夫人呢。” “嗯,我都明白。”李青点点头,“快回去吧,不赶趟的话,就先找个客栈住一晚。” 见他还顾得上交代自己,唐伯虎放下心来,“成,我先回去了。” “嗯…。” 目送唐伯虎走远,李青这才继续前行,找好友叙旧…… ~ “兄弟,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酒来。”李青将一坛酒整个洒了,“我,我……” 喉头突然酸涩堵塞,李青便也没了下文。 好半晌,他才勉强平复了情绪。 “兄弟……”李青嘴巴咧成一条直线,哽咽道,“孩子走了。” “他走了……” “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他……” 夜风寂寂,呜咽哀鸣,李青碎碎自话,皎洁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满是破碎…… 当清晨阳光洒在身上,他总算有了丝暖意,一直蜷缩的身体微微放松,又是一声喟然长叹,他缓缓站起身,轻声道: “兄弟,我得走了,我还得去看着大侄女……” ~ 永青侯府,满是缟素。 曹国公一脉来了好多人,此外还有在金陵长住的诸多勋贵,以及本地富商名流…… 哀悼,敬献挽联…… 偌大的侯府前院,竟显得有些拥挤。 灵堂嚎啕一片,有李家儿孙的哭声,也有宾客的哭声,格外吵闹…… 李青远远望着,竟不知该不该上前。 好在灵堂门口的李雪儿一眼看到了他,跟大侄子嘱咐了句,快步来到李青跟前。 她一身孝服,眼眶通红,满脸的憔悴悲伤,嘴上却道:“你……,还好吗?” “嗯。”李青默默点头,问:“你娘呢?她如何?” “娘亲也还好,这会儿睡下了,嫂子、侄媳她们在陪着。”李雪儿红着眼道,“我怕大哥忙不过来,就来了前院看着……” 顿了顿,低声道:“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大哥,不会失了礼数的,你……你是长辈,就别去灵堂了。” 李青抬眼望着灵堂,有心再去看看,却没了力气迈动步子。 良久,缓缓点头:“待宾客散了我再来,前院有你大哥,接待宾客不用你一个女娃,家里又不是没男丁,去后院吧,好生看着你娘。” “喔,好。”李雪儿点点头,“那我……” “去吧。”李青颔首,“我也回去了。” 李雪儿点点头,一步三回头,见李青神色始终平静,这才加快步伐去了后院。 李青又看了眼满院宾客,转身出了侯府……。 回到小院儿,李青一头钻进厢房,将被褥盖过头顶…… 厢房门口,唐伯虎暗暗一叹:“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第27章 叔侄晒太阳 李青掀开被子,缓缓坐起身,明媚阳光透过纸窗照射进来,亮亮堂堂。 提上鞋子,正了正衣衫,李青走到门口打开门。 “吱呀~” 耀眼阳光填满眼眶,李青一时无法适应,不自禁眯上眸子,少顷,又睁开,正视它。 柔柔的,暖暖的…… “醒啦?” 柿子树下,唐伯虎合上话本,道:“等着,我去取酒菜过来,呵呵……你再晚醒一会儿,我就给吃了。” 李青愣愣看着他去东厨,又愣愣看着满院春色,果树嫩芽愈发嫩黄,泛着青绿,春意更浓。 跨过门槛来到树下石桌旁,李青缓缓坐下,朝拎着打包酒菜过来的唐伯虎问: “我睡了多久?” “有三日了。” “这么久?”李青失惊,忙起身就要出门, 却听唐伯虎道,“没什么可忧虑的,侯府有他们兄妹,还有那么多小辈,有你没你又有何妨?再说,你以什么身份过去?难不成向所有人宣布,你是那第一代永青侯?” 不等李青说话,唐伯虎又道:“李老夫人也无碍,昨日她还在李小姐的陪同下,过来看望你呢,知你在休息,便没打扰。” “别再绷着了。”唐伯虎摁着他坐下,自己也随之坐了,轻笑道,“先吃些东西吧,别的不说,单是流了那么多血,也得好好补补。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得有一个好身体不是?” 李青默默点头,接过递上的筷子,开始吃饭…… 他不是只会哭哭唧唧,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的软弱之人,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离别,伤心无法控制,却也不是遇事就自暴自弃。 见他如此,唐伯虎流露出欣慰之色,道: “别一直绷着,更别老是把事情往糟糕了想,哪有那么多糟心事,大多都是自扰罢了,李老夫人也没那般脆弱。” 李青进食速度慢下来,叹道:“糟糕的事见多了,难免如此,我又何尝想这般?” “总之,这次事件没那么坏,你不用过于揪心。”唐伯虎道,“该上门的宾客基本上都去了,你要实在不放心,待会儿去一趟便是,不过最好洗个澡再过去,瞧你这埋汰模样……” “嗯。” 经唐伯虎这一番话,李青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只不过,他一时间仍无法从悲伤中抽离出来。 甚至,他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孩子就这么没了。 就这么没了。 空落落的…… 很快,一只烧鸡、半斤猪头肉、一小壶酒,尽数下了肚,李青精气神明显好了些,道: “我去洗澡了。” “嗯,我去烧锅热水。” 以前都是李青帮扶他,这次李青遇上事了,他自要予以帮助。 “不用,三九天洗冷水澡我也没事儿。”李青赶时间。 “你伤口……” “好了,你看。”李青露出手腕,才几日光景,已然结疤并脱落,只留一道不算深的伤痕。 唐伯虎微微震惊,彻底相信李青之前没有吹牛,这恢复能力……确实变态。 这时,敲门声响起。 ‘铛铛铛……’接着,李雪儿的嗓音传来,“伯虎兄,他醒了没?” “醒了。”李青扬声说,并快步上前开门。 见朱婉清也跟着来了,李青忙一把抓住她手腕…… “李叔我没事,宏哥尸骨未寒,我又岂会食言?”朱婉清轻声说。 李青没接话茬,仔细诊脉,好半晌,这才松开她手腕,略微放松的说:“进来吧。” 另一侧的李雪儿松开娘亲手臂,道:“你们聊吧,我就先回去了。” 唐伯虎也快步走来,道:“我出去逛逛,你们叔侄好好说说话。” 言罢,与李雪儿一起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婉清,不用太难过。”李青说道,“就如宏儿所说……早晚会再相聚,就当……代他多看看儿孙,多看看这个世界。” “嗯,李叔你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不会做傻事。”朱婉清道,“我还要代宏哥好好孝敬您呢。” “哎,那我可得好好享福了。”李青咧开嘴,想笑一下,却猛然别过头,道,“进屋说吧。” “在檐下说吧,晒晒太阳……”朱婉清道,“这些日子心里凉凉的,想晒一晒。” “成,伯虎把躺椅都搬书房去了,你稍等一下,我马上搬过来。”李青头也不回,朱婉清也没跟上,只是安静等待。 好一会儿,李青一手拎起一把躺椅出来,解释道:“有些脏,我给擦干净了,过来坐。” “嗯。”朱婉清走上前,就势坐下,接着,她将身体重心靠在椅背上,面朝太阳,眯上了眼睛。 李青在她旁边落座,如她一般,面朝太阳晒暖。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安静的晒太阳。 那颗悲凉的心,逐渐有了一丝温暖…… “李叔。” “你说。” “真的有来世吗?” “……有,有的。”李青给予肯定答案,“来世你们也是夫妻,我给算过的,相信李叔的道行。” 顿了顿,“不过啊,到了下面亦要过上好久好久才能转世,你不必担忧什么……” “嗯,我信李叔。” “还是难过的话,可以哭一场,这没旁人,李叔又不会笑话你。”李青温声说。 朱婉清微微摇头:“都这个岁数了,又岂会看不透生死?其实……也没有太难过,就是空落落的,空空的……” 李青黯然。 哪里不太难过?分明是太难过了! 超出承受范围的难过。 记得当初朱祁镇驾崩时,朱婉清也没有表现得非常难过,可事后…… 李青拉过朱婉清的手,为其传渡一股真气,轻声说:“在李叔这儿,你一直都是个小丫头,用不着拘束,想哭就哭吧。” “哭不出来。”朱婉清轻叹道,“之前我也幻想过,若宏哥真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可事到临头,我竟这般平静,说起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青满心复杂,想劝慰却无从说起,最终,道:“总之,一切有李叔,不要独自扛,知道吗?” “嗯。”朱婉清点点头,“李叔,我们聊聊以前的事吧?” “具体呢?” “如果不会惹你伤心的话,可以说说宏哥小时候……还没有我,亦或说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朱婉清道,“宏哥的一生我参与了一大半,可最初十来年……我却没有印象,我想补足。” “不会伤心,那般美好,又怎会伤心呢?”李青轻笑道,“你不知道吧?李叔特别喜欢回忆,嗯…,李叔讲给你听……” 叔侄俩晒着太阳,一个讲述,一个聆听。 似乎……都已从阴霾中走了出来。 至少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伤心了。 太阳很暖,往昔也暖,一颗悲凉的心,逐渐有了丝温度…… 朱婉清身体状态挺好的,远超同龄人,正常来说,她肯定要比李宏更长寿,且她比李宏小了足足七岁,她还有挺长时间。 大把时间。 李青不想她做傻事,连同对干儿子那份爱,一并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宠溺…… 当初那个抽小丫头手心的李青,早已消逝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是一个慈祥、甚至溺爱的长者。 时间来到申时,太阳光弱了许多,朱婉清起身道: “李叔,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侄女还没到拄拐、人扶的时候呢,没事的,就这一小段路,我自己回去就好。”朱婉清说,“别把我看得太娇弱,我很好,真的没事。” “那……好吧。”李青不再如往常那般,固执得坚持己见,“路上慢点儿。” 目送她出门,李青稍稍等了一会儿,也跟着出了门,远远坠在她身后,始终保持在视线范围…… 直到朱婉清走进永青侯府大门,他这才真正放心。 再回到小院儿,唐伯虎也回来了,买了好些下酒菜,还有两大坛酒。 “知道你还没真正走出来,那就喝酒吧!”唐伯虎掀开封口,哈哈笑道,“今夜,我舍命陪君……咳咳,你我一醉方休。” “小酌怡情,贪杯伤身,你也不年轻了,逞这个能作甚?”李青白眼道,“我之前不是教过你养生太极拳嘛,打明儿起,操练起来。” “……” “你这是什么表情?”李青哼道,“这些年你到处奔波,又不知节制,劳累、酒色的双重消耗下……你觉得你身体很好?” “姐儿都说好……”唐伯虎咕哝了句,接着嘿嘿笑道,“你也知道我奔波劳累,那就更应该歇着了,太极拳也累人啊。” “太极拳要是也累得慌,干脆你都不要走路、吃饭了。”李青无奈,“这样,打明儿起,我叫你起床,与你一起练,这总行了吧?”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那今晚多喝两杯,我菜都买了。” 李青颔首:“这算是最后一次放纵,之后酒色……要有度。” 这么多年的相处,李青对这厮相当了解,戒掉?根本不可能! “成交!”唐伯虎心态豁达。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今夜有酒喝就行,明日……明日再说。 他举起酒碗:“干!” 李青知道他是存着抚慰自己的心理,挤出一个笑:“干!” …… 第28章 朝廷追封 李青强行将体内自行运转的真气停滞下来,大口痛饮…… 到了最后,还真有了些醉意,晕乎乎、轻飘飘……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中午。 又是一个好天气,刷牙、洗脸、洗澡……换上洁净衣袍,李青总算有了人模样,苍白的面庞也有了几分健康。 见状,唐伯虎彻底放下心来,他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当然,还是会难过,可也只能交给时间了。 “出去走走?”唐伯虎建议。 李青微微摇头:“不了,我喜欢躺着。” 说着,他去书房取来话本,倚在躺椅上无聊翻阅。 那双眸子黯淡无光,却也有了丝生气,不再死气沉沉。 唐伯虎索性在他对面坐了,找话题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觉得,李青要是有些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对他的心境大有帮助。 不料,李青却道:“没什么打算。” “不是吧?你不是一直挺忙的嘛……”唐伯虎揶揄道,“不操心国家大事了?” “暂时用不到我操心。”李青呼了口气,道,“皇帝态度端正,朝廷暂时也无需做重大改革,且皇权更迭的动荡还未平息下来,眼下需要的是安稳,一动不如一静。” “这样啊……”唐伯虎不太懂这些,便也不作发言,想了想道:“要不……下两局棋?” 李青叹道:“真不用这般,我没你想象得脆弱。” “这不无聊吗,来嘛来嘛。” “……好好,别拽了。”李青无奈起身,“你去取棋子、棋盘。” “得嘞。” …… 连杀三局,皆以唐伯虎大败收场,搞得他心情全无。 真的是,也不知道让让,亏我还想着开导你……唐伯虎郁闷,“不下了,我出去散散心。” “慢着。” “你要一起?” “不,昨日不是说好了嘛,即日起,太极养生拳操练起来。”李青舒展四肢,扭着脖子道,“之前的动作都忘了吧?我教你。” “不是……你来真的啊?”唐伯虎哭丧着脸,无奈道,“你不觉得我现在养生晚了吗?” “什么时候都不晚,你只是懒。”李青淡淡说道,“你是了解我的,言出必践!要么你主动操练,要么我逼着你操练,选一个?” “……行吧。”唐伯虎闷闷道,“要多久时间?” “刚开始就定两刻钟吧,再往后……小半时辰即可。”李青道,“其余时间你自由分配。” 闻言,唐伯虎大感放松:“你不早说,来吧。” ~ 两刻钟后,唐伯虎弯腰塌肩,走到檐下一屁股躺在椅上,呼哧呼哧的喘气,喃喃道,“看着轻松,还真挺累……” “那是你这段时间缺乏锻炼。”李青在他旁边坐下,重又拿起话本,“这个能提高某些方面的能力。” “真的?”唐伯虎一下有了动力,“那我再练会儿。” 我就不该多这一嘴……李青没好气道:“过犹不及,循序渐进着来才有效果,还有,女色会瓦解你的意志,腐蚀……” “我懂我懂。”唐伯虎道,“提高什么的我不在乎,因为我本就不弱,我单纯就是喜欢这太极养生拳。” 李青:“……” 申时。 李浩登门。 这几日他着实是身心俱疲,这会儿才总算有了些空闲。 李青见他双眼满是血丝,神态难掩疲倦,暗暗一叹,问道:“宾客……都招待完了?” “嗯,该来的基本都来了。”李浩点点头,问道,“青爷,按照惯例,朝廷是不是要追封我爹啊?”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怕混吃等死的勋贵,故去后朝廷都会给予追封,何况你爹立过大功……肯定的。”李青肯定道。 李浩担忧道:“可皇帝换了人,新帝可不知道你……,不影响吧?” “没什么影响,新帝也需笼络人心,且不说永青侯的勋贵身份,单是水师总兵官这一项,但凡皇帝有点脑子,都不会委屈了你爹,放心便是。”李青说,“对了,你爹的事,让直隶官员上报京师了吧?” “嗯,上报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李青点头,顿了下,问,“封棺了吗?” “还没。”李浩低低道,“七日守灵之后再行封棺,用,用冰块……镇着,无恙。” “嗯。”李青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也是做爷爷的人了,也是新一代的永青侯,得挑起大梁。” “嗯,我知道。”李浩抓了抓头发,道,“青爷你也别太伤心了。” 李青微微颔首,道:“到时候,我过去一趟。” 爷孙聊了一阵儿,亦或说相互安慰一阵儿,李浩才离开…… 七日之期的后半夜, 朱婉清给小一辈提前放了假,灵堂就只剩下朱婉清,以及李浩兄妹二人。 偌大的灵堂显得有些空旷,夜风吹进来,缟素飘扬,蜡烛明灭,更显凄凉……李青缓步进来, 走到棺材前驻足,凝望棺中的干儿子…… 他身着体面的华服,头发梳理的极为得体,枯败的面庞洁净,身下是柔软的褥子……他静静躺在里面,好似睡着了一般。 朱婉清娘仨缓步跟上来,与他一般扶着棺材凝望棺中人,眷恋,不舍。 良久, 李浩叹道:“快鸡鸣了,封棺吧。” 朱婉清、李雪儿默然,无声垂泪。 李青又深深凝望了一眼,转身走向一旁棺盖,李浩紧随其后,与他一起抬到棺前,合上棺盖。 接着,李浩取来棺材钉子送上。 李青接过,亲自封棺。 再之后,凭一己之力,将棺材平稳的放入椁中…… 忙完这些,漆黑夜空已然泛青,李青挨个为朱婉清、李浩传渡了股真气,叹道: “宏儿有灵,定不希望你们沉浸悲伤之中,看开些,想开些,继续……好好生活。” 顿了下,看向朱婉清,道:“别忘了,你答应过他,要代他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朱婉清落寞点头。 李青叹息,默了许久,道:“我先回去了。” … 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生活依旧继续,日子照旧一天天的过着,清晨,朝阳升起,傍晚,日落西山。 一日又一日, 二十七日之后,抬棺人抬起棺椁,从永青侯府出发,伴随着送葬队伍赶赴墓地。 其实,正常来说,李宏这等人物都是等朝廷旨意过来,再借着朝廷名义大操大办,不过,李宏素来不喜铺张,李青、朱婉清也觉得没必要显摆,便按常规流程走了…… 自李浩起,往下孙子辈、重孙辈,但凡会走路的男丁,皆披麻戴孝,全程送葬。 人很多,李青远远坠在队伍后面,只听到满耳的唢呐,只看到漫天的纸钱…… 入土,封土…… 儿子就这样去了地下。 ~ 京师。 朱厚熜收到南直隶呈送进京的奏疏。 他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他都没见过永青侯,不过,对于永青侯李家的了解,他倒是门清。 无他,李家的能量太庞大了。 地位上,永青侯兼前水师总兵官,商业上,朝廷的远洋贸易,永青侯一家供给朝廷的商品,就占了总额的近三分之一。 永青侯一家,顶得上其他所有民间商品的供给总和,甚至……都快赶上朝廷各项专营加在一起了。 如此庞大的财力,朱厚熜可不敢怠慢,他算过,光是李家每年间接为国库输送的银子,就高达百余万两。 一年百余万两…… 这么能创收的员工,老板又岂会冷落? 便是再如何吝啬,最起码也得评个‘优秀员工’不是? 再者,大明的财力来源正在往海上靠拢,如此一来,就更加突出了水师的重要性,作为大明第一任水师总兵官,皇帝必须要予以足够的隆恩,朝廷亦要给其足够的尊重。 朱厚熜为防扯皮,甚至都没开朝会,直接大包大揽,从追封,到谥号,他一个人完成,再以中旨颁布,且让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亲自去宣旨…… 追封上柱国,追封建国公,谥号:武毅。 此外,朱厚熜还亲自写了悼词。 如此排场,朝中百官除了羡慕,就是嫉妒了,试问这般殊荣,有谁能不动心? 这时代的人,对身后名的看重不是一般的强烈。 可不管是羡慕,还是嫉妒,却也不好挑理儿。 上柱国的确让人眼热,可永青侯生前执掌天下水师,且大小军功无数,死后追封上柱国没什么不合理的。 至于追封国公,这个是常规操作,国公之下,大多勋爵死后都会晋升一级,伯爵升侯爵,侯爵升公爵。 当然了,子孙继承的爵位还是原有爵位,晋升只有死后才能享有。 谥号:武毅。 这点也合乎情理,不管是永青侯在任时的表现,还是永青侯退养后对朝廷的付出,给如此美谥都挑不出毛病。 单拎出来分析,都能服众,可加在一起……就让人难受了。 难受就难受在,难受也没正当理由驳。 再一个, 人死为大! 对一个为国屡立战功的故人抨击,实在有失风范。 没办法,只能认了…… 第29章 再赴交趾 对死人不好说什么,对活人……可就有的说了。 皇帝? 骂的就是皇帝! 对骂皇帝这块,大明朝的臣子那是向来不客气,尤其是言官。 要知道,太祖都狠辣到那种地步了,也还被言官骂过;孝宗那般仁厚,一样免不了被骂……大明皇帝,就没有不挨骂的。 何况朱厚熜一个外来户? 当然,骂也得骂的合理,得骂出个一二三来! 皇帝到底是皇帝,可不能随意詈骂。 于是,群臣便围绕着滥用中旨,开始围攻朱厚熜。 你下中旨是不相信我们吗? 难道我们会反对你给予永青侯的身后名? 我们就那般小气? 你这是在侮辱人! 噼里啪啦,劈头盖脸…… 朱厚熜做皇帝还没满一年,不过对此却有些免疫了,不是他脾气好,而是列祖列宗都被骂过,并不是完全在针对他。 他没往心里去,他也没听进心里去。 什么叫中旨不可滥用? 朕才用过这一次好不好! 至于保证不轻易用中旨?保证不了一点儿! 这种智障行为,朱厚熜可不会干,中旨是以皇帝为意志,不以任何人而改变的旨意。 中旨不容质疑! 当然,臣子对皇帝的中旨并非没有反制之力,比如:阳奉阴违! 可阳奉阴违的前提是……阳奉! 明面上,不能硬顶。 且也不是什么中旨都可以阳奉阴违的,比如这次事件。 基于此,群臣对中旨那叫一个深恶痛绝,无数次想让皇帝废除,可却没一个皇帝答应。 试问,正常皇帝谁会蠢到这个份儿上? 这到底是一次没有结果的争论,朱厚熜挨了骂,群臣解了气,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朱厚熜也愈发迫切想培养自己的班底了。 今已是嘉靖元年,他可以不用再顾忌先帝了,可以推行新政,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了。 然,前提是他得有自己的班底。 就如今日这般,他一个决定,群臣就指着他鼻子骂,又如何能推行政治主张? “该真正行动了,这注定不是个一蹴而就的事,不能再小打小闹了……” 朱厚熜目光幽深…… ~ 金陵。 随着收到朝廷的追封,永青侯府在悲伤之余,也添了一丝喜意。 又是上柱国,又是建国公,又是武毅谥号……李宏的一生彻底圆满。 便是朱婉清,都为夫君感到开心,欣慰。 盖棺定论之后,生活逐渐趋于正常,只是不定哪个瞬间,还是会很失落,却也接受了李宏不在的事实了。 朱婉清没有在事后大悲,她表现得还算平静,身体也未因此出现不好的状况。 李青连着高强度监督月余,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 …… 眨眼,夏日炎炎,蝉鸣不断。 朱婉清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没以前那般开朗了。 为此,李青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末了,便想着带她出去走走。 她的身体状态良好,不是不能远行…… 小院儿。 对李青的提议,朱婉清并未直接拒绝,问道:“去哪儿?” “交趾!” “你要去看望汉王,还是……正德?” “都有吧,不过,更多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李青说道:“我都为你想好理由了,就以去满剌加考察‘永青’成衣铺的生意为借口,当然,对小浩、小雪儿可以道出实情。” “那我能带上小雪儿吗?” “这个……” 朱婉清:“她那个蒸汽机研发,我也知道一些,无论是本身改良,还是衍生的冶铁相关产业,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下面人很努力,有她无她区别不大,而且……可以让小浩看着。” 李青突然有些心疼李浩。 总是落下他。 不过,眼下李浩已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他要忙的事务太多了,确实也脱不开身。 “那好吧,回头跟她说一下,嗯…,这都五月末了,就定在六月六吧。”李青说。 朱婉清点点头,道:“我那大侄孙的事……还是要让小浩得知详情才行,毕竟,他是要回大明的,没个人帮扶……终是不妥。” “这个我也有想过,确实不能瞒小浩……”李青沉吟道,“等他回来再告知小浩吧。” 朱婉清蹙眉道:“他当初来过江南,真的不会被人认出来吗?” “见过他的人就那么一小撮,再说,距离宁王造反都过去好几年了,他多少也有了变化,正德已死天下皆知,即便真遇到了,又有谁会往那儿想?顶多也就觉得有些像而已,毫不相干却形貌雷同的人并非十分罕见,再说……出口转内销,贴的可是出口标签。” 朱婉清可以说是李青看着长大的,李青这些个新奇词汇她都听得懂,听他如此说,朱婉清便也不再疑虑。 待朱婉清离开,唐伯虎立即黏了上来,谄笑道:“先生,咱们是不是朋友?” “刚你偷听了?” “我不是故意的,再说,以你的本事定然察觉到了我,你还是肯说出来,就证明你是信任我的对不对?” “……正德之事,必须保密!” “嗯,我分得清轻重,再说了,这跟我又有何关系?”唐伯虎拍着胸脯保证,顿了下,“就带上我呗,这闷久了,我是真想出去透透气。” “可以!”李青点头。 这次去交趾,他也存着将朱厚照带回来的心思。 说是两年,其实也不用非得这么久,朱厚照又不是正德十六年下的江南,这都好几年过去了,不差这一年半载。 对朱厚照这厮,李青终是有些不放心。 这家伙就没让人省过心。 眼下条件允许,李青当然要看着他,以防止他不老实,捅出什么篓子。 真要是那般……自己捅他也方便。 李雪儿得知要和娘亲、李青出门远游,自是欢喜,忙整理手头上的事,并和大哥做了交接。 对此,李浩是愤怒的,可愤怒归愤怒,作为投资方的他,还真没办法破罐破摔。 不让去? 得先过娘亲、青爷那关。 再有……作为兄长,他还是疼爱妹子的,只是脸有些黑,倒也没说什么…… 六月六。 李青一行人乘着自家商船,从水路向交趾进发。 ~ 交趾。 汉王府。 亭下,朱祁锦耷拉着脑袋,对面,朱厚照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讲着从李青那儿淘来并加以改编安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见对面久久没音儿,他这才意犹未尽停下,抬眼瞧去,却见桌对面的朱祁锦已然睡着了。 “老朱,老朱……” 朱厚照上前摇晃他,“不是,你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我正给你讲我那峥嵘岁月呢。” 朱祁锦被晃醒,一脸无奈的苦笑道:“我不好奇了,不好奇了行吧,不要再讲你的那些峥嵘岁月了。” “这是为何?”朱厚照不高兴道,“是不够精彩吗?” “太假了!” 朱祁锦毫不留情拆穿,哼道,“就你还做海盗?大明水师岂会容你猖狂?呵呵!你尊重我了吗?” “呃……那要不给你讲讲,我做山大王那些年?” 朱祁锦:“……回吧。” “哎哎哎,这就伤人了啊。”朱厚照不爽道,“不是你说最近白天没精神,晚上睡不着,让我帮你调作息的吗?” “问题是……你讲的这些跟睡前故事似的,我本来就犯困,被你一讲就更困了。”朱祁锦拄着拐杖,并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道,“我去睡会儿,你……算了,随便吧,除了后院,随便去逛。” “真够意思!”朱厚照一下跳起来,高兴得都想在朱祁锦胸口擂上两拳,吓得朱祁锦一个趔趄。 朱祁锦没好气道,“有话说话,别毛手毛脚的。” “我看上你的马场了!”朱厚照说。 “……你是想骑我那几匹极品战马了是吧?” “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你溜溜。”朱厚照嘿嘿道,“我在这住不了多久,最迟明年这时候就走了,你我也算忘年交,别这么小气嘛。” 朱祁锦没好气道:“你是第一个说本王小气的人。” 说罢,取下腰带挂着的马房钥匙丢给他,“去吧去吧。” “谢啦!”朱厚照拱了拱手,转身跑开…… 望着他那撒欢的背影,朱祁锦好笑摇头:“都而立的年纪了,还跟个孩童似的,真的是……唉,好生让人羡慕啊。” 自打过了年,他便愈发力有不逮,有种时日无多的感觉。 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他下次来,还有,该不该让小辈儿知道他的秘密呢……朱祁锦心中惆怅,一时拿不定主意。 眼下的交趾,称得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 可朱祁锦知道,这一切多亏了大明海上贸易在此中转,朱祁锦更知道,能够决定交趾未来命运的人不是他的子孙,是李青。 因为李青可以左右大明朝廷! 想让自己这一脉保持长久的富贵荣华,让其儿孙知晓他秘密非常有必要,知道了才会有敬畏心,有了敬畏心才能长久。 这点,朱祁锦看得明白。 ‘呵呵,我可一点不憨……你要是来晚了,我管你同意不同意,在临走时定要把你的秘密传给我的继承人,并让他一代代传承下去,嗯…,就这么定了!’ 朱祁锦定下决心,心情变得轻快起来…… 第30章 虽迟,但到 六月的天最喜欢变脸。 上一刻还艳阳高照,眨眼,乌云密布,旋即,暴雨大作。 “这雨还真是说下就下……” 唐伯虎望着船舱外的海面泛起涟漪,乐呵呵道:“下了雨,总算能凉快点儿了吧?” 船上不比陆地,没办法储存冰块,整日烈阳高照,船舱都快成蒸笼了。 眼下不比当年,再想泡进海里散热,怕身体也吃不消……也就靠李青真气凉快一下的样子。 可真气只能减轻酷热,并不能杜绝,且也没法去甲板透气,这让唐伯虎憋闷够呛。 “我看这风浪也不大,要不咱们去淋淋雨,爽快一下?”唐伯虎提议。 “海上行船,安全第一。”李青道,“这会儿不大,过会儿就不一定了,我去通知一下水手向岸边靠近,以防万一。” “……好吧!” 其实海上行船,风险虽有,却很有限。 一来,大明的造船技术随着海上贸易持续进行,已经到了非常先进的水平;二来,这时代行船大多时候都是沿着海岸线走的,不仅有参照物,而且有充分的时间纠错…… 不过,真要跟大自然抗争…… 那纯属脑袋秀逗了! 毕竟,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事实证明,李青多虑了,雨来得快,停得也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海面就再次风平浪静。 好在一场大雨下来,不仅空气变得凉爽,烈阳也给浇熄了,商船再次航行…… 甲板上,四人吹着湿润海风,眺望极远处,大海无垠,天空无边,人也逐渐放空…… ~ 这时代没有飞机、汽车,不过乘船在海上旅行,依旧是件极为美好的事情,碧波荡漾,天空湛蓝,一望无际,海天一色……极为治愈。 朱婉清明显开朗了些,不再总是失落落的,或许那颗心依旧潮湿,却也不再决堤泛滥。 李青看在眼里,心酸中带着欣慰…… 还没到交趾,李青便觉得这次来的很值。 …… 交趾。 朱厚照热冒烟儿了。 一点冰块根本消不了酷暑。 整日不是燥热,就是闷热,再有就是蒸热。 便是来场大雨也无济于事,不仅感受不到凉爽,还会有种蒸得慌的感觉,朱厚照都蔫儿了。 “有没有搞错,这都快立秋了啊!哎呦……我的老天爹唉……!”朱厚照光着膀子,趴在凉席上,一脸生无可恋,“冬天啊,你啥时候才能来啊?我可想死你了……” 刘氏心疼又好笑,嗔道:“夫君,你就这般热吗?” “没办法,我五行属火,在这里生活简直是火上浇油……”朱厚照回望了她一眼,哼道:“若不是这般炎热,趴在席上的就是你了。” “?”刘氏一怔,继而大窘,低啐道:“没个正经。” 朱厚照却是没再调情,他够热了,哪里还有心情亲热。 “唉……那厮啥时候来接我回去啊?”朱厚照长吁短叹,“这交趾,我是住的够够的,哪里有江南舒服……” 闻言,刘氏顿时也上了心,问:“夫君,那李先生说过,明年就会来接咱们回去……可信吗?” “人是可信的,人品……就有待商榷了。”朱厚照恹恹道,“拿钱都不办事的主,就别指望他守时了,不过,来他肯定会来,嗯…,虽迟,但到!” “这样啊……”刘氏一下失落起来。 “怎么,你很不喜欢这里?” “也没有啦,可这里终究不是大明,没有家的感觉。”刘氏叹道,“若只我们也就罢了,还有孩子,他们在一天天长大……” 顿了下,“夫君,你与那汉王私交不错,能不能让他遣人送咱们回大明呀?” “好主意!”朱厚照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不行啊,我若偷偷跑回去,被他抓到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夫君你就这么怕他?”刘氏一个没忍住,闷闷道:“你都敢跟家里闹翻,为何就……就不敢跟他横呢?”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朱厚照白眼道:“你是说我怂?” “呃…,妾没有那个意思,夫君你误会……” “好啦好啦!”朱厚照无奈摆摆手,叹道,“且不说我理亏,便是理直气壮……我也横不起来啊,那厮简直非人哉,惹急了他,捅过几个透明窟窿都不是不可能,唉…,忍着吧,他会来接我们。” 刘氏闷闷点头。 她拿起冰块在手心搓了搓,为丈夫按摩,一边问道,“若有朝一日咱们回去了,公婆他们会不会……清理门户啊?” 朱厚照摇头。 “不会?”刘氏惊喜。 “不是,我已经把我自己清理出门户了。”朱厚照道,“所以,你不用有这个顾虑。” 刘氏:(⊙o⊙)… 她正欲再说,门外丫鬟的声音响起: “老爷、夫人,有贵客到了。” 刘氏只当是汉王来了,忙起身取来袍子,帮朱厚照穿上,一边嘱咐道:“汉王对我们照拂有加,夫君可别怠慢了人家,说话亦要有分寸,人家是王,你莫要太随意了……” 之前朱厚照最烦人唠叨,可自从卸下担子之后,却很喜欢被媳妇儿唠叨,也可能是……除了这个媳妇儿,没人再唠叨他了。 “嗯…,看来我之前的努力没白费,老朱成功调好了作息。”朱厚照有些自得,掸了掸衣袍,迈步走向前院…… ~ 前院客堂。 李雪儿这才得知正德没死的消息,咋舌道:“真是不敢想象,他这样的人,竟也能金蝉脱壳……” “不过,这总是件好事,比英年早逝强。” 李青哼道:“真英年早逝,我还省心了呢。” “这就违心了,你真这么想,他又如何金蝉脱壳?”李雪儿笑笑,接着,恍然大悟,“这次来,是接他回大明?” “嗯,有这个打算。”李青叹道,“这家伙什么秉性,你们都也了解,将他长时间放在外面,我还真不放心。” 李雪儿微微点头,“到时候……” “哈哈哈……让我看看是谁来了!”朱厚照特有的不羁笑声打断了李雪儿。 少顷,朱厚照走进来。 “哎呦我去!!” 朱厚照失惊道:“怎么是你们?” “不欢迎?”李雪儿挑了挑眉。 “不是……”朱厚照揉了揉眼,喜道:“还真是你们啊?李……” “再叫我大名,我大耳刮子抽你!”李青截断他,眼神威胁。 习惯了都……朱厚照尴尬一笑,道:“先生,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你还有家吗?” “有啊!大明就是我的家!”朱厚照嘿嘿道,“刚还说起你呢,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想什么来什么……” 叽里呱啦说了阵儿,朱厚照这才注意到唐伯虎,心下不由得警惕起来。 小姑也好,姑奶奶也罢,到底都是英宗后人,算是亲人,可唐伯虎就是外人了,记得他还被父皇严打过…… 朱厚照迟疑的看向李青。 李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道:“在这儿生活一年有余了,觉得如何?” “其他都好,就是太热了。”朱厚照苦叹道,“我都要热冒烟儿了……” 接着,他满脸谄媚,搓着手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不急!” 李青淡淡道:“我们这次来,一为游玩散心的,二为朱祁锦,三嘛……” 他故意拖了个长音儿。 朱厚照立马捧哏,“三嘛,自然是要玩的开心了,尽兴之后,走时带上小朱朱。” 李青嘴角扯了扯,“你让我感到恶心。” 俺也一样……李雪儿、唐伯虎默默在心里补了句。 朱厚照一点也没不好意思,豪爽道,“难得亲人们都来了,今儿我做东,咱们去汉王府大吃一顿,庆祝庆祝。” ……更恶心了! ~ 鄙视归鄙视,末了,几人还是去了汉王府。 吃大户,谁不喜欢? 朱祁锦自是没的说,李青一行人一到,就立即让人准备珍馐美味,接着,冰镇美酒,瓜果点心……上个不停。 在人汉王的字典里,就没有吝啬这个词。 简单聊了阵儿,李青问道:“最近身体可有微恙?” “不是小恙,是大恙。”朱祁锦闷闷道,“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李青微微一惊,上前为其把脉,片刻后,没好气道,“这不挺好的嘛,怎么就不行了?” “愈发力有不逮了啊。”朱祁锦一脸落寞,苦涩道,“饭量没以前大了,精力也没以前足了……我知道,我活不长了。” 李青安抚道:“你都这岁数了,身体退化是正常现象,如何跟以前比?真要不行,你还能拄拐走路?” 朱祁锦苦笑笑,道:“先生,借一步说话。” “好!”李青起身,“你们自便,我与汉王单独聊一会儿。” ~ 别院客堂。 刚一落座,朱祁锦便开门见山,道: “先生,你的事我跟继承人说了!” “啊?”李青大惊,“谁让你说的?我有没有说过……” “木已成舟,你发火也没有用。”朱祁锦平静的说,“唯有如此,才符合我汉王一脉的长期利益,还有,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点也不憨!” 李青:“……” 第31章 临了临了 李青万万没想到,临了临了……被小憨憨给坑了。 局势超出了他的掌控…… “不是,你真给他们说了?” “没有。” “呼~!” “没有们。”朱祁锦补充,“只有一个,只有我大孙知道。” 闻言,李青刚放松的心彻底死了。 若非现在朱祁锦经不起一点‘风浪’,他非要让他体会一下狂风骤雨。 “谁让你说的?”李青情绪有些失控,“经过我允许了吗,你这样……道德在哪里?人品在哪里?你说你……,多好的孩子啊,咋说变坏就变坏了呢?你说,是不是朱……朱寿带的?是不是?” 朱祁锦:“……”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看着办吧。”朱祁锦道,“我时日无多,当然要为我这一脉谋划,我对你那般够意思,你回馈一下怎么了?” “你……”李青还真不好挑理儿,气得用手指敲桌子,“朱祁锦,朱祁锦啊!你藏得可真够深的啊,我一直以为你……” “以为我憨是吧?”朱祁锦得意的哼了哼,傲然道,“这是你的认知问题,我一直是我!” 我是真想捶你啊……李青吸了口气,道:“他信了?” “信了!”朱祁锦颔首。 “……” 李青头疼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这个岁数,这个状态……实事早已让他管着了,正好你来了,你就做个见证人吧。”朱祁锦说。 “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五天前。” “五天?五天……”李青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就五天啊,但凡平均行船速度快上一点,就能赶上……” 朱祁锦没见过李青失态,看他如此,竟有些想笑。 毕竟,一直以来,李青都是一副威严模样,还是头一次破防。 “其实我觉得也还好,无论对大明,还是对你,都不失为一件好事。”朱祁锦分析道,“这样可以给你带来更大的话语权,更方便你行事,于交趾,于大明,也都是双赢的局面……” 别说,小憨憨认真起来,还真有那么点睿智的神采。 李青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了。 果然,每次顺心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糟心事……李青心累道:“我可以见证,只是……为什么是你孙……” 他倏地顿住,已然明悟了答案。 朱祁锦见他已然明悟,便也没再解释,只是道了句:“很早之前的事了。” 收拾了下心情,朱祁锦正色道:“我这长子长孙已不惑之年,处理各项事务井井有条,也很能服众,交给他我很放心,也请你放心。” 李青平复心情,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其实憨憨这一脉还是挺讨喜的,对大明的贡献也很大,这次朱祁锦自作主张让李青很恼火,却也不至于因此厌恶。 朱祁锦道:“我需要你夯实一下他的信念,让他信的彻底,信个十成!” “他现在信几成?” “九成!”朱祁锦道。 “……还有吗?” “他前两日去忙了,我稍后遣人通知他回来,咱们喝个酒,酒桌上更容易拉近感情。”朱祁锦轻轻说道:“希望先生看在我这么多年积极配合的份儿上,他日可以对我那大孙……秉承那句:看在你爷爷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坑你。” 朱祁锦希冀中带着祈求,说:“我爷爷为我赚了这份人情,我也想为我孙子赚一份。” 李青不禁动容…… “好!” 这样的请求他很难拒绝,无论出于情感,还是出于回馈心理。 “你够意思,我不负你!”李青保证。 “好好好。”朱祁锦心情愉悦,“有你这句话,就是今年就死,我也无憾了。” “你身体状态确实不比以前了,甚至下滑严重,却也没你想的那般糟糕。”李青道,“跟年轻人比,当然感觉快不行了,其实你还有几年时间呢。” “几年?”朱祁锦追问。 在这种事情上,李青不敢夸海口,沉吟了下,“三年左右吧。” “很好了。”朱祁锦没有失望,笑笑道,“如此,也兑现了你当初的承诺。” 顿了下,诧异道,“那个婉清,可是当初我和爷爷去大明时……” “是她!”李青颔首。 “时间真快,一晃,大侄女都也老了。”朱祁锦感慨,“记得那时,她还是个古灵精怪,略显早熟的小丫头呢,你那干儿子,都把我当情敌了,当时我真想让他叫叔……对了,他现在如何?” 李青默了下,“他走了,今年春上走了。” 朱祁锦怔了怔,歉然道:“那个……我真没想到……” 李青摆了摆手,起身道:“我们过去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嗯,好。”朱祁锦跟着起身,“待我大孙回来,我让人通知……要不,我们爷孙过去?” 李青想了想,点头道:“你们过去吧,汉王府不如那儿方便。” “成。” … 朱祁锦记得朱婉清,朱婉清对其也有印象,说起来,都是朱家人,按辈分算的话,朱婉清得管他叫叔,虽说只差了七八岁。 酒席宴间,两个上岁数的老人聊了许多…… 朱厚照、唐伯虎都算是汉王府的常客,二人也不废话,就是可劲儿造,尤其是朱厚照,年轻人饭量大,隐隐有吃席达人的潜质…… 吃完酒席,又喝起了下午茶,葡萄、西瓜,在成桶成桶的冰块冰镇下,甜而爽口,着实一大享受。 完事,朱厚照抱了一个大瓜,称是回去让媳妇儿、儿子尝尝。 朱祁锦一点也不介意,还多给了他两大串冰镇葡萄,问道:“先生,你这次离开,要带上朱寿小兄弟一起?” 听到‘小兄弟’三个字,李青面色古怪,朱厚照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李青叹道:“他就是个惹事精,在这儿净给你添乱,我还是带走为好。” 朱祁锦有些不舍:“其实也还好吧,小兄弟……” “老朱,你还是叫我朱寿吧,小兄弟……我听着折寿。”朱厚照忍不住说,“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只是……我终究要回去,以后有空我会再来看你。” 他没说谎,相处这么久,哪能没有丁点感情? 汉王爷对他可真没说的! 不过,他确实受够了交趾气候,也想大明了。 小兄弟,老朱,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青无语,一时间,他都不知该从何吐槽。 “我们先回去了,明日你去我那儿,既然来了,再给你调养一下。”李青说,“不用送了,我们短期也不走,歇着吧。” “好。”朱祁锦笑呵呵道,“那明日我就叨扰了。”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李青好笑颔首,“先走了。” … 小院儿。 准确说应该是大院儿,因为它真的很大,比之朝廷大员府邸还要大,足有四个独院。 朱婉清、李雪儿娘俩一个,朱厚照慷他人之慨,给安排了四个丫鬟伺候。 李青、唐伯虎住一个,不过唐伯虎是个闲不住的人,除了晚上睡觉,他基本不会在家。 无他,风流! 风流才子的名号在此地极为响亮,虽说现在上岁数了,可依旧有市场…… 短短几日,这厮摇身一变,又成了上流人士的座上宾。 有汉王镇着,又有李青在,唐伯虎没有丝毫顾忌,那叫一个潇洒不羁。 朱祁锦身体状态较之上次,下滑了不少,却也远没大限将至,只是他要强惯了,才觉得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其实相对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他这都算非常离谱了。 都快八十了,耳不聋、眼不瞎,还能自己走动,够牛了! 经李青调养、安抚,他心态逐渐摆正,变得乐观起来…… 五日后,朱祁锦携大孙登门。 朱祁锦给大孙子起了个很土的名字——朱佑材! 不过,他对自己起的这个名字非常得意,“朱佑材,朱有才!” “……有才有才。”李青强忍笑意,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怎么说呢…… 老朱家的人,名字很少有好听的,甚至,能用上常用字就不错了。 这主要是老朱的责任,字辈儿定的生僻,名字又要带五行,还得以五行相生的顺序起名,导致朱家子孙的名字,非常……奇怪。 听说,现在都有藩王宗室被逼得造字了。 没办法,常用字,寓意好的字,要让给宫里的皇子、皇孙,还不能重名,这就非常难为人。 这一点,从正德、嘉靖两兄弟就可见一斑。 正德皇太子出身,用的是‘照’,嘉靖藩王世子出身,只能用‘熜’,单单一个字,便高下立判。 朱佑材拱手行礼:“佑材见过先生。” “你真相信你爷爷的话?”李青问。 “不信爷爷信谁?”朱佑材反问。 李青:“……” 不得不说,憨憨这一脉,憨是憨了点,可大多时候都傻人有傻福。 朱祁锦道:“先生,为了大家都安心,你还是上些手段吧。” “……好吧。”李青苦笑道,“我都快成马戏团表演的了。” 舒了口气,李青看向朱佑材,问:“你想看什么?” “你会飞吗?”朱佑材朴素的说。 第32章 如此可够? 这时代,人对神仙的想象大抵就是如此了。 朱佑材如此这般,完全情有可原。 你不是仙人吗? 那你飞一个我看看!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相信有仙人存在的,只不过,许多时候都不太相信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亦或说……不敢置信。 朱佑材相信爷爷,不过,更想亲眼见证一番。 “先生你会飞吗?”朱祁锦也好奇起来,他相信李青身份,一部分是他爷爷朱高煦的原因,一部分是李青的不老容颜。 朱祁锦向来够意思,这次也不例外,道:“不会也没关系,你去了伪装就成。” 李青想了想,道:“那就试试吧。” 既然都这样了,不妨让他相信的同时,在心中升起敬畏心,一个普普通通的长生者,并不一定会得到尊敬,也可能会惹人起歹心。 适当彰显一下实力,对双方都有好处。 李青取下纶巾,露出一头乌黑长发,接着,一一取下面上伪装…… 不多时,一个面容白皙,丰神如玉的弱冠男子,出现在爷孙面前,朱佑材瞳孔地震。 他只知道李青是长生者,是仙人,却没想到李青可以不老。 在他的臆想中,仙人就应该是那种鹤发童颜,仙气飘飘的样子,而这一刻,李青给他的感觉…… 比自己儿子还年轻! 当然,这个责任在朱祁锦,他说得不详细。 不用再表演了,朱佑材信了十成,因为他本就知道李青给爷爷调养了数十载,可几十年过去……他却还是弱冠的年纪! 这完全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仙人了。 然,震撼远不止于此。 下一刻,只见李青长发无风自动,衣袍猎猎作响,宛若谪仙人下凡,渐渐地……他双脚离地,整个人悬浮在空中,俄顷,升起三尺有余。 朱佑材再也控制不住惊骇,豁然起身,震惊到了极点。 这还没完,李青继续升空……直至头顶逼近房梁才停下,如此一来,朱佑材只能仰视。 李青神情清冷,在真气的加持下,他的嗓音变得恢弘而威严,淡淡说道: “朱佑材,如此可够?” “够,够了。”朱佑材讷讷点头,满脸的震撼,如同蚍蜉见青天。 包括知道内情的朱祁锦,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知道李青的秘密,可他不知李青还有如此骇人的一面。 李青并未立即坠落,继续保持着悬浮状态,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轻摩挲着下巴,星眸微凝,缓缓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平整的地面上,平稳有力,极具视觉、心灵冲击力。 “你领实事多久了?” 朱佑材咽了咽唾沫,道:“全盘接手的话,从去年才开始,不过在此之前,就帮着爷爷处理诸多事务了。” “你爷爷百年之后,你能延续他的理念吗?”李青身体前倾,俯视着他,双眸锐利。 “能!”朱佑材恭声说道,“且不说先生……哦不,仙人,我爷爷的这套发展策略,眼下非常契合交趾,自要延续下去,再说,仙人于我爷爷,于汉王,于交趾有大恩惠,我汉王一脉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很好!”李青露出一抹满意,语气淡淡,“既无疑义,且回去吧。” “哎,好。”朱佑材根本升不起忤逆的念头,行了个礼,转身便去了,完全忘了今日爷爷带他来的主要目的。 过了会儿, 朱祁锦仰着脖子道:“你要不下来吧,我脖子疼。” “……”李青缓缓落地,微笑道,“如何?” “好极了。”朱祁锦惊叹道,“真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本事?” 李青笑笑:“你当我这么多年白活的?” “呃…,这倒是……”朱祁锦苦笑道,“都长生不老了,再离谱都不离谱……” 顿了顿,“除了会飞,你还有什么本事?” “十足的暴力!”李青平静说道,“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朱祁锦舔了舔嘴唇,喉头发干,“那岂不是说,只要你想,你可以杀皇帝?” “是的!”李青给出肯定答案,“我若没有真本事傍身,这么多年下来,又岂会安然无恙?” “是这么个理儿……”朱祁锦长长叹了口气,仍无法平复心情,于今时今日,他方才了解李青的恐怖,然,这只是对方显露的,至于还有没有隐藏,隐藏了多少…… 一概不知! 朱祁锦突然有种有眼无珠的感觉。 这位李先生,可不止是长生不老这么简单,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难道……我真的憨? 朱祁锦自我反省。 好半晌,才道:“先生对交趾……准确说是对汉王一脉,不会采取暴力吧?” “我不是嗜杀之人,喜欢讲道理,不会用拳头。”李青轻笑道,“我这人不喜欢打打杀杀,大多时候都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你这样,我更担忧了。”朱祁锦无奈道,“想必你也知道,当权者某些时候,甚至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若是……” “只要不造大明的反,我不杀人。”李青保证,道,“我没那般蛮横,何况……你们到底姓朱,是汉人,虽说不够纯了。” “……” 不过,朱祁锦也放了心,颔首道:“如此就好,我相信你的承诺。” 李青点头:“还是那句话,你够意思,我不负你。” “嗯。”朱祁锦苦笑道,“本来还想着让你们聊聊,你倒好,直接把人撵走了。” “初次印象尤为重要,再说,你不也想着我能镇住他吗?”李青微笑道,“我暂时不走,有的是时间。” 朱祁锦轻叹:“我担心的是现在大明换了皇帝,国策上……会不会受影响?” “暂时不会!” “以后呢?” “以后有我!”李青说。 朱祁锦怔了怔,轻笑自嘲道,“的确,是我多心了。” 顿了下,问:“开荒还要继续?” “当然!”李青颔首,“你等下,我去取肥料配方来……” ~ “照这上面去制作肥料,保守估计亩产可提高两成。”李青道,“这个在大明已经有了广泛成果,开荒花费大不假,可长远来看,依旧大有赚头,毕竟,开垦出来的农田可以种上百年,千年,甚至更久。” 朱祁锦珍之又珍的收起配方,道:“大明会一直收购吗?” “会的!”李青道,“倘若朝廷改变策略,我会干涉。” “好吧!” …… 两人就发展路线,又进行了一番探讨,李青送朱祁锦出门…… 再回来时,母女俩已然在客堂候着了。 “李叔,朱祁锦带孙子过来,是不是想让你的秘密传承给儿孙?”朱婉清问。 李青诧异:“你怎么知道?” “刚我无聊散步,看到他们爷孙进了你这院子,想来大抵如此了。”朱婉清蹙眉道,“这符合汉王一脉的长期利益,朱祁锦如此作想,在情理之中,问题是……不会有问题吗?” “风险是有,可回报也不小。”李青苦笑道,“朱祁锦根本没有经过我同意,便直接自作主张……唉,咱们到时,已成定局了。” 顿了顿,“平心静气想想,还是利大于弊的,交趾可不是一般的藩属国,这里不仅是海上贸易中转站之一,还有得天独厚的气候、肥沃的土地,无论商业,还是农业,都能反哺大明。” 朱婉清沉吟道:“我担心的是,你这秘密被大范围曝光出去,最终引得天下人皆知。” “有这个可能性,不过……短期不会,至于未来……”李青叹道,“未来暴露也没什么,我本就有那个打算。” 朱婉清微微拧眉,道:“李叔,我想你知道的,一旦暴露了,你将再无一丝自由。” “也不见得。” “至少没你现在这般自由!”朱婉清说。 李青默了下,转而笑道:“有事做也挺好的,不然,这漫漫长生路,未免太过难熬。” 朱婉清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见话题沉重,李雪儿忙岔开,道:“出去走走吧?” “你不嫌热,你娘也不嫌热?” “不是有你的嘛。”李雪儿嘻嘻笑道,“我没问题,你顾着娘亲就成,说好来游玩,整日闷着怎么行?我去拿伞。” “那成吧。”李青道,“婉清你想去哪儿?” “去看看开荒的农田吧。”朱婉清说道,“之前仅是听说,这次来了,得好好看看,毕竟……这算是咱大明的粮仓。” 李青打趣:“你还挺忧国忧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说,我是英宗嫡女,身为皇室宗亲,为国心忧不是应该?”朱婉清笑着说。 李青含笑点头:“可惜啊,你不是男子。” “我大哥做得不是挺好吗?即便我是男子,且上了位,也不见得比他做得好。” “嗯…,这倒也是。”李青面露缅怀之色,“说起来,自第二次入朝起,你大哥是最让我省心的了,没有之一!” 朱婉清闷闷道:“我爹爹也没让你太过操心吧?” “……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除了出征之外呢?” 李青摇头:“除不了!” … 第33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朱祁锦对朱厚照极好,还给配备了马车。 只不过闲不住的朱厚照没要马夫,每次出门都是他赶马车,他觉得带着媳妇、儿子兜风很有成就感。 得知他这么喜欢当司机,李青便如了他的意。 车内摆上冰桶,抓来朱厚照当马夫。 “有没有搞错?太阳这么大,你想热死我啊!” “不去,他日也别回去了。” “……热点也挺好,发发汗,能去湿气。”朱厚照自我找补,“去农田是吧?驾……!” ~ 一个时辰后,几人走下马车,目之所及,清一色的玉米地,玉米叶深绿,玉米杆粗壮结实,长势不是一般的好。 朱婉清啧啧道:“这里的庄稼比大明要好不少呢,比之大明的肥田也不遑多让,真不敢相信,这是刚开垦出不久的农田,这要是配上新型肥料,那亩产……没有大明双倍,也差不了太多。” 短暂的欢喜之后,朱婉清又迅速冷静下来,沉吟道: “不过,大明太大了,真若遇上大事儿,就是全交趾的耕地加起来,也未必能解大明之危啊。” “我的姑奶奶,岂不闻苍蝇腿也是肉?”朱厚照嘿嘿道,“相比大明庞大的人口,开垦的这些荒地是不算什么,可你若说整个交趾的耕地加起来,也不能解大明燃眉之急……虽不能说错,却也有失偏颇。” 李雪儿斜睨了大侄子一眼,“此话怎讲?” 朱厚照指了指头顶的太阳,道:“热呀,这里是真的热,大多地方冬天都不结冰,水稻一年三熟,永乐米也能做到。反观咱大明,北面有些地方,有些时候只能种一季,这就是差距,此外,除了交趾,还有满剌加,以及一众小小国呢。 谁说大明之外的大明粮仓只有交趾?准确说,处于这个气候环境的地域,都可以是大明粮仓,视野要打开,格局也要打开……” “说的头头是道,就是不学好。”李雪儿撇撇嘴,“光说不练假把式!” 朱厚照反唇相讥:“若我还是皇帝,你敢这般放肆?呵呵!你得跪着跟我说话!” “你……”李雪儿看向李青,“你管不管?” 朱厚照也看向李青,道:“你这都看见了,首先,我没惹她,其次,她先惹我。” 李青不予置评,也懒得搭理二人,朝朱婉清道,“这里太晒,去地头阴凉处坐会儿。” “嗯。” 这大片大片的农田,瞧着十分治愈,一股热浪袭来,呼呼啦啦响成一片,煞是好听。 联想到它们还会结出黄澄澄、金灿灿的玉米棒子,瞧着愈发顺眼…… 二人身后,姑侄俩吵个不停。 李雪儿:“我承认你有点东西,但不多。” 朱厚照:“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好好好!”李雪儿道,“我问你,随着粮食增产,人口会不会随之增多?人口增多之后,可用来供给大明的份额又会有多少?你只看到了表面,完全没有看到深层原因!” “啧啧啧,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足见你不了解政治,更不懂人心。”朱厚照哼道,“你这看似思虑深远,其实打根儿上就错了。” “哦?愿闻其详!” “大明有钱,眼下大明不需要依赖国外供给,可若需要,便能大肆购买!”朱厚照道,“粮食高产就一定会增多人口?不!你想多了,粮食高产不代表百姓能丰衣足食,你真觉得土地兼并问题只有大明才有?呵呵!不说其他,单就拿交趾来说……” 朱厚照指着四周,道:“你所看到的都是汉王一人的耕地,而且这只是汉王的冰山一角!” 顿了顿,“我就这么说吧,汉王一脉,占了整个交趾近三分之一耕地,另外三分之一归地主所有,交趾所有百姓加在一起十之三四,甚至这点都没有。”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李雪儿哼道,“真若如此,百姓还不得造反?” “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造反?”朱厚照诧异。 李雪儿冷笑:“七成都是佃户,兼并如此严重,百姓还能活得好好的?” “哈哈哈……你这才是只看表面,完全没看到深层原因。”朱厚照道,“受气候所致,这里粮食极为高产,佃户就能活得很好!” “我……” 李雪儿一时语塞,朝前方道,“李爷爷,他说的都是真的?” “不错。”李青回了句。 “怎么样?服了吧!”朱厚照鼻孔朝天,洋洋自得,“是谁见识短?” “你……”李雪儿愤然道,“你这…,只存在理论上,真若朝廷大肆收购粮食,导致本土百姓饿肚子,定遭反噬!汉王府不说,那些地主也敢这般要钱不要命?” 朱厚照叹道:“你把人想得太好了!有钱为啥不做,至于反噬……谁在乎?我就这么告诉你吧,在基本盘稳定的情况下,百姓造反跟找死没什么区别,地主只需从百姓中挑极小一部分看家护院,就能解决危机,如此情况下,他们有何惧哉?” 顿了顿,“就算一切都如你说的那般,那又如何?” 朱厚照傲然道:“我大明有枪有炮,可以好好做生意,也可以……直接抢!” “抢?”李雪儿笑了,“我天朝上国对自己的藩属国下手?” 朱厚照呵呵:“真到了那个地步,还管他是不是藩属国,不让本国百姓填饱肚子,算什么天朝上国?” 李雪儿:“……” 她不服,可还真想不到如何驳,只好快步追上前面叔侄,让他们助阵。 不料,两人对朱厚照的话,都是默许态度。 这让李雪儿很受伤。 我竟然是最菜的那个? 一向自诩聪明的她有些傻眼。 朱厚照劲劲儿道:“现在可服了?” “别忘了,我是你姑姑!”李雪儿气道,“有你这么对长辈的吗?” “那你这么对晚辈就对了?”朱厚照哼了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唯女子……”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姑姑说的对!” 言罢,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道:“首先,这话是你说的,其次,我这附和你有错吗?” “首先,我是你长辈,其次,我是你长辈。”李雪儿怒道,“长辈教训晚辈,天经地义。” “其实也没那么亲,这都好几辈儿了……” … “多大了都还跟个孩子似的,总也长不大。”朱婉清在玉米杆营造的阴凉处坐下,看着田间地头远处追逐的姑侄,好笑又无奈。 李青笑笑道:“其实,这是个好品质,他们舒心,咱们也放心。” 朱婉清沉吟了下,缓缓点头。 “李叔,未来大明会走上……小王八蛋说的路数吗?” “不好说啊,”李青叹道,“天象难测,收成与天象呈正相关,我会尽量想办法,以文明的方式来寻求合作共存,可若真到了危急关头……你知道的,我是一个道士。” “?”一向聪明的朱婉清,没听懂话中意思。 李青坏笑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极少在晚辈面前幽默,这猛地一下抖个机灵,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噗嗤!”朱婉清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是自李宏逝去后她第一次笑,李青见她如此,心下也变得轻快起来。 好一会儿,朱婉清止住笑,问:“李叔,刚小王八蛋说的土地兼并问题也都是实情,没有夸大?” “没有!”李青说道,“我是乐意见得如此情况的,因为这可以更高效的掠夺资源,呃……也不能说是掠夺吧,大明出钱买,他们收钱卖,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合理合规。 这边土地兼并越厉害,越方便大明收割!”李青轻叹道,“你当明白,身为一个政治家,心慈手软万不可行,当然了……李叔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但凡能周旋,我也不会行那灭绝之事。” 朱婉清点头:“李叔你是对的!” 想了想,又道:“大明体量太大了,单一个交趾可不行,既然满剌加也是战略目标之一,那过段时间咱们过去一趟吧?” 李青笑道:“这次是游玩,你不用操那么多心。” “就当顺便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朱婉清斟酌着说道,“既然都是兼并,与其别人兼并,不如咱们兼并!” 李青微微皱眉,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此……有些冒险,李家权势大不假,可出了海终归大打折扣,人家可没敬畏心。” “对李家没有,对大明总有吧?”朱婉清道,“我那长孙今已是镇抚使,凭宏哥的功绩,凭咱李家每年让利朝廷百余万两的贡献,再不济混个南直隶水师指挥使,还是板上钉钉的。眼下,大明与西方的贸易彻底展开,每次都需要大量水师护航,到时候便以此来震慑!” 李青说:“这么一来,海外兼并之事就瞒不过朝廷了!” 朱婉清笑道:“何须要瞒?咱们又没在大明兼并土地,朝廷能说什么?” “总是有人眼红……” “哎?每年百余万两的银子进入国库,这点动作还是没问题的,真要有问题……不是还有李叔你吗?”朱婉清道,“如此,也能帮助李叔你运筹帷幄!” 第34章 倒反天罡 “李叔,你觉得如何?” 李青蹙眉沉思。 朱婉清道:“李家筹码越多,越方便李叔你行事,这不是好事吗?” “好嘛……你是欲行那朱祁锦之事,也想在子孙中传承李叔秘密是吧?”李青苦笑摇头。 “我不会,不过,小浩他肯定会。”朱婉清道,“李叔,其实你当也明白,自从你说出秘密那天起,就再也隐瞒不了了。” “李叔你想,朱祁锦为了儿孙都敢直接先斩后奏,小浩就不会为了儿孙如此?”朱婉清轻轻笑着说,“何况小浩深知不论如何,你都不会拿他怎样,充其量挨一顿胖揍也就是了。 如此情况,你觉得他会老老实实地听你安排?” “唉……”李青叹道,“我是怕会牵累李家啊。” “其实并不会,只会限制你罢了。”朱婉清也是一叹,“可小浩……准确说是李家儿孙,他们注定要让你分神劳累,倒不如索性持续壮大李家,让李家成为你的筹码!” “我的筹码……”李青喃喃,许久,自嘲道,“好像我也没得选了是吧?” “除非你能对你孙子下死手!”朱婉清说。 李青:“……” 冷静分析,朱婉清一点也没说错,后续走向大概率就是那般了。 这事儿,李浩那孙子绝对干得出来。 别看他平日总是神经大条的纨绔模样,可这只是他的性格,并非他真的憨傻。 憨傻的人可没办法家族生意经营的井井有条! 说起来,执掌李家产业的人有朱允炆,朱祁镇,朱婉清,可若论财富增长幅度,李浩才是最耀眼的一个。 李家真正成为金陵乃至整个江南,甚至大明最富有的存在,李浩是真正意义上的奠基人! 诚然,之前朱允炆、朱祁镇、朱婉清依次为李家积累了庞大财富,可若因此将李浩比作那吃饱的最后一个馒头,却是不公。 这厮性格跳脱,嘻嘻哈哈,不过在做生意上面的确天才。 论智商,李雪儿能完爆李浩,可若论家族事业经营,李雪儿根本比不了…… “我真的是……”李青呼出一口抑郁之气,骂道:“现在倒成了你们拿捏我了,这可真是倒反天罡!” “呃呵呵……这只是因为李叔是爱我们,并非能力问题。”朱婉清奉承。 “算了,对朱祁锦我都可以宽宏大量,对自家人还能上纲上线?”李青无奈道,“不过,明面上我还是要与李家划分界限,未来……我大概率是要暴露长生者的秘密,与李家交往密切总归不妥。” 朱婉清微微蹙眉,道:“李叔,你长生者的秘密一旦曝光,与李家的关系不也一样会被世人得知?毕竟……李家的永青侯就是源自于你啊!” “暴露长生秘密,并不一定要以我是永青侯的方式。”李青说道,“我改用其他手段也能做到,比如……仙人!” “嗯…,也行。” “好了,不说这个了。”李青闹心地挥挥手,道,“说说土地兼并问题吧。” 朱婉清:“李叔你说。” “我在想……李家如此,大明其他勋贵会不会有样学样?”李青说道,“大家都这样搞,藩属国还不得乱套,且不说如此有堕大国风范,藩属国真的乱起来,于大明也是有害无利。” 朱婉清笑吟吟道:“李叔你多虑了,别忘了咱们李家的优势。” “你是说……我?” “李叔误会了,我说的这个优势是……财富!”朱婉清哼道,“谁有样学样,咱提价不就是了?价高者得,相信几套组合拳下去,保准都老实! 至于弹劾……兼并不在大明,他们便没有充分理由弹劾,再说,李家让利如此丰厚,那些人也是获益者之一,李家供给这么多商品给朝廷,间接让他们少出多少血? 要知道,自己出海销售,跟卖给朝廷的利润可不一样啊!” 朱婉清撇嘴道:“若不是李家这般舍得,不知有多少朝中大员的家族,要割肉给朝廷呢,为这个,他们也不敢惹恼了咱们家。” 朱婉清十分笃定:“只要咱们打一打价格战,就他们那点家底儿……根本不足为虑! 不过,就算高价兼并,从长远来看依旧有得赚!” 李青怔了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套路……似曾相识啊! 好在李家这个资本是可控的,至少,我是完全可以控制的,且也不是与大明百姓争利……李青这般想着,不再内耗自己。 “李叔你觉得如何?”朱婉清笑问。 李青微微颔首:“挺好的,就先这样定了吧。” “好!那回头我计划一下。” “嗯。” 这时,姑侄俩的闹腾终于有了结果。 结果自然是李雪儿出了气。 朱厚照可不是循规蹈矩之人,才不会因为对方是长辈就不还手,奈何,真气傍身的人与人打架,完全是降维打击,哪怕李雪儿不会打架技巧,仍不是朱厚照能抗衡的。 当然了,李雪儿很有分寸,打得不重,也没打脸,就是照他屁股上呼了几巴掌,就跟……当初姑奶奶那会儿差不多。 疼倒也不是很疼,可侮辱性极强! 真不愧是娘俩,我真是服了……朱厚照气急败坏:“玩不起就别玩!” “谁玩不起了,我可没有无理赖三分,你说的对我是承认的,我也没再驳啊。”李雪儿哼道,“可你对长辈无礼,我教训一下你也是应该。” “好好好……”朱厚照冷笑道: “你老了。” “你都快五十了。” “你脸上都有褶子了。” 李雪儿一下炸了:“你再说?” “难道我说错了?”朱厚照撇了撇嘴,朝朱婉清道:“姑奶奶,我老姑是不是快五十了啊?” “你过来……”李雪儿一把拉过他,拽着走了好一阵儿,悻悻道,“刚小姑冲动了点,你口下留情成不。”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做什么?”朱厚照瞪眼。 “长辈教训晚辈犯了哪条大明律?” “呃…,好像没有……”朱厚照不爽道,“可我不能吃亏了,我得报仇。” 李雪儿都气笑了:“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好像确实不妥……朱厚照挠了挠头,道:“刚才他们聊天你也听到了,后续要去满剌加来着,你跟李青那厮……咳咳,跟先生说说,带我一起。” “想屁吃。” “那么好,接下来我对你的称呼将会是:我快五十岁且满脸褶子的老姑!”朱厚照威胁道。 “……我可以说,但不保证他会答应。” “那我只能叫你……” “闭嘴!”李雪儿轻叱,“我,真的很老吗?说实话!” “怎么说呢……”朱厚照沉吟半晌,蹦出一句:“真要形容的话……算是风韵犹存吧。” “啪!” “啊!”朱厚照双手抱头,缩起脖子,嘴巴咧老大,“你是要杀了我吗!?” “这话能用来形容对女性长辈吗?”李雪儿更怒,叱道,“大逆不道,倒反天罡,我打你都是轻的!” 朱厚照一滞,继而神色讪讪,也不喊疼了,也不生气了。 他用商量的口吻说:“老……小姑,可以帮忙吗?” “吃屁去吧!”李雪儿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老姑别生气,有话好说……”朱厚照连忙追,同时,故意改换称呼用以威胁。 “……” ~ 朱厚照对这里很熟,一边驱赶马车,一边对身后车内的几人介绍…… 显然,他虽撂了挑子,骨子里也还是在意大明的,没少关注这些农田。 马车内,几人透过窗户欣赏着绿油油农田,一边商量着兼并事宜,至于朱厚照的热心介绍……完全无视! “真若走这步棋,那么必须得联合当地人才行。”李青缓缓道,“合作才能共赢!” “怎么个合作法?”李雪儿问。 “找代理人!” 李雪儿没听懂这个词汇,疑惑的看向娘亲。 朱婉清思忖少顷,道:“就是咱们当甩手掌柜,在幕后掌控,让当地人代为管理。” “确是个好法子……”李雪儿微微点头,旋即又蹙眉道,“不过这一来,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还是难以杜绝噬主的弊端。” 李雪儿分析:“从镇抚使到指挥使,再到成为朝廷商船远赴西方的固定水师将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那大侄子晋升速度够快了,若完成这些……往少了说也得三五年,不然,必将引人侧目,且兼并也会过早暴露,如此不仅会造成额外支出,还会提高兼并的难度。” “简单!”外面朱厚照的声音传来,“让汉王帮忙照拂不就是了?” 李青颔首:“这是个权宜之计,却能很好的解决难题。” 李雪儿思索片刻,担忧道:“如此一来,未来朝廷得悉李家与交趾王关系密切……恐会起忌惮之心啊!” “哎呦我的老姑唉,你思考问题的方式能不能别这么古板?”朱厚照无奈的声音再次响起,“让汉王帮忙照拂,不是让他做中间人说和,而是以他的名义兼并,未来有合适机会,再以过渡李家不就是了?” 朱厚照懒洋洋道:“俗话说的好,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啧啧啧……你道德洁癖太强了,不适合参与这种政治大略的讨论,不然,会显得你很呆,你知道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需要具备什么品质吗?” “……什么!?”李雪儿从牙缝里挤出疑问。 “听好了!”朱厚照自得道,“只要好用,就往死里用!” 突然,马车内的温度急骤下降,某人的真气变得狂暴…… 第35章 不卑不亢 朱厚照倏地闭嘴,同时提高速度…… 这一刻的烈阳,让他有种暖和的感觉。 ~ 由于时间关系,一行人只浏览了一小片区域,便打道回府了。 刚到家,朱厚照不等几人走下马车,便一丢马鞭,一溜烟儿跑去后院…… 无他,深冷的寒意,滔天的怨气……让他根本不敢回头。 太可怕了! 朱厚照后悔极了。 真不该装…… 李青回了别院厢房,躺在床上发散思维。 今日与大侄女一番对话,让他感慨良多,更深刻体会到了大势洪流的可怖程度。 他干涉了历史,可也只是加速了进程,并没走上另一条路,资本终将还会是那个资本,不以他的意志为准则…… 这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尽管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利远大于弊。 更值得欣慰的是,李家这个目前最大的资本,可能未来也是……他可以干预,甚至掌控。 可即便如此,即便作为既得利益者,李青依旧没有喜悦的感觉。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李青轻叹道,“从古看今,反之亦然啊!” 随着时代发展,他干预的难度将会越来越大,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再往后……单纯的权谋手段定然行不通了,只能壮大自身力量。 李青越是深思,越觉得往后改动这艘巨轮航向之艰难。 唯一的解决之法,只能是用魔法打败魔法这一条路。 没得选! “还是沿着惯性,顺着大势走下去吧……”李青叹息。 这个大势是他一点点营造出来的,然,让他苦闷的是,这个大势终将会成长到他这个始作俑者也无法抗衡的地步! 这是可以预见的! 哪怕李青拥有十足的暴力也不太好使! 因为它终会裹挟所有人,直接对抗,无异于与全世界对抗。 “铛铛铛……” 敲门声打断了李青思绪。 “谁啊?” “我。”唐伯虎的声音传进来。 李青起身上前开门,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沉迷女色,找不到家了呢。”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嘛。”唐伯虎笑着走进来,“怎么,又有烦心事了?” “也不算烦心事,就是……”李青顿了下,转而笑道,“过段时间要去满剌加,你要不要一起?” “肯定一起啊!”唐伯虎果断点头,道:“我一个人在这儿多没意思,一起热闹些。” 顿了下,说:“大事上我帮不了你,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当你迷茫、惶恐时可以想象着在心里对比一下,从头至尾你丝毫不作干涉的大明,跟你干涉百余年的大明,哪个好?” “反正我觉得现在的大明是最理想的,未来就算再坏,还能坏过元末乱世?”唐伯虎笑道,“干嘛老是焦虑未来?” 李青叹了口气,道:“平心静气想想是这样,嗯…,怎么说呢,我也不是纯粹焦虑未来,更多是对未来……惶恐,我怕我会失去掌控局势的能力,嗯…,缺乏安全感。” “如你所说,以大明如今的基本盘,未来再坏也不会坏到离谱……”李青自嘲道,“我焦虑……算是基于恋权不放的心理吧!” “确实是这样!”唐伯虎深以为然,“不过,恋权不放也是有代价的,且你未必顶得住这时代洪流。” “不是未必,是肯定啊。”李青说道,“这也是我焦虑的原因。” “为何不用李家?”唐伯虎奇怪道,“以李家的体量,还是能帮你做不少事的,明里暗里都是如此。” 李青苦涩道:“在用了。” “那不就成了?”唐伯虎安慰,“真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你还可以打一张王牌——你的秘密!相信我,这一招绝对好使!” “呵呵……看不出来,你也很懂嘛。” “相处久了,肯定会有所进步啊!”唐伯虎清了清嗓子,道,“不管你忧愁什么,现在,作为朋友的我有一件大事要你帮忙,请不要拒绝!” 李青好奇:“什么?” “陪我喝酒!” “……”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唐伯虎嘿嘿道,“酒菜我都弄好了,走,去客堂。” …… 汉王府。 亭下,爷孙相对而坐,婢女被尽数驱离。 “爷爷,那位李先生真的能左右大明国策?”朱佑材斟酌着说道,“未来他能助我长寿我是信的,可若说他能左右大明朝政……中原王朝历来都是皇权至上,哪怕是神权也不行!” “呵呵……怪之前没跟你讲清楚,”朱祁锦轻笑道:“这位李先生可不只有仙人这个身份,他还是第一代的永青侯,准确说,两任永青侯都是他,人家明里暗里都左右大明国策百余年了!” “啊?”朱佑材失惊道,“那岂不是说,金陵李家……?” “当然!”朱祁锦道,“所以啊,跟着他混吃不了亏,至少对咱们汉王一脉是这样,这些年来,爷爷在配合他的同时,也壮大了汉王的权势,这是个互惠互利的合作,并非是咱们单方面付出。” 顿了顿,“他借助咱们力量的同时,也会给予一定好处,最大的好处便是保证我们汉王一脉的统治权,单就这一点,再大的让利都可舍得!” 朱佑材缓缓点头,眼神仍难掩震撼,“原来,他竟还有这层身份……我记住了爷爷。” “嗯,还有一点你要牢记。”朱祁锦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却很讲信用,心中也有一杆秤,未来你与他打交道,不要主动索取,那样只会换来反感。” “那该如何?” “只管付出,他会兑现回报。”朱祁锦道,“记住了!” 朱佑材缓缓点头,忧虑道:“爷爷,我怕他对我未必如对你这般。” “一定会的。”朱祁锦的眼睛罕见流露出智慧的光芒,“你能为他提供价值,他自会对你予以回馈,人情也是一点点经营出来的……” 巴拉巴拉…… 朱祁锦对孙子一通言传身教。 “爷爷,您真是个智者。”朱佑材心悦诚服的说。 “哈哈……好好学着。” “哎。”朱佑材认真点头。 这时,王府管家远远喊道:“王爷,李先生求见。” “快请!”朱祁锦回了句,随即奇怪自语,“主动上门,难不成……又要开展合作?” 沉吟了下,对大孙道,“待会儿爷爷就不参与了。” “啊?这……”朱佑材咽了咽唾沫,道,“爷爷,我有些紧张。” 李青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那是一种对神灵的敬畏,单独相处……他着实畏怯。 “他又不吃人,有什么好怕的?”朱祁锦没好气道,“你现在已经是实际上的交趾王了,这样怎么行?” 见爷爷生气了,朱佑材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听爷爷的。” “嗯,这才对嘛,好好聊。”朱祁锦拄着拐杖起身,缓步离开…… 李青随管家走来时,见亭下只有朱佑材,不禁有些诧异。 “你爷爷呢?” “他刚走,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朱佑材说,旋即,又觉得自己太端着了,忙又换了副语气,“一样的,都一样,呵呵……” 忽又觉得如此太掉价,他重新坐下,淡淡道:“请坐。” 李青只觉莫名其妙:小憨憨选的这个继承人……该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你可以做主?”李青在他对面坐下,问。 “可以。”朱佑材说。 “我来是想与你商讨一下,关于对满剌加的一些部署。” “嗯。” “当然了,我不会让你吃亏。”李青提前表明立场。 “嗯。” 唯恐言多必失的朱佑材,惜字如金。 这弄得李青有些不自在,心说:这厮一直就是这副德性吗? “要不……还是叫你爷爷过来吧?” “嗯。” 朱佑材习惯性地点头,随即醒过神,口不择言道:“我跟爷爷一样的。” 李青:“……” “那我开门见山,我想让汉王出面,在满剌加购买一部分耕地。” “嗯。” “……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朱佑材点头,并重复了一遍。 “……”李青:-_-||“那你可愿意合作?” “愿意!” 李青摸了摸鼻子,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那个,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 “那就这么定了?” “嗯。”朱佑材牢记方才爷爷嘱咐,只管付出便是,不要主动索取。 别说,在李青不了解朱佑材的情况下,这一套还真管用,给李青都整不会了。 “要不……还是叫你爷爷过来吧。”李青再次说道。 “不用。”朱佑材道,“去满剌加购买耕地是吧?可以的。” 李青张了张嘴,苦笑道:“那就这样定了,详情的话后续再谈,对了,转告你爷爷,待会儿去我那儿一趟,该调养了。” 他觉得还是得跟朱祁锦沟通,这孙子……含憨量严重超标! “嗯。”朱佑材点头,见李青起身,这才跟着起身道,“我送先生。” “不用了,你快去唤你爷爷吧,来时,我都把药煎上了。”李青强笑笑,转身快步离开…… 这小子指定有点毛病,小憨憨该不是看走眼了吧? ~ 逗鸟的朱祁锦见孙子走来,问道:“如何?” “不卑不亢。”朱佑材不卑不亢的说。 第36章 市场变化 小院别院。 李青刚把调配好的药煎上,朱祁锦便携大孙赶了来。 大老远,李青就听到了朱祁锦骂骂咧咧的声音: “什么不卑不亢,你怕不是有大病……” 少顷,爷孙至近前,朱祁锦拱手道:“先生,这孩子性格比较呆板,不过能力是没问题的,你不要误会。” 朱佑材红着脸,闷闷道:“爷爷说的对。” “……进屋稍坐,我先把药煮沸。”李青拨弄着碳炉,让火燃得更旺。 朱祁锦道:“这样的事怎能劳驾先生呢,让佑材弄吧。” “不用,我这很快就好。”李青笑笑道,“煮沸之后改用文火便可不用管了,他不定能拿捏好火候。” “那就有劳先生了。”朱祁锦点点头,被大孙扶着进了客堂。 一刻钟后,汤药煮沸,李青堵上碳炉口,让炭火变小又不至于熄灭,这才起身走进客堂。 刚一落座, 朱祁锦便解释道:“佑材在你面前比较紧张,他平时不那样……” 李青耐心听他解释完,恍然笑笑,道:“刚开始接触,难免有些紧张,不当紧,不当紧……” 小误会解除,李青进入正题。 “对于满剌加的土地兼并,你怎么看?” “兼并一些土地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要看先生的胃口了。”朱祁锦斟酌着说,“多了我不敢保证,百顷耕地还是可以做到的,大明开海与诸国展开贸易交流的同时,诸国之间也存在贸易交流……” “这么说来,你与那满剌加国王相熟了?”李青微微惊喜。 “算不上熟,不过,彼此都见过,相互也一直存在贸易合作。” “什么合作?”李青问。 朱祁锦迟疑了下,如实道:“现在主要以丝绸为主。” “啊?”李青惊诧道,“你们都会织丝绸了?” “算是吧,不过跟大明的丝绸没法比,从养蚕到染布有着数十道工序,太复杂了,一道工序差一点,整体下来就差了太多太多了,而且我们的成本远高于大明……”朱祁锦叹道,“其实早就开始了,不过,随着海上贸易的持续进行,大明商品价格不断走低,如此情况下,我们根本赚不了钱,索性就停了相关产业。” 顿了顿,“自大明开启新航线之后,商品价格又一次上涨,且还是大幅度上涨,重利之下,我才又重开织造业,其实,重启也就这两年的事,之前毕竟还不稳定……” 末了,朱祁锦补充,“不过,我们这都是小打小闹,无论是质量还是体量,莫说与大明相比,李家都完爆交趾。” 李青轻笑道:“这是市场规律,不仅你们,其他小国肯定也在筹备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利可图自会纷纷涌入……不必紧张,我不会因此生气。” 这些,李青在很早以前就有所预料了,今虽感诧异,却并不是很意外。 见状,朱祁锦放下心来,不好意思道:“早知先生不在意这个,之前就不瞒你了。” 李青打趣道:“没想到你长得老实,背地里竟还有这么多心眼子。” “呃呵呵……除此之外,对先生没有任何隐瞒。” “嗯…,你们是如何与西方展开的贸易?”李青好奇道,“以你们的造船能力,航海技术,便是得悉了贸易航线,就现阶段而言风险也是极大吧?” “不错。”朱祁锦颔首,“其实也只尝试过一次,翻了船,就再也没去过,主要是卖给长住满剌加的佛郎机人……当然了,在此过程中,我也让了一部分利给满剌加王室。” 朱祁锦笑道:“先生常说,长久的合作是建立在彼此都能得到好处的基础上。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地盘上交易,不意思一下,也会起摩擦。” 李青问:“你没想过绕开满剌加,直接与佛郎机人做贸易?” “没有!”朱祁锦断然道,“佛郎机人提过这样的期许,不过被我果断拒绝。” 李青面露满意之色,还是问道:“何也?” “这群人野心太大,手段太过野蛮、残暴,我不会给他们进入交趾的机会。”朱祁锦道,“诚然,仅眼前的佛郎机人不足为虑,可这不代表就可以放松警惕了,遥远的西方具体如何我不得知,可从他们的傲慢以及火炮先进程度……唉,不难看出他们掌握着十足的暴力。” 朱祁锦自嘲式的自我评价:“我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也没有很强的手腕、能力,我只想好好经营交趾,对这群野蛮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顿了顿,“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也不敢赌我的后辈会有雄才大略之人,就这样挺好的,既规避了潜在风险,也不至于让大明,让你产生忌惮心理,不是吗?” 李青惊奇中带着浓浓欣慰,难得夸赞道:“不憨。” “……”朱祁锦不爽道,“这是事实,你当用阐述的语气说,而不是赞扬!” 李青:“……” “交趾如此,满剌加又是什么情况?” “你是问商品输出?” “是。”李青颔首。 “他们当然也尝试过织造丝绸,可事实证明,他们暂时还做不到,未来……至少在非常长的时间内,他们不会涉足这种顶级商品。”朱祁锦说道,“成本太高,品质太差,哪怕在如此高的利润下,他们一样难赚钱,收购反而是最省心、最划算的行为,基于此,他们简单尝试之后就果断放弃,选择赚快钱……” 李青完整听完,说道: “之前没太在意这方面的发展,嗯…,你今日这番话,于我而言十分重要,以后我会着重关注这一类目的信息采集,谢了。” 朱祁锦矜持道:“这些算不上秘密,我不说,先生早晚也会知晓。” “早知道肯定比晚知道好啊。”李青笑了笑,“说回去满剌加兼并耕地的事吧,百顷耕地乍一听很多,可万亩耕地远远无法满足李家的胃口……” 朱佑材插话道:“先生,再多的话,人家就未必肯了。” “我的意思是……可以先定百顷,接着,可以用其他方式交换。”李青沉吟道,“比如我带来的那份肥料配方,在比如……以商品换兼并份额。” 顿了顿,“交趾国力优于满剌加许多,走正常流程,满剌加国王不敢轻易毁约,且有文书的情况下,大明朝廷亦可以出面‘调停’,交趾以此为震慑,完全不用担心风险问题。” 李青说道:“这是李家兼并土地,花费自当李家出,当然,李家会支付一定的报酬,比如精美商品。” “好主意……”朱佑材倏地一顿,看向爷爷。 朱祁锦颔首:“可以。” “既如此,那我去唤婉清过来,具体事宜你们聊吧。”李青缓缓起身,道:“不是我不作承诺,是李家产业太多,我了解有限,无法给出具体保证,与她聊也是一样。我不会不认账。” 朱祁锦点头:“这方面,我一直相信先生。” 这么多年下来,他付出良多,可平心静气想想,李青一次都没让他吃亏,虽说也没让他大赚特赚。 总体而言……算是小赚有余! 不过,除了看得到的利益之外,他还收获了看不到,却无比珍贵的东西—— 李青人情! 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朱祁锦深知它的价值。 “呼!”朱佑材一下放松,腰背松弛下来,面部线条也不再僵硬,“爷爷,那个婉清……可是之前去府上的妇人?” “嗯,她是李宏将军的发妻,是李先生侄女、兼干儿媳,是目前明面上李家话语权最大的人,同时……”朱祁锦和盘托出,“按辈分,你当叫她姑姑。” “姑姑……”朱佑材惊道,“她是咱们朱家人?” “嗯。”朱祁锦叹道,“她与咱们这支一样,不在皇室族谱之中,甚至她都不被世人所知,不过确实是亲戚,她太爷爷跟我爷爷是亲兄弟!” “竟还有这层关系……”朱佑材有种吃到大瓜的诧异感觉,惊叹连连。 同时他对双方合作也有了更浓郁的憧憬…… ~ 李青带朱婉清回来的路上,简单阐述了下大致情况,便不再操心具体细节,继续煎没煎完的药…… 人品不说,就作为医生而言,李青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操守。 在医病救人方面,他从没有懈怠过…… 煎好药,李青不由自主的发散思维,开始思考未来贸易走向…… 直到朱厚照舔着脸走过来跟他说话,李青这才回过神儿。 “想去满剌加?”李青问。 朱厚照惊诧:“你怎么知道?” “撅起屁股就知道你拉……”觉得恶心,李青换了个表达,呵呵道:“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你是了解我的。”朱厚照谄笑道,“所以……可以吗?” “可以!” “啊?这么爽快?”朱厚照惊奇。 李青‘嗯’了声,没所谓道:“你在这儿待不了太久了,满足你也无妨,不过,回大明后给我老实本分点,再给我找事……你懂的!” “哎,好。”朱厚照乐呵呵道,“我都迫不及待了。” 李青挑眉道:“迫不及待去满剌加,还是迫不及待回大明?” “都有,不过,回大明的迫切心更强。”朱厚照挠着脸,低头道,“大明才是家。” 第37章 学会顾家了 “那个,”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问道:“回去之后,你咋安排我啊?” “你想怎么被安排?” “瞧你这话说的……我哪有挑的资格啊?”朱厚照脸色讪讪。 李青嗤笑:“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就住金陵吧。” “具体住哪儿啊?” “住我眼皮子底下。” “……你就这么不放心我啊?” 李青笑了:“不乐意的话……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 “乐意,乐意。”朱厚照悻悻道,“都听你的。” “嗯。” 见李青懒得跟他废话,朱厚照便也知趣的不再多言,立在一旁无聊看绿叶,听蝉鸣…… 许久, 李青轻声问:“撂挑子的感觉如何?” “非常好……呃,挺轻松的。” “某些时候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后悔?”李青问。 朱厚照默然摇头:“没有,不过……有愧疚。” “过上了心心念念的生活当珍惜才是,如若你再起帝心……我可不饶你。”李青敲打,“你敢搅乱政局,我必杀你,这不是恐吓。” 朱厚照无奈道:“放心吧,绝对不会!我多讨厌做皇帝你是知道的……你完全不必有此疑虑。” 顿了顿,“大概什么时候走?” 李青略一沉吟,道:“保证你能在大明过年。” “好嘞。”朱厚照心下轻松愉悦,“小刘整日念叨回大明,她若知道肯定会开心极了。” 李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莫非这厮也有意竞选大明第一深情? 不过,有羁绊总是好的,能让其那颗躁动的心稳定下来。 这时,朱婉清、朱祁锦、朱佑材走出客堂,过来打招呼。 “都谈好了?” “谈好了。”朱祁锦道,“就等先生定日子了。” 李青想了想,问:“你不去能不能成?” “我还是走一趟比较稳妥,佑材虽已领实事,可外交方面总是消息滞后,明面上,还得是我!”朱祁锦道。 “这样的话,那就再等等,待调养告一段落,咱们再行出发。”李青道,“就定在八月初吧。” “成。”朱祁锦豪爽道,“走,去王府,今儿我做东!” 李青指了指一旁熬好的药,道:“先把药喝了。” 朱佑材上前俯身端起,送到爷爷面前。 朱祁锦咽了咽唾沫,不情愿接过,皱着脸‘吨吨吨’干了,他嘴巴咧得老大,“真苦哇……这不得喝杯酒漱漱口?” “……你最好少喝酒!”李青没好气道,“这么热的天大家也没什么心情吃席,都不是外人,无需这般客气,你回去小憩一会儿,有助于药效发挥。” 你没心情不代表别人也没心情啊……朱厚照大呼可惜,且不说吃席,单是那奢侈的‘空调房’就让他为之神往。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朱祁锦给了大孙一个眼神。 这次,朱佑材没再犯憨,团团一拱手,“先生,夫人,晚辈告辞。” 目送爷孙出门,李青看向朱婉清,道:“在李家帮扶的情况下,大概率能兼并多少?” 朱婉清:“汉王给的保证是不低于五百顷。” “五百顷……也不少了。”李青微微点头,“一口吃不下个胖子,后面还可以徐徐图之,没必要强行一步到位。对了,田价方面呢?” “有点小贵,不过也能接受,毕竟气候所致,这里年亩产比大明高多了。”朱婉清道,“十二两银子一亩。” “十二两一亩,五万亩……嗯,六十万两银子完全可以接受。” 对于李家而言,这点钱不至于说九牛一毛,却也着实无关痛痒,要知道,李家每年让利朝廷的利润,就高达百余万两,花六十万两银子购买耕地,比普通家庭买件衣服还要轻松许多…… 朱婉清道:“代理人的事……我想从‘永青’成衣铺入手,李叔你觉得如何?” “不错的思路。”李青赞许,“不过,还是要用铺子里的本地人,到时候让汉王斡旋,朱佑材出马即可,咱们提供思路,让汉王去做便是,暂时李家不要露面,到……小家伙达到级别之后,再走到台前。”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以考察店铺的名义,对铺子伙计中的本地人做一番调研,确定好人选,再让汉王爷孙照本宣科,这样如何?”朱婉清问。 “完美!”李青颔首。 朱厚照趁机恭维:“姑奶奶,您真是位智者!” “你有事相求?” “呃…,也没什么,就是单纯想尽尽孝心。” “你尽孝?”朱婉清惊诧,随即恍然,道:“你是想跟着一起去,并带上媳妇孩子是吧?” 朱厚照无奈咕哝:“老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真不好……” “可以吗?”他问。 朱婉清好笑地扬了扬下巴,“你何不问他?” 朱厚照不去看李青,干笑道:“其实吧,去不去满剌加不重要,主要是想让小刘代我向您尽孝。” 朱婉清噗嗤一乐,见李叔不反对,便点了头:“可以!” “姑奶奶您真好!”朱厚照奉承一句,忙道,“那我走了,你们叔侄聊。” 言罢,一颠一颠儿出了月亮门。 朱婉清忍不住道:“这小王八蛋还真是……总也长不大,不过,也多少有了进步,至少现在懂得顾家了。” “嗯,有成长,但不多。”李青对这厮也很无奈,“但愿他今后能老实本分别惹事,不然,我只能……对不起了。” 朱婉清哭笑不得道:“你不会真能下死手吧?” “打断他腿,我还是没有心理负担的。”李青面无表情的说,“我够累了,对他也够宽容了,他不知好歹,我自也无需留情。” “那回头我劝劝他。” 到底是大侄子的独子,朱婉清哪能坐视其作死? 李青伸了伸懒腰,抓过她胳膊渡了股真气,道:“虽已入秋,可这地儿依旧燥热难当,去小憩一会儿,待太阳不再毒辣,再出去散心。” 朱婉清微微摇头:“现在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李叔你困不?” 李青笑笑:“我困不困都行。” “那……就再讲讲往事吧,还有好多没有补足呢。”朱婉清说。 “成,去客堂说。” ~ 后院。 朱厚照刚才有多卑微,现在就有多高傲: “今年在大明过年,我说的!” “夫君你真威武!”刘氏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捡着夫君最爱听的说,“这次,男子气概拉满了呢……” 天可怜见,夫君终于敢跟那李先生横了,终于有了回去的确定时间,她能不开心吗? “夫君,回去后咱们去哪儿?” “在金陵落脚。”朱厚照道,“户籍什么的不用你我操心,他会安排的妥妥的,连儿子都能一并安排。” 刘氏欢喜不胜,金陵可是个好地方,作为南直隶,那里治安极好,且又有江南水乡之秀气,还极度繁华…… 可以说是最理想的安居之地了。 男人如此争气,作为妻子自要奖励一下:“夫君稍等,妾去清洁一下。” “呃……不用了。”朱厚照道,“这天热,改日,改日吧。” 过了最初的你侬我侬,朱厚照对床笫之欢不再那般狂热,况且,这天热的人也实在没心情。 见媳妇多少有些幽怨情绪,朱厚照转移话题: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下个月初咱们乘船去满剌加旅游!” “这算什么好消息啊?”刘氏闷闷道,“大暑的天,有什么可游玩的,又那么远。” “那我一个人去,你和孩子在家?” “不要,夫唱妇随。”刘氏忙摇头,“一家人当然要一起。” 虽然她不想去,可她有种强烈的危机感,近半年来,夫君都不太馋她身子了。 “那成,我去找儿子玩儿了。”朱厚照撂下一句,转身就跑开, 倒有那么点中年男人不得已的意思…… 该不是夫君心有余力不足吧?可那位先生就是神医……哦,是了,定然是他不好意思……刘氏心思辗转,决定代夫诊病。 她不是大家闺秀,清倌人出身的她比一般女子要大胆许多,当然,她也是想让夫君幸福,自己也幸福…… 客堂。 李青刚告一段落,喝茶润喉之际,察觉有人进了院子,脚步陌生,不由住口看向外面。 朱婉清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却见是大侄孙媳妇儿,不由惊诧:这小王八蛋可以啊,效率还挺高。 少顷,刘氏款款进来,行礼道:“朱刘氏见过先生,夫人。” “呵呵……不用这般见外。”朱婉清慈祥道,“我这不用伺候,别听他瞎说。” 刘氏:“?” “这大暑的天儿,去凉快吧。”朱婉清温声说。 刘氏一头雾水,心说:这老夫人也是,我又不找她…… “夫人,小女子找李先生。” “啊?”朱婉清怔了怔,旋即骂道:“这小王八蛋可真是……舍得啊!” 刘氏不懂她的意思,礼貌笑笑,朝李青道: “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我一步?”李青也有些莫名其妙:这小东西,搞什么啊? “有什么话在这说,直接说!”李青道,“不说就走吧。” “……”刘氏迟疑了下,走上前,低语道,“我夫君有难言之隐,请先生施以妙手。” 第38章 积极的堂兄弟 刘氏的嗓音不大,可近在咫尺的朱婉清还是听得真切。 朱婉清表情怪异:大侄孙才而立之年啊,这就虚了?莫不是当初做皇帝那会儿太沉迷女色了? 李青心中纳闷儿,他记得朱厚照没这毛病啊? 不过作为医生,李青对刘氏的做法还是持肯定态度的,他并未流露出异样神色,道:“什么时候的事?” 刘氏略微扭捏了下,道:“春上就明显……了。” “这个明显是时间,还是次数?” “次数。”刘氏红着脸说,顿了下,道,“夫君好面子,先生可莫要挑明。” 李青轻轻点头,没有再问下去,“稍后我会去找他,你就不用操心了。” “哎,好。”刘氏行礼致谢,小声问,“能治吧?” “……能!” 闻言,刘氏放下心来,又是一礼,盈盈退去…… 朱婉清怪异道:“李叔,小王八蛋以前沉迷酒色?” “那倒没有,不过……不排除来了交趾水土不服之下,进而影响到身体机能。”李青笑笑道,“别说,他这位妻子真挺好,为了自家男人颜面竟能主动寻医问诊……一般女子可拉不下这个脸。” “确实。”朱婉清深以为然,道,“小王八蛋还挺有福气。” 李青起身活动了下四肢,道:“这会儿日头不再毒辣,出去走动走动,适当的活动有助于健康。” “嗯。” ~ 数月过去,朱婉清开朗了许多,说起往昔,流露出的神采更多是追念、缅怀,几乎不再痛苦难过了。 叔侄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迎着渐红的太阳,面上没了阴霾…… 傍晚, 朱厚照来到别院客堂。 “你找我?” “嗯,过来坐。”坐于首座的李青抬手招了招。 朱厚照警觉道:“你该不是要揍我吧?” “……我要揍你,还用这么麻烦?” “好吧。”朱厚照上前坐了,问:“可是你改变主意,不让我们跟去满剌加了?” “不是,”李青说道,“你在大明生活了三十载,一下子换了个陌生环境,极易导致水土不服,嗯…,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都挺好的,我对这里的生活还蛮习惯的,这里跟大明也没多大区别……”朱厚照继而露出无奈之色,道,“就是太热了,除了冬天挺好,其余三季都热的不行,尤其是夏秋。” 看来没错了……李青道:“怕热是肾虚的表现之一,来,让我把把脉。” “谁肾虚?”朱厚照一下急了,“来来来,我让你掌掌眼,看我如何挑起一块秤砣……” “……闭嘴!” “我不虚!”朱厚照脸红脖子粗,如遭奇耻大辱。 “不虚让我瞧瞧。”李青不由分说的拉过他胳膊,开始诊脉…… 不诊不知道,一诊还真瞧出了毛病,倒不是肾虚,而是生理机能紊乱,李青分析,大概率是被热的,这不算很大问题,却也不容忽视。 长时间的生理紊乱,一样会造成重大疾病。 并非朱厚照身子骨弱,这主要是两地气温差异过大的缘故。 京师一般都是从深秋冷到春末,一年之中一半以上的时间处于低温,且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处于严重低温…… 若是朱厚照在金陵长大,情况则就会好很多。 “开服药调理一下吧。” “我不需要……” “可以更强。” “咳咳,你是医生,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朱厚照不自然笑笑,“那你就开吧。” 没有一个男人会承认自己肾虚,同样的,也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更强! 李青认真道:“多注意防晒,稍后我会与汉王说一下,让他每日多送来些冰块,没事儿少出来溜达,长期处于极致炎热下,可能会让你那方面衰竭。” “啊?”朱厚照又惊又怕,“真的假的?那我之前……” “不是一定,不过有不小的风险。”李青表情严肃,道,“你们朱家的人普遍不高寿,你若想活得长久,当多多爱惜自己身体,当然,你若不在意媳妇没了丈夫、儿子没了爹,当我没说。” 顿了顿,又补了句:“朝廷对寡妇再嫁也是持肯定态度的,你要是老早没了,你媳妇带着孩子再嫁……” “你放屁!”朱厚照怒道,“小刘不是那样的人。” 李青无所谓地耸耸肩,“既然如此,随你便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哎呀,我当然想活得长久,好不容易卸下了担子,可以好好享受人生,我又岂会不珍惜?”朱厚照闷闷道。 “嗯,你能如此想就好。”李青叹道,“我医术是还不错,可纵观这百余年下来,也没真正起死回生过,真到了大限将至,我一样束手无策。” “不过,这个大限其实是可以干预的,它具体什么时候来,取决于本人。”李青神色认真,“同样的两个人,一个注意养生,一个追求肉欲,寿命会天差地别。” “口腹之欲,酒色之欲……都会密切影响身体机能,平时显得无足轻重,可只是还没集中爆发罢了。”李青吁了口气,道,“你当也知道了,今年春上李宏病逝的消息吧?” 朱厚照微微点头。 “你底子比他只弱不强,若喜爱贪玩冒险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下去,绝对到不了他那个岁数。”李青拍拍他的肩,“好好爱惜身体吧,别再一味仗着自己年轻了。” “我明白……。”朱厚照挠挠头,道,“其实,我现在都收敛许多了,不过以后会更加注意的保养身体。” 李青靠回椅背,仰头叹息:“人生美好,自要活久一点。” “我记住了。” “嗯,且先回去吧,明日我会给你调配药剂,你现在注意保养完全来得及,今后多加注意便是。” “好的。” … ~ 李青的规劝效果十分显着。 年纪轻轻的朱厚照开始着重养生了,不熬夜,不醉酒,早睡早起,还主动找李青学了太极拳。 就连夫妻恩爱也变得有节奏起来,保持三日一次,既不冷落了媳妇,也保障了用进废退的机制。 对刘氏来说,夫君虽比不上最初的如饥似渴,可较之近大半年来,明显改善了好多,质量上更是如此。 这样的结果她亦非常满意,更让她喜悦的是,夫君开始注意身体保养了, 酒喝的少了,也不挑食了,整日早起带着儿子跑会儿步,耍耍太极…… 作为枕边人,刘氏能明显感觉到夫君的身体愈发强健,不仅体现在夫妻欢愉上,日常生活也是如此。 短短时日,朱厚照就有了明显变化,面庞红润,人也胖了几斤,不再显得干巴巴的。 朱厚照的变化,李青看在眼里,自是满意。 对朱厚照,李青内心深处是喜欢的,一来,朱厚照在位期间,办了很多对大明影响深远的大好事;二来,日常相处上,朱厚照也时常带来欢乐。 当然了,对于他的撂挑子,李青还是耿耿于怀,不过,也未因此就厌恶了他。 眼下,朱厚照对人生的态度积极向上,也冲淡了李青对他的不爽。 李青不知道的是,积极的不止是朱厚照,其堂弟,嘉靖皇帝朱厚熜,人生态度也十分积极…… ~ 大明,京师。 朱厚熜在保证不强烈刺激元老的基础上,取得了初步成功。 不仅中下层官员有了拥护他的人,代表着权力顶峰的内阁,也被他安排了一个自己人! 一个绝对忠于自己的人! 此人名叫张璁,七次进京科考七次落榜,人生充满了坎坷,直到正德十五年才得以中进士,且也并非名列前茅,由于年龄的问题,前途几乎可以预见……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朱厚熜才选择了他! 一个原本注定无法走到政坛巅峰的人,被人抬上了原本不可能属于他的高度,说知遇之恩,都不足以体现恩情之大。 张璁自然感激,恨不能为皇帝抛头颅、洒热血,一进内阁,就跟杨廷和干上了。 内阁不再铁板一块,加上朱厚熜明里暗里的偏帮,以及对中下层官员的渗透,朝堂局势不再是一边倒,皇帝的威严渐渐有所体现…… 这样的结果,令朱厚熜欣喜,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必胜的信念! 皇帝,就当一言九鼎,就当唯我独尊! 皇权,不能予人! 朱厚熜豪情万丈,他要做太祖、太宗那样的皇帝! 他要让皇权完全过渡到自己名下,让世人认可,并打心里承认他的合法性,正统性。 这需要时间,不过,朱厚熜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 有人出海旅游,有人苦闷忧愁…… 当交趾王的宝船在海上航行,一众人聚餐畅聊之际,权力巅峰的杨廷和家中,也是济济一堂,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轻松愉悦,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懑、不满。 皇帝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他们不适应,隐约间,他们仿佛看到了正德皇帝!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雄心勃勃,同样的……难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相较于正德,嘉靖还是尊重规则的,可这并不能让他们满意。 “杨首辅,你怎么看?”有人开口。 第39章 心累的杨廷和 杨廷和举目四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期待着他拿个主意。 这让他既无奈,又心累。 以前他是那么热衷权力,可时至今日,他却只有浓浓的疲惫,厌倦。 诚然,杨廷和上了岁数,不过,在庙堂之上这个岁数仍能奋战,可他现在是真的不想拼了。 没有意义,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前面总有一个人不可逾越,这人不是皇帝,却是横亘在皇帝、大臣中间百余年的存在,超然而强大, 令人绝望! “诸位,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人事调度上面……都有些许私心。”杨廷和苦笑着说,“皇上并没动本官,也未让那张璁做次辅,如此也算克制了。” “这还克制啊?”户部尚书哼道,“这短短半年功夫,上上下下都换了多少人了?” “就是,杨大学士,你可不能泄气啊。” “杨大人,那张璁何德何能?” “今张璁靠帝宠一步登天,他日还有会李璁、王璁,如此下去……待皇上尝到甜头,还不得效仿宪宗皇帝,大搞传奉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杨首辅你表明一下态度!” “……”杨廷和疲倦道:“皇上大抵不会那般,至于中下层的替换……朝廷确也需要生机,老夫老矣……” 顿了顿,“就此事而言,本官可以上奏皇上,不过,诸位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本官一人上疏便是。” 他表现得很得体,既没驳了这群同僚的面子,也彰显了‘老大’的气魄。 同时,也可以达到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目的。 差不多了,该考虑致仕还乡的事儿了……杨廷和在心里盘算着。 庙堂浮沉数十载,他是真的累了。 “怎能让杨大人一人上疏?” “大家一起,人多力量大!” 见又要吵吵起来,杨廷和忙道:“这样,本官先上疏,若效果可以,诸位也不用再劳心费神了,如若不行,再联名上疏可好?” 闻言,众大佬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认可了这个办法。 其实他们不是故意让杨廷和当出头鸟,而是想让杨廷和牵头,他们一拥而上,迫使皇帝妥协。 不想杨廷和竟这般够意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是说好听话啊! 一时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好一番场面之后,众大佬提出告辞,杨廷和起身相送。 待重新回到客堂,杨廷和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只留下无奈和复杂。 “父亲。”杨慎走进来,“可是……关于那张璁的事?” “嗯。”杨廷和揉着眉间,疲倦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新帝虽不是正德皇帝,可更不是弘治皇帝,皇权和臣权天然冲突,除非一方妥协才能心平气和,然,皇帝不肯,百官亦然,这就注定会起矛盾。” 杨慎斟酌着说道:“其他还好,可那张璁的晋升速度未免太快了,皇上如此,确实不该。” “不该?” “是的,连续进京赶考七次,才勉强在正德十五年中进士,今嘉靖元年一跃成为内阁大学士……皇上这根本就不是提拔人才……。”杨慎皱眉问,“如此行为,难道应该?” 杨廷和呵呵笑道:“很多事一旦涉及自身,又有几人可做到公平公正?皇帝坐拥天下不假,可皇帝大多时候,还是以个人意志为主导的人,哪有无私的皇帝?” 他笑容发苦,“站在皇帝的立场来看,这很应该。” “可这是对的吗?”杨慎不认可,据理力争。 杨廷和微微摇头:“不对,可庙堂之上大多时候不分对错,你莫以对错看待问题。” 顿了顿,“不要再装病了,准备一下,去南直隶做侍郎去吧。” “啊?”杨慎惊诧道,“父亲,你之前不是说,皇上这是……贿赂你吗?” “可以是贿赂,也可以是隆恩。”杨廷和笑着说。 “父亲,儿子不太明白。” “我接受了,并予以回馈便是贿赂;我接受了,却依旧坚定自己原有的立场,便是皇帝隆恩。” 杨慎惊道:“父亲,这万万不可,皇上对你本就不满,他只是离不开你,可你若如此,势必加剧你们之间……” “无妨!” 杨廷和打断儿子,微笑道:“为父年事已高,就此退养享受残年不也挺好?你真想父亲干到死?” “我……” “真若那样就太讨人嫌了。”杨廷和苦笑道,“可不只是皇帝,还有……唉!” 杨慎沉默许久,苦涩道:“可父亲若就此下野,又不知会闹出多大乱子呢,自皇上登基,全赖父亲在君臣之间周旋,方才得以朝局平稳,如若……” “不当紧,不当紧的。”杨廷和轻轻摆手,道,“莫把你爹看得太重了,事实上,少了一个杨廷和问题不大,先帝骤然病逝,大明就国将不国了? 皇权更迭都未出大乱子,你爹下野,又能有多大风浪?” 杨慎无言。 “你去沐浴一下,换上官服进宫面圣去吧。”杨廷和道,“你的人生还很长,待未来朝局平稳,有的是你大展拳脚的机会,眼下,还不是你发力的时候。” “父亲,儿子……” “婆婆妈妈,成何体统!”杨廷和冷然道,“记着,除非皇帝御令,否则万不能主动上疏回京。” 他越这样说,杨慎越是担忧。 “父亲,你是想破釜沉舟对吧?” “……又不是你死我活,算什么破釜沉舟?”杨廷和笑骂,“为父本就想歇歇了,如今机会正好,又能为你铺垫一下,两全其美的事,怎么就破釜沉舟了?” 杨慎闷声道:“这样的晋升方式,儿子于心不安。” “于心不安?”杨廷和撂了脸子,冷哼:“官场素来黑暗,你若想做那道德高尚之人,现在就把官辞了吧,到时咱们父子一起回老家,到手的机会都要往外推。呵呵,待老子余威一过,你必将举步维艰!” 杨慎心里很不舒服,有个首辅老子是便利,可也会有许多有色眼光。 今听父亲也这般说,杨慎更加郁闷:“我靠自己也行!” “呵呵!”杨廷和冷笑,“一个合格的政客,需要具备利用可利用的一切资源,在没有可利用资源的情况下,还要主动创造。抛弃你的道德洁癖,好人做不好官,更做不了好官!” 杨廷和哼道:“想要一展胸中抱负,必须要有足够的权力,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可没机会指点江山,而想要获得足够的权力,就必须要懂得顺势、借势,懂吗!?” 杨慎不认同,却也无话可驳。 杨廷和舒了口气,道:“去吧,你这个侍郎之位不是父亲向皇上求来的,是皇上主动给的,不用有心理负担。” 顿了下,他语气变得柔和,道:“儿啊,你当考虑的是如何用手中的权力做事,而不是吹毛求疵的纠结手中的权力干不干净!” “儿子……明白了。”杨慎轻轻点头。 心中还是不舒服,可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杨慎呼了口气,拱手一揖:“儿子这就去沐浴,随即进宫面圣,去南直隶就任。” … 次日,杨慎踏上了去南直隶就职的路…… 再一日,杨廷和在早朝上对张璁一通贬损,同时,公开弹劾皇帝为国选贤的态度不端正…… 朱厚熜人都傻了。 不是,我刚让你儿子去南直隶做侍郎,你就给我玩这个? 得了便宜还卖乖? 欺朕太甚! 朱厚熜勃然大怒,狂摔纸镇…… 幸赖,他那脾气暴躁的堂哥朱厚照规定御案改用木制纸镇,不然,又会有两块极品美玉被糟蹋了。 朱厚熜有心计、有城府,可也有冲动、有血性。 这与他的年龄有关,毕竟也才十五岁的少年,被老杨头一通明里暗里的骂,哪能心平气和? 他不是没挨过骂,事实上言官经常骂他。 可杨廷和不一样,他权柄极大,他骂皇帝代表着风向标。 果不其然,杨廷和带了头,六部九卿随即跟进,一股脑的倾泄不满,顺便要求皇帝罢免张璁。 同时,还把朱厚熜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动作,全摆到了台面上,进行鞭尸…… 朱厚熜被骂到破防!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如何。 这么多举足轻重的大员,他可没魄力一下全治罪,真若那样的话,他没办法收场! 于是, 他认怂了。 不过,他只认怂,不认错。 罢免张璁是不行的,朕也不计较你们骂朕,朕只是被你们骂的生病了。 与其整日挨骂,不如躺平歇歇,这是朱厚熜破防之后的感悟。 如此,倒也真的切实有效。 皇帝抱恙在身,还能如何? 难不成抓着太医脖颈子,去乾清宫当面对峙? 真要是那样的话……可就跟造反没区别了。 红线在哪儿,这些人门清,自不会做出找死的事。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治不了皇帝了,比如……请辞。 这时代,请辞不是真的想辞职,而是逼迫皇帝妥协的手段! 皇帝自然也明白,可皇帝亦不敢假戏真做,因为这是集体请辞…… 朱厚熜妥协了,罢免了张璁的内阁大学士之职,不过,这也激发了君臣二人的同仇敌忾。 第40章 博弈结果 御书房。 朱厚熜单独召见张璁。 “张卿,你可委屈?” “臣不委屈,可臣为皇上委屈。”张璁拱了拱手,沉声道,“皇上,杨廷和等一众大臣……唉,今我大明之繁荣堪称历史之最,如此盛世之下,若还保留着历代王朝的守旧思想……不是大明之福啊!” 张璁痛心疾首:“若我大明的臣子都这般,又何来今日之大明?眼下的大明不再适应中庸那套了,必须要革新……” 对张璁的肺腑之言,朱厚熜深表赞同,他也隐隐觉得群臣秉承着的治国理念,与时代发展有些脱节。 “变革……”朱厚熜微微叹息,“朕也想啊,可朕……你也看到了,外有悍臣,内有……唉,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顿了顿,做出保证,“张卿放心,朕不会冷落了你,待此次风波过后,朕还会再行提拔。” “谢皇上隆恩,不过……” 朱厚熜:“直言便是,你我君臣无需忌讳。” 张璁迟疑少顷,咬牙道:“皇上想真正掌握大局,必须要从皇位继承入手,继统还是继嗣……区别很大。” 朱厚熜怦然心动,无论是从情感,还是皇权,他都不想承认皇位是继承的弘治。 这让他非常被动! 可心动过后,又不禁为之气馁。 “谈何容易啊……”朱厚熜幽幽道,“那些人什么德性,你当也清楚,他们未必大奸大恶,也未必有祸害大明江山的心思,可他们的私心……谁人不知?” 朱厚熜嘴角泛起苦涩,“朕就是奉行孝宗皇帝的治国理念,也不会有弘治朝的效果,因为朕终究不是……走常规流程继承的皇位,唉……朕刚硬,他们恼朕,朕温和,他们也不会感激, 甚至,他们还会觉得朕的底线……还可以再往下降一降!” “皇上英明,大抵就是如此了,皇上万不能再退,不过……”张璁沉吟着说道,“今杨廷和此举,怕是有……” “皇上,杨廷和求见。”黄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轻声禀告,“称是有要事面禀皇上。” “宣,你亲自过去。”朱厚熜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继而看向张璁,“你是想说,他有隐退之心是吧?” “皇上圣明。”张璁心悦诚服,停顿了下,试探着说道,“臣以为,这是个机会。” 朱厚熜笑笑,没接话茬。 哪儿来的机会? 的确,他培养了一些忠于自己的人,可远远无法掌管大局。 朝局不能失去杨廷和,至少现阶段不行。 这时候杨廷和致仕还乡,没有人会认为是他主动辞官,都会以为是自己这个皇帝逼他离开朝廷。 群情必定激愤…… 朱厚熜自问顶不住,他手上的力量还很薄弱,眼下不能翻脸。 “张卿且先去忙吧,朕答应你,过不多久朕会再重用你。”朱厚熜鼓励道,“你可以先准备着,到时来个一鸣惊人,朕对你有信心。” 张璁有些失望,可他也清楚,不是皇帝不帮着他,而是局势不允许皇帝鼎力支持他,暗暗叹了口气,拱手道: “臣告退。” 一刻钟后,杨廷和随黄锦进来。 “臣杨廷和……” “免礼。”朱厚熜笑呵呵道,“赐座。” 黄锦忙搬来椅子,“杨大学士请。” 杨廷和略微迟疑了下,致谢坐了,开门见山:“臣今日来是向皇上请罪的!” “先生是说早朝之事?无妨,无妨的……”朱厚熜颇为大度的说,“先生直言进谏,何罪之有?” “皇上如此……臣汗颜。”杨廷和一脸惭愧,叹道,“老臣老矣,自今年开春起愈发力有不逮……” “先生老当益壮,怎可生出退隐之心?”朱厚熜截断他,摆出不悦神态。 杨廷和无奈,索性把话挑明,道: “皇上英明,当也知道臣虽是百官之首,朝堂却不是臣的一言堂,甚至许多时候,臣也会被裹挟着做一些违背自己的事,臣知道皇上有雄心壮志,也清楚有时臣做的过分,唉……终是身不由己啊!” 朱厚熜默了下,颔首道:“这些朕明白,你的难处朕都知道,君臣摩擦这一年多来,多亏了你两头迁就,不然,情况只会更糟,朕不是昏君,你的付出朕都看在眼里……” 这话并非是在客气,朱厚熜的确理解杨廷和的难处,也肯定他的付出, 虽然君臣二人不对付! 同样的,杨廷和也并非执意跟朱厚熜过不去,只是许多时候情势所迫。 不过,二人都坚定的认为,自己才是对的一方。 待朱厚熜说完,杨廷和无奈道,“谢皇上体谅,无奈臣确实精力不济啊!” “先生谦虚了。” “……” 杨廷和知道自己想退,必须要让皇帝满意,于是道: “皇上选贤除了个别人外,都还是英明的,中肯的,不知皇上可是有……?”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朱厚熜暗赞了句,说道:“杨卿的辛苦朕看在眼里,之前召张卿入阁也是想帮杨卿减轻负担,不料,呵呵……,杨卿以为王守仁此人如何?” 杨廷和一惊:“皇上欲召王守仁入阁?” “朕对王守仁并不算了解。”朱厚熜将决定权送给了杨廷和。 他确实不了解王守仁,甚至他都不确定,王守仁真入了阁会不会跟他一条心。 之所以召王守仁入阁,一是因为其长时间不在朝,与京官处于脱节状态,不太可能一上来就跟他对着干,且王守仁有足够耀眼的政绩,有资格入阁; 二是想要改制革新,必须要对地方时政、民情非常了解,这些可不是派些厂卫下去打探就能填补的,要在当地做过管理才行,而代天巡狩十余年的王守仁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这个钦差时间之长,涉足之广,无人能出其右! 基于此,哪怕不确定王守仁是否会忠于自己,朱厚熜还是想启用他。 当然了,当着杨廷和的面提出来,也是因为朱厚熜知道二人有矛盾。 如此,杨廷和同意的话,能方便未来改制革新。若杨廷和不同意,也能卖个人情堵他辞官的嘴,自己也能以不确定王守仁是否忠于自己为理由,自我安慰。 朱厚熜怡然自得的等待杨廷和的答案。 杨廷和沉吟良久,缓缓道: “王守仁个人能力没的说,于大明社稷有大功绩,可封爵!” 进入勋贵体系,等于入阁无缘,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内阁成立至今,也就李青一人打破过规矩而已! 杨廷和表明了态度,朱厚熜也予以尊重,同意了他的看法。 同时,也化解了杨廷和请辞! 可杨廷和不打算就此放弃,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他现在真是够够的,看似风头无两,实则处处掣肘, 上有皇帝,下有百官,他心力交瘁! “皇上,臣真干不了多久了。”杨廷和认真道,“还请皇上选贤任能。” 怎么又得了便宜还卖乖,没完了是吧?朱厚熜有些不爽,淡淡道:“朕就中意张卿!” “……好!”杨廷和闷声道,“这件事臣不会再反对。” 朱厚熜神色略微缓和,道:“眼下朝局离不开先生,还请先生再干两年,朕明白你的难处,你也要……就算不体谅朕,也得顾全社稷吧?” “就两年!”朱厚熜保证,“两年之后,朕让你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杨廷和心累点头,语重心长道: “皇上,恕臣斗胆,历史无数次证明一动不如一静,频繁折腾……没什么好处。先帝在位时是做了许多大事,可反噬一样强烈,眼下朝局如此,也是基于正德一朝的因。” 朱厚熜却不赞同。 合着我不仅要承受正德一朝的反噬,还不能有自己的主张了是吧? “杨大学士忠言朕记下了。” “……臣告退。”杨廷和暗暗一叹,起身行礼。 朱厚熜似是临时起意,补充道:“杨卿若真有了退意,可提携一下后进之士,如此,爱卿他日退养的阻力才会减小,朕也才敢忍痛割爱。” ‘后进之士’四个字,朱厚熜咬的很重。 杨廷和怔了怔,明悟话中意思,默默点头。 这个小皇帝比之正德,更让他头疼,不过,这样的一个皇帝也让他有种放心的感觉。 这场政治交易总体而言,杨廷和落了下风,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都要退场了。 皇帝也同意了,还保证会给他体面。 这就够了! 到时候,真就是再起风浪,自己也无需忧心,那位必定会来……杨廷和吁了口气,施了一礼,转身退出大殿。 相较于杨廷和的低落,朱厚熜则是欢喜不胜。 这次政治交易他赚大了! 即日起,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执行‘去杨廷和化’了,不用再偷偷摸摸。 不仅如此,还能让杨廷和这个当事人帮忙,自己去自己化。 如此这般,压力骤减,事半功倍! “嗯,真不错……胜利的曙光更近一步,几乎触手可及了,一两年之后,朝局必定是另一番景象,真让人期待啊……” 这么久的博弈,终于落下了帷幕。 朱厚熜心潮澎湃…… 第41章 再去京师 满剌加,王宫。 交趾汉王、满剌加国王,就购买耕地方面展开了友好磋商…… 最终敲定的数额在四百顷耕地! 当然了,这些耕地并不是来自满剌加王室,而是普通的小地主、百姓,其中,多以百姓为主。 没办法,历朝历代的兼并都是如此。 兼并上层人的耕地?别闹!上门剜人家肉,人家不急眼才怪,唯有不涉及对方利益,并给予对方足够好处,才有可能行得通! 为此,朱祁锦付出肥料配方、额外三成的丝绸数额,才得以达到这么个结果。 兼并的不是王室以及上层圈子的耕地,可到底是在人家地盘上,如此结果,李青、朱婉清完全能够接受。 朱祁锦就更能接受了,首先肥料配方他是白嫖得来的,其次,额外三成的丝绸虽是他买单,可李家的回报更多。 一番交易下来,满剌加国王赚了,朱祁锦也赚了,李家亦达到了目的,只有平民吃了亏,失去了耕地。 毕竟……这世上没有全赢的事情! 不过,李家并非暴力兼并,都是真金白银的购买。 以一亩十二两的高价! 不过,具体能到本地百姓手中多少……这就没办法保证了。 你出钱,我办事,钱我收了,事我会给你办好,至于利益如何分配,就不是你能干涉的事了。 真若强行干涉,极大可能会一拍两散。 李青不是啥好人,好人也干不出兼并这种事,不过,心里终究是有些愧疚。 可当他看到那成片成片的肥沃土地,愧疚心理随之淡化了许多。 这个世界的资源总归是有限的,粮食不会平白生出来,大明未来的气候会不会更严峻,会持续多久,都难以预测,他只能采取掠夺的方式。 不过,他的这种掠夺方式算是非常温和了,不但给了钱,兼并的土地依旧让原主人种植,不算太丧良心。 …… 事情比李青预想的麻烦一些,兼并事宜圆满结束,回到交趾,都快过年了。 朱厚照回大明之心愈发迫切,可想到‘老朱’还需要调理,便也只好按捺住性子。 回顾这两年来的相处,朱祁锦对他可不是一般的照拂,何况,人家都快到了人生尽头。 就这样,一直过了正月十五,吃过元宵之后,李青的调养才落下帷幕。 港口。 刘氏带着儿子早早上了船,朱厚照却没急着上船,而是跟朱祁锦话起家常。 “老朱,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我可不想这次是咱们的最后一面。”朱厚照道,“下次,我会随先生再来交趾看你。” “……我尽量。”朱祁锦好笑点头,转头看向李青,“我现在感觉好了许多,你若有事不必急着来,真就错过了也没啥,不必耿耿于怀。” 到了他这个岁数,对生死看得也不是很重了,相识数十载,朱祁锦对李青还是了解的,真若是错过了,李青愧疚之下,必定会补偿给孙子。 李青笑了笑,说道:“那边也没啥大事,最迟嘉靖三年底,我会再来一趟。” 朱祁锦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五年一次了,甚至,情况不乐观的话,下次来他都要长住。 “哎,好,先生一路顺风。” “先生一路顺风。”朱佑材跟着说道,又朝朱婉清颔首示意,“李夫人一路顺风。” “嗯,先走了,你们也回去吧。”李青道了句结束语,转身上船…… ~ 嘉靖二年,三月春。 一行人回到金陵。 李青见门楣上的残留春联不是红色的,便知道宫里有大人物没了,略一思忖,觉得大抵是朱见深的邵贵妃。 事实如他所料,老太太没能熬过严寒,在年前冬月没了。 如此情况,李青又要走一遭了。 之前填的坑,还要挖开。 好在,这次之后,便不用再操心陵寝墓道的事儿了。 “你又要去京师?”朱厚照缺乏安全感,“你不是说短期不掺和政事吗?” 李青不好说是去他爷爷的墓地挥锄头,只得道:“就去看一眼,完事儿就回来,用不了多久。” “那你可要快点啊,你不在……我心里不踏实。”朱厚照悻悻道,“我现在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了。” 李青打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谁脆弱了?”朱厚照瞪眼,末了,叹道:“只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以前那么洒脱了。” “这倒是,”李青缓缓点头,笑道,“不过挺好的,你有了羁绊,我便也放了心。” 顿了顿,“你的事李浩会帮你办好,暂时,就先在这小院儿住下吧,后续会给你们一家人在附近建一座宅院。” “不要我花钱吧?”朱厚照问。 “……什么时候这般财迷了?” 朱厚照叹道:“没办法,我这也没一技之长,钱花一点少一点,可不得算着来嘛。” 李青忍俊不禁,“这事儿你跟李浩去说,不贫了,我得走了。” 言罢,转身出门。 朱厚照追在背后,喊道:“早些回来,咱们好好喝一场。” 李青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刚回金陵,再去京师,李青也不得不感慨,自己就不是那享福的人。 可想到朱见深让他省心二十余载,他便也不是很郁闷了。 … ~ 京师的小院儿已经没法住人了,李青便找了个客栈住下,仅休息了一日,便东市买锄头,西市买箩筐……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了万娘坟,从地道前往朱见深的陵寝…… 这次没忙多久,仅用了两夜就完工了,且对通道口还做了改善。 “又是万姐姐,又是李姑娘,又是邵贵妃……啧啧啧……都是你中意的女人,爽得嘞。”李青调侃两句,叹道,“当初棒打鸳鸯……我现在也算做了补偿,这事算了了,以后我就不来了……嗯,不再见了。” ~ 杨府。 春意正浓,杨廷和倚在躺椅上,舒服得晒着太阳,眯着眼享受难得的宁静。 “老爷,老爷……” “别吵,”杨廷和眼皮不抬,懒洋洋道,“不是说了吗,我身体抱恙,不见客。” “老爷,来人是你当初嘱咐过的那位李先生。”管家问道,“也不见?” “李先生?”杨廷和蓦然睁开眼,“哪个李先生?” “就是……就是李神医。” “啊?他来了?”杨廷和猛地起身。 “是的,就在门外。” “快请人进来……算了,我亲自过去。”杨廷和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快步走向大门…… “果真是你……”杨廷和脱口而出,旋即又觉失礼,干笑笑,“先生请。” 李青见他一身家居服,悠闲惬意中带着些许郁闷,不由惊诧:难道杨廷和失势了? 来到客堂,分宾主落座。 二人一边喝茶,一边说着寒暄的场面话,待下人退开走远之后,才进入正题。 “先生这次来,可是为入朝?”杨廷和问。 “暂时没这个打算。”李青微微摇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朝局近况……” 话锋一转,“你这般模样,可是被排挤了?” “这么说也不为错。”杨廷和苦笑,“我现在啊,是被人两面夹击,里外不是人。” 李青诧异了下,旋即又觉如此也算正常,问道: “你可是想下野了?” “我是有这个打算,可皇帝暂时不放人啊。”杨廷和叹道,“我现在的处境是被嫌弃又被需要,两方人都是如此。” “那你还能主持朝局吗?” “这个自然!”杨廷和颔首,“群臣需要我来牵扯皇上,皇上需要我来压制群臣,我依旧处于权力巅峰!” 李青缓缓点头:“朝局目前如何?” “皇上扭转了颓势,开始一点点发力,照这个势头,用不了几年,就能彻底掌控朝局了。”杨廷和叹了口气,“可这并不意味着是好事,一次次的抗争,一次次的失败,尤其是历经正德皇帝之后,群臣不满情绪到了顶点,这次再败……后果很严重!” 李青微微皱眉,道:“他日你走了,可有人能扛大旗稳住局势?” “满朝官员无一人能扛大旗!”杨廷和道,“除非你亲自出马!” “除我之外呢?” “那就……杨一清吧,他勉强能撑住。”杨廷和说道,“我有种预感,矛盾大爆发就在这一两年了,皇帝多智,可终是年轻,他没那么大的耐心……” 顿了顿,“我劝你不要走远,不然,你可能会错过出手机会。” 李青眉头微微皱起,沉吟道:“你觉得矛盾会以什么形式展开?” “继统还是继嗣!” 杨廷和说道:“事实上,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也不算明朗,按理说,继嗣的话就不能再认回去了,可皇上依旧称呼兴献王、兴献王妃为父母,这不合规矩,可皇上也确实改口称孝宗皇帝、张太后为皇考皇妣,这个界定……太模糊了。” “当然了,这也是双方都妥协的结果。”杨廷和苦笑道,“可若是矛盾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礼制可是臣子掣肘皇帝的最好手段,又岂会弃而不用?” 李青缓缓点头,陷入沉思…… 第42章 谁动了太宗的永乐大典? 许久, 李青道:“除去个人情绪,单就认爹这件事,你如何作想?” “当然是继嗣!”杨廷和想都没想,“皇上的皇位来自孝宗、武宗父子,自然要以大宗为主。” 见李青微微皱眉,杨廷和道:“莫说皇室,就是民间也没有这么干的啊!” 在此之前李青觉得过分,可经干儿子之事,李青对这时代的这事件,有了清晰认知。 看似过分,实则合乎情理,至少符合当下的价值观! 李青暗暗一叹,问道:“你希望谁赢?” “我希望……这没意义。”杨廷和微微摇头,“以皇上的性格,以皇上的多智,他输的可能性极小,甚至不存在。” “哦?”李青诧异,“你就这般看好他,觉得他一人能单挑群臣?” “倒也不是……”杨廷和苦笑,“你知道的,皇帝被逼急了,可以掀桌子!” 李青怔了怔,苦叹道: “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只能说,全是输家啊。” 杨廷和对这话十分赞同,可他却很悲观,喃喃道: “不满情绪憋闷太久了,爆发是早晚的事,君臣之间谁都不会让步,谁都有不让步的理由……便是先生你入朝,同样无法阻止,这是必然的事,你能做的也只有善后而已。” 李青没有辩驳,因为这是事实! 于皇帝而言,身为皇帝岂可受臣子摆布? 于臣子而言,大明的官够苦逼的了,好不容易遇上了翻身机会,又岂能放弃? 如此情况,除非一方大败,否则难以收场。 可无论谁胜谁败,于大明社稷而言都非幸事。 然,这矛盾冲突根本无法调解,更让他头疼的是,他根本不知该帮谁。 帮皇帝? 在这注重礼法的时代,舆情必定鼎沸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会成为大明君臣关系的转折点! 帮群臣? 一旦尝到甜头,他们势必变本加厉,造成的不良影响同样深远! 李青抬手捏了捏眉心,道:“我觉得……矛盾爆发的时间点,大致会在你退养之后,你以为呢?” 杨廷和颔首:“大抵如此了。” “这样,你退养之前给我去封信。”李青将金陵小院的地址告诉了杨廷和,叮嘱道,“先给我写信,再行辞官之事,次序不可错了。” “这个……没问题。”杨廷和答应。 李青又问:“你具体什么时候下野?” “我与皇上约定过,两年之内。”杨廷和说。 两年,现在是嘉靖二年春末,与朱祁锦约定的是最迟嘉靖三年底,一年半的时间,加上治疗怕是来不及,看来只好提前了…… 李青心中有了计较,道:“你退养我不干涉,你只需保证两点即可,一,下野之前先给我写信;二,下野之前举荐杨一清接替你。” 顿了顿,“对了,杨一清还干得动吧?” 杨廷和点头:“听人说起过他的近况,杨一清身子骨强健,干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 “嗯,其他就没什么了。”李青舒了口气,起身道,“告辞!” 杨廷和跟着起身,问道,“先生从金陵来?” “怎么?” “犬子去了南直隶做官。”杨廷和拱手道,“先生若有暇,可否指点犬子一二?” “这个……”李青不太想答应,可自己刚还嘱托人家……,点头道,“有时间,我会找令郎聊聊。” “如此,多谢!”杨廷和一揖,“我送先生。” 到了门口,李青脚步顿住,问:“对了,《简易字典》的推广如何了?” “可以说全面成功。”杨廷和道,“起初所有人都挺排斥的,可习惯之后……就喜欢上了。” 果然,真香定律谁都逃脱不掉! 没有一字多用,又大多取自现有的简易字,文人确有排斥心,可也不算强烈,度过最初阶段,自然是水到渠成。 李青早有预料,不过,仍是感到欣喜。 如此下去,再过个十年八年,便可着手开民智了。 虽说只有数百个汉字,可这些都是日常高频次运用的汉字,这么一简化,学习门槛大大降低…… 李青微笑颔首:“告辞。” “后会有期。” …… …… 春去夏来,天气燥热,蝉鸣不断。 黄锦无聊打着哈欠,整个人蔫蔫的,脑袋一歪一歪,眼皮抬不起来。 “黄锦!!”朱厚熜猛地一嗓子, 吓得黄锦一激灵,“皇,皇上有何吩咐?” 朱厚熜哈哈一笑:“没吩咐,逗你玩儿呢。” 黄锦:“……” 难得见他起恶趣味,黄锦心下变得轻快起来,自打主子做了皇帝,很少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甚至许多时候,黄锦都忘了主子也才十六岁。 看他心情愉悦,黄锦便也不再紧绷,松弛笑笑,问: “皇上,您最近心情不错呀,是不是有什么大喜事?” “能有什么大喜事,”朱厚熜耸了耸肩,轻快道,“没糟心事便是大喜事了。” 在杨廷和的妥协下,不仅张璁官复原职,自己明目张胆培养的班底也不再处处被打压,眼瞅着一片大好,朱厚熜自然心情大好。 黄锦嘿嘿笑道:“这是皇上龙威渐盛,他们害怕您了呢。” “他们怕我?呵呵……拍马屁也不是你这么拍的……”朱厚熜好笑摇头,心中却十分受用。 “哎?奴婢可不是拍马屁,”黄锦胖脸换上严肃,一本正经道,“奴婢这是拍龙屁!” “噗哈哈……”朱厚熜被逗得大乐,招手道,“来,来凉快,别傻站着了,搬张椅子过来坐。” “哎,谢皇上。”黄锦颠颠儿上前,他没搬椅子,太监哪有跟皇帝对坐的资格?只是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享受大号冰桶冒出的丝丝寒气……,“唔~真舒服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朱厚熜笑骂,他身子前倾,抬手从冰桶里提溜一串葡萄,“喏,今日刚采摘的,尝尝。” 黄锦迟疑了下,接过摘下一颗丢进嘴里,“嗯~又凉又甜,真好吃。” “好吃都归你了。”朱厚熜笑笑,罕见的,脸上尽是温和。 “那奴婢就不客气了。”黄锦受其感染,又回到了当初在兴王府的时候,不再处处拘谨…… 不多时,一串冰镇葡萄连皮带籽全进了肚子。 黄锦身心凉爽,舒服得不行。 见他这般享受,朱厚熜亦有种满足感,“还有呢。” “不了,饱了。”黄锦嘿嘿一笑,打开了话匣子,“皇上,其实您不用整日……操劳,民间农夫都还日落而息呢,您是皇帝、是天子……该忙的忙,忙完就放松下来,别总是绷着,奴婢都为您委屈……” 黄锦情绪低落下来,道:“当初在兴王府时,您读读书,玩玩游戏,轻松愉悦,可自从做了皇帝,奴婢就没见您笑过几次……” “唉…,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闹心,朕哪能再回到以前啊……”朱厚熜苦笑,“朕也时常怀念当初跟你和陆炳玩游戏,跟父王一起读书,奈何……回不去了啊。” 自做了皇帝,他就没有清闲过,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满脑子的糟心事,莫说玩了,读书的爱好都丢了。 黄锦挠挠头,道:“其实只要皇上想,就可以,您想做游戏,奴婢可以陪您,您想读书…… 对了,太宗皇帝的鸿篇巨着《永乐大典》,可比兴王府的那些书牛太多了,记得……记得老王爷在世时,还经常说起过呢。” “永乐大典……”朱厚熜也想起父王在世时,对《永乐大典》的推崇。 他突然来了兴趣,道:“去,去取两本过来。” 受父亲影响,他自小就养成了酷爱读书的兴趣爱好,眼下被勾起兴趣,加上又是古往今来最恢弘的巨着…… 一时间,朱厚熜都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催促道:“快去快回,葡萄给你留着。” “哎,奴婢这就去。”黄锦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迈开腿儿就往外跑,到殿门口时一个没注意,绊到门槛差点摔个跟头…… “慢……”朱厚熜刚吐出一个字,黄锦便消失在视野,不由苦笑笑,“还是毛手毛脚,哪像做大事的人啊……” 朱厚熜靠回椅背,自语道:“不过,真就让他做司礼监掌印太监那把椅子,就现阶段而言……于他也不是好事,等我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再提拔他,不然,对他有害无益……” 别看黄锦蠢蠢笨笨,却是朱厚熜的心头好…… 仅一刻钟多点儿,黄锦便抱着两本《永乐大典》小跑进来,“皇,皇上,大典,大典来了。” 朱厚熜没好气道:“瞧你喘的……谁让你跑这么快的?再中暑了……” 黄锦傲娇道:“就这,奴婢还是顾忌着宫中规矩没敢狂奔,不然,这会儿皇上都看好几页了呢。” “……贫嘴,吃你的葡萄吧。”朱厚熜接过大典,舒服地靠回椅背,抚摸着书封上的‘永乐大典’四个字,太宗文皇帝的音容相貌,在他脑海油然而生。 伟岸! 霸气! 唯我独尊! 好半晌,朱厚熜胸中的激荡才得以平复,他爱惜地轻轻翻开书封…… 然后, 愉悦的神情微微凝固! “这字……似乎不太对劲啊!”朱厚熜轻轻呢喃,眉头紧锁…… 紧接着,朱厚熜空前震怒,厉声道:“是谁动了太宗的永乐大典!?” 第43章 假的,全是假的 黄锦吓了一跳,忙问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你确定这是永乐大典正本?”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问。 “这还能有假?” 黄锦一脸纳闷儿,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朱厚熜咬了咬牙,“你自己看。” 黄锦愣愣接过,看了半天,也没察觉哪里假,讷讷道:“奴婢愚钝。” “看字,字!” “字……”黄锦重新审视,还是没能看出问题,一脸迷茫。 朱厚熜有种想打人的冲动,可他也知道这事儿跟黄锦一点关系没有,不该对他发火。 “去,叫张永来见朕!” “是,奴婢这就去。”黄锦恋恋不舍的放下葡萄,一溜烟儿去了。 …… 张永正在司礼监划水,听闻皇帝找他且龙颜大怒,顿时精神了,一路惴惴不安。 “黄公公,皇上为何发怒啊?” “我也不知道。”黄锦摇了摇胖脑袋,“不过……大抵跟永乐大典有关。” 永乐大典? 张永一头雾水,心说:永乐大典跟咱家有啥关系啊?难不成……被虫蚁蛇鼠咬了? 转念一想,又觉不太可能,皇宫哪来的那些东西…… 一路来到乾清宫,张永怀揣忐忑的心情纳头便拜,“奴婢张永,参见吾皇……” “起来,过来。”朱厚熜面色铁青。 张永瑟缩了下,嗫嚅称是,“皇上您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案上那两本永乐大典。” 张永取出手帕擦了擦手,上前捧起一册,轻轻打开翻阅,起初一脸迷茫,看着看着……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皇上,这大典……” 张永顿住,看向黄锦,“这真是在藏书阁取回来的永乐大典?” “是啊!”黄锦肯定点头,“我亲自去取的。” 瞬间,张永脸色难看起来,保管《永乐大典》的差事由太监负责,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难辞其咎。 “皇上……”张永本能想喊冤辩解,可很快就意识到那样只会进一步激怒皇帝,遂改口道,“皇上,当务之急,是先去藏书阁看看就这两本,还是……更多。” 顿了下,连忙又补充道:“恕奴婢多嘴,这样的事不宜大动干戈,真就是……事态恶劣,也不能大肆宣扬,不然,皇家体面何在?” 闻言,朱厚熜不由更怒,可怒归怒,他也深知张永所言不无道理。 吸了口气,他径直朝外走,张永、黄锦忙也跟上。 …… 藏书阁,十来个太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个个蔫蔫的,跟被毒辣日头晒得蜷缩的柳叶似的,没有一点水分, 直到看见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走来,他们才一下有了精气神儿,忙恭声下拜行礼: “奴婢参见吾皇万岁……!” “都先出去!”张永道,“在外面候着,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是,张公公。”众太监称是,又朝皇帝一礼,“奴婢告退。” 朱厚熜没搭理这些太监,一进来,就奔向一排排书架,一册册翻看起来…… 假的, 假的, 还是假的…… 每一册上的字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印刷体,相同的字完全一模一样! 要知道,永乐大典可是无数书法大家,耗时数年才得以完本,每一个字都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宗规定只能用这种印刷式的字体来抄录,也万没可能所有人写的所有字都一般无二…… 但凡识文断字,就能分辨出手写和印刷的区别! 这也是朱厚熜笃定永乐大典被人动了,他看的那两本是假的原因所在。 从最初的一册册检查,到后来的一排抽一册,再到最后的一个书架抽一册…… 小半时辰后,朱厚熜的脸色都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非常难看! 这可是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啊! 那样的一个铁腕皇帝留下的鸿篇巨着都有人敢染指,甚至整个全部调了包,这是何等的泼天胆子? 不,这不仅是对太宗一人的不敬,更是对全体大明皇帝的侮辱。 “他们竟狂悖到这种地步了吗……”朱厚熜空前狂怒,同时,这也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皇权的权威性。 难道我大明皇帝,都这般落魄了? 对太宗皇帝,朱厚熜有种特殊的情感。 一来,他也是燕王这一脉,二来,他也是小宗入大宗。 太宗不仅是他的祖宗,也是他的偶像,朱厚熜可是立志要做太宗第二,如今如此……他如何不怒。 张永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越看越心惊,这怎么…… 全是假的啊? 完了,完球了…… 大暑的天,张永却如坠冰窟,一颗心哇凉哇凉的……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不用看了,没一本是真的! 万余册的大典,哪怕是一册翻一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可连续小半时辰都没翻到一本手写的,无疑证明了张永的猜测。 噗通! 张永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与此同时,朱厚熜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几乎怒发冲冠…… “张永!” “奴婢……皇上你听奴婢解释,奴婢……”张永倏地情急生智,忙道,“皇上,这事儿有古怪。” 全他娘调了包,傻子也知道有古怪……朱厚熜险些破防,咬牙道:“朕给你解释的机会,说!” 张永咽了咽唾沫,讪讪称是:“皇上你想,永乐大典可不是一册两册,它足足万余册啊,就是让人偷,这也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啊,何况,这里可是皇宫,皇宫啊!” 被他这么一说,朱厚熜稍稍冷静了些,“继续说下去。” 张永点头,心下稍稍放松了些,脑袋瓜也活络许多,沉吟道: “永乐大典是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之一,后继之君莫不爱惜,听说直到宪宗皇帝,奉天殿的御案上都还保留两本永乐大典,供皇帝随时翻阅……” 张永说道:“总不能还有人能潜入奉天殿,去偷御案上的大典吧?” 朱厚熜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 “在奉天殿偷东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张永分析道,“奴婢以为,历代先帝可能都知道大典非正本,而正本……” 迟疑了下,张永悻悻道:“奴婢想来,大典根本没丢,也没人调包,它应该是去了长陵。” 朱厚熜一时无言。 这个推断的确是最合理,最可能的事实。 不过,他心理上并不认为太宗会这般做。 因为这是太宗供儿孙瞻仰的东西,将心比心,换作是他,顶多再让人抄录一部,也不会直接将正本伴自己长眠。 无他,这是功绩的证明。 “这只是你自己的推理!”朱厚熜淡淡道,“朕可没听说,太宗驾崩后将永乐大典带去了陵寝,就算如你所说,这么大的事情,也会有相关记载,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张永语塞。 这会儿,黄锦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不过,他那脑袋瓜可没办法分析这么怪异的事,只能一册一册继续检查, 以此为君分忧…… 别说,在他的努力下,还真找到了一册……不,准确说是数册手写的‘大典’。 “皇上,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真的了,不是印刷字。” 张永:(?`?Д?′)!! 瞬间,他毛发悚立,头都要炸了。 有真的,那就证明他的推断是错的,大典就是让人给偷了。 朱厚熜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刚熄灭的怒火再次燃烧,燃得更旺…… 好,好啊,永乐大典真的是被人偷了……朱厚熜冷冷盯了张永一眼,拂袖走向黄锦…… 然,当他朝黄锦要真品时,黄锦却是一副扭捏模样。 “拿来!”愤怒的朱厚熜一把抢过,展开查阅。 【洪武十五年,夏……】 确实是手写的……朱厚熜怒火燃烧。 不过看着看着,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永乐大典这是把太祖实录也编纂进来了? 这不应该啊…… 这时,黄锦悻悻提醒,“皇上,这不是永乐大典,这是……您看看书封。” 朱厚熜皱眉合上,瞧向书封,赫然是五个大字—— 大明轶闻录! 朱厚熜一脸愣怔,旋即破防。 不用想,这肯定是偷书贼偷书时不小心落下的…… “娘的,皇宫倒成了人家的后花园……!”朱厚熜气得直哆嗦,“查,必须严查……” “皇上息怒!”跟上来的张永忙道,“皇上,这《大明轶闻录》奴婢见过。” 朱厚熜杀气腾腾,冷然道:“这么说,是你遗留在这里的了?” “不不不,这是先帝的,哦,这么说也不对,准确说这是宪宗皇帝留给孝宗皇帝,孝宗皇帝又留给先帝的……”张永连忙解释,“这书具体什么时候出现在宫里,又是何人所着奴婢不知,可奴婢知道,这书在成化朝后期就在了。” 顿了顿,“奴婢以为,这书当时先帝放进来的,以供后继之君参详。” “先帝放进来的?”朱厚熜都气笑了,“你何不直接说,永乐大典正本是先帝取走的?还供后继之君参详……笑话!太祖实录、太宗实录……不比这个有用?” 不料,张永却正色道:“这还真不一定!” 第44章 命运要抓在自己手里 朱厚熜笑了。 笑得张永毛骨悚然。 皇上你别笑了,我害怕……张永咽了咽唾沫,解释道: “皇上,据先帝说,这书记载着不足外人道的事件,若与我大明列祖列宗的实录对照着看,会有大收获!” 朱厚熜哪里肯信,他现在很愤怒,非常愤怒。 “呵!张永,你就拿这个忽悠朕?”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张永真的要哭了,“您信奴婢,真的,您对照着实录看看……如若不是,您剁了奴婢脑袋,奴婢也绝无怨言。” 其实,张永并非没有联想到什么,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说了可真就是个死了! 朱厚熜怒叱:“死到临头还嘴硬,你脑袋本就该剁了。” “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张永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事儿弄得……这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嘛…… 这时,黄锦弱弱开口:“皇上息怒,奴婢觉得……这事儿未必是张公公的责任。” “哦?”朱厚熜审视的看着他,“你也有高见?” “奴婢哪有高见呀,”黄锦悻悻道,“奴婢觉得这大典……有年头了呢,最起码也得有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点,可从纸张辨认……” 经他这一提醒,张永忙拿过一册大典,立时便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忙抓住救命稻草,道: “皇上,黄公公言之有理啊,您看这纸……” 朱厚熜低头观察,之前光顾着生气了,这仔细一瞧,还真是有年头了,一时间,他愈发理不清头绪。 直觉告诉他,大典就是被偷了,可偷大典的难度又实在太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这大典可不是小说话本,一册老大个儿了,万余册大典整个调包,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唉,难道早就被偷了?朱厚熜苦闷的想着。 不过,也可能是做旧……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这么多册大典,哪能做旧做得一模一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朱厚熜费解。 见皇帝没那么愤怒了,张永浓郁的惊惧得到缓解,脑袋瓜灵光起来,他突然一拍脑门,道: “皇上,奴婢忽然记起一事,这事您当也有所耳闻过。” 朱厚熜目光从大典移开,看向他。 张永道:“永乐大典成书之后,曾经历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大规模拓印,不仅大规模印刷,还大规模售卖,听说……永乐大典的花费,靠卖印刷书都收回成本了呢。” 这个朱厚熜没听说过,不过他倒没怎么怀疑。 无他,永乐大典在民间真的流传很广,并不算特别稀有。 记得兴王府的那几册典藏版永乐大典,都是父王从安陆州富绅手里购买的……同样的印刷体……跟这里的大典如出一辙。 这个念头升起之后,朱厚熜再看大典,猛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同一批次的印刷书! 这么看来,倒真怪不到张永头上,可问题是……正本到去哪儿呢? 朱厚熜想不明白。 莫非大典真去了长陵? 这不太可能,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书……就算实录不记载,也不可能没有丁点信息流传下来。 太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就为了给自己陪葬? 太宗那般雄才大略,岂会做这般小家子气的事? 朱厚熜思忖良久,得出结论——大典确实丢了, 早就丢了! “呼~张永。” “奴婢在。”张永现在不慌了,“请皇上吩咐。” “去,把那些奴婢叫来,问问他们平日是怎么养护大典的。”朱厚熜要做最后确认。 “奴婢遵旨。”张永恭声应是,转身去了。 紧接着,他便领着一众太监进来,清了清嗓子,道:“咱家问你们话,当着皇上的面,哪个敢有丝毫隐瞒,全部杀头!” 众太监顿时噤若寒蝉,“公公请问。” “你们平日怎么对大典进行养护的?你,你来答话。” “是,”被点名的太监颤颤巍巍道,“依照惯例,遇大晴天分批次晾晒大典,每逢初一,十五,全部检查大典是否受潮、发霉、污损。” 张永又挑出一人,问:“你来回答,可有人来借阅大典?” “没有,奴婢十三岁入宫,一进宫就被安排到这儿来了,十多年过去,无一人来借阅。” 张永又指出一位年龄最长的太监,“你呢?” “奴婢也未曾遇到过来借阅大典的人。”年长太监道,“奴婢刚接手那会儿,听前辈说过,这个差事清闲的很,常年不来人……” 朱厚熜从一侧书架走过来,扬了扬手中的大典,问:“难道你们都没注意过,这大典的字体?” “字体?” 众太监面面相觑,茫然摇头。 张永低低提醒,“皇上,这事不宜……” 见皇帝瞪眼,他赶忙住了嘴。 朱厚熜索性挑明:“这大典根本不是正本。” “啊?” 众太监骇然变色,旋即,呼啦啦跪倒在地,“皇上,奴婢冤枉啊,大典根本没有人动过,奴婢接手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冤枉,冤枉啊……!” 一众人哭天抢地,个个肝胆欲裂。 朱厚熜逐个审视着每个人的神态,半晌,终于确定了大典早就丢了的事实。 “朕再问你们,”朱厚熜伸手拿过黄锦抱着的《大明轶闻录》,“为何这东西会出现在这儿,与大典存放在一起?” “回皇上话,这是先帝放进来的。” 众太监一个个争抢回答。 张永听到这话,一颗心真正放回了肚子,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了。 朱厚熜瞥了眼张永,怀疑的目光渐渐消弭,接着又问: “先帝把这书放进来时说了什么?” “回皇上,先帝说要好生保管,它非常重要,万不能有失……” 众太监七嘴八舌,表达有出入,有说《大明轶闻录》与《永乐大典》媲美的,也有说比大典还重要的,不过,核心意思都一样。 ——《大明轶闻录》很不一般! 这么多人在没有经过事先准备,更没有相互交流的情况下,基本排除集体说谎的可能性,朱厚熜心下惨然,却也没了再发怒的情绪。 同时,对这《大明轶闻录》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黄锦,把整套《大明轶闻录》取来。”朱厚熜吁了口气,迈步离开。 “恭送吾皇万岁……!”一群太监连忙行礼,个个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张永落在后面,待这群人行完了礼,恶狠狠道:“赶紧把永乐大典规整好,今日之事,谁敢吐出半个字,杖毙!” 众太监一个激灵,忙不迭点头:“是,公公。” 走在前头的朱厚熜脚步顿了下,回头瞅了张永一眼,道了句:“机灵。” “呵呵……都是奴婢的本分。”张永弯腰谄笑。 朱厚熜神色缓和下来,嘴上却道:“不过,朕不是那种只顾面子的人,大典之事……没必要藏着掖着。” 张永愣了下,惊道:“皇上三思,此事……” “朕有朕的打算。”朱厚熜打断他,道:“此事与你无关,且去忙吧。” “……奴婢遵旨。” 张永弯腰行礼,没再跟上,待皇帝走远他才缓缓直起身,心中暗叹: “如此古怪之事,当是他做的吧?嗯…,估计也只有他了。” 其实,张永自己也不信《永乐大典》去了长陵。 ~ 乾清宫。 主仆再又围坐在大号冰桶旁,却没了先前的轻松惬意。 朱厚熜的脸比之冰水还要冷冽三分。 黄锦试探着小声说道:“皇上,奴婢放肆,想说两句。” “你想说兹事体大,大典被盗不宜公开?” “皇上圣明。”黄锦点了点胖脑袋,小眼睛满是认真,“皇上,此事关乎皇家体面,不可不慎啊。” 朱厚熜倏地笑了,摇头道:“你呀,还是……笨,一点都不开窍!” 说着,抬手在他那大脑袋上敲了下,“你说你,长这么大脑袋,里面装的都是啥?” “呃呵呵……皇上说的是,奴婢是个笨人,”黄锦讪笑道,“可奴婢这个笨人也都觉得这件事要慎重,皇上何不三思?” 朱厚熜没好气道:“听你这个笨人的,那朕才是愚蠢。” 黄锦挠挠头,悻悻道:“奴婢愚钝,请皇上开窍。” “……”朱厚熜叹了口气,“也罢,就跟你说道说道,让你长长脑子。” “我问你,皇宫里的大典是不是真的?” “呃……”黄锦摇摇头。 “连你都知道是假的……”朱厚熜无奈道,“藏着掖着能解一时之难,可能把假的变成真的吗?” “这……不能!” “所以啊,这事儿不能瞒,瞒下去……以后就成了糊涂账了。”朱厚熜吁了口气,道,“同样是无头公案,现在捅出来,只需往前追溯,未来捅出来……当然也是往前追溯,可那时,朕也会被裹挟进去,明白吗?” “这……”黄锦呆住,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皇上英明唉,如若后继之君发现这个问题并捅出来,那这笔糊涂账势必会把皇上也算进去……不过,后继之君就真的会捅出来吗?”黄锦抓了下脸,咕哝道,“反正奴婢觉着未必。” “一个不会,两个不会,三个还不会?”朱厚熜嗤笑摇头,“命运要抓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奢求别人按你的想法行事,后者是蠢猪行为。” 顿了顿,“退一万步讲,真就是千秋万代的大明皇帝都瞒着,可那么多皇帝守着一部假的永乐大典……岂不可悲?那才真正有损皇家体面呢。” 朱厚熜淡淡道:“早日捅出来,早日止损,此外,现在捅出来,与朕无关,未来与朕的儿孙无关!” 黄锦皱着粗短眉毛想了好一会儿,心悦诚服地重重点头:“皇上,您真是……太英明了!” 第45章 朱厚熜的小算盘 “学到了?” “学到了!”黄锦认真点头。 朱厚熜‘嗯’了声,拿起《大明轶闻录》其中一册,开始阅读…… 太祖实录,太宗实录……这些算不得秘密,至少在权力场如此,不仅皇帝会读,官员们也时常钻研。 无他,以史为镜可知兴替! 做大明的官,当然要对大明的历史多加学习…… 起初,朱厚熜只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可很快他就逐渐上头,仅十余页之后,他便彻底沉迷…… 直到黄锦提醒,他才恋恋不舍放下,赞叹道:“此书果真不同凡响!” 说着,他连着拿起一册又一册,开始分先后顺序…… 可排序好之后,他赫然发现,自己看的这本竟是第一册,这也就是说,这本《大明轶闻录》是从洪武十五年开始记录的…… 朱厚熜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从洪武十五年开始,而不是洪武元年呢……” “皇上,该用膳了,天大的事儿也不如吃饭重要啊。”黄锦吞咽着口水,道,“用过膳再想吧。” 朱厚熜好气又好笑,骂道:“是你馋了吧?” 黄锦讪讪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大暑的天还怕凉?”朱厚熜都给整乐了,不过,他这会儿的心情好转了许多,“那就用膳……” … “皇上您吃这个,还有这个……”黄锦挨个尝过之后,开始以自己的口味给皇帝布菜,不一会儿,就垒成了小山。 “行了行了……”朱厚熜挥手打断他的殷勤,“黄锦,你确定将这部书完整带了出来?” “奴婢确定!”黄锦点头,“这些书册都集中在一起,且书本大小跟大典差异明显,没有遗漏。” “这就怪了……”朱厚熜沉吟道,“哪有从半中间开始记载,不应该有头有尾……,去,着人去找张永过来。” 这偌大的皇宫,估计也只有张永这个先帝宠宦才知道详情。 朱厚熜是识货的,哪怕他一册还没看完,便无比笃定着作者是位顶级大佬! 会是谁呢? 宪宗皇帝? 可能性极小,若是宪宗皇帝所着,才不会藏着掖着,更不会以《大明轶闻录》命名…… 朱厚熜想不通,就如他想不通大典为何会丢,一时间,他拨不开这部书迷雾背后的真相。 ~ “皇上,您找奴婢?” 朱厚熜指着案上的一摞《大明轶闻录》,问:“这部书是不是少了一册?” 张永上前两步,仔细数了数,摇头道:“没少,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 “嗯!”张永点头道,“这书早在先帝做太子时,孝宗皇帝便传给了先帝,让他好好读,品其中滋味儿……先帝接管时就是这么多册。” 是遗失了还是真就如此呢……朱厚熜沉吟少顷,问:“先帝可有提及过这部书的作者?” 张永摇头。 朱厚熜难掩失望的叹了口气,少顷,转而道:“永乐大典之事,明日朕会公开,你去与那些奴婢说一下,到时候他们要出面佐证……” 顿了下,“告诉他们,实话实说不会被治罪。” “公,公开?”张永震悚,失惊道:“皇上,兹事体大,这关乎皇家体面……” “皇家体面?呵,早在大典被盗之日就没了。”朱厚熜冷然道,“朕做决定,无需你指手画脚!” 张永一怔,又一凛,当下再不敢多说。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待张永离开,黄锦小心翼翼道:“皇上,其实张公公也是好心,奴婢也觉得……” 停顿了下,“公开之后,如何收场啊?” “如何收场就不是朕操心的事儿了。”朱厚熜淡淡说。 黄锦没听懂,可这会儿皇帝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再多嘴,改口道:“皇上快用膳吧……” ~ 次日,早朝。 群臣一进来,就看到一口又一口的大箱子。 个个都是一头雾水。 小皇帝这是要做什么?总不能是发红包吧? 这不年不节的…… 一群人小声议论起来,奉天殿一阵嘈杂。 “肃静!”黄锦忍不住说了句,群臣停顿了少许,随即继续。 黄锦没有汪直的霸气,也没有张永的智慧,见一群大人物不鸟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乎…… 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肃静!肃静……!” 群臣议论他们的,黄锦喊自己的,井水不犯河水。 别说,这么一整还挺有效果,见他一句赛一句的喊,群臣也没了聊天的兴致。 大殿重新安静下来…… 见状,黄锦的胖脸上流露出一丝轻松,同时,也有些傲娇。 俺黄锦也不蠢笨嘛…… 过了会儿,皇帝走进大殿,沿玉阶走上龙椅,面色阴沉地缓缓坐下。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朱厚熜道了句,随即指向那些大箱子。 黄锦弯了个腰,走下玉阶一一打开…… “诸位,都看看吧。”朱厚熜一脸愤然,目欲喷火。 群臣面面相觑,不清楚这是咋了,怀揣好奇的心理聚拢上前…… 见箱子里的是《永乐大典》,群臣不由得更加疑惑。 好端端的,把大典弄来做甚? 杨廷和拱手道:“皇上,太宗皇帝的永乐大典……可是有了闪失?” “闪失?”朱厚熜嗤笑,“没有闪,失倒是全失了。” 杨廷和:“?” “杨卿不妨取出一本看一下。”朱厚熜哼道,“看看哪里不对。” 杨廷和拱了拱手,俯身捧起一册,打开翻阅…… 嗯? 杨廷和很快就发现了不妥,忙又放下再拿一册,旋即,变了脸色。 “皇上,这大典……” “从藏书阁取来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永乐正本呢。”朱厚熜咬着牙说,“朕昨日心血来潮去瞻仰太宗皇帝的永乐大典,然后……” 朱厚熜痛苦的闭上眼睛,叹道:“所有的大典都是如此。” “啊?”杨廷和失惊。 至于其他人,则是一脸莫名其妙。 杨廷和吁了口气,向上方投以一个问询的眼神,见皇帝颔首,遂道:“诸位也都看看吧。” …… 一刻钟后,奉天殿中的大员们挨个阅览完毕,也都知道了问题所在。 诧异,疑惑,愤怒……种种神情在这些人脸上浮现。 “皇上,如此之事定要严查,彻查!” “负责看守、养护大典的人难辞其咎……” 群情激愤,喊打喊杀。 这时,早早候在殿门口的张永,尖声高喊道:“诸位大人让一让,难辞其咎的人来了。” 众人回头,见张永领着一群太监进来,惊疑了下,各自回班,让出一条通道。 “皇上,人都在这儿呢,一个不落。” “嗯。”朱厚熜点点头,朝杨廷和道,“朕昨日已审问过,保险起见,杨卿再审一次吧。” 杨廷和拱手称是,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无法说出口。 虽然他很讨厌太监,可他知道,这次事件没办法栽赃给这么些太监。 于是,只象征性的问了一些简单问题。 众太监被张永提点过,皆回答的滴水不漏,没露出丝毫破绽, 当然,他们本就清白! 万余册大典,就这么被调了包,莫说一些个太监,就是六部九卿也万没可能做到,且从赝品来看,大典被置换都不知多久了…… 从纸墨来看,绝对是大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产物,这也就是说……永乐大典正本早丢了。 怎么会这样? 群臣想不明白! 可有一点他们想明白了,这事儿绝不能以永乐大典被盗定性! 这关乎朝廷体面。 哪怕君臣不合,矛盾很大,摩擦不断,可在这种事上,必须维护。 他们的权力来自大明朝廷,来自朱家皇帝,永乐大典正本不知被盗多少年了,真若就此定了性,那丢脸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大明皇帝…… 尤其……都是死去的皇帝。 皇帝活着的时候可以放心骂,可皇帝死了……就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哪怕朱祁镇……在其驾崩之后,也没人拿他的错处说事。 骂活着的皇帝,那是忠言逆耳;骂死了的皇帝,那是大逆不道! 再一个,他们维护朝廷、维护皇帝,也是出于维护他们自身权力来源的心理。 群臣从最初的愤怒冷静下来,继而头疼。 小皇帝也真是,非得挑明是吧? 关键时刻,还是杨廷和站了出来: “皇上,老臣以为大典没丢,原因有二: 一,永乐大典在成书之后,经过大规模拓印、传播,喜欢大典者完全可以通过正规渠道获得,没必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行大逆之举! 二,以求财的角度出发,亦不成立,试问,谁敢以永乐大典正本为噱头公开售卖?这不是求财,这是求死!” 朱厚熜要的只是撇清责任,至于定性……如果还能不让祖宗丢脸,他自也乐意见得。 “杨卿以为……?” 杨廷和沉吟了下,说:“昔年太宗迁都京师,宫中发生了火灾。” “杨大学士言之有理,大抵就是如此了。”有人附和。 还有人找理由佐证,“永乐大典传播广泛,若重新抄录则费钱费力,太宗一向节俭治国……这才没有重新抄录,我太宗皇帝……仁德啊!” 这话若李青听了,怕不是白眼要翻上天。 你管老四节俭治国? 朱厚熜接受了这个说法,颔首道:“大抵就是如此了!” 顿了顿,“今时不同往日,我大明国富力强,既知永乐正本遗失,自不能坐视不理。”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朕决定以嘉靖副本的名义,重录永乐大典!” …… ps:特别感谢:铁面无私的熊翻山宝子的金牌催更,头一次收到这么贵的礼物,开心(*^▽^*) 第46章 重录永乐大典 重新抄录永乐大典? 嘉靖副本? 群臣表情错愕,心中满是鄙夷! 见过碰瓷儿的,没见过这么碰瓷儿的,合着你这是铁了心要沾太宗的光了? 就连杨廷和看向皇帝的表情也变得玩味起来。 他心中不禁迸发出一个念头——永乐大典之事,该不是皇帝自导自演的吧? 这么想的人不只是他,群臣都有这种感觉,且群臣怀疑心更重! 好端端的大典怎么可能会丢,当皇宫是菜市场? “皇上,请允许臣等去藏书阁一观!” 有人提议,旋即,群臣附和…… 面对群臣的质疑,朱厚熜既不生气,也不慌张,大典却是有了闪失,不怕这些人一探究竟。 朱厚熜坦然笑笑,颔首道:“散了朝,众卿皆可去得。” 见他如此,群臣刚升起的怀疑渐渐消弭,平心静气想想,小皇帝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情,不过,还是得去看看才行…… ~ 朝会散后,朱厚熜回到御书房,照常批阅奏疏…… 在此过程中,他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瞟向一边的《大明轶闻录》,忍不住想拿起翻阅…… 这就好比一个是课本,一个是课外读物,就吸引力而言,后者完爆前者! 更何况,这课外读书不仅生动有趣,还满满都是干货。 朱厚熜费了好大的毅力,才顺利批阅完奏疏,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大明轶闻录》细细品读…… 一个接一个的大事件被以讲故事的叙述方式展开,其中夹杂着大量的解析,虽是一家之言,却针针见血,将政治讲的透彻又鲜活。 文字通俗,辞藻亦不华丽,却能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逻辑链条太严谨了,严谨到根本不像是故事轶闻,而是切实发生过的…… 一口气读到午膳时分,直到黄锦提醒该用膳了,朱厚熜这才从书本中挣脱出来。 “此书价值之高,犹在大典之上啊!”朱厚熜缓缓合上书,发出这样的感慨。 黄锦笑着说:“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是不?” 朱厚熜斜睨了他一眼,转而道:“群臣去藏书阁,反应如何?” 黄锦道:“大人们脸色不太好看,然后……坚称永乐大典是在太宗迁都之后发生的火灾中没的。” 顿了顿,黄锦钦佩道:“皇上您真是神了,如何收场还真不用您费心,嗯……,大人们还是忠君的。” “忠君?”朱厚熜笑了,“他们只是为权力来源负责而已。” 黄锦讪讪赔笑,觉得这是主子猜忌心过重,不过用膳在即,他可不敢在这时候辩驳。 建议道:“皇上用过膳后再读这《大明轶闻录》吧。” “嗯。”朱厚熜恋恋不舍地放下,自语道,“这部书的作者……到底是谁呢?” 黄锦随口说道:“不用想,肯定是见证过、亦或接触过大明轶闻的人,一般人也写不出这种能让宪宗皇帝、孝宗皇帝、武宗皇帝,以及皇上您都推崇的书啊!” 朱厚熜一滞,倏地醍醐灌顶,惊喜道:“对啊,能接触到大明轶闻的人,必定是绝对的政治中心人物,嗯……” 朱厚熜抬手拍了拍黄锦那胖大脑袋,哈哈笑道:“你这大脑袋还是有货的,嗯,有了目标人群,再想找作者就不难了……” 他心情愉悦,“待会儿,遇到合口味的多吃一些。” “谢皇上。”黄锦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语有这么大效果,心下十分欢喜。 …… 午膳后,朱厚熜又沉浸在了《大明轶闻录》之中,一口气读到晚膳时分,随便吃了几口,便再次研读…… 次日早朝。 朱厚熜顶着俩熊猫眼儿上朝,脑袋浑浑噩噩,整个人没精打采。 不过,群臣可是相当精神。 朝会一开始,就对是否抄录嘉靖副本进行‘友好’评判。 “皇上,大典虽不是正本,内容确实一般无二,何须在意形式?” “皇上,重新抄录永乐大典花费不菲,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当物尽其用才是。 “皇上,国家财政取之于民,亦当用之于民,有这钱……减轻百姓赋税不好吗?” 这一通吵闹,成功让哈欠连连的朱厚熜有了精神。 “这个钱有内帑出。”朱厚熜哼道,“这额外的花费,朕节衣缩食省回来便是。” 不料,户部尚书却道:“内帑的钱,也是可以用之于民嘛。” 朱厚熜都惊呆了,一时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什么?” 户部尚书脸上一热,悻悻道:“皇上仁德,然……。” 停顿了下,他脖子一梗,道:“无论国库,还是内帑,财富都来自大明百姓。” “你,你你你……”朱厚熜气得直哆嗦,他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无奈,这话他还真不能反驳,更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内帑的钱,就是皇帝的小金库,供皇帝本人,以及皇宫用度。 这话要是说了,那就是政治灾难。 哪怕这是不成文的事实! “皇上三思!”户部尚书也知自己过分,索性往地上一跪,掩饰心虚。 这波,户部尚书跪了,可在群臣眼中,他却是站了起来,身姿伟岸。 好样的,没给咱文官丢人! “请皇上三思……!” 哎呀……!朱厚熜狂怒,木制纸镇拍得哐哐响“你”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合适理由。 廷杖的心都有了! 奈何,他不能那样做,且不说户部尚书的咖位,单就是道德制高点被人牢牢占据,他就不能发难。 真要是打了廷杖,人家就是为民请愿的忠臣、良臣、贤臣,自己则就成了残害忠良的昏君。 朱厚熜这个气啊! “杨卿,此事你怎么看?” 无奈何的朱厚熜瞧向杨廷和,眼神包含深意——想稳稳当当的退休,就想好了再说。 杨廷和自是明白皇帝的意思,可他亦不敢冒大不韪,斟酌道: “诸位同僚言之有理,朝廷财富皆为民力,我大明列祖列宗无不爱惜民力,皇上亦是如此,承继大统以来,减轻赋税,节约用度……” 见小皇帝的脸越来越黑,杨廷和话锋一转,道:“皇上如此,亦是为了孝道,永乐大典是太宗的丰功伟绩之一,供子孙万民瞻仰……太宗为了儿孙节约用度,儿孙却不能为了节约委屈了祖宗。” 从孝道出发,可以说无往不利! 朱厚熜听到这话,脸色迅速缓和,继而以此为突破口,大谈特谈孝道,谈太宗辉煌功绩…… 自登基之后,朱厚熜对太宗的提及频率不是一般的高,一向无往不利,这次以孝道出发,他更是理直气壮。 群臣有些不满杨廷和的行为,却也没人敢冒着政治错误,以及得罪杨首辅的风险去反驳。 只好缄口不言。 见状,朱厚熜当即定下调子——嘉靖副本,不日展开! 当然了,他还是照顾了文臣心理,由内阁大学士领衔,六部九卿为首,携翰林院为主力共同完成。 并额外发放津贴!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当初编撰永乐大典,需要收购天下之书,并加以整合、汇总、分门别类……眼下却不需要,只需照抄便可。 无论是花费,还是工作强度,都比当初小了太多太多…… 众大佬一听自己也能提名,排斥心顿时烟消云散,永乐正本没了,那嘉靖副本就是权威,在嘉靖副本提名……也是件极为荣耀的事。 众大佬遂改口:“皇上仁孝,臣等惭愧……!” 其余人:“……” 好好好……刚还为你们冲锋陷阵,这就把俺们都卖了? 无奈,没人敢同时得罪皇帝、上司,便也只能捏着鼻子喊道: “皇上圣明……!” “哈哈……众卿请起。” 朱厚熜开心了。 众大佬也很高兴。 至于其他人……这不重要! 毕竟,又没损害你们的实际利益,难道还要兼顾你们的心情? 于是,激烈的朝堂变得一团和气…… 政治场上,只要高层达成一致,在不严重危害下层利益的基础上,政令便可顺利推行。 数日后,由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领衔,重录永乐大典的事宜正式展开…… 当然了,众大佬只是走个过场,具体工作都是下面人在做。 朱厚熜去探查了几日,便也回归正常,再次投身到了《大明轶闻录》之中。 同时他还找来了实录,如张永所言的那样,对照着读…… 随着深入研读,他越来越觉得这书是作者的亲身经历,不然不可能这么深刻,这么真,可问题是……时间跨度太大了! 从洪武年间到成化年间,哪有人能活这么久,且还一直处于政治顶层…… 这个问题实在无法解释,直到他读到正统朝时,才隐隐有了明悟。 “呼~”朱厚熜放下书本,轻轻捏着眉心,自语道,“我想,我知道作者是谁了。” “谁啊?”黄锦好奇追问,这些时日主子跟魔怔了似的,搞得他也迫切想知道原作者是谁。 “永青侯!” 朱厚熜说。 “啊?永青侯不是病逝……” “是永青侯李青!”朱厚熜说,继而惊叹,“除他之外,再不会有人能写下如此高水准的书了。” 第47章 费解 黄锦挠挠头,问道:“是李总兵的干爹永青侯,李青?” “不是,是洪武年间的永青侯李青。”朱厚熜轻笑道,“说起来也挺巧合的,都是永青侯,都叫李青,连府邸都在一处……” 他倏地顿住,脸上笑意缓缓消失,改为疑惑,自语道: “这也太巧了吧?” “原来洪武年间也有永青侯啊?”黄锦憨笑道,“别说,这还真巧,要不是时间关系,奴婢都要以为是同一个人了。” “同一个……人?”朱厚熜豁然看向黄锦。 黄锦一呆,弱弱道,“皇上,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皇上,皇上……” “啊,没什么。”朱厚熜回过神,挥手轻笑,“不知情的话,是挺容易混淆的,对这两个永青侯,朕也了解不多,只知道有这么号人,以及少许有关事件,尤其是洪武朝的永青侯……” 黄锦松弛下来,赔着笑问道:“皇上以为他们俩哪个更厉害些啊?” 朱厚熜想了想,道:“洪武年间的更厉害一些。” 他活动了下四肢,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椅上,道:“他的具体事迹朕知之不详,不过……非开国功臣,在太祖朝封侯,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样啊……那第二个永青侯呢?” “也挺厉害的,朕小时候听父王说起过,对他很是推崇呢,当初英宗……”朱厚熜咳嗽了下,转而道,“他也是个有大功的人,且也是第一个以勋贵之身入阁,还没人敢反对,连三杨那等权臣,都在他面前栽了大跟头,妥妥的顶级政治家……” “那确实厉害!”黄锦流露出钦佩之色,好奇道,“皇上您说两个永青侯的府邸都在一处,难道……第一个永青侯没儿子?” 朱厚熜微微摇头:“有的话,又怎会断了传承?唉,可惜啊……” “皇上是可惜……他断了香火?” “不是,朕可惜的是,这轶闻录只写到宣德朝,且宣德朝的篇幅并不大,当然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受年龄所限,那时的他都辞官了……”朱厚熜叹道,“朕是可惜他活的不够久。” 黄锦疑惑道:“皇上,这大明轶闻录不是连景泰朝,甚至成化朝都涵盖了吗?” “不是一个人写的。”朱厚熜拿起一册正统朝的《大明轶闻录》,道:“说狗尾续貂有些苛刻,可质量有明显下降,从笔法来看,这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理念有偏颇,看起来也得换一换脑子。” “皇上真厉害,这都能看出来。”黄锦拙劣的拍着马屁。 朱厚熜好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了?” “人常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嘿嘿……朝堂上的大人们说话难听,奴婢可不得说些好听的让皇上您开心开心啊。” “噗!”朱厚熜一个没忍住,“调皮。” 黄锦也陪着笑了两声,随即劝道:“皇上这些日子,整日整日的看这大明轶闻录,也得多注意吃饭、休息,莫伤了龙体。” “嗯,朕知道。”朱厚熜慵懒颔首,接着又道,“不过,这都看到正统朝了,后面也没多少了,还是一口气看完吧。” 他抬起手,黄锦立时送上凉茶,朱厚熜接过啜了一口,“这样就可以再接着重新看一次了。” 黄锦:“……” 有那么好看吗? 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思,朱厚熜笑道:“你读书少,不懂得常读常新这个道理,朕这些时日一直在参照着实录读这大明轶闻录,获益匪浅啊!” 这哪是大明轶闻录,这就是大明实录,基于足够客观的事实,加以足够客观的剖析……文字丁点不晦涩,且还生动有趣。 在朱厚熜心里,它远远超出他看过的所有书。 因为这本书让他了解了真正的大明史,也让他对政治,以及大明的臣子,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这样的书只读一遍难以消化所有精髓,得像牛羊进食一样,吃进去后再反刍上来细细咀嚼,品味…… 此时的朱厚熜,对之前张永的话非常认同,参照大明历代皇帝的实录,读起来确实惊为天人! 同时,朱厚熜也总算知道为何堂兄会将这书跟《永乐大典》放在一起! 它有这个资格! 甚至,单就对皇帝而言,它比永乐大典还要经典。 想到堂兄,朱厚熜猛然意识到自己得做些什么了。 比如:武宗实录! 对这个堂兄,他没什么感觉,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不过,心中多少是有些感激的成分在。 毕竟,是他把皇位传给了自己! 其实,若从功利心出发,最合适的人选是益王长孙,因为那一来,堂兄也算是有了子嗣,而传给自己…… 哪怕是名义上,堂兄也算是绝嗣了。 至于进京之后,群臣的下马威也好,张太后的高傲姿态也罢,这跟堂兄没啥关系。 朱厚熜是个明白人,连皇位都传给了自己,又怎会再给自己下绊子? 怎么说,他们都是叔伯弟兄,同一个爷爷。 无论是从血缘关系出发,还是从大明皇帝传承的立场出发,堂兄都不会那般,最多也就是有让自己给孝宗继嗣的心理。 朱厚熜对素未谋面的堂兄没有丁点恶感。 之所以一直没着手武宗实录的编撰事宜,是因为他自打进京之后,糟心事就没断过,且群臣没一个人催他。 显然,这群人很不待见正德皇帝。 朱厚熜虽也觉堂兄喜爱玩乐,治国理念太过刚猛霸道,甚至是胡来,可现在他做了皇帝,再看堂兄…… 除了肯定其施政的正确性之外,还有就是敬佩了。 将心比心,换作是他,哪怕亲老子是皇帝,以皇太子身份继承大统,也未必敢那般行事。 名面上,皇帝是九五至尊,四海共主,可实际上,皇帝并不能我行我素。 朱厚熜做了皇帝之后,更是深有感触…… 都嘉靖二年了,若再迟迟不提武宗实录的编撰事宜,难免让人以为我这个皇帝过于凉薄……朱厚熜吁了口气,道: “黄锦,你走一趟,唤杨廷和来。” 若说谁最了解正德皇帝,非杨廷和莫属! 他是正德皇帝一手送上权力巅峰的,且还是正德皇帝的老师,甚至是看着正德皇帝长大的,编撰武宗实录,他来主持再合适不过。 “是,奴婢这就去。”黄锦有些不适应皇帝的思维跳跃,却也懂事的不问细节。 一个太监,最好别掺和政治,且他又不是司礼监一二把手。 黄锦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朱厚熜伸了个懒腰,再次拿起正统朝的《大明轶闻录》,翻了两页却又放下,轻叹道: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正统一朝写的也不赖,可总归不如之前的……” 顿了下,自语道:“说起这永青侯,还真是传奇,不仅洪武时期的永青侯如此,正统时期的永青侯也同样不白给……难道说……” 朱厚熜苦笑道:“叫李青的人都是天才?” 话一出口,他又觉如此说过于偏颇了,李青这个名字并不稀有,说大众化也不为过,只是…… 按道理说,第一个永青侯虽绝了嗣,皇帝也不应该再封一个同样的,这是不成文的俗成…… 难道‘半路出家’的中宗皇帝不知道第一个永青侯? 这不太应该啊,连我这个远在安陆的藩王世子都听说过,中宗皇帝又没就藩,且距离第一个永青侯下野不算太过遥远…… 朱厚熜有些费解,不过,他也没太过往心里去。 毕竟……费解的事不止这一件。 永乐大典正本到底是咋丢的,他到现在都没个头绪。 相比之下,他反而更在意这正统朝、以及后续大明轶闻录的作者是谁,尤其是成化朝的作者。 若是高寿的话,现在都还活着也是有可能的,他日杨廷和致仕还乡,自己也能启用…… 念及于此,他索性放下正统朝的《大明轶闻录》,改看成化朝的,尝试着推理着作者。 “能被收录在一起,证明获得了宪宗皇帝的认可,想来差不哪儿去……”朱厚熜自我安慰地想着。 吃惯了细糠的他,口味变刁了。 结果没让他失望,成化朝的《大明轶闻录》质量依旧够硬,甚至比正统朝还要硬,本来是抱着推理着作者打算的他,很快就又沉浸在内容之中了。 可看着看着,他就察觉了不对劲儿。 这笔法,这看待问题的角度,这剖析事件的观点……咋跟洪武、永乐数朝的轶闻录如出一辙呢? 费解的朱厚熜更费解了。 好消息,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坏消息,他头绪更乱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朱厚熜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黄锦缓步进来,道:“皇上,杨大学士来了。” 朱厚熜暂时压下心绪,颔首道:“宣。” 黄锦转过身,尖声喊道:“宣杨廷和觐见。” 少顷,杨廷和走进来,快到近前时,撩起下摆…… “不必行礼了。”朱厚熜打断他,开门见山道,“朕唤先生来,是为武宗实录之事。” 第48章 千年老二永青侯 杨廷和微微惊诧,旋即颔首:“的确该开展实录编撰了,只是永乐大典……” “爱卿辛苦些便是了。”朱厚熜轻描淡写的说。 “……”杨廷和嘴角抽了抽,一阵无言。 半晌,“敢问皇上,臣当以哪个为主?” “武宗实录吧。”朱厚熜说,“嘉靖副本有六部九卿,杨卿看着点就成,将更多精力放在实录上,嗯……,杨卿年事已高,还要为国家操劳,朕也于心不忍啊,这样吧,即日起,上朝与否杨卿请便,若忙不过来,可以适当歇息一下,不要紧的,俸禄依旧。” 去杨廷和化,被朱厚熜摆到了明面上。 没办法,朱厚熜必须先试探一下群臣的反应,若一点都不预热,直接让杨廷和走人,届时万一兜不住……那丢脸的可就是他了。 杨廷和是乐意见得的,只是……当他的退养要正式开始之时,心中仍是感到一股淡淡悲凉。 哪怕这些年的位高权重并没有让他多开心,可当真正放下时,还是有些舍不得。 “呼~”杨廷和轻轻吐出一口气,拱手道,“臣谢皇上隆恩,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臣告退。” “嗯,杨卿慢走……”朱厚熜突然想起一事,道,“杨卿可知永青侯?” 本来都要转身离去的杨廷和,身形不由一顿,斟酌着问道:“敢问皇上是指哪个永青侯?” “第二个。” 杨廷和哑然失笑,轻松道:“永青侯逝去时皇上您还给了追封……,何以……?” 朱厚熜微微摇头,道:“朕说的是第二个被封永青侯的李青。” “李青?”杨廷和目光一凝,缓缓摇头,“永青侯李青早就不在了。” “朕的意思是你对那个李青可有了解?”朱厚熜问。 “这个臣并不了解,”杨廷和解释道,“永青侯下野之时,臣还是个官场新丁,在翰林院抄书呢。” 朱厚熜欲言又止,颔首道:“那没什么了,爱卿且去忙吧。” “臣告退。”杨廷和稍稍放松,躬身一礼,转身离开殿门…… 黄锦小声问:“皇上,您是不是以为……第二版是第二个永青侯李青写的啊?” “嗯……嗯?”朱厚熜诧异地看向黄锦,“可以啊,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黄锦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不是奴婢聪明,是皇上您说两个永青侯都是非常牛的存在……” “从情理上来看,朕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能比肩第一个永青侯的人,唯有入朝即巅峰的第二个永青侯。”朱厚熜艳羡道,“毕竟……那可是上来就斗倒三杨之中风头最盛的杨士奇的人物,正统之后的大明轶闻录创作者最可能就是他了,唉,朕咋就没遇上这样的臣子呢,又能干,又跟皇帝统一战线……” 叹了口气,朱厚熜脸上的艳羡改为狐疑,不解道:“只不过,他明明是正统朝入仕,为何不写正统朝呢?” 黄锦挠挠头,好奇道:“皇上何以认为,大明轶闻录前后创作者是两任永青侯呢?” “这你就不懂了……”朱厚熜幽幽说,“有些事不是靠聪明、靠阅历就能做到的,唯有亲身经历才行。” 说到这,他轻轻笑了,似是自嘲,又似是惊奇: “就拿这《大明轶闻录》来说,参照实录就会发现,它比实录还真实,你说好笑不好笑。” 黄锦没笑。 因为皇帝看似在笑,实则没有丁点笑意,神情满是复杂,充斥着无奈、 悲哀、气愤…… 见状,黄锦忙捡好听的说: “皇上英明神武,奴婢也觉得是这样,大明立国百余年,除了开国功勋之外,就属两个永青侯最耀眼,且都是屹立在人臣巅峰之人,这样的大作非他二人莫属……” 皇帝这段时日老是劳心费神的猜来猜去,还不如肯定他,让他少费些心思,也能轻松下来。 朱厚熜苦笑叹道: “看到正统朝时,朕便推断大明轶闻录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这才推断正统朝之前的作者是永青侯,可看到正统朝之后朕反倒觉得……除了正统朝之外,这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怎么可能?”黄锦满脸惊诧。 “是啊,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朕不得不推翻之前的推断!”朱厚熜皱眉,表情略显痛苦,道,“可正统朝之后的着作手法,跟正统朝以前的如出一辙,明显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黄锦:“……”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聪明也未必是好事的感觉。 主子这般聪明,却是这般痛苦……还不如笨一点呢。 搞得他都不知该怎么劝了。 “皇上,若真出自一人之手,那不就是说俩永青侯是一个人?这要是还活着……”黄锦惊奇道,“难不成还有人能历经……” 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历经十一朝了?” “十朝!”朱厚熜瞪眼,十分不满。 黄锦一凛,忙不迭点头,“奴婢蠢笨,数错了。” 朱厚熜倒没上纲上线,他知道这个奴婢就是心眼直了点,没丁点坏心思。 “你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呃…,奴婢能觉得什么啊……” “朕要你觉得!” 黄锦本就不小的头更大了,他抓耳挠腮好一会儿,道: “若是同一个人,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啊,奴婢不是质疑皇上您的推断,只是……” 顿了下,黄锦情急生智,道:“皇上,是否为同一人,可从字迹判断啊!” 朱厚熜没好气道:“连你都能想到的事,写这书的人会想不到?” 黄锦僵了下,讪讪着不再说话。 “唉,说是同一个人确匪夷所思,可若不是同一个人,又实在不符合常理……”朱厚熜捏了捏眉间,道,“最近让朕费解的事可真多啊!” 黄锦觉得主子太异想天开了,哪有人可以活这么久? 却听朱厚熜自语道:“与其猜来猜去,倒不如验证一番,朕记得永青侯李总兵之孙,好似是江南水师的镇抚使……,还有第一任永青侯的信息……亦可从太祖、太宗实录上一探究竟……” 朱厚熜吁了口气,道:“去,着人把所有的实录送来,不要这精华版的,要全版的实录!” “皇上,这……有必要吗?”黄锦不理解,觉得皇帝真的要魔怔了,“完整版的实录……看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 黄锦满心无奈,行了个礼,去忙活了。 …… 随着永乐大典的抄录、正德实录的编撰相继出台,一向轻松悠闲的翰林院忙得都冒烟儿了,仅半个月功夫,就有人被累趴下了,实在是工作量太过庞大。 《永乐大典》可是足足三万万又七千万字,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看,必须得请帮手来…… 朱厚熜也想尽快完本嘉靖副本,便又拨经费在民间请书法大家来帮忙,不过,他对经费的花销用度计算的极为缜密,且钱不走户部,而是让张永负责报销。 写废掉的宣纸都要以旧换新,休想以此薅羊毛! 对钱,朱厚熜无比在意,何况这还是内帑出钱…… 当然,答允众大佬的补贴朱厚熜还是落实到位了,每人一百两,两匹丝绸,另赠墨宝一副。 这期间,朱厚熜除了上朝理政,批阅奏疏,其余时间要么去监督一下嘉靖副本事宜,要么审阅一下武宗实录的编撰,但更多的时间都在《大明轶闻录》的原作者身上…… 从书本纸张来看,这部经典成书时间并不算很长,可从内容来看,这部经典绝不是成化朝的临时起意。 随着深入了解,朱厚熜愈发觉得自己那荒谬的推断……更可能是事实。 “小棒受大棒走,不能陷君父不义……”朱厚熜啧啧道,“我太祖皇帝脾气还是蛮好的嘛……”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嗯,还是个风流才子……不过这解读未免太过了。” “与太宗一起招降乃儿不花……” “与蓝玉、李景隆一起扫荡北元王廷……嗯,虽寥寥数笔,可这背后功劳却是不小,就是……怎么老是监军啊?” 完整版实录更加枯燥乏味且冗长,可关乎永青侯的记载,却能给嘉靖带来惊叹的同时,还有种极强的趣味性。 渐渐的,朱厚熜也不觉得枯燥了…… 监军, 监军, 还是监军…… 千年老二永青侯? 眨眼夏去秋来,朱厚熜终于读到了第一任永青侯下野! “下野做道士去了?” 朱厚熜傻眼,再往下翻,便没有关于第一任永青侯的任何记载了。 下野去了哪儿,没记;什么时候死的,没记;死在了哪儿,没记。 好歹也是有大功绩之人,好歹也是世袭侯爵,咋就这么潦草呢?是了,这厮得罪的人着实太多了……朱厚熜既释然,又惋惜。 见再也找不到第一任永青侯的记载了,他便又倒回到原点,做深度思考。洪武十五年入朝……时间完全吻合。 张仙人徒弟…… 朱厚熜拧眉自语道:“问题是……张仙人的传说是真的吗?” 真要是真的,那么荒诞不经的推断就会变得合理起来,可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是真的…… “永青侯家的水师镇抚使不日就到京了,还是从他身上试探一下吧……”朱厚熜幽幽叹息。 第49章 一切都合理了 …… 清早,下了早朝的朱厚熜正在用膳,殿外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进来,禀报道: “皇上,南直隶水师镇抚使李信,于宫门外请求面圣。” “李信?”朱厚熜愣了下,旋即惊喜道,“快宣他入宫。” 一时间,他也顾不上吃了,挥手道,“撤了,都撤了。” “呼~!”朱厚熜坐立难安,来回踱步,弄得黄锦憋笑憋得辛苦。 不是,奴婢就随口一说,您还真当回事儿了啊?怎么可能是一个人……黄锦无奈,却不好在这关口打击主子。 朱厚熜注意到他的表情,哼道:“沏壶茶来。” “哎,奴婢遵旨。”黄锦当即背过身去,面部线条不再紧绷,小眼弯弯,无声‘哈哈哈……’。 约莫一刻钟后,而立之年的李家长子随太监走进大殿,撩袍行礼: “臣李信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厚熜笑容亲和,“黄锦。” 黄锦哈了下腰,从一旁搬来椅子,送至李信身旁,“李将军,请。” “皇上,这如何使得?”李信受宠若惊。 “哎?”朱厚熜温和笑笑,“李老将军为国立功无数,李家亦是满门忠孝,李卿如今守土一方……呃,水域亦是大明疆土嘛,当得,当得。” 闻言,李信暗暗一叹,心道:看来又要李家出血了,真的是,逮着一家使劲儿薅羊毛啊。 他都能想象到老爹得知后那满脸肉疼的表情了。 可李家又能如何? 念及于此,李信也不再推辞,拱手谢坐。 “敢问皇上,此番召臣来是为……?” “是这样,朕前些时日拜读列祖列宗的实录,对两任永青侯的功绩心向往之,此番召李爱卿来,也是想顺带了解一下李家永青侯李青……” 朱厚熜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李家长子神态。 可惜的是,李家长子除了诧异之外,并没有多余的神情。 见状,朱厚熜又改口道:“当然了,那只是顺带,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南直隶水师,如今海上贸易如火如荼,尤其西方世界开展贸易之后……” 朱厚熜笑笑道:“江南是海上贸易的重点,朕哪能不上心?” “皇上圣明。”李信拱了拱手,道,“南直隶一切安稳,无宵小之辈侵扰,臣闲暇之余亦会携水师进行演练,以震慑走私商队。” 顿了下,“不过,臣身在江南,又是水师将领,对这方面难免习惯性的多加注意……”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朱厚熜态度随和。 李信迟疑了下,道:“臣听闻海宁那边……偶有倭寇侵扰。” “这个朕也得到了呈报上来的奏疏。”朱厚熜微微颔首,沉吟道,“日本国现在的局势复杂,在没有天皇,室町幕府又是建了推倒,推倒又建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进行正常沟通……” 朱厚熜苦笑道:“朕倒是想下旨震慑日本国,可问题是……旨意都不知该给谁!他们现在一团乱,根本就没有所谓政权,据锦衣卫打探的消息,他们现在村与村、县与县不停的干仗,几乎全乱了……” 这点,李信自也知道,试探道:“臣斗胆以为……可以予以痛击!” 朱厚熜略一沉吟,颔首道:“这个朕会考虑的,届时,爱卿可要出一把力。”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臣的本分!”李信恭声说道,心下振奋。 朱厚熜笑笑,转而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道:“爱卿对你曾祖永青侯李青,可有了解?” 李信轻轻点头:“敢问,皇上是指……” “永青侯李青葬在了何处?” “这个……”李信犯了难,悻悻道,“皇上恕罪,这个臣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 李信讪讪道:“臣小时候爷爷说过,太爷爷他……晚年去游历山河去了,然后就……没了音讯,李家曾着人寻找许久,最终,唉…,最终也没找到他老人家,只能……不了了之。” 又一个不了了之……朱厚熜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惊喜。 虽没得到确切信息,没办法两相对比;可同样的诡异式落幕,让他那荒诞的推断再次合理。 朱厚熜喜忧参半,又问:“他晚年游历山河,可是去做了道士?” “貌似是吧?”李信不确定的道了句。 “真的?”朱厚熜惊喜地站了起来。 李信忙也站起身,讪讪补充:“臣出生前,他老人家就不见了踪影,臣年幼时问过爷爷,可爷爷从没有深谈过,时间太久远了……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过,臣也记不清了。” 他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问及太爷爷的事,且还这般在意……甚至,他觉得皇帝问询水师才是顺带。 朱厚熜也察觉自己表现的过于迫切了,忙一副惋惜表情,道:“你曾祖永青侯之贡献,不弱于洪武朝永青侯,到头来却是同样……没有结尾的收场,这是朝廷的失职啊!” 李信叹息道:“他老人家豁达……唉,没给臣等儿孙尽孝机会。” “呃…,你看朕,不该说这些的。” “皇上哪里话,”李信忙正色道,“劳皇上您如此挂念,太爷爷亦会感动莫名。” 朱厚熜叹了口气,随之一笑,道:“爱卿一路奔波,不急着走,且在京住段时间,我大明的未来在海上,朕还要向爱卿多了解一下水师,登基这两年净忙着文治了,倒是忽略了武备,这次得好好向爱卿讨教一番。” “皇上折煞微臣了,”李信恭声道,“皇上圣明,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好。” ~ 待李信退下,朱厚熜轻声自语道:“大抵是吧?应该是吧……” 让他糟心的是,还是没能彻底确定,不过……离确定更近了一步。 他方才那神态表情确不像演的,估计他是真不知道内情,可不知内情却也在传达一种信号…… 仙人张邋遢的传说若是真的,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可问题是,张仙人早在永乐朝就死了…… 不对,这是那第一任永青侯说的,并没有证据证明…… 嘶!该不是永乐大典正本也是他偷的吧? 那般诡异的事,正常人可做不到…… 朱厚熜抽丝剥茧地分析,分析到最后,他自己都感觉自己有些魔怔了。 “我是不是过于臆想了?不过……若真如臆想的这样,那一切反而都合理起来了,只不过……”朱厚熜拧眉道,“前面的皇帝想不到还好说,毕竟那是第一次入朝,第二次入朝却是携王者归来之势……嘶!我知道了!” 朱厚熜眼眸大亮,振奋道:“我知道了,难怪如此,只能如此……” 黄锦没听清前面主子细不可闻的自语,可最后这一句却是听得分明,见他一副狂喜到近乎癫狂的模样,不禁满心忧虑。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啊?您知道什么了啊?” “我知道……”朱厚熜狂喜的神情突然一收,淡淡道:“黄锦,你最近话有些密了啊!” 黄锦:“……” “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朱厚熜强抑兴奋,朗声道,“退下,外面的奴婢也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 “是,皇上。” 听到稀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朱厚熜的嘴角不可遏制地上扬,得意道: “难怪中宗要再封永青侯,难怪要赐予同一座府邸,这下就全说的通了,不是中宗不知道避爵位名称,而是……人本就是永青侯,只是给予了能见光的名分罢了。” “合理了,这下一切都合理了……”朱厚熜惊喜连连,“按照这个逻辑推演,没有丁点说不通的地方了,至于正统朝……却是没什么好说的,大抵就是他懒得写,让人代了笔。” 狂喜的心情在胸中汹涌澎湃,许久许久都无法平息…… “原来如此,呵呵……只能如此。” 朱厚熜惊叹道:“原来真有长生之人!嗯…,是了,如若不然,又怎会有那么多帝王想着长生不老,如秦皇、汉武、唐宗,这并非空穴来风……” 顿了下,自嘲道:“我才十六岁,不急着想这事儿……当务之急,是先稳住朝局,收拢权力,先成为世人口中的千古一帝,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千古皇帝!” 朱厚熜干劲儿更足了! 皇权他要! 圣主明君他要! 长生他还要! 都是我的……朱厚熜精神振奋。 这一刻,糟心的朝局也不算什么了,他时间还长着呢,未来……他时间更长! “其实……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朱厚熜自语了句,此刻,他极致舒爽,愉悦。 一切的烦忧,在发现真正的大秘密之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朱厚熜心情倍儿爽,这些时日的费解、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过,很快他就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至少中宗皇帝知道详情,可他为何……没有长生呢?”朱厚熜拧起眉头,随即,又自我安慰道,“大抵是他不是走常规流程登基的皇帝,哪有大臣随意指认皇帝的?太后懿旨也不行! 可我不一样,我是奉先帝遗诏登的基……嗯,没错了。”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朱厚熜很难不觊觎,更不会自己打击自己…… 第50章 施恩图报 再聪明的人,在遇到远超自己想象的利益面前,都会变得不理智。 朱厚熜自不例外。 当然,也有少年人自命不凡的心理。 中宗皇帝没有长生,那是他的问题,可我不一样……朱厚熜这般想着。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只能自我安慰式的找补。 朱厚熜自诩聪明,自命不凡! …… 武宗实录编撰的过程很是顺利,永乐大典的重新抄录却是遇到了点麻烦,在抄录的过程中,发现了极小一部分的手抄书。 占比少的可怜,可却迥然于印刷体。 这下,搞得朱厚熜以及六部九卿都有些发懵。 “皇上,如此情况当如何处理啊?” 朱厚熜看着呈送来的《永乐大典》,沉吟道:“你们以为这是永乐大典正本?” “这个……”众大佬面色讪讪,“臣等都没有见过永乐大典正本,哪敢妄下判断?” 朱厚熜无奈之余,也有些不解,“据说,太宗皇帝在永乐大典成书后,曾下恩旨准许京中官员借阅……此事属实吧?” “属实!” “那为何没人借阅呢?”朱厚熜一直没太搞懂这个问题。 杨廷和拱手道:“皇上,臣听说刚开始那会儿,确实有不少官员借阅,可后来大典大规模印刷,销售;官员们便也不再借阅了。” 朱厚熜愣了下,随即恍然:是了,内容都一样的情况下,何必再多此一举?再说,若是不小心损坏了永乐大典正本,就太宗那脾气…… “杨卿,你认为……这些是永乐大典正本?” “这个……”杨廷和想了想,摇头道:“臣以为不太像,这些虽也是手抄版本,却没传言中的那般精致,细节处不难发现瑕疵……” 顿了顿,“永乐大典正本在太宗迁都时被焚毁,估计这些是太宗想再行抄录,但又觉得耗费钱财,故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这话的潜台词在场之人都明白,朝廷都定了性,怎能自打嘴巴? 再有……这极小一部分的手抄本确实不够精致。 朱厚熜颔首:“杨卿高见,定然如此。” 其他人也露出恍然之色,“皇上圣明,杨大学士言之有理。” 朱厚熜笑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理会了,继续抄录完整的嘉靖副本便是。” “臣遵旨。” 朱厚熜微笑目送一群人离开,重新靠回椅背,轻轻道: “是他偷的吗,他一个连荣华富贵都能轻易放弃的人,又怎会打大典主意呢?不能吃,不能喝,都不能见光……” 喃喃半晌,朱厚熜幽幽叹了口气,“但愿是他偷走的,这样……至少永乐大典正本无恙。” 呼~ “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殿门口侍候着小太监走进来上前,躬身行礼。 “召李信李镇抚使进宫。” ~ 李信受召而来,心中颇为纳闷儿,他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皇帝让他进京干嘛。 薅羊毛? 貌似一道旨意便可,犯不上再让他跑一趟。 难不成皇帝忌惮李家? 也不太像,真若忌惮李家,就不会这般和和气气了,怕是一箩筐的罪状都摆到自己面前了,更不会把自己晾着不管……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呵呵……免礼。”朱厚熜笑道,“这几日朕比较忙,除政务外,还有武宗实录、嘉靖副本……这一忙起来就爱忘事,爱卿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李信能咋说?自然是:“皇上日理万机,臣挺习惯。” 顿了下,“还请皇上吩咐,臣定不负皇上栽培。” 潜台词:有旨意就下达吧,别再拖了! 虽说南直隶风平浪静,但作为水师二把手,离开日久总归是不好的,两地相距这么远,路上耽搁的时间可不短。 “上次爱卿说对曾祖李青的事迹很是了解,不妨与朕说说。”朱厚熜微笑道,“朕登临大宝不久,许多方面都还有待精进,你曾祖辅佐过英宗皇帝、中宗皇帝、甚至宪宗皇帝,朕想通过你曾祖触类旁通。” 李信满脑袋问号:你是皇帝唉,还得向我家曾祖学习?好吧,我家曾祖确实够牛……。 这理由倒也说得通,不知怎地,李信就是有种别扭感,总觉着……皇帝不怀好意。 “皇上想知道哪方面?” “都行!” “……具体呢?” “只要是关于你家曾祖的,事无巨细便可,嗯…,”朱厚熜轻笑道,“就从步入朝廷开始吧。” 李信愣愣点头,道:“曾祖最早入朝时是个博士……” 皇帝都发话了,李信便将自己所知的曾祖事迹和盘托出…… 朱厚熜认真聆听,然,让他失望的是,他并未从李信的话中,找出丁点有用信息。 末了,问: “你曾祖是怎么入的朝?是科举,还是……?” “这个臣没细问过爷爷。”李信摇头。 “……”朱厚熜无奈,看来只能从实录中找了。 话说…应该能找到吧?虽说他前期只是个博士,可他那般生猛,不可能没有笔墨…… 朱厚熜收拾了下心情,道:“你爷爷……可有说过他高寿的秘诀?” “啊?”李信一脸莫名其妙,爷爷是高寿,可高寿的人多了,且爷爷的长寿并不算离谱…… 活到八九十岁的人都存在,您是不是找错对象了? 李信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懂皇帝是何用意。 奈何,皇帝问话不能不答。 “爷爷平素喜欢轻运动,比如饭后走一走,清晨打打拳,倒也没什么特殊秘诀。”李信沉吟着说道,“当是爷爷军旅半生,铸就了强健体魄。” “这样啊……”朱厚熜微微颔首,不再问相关问题,转而聊起其他。 再问下去,怕是傻子也能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哪怕笃定李信不知情,可朱厚熜却不敢确定李青不会因此察觉出秘密被人看穿。 历经十朝且过半时间都在政治中心的人物,又岂是泛泛之辈? 朱厚熜哪敢小觑。 “这些年,李家为朝廷提供了大量出海商品,使得府库殷实……朕都看在心里,更是记在心里。” 来了来了,果然是冲着薅羊毛来的……李信心中发苦,干巴巴道:“皇上过誉了,这是臣民的本分,臣的爷爷在世时,经常说李家的荣华富贵全来自朝廷,当在力所能及内为国效忠。” 皇帝执意要薅羊毛,根本不容拒绝,还不如爽快一点,至少能落个好印象。 主要是,李信觉得皇帝开始忌惮李家了。 这种情况只能破财免灾! 朱厚熜却是呵呵笑道:“我大明的富绅能有一半……不,能有一成李家这样的,朕做梦都能笑醒,不过……” 话锋一转,朱厚熜温声道:“李家做了这么多,朕岂能贪得无厌?” 李信惊愕,继而一凛,忙道:“皇上如此说,让臣如何自处,家父虽没有在朝廷任职,却从未敢忘国恩……” “哎?爱卿勿忧,朕没别的意思。”朱厚熜抬手下压,轻笑道,“朕只是不忍再让李家这般付出了,这些年为了朝廷,李家自己的生意也大受影响吧?” 不待李信说话,朱厚熜又道:“这样吧,自明年起,李家只需提供现有一半商品卖给朝廷即可,余者,李家自行销售。” “啊?” 李信都惊呆了。 皇帝非但不薅李家羊毛,反而予以减免,这……谁敢信? “皇上……” “可是觉得不够?” “不,臣不敢,臣想说的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李家富甲一方,多付出一些也是应该。”李信道。 他是真的有些发怵! 不怕皇帝黑心,就怕皇帝不黑心。 因为极可能是人家看不上‘利息’了,瞅准了‘本金’! 朱厚熜却道:“富甲一方不只李家一家,让李家一家如此大的付出却是不公。” “可是……” “爱卿无需惶恐,无论你曾祖,还是你祖父,都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朕只是不想再委屈了李家。”朱厚熜说道,“你说的倭寇之事,朕会考虑的,届时还需爱卿为国尽忠。” “这是臣的本分!”李信拱手称是。 朱厚熜微笑颔首:“两京相距甚远,朕就不多留你了,不过……爱卿还需守口如瓶,不得透露此番进京与朕交流的任何细节,丁点都不能。” 朱厚熜语气严肃:“出的朕口,入得卿耳,万不能让第三人知晓,这是旨意!” 李信很不理解,却也只好应下,“臣遵旨。” “嗯,爱卿且回去吧。”朱厚熜说,“随后,朕会让人去宣旨。” “是!” 李信行大礼,退出大殿。 直到走出皇宫,他都还觉得梦幻,皇帝大老远召自己进京,就单纯是为了施恩? ~ 朱厚熜舒服地倚在椅背上,心道: “他若知道我这般做,肯定会对我有个好印象,嗯……有了机会,当好好把握才行,有舍才有得! 从李宏高寿却没长生来看,证明他还是想做李家真正的主人,故才藏私不传授长生之道,嗯……有所求是好事,只要满足了他,还愁长生之道?” 朱厚熜笑了,笑得灿烂。 他笃信李青就在金陵,之所以不挑明,是因为他想让李青以为自己不知情,是出于真心为李家好,而不是施恩图报! 此外,他也怕直接挑明会激怒李青,同时,李青长生的秘密,他亦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第51章 皇帝想搞波大的? 中秋,金陵。 秋风徐徐,吹得银杏枝叶沙沙作响。 树下,李青、朱厚照对弈。两个孩子撒欢跑来跑去,追逐打闹,吃了亏就告状,吵闹个不停…… 如今的朱厚照收敛许多,性格变得沉稳,不再四处寻开心,有李青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儿子逐渐长大,作为父亲的他有了责任感。 “又输了。”朱厚照表情无奈,道,“下次下棋别找我了,找唐伯虎去。” “别说,你跟你儿子可真像。”李青打趣道,“都玩不起。” “……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肯定跟你打一架。”朱厚照瞪眼,随即,扭头挥手道,“别闹了,去找你娘读书去。” 两个小家伙调皮归调皮,还是怕老子的,吐了吐舌头连忙跑开了。 朱厚照回过身,突然又换了一副表情,讪讪道:“今早上跑步时,我看那房子也快完工了,到时候……帮忙弄点家具呗?” “弄李家的?” “自家都有,干嘛去买外人的啊?”朱厚照嘿嘿笑道,“咱俩谁跟谁啊?” “问题是你老是白嫖,这谁受得了?”李青无语,“李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这事儿你得去找李浩,我不管这些。” 朱厚照悻悻道:“这不是……李浩也听你的嘛,这日子长着呢,可不得精打细算啊?你自己都这样劝我。” “……”李青黑着脸道:“我让你精打细算,没让你白吃,白喝,白住,白拿……,你还能再不要脸点儿吗?” 李青哼道:“不说金银细软,单就那一大沓银票,就不下十万两,足够你一家人一生无忧。” “你不能这么算,以后这俩儿子要成家吧,他们以后也有儿子……” “打住!”李青哼道,“你要算到五百年后,那确实不够花。” “还五百年,稍微败家一些,一百年都不够用。”朱厚照闷闷道,“李青,你看我是那做生意的材料吗?” “咋还叫我大名?”李青愠怒,“你挨打没够是吧?” “习惯了都,叫先生浑身别扭,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朱厚照问道,“说真的,你觉得有搞头没?” “认真的?” “当然!”朱厚照道,“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你想做什么生意?” “太大的生意我也做不来,开个酒楼如何?”朱厚照道,“金陵城这么繁华,酒楼生意肯定赚,我这些时日特意观察过,几乎没有赔钱的。” 朱厚照无趣道:“这整日悠闲也无聊的紧,我想有个事儿做。” “正因为这里的酒楼赚钱,所以开一家酒楼并不容易,不仅要有钱……” “我知道,还要有关系。”朱厚照抢过话,道,“这不是有你,有李家吗?放心,这次我自己出钱。” 李青颔首道:“你要真想找个事做,我当然双手赞成,可你若三分钟热度,我非揍得你下不了床。” “不过……这事儿你最好跟李浩多取取经,做生意这块,很少有比他强的。”李青补充。 朱厚照惊喜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你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我又怎会小气。”李青好笑点头,“过两日吃过月饼,我要去交趾一趟,你安心搞你的酒楼,回来我检查成果。” “唉……”朱厚照一顿,问道,“老朱是不是快……” “你可以叫汉王,亦或喊太爷,甚至叫他名字我都能接受,别叫什么老朱!”李青瞪眼,“那是太祖的专属。” “太祖?”朱厚照讷讷道,“谁敢喊太祖老朱……你当初喊他老朱?” 李青脸上一热,悻悻道:“当面也是不敢的,都是背地里喊。” 清了清嗓子,李青挽尊道:“不过,我也就是对太祖有些发怵,至于太宗……当面喊老四,也不是没有过。” “……”朱厚照满脸黑线,“你牛!” 随即,他又乐不可支道:“原来,你也有怕的人啊!” “当初涉世未深,一上来就被他给忽悠了,不然,我绝对调头就跑,哪来这么多事儿……”李青骂骂咧咧,“真是信了他的邪……” 朱厚照哈哈大笑,忽见李青欲揍他,忙止住笑安慰:“你这够牛了,太祖实录我都看过,能喊出‘小棒受大棒走’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哪怕开国功臣都没敢像你这般,说实话,就太祖那脾气……你能活下来,真的很匪夷所思了。” “那是因为他知道我的本事,舍不得动我。”李青哼了哼,“别的不说,一招‘五个橘子’,就差点惊掉他下巴!” “然后你就贱兮兮的把五个橘子全吃了是吧?” “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他还发飙来着……不是,这你都知道?”李青惊诧。 朱厚照忍着笑说:“起居录有记载,若是大明的皇帝都好学,你这事儿能一直传承下去。” 李青:“……” “好好,我不贫了。”朱厚照不敢再惹,收敛笑意,正色道,“去交趾的话,带上我吧。” “你不是要开酒楼吗?” “有李浩……表叔呢,盘下来花不了多少时间,到时先慢慢开着。”朱厚照叹道,“我怕这次不去,就没机会见他了,在交趾时,他对我,对我一家没的说,我们亦是以忘年交相处,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晚辈,我都想再去看看他,有些事……错过了,可真就是一辈子。” 李青默了下,缓缓点头。 “不过,这次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就多住一段时间,他对我那般够意思,我怎能无情?” “既然你决定好了,那就依你。”李青伸了个懒腰,“那我就再多等你几日,酒楼的事你抓紧点儿。” “没问题。”朱厚照起身道,“我这就去找他。” 还未至院门口,就见李浩走进来,朱厚照喜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个……表叔,我给你说个事儿。”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这都上了岁数……”李浩拨开他圈上自己脖子的胳膊,道,“你先等等,待我跟青爷说完。” 李浩大跨步来到李青跟前,道:“青爷,我那大儿子从京师回来了。” “回家了?” “一路疾驰刚到家。”李浩道,“这不中秋了嘛……哎呀,这个不重要,他带了个好消息回来。” “什么?” “皇上说,从明年起,李家以平价供给朝廷的商品减免一半。” 李青惊诧:“他这是嫌钱烫手?” “我也这么觉得……”李浩神情严肃,一点也看不出开心,“青爷,会不会是……皇帝想搞波大的啊?” 李青沉吟道:“小子怎么说?” “啥也不说。”李浩愤愤然道,“除了说商品减免的旨意很快就来,别的什么都不肯说,还说是皇帝旨意,气死我了。” 闻言,李青微微皱起眉头。 朝廷有钱不假,可谁又会嫌钱多呢? 难道……真如李浩所言,皇帝想搞波大的?届时,来个欲加之罪,一股脑把家抄了? 这不是完全不可能! 朱厚照分析道:“也不排除是有人撺掇,在暗地里拱火,皇帝半推半就……当然了,也可能真就是好心,毕竟……无论是国库,还是内帑,如今都富得流油。” 李青没接话茬,思忖好一会儿,问:“君臣交谈内容不可说,皇帝是什么态度总可以说吧?” “问了,但没用啊。”李浩怒道,“这混小子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商人老子,他娘的……真是给惯坏了。” “……你倒也不用这般敏感。”李青好笑道,“我虽没见过几次那孩子,却感觉得出孩子挺好的,怎会有那种心思?” “表叔,你这是自卑心在作祟。”朱厚照补刀。 李浩恼火:“那你别跟我说事儿了!” “……我的意思是,你除了商人身份之外,还是大明永青侯!”朱厚照正色道,“尊贵无比!” 李浩没心情说笑,问道:“青爷,你觉得皇帝会不会……那啥?” “按理说……不会!”李青缓缓道,“你爹是大明第一个水师总兵官,又军功累累,大明的未来在海上,水师是重中之重,动李家造成的不良影响太大了,嗯…,从之前的追封也能看出,他深刻明白这点。” 顿了下,“与皇帝的交流不能说,京师发生了哪些事总能说吧?” 李青催促道:“你去问问他。” “问了,”李浩瞥了朱厚照一眼,道,“正在修武宗实录呢,对了,还有嘉靖副本。” 正不好意思的朱厚照闻言,追问道:“什么嘉靖副本?” 李浩神色讪讪:“据说,永乐大典正本在太宗迁都时损毁了,宫里现有的都是拓印版本,皇帝要重新抄录永乐大典。” “还有这事儿?”朱厚照疑惑地看向李青。 “呃……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李青摸了摸鼻子,别过头说,“不过……火灾并非杜撰。” 话音刚落,李青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变了脸色…… 第52章 青李 李青豁然看向朱厚照,问:“大明轶闻录你怎么处置的?” “我……”朱厚照挠挠头,道:“跟永乐大典放一块儿了。” “放一块儿了?”李青发怔。 “有什么不妥吗?”朱厚照不解,“那不就是供皇帝学习进步的书吗,不然你写它干嘛?” “我……”李青卡壳, “哎呀,谁让你跟永乐大典放一块的啊?” “你激动什么啊?”朱厚照莫名其妙,“我跟永乐大典放……唉?你这么激动,大典是你偷的啊?” “我……”李青噎了一下,满腔怒火卡在嗓子眼,发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 永乐大典是他偷的,大明轶闻录也确实是供大明皇帝参详、学习的,可朱厚照把两者放在一起…… 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就不能……让张永直接转交给他吗?干嘛非要引他去藏书阁?” “啊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朱厚照悻悻道,“当初净想着卸下担子了,没嘱咐张永大明轶闻录的事,不过还好……呵呵……他自己给发现了。” “你管这叫还好?!” “呃,有什么不好吗?”朱厚照一脸纳闷儿,旋即,他明悟过来,不由得惊怒道,“不是吧……我还说对了?不是……你是真狗啊,畜生啊……” 朱厚照情绪激动之下,骂骂咧咧,哇哇大叫…… “砰!” 朱厚照:(。-w-)zzz 小院不大,正在辅导儿子的刘氏听到丈夫哇哇叫,赶忙起身走出厢房…… 只是待她走过来时,院里树下祥和一片,李先生、永青侯谈笑风生,丈夫睡的香甜。 “先生,侯爷,夫君他这是……?” “啊,是这样,他犯困又怕打扰儿子学习,便趴在这睡会儿……”李青张口就来。 刘氏哪里肯信,可一家人能顺利在金陵安居全赖人家,夫君又不像有事,她不好拆穿,便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夫君惹得先生不快,挨先生揍了呢,倒是……以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李青老脸一红,强笑笑道:“没有的事儿,你误会了。” 李浩配合点头,转而道:“你们的新家基本完工了,过不久就能搬过去住,刚才我们是在谈论给你们开酒楼的事……你们一家人想在金陵扎下根,总得有个营生吧?” 闻言,刘氏的不满情绪尽数消弭,化作浓浓欣喜与感激,盈盈一礼,“朱刘氏代夫君谢永青侯照拂。” “呵呵……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李浩大度的挥挥手,对李青道,“先生,我们先去街上考察一下吧?” “嗯。” … 李家酒楼。 独立雅间儿,爷孙相对而坐。 “青爷,永乐大典正本……朝廷盖棺定论,倒也不必过于忧心。”李浩倒上茶,推给李青。 李青端起啜了一口,平复了下情绪,沉静道:“在存放永乐大典的地方发现大明轶闻录,继而又发现永乐大典正本遗失,换作你是皇帝,你会怎么想?” “我会……”李浩迟疑了下,“永乐大典被人偷了,大明轶闻录是偷书人不小心落下的?” “正常人的反应。”李青颔首。 李浩挠挠头,道:“可朝廷对外已经公布,永乐大典正本早就损毁了……” “这般说更多是出于朝廷体面的原因。”李青扶额叹息,“永乐大典正本的离奇消失,以及大明轶闻录的匪夷所思,很难不让人联想……若小皇帝够聪明,不排除……会发现我的秘密。” “啊?”李浩惊悚,随即,又觉青爷小题大做,嗤笑道:“这怎么可能?哪有人能这般聪明?” 李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够聪明的是你,莫要以己度人。” 李浩:“……” “青爷,这就是你心虚而已,你说的那种情况根本不存在。” “凡是存在,必有迹可循。”李青叹道,“只要皇帝起了疑心,便能从过往找寻蛛丝马迹,当太多的巧合汇集在一起时……就很容易推演出事实了。” “这也太扯了吧?”李浩还是不相信,“别人不说,就说我吧,若不是直接得悉真相,我想破头也想不到你的秘密。” 李青:“……有没有可能是你笨?” “伤自尊了啊!”李浩闷闷道,“青爷你聪明,不代表别人也聪明啊,多智近妖之人如凤毛麟角。” 李青苦笑:“远的就不说了,就说朱厚照吧,他就是靠已知的少许信息,推测出了我的秘密,还有你娘亲……甚至你妹子都能察觉出异样,进而求证出事实……,你还觉得皇帝没察觉异样?” “唉…,我的那些事儿实录有载,皇帝想刨根究底,会发现越来越多不合理的巧合。”李青吁了口气,“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的秘密将无法隐瞒,我也做好了准备,甚至……未来我都打算不再隐藏,不过……” 李青微微叹息:“情况允许的话,我更想在嘉靖之后再暴露身份,而不是现在……” 李浩哑口无言。 好半晌,才道:“青爷,就算皇帝察觉出异常,正常来说也不会轻易联想到长生。” “别忘了,第一任永青侯可是张仙人的徒弟。”李青说。 “啊?这……” 李浩也不知该说啥好了。 “青爷,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算不得准。” 李青苦笑:“你猜皇帝为何下旨让你儿子守口如瓶?你猜皇帝为何嫌钱烫手?” “这……”李浩失惊道,“青爷你是说……我儿子也知道了你的秘密?” “这大概是没有的,小皇帝不傻,不会不懂知情人越少越好的道理,之所以如此安排,大抵是为了麻痹我。”李青说。 李浩挠挠头,咕哝道:“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李青微微摇头:“你是生意人,自然无法共情政治场顶层的思维,在内有太后,外有悍臣的情况下,小皇帝还能顶住压力管自己爹娘叫爹娘,并自己拟定年号,足以证明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顿了顿,“事实上,年少聪明的不只是他,朱厚照……包括你姥爷,我第二次入朝时你姥爷也才十三岁,可论聪明才智,完爆现在的你!” 李青淡淡道:“处在那个位子上,情势会逼着你学习、进步、玩心眼儿……不能以年龄论长短。” 李浩苦笑道:“说了半天,就因为永乐大典跟大明轶闻录放在一起,你就判断他知道了你的秘密?” “那只是个诱因,可从他施恩李家,足以证明他就算不能确定,也定然起了疑心。”李青说。 李浩挠挠头:“那也就是说,皇帝没打算动李家是吧?” “嗯,大抵如此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李浩放了心,讪讪笑道,“青爷,其实也没啥,知道就知道了呗,他又不是第一个知道你秘密的皇帝,又有何打紧?” 顿了顿,“事已至此,那他日……我儿子也有资格知道吧?” “青爷,咱们才是一家人,朱家人都能知道,咱李家人为何不能?您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李浩狂打亲情牌,一副沾上不撒手的姿态。 李青无语又无奈,同时,也颇感心累。 如朱婉清所说,从他秘密被人得悉时,就不可能重新隐瞒下去了,只会随着时间推移,知道的人越来越多…… 就如熵增定律! 不管李青愿不愿意。 拿李浩来说,根本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问题。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敢透露给他,我弄死你!” “……哎,不急,呵呵……不急。”见青爷松了口,李浩甭提有多开心了。 有这么个长生者镇着,李家再富贵五百年都富裕。 “若确如青爷所言……您打算咋办?” “凉拌!”李青郁闷的发泄了下,哼道,“躲我还躲不及呢,难道我还上赶着不成?” “那要是……他主动找你呢?” “现阶段他无暇他顾,且在不够了解我的情况下,他亦不敢冒失,这点从他封口就能看出来……”李青吐出一口抑郁之气,“就先这样拖着吧,待拖不下去了再说。” 李浩点点头,愉悦笑道:“那咱们……去看看附近酒楼?” “我没心情了。” “别不开心嘛,明日有愁明日愁,事儿还没到眼前呢,发哪门子愁?”李浩站着说话不腰疼,上前拉起李青,“不行,咱爷俩去青楼耍耍?” “……” ~ 京师。 乾清宫。 朱厚熜端坐于御案前,案上是摊开的英宗实录,再一次找到第二个永青侯的篇幅,他看得津津有味,半晌不舍得翻一页…… 他手肘撑着御案,手心把玩着两颗果子。 那果子青翠欲滴,晶莹剔透,煞是夺目,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可仔细看的话,便能分辨出两颗果子并非果实,而是极品美玉雕刻而成,端得巧夺天工。 那是两颗—— 青李! 两颗青色的李子在掌心缓缓滑动,感受着丝丝清凉,朱厚熜心情愉悦。 就好似…… 握住了这两颗青李,便握住了‘两个’李青! 第53章 感念堂兄的好,又见不得堂兄太好 今年的中秋节比较热闹,朱婉清娘仨,朱厚照一家四口,将小院儿挤得满满的,月饼很好吃…… 又数日之后,朱厚照的宅院建设完成,李青又吃了乔迁大席…… 至于接下来的酒楼之事,李青便没了心情,任由朱厚照、李浩去忙…… 九月初,酒楼定下。 李青、朱厚照、唐伯虎乘李家商船前往交趾…… 这次李青还多带了一个人,李浩! 本来李青没打算带他,可李浩开口了,他便也没拒绝。 一是出于弥补心理,二是出于海外兼并。 李浩做生意这块没的说,且又是现在的李家之主,带上他确很有必要,毕竟……兼并事宜才刚开始。 当然,除了人之外,还带上了大量的黄白之物。 …… 秋去冬来。 刚初冬,京师便早早吹起朔风,气温下降的厉害,与此同时,抄录大典的进程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没办法,随着衣服增多增厚,以及冻手,写字的效率甚至质量都有明显下滑。 不得已,朱厚熜便又拨了碳火经费……有些小心疼! 不过,武宗实录却是进展神速,在杨廷和的主持下,初稿已经完成,就等皇帝点头,便可具体细化开来……年后基本上就能完本。 乾清宫。 黄锦蹲坐在火炉旁,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火炉口扇风,以便让火炉燃得更旺,这是个好差事,既轻松,又暖和。 黄锦感觉胳膊酸了,便停下了动作,瞧向上方的皇帝。 见皇上正审阅着《武宗实录》的初稿,聚精会神,无暇他顾,便索性停了下来,专注烤火…… “御驾亲征……” 朱厚熜看到这里,心中陡然有些不舒服。 酸酸的…… “皇上若是累了,就歇歇,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黄锦小声建议。 朱厚熜没接话茬,又看了一会儿,随手放置一边,这才看向黄锦,刚欲说话,却倏地吸了吸鼻子,惊诧道: “什么味儿?” “呃…,奴婢烤了俩宣德薯。”黄锦讪讪解释,“皇上,这东西烤着吃老香了,奴婢前日去司礼监,他们都烤来着……马上就好了,不信您尝尝。” “就你嘴馋。”朱厚熜瞪了他一眼,“去,唤杨廷和来。” “……是。”黄锦恋恋不舍起身,“那皇上您瞧着点儿,别给糟蹋了。” “几文钱的东西,糟蹋就糟蹋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朱厚熜不悦道,“恃宠而骄,朕就是太惯着你了。” 黄锦悻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废话,忙转身就往外跑。 “站住!” “皇上,还有吩咐?”黄锦回过神,问。 “外面风大,披上朕的大氅。” “这如何使得?”黄锦连连摇手。 “披那件没有龙纹刺绣的便是了,”朱厚熜不耐道,“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去。” “哎,谢皇上隆恩。”黄锦匆忙磕了个头,爬起来匆忙去了。 “这家伙……真是给惯坏了,当着朕的面儿烤起宣德薯来了还……”朱厚熜咕哝,又嗅了嗅鼻子,“嘿~还真有些香呢。” ~ 这几日变天,完成初稿的杨廷和索性宅在家里享受生活,不出意外的话,过完年不久,他便能致仕还乡了,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没了干劲儿。 俗话说,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以前他觉得自己是个高的,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于是……摆烂心理愈发浓重。 杨廷和窝在被婢女暖得热乎乎的被窝里,手捧圣人经典,看得津津有味儿。 却在这时,门外婢女喊道:“老爷,管家说黄公公来了。” “黄锦?”杨廷和轻声自语,随即苦笑,“享个福可真难,莫不是……皇上迫不及待了?” “知道了!”杨廷和扬声道了句,无奈掀开被子…… ~ 随黄锦一路来到乾清宫,却见皇帝正在津津有味儿的吃烤薯,杨廷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皇上怎也……吃这等粗粮?” “人食五谷,今这宣德薯俨然牢牢占据了主粮之一,百姓吃得,朕有何吃不得?”朱厚熜亲和笑笑,招手道,“杨卿也来尝尝,热乎着呢。” 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就为了请我吃烤薯?杨廷和无奈,拱手道: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呵呵……别这么严肃嘛,就是想与杨卿唠唠嗑。”朱厚熜朝黄锦道,“给杨卿搬张椅子来。” 说着,拿起一块烤红薯丢向杨廷和,“朕还是第一次吃这烤宣德薯,别说,味道极好。” 杨廷和差点没接住,苦笑着上前,挨着黄锦摆上的椅子坐了,“谢皇上赐薯。” “呵呵……松弛一些,别这么紧绷。”朱厚熜吸溜了口软糯的烤红薯,“眨眼又入冬了,照这么个过法,再一眨眼就嘉靖三年了啊……” 杨廷和眼睑低垂,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臣马上也要又老一岁……唉,人上了岁数,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差了。” “若杨卿真觉疲倦,过了年,朕可让人为你分担子。”朱厚熜说,接着,又道,“当然,若杨卿还能干……朕也希望杨卿能一直干下去。” “皇上抬爱。”杨廷和拱了拱手,“然,臣确实有些干不动了。” “这样啊……”朱厚熜一脸遗憾,以商量的口吻道,“那年后……?” “还请皇上着人接下臣的职务,准许臣告老还乡。”杨廷和配合说道。 “真是太遗憾了啊……”朱厚熜神情惋惜,点了点头。 随即又是一笑,岔开话题道:“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可是朕亲自为杨卿烤的。” 黄锦:“……” 皇帝如此,杨廷和不想吃也不行,只好掀开表皮咬了一口,别说,味道确实极好,软糯香甜,非常适合牙口不好的他。 朱厚熜很快吃完烤红薯,拍拍手,又拿锦帕擦了擦嘴角,这才道: “武宗实录的初稿,朕基本看完了。” 杨廷和心中一动,放下烤薯,拱手道:“可是臣有失职的地方?” “那倒是没有的,只是……”朱厚熜叹道,“先帝亲征亦是出于好心,可终是造成了大量明军伤亡……朕这个后继之君,又怎能坐视皇兄留下坏名声?” 杨廷和:“?” 却听朱厚熜继续道:“应州一战伤亡惨重,耗资弥巨,然……” 顿了下,“这里没有旁人,朕也就直言直语了。” “皇上但讲无妨。”杨廷和迟疑着点头,心中隐隐有所明悟。 “伤亡太大了,这会让后继之君以为是先帝任性导致的,不如……将伤亡写小一些,当然了,还是要尊重事实,尊重先帝,那一战是我大明胜了,亦是先帝的功绩!”朱厚熜顿了下,又说,“可也要遵从合理性,杨卿能明白朕的意思吧?” 杨廷和心中有些不舒服,可细想想,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 应州一战大明是赢了,称得上大胜,然,伤亡却也不小,尤其是花费……严重超纲! 哪怕鞑靼死伤更多…… 再一个,募兵制推行之后,随着时间推移,军队的能量势必会越来越强,这很不契合以文治为主旋律的时代。 “臣……明白了。”杨廷和轻叹颔首。 其实朱厚熜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到堂兄这般辉煌的武功被载入史册,他心里就不舒服。 对文治,他很有自信,自信超过堂兄不在话下。 对武功,他就有些发虚了。 一来,他在这方面确实欠佳,二来,未来也很难再有这么大规模的战斗了。 朱厚熜一边感念堂兄的好,一边又见不得堂兄太好…… 说到底,还是因为分支的关系。 若这武功是宪宗皇帝的,朱厚熜绝不会有这个心理,因为那是他亲爷爷,可堂兄……就只是堂兄。 不过,朱厚熜到底还有些良知,道:“宗禄永额,募兵制,京卫武学院……先帝这些举措还是英明的,需以正向肯定!” “臣遵旨。”杨廷和拱手称是,“别的……皇上可还有高见?” 朱厚熜脸上一热,悻悻道:“实录嘛,自然是要基于事实,朕这般,也是为了保全先帝名声,别的……按事实来,秉承着公正态度即可。” “臣遵旨。”杨廷和又是一礼,起身道,“皇上若没别的意见,那臣这就去督促翰林,尽量早日成书。” 朱厚熜跟着起身,真诚道:“杨卿可有什么需要朕满足的?你我君臣一场,虽有不快,但……朕知道杨卿你的难处,更明白你的付出,杨卿若有所求,朕无有不允!” 这话他确出自真心,他不爽杨廷和是真,可他也知道,这几年的政权平稳,杨廷和付出良多。 杨廷和对上朱厚熜眸子,没再瞧出虚伪和客套,沉吟了下,道: “臣恳请皇上,让臣有个体面的退场,皇上英明神武,对朝局,对社稷,定有卓越远见,可朝中却不乏守旧之人,还请皇上待臣退养之后……再践行!” 顿了顿,“如若不然,只怕臣的退养之路也要告吹,皇上当也明白,真若再起争端……臣根本无法辞官。” 杨廷和知道,过了年皇帝必有大动作! 朱厚熜略一思忖,颔首道:“朕答应你!” 第54章 少年人忍不了了 …… 时光如落花流水,一往无前,冬来,冬深,过大年…… 大年初一,朱厚熜天不亮就起了床,去后宫跟皇太后、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问安。 蒋氏是地道的京师人,虽在安陆生活了二十余载,却仍保留着家乡的生活习惯,妯娌日常相处还算融洽,至少明面上如此。 张氏坐于首位,蒋氏坐于下首位,微笑听完皇帝儿子的新年贺词,发放早已备好的红包,接着,言语褒奖…… 朱厚熜对亲娘屈于人下十分不舒服,可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只得隐忍不发,装作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 再等等,等杨廷和走了再说……朱厚熜暗暗想着,亲热的话起家常…… 自蒋氏进宫之后,张氏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可情势如此,这般已是最好不过,虽说儿子不是亲的,可待她、待她娘家,都很够意思。 没什么不知足了…… 蒋氏心中也不痛快,毕竟,自己生养的儿子管别人叫娘,还排在自己前面,换作任何一个当娘的,怕是都会感到憋屈,可一想到皇位……倒也不是难以接受了。 两妇人,一少年,彼此都不痛快,却都努力维持着表面亲和。 皇家一向讲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换作母子亦然,为万民表率的皇家不允许‘鸡飞狗跳’。 不然,太宗实录也不会有那句:燕望宫失火,迟救不及,哭曰:小子何故,吾来辅国耳! 朱棣被朱允炆逼到那份儿上,在公共场合都还顾及着皇家体面,相比之下,朱厚熜的委屈并不算什么,万没到不能忍的地步…… “皇上,该去奉天殿广场了。”黄锦小声提醒。 闻言,两宫太后也止住了话匣子。 张氏含笑颔首:“熜儿,政事要紧,快去吧。” “哎,”朱厚熜神色不变地起身,保持微笑道,“母后,母后,朕先去了。” “去吧。”蒋氏微笑点头。 朱厚熜笑笑,转过身,迈步往前…… 跨过门槛,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少年人英俊的面庞一点点染上冷意。 嘉靖三年了,不应再潜龙勿用了…… 奉天殿广场。 朔风阵阵,如刀子一般,群臣官袍之内个个裹着厚厚棉袄,然,还是冷的厉害。 他们心情很不爽,记得嘉靖元年时,皇帝几乎与他们同时赶到,嘉靖二年时,却是晾了他们约莫一刻钟,这嘉靖三年…… 都过去两刻钟了,人还没到。 这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还有,杨首辅自打入冬后,上朝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许多,甚至有时候五六日才上一次朝,这会不会也是皇帝的极限施压? 不怪他们多想,皇帝现在越来越强势了,虽说表面依旧礼贤下士,可态度上却逐渐强硬,再没了刚开始的谦虚、礼遇。 更重要的是,皇帝有了一定的班底,无法跟他们相抗衡,却也不是任他们拿捏的了,这让他们有了危机感。 奈何,杨首辅似是没了心气儿,又似是真的老了,总是一副提不起干劲儿的样子,群臣是既着急,又无奈。 “来了来了……”人群中有人低语。 大家抬眼去瞧,龙辇不疾不徐,晃晃悠悠地驶来,一点也没有赶时间的样子。 这大寒的天儿,真的是……欺人太甚! “群臣参见吾皇万岁……!” 群臣整齐划一,大多官员的嗓门之洪亮,远胜以往任何时候,把有情绪写在了脸上,付之于行动。 朱厚熜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像是一点没瞧出他们的不满,呵呵笑道: “众卿平身!” “谢皇上。”群臣闷闷起身,接着,由内阁领衔,献新年贺词…… 好一番场面之后, 群臣唱罢,皇帝登场! 朱厚熜总结当下,展望未来,同时拿起老传统——画饼! 画饼的同时,也舒展了心中抱负,且释放了一个信号——自嘉靖三年起,朕要开始大干一场了,今年是个转折点! 这点群臣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意外。 当然了,他们不觉得自己会输。 就现阶段而言,皇帝仍是弱势的一方 ,外臣之中虽有一部分没骨气的投了诚,可占比并不算大,皇帝拿什么拼? 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铁板一块,皇帝又能如何? 难道你有魄力,将俺们全辞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打孝宗那一张牌,大明以孝治国,你既已认了爹,还能有什么手段? 大过年的不闹腾,这是老传统了,群臣并未说什么打击的话,违心恭维了两句,等着发红包。 只是……今年的红包较之往年少了不少。 对此,朱厚熜的解释是:“嘉靖副本的开展,以及武宗实录的编撰,额外花费太多,内帑也不富裕。” 群臣郁闷至极,几乎要…… (╯‵□′)╯︵┻━┻ 这大过年的……真让人闹心。 于是乎,六部九卿再次聚到了杨府,让他拿个主意。 却不料,杨廷和认真表示:“开春本官就向皇帝递交辞呈,致仕还乡。” 这下,众大佬麻了。 不是……马上都要开团了,你要退出游戏? “杨首辅,皇上年轻气盛,做事冲动,若不加以……辅佐,势必会成为正德第二啊。” “是啊,杨大学士,我等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皇帝年少,不可任其胡来啊。” “杨大人,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我们岂可袖手旁观?” 众大佬是真的急了,他们没想到杨廷和会在这关口下野。 主心骨若是没了,战斗力必然直线下滑! 杨廷和叹道:“诸位,非是本官怯懦,这几年本官行事诸位都看在眼里,可是那种遇事退缩之人?” 众人一滞,哑口无言。 确实,这几年杨廷和遇事都是冲在最前面,从不和稀泥,说拼命三郎也不夸张。 可正因如此,他们才更舍不得杨廷和下野。 这么个能扛事的主心骨,换谁也不想失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比如……几个内阁大学士。 前面少了个人,他们都能往上提一提,只是这种心思怎能表现出来呢? 所有人都在劝杨廷和。 然,杨廷和却是铁了心,他叹息道:“诸位,杨某真是干不动了,这些年下来,身体透支的厉害,临了临了……想过几天悠闲生活。” “杨大学士的付出,我等都看在眼里,只是……眼下皇上这个阶段,正是好大喜功之时,还请杨大人勿要爱惜自己。” “杨大人,本官说句难听话,你好歹也撑过这段时间再说啊。” “……”杨廷和无语又无奈,正色道:“我多留一日,少留一日影响不到大局,我多留一日,皇上推迟一日,事实上……还是一样,因为皇上不会在我在朝的时候,发起‘进攻’。” “这……”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杨廷和轻笑道:“其实诸位也不必过分担忧,当初先帝溘然长逝,朝局不也一样没出大乱子,如今走了我一个杨廷和,又有何打紧? 相处这么久,诸位当也明白,皇上和先帝总归是不一样的,他不是那种凭喜恶行事的人!” 顿了顿,“我亦相信,走了我一个杨廷和,还会有下一个杨廷和,难道诸位就没有信心?” 诸多大佬面色讪讪,沉默下来。 …… 杨廷和去意已决,挽留无用的情况下,众大佬抢先发难。 刚吃过元宵,他们便联名上疏弹劾张璁。 这是唯一一个身居高位要职,却跟他们不是一条心的人,必须得撵走。 朱厚熜自然不肯,但群臣却以杨廷和的去留为要挟—— 张璁不走,杨廷和也不能走,不然就是你这个皇帝容不下人才,强逼着人走的! 朱厚熜恼火又无奈,只好如法炮制,让张璁再次出阁,然,同样的招式再耍第二遍,自然没了成效。 六部九卿统一口径:“让张璁卷铺盖走人!” 这下,朱厚熜真恼了,坚决不肯。 见此情况,六部九卿强硬表示:既如此,杨廷和辞官之日,就是臣等还乡之时!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朱厚熜愤怒非常,然,他暂时还真没有反制的手段,暗暗发誓—— 不用你们威胁,他日朕非要把你们这些人全换了! 发狠归发狠,不过现阶段的朱厚熜,还真承受不住六部九卿集体请辞的后果。 诚然,臣子请辞皇帝可以不批,可这些老狐狸太有办法让他难受了。 在没有培养出可替代的人选之前,他不能冲动…… 不得已,他只能退一步,让张璁去南直隶任职,并严肃表示:这是朕的底线。 群臣虽没达到预期,却也没有再进一步逼迫,毕竟,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张璁一走,皇帝势必很难再组织有效‘进攻’! 站在理性的角度上,他们如此分析十分正确。 然,他们终是忽略了一点! 皇帝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再聪明睿智的少年人,都有冲动的时候,何况,皇帝都隐忍数年,并做了自认为很足的准备…… 这种时候你让他放弃? 笑话! 无论成功概率大小,他都会强拼一波! …… 第55章 纷争开始了 嘉靖三年,二月春。 杨廷和辞官还乡,朱厚熜给予了他极高的待遇,不仅给了丰厚的赏赐,还去了府上做君臣告别…… 这波,着实圈粉。 然,紧接着,自命不凡的少年人便发起了‘进攻’。 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展开…… 甚至,群臣都没意识到纷争已经开始了…… 这一日,弹劾寿宁侯、建昌伯的奏疏,摆上了御书案,摆上朝堂。 侵占民田,鱼肉百姓,豢养太监……种种恶劣行径一下子统统曝光! 群臣对张皇后娘家人不爽不是一天两天了,奈何,皇帝为了‘孝道’,一股脑全压了下来,搞得群臣也无法上纲上线,毕竟,是他们逼得人家认娘…… 今见皇帝如此,他们不仅不恼,反而觉得挺好。 若皇帝的搞事情只是这般,那也没必要反对,甚至反过来帮帮场子都可以。 群臣对外戚的厌恶,不亚于太监! 尤其寿宁侯、建昌伯这种恶名在外的外戚,对他们动手,不仅可以巩固自己这个群体的利益,还能收获名声…… 既然皇帝都不打算客气了,他们自然不会客气。 一时间,对张家兄弟的舆论声讨一下子爆裂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朱厚熜趁热打铁,当即下达了一道影响深远的旨意—— 外戚非军功不可封世袭爵位! 这一刀,直接斩断了外戚势大的可能。 群臣精神大振! 外戚、太监,素来是群臣的天敌,无他,权力是有限的,太监权力大一些,他们权力便小一些,这点,成化朝的汪直可作典型。 换之外戚,亦然。 皇帝先前砍掉了西厂、内厂,今又斩断外戚势大的可能,他们如何不喜? 想象中的纷争并未随着杨廷和离去展开,反而稳中向好,这让他们放松的同时,也身心愉悦…… 不过,朱厚熜却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 张皇后很快就听说了自家兄弟遭弹劾一事,心下不爽的同时,也有些惴惴不安。 她知道,那群人强迫小皇帝认她做娘,跟她没有丁点关系,完全是出于政治考量,以及基于对孝宗皇帝的推崇。 皇帝对张家动手,群臣是绝对会鼎力支持的,她是正宫皇太后不假,可再尊贵的皇太后,也无法直接插手朝政,更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单挑皇帝、大臣。 莫说儿子没给她这个权力,真就是给了,她也没办法做到。 坤宁宫。 朱厚熜、张太后相对而坐。 简单话了会儿家常之后,张氏直入正题: “熜儿,哀家听说外臣弹劾寿宁侯、建昌伯多有不法,有这回事儿吗?” “有的!”朱厚熜坦然承认,保证道,“母后放心,朕会详查,还两位国舅一个公道。” 张氏脸上一热,悻悻道:“这有什么好查的?寿宁侯、建昌伯什么品性你当也知道,何须费这个事儿?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哼,白眼狼。” 说话的同时,她目光灼灼的看着朱厚熜,指桑骂槐之意溢于言表。 朱厚熜神色不变,仿若一点没察觉到,为难道:“母后,这次的事闹得挺大,朕……总得做做样子吧?” “你……”张氏胸腹起伏,强忍着发飙的冲动,道:“熜儿,莫忘了,咱们才是一家人,便是寿宁侯、建昌伯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也总归是皇亲国戚,今日他们敢弹劾二人,明日未必不敢弹劾……皇室宗亲。” “熜儿,你现在也是有皇后的人,母后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外戚就算坏一点,那也是忠心的,十分忠心, 他们与皇家捆绑,自然跟皇帝一条心,你现在帮着外臣对付皇亲国戚……终有一天会后悔。” 朱厚熜认真点头:“母后说的是。” “那你怎么想的?” “做做样子吧!”朱厚熜说。 “你……”张氏气郁,感情自己说了半天,小皇帝却一句没听进去。 可皇帝若与外臣统一战线,她还真不能如何。 无奈,她只好放下身段打感情牌: “熜儿啊,你难道真要对你那两个舅舅动手,背上不孝的骂名?” 娘都不是亲的,娘舅又算得了什么?哪怕是亲娘舅,也终究不是朱家人,还背上不孝骂名……朱厚熜险些气笑了。 无奈,眼下还不是摊牌的时候,朱厚熜只得压下不悦,轻笑道: “怎么会呢,朕是什么人别人不了解,母后你也不了解?” 朱厚熜正色道:“朕就是做做样子,退一万步讲,真就是两位国舅有不法之举,朕也不会治罪!” 闻言,张氏面色稍稍缓和,继而追问道: “那关于外戚爵位非军功不可世袭……?” “不包括两位国舅!”朱厚熜说。 这下,张氏终于放了心,同时,也觉得刚才自己过于冷脸相向了,忙缓和语气,轻笑道: “那群人就见不得咱们好,唉,别说你了,孝宗皇帝多好的一个人啊,都还遭那群混账东西弹劾呢,这几年……苦了你了。” 朱厚熜微微摇头,道:“朕身为朱家儿孙,这是朕的义务,也是朕应当担起的担子。” 张氏面皮抖了抖,心中有不悦,嘴上却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自家兄弟的事儿还没落地呢。 张氏笑笑道:“那就做做样子?” 朱厚熜颔首:“做做样子!” …… 针对寿宁侯、建昌伯的调查只持续了数日,便草草结束,得出结论—— 查无实证,不予追究! 当然了,弹劾的言官也并未被治罪,反而在暗地里得到了一些奖赏。 群臣眼睫毛都是空的,一见这架势,立时敏锐意识到被皇帝耍了。 小皇帝这是要搞‘攘外必先安内’那一套,没有矛盾制造矛盾,以便让张太后闭嘴,好全心全力跟他们开战。 好手段,不过,你把我们也想得也太菜了吧? 话你都放出去了,现在想收手? 晚了! 朱厚熜到底小觑了这些沉浸庙堂数十载的大佬,反击不仅很快,而且迅猛…… 在他们的造势下,皇帝不顾大明律法,袒护寿宁侯、建昌伯,坐视他们鱼肉百姓的舆..论轰然爆发,同时六部九卿联名上书,以平息民愤为由,促请朱厚熜将案件移交刑部,三司会审! 你不是想安内吗? 直接让你内乱! 朱厚熜顿时处于绝对下风,这种情况下,他所自傲的聪明才智没了半分用处。 少年人为他的冲动买了单! 无计可施的朱厚熜,采取了不作为的下策。 强行不作为。 这不仅让他背上了昏君的名声,还进一步激发了民愤,当然,京师一地百姓再愤怒,也无法翻天,厂卫一出,尽皆闭嘴! 可皇帝能堵住幽幽众口,却堵不住人心,更无法逃避史册…… 这种政治灾难,是任何一位皇帝都不愿看到的,朱厚熜不是不清楚这样做的恶果,可他现在不能退,一退只能再退,进而全面崩溃…… 他只能补救! 朱厚熜下旨,减免京师一地的百姓五成赋税,持续三年;与此同时,他把刀砍向了另一个外戚——夏家! 没办法了,只能对嫂子下手了。 朱厚熜不能让污名坐实,只得来上一招祸水东引。 别说,这一招颇见成效,赋税一下减免这么多,京师百姓自然开心,又见皇帝对另一外戚动手,感观立马不一样了。 至于寿宁侯、建昌伯,却是鱼肉百姓,可他们也没到鱼肉整个京师的地步,这倒不是他们心善,而是没那个能力,亦没那个胆子。 京师不小,可大人物也多,‘地盘’早就划分好了…… 多数没有被两个国舅鱼肉的百姓,一时间纷纷倒戈,认为只是以讹传讹罢了,皇帝若真袒护外戚,又岂会对夏家动手? 朱厚熜平息民间舆论的同时,再次重申,之前的政令必须严格落实——今后,外戚非军功不得世袭爵位! 同时,又单独召集六部九卿,又是恩赏,又是作保证……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总算让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 众大佬复盘了下,一致认为这次纷争,皇帝除了得到了张太后的好感,并没有得到其他任何政治成果。 至于张太后的好感? 顶个屁用! 皇明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且先帝驾崩之时并没有给予张太后干政之权,对自己没有丝毫影响。 反观自己一方,不仅打掉了外戚,且各自获得了不小利益,不仅有钱财上的,还有恩荫方面的,他们家族中的多个儿孙,都被安排进了国子监。 基于此,他们便也不再闹腾了。 他们开心了,朱厚熜却是被吓到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群老狐狸竟这般难缠,如此下作…… 不过,复盘之后,他仍是觉得对方占了便宜不假,自己也不算吃亏。 至少,达成了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 代价虽大,却也方便他走下一步棋了。 只不过,被这群老江湖搞这么一手之后,朱厚熜也不敢再莽了,决定准备充分后再展开第二次‘进攻’。 “这才刚刚开始,远没到论输赢的时候呢……” 朱厚熜嘴角勾起,战意澎湃! 第56章 需要求变 事情总有两面性,群臣的反击让朱厚熜手忙脚乱,并逼迫其付出了不小代价,可也成就了朱厚熜。 这么一搞,张氏对文官集团彻底失望了。 同时,事情搞这么大,对付代表外戚的张家兄弟俨然成了政治正确,哪怕六部九卿这个级别,也不敢轻易反水。 尤其自己这个皇帝强保张家,更让他们愈发厌恶张太后。 这在无形中,强势捆绑了皇帝、太后,统一战线。 只因这种情况下,张氏只能依靠他这个‘儿子’! 基于此,朱厚熜看似狼狈,却得到了最核心的利益。 自今日起,群臣没办法以孝道名义拿张太后做挡箭牌,张太后亦无法拿着外臣营造的‘鸡毛’,当令箭使! 杜绝了内外合作的可能,让朱厚熜有种去掉了大枷的轻松感。 虽说群臣还没用这张牌,可他日若节节败退之下,肯定会走这一步棋,如今断其后路,再往后就不用束手束脚了…… 朱厚熜又一次复盘之后,还是觉得从长期来看,自己不仅不亏,反而收获更大。 当然了,经此一事也让他见识到了这群人的手段,变得谨慎起来。 “稳妥起见,朕还是不要冲锋了,不过,张璁当不会让朕失望……”朱厚熜轻笑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这般被排挤、打压,七次科举不中的张璁好不容易见到曙光,又怎会倒于黎明前?” 朱厚熜呵呵道:“南直隶有太多不如意的官员了,相信不甘寂寞的人不在少数,张璁只是个引子……” …… 才三月中旬, 交趾便热得厉害,朱厚照都要吐舌头了,索性厚着脸皮直接住进了汉王府。 李浩、唐伯虎却是在年前就去了满剌加,忙着兼并事宜,如上次一样,还是由朱佑材牵头…… 朱祁锦身体机能进一步下滑,眼下还好,却也不支持李青再撒手了。 这次调养……李青只能善始善终。 中午,朱祁锦睡下,李青、朱厚照返回别院,吃着冰镇水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 “别这么忧郁嘛,”朱厚照拍拍手,叹道,“百余年下来,你见了那么多生死之事,难道……还没习惯?” “倒也不是。”李青微微摇头,轻声道:“嘉靖三年了啊……” “嘉靖三年怎么了?”朱厚照好奇。 “杨廷和要致仕还乡了。” “那又如何?” 李青捏了捏眉心,道:“随着杨廷和的离去,朝局的平衡便会被打破……” “破了也没什么不好,不破不立嘛。”朱厚照笑道,“一潭死水的朝局难道就好了?并不是!大明发展迅猛,现有的模式早就落时了,是时候变一变了。” 顿了顿,“我也是从少年时期过来的,少年天子正是冲劲儿最足的时候,少了杨廷和的制约,我反而觉得是好事!” “你倒看得挺开……”李青摇头苦笑。 “本来嘛,哪有那么多糟心事?不过自扰罢了。”朱厚照道,“你比我更清楚,大明必须求变,如若还沿用固有的模式发展,终会出大问题的。君臣斗争并不一定是坏事,也会让死气沉沉的政局焕发生机,奉行中庸之道的人太多了,而大明的发展却一点也不中庸,朝廷被逼着求变,跟朝廷主动求变,这是两码事。” 李青呵呵道:“你就那么有信心,政局会朝着好的方向变化?” “除非小皇帝想亡了大明,除非官员不顾长期利益,不然,政局只能朝着更适合时代的方向发展。”朱厚照说, “官员无论好坏,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想长期吃大明这碗饭,尤其是高官群体,因为这些人的子孙会受到恩荫,几乎都能顺利进入仕途,基于此,他们或勾连,或贪污……或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绝不会做损国不利己的事……” 李青微微颔首:“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事关己身人都会变得短视,聪明人也会被降智,会屡出昏招,不想亡大明并不代表不会做亡大明之事,甚至多数时候,多数人,都是操着好心,办着坏事。” “这……却是无法避免。”朱厚照深以为然,“不过,今大明国力太足了,有太多的纠错时间、空间,同样的,你的能力、时间也太足了,没必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忧虑。” 李青笑笑道:“忧虑谈不上,我不太想跟嘉靖这个皇帝有瓜葛,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已习惯了操劳,单纯就是……讨厌他。” “你见过他?”朱厚照问。 “嗯…,有一面之缘吧。” “他得罪你了?” “那倒没有。” 朱厚照奇怪道:“那你为何讨厌他?” “大概是八字不合吧。”李青不愿多说,转而道,“朱祁锦撑过今年绝无问题,李浩他们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到时你若想回家,可与他们一起。” 朱厚照想了想,道:“他大概能撑到啥时候?” “我又不是阎王,哪能精确时间?”李青没好气道。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若他时间还长我就回去,若到时候……”朱厚照叹道,“时日无多的情况下,我就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李青缓缓点头:“还挺讲义气。” “一直都是好不好?”朱厚照哼道,“我对你不一样够意思?可是你……老是气我!” “我气你?”李青瞪眼,“谁气谁?” “……你看你看,又想动手是不?”朱厚照连忙起身后退,骂骂咧咧道,“哎呀,我真是服了……” “……不贫了,你睡会儿吧,醒了去陪陪朱祁锦,他挺喜欢跟你唠嗑。”李青挥挥手,起身拿起一本医书,在竹子编制的躺椅坐了,无聊翻阅…… 没一会儿,朱厚照的呼噜声便震天响。 李青好笑摇头,却是十分艳羡,自语道:“年轻人就是好啊……” ‘铛铛铛……’ 敲门声响起,继而传来婢女声音,轻轻道:“先生可是睡下了?” 李青起身来到门口,轻轻打开门,身子挤了出去,又轻轻关上,这才道: “可是王爷……?” “不不,”婢女连连摇手,解释道,“有人找您。” “谁……”李青问,“在哪儿?” “管家说人去了先生的宅院。”女婢说,接着,又补充道,“是位妇人,之前与先生来过。” 李青愣了下,随即明悟。 “我知道了。” …… “你怎么也跑来了?”李青来到前院客堂,果然是李雪儿。 “杨廷和辞官还乡了。”李雪儿道,“信是正月来的,人是二月走的。” 李青微微怔了怔,问道:“朝廷可有大动作?” “大动作没听说,不过……却是有一条新国策。”李雪儿道,“皇上颁布了一道诏书,以后外戚非军功不得世袭爵位。” 闻言,李青微微皱起眉头,少顷,又舒展开来,“这倒不是坏事,还有吗?” “别的就没什么……”李雪儿想了想,补充说,“君臣闹腾了一次,不过很快又和解了。” “看来,小皇帝还是比较克制的……”李青颔首。 李雪儿蹙眉道:“情势对小皇帝可是有些不利呢。” 李青轻笑道:“你从哪里看出情势对小皇帝不利的?” “外戚最起码是忠于皇帝的,而外戚的存在则会影响群臣利益。”李雪儿分析,表情自得。 自上次被大侄子打击,回金陵后她便发奋图强,苦读历朝史书,如今自觉了解政治了。 李青却是好笑摇头:“若我没猜错的话,此番针对外戚的政策,起因是张太后娘家吧?” “你这都知道?” “明显啊,小皇帝有着极强目的,为的就是稳住张太后。” “那他还从张家切入……呃…,小皇帝确实没动张家……”李雪儿迟疑了下,仍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外戚不可世袭,总归不利于皇帝。” “从政治平衡来看的确如此,可从长远来看并非是坏事,且也符合皇帝当下的利益。”李青笑道,“总体来说利大于弊,每个皇帝上任都会有外戚产生,随着时间推移,外戚只会越来越多,这些啥事儿不干,可劲儿薅朝廷羊毛,鱼肉乡里的外戚,杀一杀其气焰算是件大好事。” 顿了顿,“还有别的吗?” “别的倒没有了。”李雪儿摇摇头,好奇道,“那这次……君臣谁吃亏了?” “群臣大赚,但皇帝也没亏。”李青含笑说。 李雪儿讷讷道:“这就是……老大老二干仗,把老三干没了。” 李青忍俊不禁,点头道:“形象的比喻。” “好吧。”李雪儿苦笑,“政治什么的真麻烦,看来我是没那个天赋了。” “你一女娃,谁让你有天赋了?”李青好气又好笑,“蒸汽机可有了进展?” “冶铁有了长足的进步,不过,还要再等等才能具体作用到蒸汽机上,用你的话说……”李雪儿回忆了下,道:“这叫做产业链升级带动科研进步!” “别的没学会,这新鲜词儿倒学得挺快……”李青吐槽了句,走到椅前坐了,“到时候蒸汽机能突破到啥程度?” “大概,也许……能安在船上!”李雪儿说。 第57章 顽强的张璁 李青眉头一挑,“确定?” “这我怎么确定?”李雪儿闷闷道,“都还没做出来呢。” 李青哑然,笑笑道:“挺好了,有进步总是好事。” 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来之前做了安排。”李雪儿说道,“你之前不是说助我修炼的嘛。” “这个……” “待大哥忙完,我与他一起回去,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回去吧?” “可以!”李青颔首。 … ~ 金陵。 南直隶六部衙门之一的吏部。 杨慎最近有些烦。 不是因为他爹的辞官还乡,而是迎来一个新同事。 张璁! 对这厮杨慎没有丁点好感,不仅是此人跟父亲不对付,杨慎对其秉性也是瞧不上,昔日,就继统继嗣上争论之时,这厮为了讨好皇帝,竟不顾大礼,一个劲儿……跪舔。 这让传统文人出身杨慎很是鄙视。 不过,虽然瞧不起,两人倒也没有冲突,这主要是杨慎一直被老子压着不得晋升,两人没有冲突的机会。 无奈冤家路窄,这下两人都来了南直隶任职,在一个衙门不说,还算是平级,都是吏部侍郎。 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矛盾自然而然不可避免。 杨慎瞧不起张璁,张璁也瞧不起杨慎。 认为他这个状元郎都是托其父的关系,根本没什么含金量。 进京赶考七次,落榜七次的他太清楚中进士的难度了,哪有一考就中,一中就是状元郎的? 这要是没猫腻,谁信啊! 正所谓恨屋及乌,跟杨廷和不对付的张璁,自然不爽杨慎。 相互瞧不起,又在一起共事,能和平相处才怪。 这不,刚俩人一言不合,又对喷了。杨慎骂张璁只会阿谀谗谗,没有一点操守;张璁骂杨慎依仗父荫,高分低能…… 若不是有人拉着,两人非得上演全武行不可。 末了,张璁拂袖而去,杨慎生着闷气。 “自己是庸才,看谁都是庸才……”杨慎愠怒,“一个七次科举,七次不中的庸才,也好意思质疑我?” “杨大人息怒,息怒……”下面一群人劝着,个个面带讨好,“您来南直隶只是历练,以您的才具,想来皇上很快就会重新启用,至于张大人……他哪能跟您比啊,估计永无回京之日。” 大明是两京制,南直隶亦有行权特权,可相比京师……没法比。 南直隶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宁在京师做侍郎,不在南.京做尚书。 这终究不是理想的政治舞台,所有人都是削尖脑袋想往京师去。 而杨慎…… 出身状元郎不说,老子更是当朝第一权臣,今虽下野,余威仍隆,京师门生故旧,拥有庞大的关系网,尤其杨慎这般年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与他交好绝对好处多多。 这也是张璁拂袖而去的原因。 没人向着他! 不过,杨慎却不喜欢被人这般恭维,他觉得这些人本质上跟张璁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为了仕途,可以摒弃道德的人。 只是,他却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如他那般天才,也不是所有人都如他有那么一个牛逼轰轰的老子。 要知道,那可是杨廷和啊! 正德朝第一权臣,甚至在正德皇帝驾崩,新帝未登基的时间段内,他就是大明有实无名的皇帝! 哪怕新帝登基后,朝局也几乎是杨廷和的一言堂,皇帝都不敢驳他面子。 人走茶凉,可这茶过于滚烫了。 ‘一时半会儿’根本凉不了,因为其在位时聚拢了太多的共同利益团体…… 不过,张璁却与杨慎完全不同,根本没有丁点道德洁癖! 因为他是吃过苦的,一次次科举,一次次落榜,对得之不易的仕途,更觉弥足珍贵,一次次的打压,并没有击垮他意志,反而让他信念愈发坚定。 ——我张璁必须要混出个人样来! 杨慎对上赶着的人冷脸相对,他却可以做到拿热脸贴人冷屁股。 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即便他主动结交,也没人领情。 无他,在众人眼中,张璁没有丁点可结交的地方,一个同时得罪内阁、六部九卿,被皇帝牺牲的人,谈何政治前途? 哪怕张璁表白说皇帝还会启用他,也没人相信! 不过张璁并未因此一蹶不振,犹如打不死的小强,这个人不领情,他就换一个人,这个部门不领情,他就换一个部门…… 在他的坚持不懈下,还是取得了些成果,虽还不足十人,他却倍加珍惜。 于是,从杨慎那儿受了一肚子气的张璁很快平息怒火,继续经营自己的人际关系。 出了吏部,他直奔刑部,找上了刚结交,关系还不稳的刑部主事。 “子实兄,张璁又来叨扰了。”一进府衙,张璁便拱手作揖,说折节下交都不足以形容。 一个侍郎如此礼遇一个刑部主事,很难不让人动容,哪怕前者前途渺茫且名声不好,也很难让后者升起恶感。 “张大人客气了。”刑部主事桂萼匆忙起身还礼,含笑道,“大人还挺清闲。” “唉……”张璁苦笑,“有状元郎在,哪有我这个七次落榜出身的庸才指手画脚的资格啊?” “哎?张大人过于自谦了。”桂萼打着官腔,“科举本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张大人屡败屡战,此等坚毅,才是文人风骨。” 顿了顿,“英雄不问出处嘛!” “好一个英雄不问出处,子实兄这个朋友,张璁交定了!”张璁心中涌出一阵感动,“张璁有一番真心,子实兄可愿给一个机会?” “呃…,张大人抬举了。”桂萼苦笑道,“下官只是个刑部主事……” “那又如何?”张璁正色道,“如你方才所言,英雄不问出处,想他杨廷和……最初不也是个在翰林院抄书的吗,子实兄又怎知今日的刑部主事,他日不会入阁拜相?” 只一句话,便让桂萼心潮澎湃。 然,也只存留了一瞬,继而冷静下来,“唉,张大人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张璁十分认真,“子实兄真以为我被皇上放弃了?并不是!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那般施压,皇上都没贬我的官,还不能说明什么吗?当初他们可是主张让我卷铺盖走人……” 张璁深吸一口气,道:“不瞒子实兄,我很快就要杀回去,你知道的,我在官场没什么朋友,可正因如此,我对朋友倍加珍惜。” 说着,他不屑道:“那群人一味奉承杨慎,却忽略了人家杨慎从不缺追随者,他日回京人家还能记得他们谁是谁?” 顿了下,真诚道:“如若子实兄愿与我结交,他日我必带你一起回京!” “相信我,这个‘他日’并不遥远,就在今年!”张璁斩钉截铁,“我有十分把握,皇上一定会召我回京!” “我张璁可以指天发誓……!” 桂萼动容。 试问,又有几人不想飞黄腾达? 如张璁所说,人家杨慎是什么人物,连尚书都对其客客气气,自己一个主事就是想巴结,也没机会巴结,至于张璁…… 雪中送炭又岂是锦上添花能比拟的? 风险是大了点儿,可回报着实丰厚! 退一步说,哪怕失败了也没啥,顶多损失一点名声,一个主事的名声……并不值钱! 念及于此,桂萼长长一揖,“秉用兄如此抬爱,桂萼岂敢不真心以对?” “好!”张璁欣喜,“子实兄可有暇?” 桂萼看都没看还没处理完的公务,“有的。” “哈哈……今日我做东,去新开的威武楼小酌两杯如何?” “固所愿不敢请耳。”桂萼含笑颔首。 … 威武楼,雅间。 两人对饮小酌,从日常琐事谈到诗词歌赋,又从诗词歌赋谈到国事朝政。 饮了些酒,真心话自然也多了,两个郁郁不得志的人,不可避免的开始指点江山…… 桂萼叹道:“我大明立国至今,纵观史册绝无仅有,实乃一大幸事啊,然,朝中重臣却多数不思进取,一味求稳,岂不闻,中庸之道俨然与时代格格不入,长此以往下去,势必……拖后腿啊!” “子实兄所言甚是,如今之势,除弊革新迫在眉睫,皇上亦有如此打算,奈何……”张璁为桂萼添上酒,叹道,“外有悍臣,内有太后……皇上空有一番抱负,却是束手束脚,无法致力于改革。” 桂萼一口闷了杯中酒,愤愤然道:“在其位,不谋其政,说尸位素餐也不为过!” “说的好!”张璁精神振奋,哈哈笑道,“既然他们尸位素餐,那咱们当也不用客气!” 桂萼眼眸闪烁,试探道:“秉用兄可是有了回京之策?” 这次,换他给张璁斟酒了。 张璁呵呵一笑,道:“子实兄以为皇上为何总是束手束脚?” “自然是……”桂萼顿了下,没敢直接道出,委婉道,“皇上年少,主少好欺。” 张璁却是没什么顾忌,直言道:“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继孝宗皇帝嗣罢了。” 桂萼微微一怔,继而失惊道:“秉用兄的意思是……?” 张璁一口饮尽杯中酒,把玩着酒杯,冷冷道: “这大礼……也该重议议了……” 第58章 读书是为了什么? “重议大礼……” 桂萼重复了句,酒意一下全醒了,失惊道,“张大人慎言。” 如今的张璁就听不得‘慎’这个字,借着酒意更是无所顾忌,哼道: “难道不该吗?我大明以孝治国,皇上有自己的爹娘,逼着皇上改任孝宗皇帝、张太后为皇考皇妣就对了?” 桂萼皱眉道:“此事已有公论,如此……太冒失了啊。” 顿了顿,“这是皇上承认的事,如今再倒腾出来……秉用兄啊,到时你怕是连这南直隶吏部侍郎也做不成了,甚至,还会有牢狱之灾。” 张璁却是呵呵笑道:“子实兄以为我在豪赌?” “难道不是?”桂萼苦笑,“不可否认,皇上看到这样的奏疏肯定是十分开心,可高兴归高兴……皇帝亦不能凭喜好行事,不然,呵呵……秉用兄又怎会来南直隶?” “我来南直隶,一是为了让杨廷和走人,二是为了麻痹六部九卿,为‘总攻’做准备!”张璁正色道,“此事与以往任何事都不同,皇上没有退路,若再退,那他这辈子……哪怕他日张太后……那啥,他也翻不了身了。” 这话桂萼没有反驳,他虽不在京师,可京师的消息几乎没落下过,也就是滞后一段时间而已。 “秉用兄你又怎会知道,如此这般……到时皇上顶不住压力,会再一次牺牲掉你?” “这……”张璁轻轻叹息,摇头道:“好吧,我的确不敢保证你说的这些不会成为现实,可我更不想一辈子待在南直隶做个侍郎,那杨廷和是进士,我也是进士,他坐得内阁首辅,我做不得?” 张璁拎起酒壶,对着壶嘴狂饮一通,红着眼眶道: “我张璁,自幼勤奋苦读,起初也算顺利,中秀才,中举人,记得中举那年我才二十四,再之后……长达二十多年的科举备考、进京赶考、科举落榜……二十多年啊!我从青年才俊到半头华发,直至到了近知天命的年纪才中进士……这背后的辛酸你知道吗?” 桂萼愕然,随之共情。 都是科举过来的,太清楚科举的辛苦了,十年寒窗只是个说法,事实上,若从儿时读书认字开始算起,哪怕神童杨慎也不止读了十年。 可如张璁这般,四十载的寒窗苦读,着实……太命苦了。 怎一个辛酸了得? 张璁喘着粗气,道:“如今我已知天命,时不我待啊!” 又饮了几大口,‘砰’的放下,“子实兄!我问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这……”受张璁感染,桂萼也没了弯弯绕,只略一犹豫,便直言道:“当然是为了做官!” “说的好!”张璁又问,“做官是为了什么?” “青史留名!”桂萼声音稍稍大了些,眼眸浮现一抹奕奕神采。 “我再问你,你我如此这般,能青史留名吗?” 张璁声音并不算很大,可落在桂萼耳中却是如惊雷炸响,振聋发聩! 是啊,年少时寒窗苦读,步入仕途又兢兢业业……回望过去,一路的辛酸与挫折,再看眼下…… 桂萼悲哀的发现,自己竟还不如张璁呢。 人张璁科举之路虽坎坷,仕途晋升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这才几年光景啊?就已是侍郎级别,反观自己…… 正德六年中进士,外放知县,兢兢业业,满腔抱负……那时的他刚正不阿,甚至为了坚守本心屡忤上司……一路磕磕绊绊,到头来却只是个刑部主事。 没时间可怜张璁了, 他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桂萼伸手拿过酒壶,也对着壶嘴灌起酒来…… 张璁不知是喝的猛了,还是情绪上来了,泣声道:“我这半生都在为科举奋斗,数十载的日夜苦读,一万多个日日夜夜,家人一次次的希望、失望……我不是为了来南直隶享清福的,这清福谁他娘爱享谁享! 我虽未年迈,却早已青春不再,我等不了了,也没时间可浪费了…… 我张璁,要么入阁,要么去死!” 这是张璁数十年郁气的宣泄,却点燃了桂萼那颗早已凉透的心,那颗冰冷的心在这一刻再次滚烫,他全身血液沸腾,连眼都红了…… 人家一个侍郎都敢如此豁得出去,自己一个主事……娘的,有什么可值得瞻前顾后? “秉用兄你直说吧!”桂萼沉声道,“咱们具体如何展开?” 张璁抬头望向他,郑重道:“子实兄,今日我虽饮了酒,可说的都是掏心窝子话,绝非酒后胡言!” “这亦不是桂萼的一时冲动!”桂萼神情严肃,“我酒量素来不错,再来两壶亦能保持清醒。” “好!”张璁精神大振,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计划,而是缓缓靠回椅背,平复着还未消退的激动…… 桂萼也不催他,一边醒着酒意,一边耐心地等着他说出计划…… 好半晌。 张璁吐出一口酒气,缓缓道:“我之前的说辞并非在诓骗子实兄,可以说丁点水分都没有,皇上的确没有放弃我,且正在积蓄力量……” 顿了顿,“不过咱们这边只是个引子,能决定成败的是京师,皇上具体准备的如何了,我不得而知,必须得先上疏问一下皇上的意思,以免打破皇上的部署!” 桂萼颔首,随即迟疑道:“问题是内阁以及六部九卿,对秉用兄戒备心极强,你的奏疏怕是难以呈送到皇上御案前,我倒是可以上疏,可我只是一个刑部主事,且还是南直隶的刑部主事……” “哎?”张璁离开椅背,身子前倾靠近桂萼,低低笑道,“皇上英明神武,子实兄想到的事,皇上他早就算到了,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南直隶就任,暗中相随的不仅有锦衣卫,还有东厂的人,我可以直接上达天听!” “当真?”桂萼怦然。 不只是为能直接与皇帝沟通而喜,更是彻底相信了张璁与皇帝的亲密。 张璁呵呵笑道:“子实兄觉得我喝多了?” “哦?哈哈……”桂萼摇头,狂喜大笑,“甚好甚好。” 好一会儿,止住笑道:“秉用兄,如此机密之事,知晓的人……?” “只有你一个!”张璁叹了口气,苦涩道,“除了子实兄,其他人不是对我冷眼相加,就是躲着我走,哪怕少数被我笼络的……也都是表面朋友,暗地里……唉,不提也罢。” 接着,又道:“子实兄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自不会让你吃亏,这次上疏……你署上名。” “谢张大人提携!” “哎?这又不是衙门,不必拘泥礼数。”张璁轻笑笑,转而道,“不过,咱们虽是引子,可若无引子,炮仗也响不起来……子实兄你在南直隶日久,人脉广,名声又不错,可以多多运作……”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千两’面额银票,轻轻推到桂萼面前。 张璁微笑道:“这是皇上亲批的御用经费,放心使用便是。” “这……”桂萼略一迟疑,双手接过揣入怀中,问,“今日你我的谈话……暂时不能透露吧?” “没有收到皇上明确指令前,不要说出来。”张璁毫不嫌弃地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啜了一口,道,“常言说:事密则成,语泄则败,敏于事而慎于言; 坦白说,若不是因为我运作起来太难,绝不会这么早说出这个秘密,不过,选定子实兄却是出于真心。” “提携之恩,桂萼铭记于心。”桂萼拱手致谢,旋即,微微蹙眉,“秉用兄的难处我明白,你太扎眼了,不好经营人脉关系,我却不易惹人察觉……可我就只是个主事啊,而且,在不暴露底牌的情况下,估计也只能维持表面关系。” “这就够了!”张璁笑言,“熟稔之后,他日亮起底牌则会水到渠成,至于官职……太高的话皇上反而不好安排,你盯准主事这个级别就可,咱们只需要把声势搞大,要知道……主战场不在这,在京师。” “嗯…,有道理!”桂萼颔首,“那就这么定了?” 张璁含笑点头:“今夜咱们再来这儿,把奏疏落实了,我想……子实兄也想早日进京吧?” 想,太想了,做梦都想……桂萼矜持笑笑,道:“好的!” ~ 五月初。 朱厚熜收到了张璁的加密奏疏。 拆开一看,好家伙,人家都迫不及待,问他啥时候开战了。 比他还积极! 不过,朱厚熜并未因此上头,上次吃了不小的亏,可不能再轻易冲动了。 这些时日他又笼络了一些喉舌,不过中高层渗透率还是太低了,且对张太后的pua也未巩固,还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他以同样加密的方式,回了一封密旨,让锦衣卫带给张璁。 同时,朱厚熜决定加速进度条,快进到再议大礼。 这一场硬仗他筹备了数年,从进京不久被迫认爹开始就酝酿了,眼下终于到了快要对决之际,朱厚熜遏制不住的激动…… 这不仅是爹娘保卫战,也关乎着他这个皇帝,未来能不能彻底掌控朝局! 第59章 又当又立! 交趾。 炎炎夏日。 朱厚照整个蔫了,整日待在‘空调房’,就这还是提不起一点精神。 李青看不惯他年纪轻轻,一副颓废的样子,没好气道:“人家朱祁锦都没你这么颓丧,不行赶紧回去吧。” “不是……热啊。”朱厚照恹恹道,“就这天气……别说人了,就连府上的那些极品战马都尽数趴窝,你当谁都跟你似的……” 顿了下,“汉王又午睡了?” “嗯,刚睡下。”李青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上一杯凉茶,润了下喉咙,道:“汉王目前还好,小浩他们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不行就跟他一起回去吧,心意到了就成,没必要硬撑。” “这个……等他们回来再说吧。”朱厚照从凉席上爬起来,来到他对面坐了,问:“你觉得这次能兼并多少?” 李青微微摇头:“我虽是道士,却并非能掐会算。” “你还算上了……”朱厚照嘀咕了句,道,“年前都去了,肯定没少兼并!” “这次主要是找代理人代管兼并的土地……”李青没跟他见识,沉吟道,“至于兼并,肯定没有上次那么轻松高效。” “这才刚开始,聚少总会成多。”朱厚照笑了笑,试探道,“那个……我老姑是不是跟你一样,也学会了真气啊?她都能学,那我……” “你也想学?” “嗯。” “早说了,我不建议!”李青摇头道,“你这个岁数已经晚了,且你有媳妇儿,有孩子,如今还有事业,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这玩意儿其实也没太大用处,你又不上阵杀敌……” 顿了顿,“人常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连皇位都可舍弃,还学这个干嘛?” 朱厚照无言以对,悻悻道:“威风啊!” “……你没这个天赋,更没可能跟我这样。”李青好笑道,“哪怕你小有所成,也不过是异于常人而已,远不至于离谱,且小有所成的难度……不比读书人金榜题名轻松多少。” “呃……好吧。”朱厚照提起的精气神儿一下又没了,颓然靠回椅背,接着,身体一点点下滑,快摔下来时,猛又坐回去……循环往复。 看他这般无聊,李青好气又好笑,“不是,你大老远跟来图个啥?” “谁知道老朱这般坚挺?”朱厚照无语道,“这不是寻思着他快不行了,来见他最后一面嘛,哪成想……” “啪!” 李青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叱道:“猪嘴里吐不出象牙!” “?”朱厚照懵了下,“玩谐音?” “睡你的午觉吧。”李青瞪了他一眼,起身出了门…… ~ 独院。 李青照例给李雪儿渡过真气,又聊了会儿蒸汽机的事,转而问道:“之前跟你交代的事,你办了没?” “什么……”李雪儿愣了下,“你是说杨慎?” “嗯,你来时,他现状如何?”李青问。 李雪儿笑道:“有个做首辅的爹,谁敢给他小鞋穿?哪怕杨廷和下野,余温依旧滚烫,日子过得滋润着呢。” 说到这,李雪儿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杨廷和致仕还乡前,内阁有一个叫张璁的大学士也来了南直隶,这俩人不对付,接触第一天就打了起来。” “真打的那种!”李雪儿补充,啧啧道,“听说,还是几个尚书一起拉架才给拉开。” 李青乐道:“老传统了,大明的文官酷爱打架,犹胜武将……谁赢了?”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杨慎啊。”李雪儿笑道,“一来他年轻,二来那些尚书拉偏架,据说那位张大学士好几天没去衙门呢。” “再然后呢?” “我就来交趾了啊。” “……那你对这个张璁可有了解?”李青又问。 “没有唉,我来交趾时他刚到南直隶不久,若不是张杨二人干仗,我甚至都不知道内阁大学士来南直隶做侍郎。” 李雪儿狐疑道,“这个张璁有问题?” “那倒不是,我都不认识他,只是听杨廷和说过,这人是靠皇帝才得以快速晋升……”李青微微摇头,“不过,我总觉着,这厮来南直隶的目的不纯,亦或说,小皇帝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李雪儿一头雾水。 “多半是打着请外援的主意……”李青叹道,“果如杨廷和所言,小皇帝要搞事了。” 李雪儿好奇:“杨廷和说了什么?” “重议大礼!” 李青问,“小雪儿你觉得……不参杂其他,就单纯以你的评判标准,你认为小皇帝是该认孝宗皇帝为父,还是该认自己亲爹?” “这个……你让我想想。”李雪儿陷入思考,对这个问题也十分纠结。 半晌,她道:“我还是感觉,当认孝宗皇帝为父亲,因为他这个皇帝不是他爹给他挣的,而是源自孝宗皇帝、武宗……父子两个。” “可宪宗皇帝也是他亲爷爷啊。”李青道,“若按这个逻辑呢?” 李雪儿蹙眉思忖少顷,摇头道:“按这个逻辑,那孝宗皇帝可就绝嗣了,莫说群臣本就推崇弘治,哪怕不喜欢弘治,这也不合礼法,再说了,宪宗皇帝有那么多儿子,若执意绝了孝宗嗣,那就当从孝宗的弟弟之中挑选,兴王确是第一继承人,可他已经死了……” 李雪儿缓了口气,道:“小皇帝是因为可以继孝宗嗣的关系才被选中,如若不然,皇帝就不会是他。” “他若不认账,那就是……”李雪儿哼了哼,“说难听点,又当又立。” 李青缓缓点头。 “你觉得这对他不公平?”李雪儿问。 “没有。”李青微微摇头,“我只是在评估这次矛盾的激烈程度。” 他苦笑道:“连你这个局外人都这么认为,可想而知朝中群臣……这次,怕难以善了了。” 李雪儿沉吟道:“我觉得你没必要掺和这事儿,这种事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站在小皇帝的立场上,他有自己的爹娘,且还是朱家人,宪宗皇帝的亲孙子……有资格继承大统! 站在群臣的立场上,能继承大统的人不止他一个,选他做皇帝,本就是为了继孝宗嗣,且小皇帝已经承认了,再出尔反尔……太过卑劣了! 当然了,这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再有就是……没办法拿到台面上的了。” 李雪儿叹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就是笔糊涂账,双方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会收场……娘亲她也说过,这事你亦无法完美解决。” 顿了顿,“何况,你现在还没有进入朝政的合法资格,除非你自爆身份。” 李青轻轻颔首,叹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局势会朝着失控方向发展……,小皇帝聪明不假,可少年人难免性格冲动、自命不凡,一旦双方层层加码,到了输不起的地步,那是真的会出大事。” 李雪儿苦笑:“没办法,根源还是双方都觉得对方欺负人,都坚定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用你的话说,这个叫价值观不合。” “这不仅是价值观的问题,主要还是双方都以自己利益为重,不顾对方死活……”李青说道,“说到底,不过是自私罢了。” “这话鞭辟入里。”李雪儿点点头,宽慰道,“矛盾不定什么时候爆发呢,说不定等你回金陵,双方都还在准备中。” “够呛。”李青苦笑道,“先有杨廷和下野,后又张太后娘家出事,再又心腹调到南直隶……,小皇帝这一套一套的……节奏紧凑又迅速,我怕是赶不上了。” “天塌了,有个高的……”李雪儿话到一半,才想起李青就是个高的,讪讪着闭了嘴。 李青沉思少顷,道:“不等你大哥了,明日你和你那大侄子先一回去,密切关注朝廷动向,若事态有朝失控方向发展的趋势,立即通知我。”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以什么身份进入朝廷?” “我……”李青噎了下,道,“我知道详情,才能想办法应对,不一定非要进入朝廷。” 李雪儿闷闷点头:“那好吧。” ~ 回到王府住处,朱厚照已经醒了,双眸无神地翻阅着插画书,百无聊赖。 “明日就回去吧。”李青走进来说。 “什么?”朱厚照一下子坐起,“你是说我?” “嗯,跟你姑姑一起。”李青说,“既然待着痛苦,不如回去享受生活,你的心意朱祁锦收到了,这就可以了,不用搞那些形式主义。” “这……好吧。”朱厚照讪讪道,“那什么,我再去找他唠唠嗑。” 李青颔首,“去吧。” …… 次日,朱厚照、李雪儿乘李雪儿来时的李家商船踏上返程…… 李青伫立良久,轻叹道:“这次君臣闹腾,怕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啊!” 无奈,这不是个黑白分明的问题。 帮谁都不是! 李青也只能寄期望于局势别太失控,不然的话,他可能只有提前暴露一条路可走了。 然,那样的话,他就真的没有什么自由可言了。 以长生者的身份进入朝廷……想再退? 谈何容易! 第60章 万恶资本家 王府凉亭。 医患一边纳凉,一边闲聊…… 朱祁锦问:“朱寿那小家伙来历不一般吧?” “何出此言?” “我又不傻。”朱祁锦咕哝,“你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他跟你不沾亲、不带故,你干嘛这般照拂他?你这个大忙人可不是什么闲事儿都管。” 李青笑了笑,道:“的确。” 朱祁锦追问:“是不是……他?” “是!”李青颔首,继而感慨,“各人有各人的不同,有人为之癫狂、甚至可以舍弃一切的东西,也有人不屑一顾。” “果然……”朱祁锦苦笑:“先生这般说……可是意指我爷爷?” “我倒没这个意思。”李青轻叹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真得到了其实也就那样,并不会觉得很幸福,人嘛,都是这个样子。” “不说你爷爷,就拿你太爷爷来说吧,当初太宗做燕王时,想吃酒便吃酒,想骑马便骑马,甚至有时闷得发慌,拉起部下就出关驰骋一把……那叫一个逍遥自在。”李青抿了口茶,满是缅怀,“后来啊,懿文太子薨逝,太祖立皇孙,新帝登基之后,急于削藩,不给太宗活路,于是有了靖难之役……” 李青喃喃道:“再之后,他做皇帝,二十余载下来,无一日敢懈怠,临了都没敢下马……” 朱祁锦默然。 “其实,我爷爷嘴上恼他,实际上最佩服的就是他了,到了后来……也不恼了。” 李青笑笑:“这我知道,不然,他又怎会落叶归根。” 顿了下,“你该不会也有你爷爷的心思吧?” “不不不,”朱祁锦摇头,“我生在交趾,长在交趾,我的后代也都会在这片土地上……这才是我的根。” 朱祁锦轻声说:“我母妃是纯正的交趾人,从血统上来说,我并不是纯正的汉人,而随着时间推移,未来汉王一脉会越来越交趾化……希望你莫区别对待。” 李青轻轻点头,温声道:“中原王朝历来不看重血统,大明人也不全是汉人啊。” “那就好。”朱祁锦放松下来,“记得当初,你说可保我活到八十,如今我已八十了,你也算履行了承诺,哪怕我明日就死了,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多活一天赚一天,别说什么丧气话。” “嗯……,你一直都很忙,这次算是待时间最长的一次了,不影响吗?” 李青放下茶杯,摘了一粒葡萄丢入口中,道: “影响肯定有影响,不过,你做了这么多,我自不能负了你,那边是出了挺闹心的事儿,不过……我暂时也没个正当身份进入朝廷,回去起不到多大用。” “这样啊……”朱祁锦沉吟道:“其实,你完全可以自曝秘密,向皇帝自曝秘密,这样可以省好多事,你也能轻松好多。” “我之前就自曝过……”李青叹道,“这事儿还得看人,至少眼下这位皇帝,我不想自曝。” “为何啊?” “不喜欢!” 朱祁锦:“……” 知道李青不愿深谈,他便也没再问,转而聊起了其他…… 七月。 李浩、唐伯虎、朱佑材返回,此一行,不仅完美解决了代理人的问题,且又兼并了近三百顷耕地。 当然,代价是高于市场价,一亩十五两白银。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时间线拉得够长,依旧是大赚特赚。 独院。 李浩喋喋不休地汇报着在满剌加的收获,兴奋得黑脸通红。 “青爷,于今时我方才感受到地主老财的快乐啊!” “嗯?去嫖了?” “……”李浩满脸黑线,“我的意思是,不用再时刻站在普通百姓、小富绅、小产业等群体的立场上考虑事情,干就完了,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李青深深望了他一眼,叹道:“如果没有我,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万恶的资本家。” “呃……我有那么坏嘛。”李浩咕哝。 “行了,这趟出门够久了,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青爷你什么时候回去?” 李青:“我不确定。” “不确定……哦,我明白了。”李浩喜悦敛去以示尊敬,“行吧,那唐伯虎呢?要不要带上他一起?” “带上吧。”李青说道,“他比你大,身体素质也不如你,还是回金陵的好,我待会儿去跟他说说。” 李浩点点头,问道:“青爷,在满剌加兼并……我可以肆无忌惮吧?” “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啥事儿都靠人家交趾王!”李青没好气道,“还有,给人一个缓冲的空间,真把人逼上绝路,怕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呃……这我懂。”李浩尴尬笑笑,“我就图钱,不杀人放火。” 资本一旦为恶,可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李青吁了口气,道:“赚钱可以,兼并也成,但得保证人家有口饭吃,不然,种地的锄头可是会成为杀人的利器,永远不要小瞧来自底层百姓的恐怖破坏力、杀伤力!” “嗯嗯,这我还能不知道啊,咱大明太祖不就是个例子嘛。”李浩嘿嘿笑道,“放心,保证饿不死那些佃户。” 李青颔首,没再多说。 本就是掠夺资源的,怎能心慈手软? ~ 唐伯虎五十好几的人了,历经大起大落,又酷爱跋山涉水,身子骨确差了李浩一大截儿。 幸赖,他有自知之明,爽快接受了李青的建议。 “忙完这边的事早些回去,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唐伯虎说。 “嗯,回去之后少去青楼,太极养生拳耍起来……”李青建议,“真就是无聊的话,可去找那小子解解闷儿,你风流不羁,他不拘一格,定会有共同话题。” “……别了吧,人家好歹也是……我还是算了。”唐伯虎好笑摇头,“我去茶馆听书,梨园听戏就好。” “也行。”李青没勉强,“一路顺风。” “青爷,那我们走了。” “走吧。”李青颔首,目送他们沿着木板走上小船,再转乘李家商船…… 直到大船杨帆启航,行出好一段距离,李青这才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与朱佑材一起往回走。 朱佑材欲言又止数次,道:“你很想回去吧?” “眼下大明确令我挂念,不过你放心,我人品如何不论,医品还是有的,不会为了早日回大明,怠慢了你爷爷的身体状况。” “嗯,辛苦先生了。” 如今朱佑材没了最初的局促,真正称得上……不卑不亢。 “李家兼并这方面暂时没办法更进一步了。”朱佑材说,“非是我不愿援助,若再打着汉王的名义,怕是满剌加的国王会多心。” 李青笑笑:“很好了,下面交给李家便是。” “不过,我可以为李家撑腰。”朱佑材补充说,“论国力,满剌加是比不上交趾的,大明开海通商这么多年下来,作为补给要地的交趾获益匪浅。无论织造业,还是造船业,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满剌加是怕我们的,只要李家不侵犯满剌加王室,以及顶层人物的利益,我说话好使!” 李青微微点头,道:“实不相瞒,你爷爷时日无多了,你可有信心治理?” 朱佑材挠挠头:“照着爷爷做就是了,爷爷就是照着他爷爷做的,这么多年了啥事儿没有。” 李青:“……” 他倏地想起,当初他好似教过憨憨如何治理来着,难道这么多年过去,憨憨这一脉还用着那时的治国理念? “你可有想过……万一老办法不再适应当下,该当如何?”李青问。 “怎么可能不适应?”朱佑材奇怪道,“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爷爷他也是一板一眼,都没闹出过大乱子……” 施呆政? 李青突然冒出这个词儿,不过细一思量,却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交趾不是大明,没有大明的疆域,也没有大明的人口,气候宜人,庄稼丰收,何况,这还是大明海上贸易的一大中转站…… 想想确实挺适合搞呆政,就一招鲜吃遍天,真搞改革……未必能有当下好。 再说,就憨憨这一脉的智商……倒不是说傻,可的确不具备高超的政治智慧。 念及于此,李青改变口风,笑道:“常言道:一动不如一静;照本宣科也挺好的,只要好用,就是好国策。” 闻言,本就自信的朱佑材更觉心中有底了。 回到王府,李青问了朱祁锦治国理念的事,果不其然,就是当初自己说的那套。 李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朱祁锦却道:“爷爷他说过,大明的官员都是个顶个的人精,甚至妖孽,反观交趾这里,却是傻的可爱,太高明的手段反而会适得其反,这几板斧足够我用到死了。” 顿了顿,“现在看,到我孙子这都不过时,能用就先用着,哪天不够用了……还请先生施以援手。” “好!” 李青答应下来。 …… …… 许是得益于交趾的气候,朱祁锦的状态并未随着冬季到来急转直下,算是……稳定下滑,到了坐轮椅的程度。 不过,胃口还算不错,心态也挺好,连带着李青都轻松了不少。 腊月。 李雪儿又来交趾,称君臣矛盾爆发,李家都下了场…… ~ ps:请假一天!(,,′?w?)ノ\"(′っw?`。) 第61章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啊 “爆发了……” 李青先是一惊,后又释然,这本是预料中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可是……亲爹保卫战?” 李雪儿愣了下,点点头:“是!” “现情况如何?”李青皱眉问,“是否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 “才开始不久,眼下双方倒还算克制,不过,双方都是一副寸步不让的态势。”李雪儿道,“事实上,京师那边还好,南直隶这边确实火热,犹以张璁、杨慎为甚,这俩人不仅动口,还动手……” 李雪儿想笑又忍住了,“我来之时,两人已经干了不止十架。” “在南直隶闹腾起来了?”李青懵了下,旋即释然,看来小皇帝这是想先试探一下民间舆论…… 李青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虽说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嘉靖,但不得不说,小皇帝这次算比较克制了,这要换作朱厚照,这会儿十有八九都掀了桌子。 当然,朱厚熜之所以能忍,也是基于先天不足,若他有朱厚照的条件,多半也是如朱厚照一般无二。 说到底,还是出身决定了性格。 李青沉吟道:“现在的风向标是什么样子?” “圈子里杨慎一方大胜,圈子外张璁一方很有市场。”李雪儿说,随即补充,“当然了,百姓的声音并不能影响大局,顶多看个热闹,才不敢公开评判对错呢,能决定成败的只能是京师。” “不过……这至少让小皇帝不用再为民意发愁了,群臣这次估计难以裹挟百姓了。”李雪儿道,“养儿防老的观念深入人心,小皇帝是家中独子,百姓更能共情,加之同朱厚照一样,都是宪宗皇帝的亲孙子……在张璁等人的引导下,大多百姓都觉得皇帝是个受欺负的可怜人……” 李青讶然道:“这个张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在没有根基又不遭人待见的情况下,能做到这般,确是难能可贵。” 李雪儿瞧了他一眼,闷闷道:“我倒觉得他是弄臣,为了升官不择手段。” “谁不想升官啊?”李青好笑道,“若想升官的人都是弄臣,那天底下再找不出好官了。” “一味投机取巧,能是什么好人?”李雪儿哼道,“大礼都定了,他这个节骨眼儿跳出来……我知道这是小皇帝的主意,可他如此热忱,为了什么人尽皆知。” 李青:“这么说,你坚定站杨慎一方人了?” “杨慎一方才是正义的,张璁那伙人不过是打感情牌罢了,按照礼法,小皇帝就该认孝宗皇帝为父,甚至要反过来称爹娘为叔婶,今都保留了爹娘称呼,他还不满足……”李雪儿撇嘴道,“既要又要,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顿了下,“假设我爹继承了永青侯,再认回去……” “其实,我没意见。”李青说。 “那是你,也就是你了。”李雪儿正色道,“不论感情,单从世俗来讲,我爹若真那么做了,勋贵阶层人人鄙视,就连曹国公都会觉得我爹人品不行,因为认了,就得认,不然……” “跟偷有什么区别?换之小皇帝亦然!”李雪儿道,“首先这是礼法,其次,小皇帝刚开始都认了,现在杨廷和一走,觉得自己又行了……出尔反尔,你说这是不是小人行径?” 李青苦笑点头:“以你的逻辑,确实小人。” “不是我的逻辑,可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李雪儿正色道,“事实上,就连张璁那些人,内心深处也拎得清谁对谁错,可是为了晋升,他们连道德都背弃了。” 李青思忖着问:“这么说,官场之上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了?” “可以这么说!” “这期间,小皇帝……”李青顿了下,“张太后娘家兄弟可有再被弹劾?” “好像有吧……”李雪儿不太确定的说。 李青轻轻颔首,又问:“李家是以什么方式下的场,又是站的谁?” “我那大侄子直接进京挑明了,坚定站在群臣一方!” “啊?” 李青大吃一惊,“这是谁的主意?他自作主张?你娘怎也不劝着点?” “这就是我娘的主意。”李雪儿道,“娘亲说小皇帝盼这天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给他上一上难度,多半很快就要进入白热化阶段,那一来你就赶不上了……” “我赶不赶得上是一回事,如此冒失纯属混账!”李青震怒。 “其实也不打紧,你之前不说小皇帝可能已经猜出来你的秘密了嘛,这也是一种反向试探。” 李青怒道:“小皇帝到底年少,如此火上浇油,万一他真做出疯狂之举,那……” “那你只能自曝了。”李雪儿悻悻道,“娘亲说若不如此,他日你唯有自曝才能收拾残局,如此这般拖一拖,降一降温,倒还有几分转圜余地。” “我真的是……”李青满心无奈,转而道,“你娘还有什么布局一并说来。” “你怎么知道我娘还有……” “少废话!” 李雪儿一缩脖子,道:“她托人给你运作了个进入朝廷的身份,只要你回去,随时都可以去京师。” “什么?” “太医!” “花钱买的推荐?” 李雪儿点头。 “太医……专业倒是对口……”李青扶额苦笑,“算了,都已经发生的事,恼也无用。” “小子什么时候进的京?” “秋末初冬。” “没出事吧?” “没有。” “虽然没出岔子,但你娘还是太冒失了……”李青放心之余,还是有些余怒,“这要是她小时候,我非抽得她皮开肉绽!” “息怒息怒,呃呵呵……消消气,都这么大人了,咋还这么大气性呢。”李雪儿嬉皮笑脸道,“要不转化为真气给我?” 李青瞪眼:“……我舍不得抽她,还舍不得抽你?” “好啦,别不开心了,眼下年关在即……一句‘大过年的’,就能拖延至年后开春。”李雪儿讪讪道,“经这一打断,再次升温还得重新酝酿,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真干起来,兴许你都能赶上了。” “问题是我赶上了又能如何?”李青苦笑,“站谁都只能让矛盾更上层楼,哪怕自曝也是一样。” “我……娘亲的意思是,让你赶上收拾残局。”李雪儿脑袋更低了,咕哝道,“没让你站队,是让你有时间、有空间收拾烂摊子。” “……” 李青靠回椅背,思绪被李雪儿带来的信息占据,如无头苍蝇般自我演化…… 整个人愣怔无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这是个死局,小皇帝想以此掌权,群臣想以此迫使皇帝妥协,进而恢复弘治朝的春天。 从情理上,李青还是更偏向小皇帝。 虽说他不喜欢小皇帝,但现阶段皇权不容旁落,可坏就坏在这次群臣牢牢占着礼法,计谋全然无用,真若是强行逼迫群臣…… 这场大礼之议,很可能会成为大明君臣关系的转折点。 转向悬崖…… “呼……”李青头疼自语,“娘的,貌似真的无解啊!” 李青倏地起身,径直往外走。 “你干嘛去?” “闷得慌,散散心。” …… 李青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飘飞,一遍又一遍的推演,寄期望于能想到破局之法…… 可无论如何推演,都难以改变事情会朝着坏的方向发展。 冥思无果,李青只得放弃,转而开始思考如何收拾烂摊子…… 最终,得出一个他现在还不想执行的结论。 ——尝试阶段性的弱化皇权! 空出来的权力一部分交给资本,一部分交给百姓! 可若按这个路子走,他必须自曝。 念及于此,李青不禁感到悲哀又无奈,人家嘉靖还没开始修仙呢,可自己的自曝…… 唉,看来这口锅只能我来背了。 李青心中苦涩。 他之所以讨厌嘉靖,就是因为嘉靖修仙,可现在,他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了。 “真的是……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啊!” 李青驻足,仰脸望天,唏嘘不已。 “想通了?”李雪儿走上前,问。 “不是想通了,是无奈何。” “那你……打算如何做?” “还能如何?按照你们娘俩的意思办呗。”李青嗤笑自嘲。 闻言,李雪儿有些难过,道:“我和娘亲可不敢指使你如何,就是……没别的好办法了,你要是烦我的话,我这就回去了。” “算了,倒也没有真生你娘俩的气,恼了你们……”李青抬手摇了摇,“马上就要过年了,哪有过年在海上飘着的……住下吧,顺便给你补习一下真气修行。” “嗯。” …… 汉王府。 离小年都还有几天呢,府上就开始准备了,炮仗、烟花、大红灯笼……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朱祁锦坐在轮椅上,被孙子推着,乐呵呵的,无比满足。 见李青走来,得意地炫耀道:“看这大红灯笼多红,看那鞭炮多长,还有那一屋子的烟花…… 今年绝对过瘾!” 李青微笑点头,上前接过朱佑材的活,推着他往厢房走。 朱祁锦一边道:“扎完针,能不能整两盅?情绪上来了……” “嗯…,就只两盅!” “哎,好。”朱祁锦瞬间开心得像个孩子…… 第62章 李朱合作 针灸之后,朱祁锦被扶着来到桌前坐下。 李青为他斟上一杯,微笑示意。 朱祁锦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端起,先是用力嗅了嗅,后又浅啜一口,微闭上眼,满是陶醉。 “好酒啊……”朱祁锦自得一笑,“能喝上先生斟酒之人,怕是没几个,今儿我也算出息了。” 李青忍俊不禁,可笑意也只维持了一瞬,叹道:“实在想喝的话……每日就饮上两杯吧。” “嗯。” 朱祁锦喜悦点头,细品其中滋味…… 他喝的很慢,两杯酒足足喝了半刻钟,这才意犹未尽得咂咂嘴,叹道:“人无酒,难欢啊!” 李青笑笑,安慰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兴许新年喜气一冲……情况会有所好转也说不定。” “都八十了……”朱祁锦苦笑摇头,“其实我挺知足了,还能再过一个圆满年,没什么遗憾了,就是……” “还有遗憾是吧?” “倒也不是遗憾,只是……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还能不能见到他老人家。” 李青一时无言,叹了口气,道: “大概可以的。” 朱祁锦点点头,也不知信是不信,笑笑道:“我还想再喝一杯。” “最后一杯了。” “嗯。” 李青又给他斟上酒。 这次朱祁锦没有再抠抠搜搜,一口给闷了,享受酒气充盈口鼻,从喉咙流进腹中的快感…… 到底身子骨不行了,这一口下去,他面庞见红,竟是有些微发晕,不过,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许久没有这种微醺的感觉了,真舒服……”朱祁锦有些陶醉的感叹。 李青说道:“可以睡会儿,这种状态下最容易做个美梦。” 朱祁锦颔首,希冀自语道:“但愿能回到年少时,我在马场纵马驰骋,他老人家在边上看着,骄傲的看着……” “会的。”李青扶他回床上躺着,又额外渡了股真气,不一会儿,朱祁锦便进入了梦乡…… 时光最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当初随憨憨去大明时,分明还是个少年郎…… 李青走出王府,漫无目的地闲逛。 受大明京师影响,朱高煦在坐稳交趾王之后,便将那边的街区规划一整个复制了过来,虽说规模比不上、细节更比不上,可真像那么回事儿,瞧着也亲切。 这么多年下来,汉话已经成了交趾第二大语言。 这其中有朱高煦努力推广的因素,但更多是大明强盛,人人都有慕强心理,将会说汉话视作高雅。 李青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听着他们说汉话,古井无波的表情涌现一抹欣然…… ~ 傍晚, 李青来到独院。 “马上就小年了,这里怪冷清的,去汉王府住吧,这样我助你修行也方便。” “没问题。”李雪儿笑嘻嘻道,“不得不说,这里是过冬的好地方,待他日蒸汽机安在船上,往返更方便之后,每年冬季都可以来一次。” 李青笑道:“那你可得努力了。” “肯定能做出来。”李雪儿自信说。 李青点点头,头前往外走,李雪儿忙跟上。 “对了,你之前跟唐伯虎……到底在谋划什么?”李青缓步走着,头也不回的问。 “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 “你知道的时候。” 李青脚步顿了下,随即继续,“你苦心准备的礼物,我未必需要,那只是你以为的,所以……没必要。” “你都还没见,说这话未免太早了。”李雪儿一如方才自信,“到时候,肯定能惊艳你。” “是吗?”李青笑了笑,颔首道,“那我就浅浅期待一下吧。” 那你可有的期待了,因为这是跨越时间长河的礼物……李雪儿在心里补充,同时,不由幻想起未来礼物送达时,李青会是怎样的反应。 嗯…,总之,肯定会喜欢! 独院离汉王府太近了,还没说几句话便到了,李雪儿问:“我住哪儿?” “客随主便,这得问你老表。”李青撂下一句,施施然去了, 李雪儿愕然良久,才回过味来老表是指朱佑材。 …… 小年了。 今年小年比往年大年都隆重,见字辈儿、佑字辈儿、厚字辈,甚至还有刚出襁褓,还在咿呀学语的载字辈儿……聚拢在一起,簇拥着轮椅上的朱祁锦。 李青见此一幕,不由感慨:可惜没有照相机! 这五世同堂的一幕……真应该拍下来! 夜幕渐渐深了,朱祁锦大手一挥,迫不及待道:“开始开始……” 王府下人接到指令,成群结队地去搬烟花…… 不多时,一朵朵绚丽烟花照亮漆黑夜空,目不暇接,缤纷炫目…… “真美……”李雪儿感慨,“年年放烟花,年年看不够呀。” “是啊。”李青呼吸着略微刺鼻的空气,欣然笑道,“这是小年,后面还有大年呢,我去库房看了,烟花多着呢。” 闻言,正多愁善感的李雪儿一时间哭笑不得,趁着李青注意力集中在夜空,狠狠白了他一眼,随即,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学着他深呼吸…… “咳咳咳……”李雪儿呛得直咳嗽,“一点也不好闻,你这什么癖好?” 李青却是神情享受,哼道:“你懂什么?这才叫年味儿!” “……” “咻咻咻……啪啪啪啪……!” 琳琅满目的烟花争奇斗艳,将此方天地照得透亮,人人脸上也都被染上了鲜艳,夜空深处亦有烟花升起,鞭炮轰鸣…… 如今,小年在交趾俨然成了传统节日,甚至连普通百姓都会在这日放鞭炮,改善一下生活。 李青突然有种,身在异乡却为同乡的感觉。 这一刻,交趾与大明的差异化更进一步的缩小了…… 半个时辰后,彩色夜空才重又恢复到漆黑,只留下阵阵刺鼻的烟雾。 小年不守岁,朱祁锦逗弄了会儿载字辈儿的小小孙,便散了宴席,独留大孙子。 当然,李青、李雪儿也没走。 朱祁锦道:“先生、女娃子,眼下还早,不若去客堂闲聊一会儿?” “嗯。”李青先一步走向前院客堂,李雪儿跟上…… 说是闲聊,倒也不是漫无目的,还是以交趾朱家、大明李家的未来合作为主题。 不过,李青、朱祁锦都默契地将事宜下放给了小辈儿。 朱祁锦就不说了,时日无多的人犯不上再事事操心,李青时间倒是充裕,不过他一般不管产业上的事。 基于此,二人索性让两个老表自由发挥! 两人是同辈儿,彼此也都了解对方的底细,又有两个长辈镇着,倒也没有搞虚头巴脑的东西,贯彻打开天窗说亮话…… 李家想要在满剌加持续兼并,需要汉王的帮助;同样的,汉王也需要李家的商品供给,来提高交趾在周边诸国的影响力。 其实,之前在满剌加朱佑材与李浩已经商讨过了,只不过李浩比较黑,一点不顾老表情谊不说,甚至还有杀熟嫌疑,搞得朱佑材头疼又无奈, 眼下李浩不在,他自要趁着这个机会,当着李青的面,与李家定下合作事宜。 李雪儿是女子,女子自然做不了主,不过只要李青肯定内容,那就等于事成了,与李雪儿谈也就走个过场。 当然,朱佑材也不算是话事人,跟表姐谈论的过程中,总会时不时瞟一眼一边的爷爷。 表弟如此,表姐也没强哪儿去。 两个小辈一板一眼,实则提线木偶;两个长辈谈笑风生,实则一锤定音。 最终,在李青的默许下,李家让出了相当一部分利润给汉王,条件是—— 汉王利用交趾的影响力,帮助李家在周边诸国兼并,包括但不限于满剌加。 这次合作,双方都很满意。 汉王借李家之手,以提振交趾影响力,李家借汉王之手,以高效兼并诸国…… 谈拢之后,气氛更进一步热络。 朱佑材趁机道:“爷爷,先生,咱们要不要签订一个协议啊?” “签订什么?”朱祁锦瞪了大孙子一眼,哼道,“你是质疑先生的人品?” “呃…,孙儿不是这个意思……” 李青笑着说:“签订一下也无妨,你们去弄吧。” “哎,好。”朱佑材兴奋地站起身,“表姐请。” “……好吧。”李雪儿无奈起身,随他走出客堂。 朱祁锦却是苦笑道:“我这孙子真的是……有些憨啊!” 李青忍俊不禁,“为何这么说?” “协议有个屁用,决定权在先生手上,退一步说,先生若想违约,协议就是废纸。”朱祁锦摇头道,“这也就是先生了,若换成别人,他如此做只会得不偿失。” 顿了顿,“先生虚怀若谷,当不会跟佑材一般见识吧?” 李青好笑摇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都是为了儿孙嘛……”朱祁锦讪讪一笑,转而道,“昨日我与女娃子聊了会儿,大明现在生了让你烦忧的事对吧?” “确实棘手……”李青苦中作乐道:“不过都习惯了。” 朱祁锦歉意笑笑,道:“是我拖累了先生,唉,所幸我也没多少时间了,但愿先生能赶上吧……” “你不必如此。”李青轻叹道,“其实赶上也没啥大用,充其量也就收拾一下残局的样子……” 第63章 爷爷英雄孙好汉 大明,乾清宫。 朱厚熜倚在铺满貂绒的软椅上,面前紫铜火炉燃得正旺,烤红薯的香气萦绕鼻腔,他却没丁点食欲。 李家下场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更让他没预料到的是,李家竟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朱厚熜倍感头疼。 首先我没惹你李家,其次,我对李家还额外施恩…… 拿钱不办事不说,还反过来跟我唱反调,真的是……欺人太甚! “嘶,嘶…,”黄锦忍着烫,拾起红薯左手倒右手,一边猛吹气,好一会儿,递上软糯的烤薯,“皇上,趁热。” 朱厚熜正烦呢,见他腆着大脸拿红薯在眼前晃,火气一下上来了,吼道:“谁让你烤了,一屋子的味儿!!”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何况,这本就是大寒的天儿。 黄锦很是受伤,默默收回烤薯,耷拉着大脑袋不再吭气。 朱厚熜继续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李家的表态…… 以帝王之势强迫? 不行! 那一来,会威胁到自己的长生之路。 妥协? 亦不行! 那样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如若放弃,不仅再无翻身的可能,往后也没人再死忠了,懦弱的皇帝又有几分威严? 唉,这李家也真是,好好做你们的生意不好吗? 李信也是……你一南直隶水师镇抚使,大老远跑来京师蹚这浑水作甚?该不是年节将至,来京讨红包的吧? 朱厚熜气愤又无奈的想着…… “欺朕太甚!” 朱厚熜越想越怒,拳头猛地捶在软椅扶手上,继而……疼得表情狰狞。 得亏貂绒是全包围的,不然这情绪激动下的一拳,手和椅子总得有一个出事儿。 朱厚熜做了几个深呼吸,缓解着指关节的疼痛,思忖半晌,喊道:“来人!” 殿角处的小太监脚步急促上前,拜道:“请皇上吩咐。” “宣李信进宫见朕。” “是!” 朱厚熜吁了口气,这才注意到黄锦的异样,“干嘛呢?” “没……” 黄锦闷闷摇头,表情失落。 朱厚熜愣了下,随即无奈苦笑,“行了,朕心情不好,不是冲你……去歇着去吧。” “是,那……烤薯还吃吗?” “……留下一块吧。”朱厚熜左手揉右手,表情略显无奈。 连黄锦都有自己哄,可自己呢? 整日糟心事就没断过! 貌似让自己好过,会要他们命一样。 “唉……真气人啊。”朱厚熜扶额…… 小半时辰后,李信随太监走进大殿。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 “谢皇上。”李信起身,“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是有吩咐。”朱厚熜缓缓道,“爱卿之前说的倭寇侵扰之事,朕细细思量……认为是该打击一下小股倭寇的嚣张气焰,这件事朕交由你去做,莫让朕失望!” 不待李信反应,朱厚熜继续道,“莫堕了你爷爷的威名!” “皇上……” “这是圣旨!”朱厚熜截断他,道:“你现在就去,年后开春务必痛击那些亡命之徒,扬我大明国威!” “……臣遵旨。”李信拱手称是,问,“敢问皇上,仗打到什么地步?” 朱厚熜吸了口气,淡淡道:“芥藓之疾罢了,犯不着大动干戈,打疼了也就长记性了……” 顿了下,“非是朕心慈手软,日本国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办法正常沟通!他们自相残杀正凶,咱们打上门去反倒不美,再者,日本国也有正常做生意的,且到底是大明的藩属国,打上门……影响不好!” “微臣明白。” “呵呵……明白就好!”朱厚熜笑笑道,“人常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以朕看,这话换成爷爷英雄孙好汉亦是合理。” “皇上谬赞了。” 朱厚熜自顾自道:“朕这两年拜读宪宗实录,宪宗……圣明啊!” 李信:“?” 好半晌,他才明悟那句“爷爷英雄孙好汉”的真正含义。 敢情……是自夸啊! 李信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憋了半天,道:“宪宗皇帝自然圣明。” “那爱卿以为,朕可否再现宪宗皇帝风采?” “……” 这让李信怎么说? “皇上英明神武!” “呵呵……朕也这么觉得。”朱厚熜一点也不知道谦虚,自信道,“给朕时间,不用太久,只需十年,那时定然是一个极度鼎盛的大明。” 顿了下,自信化作苦楚,叹道,“前提是朕这个皇帝得名副其实啊!” 朱厚熜看向李信,道:“先帝是宪宗皇帝之孙,朕也是宪宗皇帝之孙,孝宗皇帝是宪宗皇帝亲子,朕之生父亦然。朕实在不明白,都是朱家儿孙,为什么非得改认皇考皇妣?我大明以孝治国,朕若为了皇位不认亲生父母……岂不有违孝道?” “……”李信无言以对。 不能说皇帝错了,他亦理解皇帝苦楚,可理儿不是这个理儿,说到底,小皇帝继承的还是孝宗父子遗产,而不是他亲生父亲。 再说,你不想认,早干嘛去了? 你若是一直不认,礼法且不论,至少稳站孝道;可你为了稳住皇位都承认了,现在皇位稳了又要反悔…… 合着都是你的呗! 朱厚熜没有强迫李信发表看法,转而道:“今爱卿如此,可是因有人授意?” 李信继续无言。 这让他咋说? 难不成,将奶奶供出来? 李信不说话,朱厚熜却瞧出了端倪,进一步追问: “可是家中长辈?” 李信干巴巴道:“没有!” 朱厚熜笑笑道:“立场不同朕可以理解,满朝那么多跟朕唱反调的,朕不也一个没治罪?不过……” 朱厚熜收敛笑意,淡淡道:“欺君之罪可是大罪!” 表面淡定,实则朱厚熜慌得一批。 是他吗? 是他干预了吗? 朱厚熜心绪复杂,他自己都不知道,真若是李青干预,自己是否该继续坚持己见。 这场亲爹保卫战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可长生的诱惑更大。 朱厚熜心慌,李信也没好哪儿去。 末了,还是朱厚熜退了一步,道:“不用具体,朕也不会去查,可是……姓李?” “不是!”李信摇头。 朱厚熜深深望着李信,确定其没有撒谎,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他身子后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笑眯眯道: “你说实话便是忠心,至于皇考皇妣之事……各人见解不同,朕非是心胸狭隘之人,又怎会因此厌恶了爱卿?” 朱厚熜叹道:“按理说再有几日就过年了,当留你在京师放松一下,然,这毕竟是军机大事,只能辛苦爱卿了。” “这是为臣的本分,何来辛苦?”李信当即送上台阶。 李信当然知道小皇帝就是想支走他,不过,至少他不是无功而返,回去是打倭寇去的,且奶奶给他的任务也已圆满完成。 被年节一冲,无论京师还是南直隶,都会暂时大幅度降温,待卷土重来……少说也得出正月。 再往后…… 奶奶只是说有个儿高的顶着! 李信不明就里,却也懒得深究,他是有些看不惯小皇帝既要又要,可也不像群臣那般上纲上线,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想揍一揍倭寇,杀一杀宵小气焰。 至于谁赢谁输,他并不是很在意。 “皇上,军需器械以及粮饷……?” 朱厚熜脸上闪过一丝肉疼,无奈道:“朕给你写个条子,你从南直隶调拨。” 一想到马上又要发红包,以及贿赂部分重臣,他就更不是滋味儿。 唉!都是钱呐…… 心疼归心疼,朱厚熜还是爽快写了条子,催促道:“爱卿尽快上路吧!” “……臣遵旨。” 李信完成了任务,又达到了目的,心情格外爽快,当下行了一礼,离开皇宫…… 大殿重又寂静,朱厚熜却没了先前的烦躁。 无他,李青并无意插手此事,他可以放手去做。 轻松的同时,朱厚熜也有些担忧,自语道:“难道他什么都不在乎了?真若无欲无求,那我……又该如何拴住他?” 两颗青李在他掌心来回滚动,已然有了包浆,瞧着愈发晶莹玉润…… 眨眼,过大年了。 嘉靖四年正月的京师,一片祥和。 君不理政,臣不上朝,先前的君臣摩擦,好似一下得到了最完美的解决,以至于都没人提了。 毕竟……大过年的。 不只是京师,南直隶亦是如此,甚至就连张璁、杨慎碰了面,都没有再打架,甚至连吵嘴都没有。 日子长着呢,眼下过年才是正经。 …… 好景不长,只平静了一个月,刚进入二月,张璁等人便迫不及待地继续炒话题。 与此同时,亲爹保卫战在京师也迅速升温。 只半个月,热度就赶超了年前,正式向着白热化进发…… ~ 交趾。 深夜,汉王寝宫灯火通明。 朱氏儿孙汇集于此,朱祁锦床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焦虑,唯有朱祁锦面容祥和,平静。 再一次被救醒的朱祁锦眼眸扫过满堂儿孙,神情满足、释然,最后定格在李青身上,艰难道: “先生,我还能回光返照吗?” 李青黯然叹道:“抱歉,我本事不济。” “真是太遗憾了……”朱祁锦呢喃道,“我真该在昨日痛快喝一场……” 第64章 烂摊子 李青万没想到朱祁锦幻想回光返照,竟是为了这个,若不是气氛太过压抑,他可能都会忍俊不禁。 “想喝酒?” “哪能不想啊,都憋好几年了……”朱祁锦气若游丝的说。 李青本欲点头同意,却又觉得这事儿得尊重家属意见,于是看向朱佑材。 “可以的话,请先生施以妙手。”朱佑材几乎没考虑。 李青吐了口气,轻声道:“这样的话,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都,都看,一辈子了,有啥好看的……”朱祁锦断断续续的说,一边看向大孙子。 朱佑材会意,立即冲出人群,吩咐人准备酒菜…… 至于其他人,内心深处也都是悲切中掺杂着一些哭笑不得,万没想到话事人临了会是这般…… 李青索性不计代价,完全不再考虑朱祁锦能存续多久,尽可能让他短暂的恢复能达到的最佳状态。 至于是活一个时辰,半个时辰,还是一刻钟…… 这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半尺长的银针刺入各个要穴,力求极致的压榨出最后一点生机,这一次不同以往,扎进去就不能再拔了。 与此同时,李青疯狂挥霍真气…… 哪怕十不存一,也终是有了些效果,加之银针深入要穴,这让朱祁锦灰败的苍老面庞升腾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被李青扶着,刺满银针的朱祁锦来到桌前坐下,在烛光的映衬下,银针愈发亮闪闪,弄得朱祁锦跟个刺猬似的。 朱祁锦瞧了眼一众儿孙,说道:“都出去吧,等我死透了再进来,有你们哭丧的时候。” “父亲(爷爷)(太爷爷)……” “都出去,人死的过程有什么好看的?晦气,走走走……”朱祁锦哼道,“该安排的都给你们安排了,在这杵着也多分不了一个子儿,都去准备孝服吧,天不亮就能用上。” 说完这番话,他大口喘息…… 朱佑材见状,忙道:“都出去,我在这儿陪着爷爷便是。” 他不是辈分儿最长的,前面还有几个叔叔,不过作为汉王继承人,犹以现在这情况……他的话分量十足。 一群人不好再强留,长长一揖,退了出去。 “我时间不多了,快倒酒……”朱祁锦迫不及待的催促。 朱佑材不敢怠慢,连忙满上酒盏递到爷爷嘴边,朱祁锦一手托着孙子的手,就唇仰脖…… 不到半刻钟,便饮了近十盏。 朱祁锦面上的潮红愈发病态,浑浊的眼眸却流露出一丝清明。 呢喃道:“也没啥遗憾,可还是不想走啊……” 朱佑材红眼。 李青无言。 “再,再来……” 朱佑材忙又斟酒,喂酒,都这时候了,还顾虑什么喝酒伤身? 一盏,又一盏…… 仅一刻钟,朱祁锦便达到了极限,哇哇大吐,不过,饮下的酒也已开始发力,他朦胧着浑浊的花眼,整个人晕陶陶的…… “爽了,爽了……”朱祁锦喃喃重复数遍之后,便发不出声音,俨然彻底油尽灯枯。 朱佑材骇然望向李青,失惊道:“这……这么快?” 李青没搭话,将朱祁锦抱回到床上,一边徒劳传渡真气,一边俯身贴耳,“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朱祁锦嘴唇蠕动数下,却没发出声音,醉酒加濒死的他无法控制自己,导致能读一些唇语的李青也没办法分辨出他说了什么。 不过,李青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 “放心,交趾我会关照,你之子孙亦如是,不要牵挂。” 弥留之际的朱祁锦似是听见了、理解了,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笑意,接着,他无神的双眼越来越浑浊,仰脸望着头顶…… 又少顷,轻微的呼吸突然急促,如拉风箱似的,只维持片刻便没了声响,面上的表情随之彻底定格。 “爷爷,爷爷……”朱佑材尝试着轻轻推了推,除了银针颤颤巍巍之外,再无一丝生动迹象。 “爷爷……!”他陡然嚎啕,声震屋瓦。 眼睑低垂的李青猛地抖了下身体,他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眸…… ~ “老人家……走了?” “嗯,走了。”李青默然点头,“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也要走了。” “这么快……”李雪儿惊诧道,“要不过了头七吧?人刚走……咱们就急着离开,难免给人一种想脱身,故医治不用心……” “哪来这些啰嗦!”李青冷哼道,“时间紧迫,哪还顾得上过场?天一亮你去港口通知水手,天黑前必须启航!” “是!”李雪儿打了个激灵,却见李青转身又走了出去,忙追问道,“你去哪儿?” “去写副挽联……”李青头也不回的道了句,消失在夜色中…… ~ 交趾在大明的诸多藩属国之中不是最大的,可体量也不算小,尤其百年海上通商下来,交趾获益甚大! 作为交趾国王的朱祁锦,葬礼规格自然不是一般的高,比之大明藩王有过之无不及。 不过,李青顾不上这些了,献上挽联,与朱佑材浅聊几句便踏上了回大明的航程…… 这次出门耗时一年半有余,大明又不太平,李青可谓是归心似箭! 好在李家的水手对往返航程十分熟练,加之李雪儿准备充分,水手数量是正常的两倍,分班赶路十分高效…… 三月中旬。 李青、李雪儿抵达金陵。 “我就不进去了,让你娘、你大哥去小院儿找我。”李青撂下一句,匆匆走了。 ~ 小院儿。 唐伯虎正在自饮自酌,见他推门进来,先是一愣,后又惊喜,“可算是回来了。” “嗯。”李青没心情喝酒闲聊,“我马上要转战京师,你一个人先将就着吧。” “我……好吧。”唐伯虎苦笑,“事情闹这么大,你确实要忙活起来了。” 李青等不及,问道:“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不过,进入白热化是肯定的,因为张璁、杨慎都回了京。”唐伯虎道,“这显然已到了快决定输赢的时刻了,不然,两人何必火急火燎去京师?” “什么时候去的?” “有半个多月了。”唐伯虎挠挠头,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还是问李老夫人吧。” 李青缓缓点头,来到石桌前坐了,趁着这空档喝酒吃菜填五脏庙…… 李青没久等,一刻多钟后朱婉清母子俩就联袂而来。 朱婉清让儿子关上门,快步上前,说道:“张璁从南直隶走时,带走了一批官员,都是想以此大礼议为晋升根本的官员,个个都是激进派,反观杨慎,只带了寥寥数人……” 朱婉清用最简洁的话,完美表述了复杂的情势,顷刻间,就让李青对大局有了清晰认知。 道完情势,朱婉清分析道:“杨慎能回京,就证明京师的反对力量十分庞大,不然,小皇帝绝不会让他回去跟自己作对!” 顿了顿,“张杨二人眼下估计刚到京师,乾坤未定,李叔你不必过分心焦。” 李青微微颔首,沉吟道:“听小雪儿说,你给我谋了个太医官职?” “嗯,上下打点过了。”朱婉清道,“李叔你可以直接去京师上任。” 唐伯虎弱弱插话道:“我说一句,官职任免不都是要皇帝点头吗?如此……先生不会暴露?” “老唐这你就不懂了。”李浩笑道,“官员任免却要皇帝点头不假,可皇帝要忙的事儿多了,且每次多是凑够数了才上报,那么多名字又是不同官职,皇帝哪有功夫逐个核对啊?” 顿了顿,“何况这次没带‘青’字,偌大的太医院多了个小太医,不会惹人猜疑的,当然了,青爷不能再用这副面貌了,京师中还有不少大佬知道李长青这号人。” 朱婉清点头,建议道:“李叔,这次去京师,你还是用你本来的样貌示人吧。” 李青对此并不在意,道:“名字是什么?” “李子。”朱婉清讪讪道,“没时间细细斟酌,就随便起了一个。” “……行吧,这不重要。”李青又问,“籍贯呢?” “金陵人,父母早殇,从学童到张家弟子……”朱婉清取出一个信封,道:“这里面有详细记载,去了京师太医院,你直接找张太医便是,都安排好了……” “好!”李青收下,“时间紧迫,我这就走了。” “这么急?要不去放松一下,再……”李浩见亲娘竖眉,忙改口道,“呃,当我没说,一路顺风。” “嗯,走了。” 李青步履轻快,走出门不久,便消失在街巷…… 李浩叹道:“娘,你说青爷帮谁才好啊?” “帮谁都有好处和坏处,帮谁都不绝对正确,亦不绝对错误!”朱婉清叹道,“可问题也在这儿,似乎怎么选都不对……” “没有正确答案?”李浩惊诧,道,“真要这样的话,还不如不去呢。” “嗯…最好的办法就先不作为,后再以一个温和结局让双方都能勉强接受……”朱婉清说着,又苦笑道,“可这也矛盾……” “唉,这可真是个烂摊子……” 第65章 高端的权斗 奉天殿。 早朝。 刚回京不久的南直隶吏部左侍郎杨慎,俨然站在了百官之首。 与此同时,在朱厚熜的鼎力支持下,张璁也站在了最前面,与杨慎并列! 不同的是杨慎身后大佬如云,张璁身后寥寥无几,不过,这并没有让他气馁,反而战意盎然。 他唾沫星子横飞,大谈孝道。一人的战斗力竟不弱于六部九卿总和,火力之盛,连同阵营的人都没有表现机会…… 当然,杨慎等一众大员也不是吃素的,引经据典,一一辩驳…… 双方争的脸红脖子粗,庄严肃穆的奉天殿,此刻比之菜市场还要热闹。 之所以有如此一幕,主要是朱厚熜不装了。 这次,他要一举解决继嗣还是继统的问题,彻底摆脱孝宗父子的阴影,将皇位光明正大的过渡到自己名下! 朝会喋喋不休,朱厚熜却耐性十足,他冷眼旁观,看起来平淡且从容。 只不过,偶尔的皱眉、展眉、欲言又止……暴露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时至今日,张杨二人已然渡过了回京预热的阶段,于是便将大礼之议彻底推向白热化,这自然也是朱厚熜想看到的局面。 长痛不如短痛,这事无法回避,唯有正面面对。 黄锦挺着肚皮站的溜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瞪着小眼睛,满眼都是‘佩服’。 瞅瞅,听听……到底是读书人啊……黄锦感慨:他们是怎么记得住这么多典故的?啧啧啧,今儿可真是开了眼了…… 今日的他没喊一句‘肃静’,整就是个吃瓜群众。 这瓜质量之高,之硬,简直……又高又硬。 黄锦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这精彩程度,比在兴王府时听戏班子唱大戏都好看! …… 久攻无果,杨慎率先换打法,直指朱厚熜,道: “天子金口玉言,既认孝宗皇考,今又如此,却是何故?” 朱厚熜脸上一热,看向他处,不予回答。 无他,有大儒为他辨经! 张璁接过话题,避重就轻道:“皇上身为朱家子孙,岂能坐视祖宗江山不顾?先帝溘然驾崩,大明摇摇欲坠,当此时也,皇上挺身而出,挽狂澜既倒,扶大厦将倾……” “张侍郎很喜欢抢话?”杨慎讥笑,“既如此,请正面回答!莫顾左右而言他?” 张璁一滞,反唇相讥:“本官可有说错?请杨侍郎正面回答!” “你……”杨慎到底没遇到过挫折,见张璁如此胡搅蛮缠,当即就想甩他俩大嘴巴。 娘的,一到关键时刻就避重就轻,顺带捎上皇帝,简直无赖! 趁着杨慎卡壳,张璁立时乘胜追击,哼道:“第一,皇上继承大统不为皇位,只为祖宗江山;第二,先帝遗诏并未写明要让皇上继孝宗嗣;第三……” 张璁战术性的轻咳两下,声调陡然拔高:“张璁请问诸位大人,我大明可是以‘孝’治国?” “有话直言便是,无需东拉西扯!”一尚书冷淡开口,难掩厌恶。 张璁恍若未觉,自问自答:“我大明以孝治国,难道在诸位眼中,皇上是个为了皇位,可以不认父亲之人?” 难道不是?群臣鄙夷。 不过这话可不能公开说出来。 然,众大佬圆滑,杨慎却是气盛。 急怒之下,他也没了顾忌,冷哼道:“本官深知皇上仁孝,然,当初皇上已然认孝宗皇帝为皇考,却……这有目共睹!” 朱厚熜顿时震怒! 这是事实不假,可你怎么能说出来? 众大佬没杨慎这般豁得出去,可杨慎是他们推出来的,若就此卖了,且不说面子上过不去,这次大礼之议,也将处于绝对下风。 于是,众口一词:“天子金口玉言,岂可朝令夕改?” 朱厚熜恼羞成怒,却不好亲自下场,只好看向为他辨经的大儒。 张璁思忖少顷,突然灵光一闪,得意笑道:“皇上那般?别人不知详情,杨侍郎你怎会也不知?” “什么意思?”杨慎皱眉。 “权臣当道,帝国飘摇!”张璁淡淡道,“如此情况,还能如何?为的是大明的社稷,为的是祖宗的基业,一时的委屈退让,换来的却是稳定的朝局……” 顿了顿,“圣人云:要盟也,神不听!” “这本就不作数,何来出尔反尔,何来朝令夕改?”张璁侃侃而言,舌灿莲花…… 杨慎炸了。 当子骂父,是为大辱,身为人子,岂可忍气吞声? 杨慎红着眼‘噔噔噔’几步上前,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嘴巴! “啪!” 大殿拢音,这声脆响可谓是余音绕梁,连绵不止…… “好样的!” “打得好!” 众大佬精神大振,直呼解气。 张璁被一个大逼兜给呼懵了,讷讷道:“这是奉天殿唉……” 闻言,冲动的杨慎为之一滞,可父亲被辱,又有那么多人看着……扬起的巴掌不好收回,于是顺势化拳,一拳捣出…… 得见如此一幕,群臣不由得想起当初先辈们的壮举,一时间,情绪都上来了,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缓缓逼近张璁。 正吃瓜的黄锦见到这一幕,立时惊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再干看着了,忙尖声喊道: “肃静,肃静……” 连着喊了几声,倏地明悟这种情况喊‘肃静’没鸟用,于是忙又改口: “站殿将军何在?快来快来……” …… 最终,由大内侍卫出面维持秩序,这才得以遏制住事态,没爆发全武行。 朱厚熜又惊又怒,纸镇狂拍十数下,都不足以宣泄心头之怒,“散朝!!” 群臣面无表情,“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拳头硬了硬,却是没再发飙,淡淡道:“张卿稍后去御书房,朕有事与你商议。” 都这样了,没必要装了,朱厚熜就是要让群臣明白,站队我这个皇帝,好处绝少不了。 ~ 御书房。 “放肆,欺朕太甚……”朱厚熜怒火连连,“所幸张卿无恙,不然,朕非让那杨慎付出代价!” “呵呵!真以为有个首辅老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笑话!”朱厚熜冷冷道,“莫说杨廷和致仕还乡,就算他在朝堂,朕一样要重罚!” 张璁懂得审时度势,更明白此时不是泄愤的时候,拱手道:“皇上息怒,此时治罪杨慎,只会让人认为皇上您……输不起。” 说着,他揉了揉红肿脸颊,只露出丁点的委屈,“微臣不要紧的,在南直隶都被打习惯了,呵呵……不值当皇上生气。” “值当!” 朱厚熜听了这话更气,冷笑道:“敢情这杨慎还是个惯犯啊!” “皇上息怒。”张璁正色道,“在朝堂动手,足以证明他们现在已黔驴技穷,越是这种时刻,我们越是要沉得住气,这关口,谁先急,谁授人以柄!” “唉……”朱厚熜重重一捶御案,仰头叹息,“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爱卿忠心耿耿,却受如此大辱,朕心中难安啊……” 听到这句,张璁心中的憋闷瞬间荡然无存,俯身拜道: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令君父忧心臣已无以自处,皇上若因此难安,臣……还不如让那杨慎活活打死呢。” 再抬头,张璁已然泪光莹然,泣声道:“皇上,是臣没本事……” “爱卿怎可如此说?”朱厚熜慌忙抢扑上前,扶他起身,动情道,“爱卿之付出朕都看在眼里,爱卿……” 轻轻吸了下鼻子,朱厚熜正色道,“爱卿有首辅之才,朕亦有惜才之心!” 值了, 再来一顿毒打又何妨? 张璁心怀激荡…… 君臣互诉衷肠许久,才不舍分开,约定明日早朝再接再厉。 张璁是笑着走出皇宫的…… ~ “杨贤侄,这事儿你怎么看?” 杨廷和不在了,幸赖,他有一个能扛事、能挑大梁的儿子。 其实,众大佬倒不是心存害人之意,之所以以杨慎为首,是因为他们知道杨慎绝不可能‘投降’, 新帝继孝宗嗣是杨廷和的主张,至少明面上是他,作为儿子的杨慎,万没可能跟老子唱反调。 众大佬坚定反对小皇帝,可彼此之间也非完全信任,基于此,这些大佬才选定杨慎作代言人。 杨慎满脸杀气,道:“国有奸贼,自当为国除贼!” 众大佬眸光闪烁,一人问:“怎么个除法?” “打杀!”杨慎杀气腾腾。 一群人先是一惊,后又觉大有可为! 看似低级粗暴,实则非常有效。 小皇帝是笼络了一些人,可除了张璁之外,没一个能打的,张璁一死,小皇帝便也没招可耍了,顶多亲自下场…… 不过那一来,小皇帝就没办法打着‘听言纳谏’的名义立牌坊了。 “干了!” 张璁啊张璁……你死! 一群人面色狰狞,誓要完成刚在奉天殿没有完成的‘大业’! “走,咱们去张璁回家的必经之路堵他……” ~ 呼…… 李青望着极远处皇宫的方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自语道:“不急着去太医院,先去六部衙门一条街走走,晚上再去皇宫逛逛,看看进展到了哪一步……” 舒展了下四肢,李青继续步履飞快的赶路…… 第66章 ‘钦差\’ “走啊,怎么不走了?” 张璁心里正美呢,忽觉轿子停下,开口道了句。 “老爷,老爷,有人挡路。”几个仆人干巴巴的声音传进来,语气充满怯懦。 “嗯?”张璁脸上的喜气敛去,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不会报本官名号吗?快点儿!别耽误了本老爷的酒兴。” “唉,是,小的这就去。” 少顷, “老爷,他们说……他们说挡的就是您!” “啊?”张璁惊诧,继而勃然大怒,在奉天殿被人打嘴巴也就算了,出了皇宫,还有人敢这般造次? 欺人太甚! 张璁一掀轿帘,不待看清前面情况,张嘴便骂:“混账东西,不知道好狗不挡……道?” 他两眼发直。 这群人怎么来这儿了? 这可不是……好狗,都是恶犬啊!我这个乌鸦嘴呀……张璁看着一群红着眼,快速逼近的六部九卿,喉头发干,毛发悚立…… “走,走走,快走……” “老爷,路被挡着的啊!” “混蛋,老子让你们调头,快,跑……”张璁急了,声嘶力竭道,“快他娘跑起来啊……” 这群人在奉天殿就有弄死他的心思,现在出了皇宫……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张璁不由胆寒。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通政司使,大理寺卿,左都御史,内阁大学士……这样一群人真就是弄死他,皇帝也只能法不责众。 死了也白死! “追上他,弄死他!” 一道怒吼传来,张璁本能伸头去瞧。 是杨慎! 更让张璁毛骨悚然的是杨慎他……他跑起来了。 这杨慎年轻啊,正值壮年的他这一跑起来,立时就拉开一众老头子,端的是……独领风骚。 轿夫抬轿素来追求的是平稳,而非速度,何况,轿子加上人,重量至少也有三百斤开外,可不是想跑就能跑起来的。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轿夫越是想快,越快不起来,反倒是步调无法协同,不仅颠,而且慢…… 来不及了。 张璁当机立断,直接跳下轿子,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的他,顾不上疼痛,钻起身就狂奔…… 然,没跑几步,就被杨慎薅住了后脖颈子…… “跑啊,你还跑啊!” 杨慎怒目圆睁,满面狰狞。 “有话好说,你这是……这是犯法。”张璁肝胆欲裂,口不择言,“你还年轻,可不能……不能啊!” “我可去你的吧……” 杨慎啐了口口水,继而一记闷拳砸在他后脑勺上。 得亏张璁戴着乌纱,又有长发缓冲,可饶是如此,这一拳也让他两眼发黑。 顾不上愤怒,更没想着还手,张璁肾上腺素飙升,一下子挣脱杨慎,撒丫子狂奔…… “杀人啦,快来人啊……” 张璁一边狂奔,一边大吼,声调激昂且发颤,比之太监还要尖锐。 这一招果然有用,很快就吸引了附近住户,打开门一看,好家伙,个个穿大红官袍,腰悬美玉,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嘭——!” 关门声更大! “张璁,速速受死!” 咆哮再次传来,仿若紧贴着后背,张璁再次本能回头,杨慎已然到了脸上,那拳头迅速放大,继而右眼一黑…… “砰!” ‘噔噔噔……’受惯性作用,张璁连着退了几步,踉跄跌倒。 这一倒,便失去了再跑的能力…… 杨慎欺身上前,一下子骑在他身上,邦邦就是两拳,寒声道:“解释解释,什么叫要盟也,神不听!?” 张璁右眼被封,又一摔,紧接着再挨两拳……飙升的肾上腺素立时显现颓势。 到底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论体力哪里比得上正当年的杨慎? 两人不是没打过架,张璁却没赢过一次…… “官场之上,政见不合正常,你我……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冷静,冷静啊……”张璁嘴巴一开一合,脑袋扬起落下,落下扬起……,“快, 快放开我,他们要追上来了。” 张璁嗓音发颤,色厉内荏,“你难道真敢当街杀人?我是朝廷命官,我是皇上钦点的南直隶吏部侍郎,我……” “砰!” 杨慎对着他腰窝狠狠一记重拳,骂道:“你觉得你今日还能活?” “君,君子动口,不,不动手,我们可以再辩,但……啊呦……放我一马。”张璁吃痛哀嚎,“放我一马行不?” “什么?还想染指刑部?”头先追上来的兵部尚书,随便找了个理由,上来就是两脚,“呸,什么东西!?” 户部尚书紧随其后,“撞南墙了知道拐了?晚了!” 杨慎狞笑道:“抱歉,我不是放马的。” “@#%……” “死人啦,我要死了啊……!”张璁杀猪般的嚎啕,“六部九卿杀人啦,杨廷和之子当街杀人啦……” 张璁被杨慎死死压着,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他拳脚相向,这样下去……不出一刻钟,他焉有命在? …… “杀人啦,快来人啊……” 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嚎叫,李青脚步顿了下,狐疑道,“莫不是有人家唱大戏?” 不怪他如此想,这地儿可真是天子脚下,距离皇宫这般近,怎可能会有人在青天白日当街行凶? 李青可没心情看大戏,可当他正要转入分叉路口,前往六部衙门一条街时,隐隐的嚎叫声再次传来, “官场之上,政见不合正常……” 李青及时刹车,皱眉道:“这戏词也是能说的?官场之上……嘶!该不是……权斗上升到最朴素的解决方式了吧?” 这不是不可能,文官素来酷爱打架,且做过类似的事! 念及于此,李青不敢怠慢,忙奔向声音来源方向。 没奔出多远,李青便再次听到—— “我要死了,六部九卿杀人了,杨廷和之子当街杀人……” 杨慎? 李青愣了愣,继续脚步飞快…… 连着拐了三个弯儿,李青终于看到了斗殴现场,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个个上了岁数,可个个都如年轻小伙般精力旺盛…… 打人的很好分辨,从官袍就能看出,至于挨打是谁……李青隐隐也有了预感。 一众朝廷大员汇集一处打杀同僚? 简直……岂有此理! 李青震怒! 他自己胡来,却见不得别人也这般,人人都如此,那可真就国将不国了! “放肆……!” 李青舌绽春雷,宛若晴天霹雳,震得人耳骨生疼。 一群人不由得愕然回望,就连杨慎也好奇看去…… “住手,统统住手!成何体统……”李青一边骂着,一边快速上前,威严道,“谁先动的手?” 上位者的气势太足了,以至于六部九卿愣是没敢质疑他的身份,来历。 “是他,是他,就是他……”张璁还当是皇帝不放心他,命人过来保护,忙告起状来,“杨廷和之子杨慎是恶首,余者从犯……” 张璁大口喘息,挣扎着踉跄起身,带着哭腔道:“得亏钦差来的及时,不然,本官可就要被他们打杀了。” “他说的可是事实?”李青扫向诸多大佬。 没人认识李青。 准确说,没人认识这个样子的李青。 诸大佬有些莫名其妙,也没见过这号人啊? 不过听张璁叫其钦差,他们便也自动默认李青是朝廷中人。 “阁下是锦衣卫?” “现在是我在问你们!”李青冷淡道,“答话便是!” 他这气势太足了,令都豁出去打杀同僚的诸大佬竟也不敢狂妄。 不过,大佬到底是大佬,李青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且又是生面孔……钦差又能如何?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又如何?” “不错,我等正在为国锄奸!” “请你回避!” 李青笑了:“好生猖狂。” 他一手拉过张璁,道:“他是否大奸大恶,是否有取死之道,要有证据公论!” 顿了顿,“你是张璁是吧?” “是我!”张璁连连点头。 “嗯,走吧。” 李青颔首,拉着他挤开人群,向一边走去…… 诸多大佬面面相觑,一时间,尽皆无言。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物? 年纪不大,气场是真足啊! 杨慎最先反应过来,忙道:“这事儿既然做了,成与不成罪过都一样,还不如一鼓作气,失了这个先机,他日张璁有了防备,再想打杀就难了。” “对对对,站住!” “我站住了,你又如何?”张璁立时止步,转过身,冷笑道,“真以为本官怕了你们?笑话!这位钦差,让附近的锦衣卫兄弟出来吧,你完全不用担心什么,事后本官自会向皇上禀明一切,当然,多谢钦差及时驰援,本官记下你这个人情了。” 李青表情怪异,摸了摸鼻子,道:“还是走吧!” “不,不走,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张璁深知这是个大好机会,“叫人,出了事我兜着。” “……哪来这些啰嗦,走!” 李青一把扯住他胳膊,撒丫子就跑。 哪来的锦衣卫兄弟? 还钦差…… 我现在就是不入品的小太医好不好? 李青倒不是对张璁有好感,而是实在无法容忍一群大员当街打杀同僚…… 跑,跑了? 一群大佬傻眼,话说,这钦差有点古怪啊…… 第67章 青出于蓝胜于蓝 太快了,根本没法追。 就连杨慎也只得心有不甘的放弃…… “唉,错过这次机会,张璁定然向皇上求援,再想动手怕是不能了啊……”杨慎叹了口气,神情无奈。 诸大佬亦是满脸遗憾。 一人说道:“现在的问题是皇上明显不打算讲理了,我们这种打法……行不通了啊。” “明日早朝看皇上如何说,若还只听一家之言,那么……我们也无需客气了。”另一人冷冷道,“有舍有得,天下间没有既要又要的道理!” ~ “好了,接下来……你自求多福吧。”李青放开张璁,掸了掸衣袍,转身便走。 “钦差留步!”张璁忙喊道,“皇上可有旨意?” “不知道!”李青脚步不停。 张璁忙迈开腿儿追,不料越追越远,末了,只能呼哧带喘的停下。 “唉……还是年轻好啊,这体力……”张璁大口喘息,“不过,这群人忒也混账,辩不过便用这等下作手段,今日,真的是好悬……” “不过,这次他们真的没招了,多半明日就是总决战!”张璁平复着咚咚心跳,满脸的兴奋,“明日之后,我张璁可要支棱起来了。” ~ 六部衙门一条街逛下来,李青心里稍稍有了底,还没糟糕到无法接受的地步,至少,衙门还在正常运转,并未到破罐破摔的地步。 “呼~还好……” 李青略微放心,转而去了酒楼解决生理需要…… 酒饱饭足之后,已临近午时,想了想,李青还是没去太医院报到,转头去了中官村,张永的大宅院。 这是京师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遗憾的是张永不在家,李青只好使了些银子,以张永远房亲戚的名义,让管家去司礼监告知张永情况…… 午时末。 张永火急火燎的从司礼监返回,见真是李青,惊叹又惊诧,“你怎么……” “啊,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伺候。”张永打发下人离开,关上门,反身快步上前,低声道,“先生这次回来,可是先帝……” “与他无关。”李青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先生是指……?” “这还用问?” 张永:“这事儿不可能平稳化解,皇帝铁了心,群臣也卯足了劲儿,这既是大礼之争,也是权力之争……总之,必有一方头破血流。” 李青问道:“你现在能跟皇帝说的上话吧?” “正常来说可以,不过……这件事没的商量。”张永苦笑道,“先生莫把我看得多能耐,皇帝敢冒满朝公卿大不韪,又怎会理会我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意见?” 李青笑笑,道:“没让你劝他回心转意,嗯…,照此情况发展,演化到群臣逼宫、皇帝廷杖,顶多两三日功夫。廷杖归锦衣卫,锦衣卫又受东厂辖制,而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归你管……” 顿了下,李青说道:“不管如何,不要死人!” “这……”张永为难道,“可若事态过于严重,皇上非要死人呢?” “若是那般……”李青沉吟少顷,道,“能拖则拖,能缓则缓,实在没了办法,先一步告知于我。” “这样的话……可以!”张永点头,“那先生就在此住下吧,也方便及时沟通。” “不,我马上要去太医院报到。”李青说,“沟通的话,你可以写密信遣人去太医院,给一个叫李子的人。” “李子……是先生?” “是的!”李青颔首,又道,“若可以,当尽量让事态往不那么严重的方向发展……” “咱家明白。”张永答应,“先生还有别的吩咐吗?” “别的……”李青想了想,转而道,“对了,杨廷和致仕还乡前,是否向皇帝举荐了杨一清?” “举荐了,然,皇上并没有启用杨一清。”张永分析道,“咱家以为,皇上之所以如此,大概是为了这次……矛盾,杨一清毕竟是老牌大佬,分量亦是不轻,说与杨廷和并驾齐驱有些夸张,可也不容小觑。” “分析的挺有道理。”李青微微点头,道:“说说这些时日朝堂情况吧……” 两刻钟后… “杨慎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帝的面揍张璁?” “是的,若不是站殿将军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听说,六部九卿都差点跟着一起动手。” “好吧……其实他们已经动手了。” “啊?”张永一脸震惊,“什么时候?” “上午……”李青没过多解释,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我?” “嗯,我不让你白帮忙。”李青说。 张永挠挠头,苦笑道:“先生交代的这些,咱家并没有把握,再者说了,我一太监又有什么追求?今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已然是太监能达到的最顶点……” “那就先不急,等事后再说。”李青认真道,“这件事办好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当然,前提是我能做到,不违律法、良心。” “哎,成。”张永玩笑道,“那咱家就好好想想看。” 顿了下,“先……他还好吗?” “挺好的。”李青轻叹道,“你就当他没了吧,你们之间……主仆缘分已尽。” 张永期许的神情僵了下,旋即落寞点头:“咱家明白,唉…,好就好,呵呵……挺好的。” “嗯。”李青起身道,“我去太医院了,这两日你辛苦些。” “好说。” …… 次日,奉天殿。 君臣之礼过后,顶着熊猫眼,面部肿胀的张璁当即跳出来,开始长篇大论…… 昨日连着被揍两次,第二次更是险些丧命,如此深仇大恨,张璁如何大度? 不过, 相较于他的激情澎湃,杨慎等人却是相对平静,甚至,在他引经据典的过程中都没有打断。 这让张璁得意之余,也有些索然无趣。 不是,你们这样我很不习惯唉……张璁见俨然成了他的独角戏,人家根本不接招,于是话锋一转,问: “杨侍郎以为本官之言如何?” 杨慎看也不看他,拱手道:“皇上,臣有本奏。” 张璁:“?” 朱厚熜也大感惊奇,颔首道:“说吧。” “皇上至仁至孝,臣,臣等有目共睹,我大明以孝治国,皇上如此,情有可原……” 这杨慎……投降了? 都投降了? 朱厚熜有些发懵,随即而来的便是狂喜。 终于,终于要摆脱孝宗皇帝了吗? 朱厚熜强抑心中激动,矜持道:“杨卿的意思是……?” “皇上……”张璁坐不住了。 这这这……我不成小丑了吗? 朱厚熜却是含笑道:“张卿稍安勿躁,且听杨卿把话说完。” 末了,还补了句:“刚才张卿说话时,杨卿不也没打断吗?” 张璁:“……” “杨卿你继续。”朱厚熜扬了扬下巴,流露出浓郁的赞赏之色。 杨慎深深一揖,道:“恳请皇上为生父上尊号,以报生养之恩!” “恳请皇上为生父上尊号,报生养之恩!” 六部九卿整齐划一。 朱厚熜欣喜的表情凝固,好半晌,才明白这些人的真正用意。 ——你想孝顺,可以,给你爹上个尊号,也算报答生养之恩了,别再闹了! 朱厚熜狂怒:你们这是在施舍我吗? 杨慎仿若未觉,继续道:“以臣之见,以‘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为尊号,最为合适。”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群大佬附和…… 朱厚熜的脸已然成了酱紫色,吼道:“这算什么?拿一个尊号换走父亲的儿子?” “皇上何出此言?”杨慎惊诧道,“本生皇考也是皇考啊!” “是啊皇上,皇上称呼孝宗皇帝皇考,称呼恭穆献皇帝本生皇考,既全了孝道,又不失大礼,此谓两全其美。” 这是杨慎等人的妥协,也是他们的底线。 然,朱厚熜肺都要气炸了,敢情闹了半天,就给我爹争了个‘恭穆献皇帝’的尊号? “你……你们……” 我隐忍数年,布局数年,你们就这么打发了? 当我要饭的啊? 不错,我是认了孝宗为皇考,可我本也没改变对亲爹的称呼啊? 朱厚熜看向张璁。 “皇上,万不可听信杨慎谗言!”张璁立时响应,哼道,“现在是大礼重议,如若这般,等于没议。” “本就合理,为何要重议?”杨慎淡淡道,“皇上一直称孝宗皇帝皇考,如若改口,岂不不仁不义?” 张璁惊呆了。 朱厚熜也不禁傻眼。 这是……底裤都给他扒了下来啊! 有些话,哪怕是事实也不能说,尤其不能在公开场合说,说了就是政治灾难。 你废了,你前途没有了……朱厚熜平生第一次如此痛恨一个人,对杨慎的恼恨犹在其父之上。 或许,这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吧…… 有人打了头,后面人自也没了顾忌,六部九卿统一话术,沉声道: “皇上,张璁欲陷皇上不仁不义,其心可诛,请皇上严惩张璁,以儆效尤!” “张璁其心可诛,请皇上圣裁!” …… 附和声一浪接着一浪,张璁一行人的反驳被尽数淹没,翻不起丁点浪花…… ‘咔嚓嚓……’ 朱厚熜苦心立下的牌坊,无声破碎…… 第68章 仗节死义 张璁不说话了。 现在这情况,只能皇帝自己来说。 此刻,所有人都看向皇帝,等着他的选择。 朱厚熜陷入两难境地,无论怎么选,他都损失巨大。 既要又要不可能了,要么要名,要么要利,再没可能兼顾。 朱厚熜愤怒,犹豫,彷徨…… 良久, “大礼需要重议!” 朱厚熜给出了选择。 这不只是他对父亲的尊重,也是基于权力不可予人的坚持,至于脸面…… 未来,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这一波,朱厚熜豁出去了,你们不是想污我名声吗?成全你们! 杨慎沉默了。 六部九卿沉默了。 皇帝都自己打自己脸了,还能说什么? 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因为‘裁判’是对方的人,一直在偏帮、吹黑哨,如今更是索性不装了,直接亲自下场…… 没什么好说的了。 常规战术必败,唯有……也不讲武德。 朝堂格外平静,平静的邪门儿,平静到朱厚熜都不自在…… “散朝!” 朱厚熜撂下一句,走为上计。 张璁吃一堑长一智,当即冲了出去,甚至他都不敢出宫,而是尾随皇帝寻求庇佑…… 今日要是再被堵了,那可真就是有死无生。 ~ 御书房。 张璁一边表忠心,一边诉苦:“皇上,您是不知道,昨日要不是钦差及时赶到,微臣可就要交代了……” “钦差?什么钦差?”郁闷中的朱厚熜纳闷,“朕没下旨让人保护……咳咳,是锦衣卫的人吧?谁呀?” “呃……厂卫人数众多,微臣哪里都能认识啊?”张璁小小受伤了一下,不确定道:“那人很年轻,瞧着也就及冠,当是个……锦衣百户吧。” 说到这儿,张璁请求道:“皇上,杨慎那群人苦臣久矣,如若没有厂卫保护,臣怕是……很难见证皇上大胜了,请皇上怜爱。” 朱厚熜笑笑,道:“也怪朕之前忽略了,今既已得知他们如此狂妄,自要遣人为爱卿保驾护航!” 顿了顿,“如今情势不宜大动干戈,不过爱卿放心,待大礼重议之后,朕会还你公道,严惩杨慎等人。” “大事要紧,臣不要紧的。”张璁连忙给出台阶,道,“皇上能不能还让那个锦衣百户保护臣啊?” 不是皇帝下的旨,说明只是恰巧赶上了。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能如此豁得出去,敢冒着得罪六部九卿的风险去救他,这恩情不可谓不大。 张璁自然心生感激。 同时,对方的速度也让他安全感爆棚! 真就是再被堵了,锦衣卫不敢对一群老大人动手,那位却可以拽着自己跑,一群老家伙肯定追不上! 这一点,已经验证过了。 “这个没问题!”朱厚熜爽快答应,这关口,莫说张璁只是要个保镖,就是要黄金万两,朱厚熜也不会拒绝。 “那人姓甚名谁,朕这就下旨给他!” “呃……臣没来得及问。”张璁讪讪道,“不过……模样臣倒是记得,可描述给张公公,他肯定知道是谁。” 朱厚熜轻笑颔首,扭头朝远处的小黄门道:“去,唤张永来。” “奴婢遵旨。” “谢皇上隆恩!”张璁叩谢圣恩。 朱厚熜忙扶他起来,没好气道:“什么时候与朕这般生分了?” “呃呵呵……”张璁赔笑两声,转而道,“皇上,杨慎等人大势已去,可也正因如此,他们可能会狗急跳墙啊!” “朕也有这方面的忧虑啊……”朱厚熜轻轻叹息,“张卿可有高见?” “臣哪有高见啊?皇上圣明,早已智珠在握……”见皇帝面露不悦,张璁急忙改口,“拙见倒是有一些。” “说来听听。”朱厚熜扬了扬下巴,“你我君臣无需顾忌,但讲无妨。” “哎,臣遵旨。”张璁拱了拱手,沉吟道,“恕臣斗胆,以臣之见,这件事不死人无法结束。” 朱厚熜眸光一凝,抬眼望向他,“杨慎?” “不不不,臣与他有仇不假,但臣之谏言,并非是为公报私仇。”张璁正色道,“臣说的死人不包括杨慎,甚至不包括六部九卿,臣的意思是……杀鸡儆猴!” 朱厚熜缓缓道:“如此一来,朕怕是要背上……恶名了。” 都这会儿了,你还在意这个?恶名已经有了好不好……张璁深吸一口气,道:“皇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唯有强硬才能尘埃落定,反之,大礼重议岂不成了笑话?” 顿了顿,“这件事够久了,再这般拖下去……倘若越滚越大,朝政必将大受影响!” 张璁恭声道:“皇上欲效仿太宗皇帝,就当果断,皇上,接下来的改革才是重头戏,才是让我大明更加繁荣的根本!” 朱厚熜思忖良久,叹道:“看他们表现吧,朕不想做事做绝,可若他们不知好歹……那朕也不会客气。” “皇上圣明。”张璁彻底放了心,同时也在琢磨此事过后再次入阁,该从哪方面着手…… 张璁是个有追求,有理想的人。 他之所以在大礼重议的事情上一往无前,不仅是为了官位,也是为了能做出一番事业,名垂青史! …… 六部九卿面色灰败,心气儿全无。 小皇帝连脸都不要了,还能如何? 集体请辞? 这次怕是不行了。 一个连脸都不要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真就批了也属正常。 这事儿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当初在正德朝刘谢等大佬请辞,正德小皇帝直接就批了。 然,貌似也没啥大影响…… 今小皇帝已然彻底豁出去了,难保不会做正德第二。 请辞,从来不是真想辞官! 之所以敢提,是因为笃定对方不敢批,可若确定对方有批的勇气,那请辞便也不存在了。 “杨贤侄,事已至此,我们已尽了全力,无愧于心。”一尚书叹了口气,道:“这本不该牵扯于你……唉,不过你放心,我等还是有话语权的,绝不让皇上迁怒你,你……过两日上疏去南直隶吧,再过个两三年事态平息,我等再运作……” “大人好意心领,但不用!”杨慎抬手打断,扫视一群大佬,问:“难道诸位大人就这般放弃了?” 众人面露尴尬,讪讪道:“贤侄啊,皇上已然这般……又能如何呢?” “去争,去论,反正我不会放弃!”杨慎红着眼,满面怒容,“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言罢,长长一揖。 转身就走…… “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仗节死义……” 老家伙们的情绪被点燃,如天雷沟通地火,彻底燃烧起来,燃爆了…… “贤侄留步,算老夫一个……” “还有本官。” “还有我……” “我们去翰林院,去国子监……既然皇上置大礼于不顾,我等便是撞得个头破血流,也当力荐皇上改错……” ~ “皇上,张公公到了。” “宣。”朱厚熜笑道,“张卿对政治的理解程度,非常人所及,这一番畅谈,朕亦获益匪浅啊……” “皇上谬赞了。”张璁矜持道,“其实,这也不全是微臣一人的见解,其中大多是桂萼的主张,他在底层为官日久,见识过许多地方上的弊政……” “桂萼……就是你之前提及的南直隶刑部主事桂萼?” “是他!”张璁颔首,“皇上,此人确有真才实学,大明改制革新,他定能出一把子力。” “呵呵……好。”朱厚熜笑言,“他日有暇,朕倒要看看这桂萼有没有张卿说的这般厉害。” “奴婢参见吾皇万岁。” 张永待皇帝说完,弯腰行礼。 “免礼免礼。”朱厚熜心情不错,笑问道,“张永,锦衣卫中可有弱冠年纪的锦衣百户?” “这个……”张永讪讪道,“锦衣卫归皇上直接管辖,奴婢哪知道这些?” “行了,不都是你在管吗?别搞这些弯弯绕。” “呃……有一个。” “你去安排人过来,让其保护张卿的安全!”朱厚熜哼道,“杨慎等人无法无天,早晚要严惩一番!” 张永不敢、也不想评价这些,只应前半句,“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嗯…。”朱厚熜回过身,笑道,“咱们继续……” 丢掉面子之后,他已无懈可击,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不料,才一刻钟张永便去而复返,满脸的慌张,“皇上,出事了,群臣来跪宫门了。” “跪宫门?呵呵,又是跪宫门……”朱厚熜不屑道,“他们除了跪宫门,还能干什么?” 张璁亦是微笑不语,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戏码太常见了,属于黔驴技穷的完美体现,没什么好怕的。 “皇上,这次不一样啊,人太多了,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来了……”张永干巴巴道,“您快去看看吧,事儿闹大了……” 朱厚熜一滞,眉头微微皱起,“多少人?” “奴婢数不过来,黑压压的一片……”张永急急道,“皇上,这次真不是小事儿啊!” 张璁追问:“首恶是谁?” “呃……好像是杨慎。”张永悻悻道,“他们喊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张永咽了咽唾沫:“皇上,他们这是逼你打死他们啊……” 第69章 大条了 张永心里也很慌。 他答应过李青尽量平稳着陆,但就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无法善了。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小皇帝不可能不作为,因为皇权受到了猛烈冲击。 张璁亦紧张,他怕皇帝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进而妥协…… 真要是退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甚至,他还要沦为此次事件的牺牲品。 “皇上……” “皇上……”张永打断张璁,道,“这次被裹挟的人太多了,不宜冲动啊,至少……奴婢斗胆,奴婢以为可先尝试着沟通,真若沟通不了……另行他法,未为迟也;可若直接严惩……可能会将事态推向不可掌控的地步……”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呵呵,仗节死义……”朱厚熜好似没听进去一个字,哆嗦着自语,“好一个仗节死义,好好好,他们仗节死义……逼着儿子不认父亲也有脸说仗节死义?” 张璁连忙附和,恭声道:“皇上英明,此事没有妥协的空间,如若就此打住,必将一溃千里,且不说大礼会被彻底定性,未来改制革新……甚至连皇权都会大受影响!” 张永有心反驳,却没敢再谏言。 刚才他都算逾矩了,如若再多言,恐会引起小皇帝的猜忌。 相处这几年下来,张永对小皇帝的性格还算了解,聪明、自私、猜疑、狡诈…… 年纪不大,城府极深! 咱家已经尽力了……张永暗暗叹了口气,自我安慰。 张永闭了嘴,张璁也不再多言。 皇帝到底是皇帝,威慑力还是有的,尤其是盛怒之下的皇帝。 大殿寂静,只有朱厚熜粗重的喘息声…… 许久, “张永!” “奴婢在。” “传旨,所有人罚一个月俸禄,倘若执迷不悟……再加三个月!”朱厚熜咬牙切齿,发出的旨意却是轻飘飘的,没有丁点杀伤力。 “奴婢遵旨。”张永恭声应是,同时放松不少。 皇帝并未失去理智,这是个好消息。 张璁却是有些紧张,他不确定皇帝这是不是妥协征兆,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跪宫门的那伙人绝不会被一个罚俸吓到。 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也无济于事。 待张永离开,张璁轻声问:“皇上,此事……您可有了决断?” 朱厚熜没正面回答,冷冷道:“先礼后兵!” 呼~还好……张璁悄悄松了口气,轻松起来,“皇上圣明。” 朱厚熜不悲不喜地点点头,扭头道:“黄锦。” 黄锦上前。 “去,你去一趟……将那两人抓了。”朱厚熜冷漠道,“不要审问,直接塞进昭狱便是。” “皇上,真要……” “去!” “是。”黄锦称是,似有些忧虑的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张璁心有所感,试探的问:“皇上,可是抓……” “张卿。” “臣在。” “你去集结人弹劾寿宁侯、建昌伯!”朱厚熜道,“这次不要留手了,往死里整便是了。” 朱厚熜走到御书案,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罪证都在这上面了,皆查有实据,照上面的内容弹劾便是,无需顾忌!” “这……”张璁惊呆了,“皇,皇上,恕臣斗胆,如若这般行事,怕是张太后也要……” “你在质疑朕?” “臣不敢。”张璁一凛,忙拱手道,“臣遵旨。” “嗯,带上殿外的侍卫,以保证人身安全。”朱厚熜抬手挥了挥,“去吧!” “臣告退。” 朱厚熜重新坐于椅上,身子后倾,仰脸自语:“不过一个老妇人罢了,她能如何?” 旋即,冷漠的神情被愤怒替代,凛然道:“罚俸是敬酒,若不吃,那就只能上罚酒了,仗节死义是吧? 呵呵!也不是不行!” ~ “诸位大人快回去吧,再跪下去,皇上可要罚你们俸禄了。”张永陪着笑脸,“咱有理说理,有事说事……在这儿跪着可解决不了问题!” “阉狗住嘴!” “阿谀谗谗之辈,谁跟你‘咱’?” 人群传来呵斥…… 张永一僵,继而敛去笑意,挺直腰背淡淡道: “皇上有旨,尔等无事生非,罚俸一月,若不及时退走,罚俸三个月!” “罚俸三年又如何?”一个上岁数的官员怒吼,继而大哭道,“太祖呐,您睁开眼睛看看啊,看看您创建的大明,看看这后继之君……” 他这一哭,瞬间起了连锁反应,哭声很快连成一片,一浪接着一浪,震得人双耳鼓鼓。 “皇上不回心转意,我等就跪死在这里!”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上如此不顾大礼,法理不容!” “为正君道,何惜一死?” …… 宫门前哭声震天,一个个怒目圆睁,这场面……着实震悚。 张永人麻了。 这种情况,别说他一个太监,就是皇帝亲临怕是也无济于事。 事情大条了……张永不敢怠慢,忙火急火燎的返回,上报皇帝…… 朱厚熜并不意外,却不妨碍他为此震怒,冷然道:“廷杖四十!” “皇上……” “嗯?” “奴婢遵旨,这就去安排人……”张永干巴巴道,“可是皇上,人太多了,没办法同时廷杖。” “那就分批打,一个也不要放过!!”朱厚熜狂吼道,“快去,现在就去!!” “是是。”张永连连点头,扭身小跑。 “站住!” 快跑到殿门口的张永一个趔趄,回身道,“皇上还有吩咐?” “把杨慎单独拎出来,廷杖八十!”言罢,仍不解气,补充:“狠狠打,着实打!” 张永一凛。 着实打?八十? 根本用不到八十就能把人打死啊! 不过,张永终究没敢再惹处于极怒中的皇帝,哈了下腰,匆匆去了。 …… 李青刚完成报到,还未松口气,就收到了张永的密信,撕开火漆封口……瞬间头大。 这次,真不能说群臣就错了。 小皇帝委屈不假,可也并不值得可怜。 以当下的价值观,这事确实是小皇帝不地道,如若蛮横的强势镇压,怕是连书生意气也会随之消弭。 百余年下来,君臣矛盾或大或小一直不断,可这种模式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真若臣不敢言、不敢谏、不敢说个不……那样的风气是祸非福。 对上唯唯诺诺,对下势必变本加厉! 可若是跟着一起对付小皇帝,那皇权必将被大幅度削弱,就时下的大明而言,李青勉强可以接受皇权被削弱,不过,他不能接受损失的皇权被官绅尽数吸收。 “这或许也是个契机……” 李青自语了句,转身便走。 “李贤侄这是要去哪儿?” 张太医叫住李青,笑道,“贤侄刚入官场,当务之急是混个脸熟,私事可先放一放,本官带你去和诸位同僚……” “好意心领,不过,我可能用不上了。”李青道了句,快步离开。 张太医又追着喊了两声,见其不为所动,只得愤愤然放弃,哼道: “这可不是老夫拿钱不办事,是你自己不珍惜,真的是……朽木不可雕也。” ~ 宫门前,李青看到了乌央乌央的队伍,看到了正在受刑的官员,自然而然看到了最显眼的杨慎。 杨慎被去了官袍,身着小衣被人摁着,伏在长条板凳上,口中横咬木制短棍,脖颈、额头,青筋暴露…… 此刻,他臀部殷红一片,被打烂的血肉已与衣裤粘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李青想到之前对杨廷和的承诺,不由得心下惭然,不料,没等他喊出‘住手’,廷杖便停了。 无他,张永瞧见了李青。 “爷们都辛苦了,先歇一歇再打,不着急。”张永吩咐道,“待咱家回来再继续。” 言罢,径直向李青所在之处走,一边连打眼色…… 李青耳目聪慧,见此情况,便配合地向一边僻静处走去。 ~ “先生,你怎么来这儿了?” 李青没有解释,问:“小皇帝这是要死人?” “皇上有这个意思,可他又不想背上杖杀忠臣的恶名,没有明发旨意的情况下,死不死人咱家说了算。”张永无奈道,“问题是,不死人这事儿没完,今日不死人,明日也会死人。” “你这么做是对的,打死了人,这口锅就是你的了,甚至还会因此遭殃以全他的圣名。”李青轻轻颔首,“至于死人……你能保证今日不死人吧?” “这个可以!”张永点头:“皇上没有明说,咱家便可以装糊涂,倒也不至于一次就让他彻底厌恶了咱家。” 李青问:“你有没有办法在不影响自身的情况下,让我进入皇帝视野?” “这个……”张永先是为难,后又惊诧,“先生是想自曝身份?” “倒也不全是,自曝的话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张永缓缓点头,“这个倒也不算特别难,咱家怎么说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往锦衣卫安插一个百户还是不难的,我尽快给先生安排。” “需要多久?” “嗯…,至少也得两日功夫。”张永说道。 “那成。”李青问道,“杨慎的廷杖还有多少?” “还有四十。” “找个由头先别打了。”李青正色道,“杨慎若真被打死,你必被秋后算账,拖到我进入皇帝视野,就不让你扛了。” “好!”张永咬牙应下,“先生,这是咱家的极限了。” 李青颔首:“我承你的情。” 第70章 协议 …… 乾清宫。 张永陪着小心,道:“皇上,群臣嘴上喊得凶,其实已经虚了,就说那杨慎吧,一通板子下来,您猜怎么着?呵呵……直接就蔫了,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朱厚熜心中快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可有人受刑不过?” “呃……这倒没有。”张永解释道,“皇上您是不知道,那群人嘴上功夫了得,却个个不经打,没廷杖几下,他们便要死要活,有甚者挨两下便晕了过去,奴婢……他们死不足惜,却不能污了皇上仁德圣名啊,呃呵呵……” 朱厚熜冷冷看着他,嗤笑道:“你觉得你揣度准了圣意?” “奴婢不敢!”张永忙俯身拜倒,颤声道,“皇上,奴婢只是怕事态进一步扩大以添君忧,真没别的心思啊……”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朱厚熜漠然道,“朕问你,杨慎挨了多少廷杖?” “四十!” “还算你有句实话!”朱厚熜哼了哼,“朕说的是多少?” “八十!”张永‘咚咚咚’几个响头,“皇上,杨慎一文弱书生,实在经不起八十廷杖,奴婢以为,他若就此死了,群情势必更加汹涌……故才有所留手,奴婢的确没有遵从圣意,请皇上降罪!” 朱厚熜吁了口气,道:“起来吧。” “是。”张永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请罪,“奴婢无揣度圣意之意,却有揣度圣意之实!” “算了,知道你也是出于好心,朕不是不明事理……下不为例!”朱厚熜幽幽道,“朕体谅你,也体谅他们,可又有谁体谅朕呢?” 张永垂头,不敢言语。 朱厚熜继续道:“要是他们就此收手,不再闹事,朕自不会追究,要是执迷不悟……朕不介意动用雷霆手段。” “皇上仁德。”张永恭维。 朱厚熜挥了挥手,“退下吧。” “奴婢告退。” 张永行了一礼,退了几步,刚转过身就跟黄锦撞了个满怀。 “呦,对不住啊张公公,您没事儿吧?”黄锦连忙道歉,“咱家也是急了……” 软乎乎的能有啥事……张永连连摆手,“不当紧,不当紧……” 黄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目送张永出了大殿,这才想起正事,忙火急火燎的上前行礼,道: “皇上,张家兄弟飞扬跋扈,死命不从。” “……你,你啊!”朱厚熜勃然大怒,拿手指猛戳黄锦大脑袋,满脸恨铁不成钢,“这是他不从就能不从的?你是奉皇命的钦差,知道啥是钦差吗,见官大一级!莫说侯爵,便是公爵,王爵……啊呀,气死朕了!” 黄锦又委屈,又惶恐,弱弱道:“奴婢错了。” “你……”朱厚熜一拍额头,“去,再去,把人抓了塞进昭狱!” “哎,是是,皇上您息怒,莫伤了龙体……”黄锦心疼坏了,忙抚他胸口,帮他顺气儿。 “滚!!” “这就滚,这就滚……”黄锦赔着讪笑,一边点头哈腰的退下…… 朱厚熜又气又无奈,骂道:“你但凡争点气,早就坐上了司礼监头把椅子,唉……,朕又何需对那张永客气,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 …… 杨府。 杨慎趴在床榻上,呲牙咧嘴,俊面狰狞,嘴上却不服输: “廷杖?不过尔尔。” “夫君,你伤的很重。”黄氏望着丈夫的惨状,心疼的直掉泪。 “莫哭,养几日便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杨慎不以为意,哼道:“这次之后,我们的凝聚力只会更强。” “夫君,要不咱不争了吧,皇上若执意如此,你是挡不住的,百官亦如是,便是,便是……”黄氏苦涩道,“便是公公在,怕是也无力阻止。” 杨慎怒道:“这是什么话?一遇挫折就退缩,岂是大丈夫?文人风骨何在?” 顿了下,“为臣者,直言谏上,为的是正君道……嘶,轻点儿。” 黄氏白了丈夫一眼,闷闷道:“你再正君道,妾怕是要做寡妇了都……” “哎?放肆了啊!”杨慎不爽,“愈发恃宠而骄了。” “嗯嗯,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古人诚不我欺。”黄氏替他说了出来,随即,怏怏道,“可是夫君,古人还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今你如此……非明智之举啊!” “知难而退懦夫也,自古道:文死谏,武死战;今皇上不顾大礼,身为臣者,岂能坐视其铸成大错?” 黄氏无奈叹息:“夫君可有想过公爹,可有想过……妾身?” 杨慎一滞,苦叹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为夫又能如何?” “不争了好吗?” “不行!”杨慎坚决道,“这一退,读书人的脊梁就断了!” “可……” “老爷、夫人,有客来访。”门外丫鬟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黄氏。 “谁啊?”杨慎好奇。 今日可都挨了廷杖,怎还有人…… 难不成有人在屁股下垫了东西? “说是太医院的。” “太医院……”杨慎突然眸光大亮,轻笑道,“看来,皇上这是动摇了啊,打了廷杖之后,再让人来医治……” “小娥,你去迎一迎。” “嗯,夫君你莫乱动。”黄氏叮嘱了句,起身往外走…… 李青提着配好的金疮药,心中想着杨慎会不会认出他来。 没一会儿,便见一年轻妇人走来。 “杨黄氏有礼了。”黄氏微微欠了欠身,“不知如何称呼太医?” 黄氏略感震惊,太医可以这么年轻的吗? 她有些担忧,这么年轻的太医……好使吗? “我姓李。”李青提了提手中的药,道,“尊夫可还好?” 出于礼节,黄氏微微颔首:“皇上仁德,我夫君还好,李太医请。” “嗯。” 一前一后来到杨慎下榻处,李青很自然地走到床边坐了,回身道,“尊夫这是外伤,还请……呵呵……” 对方是夫妻,可在这时代,私下怎么都好,当着外人还是要避讳一下的。 黄氏微微一礼,“有劳李太医了。” 言罢,退出房间关上门。 李青这才转过身,道:“杨侍郎好生勇敢。” “呵呵……只是行本分罢了。”杨慎笑笑,紧接着又警觉起来,“是皇上让你来的吧!” “不是!” “呵,阁下以为我会信?”杨慎嗤笑,“直说吧,我不可能妥协,这件事是皇上错了,除非他回心转意,否则万没商量的余地!” 李青:“杨侍郎觉得皇帝真不敢杀你?” 顿了顿,“他到底年少,真若逼急了他,可不止死你一个杨慎这么简单。” “仗节死义,死得其所!” “……” 李青无奈:“你可有想过,如若真就逼得皇帝妥协,他日再有君臣不合之事,群臣会不会如法炮制?” “你把人想的太脏了。” “不,是你把人想的太高尚了。”李青叹道,“你杨慎一帆风顺,没遇过挫折,亦没被污染过,你有理想,有道德洁癖……这些皆因为你有一个首辅父亲,官场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你一小小太医,还教起我来了?”杨慎气笑了。 李青也不生气,叹道:“你能代表的只是你一个人而已,莫以己度人。” “可皇上就是错了!”杨慎据理力争,“错了也要说对,那与奸佞何异?” “他是不对,不过,闹成这样已然影响到了朝政。我并非是要劝你放弃,只是……”李青停顿了下,道:“不若,先恢复朝政如常运转,再去争?” 杨慎哼道:“皇上若是肯讲道理,又岂会这般,如若可以保证不误政事,我们又岂会这般?” 李青问:“孰轻孰重?” “我华夏礼仪之邦,礼是根本,你说哪个重?”杨慎反问。 李青一时无言。 说到底,杨慎还没有真正从才子转换到能臣。 这是个才气斐然,道德高尚的官二代,有理想,有追求,有心中坚持的正义,可也……幼稚。 “你可有想过,今日这一顿廷杖下来,政令运转会陷入迟滞?” “皇上呢?你何不问问皇上有无想过?”杨慎气郁道,“臣子说无不是的君父,君父便真以为错都在别人了……呵。” 李青颔首:“这话倒是不错,咱们这位皇帝的确过于自私了,什么都想要,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杨慎愕然回头,震惊的看向他。 “怎么?”李青微笑道,“可是我说错了?” “你……你怎敢说出这话?”杨慎难掩震惊。 李青笑笑,“实话嘛。” “你……”杨慎沉声道,“你意欲何为?” “我想与你定下个君子协议。”李青说。 “什么?” “一月为限,届时皇帝会依旧认孝宗皇考,但在此期间,你们不能再闹事了!”李青说。 杨慎好笑:“莫说你只是个小小太医,便是我父亲在,都不敢说如此大话!” “那你猜我为何敢说这话?” “你……”杨慎怔了下,随即恍然,“你是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李青颔首:“皇帝要脸面,臣子一逼迫就妥协,龙威何在?” 杨慎思忖少顷,点头道:“只要皇上肯回心转意……我等也不是非要挑衅龙威。” 第71章 阉人也是人 “好了,政事谈完了,接下来,该进行正事了。”李青含笑说。 杨慎:“?” “你的伤。” “……”杨慎没好气道,“话都说开了,你就没必要演了吧?” “演什么?” “你还真把自己当太医了?”杨慎呵呵道,“皇上会让一个太医保护心腹大臣?你是多看不起我啊!” “呃……其实我真是太医。”李青正色道,“货真价实,有据可查!” “真是太医?”杨慎惊诧。 “不然呢?”李青好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不是锦衣卫吗?” “呃……我也可以是锦衣卫。” “可以?” 过两天就是了……李青在心里补充一句,道:“这不重要,眼下你的伤势才重要,你还年轻,若是因此落下病根儿就不好了。” “……”杨慎还是有些惊愕,“你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同时兼职太医、锦衣卫?” 顿了顿,“不是……你哪儿冒出来的啊?我怎么从未听闻过你这么号人物?” 李青呵呵笑道:“杨侍郎起点高,圈子里都是些尚书、大学士,注意不到我很正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样么……”杨慎半信半疑。 “还能哪样?”李青一边往掌心抹药,一边道,“京师乃权力中枢,外有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大理寺……,内有司礼监、御马监等二十四衙门,三厂一卫虽去其二,却仍是庞杂无比……圈子不同,自然陌生。” 说着,李青一扯杨慎裤子,“忍着点……” “嘶!你……” “病不讳医,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李青不以为意。 杨慎表情痛苦:“不是…,你下手轻点儿……” 李青揶揄道:“拿出你喊‘仗节死义’的气势来,就不疼了。” “……” 好一会儿,李青拍拍手,道:“之后让你夫人代劳吧,明日上午我再来一趟,将更多的金疮药带来,到时你乘软轿去分发一下,以便尽快恢复朝政运行……” 顿了下,补充:“皇帝要脸,你们要礼,各取所需,勿要节外生枝!” “可以!” 李青强调:“话不要说太直白,万一有人拿到台面上说事,皇帝只能不承认,真逼得人恼羞成怒,怕是会不计后果。莫忘了,皇帝还不及冠呢。” “皇上既已知错,为臣者,又岂会揪住不放?”杨慎颔首道,“我等自会顾及圣上颜面。” “嗯。”李青起身道,“我先走了。” 杨慎喊道:“来人,送李太医。” …… 夜。 中官村,张宅别院。 “如何?” “先生你可真是……着急啊!”张永苦笑中带着自得,“锦衣卫千户太过扎眼,百户却是手到擒来,嗯,已经安排好了,不过……你暂时还无法在宫里面当差,再给咱家两日时间。” “嗯。”李青问道,“小皇帝对你可还信任?” “信任这个词对当今皇上……太奢侈了。”张永苦涩道,“怕是也只有与他一起来京的大伴黄锦,才能令他信任。” “黄锦……”李青觉得耳熟,细一思量,忆起了这个人。 当初在武当山时见过,过去这么久,印象都模糊了,只隐约记得笨笨的,眼睛小小的,却总喜欢瞪眼睛…… 李青好奇问:“他现在什么职位?” “没有具体的职位,有时充当站班太监,有时为皇上跑腿儿,有时贴身伺候皇上……”张永说道,“这人没心眼儿,耿直了些,也很……” 张永想了又想,才在脑海犄角旮旯处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善良。” “善良?”李青愕然。 好陌生的词汇…… 李青吁了口气,问:“你觉得小皇帝会不会拿他取代你?” “可能性不大,至少现阶段不会。”张永摇头道,“不过,皇上早晚会换掉我。” 李青:“未来你有何打算?” “暂时没想那么多,看情况吧。”张永叹道,“到时候若势头不对,我就主动走人,反正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得罪死外臣,亦没得罪死皇帝,想来……不会被清算。” “到时候真就是有个意外,我也会保下你!”李青说。 “那咱家就提前谢过先生了。”张永一揖,再抬头,忽然道,“对了,先生既已在太医院任职,现在又进锦衣卫……这可经不起查啊!” 李青不在意道:“一时半会儿没人会想着查我,一般人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要是皇上起了疑心,要查你呢?” “查就查呗。”李青耸了耸肩,“我来京师,就做好了皇帝发觉我秘密的准备,我不想主动曝光身份,是因为一旦主动,就会陷入被动。” “那好吧。”张永转而道,“今日虽打了廷杖,不过大多人都无甚大碍,明日少不得还要跪宫门!唉……” 张永哭笑不得的说:“这些读书人明明很聪明,可有时候做的事……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可不如此又能如何?”李青无奈道,“哭谏、死谏、请辞……这些把戏都是老传统了,非大明独有,这是王朝制度下形成的风气,也是皇权影响下的儒家思想极端演化……既要忠君,又要宁折不弯,到头来,就只能是这样。看着滑稽幼稚,却被奉为真理。” 张永咂摸了下,“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对了,明日咋办?” “小皇帝若还要廷杖,那便做做样子,总之不能死人,这不仅是为大局,也是为你着想。”李青道,“杨慎已然被我说动,到时多少会起些效果。” “咱家……尽量吧。”张永倍感头疼,苦笑道,“当今皇帝真不好伺候,说实话,咱家没把握。” “倒也不用过于忧心,小皇帝是个聪明人,不会一直冲动下去。”李青沉吟道,“如若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他会将战场从外臣这边转移到后宫,以便暂缓君臣矛盾。” 李青幽幽道:“这日子总得过不是?都照今日这么个闹法,大明可真要乱套了,群臣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皇帝也能拍拍屁股走人? 越是在意,越是弱势,这也是那群人精敢把事闹大的根本原因。” 李青感叹:“人常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这话用来形容当下情势就十分契合,那些大员光鲜亮丽,可跟皇帝一比,就是个光脚大汉。” “可咱家觉着照他们这个闹法……皇上肯定要杖杀人。”张永说。 “这话不为错,可皇帝无法彻底豁出去,就只能杀鸡儆猴。”李青说道,“总不能连鸡带猴一起杀吧? 站在群臣角度,真就是点背被打死了,怎么也能混个忠烈之臣的美名。 当然了,这事儿责任不全在群臣,小皇帝的问题更大……” 张永缓缓点头,一脸悲催:“唉,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呃……这不是有我的嘛。” “也是哈。”张永笑了笑,“有先生在,咱家确不该杞人忧天,不过,如若龙颜狂怒,咱家顶不住……还请见谅!” 李青点点头:“我是让你在保障自身的基础上,尽量做到尽善尽美,没让你牺牲自己,你的命同样金贵。” “没想到先生竟如此……看得起咱家。”张永倍感窝心,一时间,竟自怜自伤起来,“在世人眼中,阉人都不算是人。” 李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我看得起你,是你太过妄自菲薄了,以前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是太监,可他从不自卑……” 李青没有继续说下去,张永却已然猜到了是谁。 “唉,那可是三宝太监啊……”张永满脸崇敬,“自永乐朝之后,我大明朝的太监,哪个敢不敬重?” 李青笑道:“他的功绩没太监能超越了,不过他的人生态度,你倒是可以学一学,乐观、开朗、自信,其实人啊,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看开些,什么都是好的……” 张永缓缓点头,轻松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个给先生。”张永欣然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明日先生可去北镇抚司,咱家打过招呼了,对了,先生可有带现银?” 李青摇头:“我只带了几张大额银票,以及少许零碎银两。” “稍等一下,咱家去取一些过来,先生是空降百户,银钱开路必不可少。” “……好吧!”李青悻悻点头,“我以银票还你。” “不用,其实咱家也贪。”张永不好意思笑笑,“这么多年下来,算上先帝、当今皇上赏的,林林总总足有十万余两,给家里寄去了一部分,又在家乡修了两条路,余下的仍是花不完。” 李青不再推辞,既然承了情,没必要再矫情。 “对了,提前说一下,未来小皇帝若发现了我的秘密,查到我走了你的关系,你只需咬住一点——拿钱办事!” 张永点头:“咱家记住了。” “对了,先生要的药材也已尽数备好,在隔壁。” “嗯,今晚要加班了……”李青活动了下筋骨,“我去忙了,你早去休息吧。” …… 次日,天微微亮。 李青背着张永为他准备的布囊,哼着小曲儿,先一步去北镇抚司…… 第72章 顺利进宫 坤宁宫。 朱厚熜、张太后相对而坐,气氛沉默、僵硬。 末了,终是张太后沉不住气,先一步打破沉寂,“你想做什么?” “您这话……朕有些听不懂。 ” “你……你真当我是聋子、瞎子?”张太后难掩怒色,“我问你,两位国舅怎么回事儿?” “您是说这个呀……”朱厚熜露出恍然之色,轻描淡写道,“寿宁侯、建昌伯鱼肉百姓、侵占民田,被人弹劾,查有实据。” “呵呵!”张太后冷笑:“两位国舅遭人构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就突然查有实据了?” “人证物证俱在,朕也没办法啊。”朱厚熜摊了摊手,无辜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如何袒护?” 好好好,你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张太后怒极,怫然道:“皇家需要体面,是谁在背后使坏我知道、你也知道,犯不上再拿到台面上说了,立刻放人,这次就算了。” “这恐怕不行啊。”朱厚熜为难道,“今群臣激愤,如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为保寿宁侯、建昌伯,徇私枉法,朕也顶不住啊,唉…… 两位前国舅之事……朕亦痛心,奈何,法不容情,还请您理解?” 前国舅……张氏愣了愣,惊怒道:“你说前国舅?” “嗯。”朱厚熜满脸坦然。 “你……好啊!”张氏怒极发笑,“你真以为杨廷和一走,你就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了?” “朕可没这么说。”朱厚熜笑笑道,“您放心,朕还会拿您当母亲对待,孝顺您。” “孝顺我?”张氏气得直哆嗦,“把我娘家兄弟都抓了,你还有脸说孝顺我?” “还有,什么叫拿我当母亲对待?我本来就是你娘!”张氏怒叱,“你敢不认?” 朱厚熜笑意不减,无奈道:“一个称呼而已,您真就那么在乎?” “你不在乎?”张氏反唇相讥,“你不在乎干嘛重议大礼?朱厚熜,我对你够客气了,这件事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说什么,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自古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件事错不在朕,如若两位前国舅遵纪守法,又岂会闹到今日这个地步?”朱厚熜轻叹道,“朕也不想,可他们是真祸祸百姓啊!” 张氏震怒,咬牙道:“我只问你,你真铁了心?” 朱厚熜:“要说您也有责任,两位国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您……” “朱厚熜……!”张氏情绪激动,嗓音尖锐。 这一声怒喝,不仅吓了朱厚熜一跳,就连殿门口的宫女太监都不禁缩了缩脖子,继而无声退远一些。 张氏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别忘了,我才是皇太后,今我若发声……你当明白后果!” “您是想干政?”朱厚熜也冷淡下来。 “我……”张氏再怒,也不敢背下这口锅,冷哼道:“你可以讲法理,我为何不可以?” “这当然可以。”朱厚熜点头,随即,淡笑道,“您可以去看看两位前国舅!” 张氏一滞,又一惊,“你做了什么?” “别急着发火,去了就知道了。”朱厚熜言罢,施施然起身离开…… ~ 午门前。 今日跪宫门的依旧不少,虽然许多大佬都因受伤没再参与,但人数仍旧恐怖,声势依然浩大! 犹以翰林院、国子监的学士、学子为甚,个个如打了鸡血一般,梗着脖子青筋暴露,誓要跪得皇帝回心转意。 当然,他们也不是傻愣愣的跪着。 一边跪,一边骂…… 暗喻影射的骂,引经据典的骂…… 张永愁眉苦脸,苦中作乐的暗暗感叹:还得是读书人啊,有好多咱家都听不懂,唉,这人啊,要不说还是得读书呢,不然,人家骂你你都听不出来。 发完感慨,张永清了清嗓子,淡淡道:“皇上日理万机,日夜操劳不断,谁要是跑去给皇上添堵,咱家饶不了他!” 这种情况,张永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拖,能拖一时是一时。 至于皇帝得悉会不会龙颜大怒,倒也不甚打紧,一句不忍皇上忧心,就能抵消大半罪责。 这是群臣骂皇帝,又不是军机大事。 问题不算大! 咱家也是服了,石板这么硬,你们腿就不酸吗?真的是……赶紧回去吧,咱家也好有空安排永青侯进宫的事,这一天天的,你们扛得住,咱家都要碎了啊…… 张永无奈又心累。 ~ 杨府。 李青将一堆瓶瓶罐罐交给杨慎,道:“事情闹这么大,一时间刹不住车,翰林院、国子监的人暂时不用管,这些初生牛犊情绪一旦上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当务之急是上层官员……” 杨慎微微颔首,狐疑道:“皇上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只是抹不开面子,才不愿现在妥协?” “自然!” “如若不然呢?”杨慎道,“如果我们这边撤了,皇上一鼓作气,我们岂不被动?” 李青笑了:“那样的话,只怕舆情会演变成惊涛骇浪,国本都要动摇,皇帝年少不假,可并不傻,这点,从你没有被廷杖至死就可以验证。” 杨慎怔了怔,缓缓道:“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倘若皇上这次再出尔反尔,我就是豁出这条命……” “哎?年纪轻轻的,别老是把生死挂在嘴上。”李青笑了笑,“不过,此次事件之后,你这个出头鸟怕是要遭罪了。” 杨慎呵呵笑了:“又何惧哉?” “成,那就先这样。”李青站起身,“对了,我这药效果如何?” “非常好。”杨慎褪去孤傲之色,“这才一日光景,便已去了七分疼痛,小娥说……咳咳,我现在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了。” “嗯,好用就成。”李青抱了下拳,“告辞。” 杨慎趴在床上还了一礼,道:“恕慎不能相送。” “呵呵……无妨。” 李青轻笑摆手,迈步离开…… 离开杨府,李青又去了酒楼,吃饱喝足,再回到北镇抚司时,已然到了午时。 他现在空有百户之职,却无百户之权。 别说一百个手下,一个都还没有。 李青找了个僻静处摸鱼,悠闲地等待着张永的消息。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需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晋升,有关系干嘛不用? …… 申时初。 张永来到北镇抚司,二话不说就拉着他往外走。 “可是事态更严重了?”走出衙门,李青低声问。 “不是,先生可以进宫了。”张永急急道,“时间紧迫,傍晚前得给你安排妥当,我们快一点。” 李青放松笑道:“你这效率可以啊!” “人嘛,都是被逼出来的,咱家是真的快扛不住了。”张永苦笑,“赶紧把先生你送进去,咱家也好撂挑子。” “……好吧!”李青问,“都打点好了?” “差不多了,你人进去后咱家再做收尾……反正今夜你就能当值。”张永说。 李青点头。 看得出来,张永是真快扛不住了。 “放心,从明日起,你就不要扛了。”李青微笑说。 张永惊诧:“在不主动自曝的前提下,先生能力挽狂澜?” “嗯…,事态不会再往失控方向发展了!”李青颔首道,“总之,接下来,你只需做好本职工作就成了。” “呼!”张永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庆幸道:“终于不用再煎熬了啊!” 李青忍俊不禁:“其实你本也不用太焦心,只是……你以前没接过这么大的活,心理承受能力不足罢了,嗯…,这未尝不是一种锻炼。” “如果是这样的锻炼……那我再也不想体会了。”张永苦叹道,“我还是老老实实做我的掌印太监好了,这种大事件……不是我这个段位能玩的。” 李青笑笑,不再言语。 两人加速赶路…… 宫门口。 李青亮出腰牌,又有张永作保,很轻松就进了宫。 接着,李青在张永的引荐下,会见大内侍卫统领,走的是关系,使得是银子……没费多大劲儿就搞定了…… 李青负责夜班! …… 这一通忙活下来,已临近傍晚。 张永道:“咱家这就去完善档案,你当值两天夜班,我尽快给你转到白天。” “这个不用过于急迫,夜班也是有机会进入皇帝视野的。”李青轻笑道,“这几日你着实不轻松,好好歇歇吧。” “还是一口气办完再歇吧……”张永叹了口气,担忧道,“你真能应付?” “你说呢?”李青反问。 “呃…好吧,是我以己度人了。”张永苦笑点头,“那咱家就先走了。” 李青颔首:“嗯,去吧,我进来了,你便不用再操心了。” “哎,好。” 张永如释重负般的笑笑,快步离开…… 夜幕降临。 李青仰望夜空。 只觉熟悉又陌生。 又回来了,这感觉还挺糟糕……李青幽幽低叹:“苦点就苦点吧,只愿从此万事顺遂,少些事端……” 言罢,李青看向乾清宫方向,那里灯火通明。 时间还早,小皇帝显然没睡……李青缓步走了过去。 …… 第73章 锦衣卫什么时候这么拽了? 御案前, 朱厚熜奋笔疾书,埋头苦干。 没办法,一顿廷杖下来,大小事宜都堆到他这儿来了,连票拟都没有了,工作量直线飙升…… 然,这还只是个开始,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唯有一方妥协才行! 一旁黄锦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直到朱厚熜手腕发酸,停下来舒缓疲倦,才开口道: “皇上,奴婢让御膳房做了宵夜,您吃些再忙公务吧,马上就都凉了……” 朱厚熜扫了眼食盒,道:“今日皇太后去了昭狱是吧?” “去了。” “嗯,那朕就不吃了。”朱厚熜伸了个懒腰,“你去弄块烤薯来,朕吃那个。” “?”黄锦迟疑道,“皇上,那东西是粗粮,哪能补充体力啊?” 朱厚熜仰靠椅背,捏了捏眉心道:“那么多年的皇后、皇太后,在皇宫里的能量不容小觑,防人之心不可无。” “……奴婢尝过了,没毒。”黄锦一脸怪异的说。 “剧毒当然不敢,可不排除下慢性毒……人常说最毒妇人心,岂可大意?”朱厚熜哼了哼,“明日起,朕就不吃宫中御膳了,你私下去宫外采买。” “呃……奴婢遵旨。” 黄锦觉得皇上小心过了头,可转念一想,小心总归是好的,一个死了丈夫、儿子,娘家兄弟又被抓进昭狱的女人,真要是丧心病狂起来……未必不敢。 不过该说不说,这也太怕死了吧? 黄锦一揖,“皇上稍等,奴婢这就去弄……” 走出大殿,黄锦一眼就看到了李青,他一个人站在檐下,格外刺眼。 “谁?” “是我。”李青亮了亮腰牌。 黄锦受小皇帝影响,谨慎上前探查,确认无误,这才道:“咱家瞧你面生啊?” “刚调过来值夜。”李青解释了句,笑道,“我瞧公公可不面生,好像在哪儿见过。” “当值就好好当值,少套近乎……”黄锦瞪眼,接着又是一顿,瞪着小眼睛仔细瞅了李青两眼,奇怪自语道,“别说,确实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之前……” “公公这是要去……出恭?”李青打断他的盘问。 “什么出恭,咱家是……”黄锦猛又想起正事,狠狠瞪了他一眼,“险些误了咱家大事!” 说罢,再顾不上李青,匆匆去弄烤红薯去了。 果然憨直……李青望着黄锦背影好笑摇头,又看了眼夜色,踌躇少顷,走进大殿。 殿门口,无聊打哈欠的两个小太监见他进来,不由得精神一振,“这位大人……” “天干物燥,需小心火烛。”李青亮出腰牌,“本官第一次值夜,自要谨慎。” 他这么说也没错,如今已是初夏,最近又一直干热不下雨,小黄门觉得挺合理,便也没多想,侧身让路…… 李青闲庭信步,继续深入…… 不多时,李青在红漆木柱旁驻足,观察御案前兢兢业业的小皇帝。 多年不见,朱厚熜个子拔高一大截儿,唇上已然有了发黑的细短胡须,此刻,他面容沉静,眉头微皱,多了一丝少年人不具备的成熟感…… 离的尚远,李青的位置又相对较暗,朱厚熜并未察觉,依旧沉浸在海量政务中…… 一边批阅,一边碎碎念般的骂骂咧咧: “又要钱,又要钱,赋税交不齐倒也罢了,还恬不知耻的让朝廷救济,哪来那么多天灾……” 李青有些想笑,固有的坏印象稍稍减轻了一丝丝,可也只有一丝丝。 小皇帝的秉性很难让他喜欢,不过,至少这工作态度还算端正。 良久… 朱厚熜似是有些疲倦了,放下刚批阅好的奏疏,扭着脖子往后靠去,这一抬头,猛然发现远处红漆大柱边上站了个人。 他骇了一跳,“谁…谁让你……” 略一停顿,朱厚熜勃然大怒,“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第一次值夜,没什么经验!”李青轻飘飘解释了句,转身往外走。 朱厚熜愣神功夫,李青已然出了大殿。 他不禁有些发懵,但更多的是迷惑。 锦衣卫什么时候这么拽了? 短暂懵逼之后,紧随而来的是愤怒。 这这这……简直岂有此理! 宫里宫里闹心,宫外宫外糟心,现在就连锦衣卫也这么放肆…… 朱厚熜震怒之余,也有些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没有帝王之势? “这个张永……”朱厚熜咬牙切齿,旋即又想起这怪不到张永,锦衣卫归皇帝直接管辖,至少明面上如此。 登基这几年他不是忙着与群臣斗法,就是忙着处理政务,日常还要跟皇太后演戏,还没腾出手收拢锦衣卫,今夜倒是警醒了他。 对厂卫的整顿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朝廷鹰犬是皇权的延伸,其意义重大,只是初来乍到,群臣又跟他不一条心,朱厚熜怕用力过猛,将厂卫逼到文官阵营。 若是那样的话,那他这个皇帝可真就危矣了。 朱厚熜眸光闪烁,自语道:“之前也不见锦衣卫如此,今夜突然换上了新面孔,又如此托大,不行礼也罢了,态度更是随意到放肆,莫非……锦衣卫审时度势,是在试探朕吗?”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朱厚熜本就不多的安全感,一下子岌岌可危。 “是了,这两日闹得如此凶,怕是锦衣卫也觉得朕胜算渺茫,故才想乱中取利,亦或……他们现在就以投靠了文官?” 瞬间,朱厚熜冷汗涔涔。 这并非不可能,昔年太宗建立东厂,就是因为锦衣卫不老实。 太宗那样一个铁腕皇帝,锦衣卫都敢有异心,何况自己这个外来户? 到了,朱厚熜竟不敢叫李青回来。 这大晚上的…… ~ 李青来到殿外檐下,享受夜风拂面,欣赏璀璨星空。 初夏的夜风还带着凉意,清清爽爽,时下也无恼人蝉鸣,令人心情舒缓…… 李青面色恬静,愣怔出神…… 这时,黄锦面色狰狞的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左手倒右手,满脑门都是汗珠,胸前湿了一大片。 李青忍不住提醒道:“你不会拿锦帕包一下吗?” 黄锦身子一僵,“对哦。” 他取出锦帕,但随即又掖了回去,因为帕子已经被汗水浸湿,顾不上跟李青言语,黄锦跨过门槛,快步走了进去。 李青失笑摇头,继续赏景,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 “皇上,烤薯好了。” 黄锦小跑上前,将烤薯放在御案上,呼哧喘了会儿,忽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退开一段距离。 “离朕这么远做甚?”朱厚熜皱眉。 黄锦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一身汗味儿。” “无妨,搬张椅子过来坐。”朱厚熜拿起烤薯,却又放下,无奈道,“这么烫,你就不会拿东西包一下吗?” “呃……忘了。”黄锦悻悻道,“这不是怕皇上您等着急嘛。” “你呀……”朱厚熜苦笑摇头,眸光却是罕见柔和,在这座皇宫里面,除了母亲,也就只有黄锦才能让他感到温馨。 姐姐已然嫁人,小妹也去了十王府住,许久见不到一面,朱厚熜的内心十分孤独。 “以后做事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真就有了差池也无甚打紧。”朱厚熜吁了口气,揶揄道,“就你这脑子,朕也不敢让你办大事。” 黄锦点点头:“哎,好。” 朱厚熜笑笑,拿起烤薯掀开皮咬了一口,道:“随便说些什么吧,怪无聊的。” “呃…,奴婢也不知该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想到什么说什么。”朱厚熜轻快的说。 随着烤薯入腹,糖分分解,朱厚熜的疲倦与郁闷,都得到了极大缓解。 “那奴婢可说了?” “说吧。”朱厚熜拍拍手,做洗耳恭听状。 黄锦迟疑了下,说:“奴婢觉着皇上您不该打人。” 朱厚熜轻松之色敛去,倒没怎么生气,只是叹道:“你不懂,有些事哪怕不对,也要去做,去争……,人常说身不由己,皇帝亦不能免俗啊。” 黄锦挠挠头:“奴婢确实不懂,不过,皇上你打人廷杖,就会给人一种输了理的感觉。” 朱厚熜:“……换个话题吧。” “换……”黄锦也不知道该说点啥,于是道,“皇上,今晚当值的锦衣百户是个新面孔唉。” 你没话了是吧?朱厚熜无奈,不过,想起刚才那人的表现…… “嗯,朕也见到他了。”朱厚熜叹了口气,没再改换话题。 “皇上也看见了?”黄锦惊诧了下,问道,“那皇上有没有觉得他很眼熟?” “眼熟?” “对啊!”黄锦点头道,“就好像在哪儿见过,好久之前就见过。” “好久之前?”朱厚熜奇怪道,“他貌似也不大吧?” “是呢,瞧着也就二十来岁,但……就是在哪儿见过。”黄锦自己也有些费解,反问道:“皇上没有这种感觉?” 他在兴王府长大,这么多年就没跟主子分开过,他觉得自己眼熟的人,主子也应该觉得眼熟才对。 “没有。”朱厚熜微微摇头,“大晚上的,又隔着一段距离,朕也没瞧出他具体长什么样儿。” 殿中亮着很多蜡烛,然,大多都集中在他这边,从光亮处看暗处,视线大受影响。 黄锦:“他就在殿外,要不奴婢把他叫进来?” “这个……”朱厚熜看着黄锦的胖脸,安全感一下回来了,轻轻颔首,“那你就去吧。” 第74章 当年武当山 “皇帝要见我?” “嗯。”黄锦挺胸抬头,哼哼道,“说起来,你得好好感谢一下咱家呢。” “那……谢谢。”李青满足了他,“那走吧,别让皇帝等久了。” “你应该称呼皇上!”黄锦瞪着眼睛纠正,“懂不懂规矩?” “……不一样?” “呃…,咱家觉着不够尊重。”黄锦不爽。 李青:“……” 不过,对黄锦这种体型的人,李青一般很难与其计较。 李青逗他,“你再磨叽,皇帝可要急了。” “你还……算了,惹怒了皇上,没你好果子吃。”黄锦没好气道,“行行,走啦。” 重又走进乾清宫,再次见到小皇帝,李青依旧平和:“微臣参见皇上。” “跪下,跪下……”黄锦低低提醒,一边扯李青袖子。 李青却不为所动。 倒不是他托大,而是他想尽快平息此次大礼事件。 想最快拥有话语权,让皇帝知道自己秘密是最高效的方式。 不过,上来就自曝说“我是永青侯”,即便小皇帝立刻相信,也会失去主动权,最好的方法就是给线索,让小皇帝自己得出真相…… 这就好比……谈恋爱。 主动的一方往往是弱势的一方,越主动,越容易被对方拿捏。 果然放肆,看来这锦衣卫真的是不甘寂寞了……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爱卿上前来。” 李青颔首,缓步上前,一直走到离皇帝一丈左右方才停下。 这块烛光最盛,朱厚熜看得清楚、真切,不由微微震惊…… 好生俊俏! 长这么大,朱厚熜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男子,一时间,都给自诩英俊的他整不自信了。 短暂愣神之后,朱厚熜也有了黄锦的感觉。 好像在哪儿见过! 可他又想不起来…… 朱厚熜缓缓收起心神,表情恢复如常,“朕瞅爱卿眼生……” “我刚来值夜。” 被人打断,朱厚熜心中愈发不爽,同时,对整顿锦衣卫的急迫,又往上提了一个档位。 朱厚熜冷哼道:“爱卿贵姓啊?” 李青一副没听出皇帝不满的模样,拱手道:“免贵,姓李。” “姓李……”朱厚熜重复了句,再次看向李青,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旺盛。 “家住哪里?” “金陵!” “金陵……”朱厚熜心中一动,又一惊,忙追问道,“你……爱卿叫什么?” “李子。” “好名字。”朱厚熜缓缓点头,拿起桌上的两颗青李,一边在掌心盘着,一边道,“爱卿可听说过金陵李家?” “皇上是说永青侯吧?”李青微笑点头,“金陵人很难不知道永青侯。” 瞧着小皇帝手中的两颗青李,李青眼皮不由跳了跳,一时间,突然有种想发飙的冲动。 朱厚熜淡淡问:“什么时候来的京师?” “刚来。” “刚来就是锦衣卫百户?”朱厚熜嗤笑道,“看来爱卿颇有家资啊!” “一般一般。”李青矜持笑笑。 这次,连黄锦都无语了。 不是,你这么勇的吗? 朱厚熜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龙颜大怒? 会打草惊蛇! 眼下群臣还没搞定,不宜释放对锦衣卫动手的信号。 可没有丁点表示,反而会让人起疑。 “爱卿能否告诉朕,是通过谁的门路来的京师。” “永青侯李家。”李青几乎打了明牌。 朱厚熜一呆,又一凛,“你是……你是……” 突然,他猛地一下想起了为何对其有种熟悉感了。 当年…… 武当山! 他见过,他在武当山见过…… “你是他?你是他对不对?”朱厚熜情绪激动,呼吸粗重,越看越像…… 见对方几乎确定了,李青放松下来,继续吊着,“皇上以为我是谁?” “你是……啊,没什么……”朱厚熜及时止住话题,改口道,“爱卿继续当值吧,朕,朕也要忙公务了。” 李青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大殿。 “皇上,这人忒也放肆。”一向好脾气的黄锦,这次却是有些生气。 朱厚熜一点没听进去,而是狂喜道:“黄锦,你知道你为何对他有种熟悉感吗?” “呃……”黄锦没料到皇上会问这个,讷讷道,“为啥?” “当年在武当山,我们都见过他……不,准确说,是见过他的法身。”朱厚熜无法压抑心中激荡,“真武大帝下,张仙人旁边……是不是一个模样?” “这……”黄锦呆了呆,继而模糊的记忆纷至沓来,惊道,“别说,还真是哎,特别像……” 随即,又好笑摇头:“皇上不会以为……张仙人嫡传弟子现世了吧?” “为何不呢?”朱厚熜反问。 黄锦哭笑不得,忽又想起了什么,道,“奴婢倒是觉着……他更可能是那位给献皇帝开药方的亲戚,皇上,您不觉着他跟那人也有些像吗?” “是吗?”朱厚熜皱起眉头,不过被黄锦这么一说,他也有这种感觉…… 过去了这么多年,记忆终是模糊了,朱厚熜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哪个更合理。 激荡的情绪缓缓平静,朱厚熜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得意忘形,一下把心中所想全给说了出来。 虽说黄锦完全可以信任,但这种事……还是不宜让更多人知道。 哪怕是黄锦…… 朱厚熜轻轻笑道:“朕也就一说,世上样貌相似的多了,哪怕毫不相干的人,也可能有这种现象,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顿了顿,“今日之事,不要吐露分毫,锦衣卫如此托大,说明其有了小心思,这也是朕宽容的原因。眼下这种时刻,不能再有动作了,外臣、后宫,已然让朕焦头烂额,若再加上锦衣卫……朕可真要举世皆敌了。” 朱厚熜严肃道:“莫误了朕的大事!” 黄锦不疑有他,忙认真道:“奴婢谨记,绝不说一个字。” “嗯。”朱厚熜稍感放心,“明日,将殿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发配到浣衣局去。” 黄锦挠挠头:“皇上,他们又没看见,咱这声音又不大,他们估计都没听清内容……” “嗯?”朱厚熜瞪眼。 “……奴婢遵旨。” 朱厚熜这才放缓神色,手中两颗青李快速滑动,心中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是他吗? 是他吧? 是他! 他来了…… …… 这一夜,精力旺盛的朱厚熜没翻牌子,满脑袋都是李青,辗转反侧半宿才得以入睡…… 次日清晨。 朱厚熜顶着俩熊猫眼起床洗漱,却是精神十足。 “咕噜噜……噗,呸呸。”朱厚熜吐掉漱口水,将只用一次的精美牙刷一并丢进痰盂,道,“黄锦,去查一查那李百户的来历。” “奴婢遵旨。”黄锦称是,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先干哪件?” “先……先把昨夜当值的小黄门弄走。” “哎,好。”黄锦有了主次,心下也有了底,轻松笑道:“奴婢这就去。” “嗯……”朱厚熜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心情一下子美好起来。 只是美好的同时也有些……患得患失。 一时间,朱厚熜都没心思顾及眼前的事端了。 用了足足一刻钟,他才终于平复了心情,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沉浸在大礼之事中…… 很快,朱厚熜有了头绪,自语道:“还是先去坤宁宫看看吧。” ~ 今日张氏没了昨日嚣张,虽仍愤怒,却相对克制。 “直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呵呵……朕没苛待两位前国舅吧?”朱厚熜气定神闲。 “那倒是没有。”张氏哼了哼,“什么时候放人?” “这关口放人……”朱厚熜苦笑,“您当也清楚两位前国舅的风评,群情本就激愤,您这不是置大局不顾吗?” “你……到底怎样才会放人?” “眼下怎样都不能放!”朱厚熜说。 “你真要撕破脸?” 朱厚熜摇头:“您何不好好想想,我要真想撕破脸,又怎会将两位前国舅关进昭狱?直接进刑部,朕还能收获一波好感,只是,真若进了刑部……后果您当也清楚。” 张氏一凛,又一怒。 “你威胁我?” “真不是……”朱厚熜一脸无奈,真诚道,“您扪心自问,这几年朕对您可还算尊敬、孝顺?” 顿了下,补充:“除了这次事件。” 张氏一滞,轻哼了哼:“算。” “我大明以孝治国,您更应该清楚,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对您怎样,是不是这个理儿?”朱厚熜又说。 “这……”张氏哼道,“既如此,你又为何……” “为了保护前国舅,也为了朕自己轻松。”朱厚熜坦然道,“君臣矛盾您当也看到了,这种时候朕若不让他们避避风头……” “矛盾是你自找的。”张氏打断他。 朱厚熜笑笑,起身道:“若您是这个态度,那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你……你回来!”张氏终究敌不过朱厚熜的城府,妥协道,“只要不太过分,我可以帮忙。” “我想把称呼改回来。”朱厚熜目光灼灼的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张氏都气笑了,“你是怎么有脸说这话的?” 朱厚熜一脸真诚:“伯母也是母,熜儿还会一如既往的孝顺您。” “你让我恶心!恶心!!” 第75章 阶段性胜利 朱厚熜很平静,平静的看着张氏无能狂怒…… 最终,张氏沉默下来。 朱厚熜这才开口道:“寿宁侯、建昌伯是否有违律法,又是否鱼肉百姓并不重要,朕也不在乎这个。” 张氏冷冷道:“你真以为自己赢定了是吧?” “我不觉得我会输,当然,您若是肯帮忙,我会赢得更轻松。”朱厚熜笑了笑,道,“您当也清楚,朕之所以如此,也是为巩固皇权,为的是我朱家的千秋万代,不是吗?” 张氏一滞,转而冷哼:“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当然也可以相信那群人!”朱厚熜微笑道,“您有选择的权力,不过,在做出选择之前,希望您三思。” “您现在或许觉得朕不讲信义,可莫要忘了,您是什么身份,张氏兄弟又是什么身份,当然,您依旧可以选择外臣,只是……”朱厚熜语气冷淡下来,“那样的话,朕也就不会再对两位前国舅优待了。” 张氏沉默。 “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不会再出尔反尔?” “皇家体面!”朱厚熜说,“朕登基这几年来,对您,对张家可有苛刻之处?当初先帝那会儿……呵呵……正德朝时,寿宁侯、建昌伯的处境可有现在好?” 张氏哑口。 朱厚熜继续道:“无论是继子,还是侄子,都无法撼动您皇太后的地位,受礼法所致,朕又岂能苛待了您?” 顿了顿,“您姓张,然,从您进宫的那一刻,您就是朱家人了,这个账并不难算,不是吗?” 张氏愤懑又纠结,可却无法反驳朱厚熜。 许久,张氏认命般的说,“这便宜娘我不做也罢,可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至于孝宗皇考之事……我没办法帮你,也不会帮你,这个没商量!” 朱厚熜沉吟少顷,颔首道:“可以!” “那你可否先行放了寿宁侯、建昌伯?” 朱厚熜轻轻摇头。 “你……”张氏气郁:“你说个时间吧。” “越快越好。”朱厚熜道,“现在群情汹涌,已然影响到了朝政。” “我帮了你,你亦要守诺。”张氏咬牙说。 朱厚熜轻笑点头,“不过我话讲在前面,两位前国舅之事……必须得等风波彻底平息之后,这其中原因朕不说,您当也明白。” 顿了顿,“昭狱您也去了,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并未受苦。” “被关进大牢还不叫受苦?” “……”朱厚熜都气笑了,咕哝道:“朕算是明白他们为何嚣张跋扈,总是有恃无恐了。” “你……!”张氏怒极,“你是在讽刺哀家?” “不敢。”朱厚熜语气淡淡,“所以……您做好选择了吧?” “呵呵,我有的选吗?”张氏讥讽。 “呃……”朱厚熜干笑笑,认真道:“不论发生什么,有一点绝不会更改,您是孝宗皇帝皇后,正德皇帝生母,嘉靖皇帝伯母!” 张氏嗤笑:“这你要都能改变,那大明可真就国将不国了。” “正因如此,您才应该站在朕这边啊!”朱厚熜也不生气,“朕是皇帝,您是皇太后,咱们是皇室,他们是外臣,不是吗?” “……那就明日吧!”张氏说。 朱厚熜呆了呆,却没想到张氏会这么爽快,欣然颔首:“最好不过!” 张氏轻哼了哼,低头品茗,不再多言。 见状,朱厚熜起身一揖,“朕就不扰皇伯母清闲了。” 听到‘皇伯母’三个字,张氏面皮陡然难看了几分,可终究没能说什么。 走出坤宁宫,朱厚熜的愉悦再难压抑,不可遏制的上扬…… 突然,腹中肠胃蠕动,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这个黄锦,该不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吧……”朱厚熜表情有些许无奈,不过,好心情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 御书房。 朱厚熜叫来张永。 “外面情况如何?” “还好吧……”张永悻悻道,“国子监、翰林院情绪高涨,不过……侍郎及以上的大员,却没来几个,让皇上回心转意的呼声也不大。” “杨慎呢?”朱厚熜问。 “杨慎许是在家养伤,并未来跪宫门。” 朱厚熜笑了,有快意,也有不屑,鄙夷道:“敢情这状元郎也是外强中干啊,不过……事儿闹这么大,岂是收手就能不被追究的?” 张永干笑笑,再不发表看法。 个高的人已然入了皇宫,他犯不上再冒头惹皇帝不悦。 “说说那些个翰林院学士、国子监学子怎么个情绪高涨法。”朱厚熜心中有了底气,腰杆也硬了起来。 张永讪讪道:“那些人一根筋,皇上何必……呵呵……” “说!” “呃……”张永谦卑道,“就是些……从犄角旮旯处找出的论点,从孝道、礼法攻击皇上,都是些妄言之语,奴婢怎敢复述?” 张永也是服了:这小皇帝难不成还有受虐的癖好?真想挨骂自己去听啊! 朱厚熜得意忘形之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那啥了,遂改口道: “去,每人二十廷杖!” “啊?”张永一脸呆,“还,还打啊?” “你在质疑朕?” “奴婢不敢!”张永忙恭声应是,一溜烟儿去了。 朱厚熜哼了哼,嘴角重新漾起笑意,嘿嘿道:“这关口,不打白不打……” 笑意很快敛去,朱厚熜揉着肚子,没好气道,“这个黄锦……把朕忘的死死的,真的是……算了,先捱一捱吧。” 张太后是得罪死了,自己也还未通过此次大礼议彰显权威,这种时刻,正是各方势力都不稳定的时刻,朱厚熜可不敢赌。 长生者都已现世了,若是倒在这关口,那可真的是死了也不闭眼。 …… 半晌午。 黄锦气喘吁吁的来到乾清宫,胖脸写满了成就感,“皇上,妥了,都办妥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朱厚熜见他两手空空,眉毛不由挑起。 “没有!”黄锦斩钉截铁,“那李百户的事奴婢都查清楚了,昨夜当值的两个小黄门,也给安排去了浣衣局。” “你还挺骄傲?” 黄锦挠挠头:“有什么不对吗?” “来,过来。” “哎。”黄锦上前。 “附耳过来,仔细听。” “?” 下一刻,他那胖大脑袋就被朱厚熜摁在了肚皮上…… “听到了什么?”朱厚熜怒问。 “呃……奴婢想起来了。”黄锦被薅着衣领,不敢妄动,只得道,“皇上松下手,奴婢这就去。” 朱厚熜恨恨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这才消了些郁闷,哼道: “半日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儿,先说说那李百户之事。” “饿着怎么行……是。”见主子恼火,黄锦不敢再废话,忙道,“这人姓李,名子,金陵人,时年二十……” “说重点!” “他来京师拢共才几日光景,本来是去的太医院,后又走了张永张公公的门路,进了锦衣卫……”黄锦如竹筒炒豆子般,将所知信息一股脑说了出来,“皇上,他真没说谎,昨夜是他第一次当值。” 朱厚熜:“……” “等等,太医院?”朱厚熜忽然发现了这一细节,“他先是去了太医院?” “是,据奴婢所查,他是经太医院针灸科的张太医推荐,这才得以进京做官。”黄锦说,“张太医也如实交代了,是受金陵永青侯李家所托……” 李青来京师没几天,想要查他底细并不算难,何况黄锦奉了圣意,自然更加轻松。 这下没意外了…… 朱厚熜总算彻底笃定了李青的身份。 “他确是会医术来着,当初就是靠着医治孝慈皇后发家……”朱厚熜碎碎念着,“这么看来,之前曾医治过宪宗、孝宗、武宗三位皇帝的李长青李神医,多半也是他没错了……连着送走三位皇帝,他可真吝啬……朕得下苦功夫了……” 朱厚熜吁了口气,这才发现黄锦正瞪着小眼睛认真聆听,不由心下一慌,“都听到了?” “听到了!”黄锦耿直点点头,满脸的怪异,“皇上,您……” “你听到了什么?” “奴婢听到……” “你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朱厚熜打断他,怒目而视。 这要换个人,他非灭口不可,奈何这人是黄锦…… 朱厚熜无奈又恼火:“你这个混账……换个皇帝你都死八百回了知道吗?” 啊?这么严重的吗?黄锦有些傻眼,讷讷道:“皇上,那,那咋办啊?” 朱厚熜扶额:“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你就一点也不怕朕?” 黄锦挠挠头,突然有些难过,觉得主子对他生分了。 见他这般模样,朱厚熜没由来的涌起一抹愧疚,“行了行了,赶紧去弄些吃的来,记着,莫招摇。” “哎,奴婢遵旨。”黄锦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朱厚熜低骂道:“这混账,他还委屈上了,也是惯的他……” 摇了摇头,他思绪重新回到李青身上。 继两个永青侯之后,他又以‘李神医’这个身份,间接关照朝政这么久,看来,他对大明社稷十分重视,今来京师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他在这个节骨眼来,多半与大礼重议脱不开关系…… 朱厚熜眉头轻皱,暗道:只是……他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反对我的呢? 第76章 朱厚熜的试探 这是个问题! 很重要的问题! 朱厚熜再如何自信,也不敢自大到能掌控这个与大明同龄,甚至比大明还古老的存在。 这可是真正的长生之人啊。 朱厚熜很难不敬畏,哪怕他是皇帝。 不只是有所求的缘故,也有对神秘莫测存在的本能惶恐。 因为他并不知道,李青的神仙手段是什么,又有多恐怖。 获得阶段性胜利的朱厚熜,一时间没那么开心了,也没那么自信了。 他不知道,如若李青真是来反对他的,他该怎么办? 妥协还是拒绝? 这是个大问题…… “皇上,好吃的来了。”黄锦提着食盒进来,“吃些东西再忙公务……啊,还没忙啊。” 朱厚熜斜睨了他一眼,道:“没引人注意吧?” “没,您看,奴婢还特意换了衣服……”黄锦指着肚皮说。 朱厚熜被逗的一乐,语气没了之前的恶劣,“吃了没?” “试吃了,味道挺好的。” “朕是问你饿不饿?” “不饿。” “不饿也再试吃一遍吧。”朱厚熜靠回椅背上,道:“主要朕也吃不了这些,省得浪费。” 顿了顿,“稍后让张永再来一趟。” “哎,好。”黄锦腾出一个碟子,将菜肴一样夹了一筷子,挨个品尝…… “好了,皇上您快吃吧,奴婢去叫张公公来。” 朱厚熜这才动了筷子…… “皇上您找奴婢?” “嗯。”朱厚熜放下筷子,拿锦帕擦了擦嘴角,“昨夜当值的李百户是你安排进锦衣卫的?” 张永一凛:不是,这么快的吗? “奴婢有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张永很识时务,当即伏地请罪,“奴婢这就上缴赃款,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朱厚熜见他这副模样,反而轻松了许多。 至于严惩张永……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将他踢下去,现阶段没人能顶上来,且外臣风波未平,内宫皇太后也已得罪死了,实不宜再对宦官大动干戈。 朱厚熜心中苦闷。 外臣,后宫,锦衣卫,司礼监……想要全部掌控,任重而道远,此外,还有一个长生者。 所幸张永只是贪污,并不知李青秘密,且贪污也不是无法容忍的事,放眼满朝公卿,又有几人两袖清风? “罚俸三年,下不为例!”朱厚熜吐出一口抑郁之气,不放心的再次试探道,“你对那李百户了解多少?” “奴婢只听他说……跟金陵永青侯有些交情,别的不知道了。”张永一脸欲哭无泪,“皇上,奴婢财迷心窍,可奴婢万没想过巴结金陵永青侯啊,这这,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行了行了。”朱厚熜见他确不像知道真相的样子,哼道,“若有下次,最轻让你滚出司礼监。” “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张永一脸庆幸与感激,“谢皇上隆恩,奴婢这就回家将赃款上交内帑。” 朱厚熜‘嗯’了声,问:“跪宫门的散了没?” “回皇上,现已散了。”张永悄然松了口气,解释道,“打完廷杖,他们便也跪不下去了,奴婢就给轰走了。” “他们如何反应?” “这个……”张永讪讪道,“他们仍是不服,而且……不满情绪更高了。” 朱厚熜呵呵一笑,却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哼道:“他们不满?朕还不满呢,明日再跪宫门,直接打便是了。” “……是。”张永无奈遵旨,“皇上可还有吩咐?” 朱厚熜冷笑说:“你不是喜欢插手锦衣卫吗,朕就再给你机会,今夜之后,让那李百户调到白天当值。” “那……奴婢就奉命行事了。”张永陪着小心称是,见皇帝仍有余怒,知趣地又行一礼,“奴婢告退。” “这个张永……”朱厚熜愠怒,“黄锦你但凡争点气……黄锦,黄锦,你躲那么远做甚?” 黄锦摇着胖手,道:“皇上不是您说伴君如伴虎……奴婢这不是怕惹着你了嘛?” “……这会儿你倒是听话!!”朱厚熜气得不行,“过来!” 黄锦无奈上前,怏怏道:“请皇上吩咐。” “朕问你,想不想做司礼监掌印太监?” “不想!”黄锦几乎没思考。 “你……再想想。” “就是不想啊。”黄锦讪笑道,“奴婢蠢笨,哪能做司礼监掌印太监啊,再说了,去了司礼监,就没办法日日陪着皇上了。” “你……,唉,你呀。”朱厚熜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恨,亦有感动,缓声道,“谁说做了司礼监掌印就不能陪朕左右了?” “可是……奴婢怕搞砸了事,给皇上添忧。”黄锦踌躇道,“皇上您是知道奴婢的,真没那个能力。” “朕教你。”朱厚熜温声道,“那张永终是先帝培养出来的,朕使着不放心,这座皇宫里的人,能让朕完全信任的,除了母后就是你了,你不愿帮朕?” “奴婢……”黄锦胖脸都快皱成了麻花,“只要能为皇上分忧,再苦再累,奴婢都愿意去做,可这个……奴婢真不行。” 朱厚熜笑笑道:“当初朕接到先帝遗诏,也怕自己做不好皇帝,可如今……朕不做得挺好吗?” “相信自己!”朱厚熜鼓励道,“有朕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好怕的?” 黄锦痛苦道:“这司礼监掌印……奴婢非做不可吗?” “非做不可!”朱厚熜叹道,“除了你,朕也没人可用了啊。” “其实……有的。”黄锦道,“皇上,您忘了陆炳吗?” 朱厚熜:“……” 陆炳与黄锦不同,人有世袭的官职,其祖父以军籍入锦衣卫,如今其父已然承袭锦衣卫,之后陆炳也要走这条路…… 朱厚熜对陆炳的期许,可比黄锦高多了,哪能让其进司礼监? 再者说了,陆炳可以说是他的发小,自己发达了,不提拔儿时玩伴也就罢了,要是阉了发小做太监……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儿? 而且,自己幼时是吃陆炳娘亲的奶水长大…… 吃人奶水,阉人儿子,这也太丧尽天良了。 朱厚熜并非泯灭人性之人,自问干不出这种事。 “怎么,你想亲自操刀?”朱厚熜揶揄。 “呃……”黄锦讪讪道,“确实有点不合适哈。” “你也知道?”朱厚熜瞪眼,随即又是一乐,“陆炳要是知道了,非揍得你桃花朵朵开。” 黄锦嘿嘿道:“他才多大?真要打……奴婢一屁股就能压坏他!” “……”朱厚熜好笑摇头,“不贫了,这几日太乏了,朕去睡会儿,申时末再叫朕。” “好。”黄锦欣然道,“皇上早就该养成午睡的习惯了,休息足了才能更好的处理公务嘛,奴婢算着时间呢,您放心睡。” 朱厚熜点点头,心道:我之所以午睡,是为了晚上有精神。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当旁敲侧击一下,试探出李青的态度…… …… 申时末,黄锦卡着点唤醒朱厚熜,并送上了在宫外采买的菜肴。 “皇上,奴婢连夜宵也都买了,今夜不用再吃烤薯了。”黄锦一边为他布菜,一脸‘快夸我’。 “真聪明!”朱厚熜满足了他,“记着,不要只在一家酒楼,频换着来。” “好。” “嗯……等那李百户进宫当值,你带他过来。” 黄锦:“皇上,您真觉着……” “让你做你就做,咋老是有意见?”朱厚熜不悦道,“这个毛病得改。” “……是。” “这才对嘛。”朱厚熜重又给了笑脸,开始吃喝…… 用完膳,朱厚熜开始批阅奏疏,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 ~ 李青卡点上班,刚来到乾清宫附近就被黄锦盯上了。 “哎呀,咱家还以为李百户你不来了呢。”黄锦小跑来到李青跟前,低声道,“皇上要见你。” 李青并不意外,之前他就推算出小皇帝知道了他的存在,昨夜又见青李,更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便也给了诸多线索。 以小皇帝的聪慧,很难看不出他的‘可疑’。 “好。”李青迈步往殿门处走。 “等一等。”黄锦扯了扯他,悄悄道,“皇上把你当做别人了,到时你解释一下。” 李青:“……放心,欺君之罪,谁敢犯啊?” “你知道就好。”黄锦点头,严肃道,“还有,今夜可不能再如昨夜那般无礼了,须知,伴君如伴虎。” 李青忍俊不禁:“公公高见。” “严肃点儿。”黄锦瞪了瞪小眼睛,“咱家也是为你好,真惹怒了皇上,没你好果子吃。” “多谢。” “嗯,走吧。” 一路来到殿内御案前,黄锦低低提醒,“皇上,李百户到了。” “嗯。”朱厚熜眼皮不抬,“黄锦你且先去吧,朕与李卿聊聊。” “是。”黄锦躬身一礼,趁机暗戳戳给李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气着皇上了,这才退下。 朱厚熜熟练批阅好手中奏疏,这才抬起头,朝十分松弛的李青笑道:“爱卿不必拘谨。” 李青颔首。 对于李青的托大,朱厚熜并不生气,甚至还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爱卿当也知道大礼之事了吧?” “知道了。” “那……你怎么看?”朱厚熜语气平和,心中却紧张的不行。 第77章 心神摇曳 李青明显愣了下。 朱厚熜及时给出解释:“爱卿刚入朝廷,又非传统文人出身,因此更具有参考性。” 顿了下,含笑补充:“这没外人,你亦无需顾忌什么。” 李青能有什么顾忌?他只是惊讶小皇帝如此直接。 不过,对方既然主动送上了机会,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皇上,收手吧!” 朱厚熜一呆,面色陡然难看起来。 “爱卿以为朕错了?” “错倒也不能说错,”李青微微摇头,“表面看,大礼争的是礼法,实则内核还在‘权力’二字。” 闻言,朱厚熜稍稍放松,道:“既如此,爱卿何以让朕收手?爱卿看待事情如此透彻,当明白若权臣当道,皇权旁落,会有什么后果。” 李青笑了笑:“此刻收手,他们未必赢,皇上也未必输。” “哦?此话何解?”朱厚熜好奇。 “皇太后!” 朱厚熜一滞,又一凛,表情不自然道,“爱卿这是什么意思,亦或说……爱卿知道了什么?” 李青平静反问:“皇上以为,我知道了什么?” 朱厚熜无言以对。 去坤宁宫是今日之事,与张太后的博弈亦是今日才得以取得胜利,连黄锦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刚来的李青? 意识到自己多想了,朱厚熜打了个哈哈,转而道:“爱卿说他们未必赢,朕也未必输,这话作何解?” 李青轻叹道:“以一个开放式的结果收场最合适不过。” 开放式……朱厚熜品味了好一会儿,才品出这个词的涵义,一时间,又是轻松,又是失望。 李青不是来跟他唱反调的,可也不是来帮他的,朱厚熜不由得五味杂陈。 纵观李青之前,都是皇权的拥护者,皇帝的护道人,今如此,可是对自己这个皇帝有偏见? 朱厚熜心中酸楚…… 许久,轻轻叹息:“历代王朝衰弱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随着时间推移,皇权逐步衰落,朕不否认,今朕如此是掺杂了私心,可朕更多是为祖宗江山社稷。” 朱厚熜神情认真,眼神动情而真挚。 李青微笑拱手:“皇上如此作想,国之大幸!” “所以……?” “然,皇上之言却有些片面。”李青没理会朱厚熜的失望,说道,“皇权衰落确会引起诸多弊端,可王朝衰落的最根本原因只有一个——失去希望。” “这个希望可以是粮食、土地,亦可以是金钱、军备,还可以是信念。”李青叹道,“诚然,眼下群臣之所以这般,出发点并不纯粹,可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 朱厚熜轻皱眉头,却也没打断。 李青继续道:“旁的不说,皇上以为翰林学士、国子监学子,这两个群体也是为了争抢权力?” “这个……”朱厚熜面色悻悻。 “官场是个大染缸,能不被这个大染缸污染的人终是极少数,可相当一部分人在刚进来时都还是干净的、纯粹的,在他们的认知中,至高无上的皇帝是神圣的,可现在,他们心目中神圣的皇帝,正在做一件冲击礼法的事,与正统观念背道而驰的事……”李青反问,“试问,这何尝不是削弱皇权?” 顿了顿,“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这番话能激起读书人的书生意气,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李青吁了口气,面露欣然,“这说明,我大明朝的读书人,还有文人风骨!” “皇上看似在巩固皇权,实则却在自毁江山。”李青笑笑,道,“当然,只要皇帝一意孤行,取得胜利是早晚的事,未来,亦可促成一个唯我独尊的局面,可读书人的脊梁也断了,官场风气更会演变成争相献媚。” 李青眼睑低垂,嗤笑道:“试想想,百年之后大明迎来新君,所见所闻,皆是四海承平,锦绣繁荣,还会有心思治理社稷吗? 皇帝一旦摆烂,皇权必然旁落! 长此以往下去,终有朝一日,希望会彻底破灭,待到那时……何尝又不会开启新的轮回?” 李青苦笑:“事关己身,再聪明的人都会短视,大明有今日可不是靠耍小聪明。” 朱厚熜面色难看,却无法说出反驳之语。 不仅是因为李青的身份,这番话本身的深度、高度,都远超他先前的认知。 朱厚熜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幼稚。 一时间,他心神摇曳。 然,这种情绪并未持续多久,短暂的动摇之后,朱厚熜重新坚定下来:“皇帝不会错,也不能错,这件事朕不能主动妥协。” 李青微笑道:“所以,破局在皇太后!” “皇太后……”朱厚熜缓缓点头,有些明白了李青的意思。 “爱卿说的开放式结果收场,是要由皇太后来结尾?” “不错!”李青颔首,“皇上英明,想来,已然万事俱备了吧?” 朱厚熜一凛,不自然道:“难不成,爱卿能掐会算?” “只是基于皇上英明的判断。”李青微笑摇头,“我亦相信皇上会做出英明的选择。” 朱厚熜沉默。 半晌,他轻笑道:“爱卿看待问题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令朕新奇。” 李青笑笑,道:“皇上可认同?” “这……”朱厚熜一时间不好回答,只是道,“确有道理,朕会酌情考虑的。” 李青:“那还请皇上三思后行。” “嗯。” “那皇上继续忙。”李青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却听朱厚熜道:“长夜漫漫,朕一个人也颇感无聊,不若爱卿陪朕解解闷儿可好?” 李青驻足,讶然道:“皇上处理完公务了?” 朱厚熜:“……” ~ “怎么样?”黄锦小眼睛瞟向里面,嘴上问道,“可有惹皇上不快?” 李青摇摇头,微笑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懂。” “懂就好。”黄锦放松下来,“皇上这些日子够糟心的了,可别再给他添忧了……对了,你解释了没?” “皇帝没问。” “这样啊,咱家还以为……算了,你忙你的,咱家也去忙了。” “公公慢走。”李青随口道了句,继续欣赏夜景。 手把手的攻略都给了小皇帝,剩下的就看小皇帝了,如若他肯采纳,自然万事大吉,如若不然……李青只好再使手段,让他不得不采纳。 这次事件影响深远,李青不能坐视不理,必要时,不排除采取强制措施。 不过,利弊得失分析的如此透彻,只要小皇帝不一根筋,大概率会采纳他的意见。 …… “皇上,要不要吃些宵夜再忙?”黄锦打着哈欠问。 “不用……可以,去弄吧。”朱厚熜眼皮不抬,“待会儿弄好了,唤那李百户来。” “啊?这……”黄锦呆了呆,随即又想起主子先前的训斥,怏怏点头,“是。” 朱厚熜奋笔疾书,将工作效率提高到极致…… 又两刻钟后,总算将今日份的奏疏批阅完了。 “呼~”朱厚熜揉着发酸的右手手腕,自语道,“明儿得把张璁叫来帮忙,再这样搞下去,朕还真有些吃不消……” 不多时,黄锦提着食盒进来,将菜肴一一上桌,还摆上一小壶酒水。 “时间不早了,皇上用过膳早些休息吧。” 朱厚熜揉着太阳穴,“那李百户呢?” “他说了句不饿便走开了。”黄锦胖脸怪异,悻悻道,“要不,奴婢把他拽过来?” “……算了。”朱厚熜吐了口气,道,“待会儿唤恭妃来。” “哎,奴婢遵旨。”黄锦应下,一边布菜,一边斟酒…… 朱厚熜吃了些东西,又饮了两杯,疲倦消了大半,道:“黄锦,明儿你去陆家一趟,带陆炳来见朕。” 朱厚熜啜了口酒,道:“都十六了,也该历练一番了。” “皇上真要让他进司礼监啊?” “……滚你的。”朱厚熜笑骂道,“朕要那样做,母后都要数落朕了。你也是,别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你倒好……给你你还不想要。” 黄锦闷闷道:“奴婢伺候人还行,做司礼监掌印……真不是那块材料。” “都说了朕教你……”朱厚熜沉吟了下,道,“有暇你跟张永也学着点,朕要求不高,能学得他七成就好。” 黄锦弱弱道:“奴婢觉着……张公公人也挺好的,做事认真,对皇上也忠心。” 朱厚熜叹道:“张永确没有犯过大错,做事倒也可圈可点,然,他终究是先帝的心腹……” “可先帝都驾崩这么些年了,又有什么关系啊?” 朱厚熜无奈解释:“朕心有芥蒂,退一步说,就算朕没有,他也会以为朕有,懂吗?” “喔,好吧。”黄锦苦着脸,“奴婢什么时候开始跟张公公学?” “……过两日,朕安排你去做秉笔,你若争气,之后朕再让你辖制东厂……总之你多多努力,待这次大事件平息之后,朕要启用张璁、桂萼等新势力改制革新……”朱厚熜哼道,“你要为朕贡献一份力量,知道吗?” “是。”黄锦应承下来,“只要能为皇上解忧,奴婢不怕苦累。” “这才对嘛。”朱厚熜展眉,旋即,目光移向殿门,舒展的眉头又微微皱起…… 第78章 嘉靖的选择 说实话,他不甘心。 隐忍了数年,谋划了数年,好不容易促成今日这个局面,只要咬牙硬顶下去,胜利必然会倒向他,这种关头放弃…… 朱厚熜无法接受。 李青之言鞭辟入里,其中利害阐述清晰明确,朱厚熜自然也懂,不过,他却并不是很在意。 无他,自信! 朱厚熜觉得自己能纠正回来,何况,一旦自己长生,就不存在那些问题了。 自己可以熬死一代又一代人,以时间换空间…… 可问题是……这样做会得罪李青,可能会葬送了自己长生的可能。 朱厚熜心中纠结。 以开放式的结果做收尾,不符合他的政治利益,无法让他借机进一步巩固皇权,可长生的诱惑又实在太大…… 要不……用强?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朱厚熜就立即否决了。 对一个至少跟大明同龄的‘仙人’用强太冒险了,一旦失手,轻则就此与长生无缘,重则……会有性命之忧。 拿李家要挟? 估计也行不太通,一个活了少说百五十年的人,亲情在其面前能有几分重量? 朱厚熜暗暗叹息:“这么个结局,真让人难受啊!” 随即想到长生,又没那么难受了。 皇帝+长生,试问谁不心动? 何况,李青不仅长生,还不老,永远保持年轻,永远的活下去,以皇帝之身无尽活下去,手握无上权柄,天下予取予求…… 在这样的诱惑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放弃的。 “就……依他吧。” …… 翌日,清早。 李青交接换班,去饭馆好好搓了一顿,又去了茶馆消遣半日,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去了宫门口,想看看皇帝怎么选择。 不料,群情依旧汹涌,甚至事态又严重了,不仅杨慎重现,六部九卿也尽皆带伤上阵…… 李青颇感意外,却没急着动怒,只是朝维持秩序的张永打了个眼色。 大家都跪着,李青这站着的自然显眼,张永一眼看到,快步走来。 “先生,借一步说话。” “嗯。”李青随他来到僻静处,问:“什么情况?” “先生在白天当值的事安排妥了,从明日起,先生便可在白日当值。”张永说罢,这才解释,“皇太后下懿旨了。” “怎么说?” “皇太后说:大明以孝治国,当今皇上有亲生母亲,没必要再强认自己为母亲。”张永叹道,“然后群臣就炸了。” 李青放松下来,心道:“看来,小皇帝还是听话的。” “皇帝没解释吗?” “没有,而且刚还打了廷杖。”张永说道,“不过,这次皇上明说了,象征性的打一打便是了,可这一来,彻底点燃了群臣的怒火……然后就这样了。” “嗯。”李青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张永诧异道,“先生就不担心……” 李青笑笑道:“皇帝如此,只是祸水东引,将群臣怒火转移到张太后身上,以此让双方彻底闹翻,没什么的。” “可是……咱家瞧着,这个目的并未达到啊?” “快达到了。”李青笑言,“看着吧,马上皇帝就有新动作。” “先生何以笃定?” “皇帝若真想彻底改换称呼,就不会只有一个张太后了。”李青说。 张永反问:“可若这只是第一步呢?” “之前或许是这样,不过昨夜我与他做过深谈,想来,他只要脑袋不秀逗,就会及时改变策略。”李青语气轻松,“当然了,他若仍执迷不悟,我还有其他手段。” “其他手段……自曝?” “我已经让他知道了……”李青没有深谈,只是道,“你以为的情况大概率不会发生了,不用担心。” 张永苦笑点头:“有先生在,还轮不到咱家担心。” 顿了顿,“不过,说到这个,咱家还真有件事拜托先生。” “你说。” “皇上已经有了动咱家的念头了。”张永道,“今日一大早,皇上就让黄锦去了司礼监任职秉笔太监,当然,皇上并没有让他取代谁,只是额外增加了个席位,没影响到任何人,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张永轻叹道:“咱家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不过这样也好……” 吸了口气,张永长长一揖,道:“还请先生帮忙,让咱家早日抽身!” 李青缓缓道:“你现在还不能走,黄锦一时难扛大旗,皇帝确有排挤你的心思,可也不会让你现在走。” 张永苦闷道:“可咱家真的干够了。” “急什么,我看你身体骨好着呢,干嘛急着退休?” “可……”张永顿住,悻悻道,“咱家说实话吧,先生不是说承咱家情,以后可以满足咱家所请嘛,咱家想着……想着,去金陵。” 李青眸光一凝,轻松之色褪去,“抱歉,这太冒险了。” “先生,咱家就这一个要求了。”张永祈求道,“我一个太监,无儿无女亦无家,中官村瞧着好,可也太孤独了……您行行好行吗?” “我……”李青无奈苦笑,“风险太大了。” 张永试探道:“可以如法炮制啊!” “问题是……我说句难听话,你终究不是正常人,你当也知道,除了皇室、王室,哪怕公爵也不能豢养太监,否则便是僭越。”李青道,“一旦让人发觉,不好收场。” “咱家是半道出家,嗓音并不明显。”张永争取道,“再配上香囊,可以完美遮掩气味儿。” “可……” “求您了。” “……再等等吧,我现在脱不开身。”李青幽幽一叹,“不过,这也得看他要不要你。” 张永心下狂喜,乐呵呵道:“他不似他,他有人情味儿,肯定会要我的。” 李青抓了抓脸,没好气道:“你这请求……可一点也不客气。” “呃呵呵……”张永面色讪讪,心中轻松,“咱家不敢说是个大好人,可也着实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该有个好报应。” 李青怔了怔,微微颔首:“单就是帮助小云平定宁王叛乱,就高出一般掌权太监一大截儿,行吧,这个忙我帮了。” 张永愉悦道:“也就是这里不方便,不然咱家非三跪九叩感谢先生。” “……行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了。”李青好笑摇头,道,“安排我明日当值……皇帝可知道?” “这就是他要求的。”张永说。 “嗯……,人来了。”李青突然道,“黄锦来宣旨了,你也过去吧。” 张永抬眼去瞧,见真是黄锦,惊叹道:“看来先生说的没错了,皇上还从未让黄锦办过得罪人的差事呢。” …… 黄锦昂首挺胸,来到群臣面前站下,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道: “皇上口谕,大礼之事众卿虽屡屡逾矩,却也情有可缘,诸卿且先回衙办差,政事不可贻误,明日朕祭告太庙,五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加,皇考之事……既已定下,朕便也不做改变了,然,皇太后言之亦有理……” 言罢,黄锦换上笑脸:“诸位大人,请回吧!”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这到底算是赢了,还是没赢。 皇帝依旧尊孝宗为皇考,并未再执意改称呼,可对孝宗皇后却改了称呼,明明是夫妻两口子,对一个叫爹,对一个叫伯母,这……哪有这样的啊? 这辈分不就乱了吗? 可他们争的就是孝宗皇帝,至于皇太后……人家自己都这样说了,他们还能咋说? 一时间,对张太后的恶感更深了。 俺们跪宫门,挨廷杖,你倒好,不声不响的捅刀子,你可真行…… 李青见状,便也不再焦心,缓步离开…… 这波,皇帝不算全输,同时,还彻底安定了后宫,绝对算不上政治失败。 而群臣这边,守住了大礼,挺直了脊梁,保住了心中最后一片净土! 至于张太后…… 并不重要! 张家依仗权势飞扬跋扈,如今受到打击,也不值得同情。 “总算以一个可接受的结果结束了。”李青心下轻松,随即又轻皱眉头,“不过,杨慎这厮要吃些苦头了,小皇帝可不是心胸豁达之人,且事闹这么大,也得有人负责……” 接着,李青又是一乐:“吃些苦头也好,杨慎太顺了,是该磨砺一下心性。” 李青盘点了下利弊得失,心情愉悦…… 可一想到太庙,他心中又添了几分沉重。 无他,如今太庙已然满了。 太祖、太宗、仁宗、宣宗、英宗、中宗、宪宗、孝宗、武宗,九个名额已然全占了,到下一代皇帝继位,就要祧神位了。 按理说,朱棣首当其冲,不过,朱棣身份特殊,他是这一脉的起点,为了凸显政治正确,多半会对小胖下手…… 退一步说,哪怕不对小胖下手,再下一次,小胖也无法避免。 这是没办法的事。 按周礼,天子七庙,老朱立国之后改为天子九庙,定下祖宗礼法。 而且,神位就是祧走了,也同样会接受供奉祭祀,只是…… 李青心中还是不舒服。 很不舒服…… 第79章 杨慎评价朱厚熜 …… 朱厚熜早早起床,焚香沐浴,更换新衣…… 天微微亮,朱厚熜身着得体的明黄色龙袍,头戴帝冠,英姿勃发地走出乾清宫。 张永、黄锦等一众大太监见他出来,齐齐一礼,“奴婢参见吾皇万岁。” “嗯。”朱厚熜轻轻挥一挥衣袖,悠然道,“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到齐了?” “回皇上,到齐有一会儿了。” 朱厚熜扫了眼左右,没瞧见想见的人,疑惑的看向张永。 张永会意,解释道:“李百户在奉天殿广场维持秩序呢。” 朱厚熜轻轻点头,迈步走下台阶…… ~ 太庙的起源是从商周开始的,起初称大庙,后又称高庙……最终演变成太庙…… 古人极重孝道,犹以为天下万民表率的皇家为甚。 基于此,历代皇帝祭祀宗庙,都是个非常庞大且繁琐的工程,因为每一个故去的神主,皇帝都要从头到尾走一遍流程,一整个下来,通常要好多天才能完成。 随着王朝的发展,神主牌位会越来越多,祭祀宗庙的工程量也会越来越大,为避免影响国政,因此对太庙的神主数量才加以限制。 不然,皇帝光是祭祀一次,就要浪费许多时间。 饶是如此,祭祖仍不是个轻松活,通常来说,一次祭祖往往需要数日之久。 时至大明,这种情况才好起来。 这还多亏了朱元璋! 当初老朱建国之后,也遵循历朝太庙制度,给自己的几个祖宗单独设庙,逐一祭祀,后来又觉着这么整太浪费资源了,也给子孙增加了负担,便从一人一庙改为一庙。 自德祖至仁祖集中供奉在一起,这一来,不仅省钱,也方便皇帝祭祀。 不过,朱元璋仍是对太庙神主数量做了限制,改为天子九庙,满则祧。 祧庙又称世庙,依旧享受后继之君祭祀,只是规格降了一个档次,并非遗弃不管了。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时至今日,朱元璋建国时供奉的四位祖宗皆祧了出去,太庙供奉的神主牌位,皆是正儿八经的皇帝。 也是直至现在,太祖的神位才摆到了正殿正中央! 同时神位也已满员。 再之后,就要按亲疏远近来祧这些做过皇帝的神位了。 当然了,历朝历代打江山的太祖都是万世不祧,无论国祚多久,无论传承多少代,太祖神位都必须在正殿正中央,不可挪动。 …… 半中午,才走完开场流程,朱厚熜沿着玉阶进入太庙,开始一一祭祀列祖列宗。 少年人满脸的肃然,恭敬,一丝不苟…… 太祖神位前长跪不起,太宗神位前五体投地…… 直至中宗时,他才少了丝敬重,多了丝异样。 无他,这并非走正统流程登基的皇帝,既无皇太子履历,亦无先帝遗诏,同时,这也不是嫡系亲属。 哪怕在群臣的聒噪下,朱厚熜对孝宗父子有了反感,可心理上朱厚熜还是敬重的,唯独这个人,这个靠大臣拥护,靠太后懿旨登基的皇帝,他很不认同…… 甚至,他觉得自己父亲都比中宗更有资格进太庙。 当初为啥要让他进太庙呢? 朱厚熜心中颇有微词…… ~ 李青驻足太庙前充当门神,奈何,太庙可不是一间房舍那般简单,它恢弘庞大,根本瞧不见里面神位、神像,只能在心里想象,缅怀一下。 祭祀期间,除了皇帝,以及特殊情况,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太庙正殿之中。 想来,当然可以,不过得偷偷摸摸才行。 想到一两代帝王之后,小胖就要去祧庙了,李青心中颇不是滋味,世庙可远没有太庙气派,且享受的祭祀规格也不一样。 可这是礼法,改太庙制度的难度不可谓不大,其造成的影响犹在嘉靖重议大礼之上,除非……有特殊情况。 亦或,有一个合适契机。 常规手段根本行不通! 左右不过换个地方,仍旧享受子孙祭祀,我是不是太在意了?或许小胖都不觉得有什么……李青暗叹:还是顺其自然吧,当大度一点。 可心里这般想,情感上却无法不起波澜…… 此次祭祀很是隆重,比之朱厚熜登基时走流程还要高,那时祭告太庙是为登基,此时祭祀是为祭祀…… 这一番祭祀用了整整三日,朱厚熜表现欲强烈,那叫一个一丝不苟,主打一个孝顺。 如此这般,主要是在找补自己之前的行为,同时,也是为了让朝政重回正轨。 开口认错是不可能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弥补…… 朱厚熜为他之前的行为买了单! 不过,买单的不能只是他一个,集体逼宫的行为,亦要有人买单,否则,皇帝颜面何在? 祭祀结束后的第二日,朱厚熜便开始了清算。 不过,鉴于激愤的群臣情绪还未平息,朱厚熜并未大动干戈,只是让张璁、桂萼等人联名弹劾杨慎等几个极度讨厌的侍郎,尚书、大学士,却是一个没敢动。 这次,弹劾点也不在大礼上,而在君君臣臣上面…… ~ 李青没有阻拦朱厚熜的行为,虽说他不喜欢小皇帝的做派,可这种行为却很有必要。 事儿闹这么大,如若皇帝屁都不放一个,群臣对皇权的敬畏心会大大削弱。 不良影响太大了! 皇权可以被削弱,却不能一下子大幅度削弱,否则,很可能会刹不住车,一崩再崩…… 是夜,杨府。 禁足在家的杨慎被惊醒。 “谁?” “是我。” 李青吹燃火折子,点燃桌上的蜡烛,露出真容。 “果然……”杨慎惨然,却并不怎么意外,轻哼道:“直说吧,鸩酒还是白绫?” 李青:“?” 杨慎缓缓坐起身,一边提着鞋子,“自那日宫门前听了皇上口谕,我便知道会有今日,还好,提前让小娥回了娘家……” 杨慎穿戴整齐,抬手道:“拿来吧!” “……”李青苦笑,“你以为皇帝要杀你?” 杨慎淡淡道:“杨慎畏罪自杀,皇帝扼腕叹息,既成全了皇帝圣名,又免了许多苦楚,两全其美。” 李青讶然:“经此一事,你倒是成熟了许多。” “少一副老成姿态。”杨慎一甩长发,深吸一口气,瓮声道,“宣旨吧。” “没旨意。”李青笑笑道,“我来没有受任何人指使,我来是因为我想来。” 杨慎:“?” “呵呵……坐。”李青当先坐了,道,“对咱们这位皇帝你怎么看?” 顿了下,补充:“都这会儿了,没必要再给他留面子,直言便是。” 杨慎呆了呆,随即恍然,“也罢,那就将我的话转呈给他吧。” 理了理思绪,杨慎道:“自诩聪明,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可以无限度试探底线,甚至是下限,其实不过小道尔,如若皇帝如此一意孤行下去,早晚会失了臣心,继而是民心!” “杨侍郎不妨展开说说。” “大礼重议本就是个昏招,事情闹大之后,见事不可为,便以寿宁侯、建昌伯为要挟,迫使皇太后站队他这边,顺势把自己摘出去……” 杨慎嗤笑:“张皇太后却是不对,张家兄弟亦是死不足惜,然,皇帝这种把一切罪责、过错推给别人,自己扮演一个受欺负的角色……如此行径,哪有一点圣主明君的气度?” 顿了顿,“都说先帝肆意胡来,可先帝有一点他拍马难及,先帝行事虽生莽,却从不出尔反尔,更不怕担恶名。” “一个大开大合,一个却屡耍阴招,如大宅院中的女人勾心斗角……”杨慎苦涩道,“这是一个皇帝该有的风度与担当?” 杨慎长长一叹:“不过他能收手总归是好的,至少在还没正式步入官场的翰林学士、国子监的学子,这些相对单纯的才子心目中,皇帝姑且还是圣明的……可若他一直践行这种行事作风,早晚会将大明搅得乌烟瘴气。 然,更可悲的是,他大概率还会以为自己特能耐,特聪明,一切尽在掌握。” 杨慎苦涩叹息:“一个皇帝当工于谋国,而非工于心计,皇上路子走偏了啊。” 李青默然又欣然,轻轻点头:“确是如此,杨侍郎高见。” “呵呵……高见的又何止我杨慎?”杨慎苦笑,“此番大礼重议,看似圆满落幕,实则已然寒了诸多大臣的心,幸赖,他及时收手……” 李青轻叹,问:“若能度过此次难关,他日可还愿入朝为官?” 杨慎轻轻摇头,不掩饰鄙夷:“这样的皇帝不值得!” 李青无言以对,又问:“这样的大明呢?” “这样的大明却遇到这样的皇帝……何尝不是悲哀?”杨慎苦叹摇头,“你并不了解咱们这位皇帝,他根本没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他眼中只有权力,只有自己,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他做任何事都是以自身利益出发,而非从社稷百姓出发。” 言罢,杨慎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这便是我的心里话。”杨慎淡然道,“你如实回禀便是,无需修饰。” 李青:“……” 第80章 启用发小 李青沉凝。 杨慎反而轻松淡然,说道:“当初喊出那句话,我就做好了仗节死义的准备了,无论从皇帝颜面出发,还是从皇权不容质疑出发,大礼之议是成是败,我下场皆已注定。” “今日如此,我坦然接受!”杨慎说。 李青黯然一叹,规劝道:“你才具斐然,又尚且年轻,怎能一遇挫折就沉浸在悲观之中?” “不错,皇帝是混蛋,可你不能因为一个混蛋皇帝,就放弃了曾经理想不是?”李青道,“男儿活一世,当轰轰烈烈……” “我行之事当不得轰轰烈烈?”杨慎傲然反问,接着,又是一叹:“当日振臂一呼,群情响应,足见我大明文人脊梁未断,此次事件亦会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激励着文人士子……余愿足矣。” 顿了下,“就算皇帝不杀我,未来又岂会再用我?” “要是用呢?”李青问。 杨慎苦涩叹道:“我今日之下场,父亲他早早就预料到了,之前他说我这性子不适合做官,现在看,我的确不适合……” “算了,不说这个了。”杨慎吸了口气,正色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说尽,该你说了。” “我说什么?”李青苦笑,“我来真不是受皇帝指派,只是出于惜才的原因,怕你失了信念。” “现在你看到了?” “……”李青无奈道,“皇帝不会杀你,这点请你放心,你当日那句话的确会让你万劫不复,可也注定皇帝不能杀你,正如你所说,皇帝不肯担恶名。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未来未必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你又何必……如此?” 杨慎轻笑笑,问:“你现在是御前红人对吧?皇帝打算怎么处置我当也有所预测是吧?你觉得……流放,亦或戍边?” “都有可能,流放的可能性更大。”李青叹道,“这次事件闹得太大,皇帝没办法不计较。” “我明白。”杨慎颔首,“我刚才那般评价他,非是因为他要治我的罪,生了这样的事,换之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放过我,对这个我并无怨言,我只是单纯瞧不上他的行事作风而已。” “……不死终有出头日,希望你不要失去少时的理想,不为皇帝,为大明社稷,为圣人之言……”李青轻叹道,“先前已有了个唐解元,我是真不想再有一个杨状元。” “唐解元?”杨慎愣了下,随即恍然,“弘治朝科举舞弊案的唐寅?” “呃……是他。” “听家父说起过,他确实挺冤……”杨慎诧异,“这么久远的事你也知道?” 李青笑笑,说:“我是金陵人。” 杨慎释然,转而道:“如若阁下没有圣意,还请回吧。” “……” 李青知道,这个状态下的杨慎,任凭自己说的天花乱坠,嘴皮子冒火,也不会有多大用,只好暂时放弃。 “告辞!” …… 次日。 阔别已久的朝会重开,依旧是君明臣贤的和气模样,仿佛先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大臣正气,皇帝开明…… 只是,双方心中对彼此的隔阂更大了。 朱厚熜觉得群臣以势欺人,群臣亦觉得皇帝以势欺人,又当又立。 不过,双方心理上都不认为是自己输了,基于此,也都默契的不再旧事重提。 可对杨慎的处置,双方一时间还未达成一致。 群臣认为罚一年俸禄了事即可,朱厚熜却以不臣之心为由要斩杨慎。 这明显是先狮子大开口,给了砍价空间,可群臣却并不想配合,一旦砍价,就等同于认可了皇帝的判罚。 只是介于刚刚重归于好,两方都尚且克制…… 可群臣也不是吃素的,大礼之议过去了可以按下不表,但张家兄弟之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皇太后已然亮明了态度,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文官看不惯外戚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大好机会,又岂能放过? 何况,这次还是皇帝主动挑起的…… “皇上,寿宁侯、建昌伯,鱼肉百姓,侵占民田等诸多恶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还请圣裁。”刑部尚书出班,道: “臣不止收到一份状告两人的状纸,还请皇上移交刑部,三司会审,如若事实不符,亦可还二人清白,亦能平息民间舆情,何乐不为?” 不可能不符,张家兄弟不法从弘治朝就开始了,中途间断性的老实过,可一得势便又恢复了跋扈姿态…… 可以说,大半时间都在敛财。 当然了,张家兄弟如此狂悖,也是因为有一个皇后、皇太后的姐姐,且这个姐姐无限纵容。 有恃无恐,自然无所顾忌。 尤其嘉靖朝这几年…… “臣附议,皇上明察秋毫,望请圣裁。”有人附和。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人举例,“昔年洪武朝,驸马欧阳伦……” 针对张家兄弟的攻势很快连成一片,这次,就连张璁、桂萼等人也不再与主流唱反调。 权力场也是有鄙视链的。 勋贵>文官>武将>厂卫>外戚>太监。 若非外戚还是正常人,甚至还不如太监,至少太监还都是做事的,而外戚却真真是任嘛不干,酷酷薅朝廷羊毛…… 靠着家族女子进宫得势之人,哪里上的了台面? 无奈的是外戚上来就是勋贵阶层,从地位来讲,勋贵在文武之上,这就更让他们难受了。 靠女人上位,偏偏还骑在俺们头上,换谁也看不惯。 除了瞧不起,也有外戚无脑站队皇帝的原因,因为这些人很容易大权在握,争夺他们的话语权! 如今有了对付外戚的机会,他们自然不愿错过。 外戚受挫,是所有官员乐意见得的,张璁等人亦不例外。 朱厚熜没有阻止群臣弹劾,也没有从善如流,沉思良久才亮明态度: “常言说:无风不起浪,两位前国舅不法之事,朕亦有所耳闻,不然,也不会将其逮捕入狱待查,嗯……,如今朝政回归正轨,朕自要查个清楚明白。” 顿了顿,“然,张家兄弟二人是孝宗皇后的兄弟,是先帝的舅舅,朕岂能让皇太后为难?” 朱厚熜一脸正气:“可话又说回来,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朕更不能因其是皇亲国戚就不作为,基于此,朕以为让锦衣卫详查最为妥当,无论二人是否多有不法,都不至于有损皇家体面,众卿以为如何?” 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我们还能说啥?群臣一脸无语。 可看皇帝这意思,确是准备对张家兄弟动刀了,倒也没必要吹毛求疵。 “皇上圣明!” “呵呵……众卿平身。” …… 早朝结束之后,朱厚熜第一时间召来了发小,陆炳。 陆炳时年才十六岁,却已有了壮年体魄,他身材健壮,魁梧勇猛,远超同龄人。 朱厚熜对这个发小感情深厚,不仅儿时玩伴的缘故,两人可是吃一个人的奶长大…… “又结实了不少!”朱厚熜在他胸口擂了一拳,呵呵笑道,“嗯,可以独当一面了。” 陆炳矜持笑笑,拱手道:“皇上谬赞了。” “想不想去锦衣卫?”朱厚熜笑问。 “能为皇上分忧,哪里都可以去得。”陆炳恭声说。 大殿只有三人,黄锦便也没了顾忌,打趣道:“司礼监来不来?” 陆炳:“……” 这小胖子,以前打不过你,现在可未必了……陆炳狠狠瞪了黄锦一眼。 朱厚熜哈哈一笑:“甭听他的,朕可舍不得让你去司礼监……,就先做个百户吧,后续有功再作升迁。” “臣叩谢皇上隆恩。”陆炳一板一眼行大礼,并未因皇帝的热络而随意放肆。 “快起来,别搞这么生分。”朱厚熜话这么说,眼神却是满满的满意。 与黄锦不同,陆炳是臣不是奴,奴婢再怎么随意都是奴婢,臣子却不行。 朱厚熜缓声道:“寿宁侯、建昌伯二人多有不法,现已被朕关进了昭狱,此番是让你去查一下他们犯罪事实。” “啊?”陆炳大为惊诧,不可置信道,“皇上,这可是……前朝国舅啊!” “那又如何?”朱厚熜冷笑,“你也说了,是前朝国舅,又不是本朝。” “可……”陆炳没敢质疑,确认道,“皇上决定了?” 朱厚熜颔首。 “臣遵旨。”陆炳一点不废话,主打一个奉命行事。 朱厚熜对他愈发满意,轻笑道:“放手去做,不过,不要大张旗鼓,有了进展第一时间禀报朕知晓。” “是!”陆炳拱了拱手,“皇上,什么时候开始?” “调集人手,立刻开始。”朱厚熜回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函,“先查抄张家兄弟的产业充归内帑!” “……是。”陆炳双手接过,试探的问:“张家其余人……?” “暂不羁押!” “臣遵旨。”陆炳又是一礼,“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臣这就去办差。” “嗯,去吧。”朱厚熜笑道,“有朕为你撑腰,无需顾忌什么。” 陆炳恭声应是,退了数步,这才转身离开…… 朱厚熜满脸欣然,随即瞥了眼黄锦,“学着点儿。” “学……什么啊?” 朱厚熜:“……” 第81章 骂急眼了 “你……去司礼监吧。” “皇上,奴婢过一会儿还要给您去采买膳食,要不吃过晌午饭再去?”黄锦试探着问。 朱厚熜好气又好笑:“你就那么排斥去司礼监?” “也不是排斥吧,就是……觉着没待在皇上身边舒心。”黄锦讪讪说。 “你啊……”朱厚熜摇头叹气,“你时间还长着呢,正是学习进步的年纪,眼下不是你知足常乐的时候。” 黄锦悻悻一笑,转而道:“皇上,今您如此对两位前国舅,皇太后肯答应吗?” “现在可由不得她了。”朱厚熜轻哼道,“从她公开支持朕的时候,就和外臣彻底划清了界限, 既已没了与外臣联手的可能,朕又何须顾忌?” “可……皇上您这一直吃外面膳食,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黄锦无奈,“时间长了,肯定会有人察觉,况且,这于您的龙体也无益处……” “无妨!”朱厚熜自得一笑,道,“过不了多久,皇太后在后宫的影响力就会一落再落,最终只能沦为一个虚有其表的皇太后,朕便也不用再顾忌。” “唉,这座皇宫里的奴婢,也尽是些看菜下碟的货色,随着朕的权势日益增长,宫女、太监都会倒向朕这边,呵呵……届时她就是想使坏,也不能,更不敢!”朱厚熜自信道,“因为没人会听她的,且还会向朕告发。” 朱厚熜淡淡道:“权势权势,权大养势,势大成权,两者相辅相成……” 对黄锦,他是十足的信任,便也没什么保留。 “你呀,要多学着点儿。”朱厚熜说道,“生活在这里,没心眼儿可不行。” 黄锦面容纠结,吭哧半天,道:“皇上,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跟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朱厚熜不悦。 “那奴婢可说了……”黄锦弱弱道,“奴婢觉着……皇上您这样不好。” “哦?哪里不好啊?”朱厚熜不悦更浓,“朕倒是好奇。” “呃……皇上您生气了?” “没有!”朱厚熜摇头,“说吧!” 黄锦吃吃说道:“有些……不地道。” 朱厚熜气笑了:“岂不闻,人善被人欺?朕刚来京时受了怎样的欺负,你难道不知?杨廷和、皇太后……他们又有哪个地道了?” “可现在杨廷和都走了,皇太后也不再咄咄逼人,又何必……” “你懂什么?”朱厚熜叱道,“今日朕让一尺,明日他们便想朕让一丈,处在这个权力旋涡中心,不能进,便要退,唯有牢牢抓住权力,才不至于受制于人。权力不可予人,更不能将主动权拱手相让……” 朱厚熜叹道:“想要坐稳皇帝,唯有如此!” 黄锦悻悻道:“奴婢不懂这些,皇上……” 挠了挠头,黄锦认真道:“若必须要有人受欺负,奴婢不希望受欺负的是皇上!” “还算你有点良心。”朱厚熜抬手敲了他脑袋两下,哼道,“去,让小黄门传唤张璁来见朕。” “哎,”黄锦哈了下腰,又问,“那奴婢稍后还要不要去司礼监?” “……吃了晌午饭再去吧。” “好嘞。” …… 张璁随小太监一路来到乾清宫,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树荫下纳凉的李青。 一时间,他既惊喜,又错愕。 终于又见到了这位百户,不过,现在的锦衣卫都这么牛的吗?当值期间竟如此懈怠……张璁有心上前打个招呼,却碍于传旨钦差催促,便只好佯装没瞧见他。 皇宫大内,又是大白天的,能有什么危险? 李青能不缺勤已然难能可贵,还指望他兢兢业业?也就是风波还未彻底平息,不然,他又要回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节奏了。 杨慎之罪判罚,削弱外戚举措,还有随之而来的改革……李青暗暗盘算了下,觉着一切尘埃落定,今年估计都够呛。 前两项还好说,主要是改制革新,任何时候改革都不是轻松事,制度的改动不可避免的会侵害到旧有拥护者的利益, 改革的难度,往往与改革的力度成正比,具体得看小皇帝用力猛不猛! 当然了,李青也想借此机会,推出自己先前制定的策略…… “唉,之前答应过小云去找他玩儿,这都好些年过去了啊……”李青叹息,“待忙完眼下这些事儿真得去一趟了。” 小云被封爵继而束之高阁的事,李青早早就知晓了,不过他觉得这也是好事儿,至少对小云来说是这样。 连着十余年的代天巡狩着实太过辛苦,歇一歇,研究研究《心学》,未尝不好…… 李青自己下了场,确没必要再拉王守仁下水。 再说,王守仁也不年轻了…… ~ “李百户,本官有礼了。” 李青抬眼瞧向张璁,道了句:“张侍郎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呵呵……哪里哪里。”张璁嘴上谦虚,脸上却写满了意气风发,矜持道,“皇上圣明,朝局平稳,岂不可喜可贺?” 顿了下,“先前多谢李百户仗义援手,不知你何时有空,本官想好好感谢一番。”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李青平淡笑笑,忽的瞥见远处张皇太后盛气凌人的走来,看样子是冲乾清宫去的,李青道,“张侍郎请便,本官要忙了。” 言罢,将张璁晾在一边,径直朝一边走去。 当初张氏还是新媳妇儿时,见过李青的年轻模样,那会儿他是以李长青李神医的身份进的京师,还给两口子调养过身体来着…… 李青不想节外生枝,自然要避一避。 所幸,皇太后几乎不来前殿,倒也无需时时提防。 张璁哪知李青所想,见其这般托大,心中难免有些不痛快,可人家到底救过他的命,还能发火不成? 自讨个没趣儿,张璁也不再坚持,整了整衣冠,驻足恭迎皇太后。 少顷,张氏走至近前, 张璁忙躬身行礼,“微臣张璁参见皇太后娘娘。” 本还没将他瞧在眼里的张氏一顿,旋即勃然大怒,叱道:“就你叫张璁啊?” “呃……”张璁一呆,随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真该把名字略去来着…… “是微臣。”张璁连连找补,“大礼之事娘娘英明,皇上亦是心中感动……” 张璁头大如斗,就差没说“你我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这种话了。 “皇上感动?”张氏冷笑,“感动得对张家动手?” 张璁:“……” “闪开,哀家没功夫跟你废话!”张氏愤愤一甩袍袖,狠狠道:“不过,你给哀家等着。” “……娘娘请。”张璁连忙闪开,待张氏走向乾清宫,这才一脸苦闷地往外走,一边咕哝道,“真的是……好好的心情,全给败坏了。” ~ 李青走了一段距离,见张氏进去了,又折返回来,立足檐下,调度真气,开始吃瓜。 “呦,皇伯母怎么来了?这……您也不打个招呼,朕完全没准备啊!”朱厚熜惊诧道,“来人,去准备茶水点心……” “不必!”张氏冷冷道,“你少来这套,哀家是皇太后,见皇帝可用通禀?” 朱厚熜脸上一热,讪讪道:“这自然是不用的,侄儿也没那个意思,是伯母您多想了。” “让厂卫严查张家也是哀家多想了?” “这……伯母怎知?”朱厚熜讶然道,“原来伯母竟是这么关心朝政。” “少给我话里藏针,我只问你是与不是?”张氏厉声质问。 “不错!”朱厚熜无奈道,“皇伯母,两位前国舅属实过分了,已然引起了众怒,朕也是迫于无奈啊,咱就比如说那几座酒楼、豪华大宅院、百余顷耕地……” 朱厚熜反问:“若仅靠朝廷俸禄,张家哪里来的这么多财产?这还只是京师这边……” “你来这套?”张氏惊怒,“我问你,先前你咋说的?” “伯母放心,此为平息众怒,朕是绝不会对两位前国舅动刀的!”朱厚熜语气认真。 张氏气得直哆嗦,咬着牙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大侄儿,呵呵!我儿也是瞎了眼,竟选了你这么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承继大统……我一妇人都知道外戚的重要性,你一个皇帝……你……” 朱厚熜轻笑笑,道:“伯母是只知娘家兄弟的重要性吧?” “你就作吧,你就作吧……”张氏都要气得失心疯了,“古有司马懿洛水之誓,今有你嘉靖帝言而无信,今你如此,未来之子孙必遭反噬!!” “你……”朱厚熜被骂急眼了。 这近乎诅咒的破口大骂,饶是朱厚熜素来能忍,也不禁破防。 朱厚熜面部肌肉抽动,强忍着回骂的冲动,冷声道:“请伯母……注意言辞!” “许你做,不许我说?”张氏讥讽。 “你……”朱厚熜怒火中烧,恨声道:“伯母是在诅咒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吗?” “少给哀家扣帽子,你现在人模狗样,当初算个什么东西?”张氏是真的失去理智了,如此说话,简直将皇家体面踩在脚下摩擦…… 第82章 讨价还价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咒骂啊…… 李青啧啧,咕哝道:“这可比君臣互喷刺激多了。” 这种瓜可遇不可求,吃起来怎一个过瘾? 平心而论,情理上,朱厚熜相当不地道;法理上,张氏之言亦站不住脚。 莫说外戚,连宗禄永额都搞出来了,一个外戚又哪来的优越感? 当初朱棣、朱允炆叔侄俩更是一个要权,一个要命,相比之下,两个国舅算得了什么? 何况,寿宁侯、建昌伯本就罪大恶极! 不过该说不说,朱厚熜这种做法,的确会影响到人心,张氏的言论站不住脚,可却也有几分道理。 ‘噔噔噔……’ 两个小黄门满头是汗的走出来,下了台阶,更是撒丫子狂奔,心中直呼要了命了。 李青却不以为意,真气流转,侧耳聆听。 殿内, 伯侄继续…… “我朝太祖时,驸马犯法都可杀得,今朕只是查抄寿宁侯、建昌伯不法所得,已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这个词儿,你是怎么有脸说的?”张氏嘲讽道,“刚来时,对哀家一口一个娘,对哀家兄弟一口一个国舅,又是赏钱,又是赐宅院……那时你咋不说他们不法?” “……朕,朕只是初来乍到,还没看清他们的嘴脸罢了。” “是哀家没看清你的嘴脸才对?”张氏气郁至极,“人面兽心的小人,当初为了皇位让你认爹你认爹,要你叫娘你叫娘,现在位子坐稳当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搞什么大礼重议……呵呵,脸呢?” 张氏泣声道:“哀家一退再退,甚至都放弃了名分,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见势不对立马转换口风,还说什么改称皇伯母是为了孝顺哀家,你可真是孝顺啊……!” 朱厚熜又急又怒,又骂不过…… 真的被骂急眼了。 “你真以为朕是被杨慎那群混账吓到了?呵呵,笑话!朕只是……”朱厚熜愤愤然道,“朕只是担心贻误国事罢了,朕儿时就听说孝宗皇帝惧内,现在可算是见识了,孝宗皇帝得妻如此,真是悲哀,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时代,无论长辈再如何过分,作为晚辈都不可不敬,这是孝道,亦是规矩! 哪怕朱厚熜是皇帝! 今如此回骂,可谓是大逆不道。 可见他有多破防。 此刻的皇家体面,就是个笑话,二人这一番对喷,可是连裤衩子都不剩下了。 这要是让外臣知晓,那可真就是天塌了。 饶是李青生冷不忌,也有些看不过眼了,再这样下去,接下来,可就要上升到祖宗八辈儿了。 “啪!” 正全神贯注的李青忽然被人拍了下,不由身子一僵,转过身,黄锦的胖脸挤满了视线。 “你这是做甚?”黄锦一脸狐疑,继而听到里面动静,惊诧道,“发生了什么?” 说着,竟要冲进去。 李青一把薅住他衣领,拽着就往一边走,“不想死,就别进去。” 黄锦本能挣扎,怎奈,仗着体重优势一身蛮力的他,此刻却显得微不足道。 他心头震撼。 这李百户好大的力气! 一口气被拽着走出好远,黄锦这才回过神,挣扎道:“放开咱家,菜肴都要撒了,快放开……” 李青没有撒手,保持薅衣领的动作,哼道:“皇帝和皇太后对骂,你也要去凑热闹?” “谁?谁对骂?”黄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李青又重复了一遍,道:“这会儿进去,皇帝再如何宠信也留不得你了!” “这……”黄锦惊愕半晌,又瞅了眼远处殿宇,讷讷道,“皇上吃亏了没?” 李青:“……” 这个小胖子的脑回路还真是……李青险些没崩住,轻咳两声,评价道:“半斤八两吧!” “怎就这样了呢?”黄锦忧心道,“唉,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谈嘛,皇上这段时间都瘦了,再这样下去……” “好了,别碎碎念了。”李青没好气打断他,逗他道:“人都说心宽则体胖,你这么胖,心咋一点也不宽啊?” “我这……”黄锦气郁,“这种时候,你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李青耸耸肩:“多大点事儿,皇帝又不是没挨过骂?” “可……是哦。”黄锦想起那些言官的行径,心中忧愁顿消大半,“唉,皇上真是可怜……” “你觉得皇帝可怜?” “难道不是?”黄锦闷闷道,“你不知道内情,咱家可清楚着呢,皇上自打进京之后,都没睡过几天好觉……唉,真怀念当初的日子啊。” 李青好笑摇头:“你觉得他可怜,其实他内心深处甘之如饴呢。” “不许诽谤皇上。”黄锦瞪眼,继而又好奇道,“说真的,你跟武当山供奉的神像,真的好像唉。” “武当山?”李青惊诧,“你说真武大帝?” “……美得你,是张仙人旁边的一尊不知名的神像。”黄锦翻了个白眼,又低低道,“咱家实话跟你说吧,皇上把你当仙人了,你最好找机会解释清楚,不然,你可能会受到责罚。” 李青轻笑颔首:“多谢公公指点。” “哎呀,你能不能认真点,咱家可没跟你说笑。”黄锦认真道,“你若将错就错,那也是欺君之罪。” 李青认真点头:“多谢公公指点。” 黄锦:“……” 忽的瞧见张皇太后满脸寒煞地走出大殿,黄锦匆匆道:“行了,记得咱家的忠告,你当值也认真点,咱家要伺候皇上用膳了。” 李青建议:“你可以再等等,现在就过去,他肯定以为你听到了什么。” “这……好吧。”黄锦觉得有道理,等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向乾清宫…… 李青又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精彩大戏,便也准备去解决一下生理需要,不料,没走几步,就被小跑过来的黄锦叫住了。 “李百户,皇上让你过去。”黄锦面色讪讪,欲言又止。 “……你把我卖了是吧?”李青扶额。 黄锦歉意更浓,悻悻道:“皇上英明,咱家……对不住了,待会儿龙颜大怒,咱家给你求情,真的。” “算了,走吧。” 大殿。 菜肴摆上,朱厚熜脸还是黑的,没有一点食欲的样子,见李青过来,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无需行礼了,”朱厚熜强挤出一个笑,“黄锦,去搬张椅子来。” 见皇上没对李青发火,本来满心紧张的黄锦一下轻松起来,也顾不上计较皇帝不顾君臣礼节了,忙搬了张椅子放在桌案对面。 朱厚熜微微颔首,“爱卿请坐。” “嗯,谢皇上。”李青道了句场面话,在他对面坐了。 朱厚熜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看向黄锦,“嗯?” 黄锦没太懂:“咋了皇上?” “斟酒!!” “是。”黄锦一缩脖子,连忙哈腰为他倒酒,迟疑了下,也给李青倒了一杯。 朱厚熜一口闷了,缓缓道:“爱卿以为,朕对外戚严厉可有错?” “无错。”李青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道,“莫说两个不法外戚,便是藩王为祸一方,那也是要治罪的。” 朱厚熜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欣然道:“爱卿懂朕。” 呃,这行为倒是不错,可做派我也挺看不惯的……思及张家行径,李青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 “大礼重议之事基本平息,善后事宜,皇上意欲如何?” “首恶杨慎必须严惩。”朱厚熜脸上重又浮现恼恨神色,“不然,龙颜何在?” 李青将剩下酒水饮了,道:“杨慎可以惩治,却不宜严惩,一来,他确极具才学,就此遗弃是大明的损失;二来,君臣矛盾日深,若对其太过严苛,势必会寒了人心。毕竟……他之行为,在主流观念中并不为错,这点,从翰林院、国子监学子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朱厚熜眉头皱起,反驳道:“如此,天子尊严何在?” 李青面无表情道:“先抑后扬,既维护了皇帝颜面,又彰显了皇帝大度。”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那就戍边吧!” “要不还是流放吧。”李青道,“他终是文弱书生,戍边可能会要了命。” “流放云南,外加一顿廷杖。”朱厚熜淡淡道,“这是朕的底线。” 一旁,黄锦满脸的怪异。 这话听着,怎么看都像是皇上在跟李百户讨价还价,皇上用得着如此吗?黄锦小眼睛满是疑惑。 李青没说话,提壶斟酒,自酌自饮。 过了会儿,朱厚熜退一步,道:“廷杖不过做做样子,朕本也没想着杀他。” 李青放下酒杯,道:“皇上不想着杀他,不代表他不会死,此番路途遥远,可否让我护送?” “爱卿你……”朱厚熜失惊,继而醋意满满,“你就这般看好他?” 李青微笑道:“我大明朝三年才出一个状元,且这个状元还是首辅之子,常言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样的人才,却该呵护着点儿。” 朱厚熜默然。 少顷,狐疑道:“爱卿莫不是觉得当值辛苦,想……下野逍遥?” 第83章 梅开二度 李青倒是想,可情况不允许。 大礼重议之事的确基本平息,可朱厚熜的形式做派太不讨喜,若任其发展下去,早晚会在刚愎自用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何况,接下来还有改革呢。 李青自己也想趁着机会,推动自己之前制定的计划,短期内他还是要在朝廷待着的。 “护送杨慎到了地方,我就回来。” “当真?” “自然!”李青颔首,继而道,“皇上既已答应先抑后扬的处置方法,不知准备何时再度启用杨慎?” 闻言,朱厚熜心中泛酸,“罪名还未定下,人也还在京师,爱卿何以这般急迫?莫不成以为朕言而无信?” 李青没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意思明显——你说呢? 朱厚熜又羞又恼,闷闷道:“天子一言九鼎,爱卿放心便是!” 李青不置可否,问道:“所以……你发现问题了吗?” “什么?”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李青道,“如若不及时纠正,之后发芽、茁壮成长是必然,终有朝一日会演变成君臣之间,相互演戏、相互糊弄的局面,这就是追求短期利益必须付出的代价。” “李百户你放肆!”黄锦连忙瞪眼,又是紧张,又是生气——咱家是说帮你求情来着,可皇上都没跟你一般见识,你不要没事儿找事儿。 李青没搭理他,继续道:“这就好比做生意,你坑人家一次,再之后,人家就未必跟你共事了。即便共事,也万不会再如最初那般信任,你想把生意继续做下去,就要支出额外的信任成本,这便是俗语中的贪小便宜吃大亏。” 顿了下,“都说奸商奸商,可真正的大商贾,没几个靠耍心眼儿发的家,相反,生意做的越大,越爱惜信誉……” 李青轻叹道:“当一个皇帝彻底失去信誉,失去公信力的时候,你猜……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朱厚熜一滞,紧接着,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猜疑一旦形成,想要纠正千难万难。”李青吁了口气,“诚然,你是皇帝,群臣都是皇权之下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再恼、再恨,也无法真的对你如何,可他们有太多办法让你难受了,甚至……在彻底失去希望之后,干脆摒弃道德操守,无底线奉迎你、取悦你,然后转过身祸害百姓、社稷!” 朱厚熜腮帮子咬的邦邦硬,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李青继续:“以权养势,势大成权,可你把‘势’养成什么样了?” “朕……”朱厚熜面孔涨红,“朕只是一心想有番作为,绝无祸害祖宗江山的心思!” “这话我不怀疑!”李青微微颔首,“忠言逆耳,皇上不生气吧?” “不,怎么会?”朱厚熜强挤出笑意,嗓音走调,一脸大度,“无,无妨!” 李青欣然拱手:“皇上虚怀若谷!” “呵呵……这不算什么。” 难得听李青说好听的,朱厚熜受伤的心得到了极大治愈,却不料,李青的恭维却是铺垫。 李青笑笑,“既如此,那我再说两句……” 朱厚熜:“……” 黄锦:“……” 还来? 黄锦真的有种捂李青嘴的冲动——好好好,你是真看得起咱家啊,照你这么个作死法,莫说咱家一个奴婢,再加一个陆炳也无济于事,你再这样……咱家可真不管了。 “咳,咳咳咳……”黄锦一边咳嗽,一边对李青挤眉弄眼…… 只是他的演技太拙劣,连朱厚熜都瞧得分明。 “上一边咳嗽去!!” “哎!”黄锦一缩脖子,耷拉着脑袋走向一边。 朱厚熜呼了口气,道:“爱卿直言便是。” 他现在的耐受阈值,已然被皇太后拔到了一个非常离谱的高度,自觉无论李青说什么,都能扛得住。 “皇上可知自己现在最欠缺的是什么?” “这个……朕虽年轻,却从未敢懈怠,自认非常勤政。”朱厚熜说。 “咱家可以作证。”远处,黄锦附和。 李青只是笑笑,道:“我说的是为君之道,治国之道。” “爱卿以为朕做的不够好?” “是很差劲。”李青直言不讳。 黄锦默默背过身去,这因果太大了,不是他一个奴婢能背的,哪怕他是皇帝绝对的心腹。 不是咱家不仗义,是你太能作死了……黄锦无奈又心忧。 先有皇太后,后有李百户,皇上可别气出个好歹啊! 李青:“君臣矛盾历朝历代皆有,这几乎可以说是常态了,我大明朝亦没有免俗,不过……皇上可以看看之前大明的皇帝,他们都是怎么做的?” “爱卿直言便是!”朱厚熜轻哼,“列祖列宗的实录朕不敢说熟读,却也基本了解,朕倒是没发现有何不同?” 哪怕明知李青身份,哪怕耐受阈值已被拔高,朱厚熜仍是有些遭不住。 “皇权更迭期间,皇权向来势弱,犹以宣宗之后最为明显,英宗……宪宗初登大宝时,不也一样以巩固皇权为第一要务?今朕如此,何错之有?”朱厚熜不服,“难道宪宗皇帝不够英明?” “宪宗自然英明!”李青颔首。 朱厚熜:“所以朕没错!” “巩固皇权是没错,可巩固皇权的方式错了,大错特错。”李青淡淡道,“远的不说,就拿先帝来说吧,正德一朝,君臣关系降到冰点,可即便那般,权力架构的基本盘依旧未曾动摇,坚如磐石!” “你说朕动摇了?” “已经有了迹象!”李青说道,“你之前,皇帝向来都是直面对抗,多以大开大合,要么以武抑文,要么以宦官压百官……” 朱厚熜轻哼道:“这些都是历史的常规套路罢了,文官对此早已有了应对之法,随着时代发展,治国亦要与时俱进才是。” “那你先说吧。”李青抄起筷子吃喝,“你说完我再说。” 朱厚熜也不客气,当即道:“文官势大是必然,一来,没那么多仗可打,二来,随着国家持续安定,国家重心只能放在财政上面,而这方面……武将并不在行。” “以武抑文难以奏效,以太监制衡文官也非上策。”朱厚熜哼道,“为今之计,当以文官治理文官,方为上策!” “何为治国?治国在治臣!治理好了臣子,便治理好了国家……”朱厚熜侃侃而谈,良久,问,“朕可有说错?” 李青放下筷子,问:“说完了?” 朱厚熜滞了下,闷闷道:“说完了。” “嗯,那该我了。”李青叹道,“首先,你说的这些基本都对,犹以治国治臣论!” 朱厚熜嘴角本能上翘了几分,随即又止住,淡淡道,“说但是吧!” “然而,”李青道,“你与历代先帝最大的不同是……唯独你,你把自己摘出来,彻底摘了出来,致力于稳坐钓鱼台,超然世外!” “这不该是一个皇帝该有的风度与担当!”李青不掩饰失望,叹道,“其实你一点也不勤奋,相反,你很懒惰,因为你根本没想过亲自下场。” “为何……” “听我把话说完!”李青强势打断,“你怎么想的我知道,先是削弱厂卫,砍太监一刀,再对外戚动手,又斩一刀;接着,把权力全部下放群臣,如此一来,君臣之间的天然矛盾便会被大幅度削弱,你自然轻松。” 顿了顿,“再之后大搞制衡,将文官分化成多个阵营相互斗法……这样你便可以先天不败,因为他们的敌人不再是皇帝,而是对立阵营……这种时候你便可以扶持老二对付老大,让老大自顾不暇,当老二成为老大之后,再培养一个老二出来……” 李青嗤笑道:“长此以往的内耗下去,权力场这汪水只会越来越浑,从浑水沦为泥潭越陷越深……最终万劫不复。” “到了那时候,再重新启用厂卫、宦官,也无济于事了,不过是将党争推向高潮罢了。”李青说道,“以武抑文,以太监制衡百官,这些在汉时就开始沿用了,何以千余年下来,还是这几招?难道就你一人聪明?” “朕……”朱厚熜的脸已然成了酱紫色。 好似被扒光衣裳,隐私暴露在阳光之下。羞耻感充满他的胸腔…… 然,李青仍没放过他的意思,挥舞长鞭,反复鞭挞…… “你自诩聪明,实则自以为是,太过短视,没有长远眼光。出尔反尔,更败坏了人品,当然了,这也不能全怪你,你毕竟只是藩王世子出身,缺乏正统的皇太子教育,追求精致利己倒也情有可缘……” 李青从做皇帝,做人,出身……各种角度出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鞭挞…… 若说之前张氏是物理伤害,那李青则是魔法伤害,直入灵魂的暴击…… 朱厚熜面颊酱紫,鼻梁灰青,嘴唇哆嗦,呼吸颤抖…… “哗啦……” 朱厚熜身子一歪,连同边上的杯碟碗筷一同摔在地上,汤汁菜肴洒得一身都是,他却恍若未觉,如同上了岸的鱼儿,嘴巴一开一合,好似窒息了一般…… 黄锦惊骇欲绝,抢扑上前,“皇上,皇上……” 第84章 三岁看老 不是,这么不经气的吗? 李青豁然起身,有心说两句挽回的话语,不料刚开口就被黄锦打断。 “住嘴,快别说了。”黄锦眼珠子都要瞪掉了,“走,你走,走啊……” “呃……”李青清了清嗓子,道:“厂卫确实臃肿,外戚确实放肆,虽然……” “你还说!!” 黄锦若不是忙着给主子顺气,非得一头撞死李青不可。 李青:“……” 这也太脆皮了吧? 李青无奈,有心帮忙治治,却又怕进一步刺激小皇帝,只好折身走出大殿。 唉,这事儿弄得……我还没吃饱呢。 李青满心无语,工作餐也错过了,只能捱到晚上一次性解决了…… ~ 朱厚熜被气得头昏脑涨,直到申时末都没彻底缓过来,说话都说不利索,稍一情绪激动就胸闷气短,还心悸…… 黄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皇上,莫听他胡说,龙体要紧,咱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哈……” “黄锦,朕,朕,真有那么差劲儿吗?” “才不是呢,皇上天下第一好。”黄锦一手帮他顺气,一手端起凉茶,送至其嘴边,“皇上您莫说话了,好好缓缓……” 朱厚熜就着茶杯一口气喝光,胸腹的憋闷稍稍减轻了些,道:“帝王之道实乃制衡之道,这个道理……” “这个道理李百户不懂,他一个靠走关系上位的小小百户,哪里懂得治国之道啊?”黄锦慌忙道,“别听他胡诌,咱不给他一般见识……” 朱厚熜又喘了几口气,这才继续道: “这个道理,朕岂会不懂?扶持一方,打压一方,这,这又不是只有朕才如此,远,远的不说,历代先帝也有如此的,他怎能,怎能如此说朕?” “就是,就是,太过分了!!”黄锦连连附和。 朱厚熜呼哧带喘,气郁道:“他就是区别对待,他就是看不起朕……” “皇上啊……您可不能再生气了。”黄锦见主子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愤愤道,“皇上,奴婢这就着人去打他板子!” “罢了,罢了。”朱厚熜无力摆手,一脸惨然,幽幽道,“你也出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黄锦抓了下脸,怏怏点头:“皇上您早些歇了吧,别再为难自个儿了,您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奴婢懂您,理解您……” 扶主子躺下,黄锦缓步退出大殿,一出门,就奔着李青去了…… “到点下班!”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好好搓一顿,然后……就见黄锦梗着脖子直冲过来。 李青正欲说话,却见黄锦身子一弯,助跑蓄力,头槌冲撞…… “砰!” 李青一手摁住他大胖脑袋,哭笑不得,“你这是闹哪儿样?” 黄锦一顶再顶,根本顶不动,奈何胳膊又不够长……徒劳半晌,只得愤愤然放弃。 “你知道你把皇上气成啥样了吗?” “昏迷了?” “……你还想将皇上气昏迷?”黄锦再度头槌,少顷,又悲愤放弃。 李青收回手,好笑道:“没多大事儿,少年人睡一觉就好了,我也是为了他好。” “你……有你这样的吗,你不要再来当值了。” “那好啊!”李青颔首,“回见。” 言罢,转身就走。 黄锦犹自气愤,却没再死缠烂打,他倒不是怕了李青,而是怕主子需要,自己不在身边。 “你就作吧,早晚得吃大亏。”黄锦哼哼了句,转身回了乾清宫…… ~ 苗头刚起,还没演变成风气,若朱厚熜及时改错,影响倒不会太大……李青轻叹道:“但愿你能及时悔悟,不然,下次就不只是动口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没再上班,整日吃喝玩乐,茶馆听书,梨园听戏,小日子倒是滋润。 小皇帝是真被气到了,愣是没再主动找他。 李青自不会上赶着,他也不是喜欢唠叨的碎嘴子,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看小皇帝表现了。 大礼重议的风波基本平息,改制革新一时间也无法立即搬到台面上,于李青而言,短期杨慎才是重点。 鉴于之前杨慎的表现,李青觉得还是再坚定一下他的信念才好。 杨府。 李青没直接说实情,怕磨砺没了效果,只是道:“人的一生总会有起起落落,莫要因一时的挫折就自暴自弃,你这么年轻,余生机会多多。” 顿了顿,“皇帝那边我也说他了,相信他多半会知错改错。” 杨慎不置可否,嗤笑道:“阁下别的本事杨慎不知,不过这口气……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你不信?” “这与我没什么关系了。”杨慎吁了口气,问道:“我的判罚快下来了吧?” 李青颔首:“估摸着也就在这几日了,不过,我可以提前给你答案。” “哦?这你都知道了?”杨慎惊诧。 “嗯,流放云..南。”李青说道,“只你一人,家人不受丁点牵连。” 杨慎愣怔少顷,点头道:“挺好,比我预想的好多了,这样的结果……我坦然接受。” “真的坦然?” “自然!”杨慎淡然道,“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惜……咱们的皇帝不明白这个理儿,现在占的便宜,终有一日会连本带利吐出来。” 李青:“你可放心,他若再执迷不悟,我会给他再上一课。” 杨慎只当是李青吹牛,却也没心情跟他掰扯这个,叹息道:“多谢阁下告知皇上对我的判罚,唉,或许你说的对,群臣的出发点并不纯粹……” 这些天,翰林院、国子监有不少人来看望,虽被锦衣卫阻拦在外,可也让人暖心。 然,六部九卿等诸多大佬,却是没一个人来,这让杨慎寒心之余,也进一步认识到了权力场的人情冷暖。 杨慎少年成名,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又有个首辅父亲,这种条件下的他,看到的都是好的一面。 直至今时,他才认识到自己把人心想的太好了。 权力场上,重在一个‘权’字! 在权力面前,别的都要让步,不同在于有人让的多,有人让的少,可基本上,大家都更看重权力。 杨慎吐了口气,道:“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我大明不缺乏为国为民,怀揣远大抱负的官员。” “嗯,我亦愿意相信。”李青含笑道:“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对吧?” “是有些,不过……倒也不怨什么。”杨慎轻叹,“昔年我父就常说,想要一展抱负,必须要站得足够高才行,他们如此……可以理解!” 顿了下,道:“我虽幽禁在家,可也知道若无人求情,我早在祭祀太庙之后就被治罪了,人家并非袖手旁观。” 李青欣然道:“经此一事,你真的成长了许多。” “……”杨慎笑意敛去,淡淡道,“你这副老气横秋的姿态,真让人不爽。” 李青好笑摇头:“你这厮还真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闻言,杨慎更不爽,可人家先前送药,眼下又提前告知详情,倒不好动怒。 杨慎起身一揖,道:“多谢了!” “嗯。”李青没还礼,坦然受了,道:“这次我随你一起去云南。” “啊?”杨慎惊诧,“你也被流放了?” “……路途遥远,皇帝怕你万一死在半道上,故才让我相随。”李青将这个人情送给了嘉靖,也是为抚慰杨慎受伤的心。 李青解释:“其实,皇帝也认识到了自己错处,这几日难受极了。” 杨慎怔了下,随即苦笑摇头:“即便你所言是事实,皇帝真的认识到了不对,也很难改错。观念一旦形成,又岂是能轻易改变的?唉,说到底……还是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他若是皇太子出身,当不会这样……” “这话就有些绝对了,都说三岁看老,可那是底层贫苦百姓家的孩子。”李青道,“穷苦百姓家父母缺乏认知,也没精力、财力来注重孩子教育,基于此才有三岁看老的说法,可皇帝接触到的都是最顶级的东西,完全可以弥补,况且,他还这么年轻……” 杨慎缓缓点头:“愿一切如你所言吧!” 李青微笑颔首:“这世上,真正忧国忧民的人终是不多,我希望你杨慎也在这其中。不要沉浸在一时的失利,你看那张璁,比你大那么多,却比你更有冲劲儿,干劲儿……” 顿了顿,“去除成见,他很值得你学习,事实上,人家也未做大奸大恶之事,兴许……真的是个能臣也说不一定。” “抱歉,我还是难以认同他那样的人。”杨慎微微摇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吧!”李青不勉强,起身道,“左右也就这几日了,跟家人多聚聚,正式作个告别吧!” “嗯。”杨慎平静的神色浮现一丝歉疚,喃喃道:“今我如此,无愧于心,却终是对不住家人啊。” 李青:“不必过于沮丧,这未必是结局!” “呵呵……多谢安慰。”杨慎又是一揖,“麻烦你了。” “无妨!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85章 流放 …… 杨慎望着李青离开的方向,满脸的迷惑,随即又想到即将面临的处境,不禁为之黯然…… ~ 朱厚熜一连数日都茶饭不思,人明显憔悴了几分,又见李青不来宫里当值,本就敏感的他更是愈发悲愤。 我到底差在了哪儿? 朱厚熜不服! 就算真是自己错了,他也不该如此啊,说一千道一万,自己才是君! 哪怕这个臣子非同凡响,可如此,未免过于放肆了…… 朱厚熜郁闷道:“黄锦,今日李百户还是没来吗?” “没。”黄锦摇摇头,劝道,“皇上,您搭理他做甚?还嫌……咳咳,皇上,奴婢有句话一直想说来着,这世上哪来的仙人啊?” “你懂什么?”朱厚熜叱道,“麻溜滚蛋,再偷奸耍滑朕要你好看!” “……奴婢这不是不放心皇上嘛。”黄锦怏怏道,“既然皇上不需要奴婢了,那奴婢走了。” “等一下!” “奴婢就知道皇上舍不得……” “朕记得连家屯儿有处由朝廷出资,工部修缮的小院儿,现已荒废,你着人去重新修缮一下,尽快恢复到能住人的样子。”朱厚熜说。 黄锦刚浮现的喜气敛去,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讷讷问:“皇上,这是……为何啊?” “哪来那么多问题?照做便是!”朱厚熜哼道,“还有,通知李百户速来宫中,不然,不然……朕扣他俸禄!” 黄锦错愕:“就这?” “你这是什么表情?”朱厚熜恼火,“是觉得朕懦弱吗?” “没有,奴婢什么都没说……” “嘴上不说,心里这么想是吧?” “……”黄锦不敢再待下去了,匆匆一礼,“奴婢告退。” 朱厚熜郁闷靠回椅背,“一个两个的都恃宠而骄,连黄锦这奴婢都……朕就是心太软,等他过来,非要他好看……” … “皇上,你找我?” 李青随黄锦走进来,拱手问。 你甚至都不愿意装样子……朱厚熜愤懑难当,可酝酿许久的狠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无他,得罪李青的代价太大! “啊,杨慎的事也该处置了。”朱厚熜闷闷道,“爱卿真要一路护送?其实,朕可以另派人去一路照拂。” “还是我去吧,这一路艰难险阻,万一有个突发状况,一般人恐应付不来,恰巧我还会些医术。”李青说。 “那……行吧!”朱厚熜轻哼了哼,道,“也就是看爱卿的面子,不然,杨慎断无这般轻松……三年如何?三年之后朕再启用他。” “挺好!”李青颔首。 “那就明日流放吧!”朱厚熜舒了口气,态度温和下来,“朕已让黄锦着人去修缮连家屯的宅院了,待爱卿回来绝对焕然一新,到时你就住那儿吧,想来你应该能住习惯。” 李青点点头:“谢皇上隆恩。” “所以……”朱厚熜希冀道,“爱卿有没有想与朕说的?” “我上次说的话,还请皇上三思!”李青正色道,“皇帝可以不认错,有错却也要改!” 朱厚熜:(⊙_⊙)? “皇上还有别的事儿吗?” “朕……”朱厚熜一忍再忍,终是有些忍不住,破防道,“朕对爱卿礼遇有加,爱卿何以……何以……” 顿了下,愤愤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爱卿既做大明的臣,当尽臣之本分才是。” 李青笑笑,道:“之前我的话,就是在尽臣之本分!” “你……”朱厚熜拂袖道,“朕没别的吩咐了。” “嗯。”李青拱了拱手,退出大殿。 朱厚熜又开始气短了…… 次日。 诸多大员走出奉天殿,便看到了正在受廷杖的杨慎,一时间,诸大佬个个面露悲悯、愤慨,逮着张永一顿臭骂,阉狗一词不绝于耳。 张永也是服了。 不过,他倒没怎么生气。 张永知道这是皇帝有意为之,就是让这些大员讨厌他、痛恨他,以便他日撵自己走人,让黄锦接替他的位子。 ‘唉,人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之宦官亦然啊……’ 张永无声感慨,却也乐意见得如此,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子没坐上之前,他的确心驰神往,坐上之后…… 也就还好! 尤其是正德皇帝离去后,他更觉得索然无味,如今新帝既不待见,那么早些腾位子走人也没什么不好。 张永唏嘘之际,杨慎的廷杖也挨完了。 “来呀,抬杨慎回府……” ~ 杨府门前。 黄氏等待着丈夫,朝廷对杨慎的判罚她已然知晓,不过她并未如普通女子那般伤心欲绝,以泪洗面,相反,她十分平静,平静的让人有些担心。 “夫人勿要过于忧心,人生际遇变幻无穷,以杨状元的才学,绝不会止步于此。”李青安慰。 黄氏神色平静,微微一礼:“此一行,还要多多仰仗李太医关照。” “嗯,放心吧!”李青轻轻颔首,“接下来,夫人有何打算?” “我夫既已不再是朝廷官员,这京师妾身自也不会再待下去,自当回家乡代夫尽孝。” 李青微微点头,道:“还请夫人向杨首辅带句话,就说……一个姓李的年轻人,一路护送杨慎,流放亦不是杨慎的最终宿命。” 黄氏不明就里,却也没心思多问,点头道:“妾身会将话带到。” “嗯。” 李青不再多言。 辰时末。 杨慎被人架着回来。 两个随行衙役齐齐上前,道了句“得罪”,将大枷套了上去。 黄氏抢步上前,深情望着丈夫,良久,低头为他整理衣衫,“家中有妾,夫君勿忧。” 杨慎歉然又心疼,叹道:“苦了你了。” “不妨事的。”黄氏淡然一笑,轻声道,“夫君立大丈夫之志,行大丈夫之事,妾身以你为荣,又怎会苦?” 杨慎嘴唇吸合半晌,满脸的自责与歉疚,最终也只得长长一叹:“唉……” “杨老爷,咱们该上路了。”衙役提醒,“夫人亦可放心,小的会安全将杨老爷送至云..南。” 夫妻黯然。 黄氏强挤出一丝笑,道:“夫君放心,妾身会侍奉好公爹,莫牵挂。” “哎。” 杨慎轻轻点头,黯然道:“为夫……走了,此一去,怕是……再无归期。” “一路保重!”黄氏满是柔情的说。 “嗯。”杨慎不敢再看她,吁了口气,转过头当先迈步,衙役忙也跟上。 李青伸了个懒腰,迈开步子,刚转过身, 却听黄氏低不可闻的吟道: “懒把音书寄日边,别离经岁又经年,郎君自是无归计,何处青山不杜鹃。” 李青脚步顿了下,一时有些失神,多美好的爱情啊…… 所幸,这只是短暂的离别,夫妻终有重聚的一天,倒也不会成了苦命鸳鸯。 不是谁都如李青这般耳目聪慧,旁人并未听到,就连杨慎也不知道妻子作的苦情诗,李青自不会让杨慎平添伤感、愧疚,什么也没说,只当没听到。 黄氏有如此才情,自不会如寻常女子那般寻死觅活,今受些苦楚,未来再品甘甜,当更觉弥足珍贵,于杨慎而言,亦是如此…… 李青没什么心理负担,一路轻松…… 出了京城,李青便以钞能力去了杨慎的枷锁,还杨慎轻松。 不过,文人出身的杨慎,仍旧难以承受高强度的苦其筋骨,没几日便病恹恹的,憔悴不堪…… 见状,李青便趁其睡下之际,悄悄给他渡些真气,渐渐地,杨慎慢慢适应了赶路,精气神逐渐恢复。 也有了气力与李青聊天,缓解赶路的苦楚与枯燥…… 昔年读万卷书,今时行万里路,李青能明显感受到杨慎的变化。 心中亦愈发看好历经磨砺之后,将来杨慎所能达到的高度…… 日复一日, 杨慎从最初的苦不堪言,到后来的逐渐适应,再到平静坦然……无论是体魄,还是心境,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行至湖..北之时,他已然平淡且从容。 好似不是在被流放的路上,而是在游览大好河山…… ~ 今日的天儿,一直昏沉沉的,李青仰头瞧了瞧,道:“这天儿快下雨了,歇一歇,待雨过天晴再走吧。” “大人,眼下正是汛期,这一歇,不知要耽搁多久啊,咱们本来行路就不快,呵呵……” 另一人也劝道:“大人,待渡了江咱们再歇不迟,谁也不知今年此地汛期严不严重,万一……还请大人体谅一下小的,兴许一会儿日头就又出来了呢?” 杨慎笑笑道:“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还是先渡江吧!” “那成吧!”李青耸耸肩,“瞧着吧,今日指定下雨。”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还没到江边就滴起了雨点,紧接着,密集、绵绸…… 无奈,这会儿已然错过了落脚点,一行几人也只能冒雨继续前行。 还好雨下的并不算太大,绵绵细雨连成丝线,往远处去看,好似起了大雾一般,清风徐徐,雨丝拂面,格外清爽…… 趁着雨势不大,道路还未泥泞,李青等人加快步伐,终于赶在申时时分来到了渡江口…… …… 第86章 滚滚长江东逝水 天色青灰,雨幕绵绸。 江口停靠着零零散散的小渔船,今日显然没有渡江的生意,下着雨渔夫们也无法打渔,便三两成群聚在一起,一边侃大山,一边饮酒吃鱼。 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老远儿,李青就嗅到了鲜美的鱼肉香气,不禁口齿生津。 “走走走,咱们去吃些东西去。”李青搓着手,啧啧道,“淋了一身的雨,喝上一口热鱼汤,岂不美哉?” 经他这么一说,两个衙差也食指大动,也不想着渡江了,找补道: “渡江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赶路。” 杨慎亦是赞同,望着远处谈笑风生之人,一下子被打开了心扉,再想今时之遭遇,愈发释然…… “船家……” “不渡,不渡……没看下着雨的嘛。”渔夫兴致正浓,头也不抬的打断。 李青递上一小锭银子,轻笑道:“我们这会儿不渡江,想吃些鲜鱼,喝几杯浊酒,不知可好?” 渔夫头戴斗笠,并未去看来人模样,直到亮闪闪的银子递上来,这才惊诧抬头。 这一看,立马没了先前的轻松惬意,忙起身哈腰:“见过官爷,见过官爷……” 另两人也赶忙起身哈腰,陪着小心。 李青安抚道:“不用紧张,我们只是路过此地。” 杨慎被去了枷锁,渔夫哪里知道一行几人是流放罪犯去的,见两个衙役也配合点头,并无盛气凌人,便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个好说,可这银子……万不敢要。”渔夫连连摇手。 李青将银子塞给他,笑道:“我们食朝廷俸禄,又岂能占百姓便宜,拿着吧,弄些吃的来便是。” “哎,谢官爷赏。” “这不是赏的,是支付的报酬。”李青纠正。 “哎,是是。”渔夫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几位官爷先避避雨,小的这就准备。” 李青笑笑,回身道:“我们先去船舱避避,也省得人家紧张……” 一行四人进了船舱,透过窗口欣赏雨景,以及远处零零散散的渔夫饮酒作乐,悠闲惬意的模样。 细雨丝丝绵绵,清爽扑面,舒爽又舒心,景色好,氛围感更好…… 不多时,雨势渐停,远处的谈笑声愈发真切,雨雾散去,重见天日,却已然泛红。 李青啧啧道:“此情此景,当吟诗一首,奈何才气不足……杨老弟,你来一首?” 到底是大才子,李青觉得于杨慎而言,信手拈来。 杨慎没计较李青的‘托大’,甚至都没搭理李青,只是怔怔望着远处谈笑风生的渔夫,天边夕阳…… 良久, 轻轻吟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吟罢,他释然一笑,整个人无比轻松,斜倚着身子继续欣赏风景…… 李青却是一脸惊愕,久久难以回神。 好一会儿,杨慎发现李青的异样,诧异道:“你怎么了?” “这,这首词是你作的?” “有什么问题吗?”杨慎反问,继而轻笑叹息,“有感而发罢了。” 李青欲言又止,许久,叹道:“好词,好词啊!主题曲有着落了,原来竟是如此……”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李青吟诵了一遍,惊喜又释然,喃喃道,“这算是又见证了历史了么……” 鱼酒上桌,李青却是破天荒的不再沉浸吃喝,心神还在这首词上,难以自拔。 许久许久,浊酒饮尽,江风停歇,江水平缓…… 杨慎又望了眼愈发红晕的夕阳,轻笑道:“我们该继续行路了。” “嗯…。”李青缓缓吐出一口气,问:“这首词叫什么?” 杨慎讶然道:“你不知这首词牌名?” “呃……词牌名多了去了,我哪里全知道?”李青悻悻道,“我又不以文采见长,问你就说呗。” 在此之前,他只当是歌词,哪里知道……三国演义的主题曲并非是单纯的歌词,而是借用的古词,更没想到词作者竟还是大明朝的人,还当着他的面作了出来。 原来…… 杨慎不是歌手! 非是同名同姓,而是同一人! 杨慎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不禁有些好笑,道:“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不愧是状元,果真才情斐然。”李青仍沉浸在惊叹中,“盛名之下无虚士,古人诚不我欺啊!” “谬赞了。”杨慎笑笑,转而轻声自语,“不过这首词我却满意。” …… 接下来,又是平淡却不枯燥的赶路。 李青更是来了劲儿,时不时就拱火让杨慎作诗作词,整的杨慎头疼不已,淡然于世的心境都被影响了。 终于,在日复一日的赶路下,一行人来到了云..南永昌卫,杨慎这才得以解脱。 李青叮嘱:“好好生活,还处在而立之年的你,余生机会多多,人之一生,一帆风顺者终是少数,大起大落也不稀奇,莫较一时之长短。” 杨慎笑笑,道:“得之淡然,失之坦然,我自以平常心对待。” 言罢,长长一揖:“此一路,多谢李太医帮扶,只是这恩情,慎怕是无以为报了。” “呵呵……也不尽然。”李青说道,“将来我若用得着你,还请你不要推辞!” 杨慎苦笑:“我一个流放的戴罪之人,又怎会被你需要?” “都说了,人生机遇无穷,莫较一时之长短。”李青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好照顾自己,期待将来你我再会。” 不待杨慎再说,李青抢先一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好好努力,我还等着你报答呢,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给杨慎反应时间。 挟恩图报确上不得台面,但,李青人品有目共睹,如此都算是好的了。 就算不施恩,他都有脸图报…… 没办法,人才本就稀缺,见到了自然不能放过。 ~ 李青没有跟衙役一起返回,而是独行赶赴金陵…… 倒不是不打算回京了,而是李青觉得衙役速度太慢,他完全可以在金陵待上一段时间再回京师,依旧能赶上…… 这次回去,一是为朱婉清,二是为张永。 该说不说,张永确实够意思,李青自不好言而无信,不过,这还得看朱厚照如何选择。 要是朱厚照不愿意,那他也没办法。 …… 八月,金陵。 李青如今恢复了本来样貌,倒不好再让小厮代为转达自己回来的消息,索性没给通知,直接回了小院儿。 现在的小院儿,已然成了唐伯虎的住所,李青回来时,他正在耍太极,别说,许久不见,他这耍的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见李青回来,唐伯虎自是欢喜,忙出门点了外卖。 秋风徐徐,柿子树下,二人对酌小饮。 “这次回来是长住,还是看看就走?” “京师那边……暂时抽不开身。”李青叹了口气,转而道,“你最近咋样?” “挺好,茶馆听书,梨园听戏,你瞧,我还养了鸟儿。”唐伯虎失落神情一闪而逝,继而轻松惬意。 李青打趣道:“青楼呢?” “现在不咋去了。”唐伯虎无奈苦笑,“上了岁数难免力有不逮,一个月也就两三次吧!” “嗯,你这样是对的,身体要紧。”李青说道,“万不可服用青楼的虎狼之药,只会透支身体,顺其自然就好,想了可以去,却也不能再沉迷其中,你可不年轻了。” 唐伯虎怏怏点头,接着又嘿嘿笑道:“要不你给我开张方子?” “……可以,不过得禁欲半年!” “那算了!”唐伯虎果断放弃,哼哼道,“一个月两三次的机会不容剥夺。” 李青忍俊不禁:“不贫了,我不在的日子小东西可有惹祸?” “没有,”唐伯虎道,“现在的他忙着发财呢,对了,过不久他夫人又要生了,要不你喝了喜酒再去京师?” “具体什么时候?”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唐伯虎笑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他现在玩心都收了,甚至连青楼都不常去,反而一有空就去李小姐那里,据李小姐说……新型蒸汽挖掘机都成他的了。” 李青:“……” 不过想想也正常,又有几个男人能抵抗得了挖掘机的诱惑呢? 只要不再惹事,给他一台玩耍又如何? 李青好笑点头,道:“我现在这个模样,就不去侯府了,待会儿你去一趟,通知他们我回来了。” “成。”唐伯虎举杯,“喝完酒再说。” 李青抬手与他碰杯,“少喝点,你现在不比当初了,当多多爱惜……” “你咋把这碎嘴子用到我身上了?”唐伯虎没好气打断他,道,“这不是你回来了吗,久别重逢多饮两杯咋了?” “那……下不为例。” “……好好好,依你依你。”唐伯虎无语道,“别坏了酒兴。” 李青:“……” 第87章 科研进展 …… 朱厚照操纵蒸汽挖掘机铁铲,铲起满满一斗土,接着抬高机械臂,升起铁锁,旋转驾驶舱……熟练地将铲起的土倒向另一堆。 从外面看,这一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简单且高效,可里面的朱厚照却是忙得不行,远没有看起来这么轻松。 就现阶段而言,蒸汽挖掘机还是笨拙,甚至……严格来说,它更应该被称之为蒸汽铲,因为它只能铲起高于地面的土石,并不能向下挖掘。 不过,对朱厚照而言,这已经是鬼斧神工了。 驾驶室分为两部分,前面是操作室,后面是燃烧室,至少需要两名以上的人员协同工作才能使用。 朱厚照被熥得满脸是汗,却是兴致不减,两堆土都被他反复挪动了数次,仍未尽兴…… 随着再次旋转,朱厚照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 “李,李……” “下来!”李青招手。 “哎。”朱厚照应了声,回头道,“别烧了别烧了,今日到此为止。” 言罢,起身跳下驾驶舱,上前几步来到李青跟前,打趣道:“许久不见,还是那么年轻啊!” 李青没搭话茬,头先往外走,朱厚照忙也跟上,一直走出试验厂,李青这才开口: “怎么样?” “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我是说你。” 朱厚照一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挺好的,想忙有事做,想清闲可听书听曲儿,偶尔无聊,还能来这儿过过瘾。” 顿了下,问:“小皇帝如何?” “还行吧。”李青没说那些糟心事,木已成舟,没必要再让朱厚照平添负担,只是道,“大礼重议平稳落地,小皇帝依旧称呼孝宗皇考,群臣也不再闹腾。” “不闹腾就好!”朱厚照点点头,笑道,“再有三个月,我就又要当爹了,你有时间的话,到时请你喝喜酒,咱自家的酒楼随便造。” 李青没忍住笑出声,满脸欣然:“好好经营,祝你发财!” “发不发财的无甚打紧,钱嘛,够用就好了。”朱厚照嘿嘿笑笑,问:“这次回来是为我那姑奶奶吧?” “嗯,还有……张永。”李青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张永的司礼监掌印做不了太久了,张永托我来问一下,你还愿不愿意要他。” 朱厚照想了想,问:“你搞得定吗?” “我无可无不可,看你。” “他来我就要!”朱厚照笑着说,“左右不过家里多张嘴吃饭,有何打紧?” 李青轻轻点头:“行,到时我带他来。” “哎,好!”朱厚照道,“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你就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好好忙你的便是,我已卸下担子,又怎会再让你分心?” “这听着还像句人话。”李青问,“之前教你养生太极拳,可有落下?” 朱厚照哈哈一笑:“别说我了,我儿子都练会了,我还跟小姑学了真气的修行法门呢。” “哦?”李青惊诧,“可有成效?” “没,不过效果还是有一些的,每天喘上两刻钟,精神倍儿棒!” “……那叫吐纳!”李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沉吟道,“有效果就练着吧,回头我给你弄两颗丹药试试看,能不能修出真气就看你的造化了,别说我吝啬。” “够意思!”朱厚照嘿嘿谄笑,“既然弄了,不若多弄几颗,兴许我妻子也有资质呢?” “……美得你。”李青瞪眼,却也没拒绝,轻叹道:“好好爱惜身体,活久一些。” 朱厚照点点头,抬眼瞥见一人过来,招手扬声道:“小姑!” 李青瞧见,便也驻足。 少顷,李雪儿走过来,解释道:“娘亲听唐伯虎说你回来了,去小院儿却没见着人……” “是吗?”朱厚照眨眼。 李雪儿竖眉:“以后别想再碰挖掘机。” “……小姑,算我错了。” “都别贫了。”李青说了句,撂下姑侄,径直往回走。 他一走,二人便也没了斗嘴心思,紧随其后。 …… 朱婉清瞧着状态还不错,一番诊脉,李青更是放松,叔侄话起家常。 一边,唐伯虎、李雪儿对弈,朱厚照闲不住,便跳起来摘下一颗稀软柿子,时不时咬一口,一边瞎指挥…… “所以……接下来就是改制革新了?”朱婉清问。 “不错!”李青叹道,“没哪个皇帝喜欢一直按部就班,小皇帝登基都好几年了,大礼重议又半路夭折,余下的热情只能放在改制革新上。” 朱婉清瞧了一眼一边嚷嚷,一边啃柿子的朱厚照,缓缓道:“就怕小皇帝如他堂兄一般,用力过猛啊!” 李青也瞥了眼朱厚照,沉吟少顷,摇头道: “这对堂兄弟性格迥然不同,当今小皇帝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冲动的主,他的问题跟这厮不同,单就改制而言,不会生莽硬来。” “这么说,他更合李叔心意了。” “……他也不让人省心,甚至还不如这厮讨喜呢。”李青无奈道,“他有他的问题,客观来说,他比朱厚照的问题大得多。” 朱婉清沉吟道:“李叔,他知道你的秘密了吧?” “知道了!”李青颔首,“不过,我没正面承认。” “不主动才好,这样吊着更方便行事。”朱婉清放松下来,笑道,“相信对李叔来说,这并不算难。” 李青无语:“能轻松谁不想轻松?你当我真喜欢忙碌啊!” “有些事做也挺好的,真要是无所事事,你又会觉得没意思了。”朱婉清轻笑笑,喃喃说:“侄女挺好的,你不用牵挂,有事就忙,清闲了就回来聚聚,在一起的时候多些开心,分开的时候少些难过,都过了好几年了,再冷的被窝也该焐热了……” 朱婉清微笑道:“于我而言,活着挺好,死也不错,我以平常心待之,还请李叔同我一样,好吗?” 李青眸光闪动,默然点头:“好。” “嗯…。”朱婉清笑了笑,“这次回来待多久?” “再过不久就中秋了,吃了月饼吧。”李青想了想道,“改制革新用不了太久,忙过这次,我就回来长住一段时间。” 朱婉清玩笑道:“就怕到时你想回来,小皇帝却不放人。” “呵呵!这是他说了算的?” “这倒是……” ~ 朱婉清的状态挺好的,没让李青用多大精力,更多时间则用在了助李雪儿修行的事儿上。 这期间,李青也了解了李雪儿事业的进展。 随着冶铁工艺的进步,现在已经可以铸造铁轨了,与之配套的铁轨车也在研发中,不过,短期万难造出蒸汽火车,只能先造出与蒸汽挖掘机配套的运输车。 借用下坡惯性,可将开采出的煤炭从a点运到b点,返回高点时虽仍要用人力,但由于返回时是空车,花费的人力并不大,如此可以省去相当大的人力…… 这只需铁轨、铁轮、铁皮车厢,根本不用研发试错,只要材料足够,很快就能铸造出来。 可以想象,一旦蒸汽挖掘机、铁轨车两相结合,开采煤矿的效率会提高到多少,未来若能开动蒸汽火车…… 李青仅是想想,就精神振奋。 “铁轨车构造简单,可铸成方便拆卸、组装的单个部件,这一来,不仅方便运输,还能更高效的因地制宜应用。”李青建议。 “想到了。”李雪儿说道,“就是按照这个思路研发的,图纸经过反复推敲已经定下,这会儿正在开模,最快年底,最迟明年春上就能做出来。” 顿了顿,“就连蒸汽挖掘机也在往这方面发展,估摸着明年底之前,差不多就能达到拆稀碎之后,还能再顺利组装并使用的程度。” “甚好!” 李青心下喜悦,“权力场还是那个权力场,大明却不再是那个大明了,随着科技进步,即便一直都是一样的权力场,却也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李雪儿轻叹道:“关键是蒸汽船……难题还未能攻克。”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已经很好了。”李青笑笑,问道,“现阶段能驱动小船吗?” “可以了,却也只能驱动载两三个人的那种。”李雪儿有些气馁,“且代价高昂。” “一步一步来,随着煤矿开采变得高效,煤炭价格亦会持续走低,现在就低了好多了吧?” 李雪儿点点头,笑道:“其实,这其中永乐米秸秆也贡献了很大力量呢,自永乐米大规模种植后,极大缓解了百姓生火做饭的压力……” 李青愕然半晌,悻悻道:“这个我倒是没留意过,敢情还有这个意外之喜啊。” 李雪儿揶揄:“除了国政大事,其他的哪能入得了你的眼?” “……没大没小。”李青瞪眼。 “嘁!”李雪儿撇撇嘴,一点也没被吓到,哼哼道,“你就不打算……奖励点什么?” “我这不是有助你修行嘛?”李青说道,“再者,都是一家人,干嘛这么见外?” “占便宜的是你,你当然大度了。”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怎就成我占便宜了?”李青好笑反问。 李雪儿无言。 见她郁闷得不轻,李青也觉得是该意思一下,问:“你想要什么奖励?只要不过分……无有不允!” 第88章 近墨者黑 李雪儿没想到他真会答应,认真想了想,道:“未来蒸汽船真正问世,你有时间的话,带我出去逛逛呗?” “……你又不是没出过门。” “远些,再远些。”李雪儿道,“你与唐伯虎去过的地方。” “呃……,也可以。”李青点点头,“不过,这可能要许久以后了。” “没问题!”李雪儿一下开心起来,“反正我且活呢。” 李青:“……” 这时,朱厚照拎着酒肉走进来,嘿嘿道:“本来还想请你喝我孩子喜酒,既然你等不到了,就提前庆祝了吧! 小姑,你要一起吗?” 李雪儿心情不错,起身道:“不了,你们喝吧。” 朱厚照目送其出了院子,嘿嘿道:“答应我的丹药弄好了没?” “拿去。”李青从怀里取出药瓶丢给他,叮嘱道:“孩子还小,以一颗化入水中让俩孩子分着喝,共十颗,怎么分配看你。” “得嘞。”朱厚照揣进怀中,弯腰提起食盒放在桌上,一一取出菜肴,一边问:“今年过年还回来不?” “不回来了。”李青微微摇头,道,“接下来的改制革新,我也要参与其中。” “嗯,辛苦你了。”朱厚照不好意思笑笑,“我现在也帮不到你什么了,就……犒劳犒劳你吧。” 顿了下,说:“这几道菜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怎么样?够意思吧!” “你还会做菜?” “技多不压身嘛。” 李青:“……” 味道一般,却也算不上难吃,考虑到出自朱厚照之手,李青便也没挑刺儿。 “明日就中秋了,要不我带上媳妇儿子过来热闹热闹?” “不用,过好你的小日子就成。”李青摆摆手,“你不给我找事,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朱厚照点点头,举杯道:“敬你!” “嗯。”李青与他碰杯…… 喝到一半,唐伯虎回来,也加入了酒局。 喝到兴起,唐伯虎口吐金句,连着做了几首打油诗,朱厚照不甘寂寞,也跟着吟了一首。 一般这种时候,李青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不过,刚护送杨慎一路的他有了素材,便来了个人前显圣……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两人心神震撼…… “好一首临江仙!”唐伯虎一拍大腿,赞道,“这首词定当流传千古,好极,妙极……!” 朱厚照亦是深以为然,叹道:“临江仙自一问世,历代文豪无不为其填词,这首临江仙……有魁首之姿。” “也就还好吧!”李青轻笑笑,一脸高深莫测。 不得不说,文抄公做到他这个份儿上,着实……不要脸。 不想……还有高手。 朱厚照直言不讳:“这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让给我吧!” 唐伯虎却是摇头:“不若让给我,我毕竟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说是我作的,别人也会信服。” “你什么意思?说我朱寿作的,就不能取信于人?”朱厚照不爽。 相处日久,唐伯虎也没了敬畏心,揶揄道:“你扪心自问,朱寿名气大,还是唐伯虎名气大?” “我管你那些……”朱厚照瞪眼,“我要了。” 唐伯虎寸步不让,“让给我!” “给我给我……” 李青:-_-|| “好吧我承认,这不是我作的。”李青无奈道,“这首《临江仙》出自杨慎,在流放云..南的路上所作。” 二人愕然,继而惋惜。 朱厚照无情嘲讽:“我就说嘛,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才华了,敢情是抄的别人。” “先生,你这就过分了。”唐伯虎也是恶人先发难,“哪有你这样的?” “你俩够了啊!”李青都气乐了,“说我没才情,你们倒是有能耐自己也作首同水准的啊?” 两人异口同声:“我们是近墨者黑!” “……信不信我打人!?” “……” 朱厚照突然道:“哎?这个杨慎是杨廷和之子杨慎?” “是他!” “他怎么被流放了?是因为大礼重议事件?” “嗯。” “这个朱厚熜……真够小心眼儿!”朱厚照有些不爽,“你就没拦着点儿?” 李青:“杨慎却极具才华,仕途却过于一帆风顺了,磨砺一下也未必是坏事。流放之前我便与小皇帝达成协议,三年之后再度启用他。” “那就好。”朱厚照缓缓点头,问:“对了,皇太后如何?” “她个人还好,有孝道压着,小皇帝万不敢如何。” 虽然伯母跟大侄子对喷过,可张氏并未吃亏,相反,差点把小皇帝气得翻白眼儿,小皇帝亦不敢针对她个人报复,李青这么说也没毛病。 “不过,你那两个舅舅就不好过了,如今已被羁押进了昭狱,虽还未治罪,但下场显而易见,绝对好不了。”李青补充。 朱厚照却一点也不在意,哼道:“要不是鉴于他们是我亲娘舅,我在位那会儿就剁他们了,关就关了吧,就是死了也不值得可惜。” 李青:“……” “喝酒喝酒……”朱厚照举杯,数杯之后,问:“你说你要参与改制革新,可是想趁着机会普及教育?” “是!” “这个……你真想好了?”朱厚照一向玩世不恭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道,“你不会想不到如此做,会有多大的负面影响吧?” “利大于弊!”李青说道,“昔年太祖修书《大诰》,并规定每家每户都要备上一本,如若犯法,有《大诰》者减罪,无《大诰》者加罪,如此为的是什么?” 李青自问自答:“为的就是让百姓拥有抵抗官吏的不法之力,为的是让官吏不敢肆无忌惮的祸害百姓。然,由于教育无法普及,这个效果大打折扣。眼下不一样了,随着大明持续发展、兴旺,百姓基本摆脱了饥饿……可以开民智了!” “我赞成!”唐伯虎道。 “你赞成顶个屁用?”朱厚照无情嘲讽,接着看向李青,道,“的确,太祖一朝不断完善《大明律》,他老人家出身寒微,亦见识过百姓受贪官污吏剥削……可他老人家若还在,未必会赞成开民智。” 他不赞成顶个屁用……李青撇嘴:还当是当初啊?现在我说了算! 李青忍住了当着子孙骂祖宗的冲动,道:“这百余年下来,我做了很多,亦改变了许多,可有一点我却无力改变,那便是权力场。” 李青叹息:“权力场这汪水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浑浊了,当今之际,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注入更多的清水,以此来稀释浑浊。” “让百姓变得强悍,让百姓变得难糊弄……让权力场迫于无奈的改变!”李青淡淡道,“是时候让百姓握刀了!” “可百姓真若握了刀……” “又如何?”李青笑了,“论对百姓的了解,大明皇帝无一人能出太祖其右,洪武朝太祖为何鼓励以民告官?” 朱厚照一滞。 李青呵呵道:“太祖之所以如此,就是他深刻知道底层的力量有多大、有多恐怖,要让百姓有释放的空间才是上策!” “唉……或许你是对的吧。”朱厚照苦笑道,“我担心的是底层握刀之后,上层却难以悔改,最终酿成大祸。” 李青轻轻吁了口气,道:“有恃才能无恐,真当下层握了刀,上层无论是皇帝,还是大员,在行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了。” “阶级之间相互斗争,才能促就一个相对和谐的国家。”李青微笑道,“当不再一边倒的时候,折中便是唯一的选择。” “说的真好!”唐伯虎深表赞同,“数千年来,所谓的折中,折的一直是底层穷苦百姓,也是时候折一折上层了!” 出身决定了立场,朱厚照还是抗拒,可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李青,更知道李青并非要颠覆大明。 末了,长长一叹: “今日种什么因,他日结什么果,现在我无法否定你,未来……我可能也看不到是怎样一番局面了,可我不得不提醒你,真若失控……任凭你再足智多谋,也无法对抗万万百姓的洪荒之力。” 李青:“于百姓而言,只要居有定所,只要身上有衣,只要腹中有食,只要不被过分压榨,又岂会造反?” 朱厚照苦笑摇头:“讲道理我说不过你,打架我也打不过你,更没办法阻止你,唉……,你对了这么多年,但愿这次你还是对的吧!” “这一次也不例外!”李青认真说。 “对与不对,你都会深度负责,对吧?” 李青颔首:“自然!” “那就去做吧!”朱厚照靠在椅背上,把玩着酒杯,喃喃道,“只是……那将是怎样一个局面啊……” 李青笑吟吟的举起酒杯:“一切有我!” “也是……”朱厚照不再纠结,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 翌日,中秋节。 如往年一样,李青依旧把团圆放在了白天,吃过月饼唠完嗑,李青便打发母女回家陪小辈儿,然后,又与唐伯虎絮叨了一阵儿,于当日赶赴京师…… 第89章 李青的坚持 连家屯儿。 小院焕然一新,更胜往昔。 李青翻院墙进来,缓步逛了一圈儿,后又去了厢房,取出洁净暄软的被褥铺好,就势一躺,缓解疲倦的同时,思绪飘飞…… 普及教育这件事影响深远,上到皇帝,下至群臣,只怕没几个人愿意。 毕竟……这是在瓜分上层的权力。 “小皇帝这边的问题当不会太大,从他的性格,以及表现来看……内心深处对长生的渴望不是一般的强……”李青喃喃自语,再联想到历史上的嘉靖,心中有了几分信心。 以长生诱之,不愁小皇帝不上道。 至于群臣这边,还是尽量努力争取一下,如若能心平气和,那是最好不过,如若不能……李青轻叹:“但愿他们肯识时务吧。” ~ 皇宫。 朱厚熜批阅完奏疏,靠在椅上一边品茗缓解疲乏,一边思考接下来的改革事宜。 登基数年的他,还未真正推行自己这一朝的国策,客观来说,这对朱厚熜很不利。 因为眼下的大明,还不是他的形状! 不削弱孝宗父子的影响力,他的皇帝权威就无法立起来,更别说将彻底取代孝宗父子,让自己的一言一行,成为新的皇帝意志! 朱厚熜本想着用大礼重议事件巩固皇权,建立权威,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杨慎不说,李青的出现,更是打破了他的计划…… “为今之计,只能押宝改革了。”朱厚熜轻皱眉头,自语道,“寿宁侯兄弟俩的罪行已然铁证如山,届时改革一旦受阻,倒是可以先杀一个缓解阻碍,不过……万一李青再次反对,又该当如何呢?” 诚然,朱厚熜对长生的渴望无比强烈,不过,他对皇权的在意程度亦是不弱多少…… 何况,他还这般年轻! 还没及冠的他有太多的时间了…… “我才是大明皇帝!”朱厚熜眸光坚定,少顷,又补充道,“真要得罪了,后续再作弥补便是,可收拢皇权却不能再拖了……” 朱厚熜舒了口气,道:“来人!” “请皇上吩咐。”张永走进来。 “怎么是你?” 张永笑笑,道:“黄公公能力出众,现已能独当一面了,奴婢也不年轻了,常有精力不济之感,呵呵……奴婢可不是纯心偷懒呀。” 朱厚熜缓缓点头,罕见的面色柔和,温和道:“这些年你的付出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累了自然可以休息一下,好好注意保养,朕还想你多干几年呢。” 顿了顿,朱厚熜给出定心丸,道:“有功之人,不容辜负,未来你大可放心!” 张永这般识时务,朱厚熜不介意大度一次。 当然,主要是张永没给他找过事儿,大方向上一直站在他这边,今又主动让位迎合,朱厚熜自没必要过于苛刻。 “谢皇上隆恩。”张永连忙谢恩。 朱厚熜笑了笑,道:“去唤张璁来见朕,稍后再去一趟连家屯儿刚修缮过的小宅院,看看李百户回来了。” 说着,从抽屉里取出钥匙,叮嘱道:“你要进去确认一下,他没有钥匙,兴许跳墙进院也说不一定!” 张永非常巧妙的露出一丝诧异,上前双手接过,问:“如若李百户回来了……?” “让他进宫见朕!”朱厚熜说。 “奴婢遵旨。”张永拱了拱手,退出大殿。 朱厚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轻松自语:“未来黄锦坐镇司礼监,陆炳坐镇锦衣卫,朕再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 连家屯儿。 张永取出钥匙打开锁,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唤了两声,不料,还真得到了回应。 少顷,见李青睡眼惺忪的走出门,张永心下狂喜,忙作了一揖,毫不犹豫地抛开朱厚熜的吩咐,上前急急问: “先生,先帝怎么说?” 李青打了个哈欠,道:“他同意了,到时候我带你回去。” “哎,好好……”张永早有预料,可真亲耳听到仍是忍不住狂喜,“咱家就提前谢过先生了。” “嗯,还有事儿没?”李青急着补觉。 “啊,皇上找你。”张永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说。 李青惊诧:“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不知道,只是让咱家来碰碰运气,”张永心情愉悦,嘿嘿道,“现在看……皇上运气不错。” 顿了下,补充,“对了先生,奴婢来这儿之前去了内阁传旨张璁,你这时候过去,兴许还能参与进去呢。” “改革事宜?” “大抵是了!”张永点头。 李青沉吟道:“张璁什么时候入的阁?群臣就没有激烈反对?” “你们走了没多久,他就入阁了。”张永解释,“张璁以大礼重议入局,群臣自然不满,不过皇上对内阁做了很大改动。” “是什么?” “加人数!”张永道:“杨一清、谢迁、刘健全都回来了。” “啊?”李青人都傻了,“不是……杨一清倒也算了,刘谢二人……还活着呢?” 李青倒不是诅咒二人,只是单纯的惊讶,尤其是刘健……怕不有九十好几了吧? 张永讪笑道:“活着呢,不过也差不多了,尤其是刘大学士,人刚到京师就病倒了,到现在都还没好利索呢,谢迁好一些,可也就一些,隔三差五才上一朝,这马上又冷起来了,估摸着……到时候跟刘健差不多吧。” 敢情是来充当吉祥物的啊……李青释然,问:“首辅是杨一清还是张璁?” “杨一清!”张永说道,“不过,态度上皇帝更倾向张璁,当然了,对杨一清大学士也很礼遇……” 好一会儿,李青搞清楚了现状,好笑道:“这可真是群英荟萃啊,连正统朝入仕途的刘健都来了……” 李青知道小皇帝是抱着浑水摸鱼的心思,才如此安排,不过这一来,也方便自己摸鱼,口风越不统一,越容易乱中取利。 说不定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走吧!” …… 皇宫。 朱厚熜、张璁,两根cong相谈甚欢,李青还未进殿,便听得分明。 张永进去不一会儿,重又出来,道:“皇上让你进去。” “嗯。”李青缓步走进大殿……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厚熜本能开口,抬起头,才见李青还未至近前。 不过,朱厚熜并未生气,相反,心中还稍稍感到一丝慰藉。 至少比之前好了些,李青还能装装样子。 “爱卿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回来,正准备进宫面圣,张公公便去传了旨。” 这话真假朱厚熜懒得深究,单就李青的态度而言……他很满意。 “嗯,爱卿一路辛苦。”朱厚熜招了招手,“赐座。” 远处小黄门应了声,搬来椅子。 张璁着实被惊到了,在他的印象里,皇上还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态度…… 对自己礼遇是因为改革,对一个锦衣百户礼遇……又是为了什么? 用得着吗? 张璁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也不敢托大,便朝李青颔首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李青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开门见山,“不知皇上唤臣来,所为何事?” 朱厚熜笑笑,看向张璁,道:“张卿与李卿说一下吧,不要隐瞒丝毫。” 言罢,笑眯眯的端起茶杯,慢条地理的品茗…… 张璁心下更惊,可怎么看皇上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压下心绪,道: “今大明极度鼎盛,然,诸多制度却与之有些不匹配,犹以赋税制度为甚,皇上英明,欲对此除弊革新……” 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皇帝神色,见其没有任何不满的意味,心中有了底。 这李百户是皇帝的绝对心腹,可以与黄锦相提并论! 只是……黄锦是皇上的大伴,这李百户…… “具体呢?”李青问。 张璁压下疑惑,道,“简化赋税,田税、商税、盐税……摒弃名目杂多的税物,统一收取银子! 如此一来,不仅能增加税收,还能避免官吏巧立名目,鱼肉百姓,且在收税的过程中,能减少损耗……” 张璁说话期间,朱厚熜一直观察李青的神色,见其先是惊诧,后又惊奇,并未露出不满之色,心下一阵轻松,待张璁说完,这才慢悠悠放下茶杯,道: “李卿以为如何?” “非常不错!”李青不掩饰满意之色,“任何时候,做减法都是上上之选,不过……我以为可以再完善一下。” 朱厚熜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除了白银,百姓还可以用宝钞交税。”李青说道,“如若只用白银,长此以往下去,大明宝钞的影响力则会持续走低,终有朝一日会被摒弃。” 顿了顿,“此外,若只用白银一项,那富绅必然大批量囤积白银,时间一长白银必然会不够用,待到那时富绅便可以用白银抄底……” 李青阐述完其中利害,道:“这样做,也可以巩固大明宝钞的公信力,如若朝廷发行的宝钞朝廷都不收,试问,百姓还会认宝钞吗?” 大明宝钞的信用必须保住! 这是李青长久以来的坚持,不以任何事件而改变…… 第90章 一条鞭法 “大明宝钞的信用……” 朱厚熜一想到以后收税,收上来的是大批大批的宝钞,心中就有些不痛快。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亮闪闪的银子。 李青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意外他有如此想法,毕竟,大明皇帝普遍不懂经济。 “皇上,你可以把大明宝钞理解成一道保险!”李青说道,“纵观历朝历代,几乎全衰落于兼并,诚然,随着开海通商,数以万万计的海量白银涌入我大明,可随着时代发展,财富最终会不可遏制的流向少部分群体,这个难以避免,多一种流通的货币好处太大了……” 这番话,李青可谓是苦口婆心,没有丁点弯弯绕。 “皇上何不想想,当初英宗、中宗、宪宗皇帝为何会不遗余力的挽回宝钞信用?” 朱厚熜沉吟了下,看向张璁,“张卿,你怎么看?” 人家把英宗、中宗、宪宗都搬出来了,我还能咋说?张璁故作考虑一番,颔首道: “李百户这话确有一番道理。” 朱厚熜暗暗一叹,点头道:“到时就将这个也加进去吧!” “皇上英明!” 李青、张璁齐齐拱手。 朱厚熜笑笑道:“张卿你继续!” “是!”张璁拱了拱手,继续阐述改革重点…… …… 足足小半时辰后,张璁才口干舌燥的停下。 李青归纳了下,说道:“此次改制革新,可分为三点,一,清丈土地,均衡百姓的赋税压力;二,限制税吏苛扰百姓,使赋税收取趋于平稳;三,以货币代替实物,减少收税过程损耗;主要就这么多,对吧?” “李百户言简意赅,鞭辟入里。”张璁微笑颔首。 李青惊奇道:“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呃……也不全是。”张璁悻悻道,“这其中,多是以桂大学士的主张,本官加以润色……当然了,这其中也有本官的心血。” “这个桂大学士……可是名叫桂萼?”李青问。 之前大礼重议的时候,李青听说过这人。 “是他!”朱厚熜颔首,“桂爱卿也是难得的人才,现在正忙着具体细化。” 顿了顿,“除了加入大明宝钞,其他方面,李卿可还有建议?” “挺好的,暂时没有。”李青微微摇头,“不过,这项国策推行的难度怕是不小。” 朱厚熜:“爱卿可愿出一把力气?”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李青微笑道。 见状,朱厚熜心下更是满意,这次李青回来,对他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好似变了一个人。 只是他却忽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李青的态度可不会无缘无故转变…… 君臣三人又说笑一阵儿,见李青面露倦意,朱厚熜善解人意道: “爱卿一路辛苦,先休息两日再当值吧。” “嗯,多谢皇上体谅。” 张璁见皇上说了结束语,便也跟着起身,拱手道:“臣告退。” 朱厚熜微笑颔首:“两位爱卿慢走。” 目送两人走出大殿,朱厚熜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来人!” 小黄门上前…… “唤恭妃来。” “是!” …… 走出宫门,李青步子顿了下,问:“张大学士,这项国策以何名字命名?” “一条鞭法!” 李青呆了呆,喃喃说:“这名儿不错……” 顿了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张璁无奈苦笑:“饭要一口一口吃不是?这个能不能顺利推行还在两可之间,贪多嚼不烂啊……” “嗯,说的是。”李青也不失望,反而有些开心,这给他的改革提供了空间…… “告辞!” “再会。”张璁拱了拱手,望着李青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怪哉,怪哉……” ~ 傍晚时分。 李青睡饱醒来,又躺了会儿,准备去体验一下京师的夜生活。 不料,一开门就看到了张永,正提着食盒等他呢。 李青怔了怔,道:“进来吧!” “哎。”张永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走进来,顺手带上门…… 来到客堂,分宾主落座。 张永一边取出酒菜,一边说道:“黄锦进步神速,这会儿基本能独当一面了呢。” “急什么?”李青没好气道,“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做到,可任何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今大势在即,你更不能急着离开……黄锦那家伙蠢笨蠢笨的,哪能这么快独当一面?” 张永讪讪道:“黄公公也没那么笨,皇上又对他放心,咱家真干不了多久了。” 李青叹道:“放心,待到你可以离开的时候,我定会让你如愿以偿,不过,现在远不是时候。” “问题是皇上对咱家并不信任……” 李青打断他,道:“小皇帝不蠢,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换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直辛苦下去。” 张永难掩失望,却也怕再讨价还价会惹恼了李青,便转而问起朱厚照现状…… 对此李青倒没有任何隐瞒,将知道的都说与了张永,听得张永笑容满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夜已深。 李青问道:“杨一清跟张璁关系如何?” “不如何,特别僵,几乎可以说水火不容!”张永解释道,“主要是形势不允许两人关系融洽,如今杨一清担任的是杨廷和的角色,是主流官员的代表,当然,这也是皇上乐意见得的,唯有如此,才能平衡朝局……” 李青思忖片刻,问:“改制革新一事,主流大臣基本也得悉了吧?” 张永:“是这样,先生当也知道,庙堂之上没太多秘密,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抵抗情绪高吗?” “这个……暂时不明显。”张永道,“毕竟……还没摆到台面上呢。” 顿了顿,“先生需要咱家做什么直言便是,只要咱家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这话他说的真心,无他,都不打算干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暗中搜集六部九卿的罪证,最好事无巨细。”李青说道,“此外,对他们的家族也要多加留意……” “这样做……”张永有些迟疑,“怕是会搞出大乱子啊,皇上都不敢做这么绝。” “没办法,这样的国策,不可能心平气和的推行,”李青轻叹道,“昔年摊丁入亩之所以能推行,除了太宗有铁血手腕之外,还有海上贸易这个利益点,可现在没有办法再让利了,只能来硬的!” “问题是……好吧,要不要让皇上知道?” “最好不说!”李青说道,“这样做于他有利,且还给了他事后罢免你的理由,他不会因此迁怒于你,如若迁怒,我帮你说话!” 张永心中一喜:“也就是说,此次事件之后,咱家就可以离开司礼监了?” “嗯。”李青笑笑道,“这下心里满意了吧?” “呃呵呵……满意满意。”张永忙不迭点头,搓着手问:“到时候咱家也来个假死脱身?” “先把眼下的事做好才是正经!”李青道,“我言而有信,你也要把事儿办的漂亮。” “好的!” …… 李青没了再去青楼的心思,在心中衡量起一条鞭法,以及普及教育等事宜…… 这两件事无论哪个,都无异于在挑逗群臣神经,绝不是个轻松活,甚至……还要用特殊手段才行。 此外,李青还想让资本掌握一部分权利,以此扩大制造业。 如今西方市场已经打开,正是积累原始资本的好时候,必须要牢牢抓住这个节点。 要知道,任何事都有时效性,随着时间推移,大明的精美商品未必不会被人偷师,这点,从交趾、满剌加这两个藩属国就能看出来…… 待到有朝一日,瓷器、丝绸等商品被人家学了去,再想赚大钱就没这么轻松了。 至于资本野蛮生长产生的副作用…… 眼下还不是头疼的时候! 就当下而言,收割财富才是最重要的,国力整体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上升期,可不能因噎废食…… “若运作得当,可以利用培养资本这个点,诱使群臣妥协,那一来,倒少了诸多事端,不过保险起见还是两手抓吧。”李青轻笑自语,“敬酒罚酒都备上,如何选择看他们。” “对了,还有小皇帝……”李青语气幽幽,“唉,嘉靖修仙也该提上日程了。” 想让朱厚熜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必须要让他得到点什么,如此才能长久。 小皇帝对他如此礼遇,为的什么李青心知肚明,可以吊着,可不能一直吊着,眼下这种时刻,必须要给点‘糖’,如此,才能牵住小东西的心。 “嗯……,明日去药铺逛一逛吧,弄些伪劣天师丹出来,给小皇帝一点震撼……”李青舒展了下四肢,走向厢房…… ~ 次日,李青睡饱出门,走遍各大药铺,疯狂买买买…… 还额外买了个丹炉。 回来时,特意在宫门口溜达了一圈儿,故意让人看到。 果然, 上午抛的饵,中午一过,鱼儿就上钩了。 朱厚熜一听说此事,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即乘上龙辇赶往连家屯儿…… 修仙求长生啊…… 第91章 朕的丹 连家屯儿,小院门口。 黄锦上前搀扶着主子下龙辇,嗅了嗅鼻子,道:“嘿,别说,这药香好浓郁啊!” “什么药香?这叫丹香!”朱厚熜瞪眼。 “丹香……”黄锦愕然,继而好笑道,“皇上,您不会真以为李百户会炼仙丹吧?” “这不就是?” “……皇上,您不是魔怔了吧?” “大胆!放肆!”朱厚熜勃然大怒,“安敢坏朕道心!!” 可怜黄锦不知中二为何故,词汇量匮乏的他有槽没法吐,憋在胸口甭提多难受了。 “敲门!” “哎。”黄锦无奈上前,叩响门环,“咱家黄锦,李大人开门!” 朱厚熜恼火:“朕呢?你把朕吃了?” “……快开门,还有皇上!”黄锦连忙补上,心下苦笑:唉,一牵扯到修仙,皇上就难以冷静,都变得蠢笨了…… 还好黄锦只敢在心中吐槽,不然,自诩聪明的朱厚熜非破防不可! 被一个蠢笨的人说蠢笨,这话算是到头了。 ‘吱呀~!’院门敞开,李青冒出头,满脸的诧异与疑惑,“皇上你……怎么来这儿了?” 一边说着,一边心虚的往回看,讪讪道:“寒舍太乱,皇上还是别进来了,省得看了糟心,我忙完就进宫!” 好好好,还跟朕藏着掖着是吧?看朕逮你个现行……朱厚熜心下恼火,面上却是温和一笑,道: “无妨,这小院儿自从让人修缮好后,朕还没亲自来过呢!” 潜台词:这是我让人修的,我还不能进? 李青一脸为难,悻悻道:“这当然是可以的,可否给我点时间收拾一下?” 朱厚熜哪里肯,只当是李青准备‘销赃’,梗着脖子就要往里走。 李青却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黄锦见状,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当即一弯腰,拿大脑袋顶李青。 “哎呦……”李青一个冷不防,退开数步, 朱厚熜见缝插针,立即一矮身,一头钻了进去,却听身后李青气急败坏的跺脚,“唉,哎呀,啧,唉……” 朱厚熜心下更是得意,一边嗅着鼻子,一边往前走。 好像一条狗……李青心中吐槽,继而猛地一下摔上大门。 这下,伴驾而来的侍卫不干了,“哎哎,谁让你关门的,谁让你……” “都在外面待着!”朱厚熜扬声道了句,继续找寻…… 不多时,他便在东厨连接厢房的小过道中,瞧见了正燃着炭,冒着袅袅青烟的丹炉。 朱厚熜使劲儿嗅了嗅鼻子,露出一脸享受之色,振奋到灵魂都在颤栗。 终于啊……被我赶上了! (╯▽╰ )好香~~ “皇上,”李青急急追上来,解释道,“此一行护送杨慎至云..南,可谓是跋山涉水,这一放松下来,顿觉浑身哪哪都疼,故才弄了些药……呃呵呵……皇上你也知道,我会一些医术……” “是吗?”朱厚熜挑了挑眉,难掩戏谑。 李青却是认真道:“是药三分毒,闻多了也不好。” 黄锦一听这话,便要扯着朱厚熜退开。 “你给我撒开!”朱厚熜一甩胳膊,又正了正衣袍,道:“巧了,朕这段时间日理万机,也是哪哪都疼,刚好对症下药。” “皇上,药不能乱吃啊!”黄锦紧张的劝说,还要扯他衣袖。 朱厚熜早有防备,拿手指戳他大脑门,将他顶开,朝李青道:“爱卿,这药还有多久炼好?” “……还需两刻钟!” “呵呵……那朕就等着。” 李青气急败坏道:“这药不对你的症状!” “这药对什么症,朕就有什么病!”朱厚熜索性不装了,哼道:“这药朕是要定了!” 言罢,又觉如此说话不太妥当,遂改口:“朕相信爱卿的医术!” 黄锦一看这哪儿行,当即就要劝阻。 “你闭嘴!”朱厚熜抢先打断,“再啰嗦,你也出去!” 黄锦:“……” “唉……是药三分毒啊!” “朕经得住!” “……好吧!”李青无奈叹了口气,道,“炼药期间不容分心,恕不奉陪了。” “无妨,呵呵……无妨。”朱厚熜表示理解,“爱卿只管忙便是,无需顾虑朕。” 自确认李青身份之后,朱厚熜便开始涉猎这一方面,一些理论知识还是具备的,知道炼丹药时需全神贯注。 朱厚熜就着黄锦送上的椅子坐了,身子往后一靠,二郎腿一翘,显得格外有耐心。 其身后的黄锦只摇头。 这个李百户真是不像话,咱家明明都提醒过他了,他不以为然倒也罢了,竟还有意让误会加深……黄锦恼火:到时候玩砸了,就等着砍头吧! 之前对李青的歉疚,随着李青持续‘作死’,已然消磨殆尽。 这可不是咱家不仗义……黄锦心中吐槽,小眼睛却也紧紧盯着丹炉,还时不时抽动一下大蒜鼻头儿…… 话说……真香啊! 区别于饭香,花香,水果香,这药材特有的浓郁香气,别有一番滋味儿,吸上一口沁人心脾,竟真有种通透之感。 不过,黄锦却只当是李青医术高超。 世上有长生仙人? 开什么玩笑! 远有彭祖,近有张仙人,传的神乎其神,到头来却是连个影儿也没见过。 那么多帝王求长生不老,怎不见一人成功? 黄锦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再哼呀嘿的,麻溜滚蛋!”一向好脾气的朱厚熜,今日格外不爽黄锦,“你一个奴婢,哪来那么多戏?” 黄锦绕上前,道:“皇上,奴婢有一言……” “不当讲!”朱厚熜把眼一瞪,叱道,“给朕憋着!!” “……” 黄锦胖脸都要皱成麻花了,可把他给憋坏了…… 终于,时间到了。 李青打开丹炉的瞬间,丹香气浓郁到几乎化不开,朱厚熜都有种晕陶陶的微醺感。 他不是一个人。 黄锦也有类似的感觉。 李青纯心卖弄,也不急着取丹,左转几圈儿,右绕几圈儿,大袖之下的手小幅度摆动,留给朱厚熜充足的想象空间…… 好半晌,李青才颠了颠宽大袍袖,俯身取出丹药! 朱厚熜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抢步上前,却见是三颗荔枝大小,色泽灰扑,却有深邃纹路的丹药, 乍一看,朴实无华,细一瞧,不明觉厉。 “先生好手段!”朱厚熜强忍着抢的冲动,一边跟黄锦使眼色。 黄锦不负期望,也不管李青是否愿意,上前就捏起一颗,紧张到朱厚熜张大了嘴巴。 下一刻, 丹药便入了口。 准确说,入了黄锦的口。 皇帝龙体可是天大的事,平日间用膳都要试菜,何况这不知名的丹药。 黄锦可不敢直接让皇上吃了。 朱厚熜人都傻了,嘴巴一张一合,愣是没能发出音儿。 却见黄锦如牛嚼牡丹一般,随便嚼了两下,一仰脖,‘咕咚’咽了,点评道:“别说,这药不苦,一点也不苦,还有种清香,唉?咋还有股温热气流……挺舒服嘞。” 闻言,朱厚熜更是有种错失百万两纹银的肉痛感,一时间,都想上前掐着黄锦脖子,让他吐出来。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然,不等他有所动作,李青也捏起一颗丢入口中,如黄锦一般无二,随意嚼了两下便给咽了下去,还故作随意笑笑: “哪有那么离谱?不过有缓解劳累之效罢了。” 说着,竟还要将硕果仅存的一颗吃了。 朱厚熜再也无法矜持,一个大跨步跳上前,一把抢过瓷碟中的最后一粒丹药,如恶狗扑食般塞进口中…… 丹药余温很足,甚至还有些许烫嘴,可朱厚熜却丁点不在乎,细细咀嚼,慢慢品味…… 口腔充盈清香之气,味蕾一下子变得格外敏感,唇舌生津不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满足。 不是美味,更胜美味。 这一刻,朱厚熜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香的,甜的。 丹药和着口水入腹,立时便升腾起一股温热气流,仿若至精至纯的元气精华荡漾开来,疲乏感荡然无存,整个人好似轻如棉花,舒爽、通透…… 咂了咂嘴,又舔了舔嘴唇,朱厚熜忙又跑去东厨,舀了一瓢水饮上一口,“咕噜噜……” 半晌,‘咕咚’给咽下了,一同咽下的还有口腔残留的药渣。 完事儿,不顾李青、黄锦怪异的目光,重又坐回椅上,闭目养神,细细体味…… 若非椅子不够宽大,他甚至都想盘腿打坐,才不浪费这颗丹药。 不是,至于吗? 李青、黄锦满是愕然,面面相觑,皆是无语。 好一会儿,朱厚熜缓缓睁开眼,幽幽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神采奕奕。 “先生,可否为朕再炼上一炉丹药?”朱厚熜希冀的问。 李青微微摇头:“抱歉,这种丹药无法批量炼制,最关键的药材已然耗尽,再想炼制……不是不能,却是不易。” 朱厚熜先是呆了呆,随即又觉合乎情理。 是了,这种极品的丹药,又岂是想炼多少就炼多少? 一时间,朱厚熜对黄锦刚才的举动,更加耿耿于怀。 朕的丹,朕的丹……朱厚熜心都在滴血。 第92章 信了李青的邪! 朱厚熜吁了口气,道:“需要什么药材,先生但说无妨,朕让人去寻便是。” 李青只是摇头。 “可遇不可求?”朱厚熜自动脑补,给出答案。 自己抛出的问题,自己解决,嗯,不错……李青微微颔首,并加以补充: “年份的不同,地域的不同,同样的药材,效果却是天差地别,如若只知照方炼药,那炼出来的就不是丹药了,而是毒药!” 言罢,李青又给出希望,说道: “此番云..南之行,路上倒是偶遇了一株世间罕有的药材,只是我手上有存货,故才没有采摘。” 朱厚熜怦然心动,又惴惴不安,“爱卿就不怕被人捷足先登?” “呵呵……”李青傲然一笑,“且不说那药材生长在陡峭崖壁,常人根本认不出它,有何打紧?” “这样么……”朱厚熜沉吟。 “那必然不是啊!”黄锦接过话,“皇上,他显然在满口胡诌,连奴婢这个蠢人都看得出来,您怎么……哎呀,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啊,他分明就是在……” “闭嘴!”朱厚熜怒道,“是不是灵丹妙药朕分辨不出来?你也知道你是个蠢人,又怎敢张口就来?” “我……奴婢……”黄锦有口难言,急赤白脸,只得将怒火转移到李青身上。 李青见状,忙做了个‘咏春叶问’的起手式,以方便摁黄锦那大胖脑袋。 “黄锦!不可放肆!” “皇上,他心怀不轨,他是坏人啊皇上……”黄锦委屈极了。 “够了!”朱厚熜强势打断,深吸了口气,对李青道,“朕少年登基,初进京,便糟心事不断,这数年来,不说呕心沥血,亦不远矣,呵呵……急需固本培元之丹药啊!” 李青认真想了想,道:“皇上可通过节制房事,来弥补龙体亏空。” 朱厚熜:(⊙_⊙)? 黄锦:(?`?Д?′)!! 不过,这次黄锦却并未开口驳斥,不是怕了李青,而是觉得李青这话有道理。 只是震惊李青的胆魄。 这话都敢说,可真是泼天的胆子。 朱厚熜惊愕之后,面上一阵青红,闷闷道:“朕一向节制有度,爱卿多虑了。” 李青不置可否,转而道:“皇上,张桂两位大学士主张的一条鞭法,的确有利于大明社稷万民,且还能让皇上得民心,此国策当要不遗余力地推行才是。” “嗯,朕当然明白这些。”朱厚熜强抑渴望,将思绪放在政事上,沉吟道,“这项国策推行起来怕是不易,爱卿可有良策?” 李青耸耸肩,道:“皇上,我只是个锦衣百户,哪里能参与国政?” 朱厚熜懵了下,随即恍然,笑道:“以爱卿之才,做个百户实在过于浪费,不若……” 仔细斟酌了下,朱厚熜说道:“国师之位,爱卿可愿?” 大明根本没有国师这个职位,真要抠字眼儿的话,龙虎山天师勉强算,可‘登堂入室’的国师……前所未有。 不过,正因为没有这个职衔,造就了它没有上限。 当然,下限也是极低,因为它根本没有实权! 超神还是超鬼,全在个人。 话说回来,朱厚熜并非一时冲动,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为了让李青的身份往仙人上面靠,以方便未来自己也修仙。 “这个……”李青踌躇少顷,叹道,“也罢,君赐不可辞!” “呵呵……如此甚好,就当如此。”朱厚熜轻松笑道,“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爱卿有治世之才,岂能袖手旁观?” “皇上说的是。”李青拱了拱手,道:“我有一计!” “哦?爱卿请说。” “眼下内阁大学士有多少?”李青明知故问。 “这可就多了……”朱厚熜猛然福至心灵,道,“爱卿的意思是……将刘健、谢迁争取过来?” 李青不得不承认,嘉靖的脑子是真的顶。 前提是不涉及修仙长生,不然,黄锦都能吊打他。 “皇上英明!”李青正色道,“这两位都是弘治朝的重臣,虽说因年事过高,无法参与政务,可他们是实打实的主流官员的精神领..袖。若是能将此二人争取过来,则事半功倍!” “这……”朱厚熜苦笑,“怕是不容易啊!” “哎?世人皆有所求,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李青微笑道,“昔年弘治朝时,刘健、李东阳、谢迁,并称内阁三君子,由此可见……?” “以名诱之?” 李青颔首,进一步指点道:“最好是身后名,对于黄土埋到脖颈处的二人来说,这是最吸引他们的东西了。” 顿了下,“听说那故去的李东阳,就被先帝赐予‘文正’谥号,有此先例,二人又与李东阳同为弘治朝的内阁三君子,皇上如此合情合理,且还间接抬高了孝宗皇帝,主流文官群体便是想挑刺儿,也要掂量掂量了。” “妙啊!”朱厚熜一拍大腿,连连点头,“此计甚妙!呵呵,他们张口闭口就是孝宗皇帝,今朕这般,他们还有何话说?” 到底是叱咤政坛百余年的永青侯,果然不同凡响……朱厚熜瞧李青的眼神愈发炙热。 永青侯这可真是全身是宝啊! 治国长生两头牛,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同时,朱厚熜那颗敏感的心,也受到了极大治愈。 这说明,李青还是爱他的,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身就真的嫌弃了他,这种被肯定、被承认的感觉,不比方才服用仙丹带来的满足逊色。 朱厚熜搞大礼重议,搞改制革新,其目的就是为了被肯定,被承认,眼下最在意的人如此这般,他如何不喜? “朕愿以无双国士待先生,还望先生不予吝啬。”朱厚熜丝毫不顾黄锦那凸起的眼球,俯身长长一揖。 李青还了一礼,道:“为国为民,唯独不敢为天下先!” “先生大义!” 朱厚熜为之欣然。 眼下改制革新在即,李青确不可离开中枢,况且,那奇珍之药常人不认得,倒也无甚打紧,朕时间长着呢,不急于这一时…… 朱厚熜暗暗盘算了下,温和笑道:“先生好生休息,接下来的改革朕还要仰仗先生呢。” 李青点头。 朱厚熜哈哈一笑,道:“那朕就不叨扰了,过两日你我君臣再聚。” “皇上慢走。” …… 御书房。 朱厚熜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好,下笔有神,只用往常三分之二的时间,便结束了今日份儿的工作量。 末了,还是精力十足。 “不愧是出自他之手,仅一颗就有如此功效,若是再食一颗……”朱厚熜一边感慨,一边瞧向黄锦,冷哼:“傻人有傻福,这次你可赚大发了。” 黄锦苦笑不得,讪讪道:“不得不说,这李百户……炼制的药丸子确有几分神奇,可也没有这么神吧?奴婢觉着……也就起初还好,这会儿都没啥感觉了,皇上您这多半是心理作用。” 其实,还真让他说着了。 丹药之所以香气浓郁,是因为药效逸散了出来,李青为了渲染‘仙丹’的逼格,牺牲了丹药一大半的功效。 此外,为了让小皇帝固化先入为主的观念,李青又以手段催发药效,不求固本培元,只求暂时征服…… 到了眼下这会儿,药效基本耗光了,确实是朱厚熜的心理作用。 不料,朱厚熜却是勃然大怒:“得了便宜还卖乖,信不信朕抽你!” 黄锦一缩脖子,悻悻闭了嘴。 不过,朱厚熜倒也没真的恼了黄锦,惋惜的确惋惜,肉疼也是真的,可……毕竟是黄锦。 但凡换个人,他万不会这般大度。 “以后不要张口李百户,闭口李百户了,记住了!” “……好吧!”黄锦满脸的不服,却不敢再惹他生气。 朱厚熜‘嗯’了声,问道:“当时你离他近,他开炉时的手势动作,你可还有印象?” “啊?这……皇上问这干嘛?” “……你以为那些手势动作是寻常?” 黄锦挠挠头,道:“奴婢觉着是药丸子刚刚炼制完成,他嫌烫,故才整些有的没的……” “你……你就气我吧!”朱厚熜恨不得抽他俩大鼻兜,骂道,“朕再说一次,那是奇珍丹药,不是什么药丸子!!” “好好,丹药丹药。”黄锦无奈附和,“皇上,奴婢总觉着……他是在忽悠您。” 朱厚熜拧了拧眉,缓缓道:“你是指丹药稀缺方面?” “是!”黄锦道,“他采购了那么多药材,咋可能只炼制出三颗?还说什么药材难寻,真若难寻,又岂会随便逛一逛,就能弄得那么多药材?” 朱厚熜诧异的瞥了黄锦一眼,道:“不错嘛,脑袋一下开窍了呢。” “皇上也这么认为?”黄锦惊喜,“奴婢还以为,皇上被那李百户……呃,信了李先生的故作高深呢。” 朱厚熜微微一笑:“诚然,不排除他有故作高深的嫌疑,可丹药之功效却做不了假,那般浓郁的香气,服用后又那般舒爽、通透……怎么可能仅靠常见药材炼制而成?” 黄锦:“……” 第93章 ‘病入膏肓\’ …… 朱厚熜微闭眼眸,回味着美好,忽闻有人低低啜泣,诧异抬眼瞧向声音来源。 只见黄锦耷拉着脑袋,不时横臂抹抹脸,委屈的像个二百多斤的胖子,朱厚熜不禁扶额,笑骂道: “哭什么?” “奴婢瞧着皇上被人骗而不自知,心里难受的紧。”黄锦哭出声来,“皇上,您英明一世,咋就这般轻易信了他的邪呢?” “你……!”朱厚熜恼了,却也感动,末了,终是没发火,道:“你觉得朕是蠢笨之人?” “奴婢不敢。” “是不敢,非是不这样想对吧?”朱厚熜哼了哼,道,“其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你只需知道一点,没人能忽悠得了朕,朕之所以这般,是因为他……真的很特别。” 黄锦抹了把鼻涕:“就因为他跟武当山上那尊不知名的法身相像?” 朱厚熜悠然一笑,道:“朕比谁都看得透彻,在你眼里他是江湖骗子,可在朕眼里……总之,他是有真本事的,今日的丹药便是最好证明。” “一粒丹药就让您沦陷了?”黄锦闷闷道,就差没说“你咋这么没出息”。 “你……放肆!”朱厚熜愠怒,“你个奴婢,恃宠而骄是吧?” “皇上啊……” “别嚎了……”朱厚熜破功,苦笑道:“行了,动动你那为数不多的脑子,朕若真有你想的那么愚蠢,这皇帝还能安稳做到现在?出去吧,让朕静一静……” 朱厚熜微微仰起脸,幽幽自语:“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这世上,怕也只有朕才懂他了……” … 次日,文华门内,来了一批工部差役,有人纵横丈量,有人作图,忙得不亦乐乎。 一众大学士下朝来此办公,见到这一幕,皆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说…… 皇上这是准备给自己这些人,来个单人单间? 这敢情好啊! 桂萼喜滋滋上前,朝领头的工部主事问道:“你们这是……?” “啊,下官见过桂大学士,见过列为大学士。”主事一揖,又朝远处遥遥一抱拳,解释道,“奉皇上旨意,在此建造一座国师殿。” “国师殿?”桂萼一脸错愕,远处几人听到后也是满头雾水。 大明朝啥时候有国师了? 谢迁耳朵不好使,颤颤巍巍道:“干什么呢这是?” 白须白发的杨一清凑近到身子佝偻的谢迁耳边,大声说道:“老大人,皇上要在此处建造一座殿宇,国师殿。” “国师?什么国师?”谢迁大声道,“我大明朝什么时候有国师了?是,是张天师吗?可张天师似乎没资格来这里吧?” 杨一清也是一脸怪异,道:“老大人若是好奇,改日上朝当面问询皇上便是,您老慢点儿……” 皇帝这是要搞什么? 杨一清望着前方的工部衙役白眉微皱,碍于张璁、桂萼已然上前,他不好一起跟上,便搀扶着谢迁往里面的文华殿走。 …… 朱厚熜在文华门建国师殿的事,才一日功夫便传的沸沸扬扬,群臣得悉无不震怒。 如今的内阁俨然是文官的最高圣地,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什么时候一个道教掌门,也能冠冕堂皇的步入政治中心所在了? 这不是……国将不国了嘛! 连九十好几的刘健都被惊动了。 对此,朱厚熜的解释是——国师殿是朕用来和内阁大学士商讨国事的地方! 闻言,诸大佬自动脑补——皇帝是为了面子,故才如此。 毕竟,有些事不好在朝堂上拿出来。 细一思量,觉得这样也挺好,无形中又将内阁的地位抬高一大截儿,六部尚书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奈何阁部之争早在弘治朝就定了调子,又两朝下来,六部俨然支棱不起来了。 幸赖,如今的内阁大学士,多是从六部大员之中挑选,倒也不是很难接受。 这件事并没造成多大风波,很快,短暂的错愕之后,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改制革新上。 权力场素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什么绝对的秘密。 主流的守旧派官员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小皇帝出招了。 朱厚熜也没让他们久等,晚秋未完,便将《一条鞭法》正式搬上朝堂…… 结果可想而知。 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支持的人不足三成,几乎都是以张璁、桂萼为首的大礼重议支持者。 可也有超出守旧派官员预想的重量级人物发声支持! 比如谢迁。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这句在弘治朝盛极一时的评语,放之今时,依旧有效! 谢迁如今耳也聋,眼也花,可却不影响说话,相反,耳背反而成了他的优势。 老家伙的倒戈如晴天霹雳,主流守旧派只觉天塌了。 费劲巴拉的促请皇帝请你回来,你给我们来这套? 奈何,谢迁的资历太老,又过于德高望重,在这位面前,他们这些晚辈后生还真不好如何。 所幸,还有一个重量级人物。 于是乎,缠绵床榻的刘健愣是被拉到了朝堂上,与昔日老友对垒。 刘断vs谢侃侃, 其精彩程度,惹得李青都变勤快了,整日前来吃瓜…… 群臣亦是直呼过瘾。 然,他们却都忽略了,两个老家伙的深刻友谊。 刘谢共事多年,正德朝又以同样的方式落幕,又岂会真的想置对方万劫不复? 不过是演戏罢了! 朝堂上吵的凶,私下却是一团和气…… 同时,在李青的指点,朱厚熜运作、造势下,本来的三成对七成,却变成了刘断、谢侃‘二人转’。 无形之中,绝对的劣势变成了势均力敌! 两人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让舆..论没能一边倒,翰林院、国子监的学士学子,也分为了两大阵营,各抒己见,指点江山。 一时间,刚刚平稳的朝局又起千层浪。 权力场再次沸腾…… 这似火的热情,连初冬的寒气都要退避三舍。 ~ 乾清宫。 黄锦一边翻烤红薯,一边瞅不远处与皇上相对而坐的李青,满脸幽怨之色,嘴上都能挂油瓶了。 无他,这些时日皇上‘中毒’愈发深了。 连国之大事都要与之商议,皇上这样,简直……病入膏肓! ‘咱家抽空得跟张公公学他个一招半式,不说一头撞死他,也要撞得他下不了床,瞧把他能耐的,皇上都找不到北了……’ 黄锦神情愤懑。 不远处的二人,神情也不轻松。 朱厚熜沉吟道:“先生,情况虽比我们预想的好上许多,却仍是棘手啊!” 李青蹙眉想了想,说道:“棘手不在推行国策,在国策推行之后阳奉阴违,导致无疾而终,达到预计效果才是目的。” 朱厚熜一点就透,道:“先生的意思是……让利?” 不待李青说话,他又问,“先生以为,斩一个前国舅,以表明朕摒弃外戚之心,如何?” 李青怔了怔,失笑道:“如此定然有些作用,却无法解决问题!” 顿了顿,“两个前国舅死不足惜,然,轻易杀之,终是于你声名不利,群臣拍手称快的同时,也会觉得你过于无情。事后,保不齐会有人来个‘得了便宜还卖乖’,指斥你有违孝道,对先帝亲娘舅动刀,再者,张皇太后终究是名义上的正宫之主,逼迫过甚的话,万一她反悔再搬出大礼,强逼你认亲……只会更乱。” 朱厚熜脸上一热,悻悻道:“先生言之有理,可这事儿……不宜拖延过久啊,刘谢二人的戏演不了多久了。” “的确!”李青吸了口气,试探着问:“皇上有无想过让出一部分市场份额?” “什么意思?” “与西方国家的贸易往来!”李青说。 朱厚熜一呆,随即又有所明悟,然,终是心疼。 诚然,无论国库,还是内帑,眼下都富得流油,存放银子的库房都扩建了数次,可谁又嫌钱多呢? 何况,他追求的是长生不老。 余生太久太久了,再多的钱都不算多。 朱厚熜闷闷道:“金陵李家之前为朝廷贡献颇多,两任永青侯亦是于大明有大贡献……” “你误会了。”李青轻笑摇头,“我非是在给李家谋福利,而是为兴盛工商业。” “眼下还不够兴盛?”朱厚熜诧异。 李青颔首:“它的潜力远远没有被彻底挖掘出来!” 朱厚熜微微皱眉,沉吟良久,道: “自古官商一体,所谓的商贾又有多少是纯粹的商贾?便是纯粹的商贾,也会通过各种手段钻空子,让家中子弟科举……通过一代代努力,最终步入仕途,有甚者直接投资学子……” 朱厚熜呼了口气,无奈道:“先生可有想过,一旦他们成长为庞然大物,又当如何应对?” “呵呵……”李青微微一笑,“皇上着相了。” “?” “肉烂在锅里,而皇帝……便是那拿筷子的人。”李青敦敦善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共主,予取予求。” 朱厚熜醍醐灌顶,霎时间,心潮澎湃。 然,很快他就又冷静下来,摇头道:“先生过于乐观了。” 李青笑意不减,“说说看……” 第94章 嘉靖的性格 “肉在锅里不假,可饭却是分锅吃……”朱厚熜苦笑道,“就好比现在,他们为何反对?” 李青暗暗一叹,满心失望。 朱厚熜能说出这番话,无疑证明他从心里就没想过大明能不能吃到肉,而是他能不能吃到肉。 自己说的予取予求——将蛋糕做大,子民从我这里取,从我这里求。 我为公! 朱厚熜理解的予取予求——任意索取! 我为私! 这说明……嘉靖是一个清醒的,自私的皇帝! 或许真如杨慎所言,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会烙印在骨子里,伴随一生,难以改变…… 一抹苦涩在李青心中荡漾开来。 “先生,先生……” “啊,咳咳……”李青端起茶杯抿了口,清了清嗓子,顺着朱厚熜的思路,道,“皇上担心的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何也?” 李青指了指自己,道:“我还年轻!” “你还年轻……”朱厚熜懵了下,旋即明悟李青话中意思——我会一直帮你! 不过,如此让利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无他,利润太大了。 销往西方的精美商品,换来的可都是同等重量的白银啊! 朱厚熜仅是想想就肉疼,一时间难以取舍。 李青知他心中所想,轻叹道:“皇上可知时下丝绸的织造工艺,已非大明独有?” “这个……”朱厚熜愣了下,诧异道,“莫非蛮夷也会?” “……”李青强忍翻白眼的冲动,道:“时代在发展,大明在进步的同时,别人也在进步,大明商品那般畅销,谁不想分一杯羹?何况,开海通商都这么久了……” 李青将当初在交趾听朱祁锦说的那些话,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末了,道: “这个根本不用查,皇上随便找一个随商船出过海的织造局奴婢,就能问出详情。” 不待朱厚熜说话,李青继续道:“皇上何不想想,当丝绸、瓷器等几样拿手绝活被人尽数学了去,又会是怎样一副局面?” 李青幽幽一叹,自问自答:“等到那时候,大明商品可就不是利润下滑这么简单了,怕是卖都不好卖。” “这……”朱厚熜哑口无言,心中掀起惊涛,再无法平静。 李青正色道:“时不我待,趁着时代差,得赶紧把钱搂过来,至于之后的利益分配……钱到了大明再想办法不迟,你以为如何?” “我……”朱厚熜仍是纠结,却已然动摇了。 平心静气想想,在大明内部攫取财富,其难度比跑去海外攫取要容易的多,因为对外暴力攫取的方法只有一个——战争! 而战争本身太烧钱了,尤其是远赴海外,且还容易尾大不掉。 当战争攫取财富形成惯性,那水师出海之后,自立门户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 基于此,通过贸易往来,温和的攫取财富才是正道,可问题是……留给大明的时间不多了。 良久, 朱厚熜缓缓吐出一口气,颔首道:“先生言之有理,朕会着重考虑的。”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没再进一步相劝。 小皇帝谨慎多疑,这种级别的让利实何其肉疼?定然要核实一下! 一味劝说,反而无益。 朱厚熜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平复心中波澜,缓缓问道: “即便按照先生之策,也只能争取南方官员,北方……又当如何争取?” 李青轻笑道:“物以稀为贵,南方的商品都去海外了,北方的商品自然水涨船高,南方主打出口,北方主打内销,有什么不好吗?” “可内销……远比不上出海的利润啊!” “你又着相了!”李青笑笑道,“第一,市场行情由市场决定,第二,江南都富了千余年了,北方少赚点也不会有落差感。” 朱厚熜没听懂第一条,第二条却是听得清楚明白,细一思量……确是这么个理儿。 “嗯……也是。”朱厚熜惋惜叹道,“只可惜,这一来朝廷会流失大量的财富啊,物以稀为贵,供过于求,利润必当下滑!” “短期看是这样,可长期看,却是大赚特赚。”李青淡然道,“皇上不妨将格局打开些,大明天下都是你的,天下富,又怎会穷了你这个皇帝?” 这一番话,说的朱厚熜面颊发烫。 其中讽刺意味,他哪里听不出来。 “先生以为,朕是贪财好利之人?” “非也。”李青昧着良心道,“皇上爱财是为民,国富才能养民,大明疆域辽阔,有地方风调雨顺,有地方天灾连年……没有钱粮,如何赈灾?” 朱厚熜神色缓和下来,接着,又缓缓皱起眉。 “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可知……为何如此?” 做皇帝已有数年,朱厚熜虽‘足不出户’,却也对国家有了大致了解,各地上报的天灾虽有夸大成分,可事件本身基本属实。 若非有永乐豆、宣德薯,这类极高产的农作物大规模种植,海上贸易根本发展不起来。 更让他心惊的是,通过阅读列祖列宗的实录,他发现大明的天灾整体而言在缓步上涨,一朝比一朝严峻,幅度不算大,却持续走高…… 眼下,他倒不是很慌,粮食储备充足异常,可长此以往下去……百余年后又该如何? 朱厚熜可不想过穷苦日子,更不想百姓造他的反。 “还请先生解惑!” “这个……”李青整理了下思绪,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种现象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可称之为……小冰河时期,非大明独有……” 李青将当初与姚广孝论大明国运时的内容拿出来,针对性的为朱厚熜解惑…… …… “竟然还能这样……”朱厚熜喃喃自语,在此之前,他万没想到原因会是如此离奇。 实在是……太刁钻了。 可又太有说服力了,因为这些都是有迹可循,有史可查。 朱厚熜严肃起来,问道:“先生,这种现象会持续多久?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这个我也说不好,但肯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李青吁了口气,道,“否极泰来这个成语,皇上当知道吧?” “朕自然知晓!”朱厚熜点头,“八八六十四卦中的否卦嘛。” 说到这个,他一下来了精神,甚至都将国事抛之一边了,道:“先生对易经八卦,当也涉猎颇深吧?” 李青:“……” 我跟你说正事,你跟我聊卦象? 我是真想捶你啊…… 若不是大事在即,李青非得让他过过堂兄过过的生活。 随便应付了几句,李青将话题重引回来,道:“一条鞭法利国利民,必须推行,如你所言,刘谢二人的戏唱不了多久了,一旦舆..论倒向他们,推行的难度必然进步一增加,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朱厚熜缓缓点头:“若如此这般,还不可行呢?” “先试试吧,不可行再另想办法。”李青说。 “这可不行!”朱厚熜断然道,“必须得确保朕让利之后,他们不得寸进尺,不然,朕不是白白让利了?” 李青语气淡淡:“皇上让出的利,有一部分会惠及百姓!” “那也不行!”朱厚熜本能摇头,继而找补道,“朕是皇帝,他们是官绅,皇帝爱民,官绅可不会!朕的钱还不是……惠及百姓?” 李青呵呵:“皇上可真是爱民如子啊!” “啊哈哈……这个自然!”朱厚熜不自然笑了笑,道,“有舍必须有得,不是吗?” “皇上可以让张公公去查反对的臣子罪证!”李青说。 “这个……”朱厚熜有些迟疑,“如此,朕担心会再现大礼重议的情形啊……” “大礼重议,于他们有害无利,如今却是有害有利,不至于那般。”李青说道,“这项国策很难心平气和推行,只能……半推半就,各退一步。” 朱厚熜沉思少顷,叹道:“也罢,那就让出一部分利润给他们吧,真的是……唉,朕这个皇帝做的憋屈啊……” 李青笑了笑,却生不出丁点同情。 无他,嘉靖是真的不讨喜。 这时,黄锦闷闷道:“皇上,烤薯好了。” “呈上来。”朱厚熜回了句,朝李青笑道,“黄锦这烤薯手艺没的说,偶尔尝一尝这粗粮,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话刚落音,一块被烤的稀软的烤薯放至二人中央。 “怎么就一块?”朱厚熜皱眉。 黄锦躬身道:“回皇上,奴婢一不留神,将另一块烤成炭了。” “你……”朱厚熜有种被打脸的憋闷,却也不好当着李青大发脾气,便拿起烤薯一掰两半,轻笑道,“先生,朕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你也尝个鲜。” 黄锦:(⊙o⊙)… 还能这样? 小胖子表情丰富,气郁非常,都要抑郁了…… 李青不想吃朱厚熜递上的烤薯,道:“黄公公烤了这么久,还是让他吃吧。” “黄锦不乐意吃。”朱厚熜想都没想。 黄锦心尖儿更酸, 瓮声道,“奴婢乐意!” 朱厚熜:“?” 李青暗暗好笑,匆匆一拱手,道:“望皇上早下决断,告退!” 第95章 奢侈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李青足够低调,还是惹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李百户三个字逐渐被人提及,继而频率越来越高…… 最先觉得事有蹊跷的是杨一清,无他,连家屯儿小院太经典了,得知‘李百户’住所后,他立即敏锐意识到有古怪。 无奈,这‘李百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杨一清索性直接登门。 “你就是李百户?” 杨一清一见李青,便没由来的产生一股熟悉感、愤懑感……就好似,对方欠了他的钱没还一般。 短暂错愕之后,杨一清便想通为何如此了。 这人长得……跟当初那没品的李神医李长青太像了,只是远比那李长青年轻、英俊。 哪怕明知不是一个人,甚至都没有丁点关系,可看着这张相似的脸,杨一清就无法遏制的产生了极大不适。 或许,这就是恨屋及乌吧…… 不是,我不就吃你点果子嘛,这都多少年了,至于吗你……李青见他这模样,心里也挺堵得慌。 “杨大学士,有礼了。”李青敷衍一拱手,语气淡淡。 更像了……杨一清忍不住问:“你可有一个叫李长青的长辈?” “没有!”李青的回答简洁干脆。 杨一清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道:“你私下参议朝政的事,引得诸多大人都不满,你……” “锦衣卫是不是朝廷官员?”李青打断他,问。 “这……” “既然是大明的官员,为何不能?”李青摊了摊手,道,“再说,是皇上邀我参政,难道要我抗旨?” “这……”杨一清悻悻道,“你这么说理论上没错,可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儿你懂吗?” 李青好笑道:“杨大学士说的那些人……恐怕不是看不惯我,而是看不惯皇帝,却又不想开罪皇帝,故才将怨气发在我身上,就是不知,杨大学士是否也是出于这个心理?” “你还挺聪明。”杨一清苦笑摇头,叹道:“我这个岁数本该在家乡颐养天年,权力场这地方早就待腻了,若非皇命难违,我岂会给自己找罪受?” 杨一清自顾自走到树下石桌前坐了,道:“今日老夫来此,并非是要兴师问罪。” “关于一条鞭法?” “聪明!”杨一清颔首。 李青在他对面坐下,道:“杨大学士心理上是赞成,还是反对?” “是我在问你!” “你求人在前,当先回答我的问题。”李青说。 “你……”杨一清胡子一撅,怒道,“懂不懂规矩?我是内阁首辅大学士,你什么官职!?” “若我没记错的话,锦衣卫只对皇帝负责,并不在文官体系中,可对?”李青微笑反问。 杨一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眼下情势不允许我支持!” 果然跟我想得差不多……李青心下轻松许多,笑道:“若是情势允许,杨大学士可愿积极投身一条鞭法的推行?” 杨一清还是摇头:“这事儿我做不了,只能让张璁、桂萼他们去做!” 停顿了下,干脆道:“本官就直说了吧,这一条鞭法的推行之日,便是本官还乡之时,基于此,本官是乐意促成此事的,这话你可以如实转奏皇上。” 李青颔首,静待下文。 杨一清轻轻一叹,道:“这确是一条利国利民的好国策,然,牺牲的是官绅阶层的利益,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稳定既得利益者的守旧派,我不能在明面上支持……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吗?” “了解!”李青说道,“不然,你又何必来我这,直言皇帝便是。” “难怪你能这么快进入皇上视野……”杨一清流露出得见长江后浪的欣慰,“刘谢两位大学士的朝堂争论,如今已然露馅儿,舆..论风向很快就会急转直下,请你禀明皇上。再不有所动作,将会更加不利。” 李青点点头:“还有吗?” “这个给你。”杨一清从袖口取出一个信封,“请你转交给皇上!” 李青接过。 杨一清补充:“你最好不要打开看,对你没什么好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道理我明白。”李青含笑点头,信封里面装的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杨一清缓缓起身,咕哝道:“该做的我也做了,但愿这次能顺利还乡吧……” 望着须发皆白,古稀之年的杨一清,李青也不好再坑他了,道:“这件事,你知我知皇帝知。” “那最好不过!”杨一清轻笑点头,“告辞!” “慢走!” “嗯。”杨一清走了两步,忽又止步,回身道,“权力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年轻人想往上冲很正常,可也要懂得分寸,否则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切莫急躁。” “多谢杨大学士良言相劝!”李青微笑致意。 杨一清还想再说两句,可一看到李青的这张脸,他就浑身不痛快,闷闷转过头,道: “总之,望你好自珍重,莫看那张桂二人飞黄腾达便眼馋羡慕,太过冒尖不是好事!” “嗯。” 杨一清苦笑笑,没再回头,也没再多言,只长长一叹,佝偻着身体缓步离开…… ~ 乾清宫。 李青取出信封阐述详情,问道:“皇上可有了决断?” “一条鞭法要贯彻执行,朕可以让利一部分。”朱厚熜难得干脆。他已问询过随朝廷宝船出海的奴婢,证实了李青先前所言不虚。 留给大明攫取财富的时间不多了,李青主张的先把钱搂进大明的计策,也确实是最划算的办法。 “嗯,皇上英明。”李青说,“既如此,那便即刻着手推行吧?” 朱厚熜缓缓点头,道:“若到时他们还死缠烂打,那可就不能怪朕不客气了。” 李青眸光一凝,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小皇帝的潜台词是——我已折中让利,他们再得寸进尺,那我只能上廷杖了! 这次跟大礼议不同,真就上了廷杖,影响也万不会恶劣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见李青赞同,朱厚熜心下更喜,更坚定了李青是自己人。 “呵呵……朕已下令,让工部加紧修缮国师殿,最迟明年春上,先生便可以去那里办公。” 李青问:“以国师身份?” “自然!” “办公内容呢?” “监督!”朱厚熜道,“帮朕监督那些个大学士!” “嗯。”李青平淡地点点头。 朱厚熜又道:“过了年朕欲巡边,先生以为如何?” “有些心急了。”李青微微摇头,“事要一样一样做,饭要一口一口吃,一条鞭法落实贯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待此事做成了再想别的不迟。” “唉,朕这个皇帝……” 李青不喜欢听他诉苦,打断道:“当下财权皇上已然掌握,人事任免一半一半,基本稳操胜券了,以大明当下的制度,文官无法过度渗透军队,退一步来说,就算要抓军权,也当从京营抓起,巡边……费力不讨好!” “嗯…,有道理!”朱厚熜对权力的渴望,不弱于修仙长生多少,立即借着话题展开,“先生可有良策?” “有倒是有,只是……”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李青无奈道:“现在当务之急是一条鞭法,这件还没做成就想着下一件……贪多嚼不烂啊!” 朱厚熜干笑笑:“先讨论讨论嘛。” “现在讨论有什么……”李青突然闪过一丝灵光,遂改口道,“既然皇上这么说了,那就说说吧。” 李青稍微整理了下思绪,道:“皇上可以从京卫武学院入手,我大明不论文举,还是武举,皆是天子门生,成化朝宪宗皇帝重开武举,然,这些年下来却是反响平平,皇上不若加大武举的力度,以此表明态度。” “不止京师,地方上亦要如此,在地方多开武学院,广纳人才……” 起初朱厚熜频频点头,可听着听着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打断道: “先生,这样搞是不是太奢侈了?” 李青却道:“常言说,兵不在多,在精。眼下边军尚好,可卫所战力之低下,尤其是江南……,说难听点,简直不堪入目,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明如今富的流油,自然要大力发展军备,大明开海通商,间接带动了世界诸国相互交流……不排除有朝一日,他们将目光齐齐瞄准大明!” 这话落在朱厚熜耳中,跟笑话没多大区别,在他的观念中,根本无人敢触真龙逆鳞。 “先生不会以为,有朝一日蛮夷会打到大明本土吧?” “若大明又富又强,他们自然不敢,可若大明只富不强……就未必了。”李青说道,“强兵非是要打仗,也可以威慑四海!” 朱厚熜还是摇头:“我大明百万雄师……照先生这么整,财政压力太大了。” 李青笑笑说:“不过是扩建一些武学院,花不了太多钱,何况,县学、府学等文学院那么多……武学院多一些也是应该!” 朱厚熜沉吟道:“如此怕是文官又要闹腾了。” 就等着他们闹腾呢,他们一闹就如他们的意,顺势再扩开文学院,以为全民教育做铺垫…… 李青清了清嗓子,道:“皇上,你听我给你分析……” …… 第96章 天真 李青的分析很有道理,也经得起推敲,可朱厚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吭哧半晌,朱厚熜道:“先生,咱们还是说回一条鞭法吧!” “哎?既然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不妨展开说说……”李青不管,持续输出…… 最终,朱厚熜只得抛出棘手问题:“眼下大明国力鼎盛,如此倒也可以承受,可若有朝一日走下坡路了呢?” “届时我大明有精兵良将,有何惧哉?”李青反问。 朱厚熜悻悻无言。 平心静气想想,左右不过是建一些武学院,确实花不了太多钱,且一座学院建成可以使用许久许久…… 可朱厚熜就是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思忖良久,他终于发现了重点,“这样做,兵士可是个个都识文断字了啊!” 何止是兵士,我要的是全民开智……李青没有避讳这个问题,问道:“皇上以为如此不好?” “当然不好!”朱厚熜断然道,“懂得越多,越不安于现状,这是在动摇江山社稷根本。” 李青并不意外朱厚熜的反应,毕竟,连朱厚照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皇上之前都打算用文官制衡文官了,又何以……不明白这个道理?” 朱厚熜警惕心已起,不肯再轻易表达态度,谨慎道:“还请先生明言相告。” 李青索性将话挑明,道:“皇上曾致力于把自己摘出来,让群臣明争暗斗,以确保立于不败之地……” “这个是朕欠思量了,先生已言明,朕也不再作此想。”朱厚熜闷闷道,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且听我把话说完。”李青吁了口气,道:“其实,大方向上你并没有错,只是格局太小了。” “什么意思?”朱厚熜心中一动,来了兴趣。 “党争误国害民,然,阶级斗争却能促进和谐。”李青说道,“就拿言官来说,哪怕尚书大学士,也怕他们弹劾不是?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这些言官都饱读诗书,明辨是非,懂得大明律法,知善知恶……” “然,随着权力场的演变,言官已逐渐沦为朝廷大员的喉舌,失去了相当一部分的存在价值,故才使得官场风气愈发不堪……”李青问道,“可若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成‘言官’了呢?” 李青说:“这一来,贪官污吏还敢肆无忌惮吗?拿眼下一条鞭法举例,还有人敢公开反对吗?” 朱厚熜沉吟少顷,微微摇头,道:“可若全天下的‘言官’都对付朕,对抗皇权,又该如何?”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皇上何以妄自菲薄?”李青反问,“难道皇上认为自己是失道之君?” 朱厚熜这会儿已经清醒了,立即给出高智商的反击,道:“权力运转需要成本,换言之,需要钱粮,钱粮多来自赋税,百姓愚昧尚有抗税之举,百姓精明又当如何?” “皇上之言看似有道理,实则杞人忧天。”李青说道,“我只问你,世人读书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做官!”朱厚熜想都没想。 “做官的前提是什么?” “这……”朱厚熜迟疑。 “前提是要有一个稳定的政权!”李青道,“就拿眼下的朝局来说吧,自你登基做皇帝之后,君臣之间一直矛盾不断,然,群臣可有想过破罐破摔,亡我大明?” 朱厚熜呆了呆,继而反驳:“官职就那么多,若人人都是读书人,结果却九成九做不了官,又会如何?” 李青微微一怔,随即道:“可以具体细化开来。” “具体细化……终也不够!”朱厚熜不为所动。 “到了那时,当官便不是唯一的出路了,百姓自会自发的投身其他行业。”李青道,“人才济济,国家才会兴旺,人人愚昧,国家只会死气沉沉。” “你太想当然了!”朱厚熜摇头。 李青无奈叹息:“不是我想当然,而是你太在意自身利益了,你怕皇权受到冲击,你怕百姓造你的反,仅此而已!” “你……”朱厚熜羞恼道:“就算朕这样想,又错了吗?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朕岂能懈怠?” “……” 这次换李青无言以对了,客观来说,他还真没办法说朱厚熜的不是,毕竟,这是个家天下的封建王朝时代。 李青只好从其他方面入手,问:“你可知,历代王朝被颠覆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是百姓活不下去之际,奋起反抗的结果!”李青说,“若元廷皇帝爱民如子,太祖又怎会起事?于百姓而言,只要有饭吃,有衣穿,谁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造反?” 李青苦口婆心:“然,再稳固的政权,再良好的制度,最终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走向无序的道路,这么做是为了重整秩序……” 无奈,这次任凭李青如何分析利弊,朱厚熜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无他,这次李青触犯的是最核心的利益! ——皇权! “朕愿意相信先生是好心,可也……太天真了!”朱厚熜幽幽说,“朕可以答应先生一万件事,唯独这件……没的商量!” 这么看,我是挺天真的……李青心中自嘲,叹道:“那就先着力推行一条鞭法吧!按原计划来,先让利,再威慑,实在不行动用廷杖……” 言罢,起身就走。 朱厚熜连忙跟着起身,一把拽住李青衣袖,真诚道:“朕没有责怪先生的意思,朕只是不敢让大明江山社稷担丁点风险,先生勿要因此恼了朕。” “嗯。”李青淡淡应了声,拨开他手,转头离开…… 其实,李青倒也没有因此就痛恨朱厚熜,换之朱见深,亦或其他皇帝,怕也很难同意他的主张,这确实是在动摇皇权根本。 可问题是不如此,大明就没办法无疾而终了,更无法延续到后现代。 按照李青的设计,皇权的确会没落,可却不会很快消亡,相反,大明国祚只会更长,如此做的目的只是逐步解开封建…… 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是无法接受这一点的,因为在其认知中,解开封建就意味着王朝覆灭。 这非是皇帝愚蠢,而是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 数千年来的愚民政策,早已深入统治阶层的内心,被当权者奉为‘大道真理’,可却将开民智视作洪水猛兽。 殊不知,这根本就是在不断重复错误,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奈何,这个道理很难让皇帝明白,就好比……你没办法让一个没吃过饱饭的人,去理解饱腹是什么感觉。 “唉,到底该从哪方面入手才好呢?” 李青头疼。 难道再把朱厚照换回来? 这个念头只存在一瞬,便被李青放弃了。 真要这么做,不说能不能按自己的预想发展,朱厚照绝对要疯,且大概率会起大乱子。 因为在大多官员心中,正德皇帝更不讲究! 至少,朱厚熜还遵守规则,不乱掀桌子…… 思来想去,可行的办法也就只有一个了。 ——修仙! 事到如今,李青反而有些担忧,修仙的诱惑难以让朱厚熜找不着北…… …… 一条鞭法的推行计划已然敲定,李青便也不再上班,整日躺在家里琢磨开民智的事,这是他这次入朝的最大目标。 办成了这件事,便可以从根本上解决封建王朝的顽疾,再也不用担心出现系统性风险了,且教育的普及还能反哺工业化快速发展…… 可普及教育的难度之大,却也让李青头疼。 这可不是揍一顿小皇帝就能解决的事,怕是老朱活过来见他如此,都会提剑砍人。 没办法,谁让他刨人老朱家的根儿呢? “真的是……我都给你们老朱家想好出路了,干嘛非要赖着走老路呢……”李青无奈叹息,“眼下看,我貌似只能走奸臣的路子了……” …… 开民智的事被冷藏搁置,一条鞭法却有了不错的进展,在朱厚熜让出与西方的贸易市场后,南方官员立时就改了口风,北方官员虽有颇词,但在罪证+廷杖的双重威慑下,又罢免了几个有分量的官员之后,便也没了嚣张气焰。 不过,一条鞭法仍是没能得到贯彻。 一番拉锯之后,最终议定先在金陵试点推行,如若一切顺利,再逐渐推广…… 对此,李青倒没有排斥,再好的国策也得讲究火候,谨慎些总没坏处,相信在与西方诸国的贸易市场彻底打开后,这些个人尝到甜头,便也不会再极力阻止了。 真若是欲求不满,贪得无厌,那李青不介意逮一部分典型,来个‘法外执法’! …… 冬月初,刘健、谢迁两位数朝元老还乡,腊月,杨一清还乡,同时,张璁正式担任内阁首辅,桂萼担任内阁次辅。 两人干劲儿满满,还没过年就又有了利国利民的国策。 只是这次,朱厚熜没同意二人的激进,心说—— 刚顶着压力弄你俩上来,先安分一些行吗?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不想过好年,我还想过个好年呢…… 不过,李青却是没心情过年了…… 第97章 拉锯 …… 朔风呜咽,李青枕着双臂,听窗纸沙沙作响,听院门偶尔哐当…… 一个人过年什么的好没意思。 李青蓦然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冷清,喜欢热闹。 “又是一年大年初一,真是无趣……”李青翻了个身,抬手拿起床头话本,刚打开却又放下,“真还不如不过年呢,净是些糟心事……还是再睡会儿吧……” 无奈,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提上棉靴,套上棉袍,李青缓步走到院里,望天地苍茫。 一夜大雪,地面已有半尺厚,树枝、院墙……雪白刺得眼睛微疼。 雪已停,风继续,朔风卷起雪粒打在脸上格外冷冽,李青口鼻呼出的温热之气,顷刻间化作白霜消失在天地间。 “是因为在交趾过年的缘故么……”李青自语,真气悄然运转,迈步出了小院儿…… 街巷平静且平整,风雪将街道、屋顶、墙头……修饰的异常平滑,街上空无一人,若非不时能瞧见炊烟,跟荒村无甚区别。 光滑绵软的街巷,被李青深一脚、浅一脚破坏了美感,走了大半个村庄,也没见着打雪仗的顽童,李青倍感失望。 无奈小院更冷,李青只得继续游逛。 往常热闹的大街,如今连个人影都没有,集市场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个摊贩,阔路两边的铺子紧闭大门,唯有喜庆的春联,为‘空城’增加了一丝温度。 “过年怎能这么无聊呢?”李青一脚踢飞雪团,心中苦闷。 记得之前过年也不这样啊…… 所幸,再次回小院儿时,温度回升了少许。 “咱家给先生拜年了!” 隔着大老远,张永笑眯眯的拱手作揖,眼睛都睁不开了,搭配臃肿的穿着,跟个招财大猫似的。 李青脚步加快了少许,取出钥匙开锁,一边道:“什么时候来的?” “才到一小会儿,宫里也是刚忙完。”张永笑着说道,“先生今日没去拜年,可是损失不小呢。” “不稀罕那三瓜俩枣…… ”李青嘟囔了句,推开门,率先往里走。 张永跟进,关上院门。 “东厨有火炉木炭,冷的话,弄去客堂燃上。”李青说着,一边走进客堂。 张永答应一声,转而去了东厨搬碳炉,不多时,客堂红红火火起来…… “先生,这次一条鞭法的推行,咱家调查群臣罪证……也成了众矢之的,是否……”张永一边烤火哈气,一边紧张地看着李青,“是否该提上日程了啊?” “杨一清的那份儿你也扛下了吧?” “嗯。”张永点点头,扮可怜道,“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咱家就给扛下了,呵呵……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可咱家若是走不了,他们定然不让我好过,而且皇上也想我离开司礼监……先生,我也不年轻了啊。” “可以!”李青没有再吊着张永,“过了这个年,你就正式向皇上提出养老,先去中官村小住一段时间。” “哎,好!”张永心花怒放,笑得更开心了,“先生放心,黄锦自上次被皇上训斥之后,也变得刻苦了,至少,照本宣科是没问题的。” “嗯。”李青暂时不去想糟心事,笑笑道:“去了那边有什么打算?” “打算……”张永挠挠头,憧憬道,“咱家能有什么打算啊,听安排呗,咱家没想别的,只想热热闹闹的安享晚年,帮着他处理一下家务,带带孩子……” “嗯,挺好。”李青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一来,你就无法像其他退休的大太监那般风光了。” “这有啥,我这样的人,真正称得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些虚的就更不在乎了。”张永嘿嘿笑道,“金陵开着酒楼呢,还能饿着我呀?” 李青怔了下,哑然失笑:“你倒看得挺开,却是这么个理儿。” 顿了顿,说道:“你是个好太监!” “呃……”张永不好意思道,“咱家也干过缺德事儿,只是……全靠同行衬托罢了。” 李青乐道:“行了,这个年太过无趣了,来搭把手整俩菜,喝两盅。” “这是咱家的荣幸!” …… 一荤一素一坛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吃吃喝喝,大半日也就过去了。 二人议定,过了十五元宵节,张永以生病为由离开司礼监,待到春末夏初之际,李青帮他假死脱身,带他去金陵和朱厚照团聚。 一整个酒局,张永的嘴都一直咧着,宛若当初朱厚照一般无二。临走时,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还磕了几个…… 搞得李青哭笑不得。 同时,也万分羡慕。 自己的退休之路,可谓是遥遥无期…… 短暂的年假很快过去,大明权力中枢再次恢复运转,街上也渐渐有了人,各大店铺陆续开张,不再那么冷清。 李青依旧不上班,青楼听曲儿,梨园听戏,与小皇帝比耐心。 比一比看谁先沉不住气。 小皇帝似知道他的心思,便也一直僵着,没有主动求和。 元宵节后,张永离开司礼监,回到了中官村长住,让欲打击报复的群臣有种空大的无趣感,不过,也没行那赶尽杀绝之举。 大明的权力斗争,还没恶劣到退出政治舞台还要清算的地步。 况且,张永并非罪大恶极。 二月春。 朱厚熜终于率先沉不住气了,派了黄锦来试探。 常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黄锦这一身司礼监掌印太监服,再加上他刻意端着,倒真有那么点意思…… “咱家现在是司礼监掌印,管着东厂,东厂又辖制锦衣卫,所以……”黄锦一挺胸脯,道,“咱家也有权管你!” 李青对黄锦没什么恶感,好笑道:“敢问黄公公,意欲怎么管我?” “麻溜当值!”黄锦闷闷道,“你都白拿三个月俸禄了。” 李青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个你转交给皇帝,多余的部分就当是我赏他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黄锦气郁难当,“皇上忧心事够多了,你就不能让他轻松一些吗?” “呵呵,搞得跟我很轻松一样!” “你这还不轻松?”黄锦拍了拍自己大脑门,来回踱步许久,终是软了下来,央求道:“自从上次烤薯之后,皇上就没给过咱家好脸色,这次若再办砸了……你行行好行不?” 李青微微摇头:“非是我要为难你,而是我与他理念不合,进宫当值亦无意义。” “国师殿建造好了。”黄锦说。 “又有什么用?”李青叹道,“我认为的治国良策,皇帝却只当是坏大明根基,便是我去内阁做首辅,一样徒劳无功!” 黄锦克制住头槌的冲动,道:“无论如何,你先跟咱家去一趟皇宫,有话跟皇上当面说清楚,这样总行了吧?” 李青思忖片刻,点头应下。 ~ 乾清宫。 朱厚熜再见李青,有愠怒,有欣喜,又有几分埋怨——你就不能让让朕吗!? 他没有说“免礼”,然,李青也没有行礼。 僵持许久,朱厚熜无奈妥协,“黄锦,赐座!” 经上次吃烤薯之后,黄锦不敢再轻易发表态度,当即搬了张椅子送上,然后,知趣地退开到角落处。 李青就着椅子坐了,问道:“皇上这是想通了?” “想通什么?” “建造学院!” “……这事儿影响深远,岂能轻易决策?”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除此之外,无有不允。” 李青:“?” “哎,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黄锦,黄锦……”朱厚熜望着步步逼近的李青,心下慌得厉害,豁然起身后退。 黄锦早注意到了李青的异常举动,朱厚熜叫他时,他已然开足马力,小短腿迈出残影般飞跑上前, “你大胆!” 李青止步,绕过黄锦看向朱厚熜,语气淡淡:“既然皇上以为,我之计策于大明无用,那我只能退了! 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言罢,李青转身就走,像极了砍价的买客。 朱厚熜也知道李青意图,可又怕弄假成真,得不偿失。 纵观李青这百余年的所作所为,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李青一直致力于让大明更好;二,李青并不在意权力,更无心染指皇权! 不然,哪怕盛极一时的杨廷和,在其面前不值一提,也不至于如此这般了。 “罢了,再议吧!”朱厚熜闷闷说。 李青止步,却没有回头。 “各省、府、州、县,依照现有规模先额外扩建一座学院,文武学院一式两座。”朱厚熜语气愤懑,“如此,先生可还满意?” 这自然不是李青的终极预期,然,当下却是完全可以接受,任何事都要有个循序渐进,一下遍地开花根本不现实。 “皇上英明!” 李青转身,拱手,好听话,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娘的,价给高了……朱厚熜更不爽,哼道:“这是朕的诚意,先生的诚意又在哪里?” “明日起,我去文华门当值。”李青说。 朱厚熜微微拧眉:“还有呢?” “那是另外的诚意。” “……” 第98章 奸臣 双方再次心平气和,至少看起来如此。 朱厚熜:“朕想要什么,先生当也知道吧?” “还请皇上明言!” “……朕想与先生学习……”朱厚熜哼哧半晌,道,“学那经天纬地之学。” “这个啊……”李青恍然,又讶然,“皇上何以知晓我就有那经天纬地之才呢?” 朱厚熜淡然一笑:“朕自有朕的门道,先生固然厉害,可朕也有手段。” “好吧!”李青不细问,笑笑道,“诚意是相互的,如我方才所言,那需要……另外的诚意。” 朱厚熜神色僵硬下来,道:“方才是朕的底线,其他什么都好说,唯独这件事……不行!” “如果事实证明可行呢?” “根本不可能!”朱厚熜断然道,“能力越大,欲望越大,欲望越大,越不安于现状,其结果必然是颠覆的!” 李青微微一笑,道:“当初太宗六下西洋、开海通商之时,何尝不是一种颠覆,可百余年下来,结果又如何?” 顿了顿,“专利法案这项国策,想来皇上也有所了解对吧?” “这……有联系吗?” “怎能没有呢?”李青说道,“若没有高端人才,怎会有新奇的发明创造?若人人都是庄稼汉,又哪来的工匠?” “士、农、工、商,已存在数千年,经过了时间考验,可先生的开民智之举,却是无一朝敢行……”朱厚熜摇头道,“蒸汽机之事,朕了解过其原理,不得不说若是开发得当,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可真就没有蒸汽机,大明就不过日子了?” 顿了顿,“何况,也不是说开了民智,就一定会带动发明创造,相比好处,弊端更不容忽视!” “利大于弊!” “不,弊大于利!”朱厚熜叹道,“财富终是有限的,狼多肉少早晚会出事,知道的越多,越没办法知足常乐!” 李青眼睑低垂,轻叹道:“你这话不为错,可出发点却错了,正因为财富终是有限的,所以才要提高底层百姓认知,让其不容易被剥削,让其能更好的守住财富,通过普及教育让他们有能力创造更多财富……” 见朱厚熜始终难以明悟,李青只好举例:“拿蒸汽机来说,待我们彻底掌握这项技术,应用到各个方面,是否可以撬动大量的财富?” “这个……” “肯定可以!”李青道,“我们可以用成本价的百倍出售,别人依旧抢破头买,其价值俨然又是丝绸、瓷器等精美商品,更有甚之,你就不想未来大明拥有更多的‘丝绸’、‘瓷器’?” “朕……自然想!” “这不就是了?”李青苦笑道,“开民智的目的就是为的这个啊!” “不,慢来慢来,让朕缓缓……”朱厚熜发现自己即将又要顺着李青思路走,及时挣脱开来,陷入沉思…… “你还是没正面回答,开民智之后,百姓欲求不满该如何应对!” “欲求不满不一定就是坏事,它还可以称之为上进心!”李青无奈道,“人人上进,带动的就是国力上进,这个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呢?” “可这只存在于理想中!”朱厚熜道,“一旦百姓为恶……” “百姓放着好日子不过,干嘛非要为恶?” “因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天然矛盾!”朱厚熜说。 李青怔了怔,缓缓点头:“这话却有几分道理!” 朱厚熜被肯定,自信心一下爆棚,呵呵道:“朕没说错吧?” “错了!” “?” 李青:“统治者跟被统治者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合作伙伴,当权者种什么因,便会结什么果!” “请先生说明白些。”朱厚熜不服。 李青整理了下思路,道:“你认为朝廷运转需要成本,换言之也就是钱粮,这个钱粮大多体现在赋税,需取之于民,这也是你认为双方是敌人的根本原因,可对?” “难道不是?” “按现有的制度发展,这样理解没错。”李青点点头,道,“所以我们要给大明谋求一条出路,不然,大明再如何兴盛,也逃不过历史怪圈儿。” “先生以为是开民智?” “不做第二选择!”李青道,“人人只会种地,那人人只能种地,若我大明不发展海上贸易,当下土地兼并会严重到什么地步? 任何可产生财富的东西,都避免不了被兼并,甚至被垄断的命运,基于此,开源才能长久,不是吗?” 朱厚熜无言半晌,叹道: “朕听懂了先生的苦心,也明白了先生用意,亦认可人才济济论,然,民智开不得啊!” “理由!” “皇权!” “……”李青道,“你可有想过,当现有的财富之路被尽数兼并,会有什么后果?” “朕……” 李青哼道:“到时候可不只是皇权这么简单了,整个王朝都会覆灭,如此确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皇权,可却能延长好久好久的大明国祚!” “至于皇权……你怕什么啊?”李青忍着恶心,温和道,“不是还有我的吗?” 朱厚熜倍感受用,一时间,神色大为缓和,“只怕……先生到时候也无力回天啊!” “你太悲观了。”李青正色道,“你知道‘卷’这个字的涵义吗?” 朱厚熜缓缓点头:“列祖列宗的实录、大明轶闻录,这个字都高频出现。” “如此就是让下面人卷起来!”李青认真说,“遥远的未来如何,我不敢保证,但至少百年内,皇权非但不会受影响,还会进一步巩固!” “何也?” “很简单,兼并就是一场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大鱼越大,越难以掌控,培养底层就是为了让上层难以无限扩大,进而方便皇帝吃……”李青道,“其实,最大的鱼便是皇帝,这话你认同吧?” 朱厚熜脸上一热,却没有反驳。 “先生的意思是,让鱼儿多起来,均衡起来,以防止超级大鱼出现?” “对!”李青舒了口气,放松道,“皇帝是最大的鱼,可皇帝也吃不下块头过大的鱼,不但不能吃,反而还要借助其力量,一起吃更小的,可更小吃完又当如何?” “这……” 李青说道:“历代王朝末期,无不是百姓活不下去,富绅富的流油。真就是整个国家没有钱粮了?不,只是朝廷没能力征税,进而系统性崩坏……” “现在的皇权被你牢牢掌握了吗? 你能说一不二吗? 他们为何能让你妥协、退让? ……” …… 朱厚熜动摇了。 他非是蠢人,李青又讲得如此透彻,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其中利弊? “朕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大家都是鱼,谁又是虾米?” 李青默了下,说:“海外诸国!” “现在靠商品,未来靠科技!”李青淡淡道,“真若有朝一日两手都靠不住,那就靠拳头!” 非是李青残忍,而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李青吁了口气,耐心解释:“这也是我为何建议你先从武学院开始……” “先生……用心良苦。”朱厚熜今日接收的信息量过于庞大,自诩聪明的他,此刻脑子却有些不够用,喃喃道,“此事事关重大,朕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李青没有强逼,起身道:“皇上慢慢思量,告退。” “先生留步!” “?” “呃呵呵……是这样,这年前年后净忙着一条鞭法推行了,实在是……疲累不堪,朕又不敢懈怠了政务,故此……龙体违和啊!” 朱厚熜伸出手腕,道,“还请先生施以妙手,以灵丹妙药助朕重回康健!” “这个……好说!”李青欣然答允,为其号脉…… 许久, “皇上宽心,龙体并无大碍,我家中刚好有一株极品药材适用,给我一些时间找齐辅药,一颗丹药便能让你生龙活虎!” “如此就麻烦先生了。”朱厚熜心头狂喜,忙道,“宫里什么药材都不缺,黄锦你带先生去取,任先生挑选。” “是,皇上。”黄锦小跑上前,道,“请吧,李百……李先生。” “嗯,带路。”李青心情愉悦,也不在意黄胖子的态度。 …… 一路出了乾清宫,黄锦这才闷闷道:“你真会炼丹?” “这不废话吗?”李青翻了个白眼儿,“你之前吃的是啥?” 黄锦:“我是说……仙丹!” “心诚则灵!” “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就是。” “咱家觉着……”黄锦咂了咂嘴,回味当初的感觉,“是有点特别,可也没到仙丹那个份儿上啊!” 李青哈哈一笑:“你觉得有什么用?皇帝觉得是仙丹,它就是仙丹!” “你……你果然在忽悠皇上!” “……”李青扬了扬拳头,道:“小胖子,我劝你少管闲事儿,不然,揍你啊……” 黄锦一瞪眼:“当咱家怕你?” “那你怕皇帝将你赶走不?”李青嘿嘿一笑,“信不信我一句话,他就会发配你去浣衣局?” “我……”黄锦又气又恼,“你个小人,奸臣!” 李青收敛笑意,叹道:“我也不想做奸臣啊……” 第99章 县官不如现管 奸臣就奸臣吧,谁在乎? 当初老朱还说过让我做权臣呢,这才哪到哪儿…… 小院儿,李青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蒲扇,心中思忖着接下来的朝局走势。 伴随刘谢两位骨灰级元老,以及杨一清的退场,权力场定会迎来新一轮的角逐,张璁、桂萼终究是晋升过快,一朝得意难免膨胀,主流守旧派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屈于人下…… “呼~”李青起身掀开炉盖,取出凝练成型的药丸子,挑一颗品相最佳的吹了吹,随手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玉盒,至于其他的……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全进了李青肚子。 次日,文华门。 内阁大学士刚进来,便见一年轻人在新建的国师殿檐下晒太阳,懒洋洋的无比松弛。 “这人谁啊?” “好像是之前那个锦衣百户……” “是他?” … 几位内阁大学士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回想起了年前曾与皇帝私下议政的锦衣百户来。 本来随着李青不上班,他们都快淡忘了,眼下又见李青,心中再次升起警觉。 唯有张璁没发表看法,只是驻足少顷,便先一步往文华殿走。 他不好奇,可有人好奇。 桂萼等几个大学士缓步上前,问:“你在这儿做甚?” 李青咧嘴一乐:“奉皇命,监督你们!” “监督……我们?” 桂萼等人先是一呆,继而面色难看——不是,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知该是愤怒,还是……逆来顺受。 锦衣卫的职责本就是监察百官,对方是锦衣卫百户,又有皇命在身,如此一点毛病没有,真若反应过激,反而显得心虚。 不过话说回来,锦衣卫虽监察百官,可都是暗地里进行,如此骑脸输出……还真是罕见至极。 一群人心里堵的不行…… 李青抬右腿、翘左腿,换了个二郎腿姿势,笑眯眯道:“有问题吗?” “没,没有问题!”桂萼下意识的说。 确实没问题,不过真要挑毛病,还是有的,比如…… 李青坐着回话。 内阁大学士贾咏哼道:“本官没记错的话,锦衣卫百户是正六品官职吧?” “我这会儿是钦差!”李青笑呵呵道,“咱大明朝也没规定非得传旨才是钦差,对吧?” 一句话噎的贾咏直翻白眼儿,末了重重一甩袍袖,扭头去了文华殿…… 余下几人也是神色难看,凝望了李青一眼,转身走开。 “真是个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啊……”李青伸了个懒腰,继续日光浴…… 辰时末, 李青起身走向文华殿,正式进入监督模式。 当然,他并未妨碍几人票拟,只偶尔走动两步,不曾发出声响。可落在几人眼中,却是赤裸裸的羞辱。 难道我等是贼吗? 欺人太甚! 贾咏深吸一口气,道:“诸位可愿随我去找皇上论上一论?这样……我们如何票拟?” “本官愿同往。” “本官也愿。” “张大学士、桂大学士,你们呢?”贾咏问。 张璁心中纠结,面上却不好表现,清了清嗓子,道:“皇上近些时日操劳过度,还是……待明日朝会再说吧。” 说着,他暗戳戳的瞥了眼李青,心中亦是憋闷:这人是哪儿蹦出来的啊? 张璁有了丝危机感。 别人不清楚,他这个时常受皇帝召见的人却明白对方的能量有多大。 论皇帝礼遇,对方胜他不止三分,论皇帝亲近,对方不弱黄锦分毫! 张璁的上位史,说白了就是靠着皇帝宠信,对跟自己走一条路子的人自然极为重视。 别看眼下只是个小小百户,只要皇帝肯培养重用,前途不可限量。 张璁深刻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例子。 “呵呵……诸位先办公吧,明日朝会本官第一个去说。”张璁模仿前任杨廷和,先是扛下担子,后又分配工作,倒也有条不紊…… 李青看在眼里,对这位的观感又好了些许。 虽然这位仁兄上位过程不太光彩,但这官做得还挺好,可圈可点……李青暗暗点头。 …… 内阁的日常工作其实跟皇帝没太大区别,不同的是,内阁的票拟只是建议,皇帝的朱批才是行之有效的公文。 当然,这并不是说内阁票拟无用,相反,它的作用非常大。 ——它是风向标! 事实上,皇帝的批注大多都参考了内阁的意见,无他,皇帝要处理的公文太庞杂了。 与其费劲巴拉的冥思苦想,还不如从现有的参考建议中,挑一个自认为更合理的处理意见。 后者比前者轻松太多了,且后者未必就不如前者,甚至大多时候,这些个内阁大学士的建议,要优于皇帝! 要知道,内阁大学士都是大浪淘沙,层层筛选出的顶级人才。 当然了,许多时候票拟也会夹带私货,这就需要皇帝有一双‘慧眼’了。 决策权虽在皇帝手上,内阁却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皇帝决策! 这种模式有利有弊,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因为这种模式下,哪怕皇帝平庸,也不会严重影响国家运转,更别说,还有一个掌着批红权的司礼监了。 退一步说,皇帝真就是躺平了,权力系统也不会随之崩溃! 这点,历史上的嘉靖、万历已生动的诠释过了…… 李青呼了口气,心道:“这次,谁他娘也别想给我躺平,老子都还没躺平呢……” “大人,张大学士请您喝茶。” 李青怔了下,抬手接过衙役递上的茶,不由看向不远处品茗的张璁。 张璁端着茶杯遥遥一敬,笑道:“李钦差辛苦,奉命办差嘛,呵呵……我等都理解。” 其余几人面色不愉,可也没说什么,自觉跟一个正六品的百户上纲上线,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他们却忽略了,论官职,内阁大学士也不过是正五品而已。 内阁大学士虽说处于权力巅峰,可按规矩,见了侍郎都要行礼,当初朱棣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为削弱内阁大学士的影响力。 无奈,理想和现实到底是两码事。 随着内阁愈发势大,莫说见了侍郎,便是见了尚书,内阁大学士依旧腰背挺直,反倒是六部矮了一截儿。 品卑而权重,然,权重日久,品卑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李青掀开茶盖,吹了吹,轻啜一口,“好茶,是御用的贡茶吧?” “呵呵……李百户好品味。”张璁颔首,“皇上隆恩,本官受之有愧,又怎好一人独享?” 闻言,几人不免口头上恭维两句,却一副不太走心的样子。 这明争暗斗的把戏李青早就腻歪了,若是打一架,还能勾起他的兴趣儿,便只点头示意了下,慢条斯理品茗。 短暂的上午茶之后,内阁大学士再次投身工作…… 临近午时,几人陆续下班。 张璁顶替桂萼留下来当值,朝李青道:“李百户中午……?” “不休!” “辛苦。”张璁微微惊诧,目光扫了一圈儿,凑上前道,“若是方便的话,李百户能不能告知本官,监督大学士……持续多久?” “具体皇上没说,不过,应该是常设了。”李青指了指远处的国师殿,“不然,建它干嘛?” 张璁愣了下,苦笑点头,嘴上却道:“皇上行事光明磊落。” 李青:“……” 你是会拍马屁的,不过,我不是黄锦,不会让他尝到甜头……李青暗暗想着。 抬眼瞧见黄锦拎着食盒缓步走来,李青起身道,“我的午饭到了,张大学士你继续忙。” “啊?你午饭……到了?”张璁人都傻了。 黄锦送饭? 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这是什么待遇…… 眼见为实,由不得张璁不信。 目送二人走去国师殿,张璁忽然产生了个荒诞念头——这国师殿,该不是为他建造的吧? ~ 国师殿。 黄锦将菜肴一一摆上桌,说道:“皇上让咱家问一问你,可有人为难你?” “没有!”李青抄起筷子,随便在身上抹了两下,开始大快朵颐,“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学士,说话超好听……” 黄锦咽了咽口水,确认道:“真没有不愉快的事发生?” 李青舀一小碗蛋花汤,吨吨吨送下口中食物,好笑道:“我是奉旨监督,谁敢难为我?找我不痛快不是打皇帝脸嘛!” “这倒是……没有就好。”黄锦放松下来,紧接着胖脸忽又一变,失惊道,“你直接把皇上卖了?” “什么卖了?”李青愕然。 黄锦道:“你是不是直接说……是皇上要你监督他们?” “这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黄锦恨恨道,“可你也不能陷君父不义啊!皇上够难过的了,你就不能担下来……” “你咋不担?”李青翻白眼儿。 “我……咱家是没资格担……” “行啦!多大点事,真的是……”李青没好气道,“馋的话一起吃点?” “……你,常言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黄锦气道,“你就不感到耻辱吗?” 第100章 高估? 黄锦苦口婆心,大讲为臣之道…… 李青本想着说两句也就得了,念在菜肴的情分上就不计较了,却见他逼逼赖赖个没完,吃饭都吃不安生,只得无奈起身…… @#%…… 李青拍拍手重新坐下,放松道:“终于可以安静吃饭了。” 六荤,四素,两汤,色香味俱佳。 李青风卷残云,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儿,这才上前摇醒黄锦,“醒醒,这里不让睡觉。” 黄锦茫然睁开眼,好半晌才回过神,他一把挣开李青,小眼瞪溜圆,“你等着,咱家非参你一本!!” “嘿?”李青猛地一扬拳头,“挨打没够是吧?” 黄锦本能缩了缩脖子,旋即嘴硬道:“当咱家怕你?” “随便你吧!”李青打了个哈欠,“春困、夏乏、秋盹、冬眠,眼下最是爱犯困的时候,我得好好睡一会儿,不然,下午没精神监督。” 黄锦怒道:“你不要神气,皇上对咱家也是宠爱有加!” “……争宠都是些小女人……呃,抱歉,我没侮辱你的意思……” 下一刻, 大脑袋就送到了手掌上。 李青一手抵住,无奈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盒,道,“这是皇帝需要的灵丹妙药,你呈送给他,他肯定高兴。” 说着,稍微一用力将黄锦震开,叮嘱道: “可就这一颗,别再跟上次似的给吃了。” 黄锦余怒未消,愤愤接过药,道:“咱家给你取了那么多药材,你就炼出一颗?多的都进狗肚子里了?” “哎哎,说话要注意哈,这是皇帝要吃的,你这不是骂皇帝是狗嘛!” “你……”黄锦都要冒烟儿了,奈何他不会骂脏,更没歹毒心,无处宣泄的他,气得原地直蹦,吼道,“你就气我吧,你就气我吧……” “……” 见黄锦肉眼可见的‘膨胀’,李青生怕他真给气炸了,便抬手戳了他几下。 黄锦登时不气了。 好似即将爆炸的气球一下泄了气。 就突然一下子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己都有些懵,就……很神奇! “去吧,一会儿皇上肯定夸奖你。”李青笑眯眯的说。 黄锦瞪了李青一眼,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又退回来,梗着脖子直直上前…… “还来?”李青忙又做了个‘永春叶问’起手式。 却见黄锦绕过他,将桌上的杯盘狼藉收拾进食盒,闷头往外走,到了门口顿住步子,吸了口气,道: “咱家还是要参你一本!” 李青不禁扶额:“你参你参!” …… 乾清宫。 朱厚熜把玩着玉盒,满眼都是‘仙丹’,左瞅瞅,右看看,拿起欲放进嘴里,却又放下,如此往复…… 黄锦还倒是主子多疑,便道:“奴婢愿为皇上试药半颗。” “试你个头!”朱厚熜没好气道,“还想做上次的美梦呢?” 说话间,将丹药放进玉盒,又将玉盒揣进怀里,这才道:“他打的?” “嗯,就是他。”黄锦狂点头,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上来了,霎时间眼泪哗哗,“皇上,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那什么狗屁李子,欺人太甚!” “你瞧你……唉,莫哭莫哭。”朱厚熜悻悻道,“回头朕说说他,别委屈了。” 黄锦抹了把眼泪,抽泣道:“奴婢委屈点没什么,可那厮太过混账,竟一点不顾皇上难处,直接说是受皇上你的指使,监督几位内阁大学士,他倒是不惹人恨了,可皇上……皇上你说……他这不是陷你于不义嘛,哪有他这样的臣子,皇上你是不知,吃饭的时候可显着他了……” 长这么大,黄锦还是头一次这么委屈,瞧得朱厚熜都有些不开心了。 “朕为你做主,改日朕非好好骂他一顿为你出出气!”朱厚熜安抚道,“快去弄些药抹一抹,别气了哈。” “奴婢……也没啥。”黄锦胡乱抹了把脸,闷闷道,“其实也不咋疼,就是……好气,太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有时候朕都好气。”朱厚熜笑着说,“可他确是位经天纬地的全才,对于人才当多些耐心、多些宽容不是?” 黄锦不明白经天纬地在哪里,却也不想让主子处于两难,便默默承受了这份委屈,叹道: “皇上,他这么一搞,群臣怕是又要跟您闹腾了。” “哦?为何啊?”朱厚熜轻笑问。 黄锦:“现在我大明朝最牛的是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也与之形如一体,得罪了内阁大学士,无异于得罪了整个文官团体。” “嗯嗯,不错不错。”朱厚熜频频点头,“分析的很有道理,有长进。” 黄锦本能咧嘴,却又止住,皱着粗短眉毛,“那这可咋办啊?” “哈哈……不办!”朱厚熜大笑道,“你能看到这第一层,就已难能可贵,嗯,真是成长了呢。” “还有……第二层?” “当然!”朱厚熜指了指面前椅子。 黄锦上前几步,道:“奴婢站着听就成,皇上您说。” 朱厚熜也没勉强,微笑道:“阁部之争基本平息,却也并未真正意义上消失,这是其一,张璁、桂萼以大礼重议出名,又以一条鞭法晋升,本就让人妒恨,今朕公开监督内阁,是大多数人乐意见得的,非但不会恼,反而会拍手称快。” “是,是这样么……”黄锦喃喃。 “自然是了!”朱厚熜含笑道,“这一来,群臣只会以为朕并不十分信任张、桂二人,进而不再心中愤懑。” “这样也好。”朱厚熜轻叹道:“改制革新不是颁发一纸诏书就行了,需要实践,亦需要时间。准确说,在诏书颁发后,改革才真正开启,直到贯彻全国,圆满践行并深入人心,方可称之为结束。在此过程中,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光靠张桂等人可玩不转,能争取更多人,自然是好事了。” 黄锦吃吃道:“那也就是说,那厮非但没有给皇上添忧,反而……帮了皇上一把?” “是这样。”朱厚熜颔首,“李先生性格古怪,脾气……咳咳,确实暴躁,不过,大是大非上绝对可以信任,他不是那种怕麻烦的人,更不怕事!” 黄锦挠挠头,狐疑道:“皇上是说,那厮也看到了第二层?” “……”朱厚熜无语,“你是有多小瞧他啊?” “奴婢可没小瞧他……”黄锦悻悻道,“会不会是皇上您高估他了呀?” “高估他?”朱厚熜讶然,继而失笑,“不高,多高都不高。” 黄锦无奈道:“奴婢就是不明白了,皇上您何以对他如此另眼相待呢?” 朱厚熜自不会解释详情,只是笑道:“因为朕慧眼识人!” “好了,脸上的伤真没事儿?” “没事儿。”黄锦嘿嘿道,“奴婢皮糙肉厚,就是站着不动让他打,累死他奴婢都没事儿!” 朱厚熜噗嗤一乐,“去歇着吧,对了,以后不要那厮那厮的叫,朕叫先生,你叫那厮……这像话吗?” “喔,奴婢记住了。”黄锦弯了下腰,退出大殿。 朱厚熜又取出玉盒,把玩一阵儿,自语道:“还是留着晚上吧,夜深人静可以更好的吸收药效……” 将玉盒放进御书案抽屉中,又在上面盖了块黄布,上了锁,朱厚熜这才起身舒展了下四肢,叹道: “今日事今日了,省得明日朝会再闹腾……” ~ 东华门内。 张璁趁着午休时间,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注意着国师殿动向,思绪飘飞…… (_ _)( - . - )(~o~)……( - . - )李青从国师殿出来,见张璁正惊愕的瞧着他,打招呼道:“张大学士好生敬业啊!” 敬业这个词形容官员有些新奇,张璁懵了下,才明悟其中意味,面色怪异道:“李百户好文采。” “哈哈……过奖过奖。”李青缓步上前,舒展着腰肢,问,“快到办公时间了吧?” 张璁瞧了眼圭表,颔首道:“马上就午时末了。” 其实,内阁并无严格的上下班时间规定,不过,为了表现得敬业都会混足时长。 除了值班之外,正常办公时间也差不多有近四个时辰。 待遇也是可以的,期间有茶水点心,值班更是有膳食供应,中途累了歇一歇,老板也不会说什么。 不算上朝的话,单就在内阁当值,也还是挺爽的。 “李百户是金陵人?” “是啊!”李青直言不讳,“张大学士之前在南直隶做官那会儿,我也在金陵呢。” 张璁笑了笑:“这可真是……相见恨晚啊!” “不晚不晚。”李青摆摆手,道,“以后天天都能见!” 张璁:“……” 正欲再说,忽见龙辇驶进来,张璁面容一肃,忙掸了掸衣袍,上前两步,作行大礼的准备。 少顷, 龙辇停下,一身明黄色常服的朱厚熜走下龙辇。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 “谢皇上。”张璁跪下后才又起身,瞥眼瞧见一旁李青,别说跪了,撩袍的动作都还没施展出来呢。 这…,是我太积极了,还是他太迟钝了? 第101章 国师 朱厚熜对李青装都不装的姿态多少有些怨气。 可想到‘仙丹’,怨气又给压了下去。 “张卿、李卿,随朕来。”朱厚熜道了句,率先走向国师殿…… “臣遵旨。”张璁躬身称是,抬头道,“李百户请……” 张璁倏地顿住,因为李百户已经请了。 这厮未免也太托大了吧……张璁有些不爽,鉴于方才那般皇帝都没说什么,也不好摆内阁首辅大学士的官架子。 国师殿。 朱厚熜边走边看…… 新建的大殿格外拢音,‘嗒嗒’声清晰、有节奏,朱厚熜突然蹦出一句,“如何?” “回皇上,这国师殿……” “挺好!”李青言简意赅,无形将张璁的马屁扼杀在摇篮之中。 张璁人都麻了。 不是,这厮一直这么随意的吗? 君臣矛盾由来已久,可无论六部九卿,还是内阁大学士,哪怕势如水火不容,平日间也要保持基本的恭敬,当初杨廷和都没曾这般,一个小小百户…… “挺好就好!”朱厚熜呵呵笑道,“朕瞧着也不错。” 张璁心中一凛,荒诞的念头再次涌现……愈发坚定。 “是挺好,呵呵……挺好……”张璁陪着恭维两句,接着话锋一转,以轻快又似玩笑的口吻说道,“皇上素来体恤臣下,这国师殿该不是为李百户建造的吧?” ‘嗒嗒’声骤然一顿,朱厚熜缓缓转过头,道:“你猜。” “这……”张璁不自然笑了笑,“天威难测,臣哪敢揣测圣意,呃呵呵……” “无妨,猜猜看。”朱厚熜笑道,“猜对了有赏!” 张璁面皮抖了抖,一时有口难言。 理智告诉他不用猜了,就是! 无他,如若不是,皇帝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张璁实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自己是凭着为皇帝争爹才有此收获,对方凭什么? 凭他年轻? 凭他长得好看? 嗯? 张璁神色怪异起来,一时间,目光都变得玩味。 朱厚熜再如何聪明,也不会读心术,还当是张璁犹豫不决,笑问道:“心中有数了没?” 张璁强笑笑,道:“圣心难测,微臣愚钝。” “还是那般谨慎……”朱厚熜轻笑摇头,继而补了句,“谨慎些总归是好的,望你今后继续保持,莫要一朝得势,目空一切。” “谢皇上栽培!”张璁恭声点头,目光询问。 朱厚熜不再卖关子,道:“李青……李卿便是我大明的国师,这座宫殿正是为他所建。” “啊?” 张璁吃惊地张大嘴,“这,这……皇上莫不是说笑?”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当亲耳听到皇帝承认,张璁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自己科举半生,更是冒着有亏德性才得以有今日,一个年及弱冠,名不见经传的人何德何能? 哪怕做国师的是杨慎,他都不会这般难以接受。 人家杨慎到底是状元郎! 张璁嘴上讥讽,一副看不惯杨慎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清楚,杨慎确有真才实学。 而这李百户……他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朱厚熜挑了挑眉,道:“怎么,张卿以为朕是戏言?” “啊?这……臣不敢。”张璁一凛,忙收起异色,悻悻解释道,“微臣只是惊诧,并无旁的心思。” “嗯,那就好。”朱厚熜对张璁的知趣儿很满意,笑道,“以后你们就是同僚了,可要相互帮助。” “哎,是。”张璁假意笑笑。 李青笑的更假。 朱厚熜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抬腿迈步,继续游览国师殿…… ~ 午时末。 桂萼等几位大学士陆续走入文华门,一眼就瞧见了龙辇,不由眼皮一跳。 这是亲自来监督了? 贾咏吸了口气,道:“正好皇上来了,我们也省得明日朝会再一问究竟,诸位……啊对,桂兄,你去叫上张首辅。” 桂萼:“……” “桂兄,桂兄……?” 桂萼茫然:“是在叫我?” “呃……除你之外,还有姓桂的吗?” “啊哈哈……这称呼本官还是第一次听,真不习惯。”桂萼假意笑笑:你娘的,得罪人的时候你知道叫我桂兄了…… 大学士费宏见还没跟皇帝开战,内阁就先窝里横了,忙打圆场道: “君臣两不疑,方可政局清明,今皇上如此或有苦衷,将话说开也就是了,我等俱是同僚,当此时刻该共进退才是,呵呵……这又是何必?桂兄若是为难,本官去唤张首辅便是。” 费宏刚欲去摇张璁,却见国师殿门口的小黄门迈着小碎步快步走来,便止住了步子。 “皇上口谕!” “臣等听旨。” 小太监腰杆笔直,清了清嗓子,道:“内阁大学士聚齐,悉数来国师殿见朕!钦此。” “臣等遵旨。” 几个内阁大学士缓缓起身,面面相觑,满是疑惑。 费宏试探着问:“公公,张大学士可是……?” “张大学士已在国师殿。”小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弯腰谄笑道,“诸位大人请。” “啊,好好……” 几人假意应承,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小皇帝咋一下子这么硬气了? 怀揣着好奇,一路来到国师殿正殿。 却见皇帝坐于首座,首位之下,右边坐着张璁,左边坐着李百户,君臣三人正在闲聊品茗,气氛很是融洽。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李青、张璁在其行大礼之前,便起身避开,待皇帝说出“平身”“赐座”,几人谢坐,才重新坐下。 “赐茶!” 朱厚熜招了招手。 一旁小黄门立时奉上刚泡好不久的贡茶,依照次序一一奉上。 贡茶喝着,自然不好再摆脸色,欲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未上演,便悄然退却。 朱厚熜主动开口:“诸位爱卿可知朕为何要建这座国师殿?” 几人本能去瞧张璁,张璁心虚地以茶杯掩面,借品茗错过。 “……臣等愚昧。” 朱厚熜温和笑着道:“朕如此,是为了内阁壮大!” “?” “即日起,罢朝后朕常来这里,多与诸卿一起商议国之大计。”朱厚熜说,“这里便是朝堂之外的朝堂。” 内阁众学士,眸光震动,嘴唇吸合半晌,终是忍住了激动。 都是宦海浮沉数十载的老油条,又与皇帝相处数年,深知没有白来的‘午茶’。 张璁却是难掩激动,颌下胡须都在微微颤抖,他也是才知道皇帝的用心。 作为内阁首辅,他是最大的受益者,至于妥协……却是内阁的妥协,这个买卖怎么都是他赚。 “皇上英明!” 张璁忙放下茶杯起身,恭敬地长长一揖,主打一个先将调子定下来再说。 他这般,其他几人便也只能这般,“皇上英明!” 李青却没有丁点要起身的意思,相反,他眼眸微眯,难掩怒色,可一思再思之后……终究没有出言反对。 算了,反正都要做奸臣了……李青暗暗一叹,表情恢复如常。 “坐,诸位爱卿坐。”朱厚熜笑眯眯的啜了口茶,并未发现刚才李青的异色,继续说道,“还有件事诸位爱卿需要知晓。” 众人早有预感,“皇上请说。” “这位李……李先生,是朕任命的国师!”朱厚熜说。 这话语调不大,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国师殿竟真有国师? 除张璁外,余者无不瞪大眼睛,须发皆张。 “皇,皇上,他,他……国师?”费宏颤巍巍的问。 “不错!”朱厚熜颔首,转头朝李青示意。 李青淡淡放下茶杯,坐着团团一抱拳,“诸位大人,有礼了。” “胡来!!”贾咏登时绷不住了,朝皇帝发难,“皇上怎可如此……如此儿戏?” “儿戏?”朱厚熜温和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冷淡,道,“朕日理万机,如何日日来这国师殿?自要有一个人在朕无暇之时代为看着,锦衣卫职责便是监察百官,朕从中挑选一个来此,有何不可?” “锦衣卫监察可以,国师……不行!”贾咏瓮声道,“我大明没有国师这个官职!” 朱厚熜笑了笑:“规矩都是人定的,现在有了!” “皇上岂可……” “皇上,臣有一言相询。”桂萼出言。 朱厚熜瞧向他,点了点下巴,“说。” “敢问皇上,国师可有票拟之权?” “没有!”朱厚熜回答的干脆,“还有吗?” “回皇上,臣没有问题了。”桂萼微微摇头。 刚还盛气凌人的费宏、贾咏,火气不由也消了几分,票拟之权是内阁最大的依仗,不动这个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非是他们善变,实在是……‘朝堂之外的朝堂’诱惑太大了。 这时,一直相对平静的石珤拱了拱手,问:“皇上不妨说说,这国师……有何职权?” “议政之权,监督内阁之权,仅此二项。”朱厚熜说。 不待石珤几人再说,朱厚熜忽的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张璁!” 张璁本能一缩脖子,讷讷问:“皇上……?” “朕不是与你说过了吗,你难道就没跟几位爱卿解释?闹出这等误会!” “啊?您,您啥时候……” “还敢顶撞?”朱厚熜厉叱。 张璁先是一呆,心又一寒…… 第102章 无感 张璁没想到皇帝跟他来这手! 太脏了! 更让他恶心的是,这根本没办法辩解。 猜忌心一起,想和解谈何容易?何况,同僚之间本就是竞争关系! 且自己远不如杨廷和有公信力,除了桂萼之外,怕是人人都想取自己代之,如今被皇帝这么一搞,恐怕桂萼也要有心思了。 这可真是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偏偏他还不能解释,本就靠帝宠上的位,若是开罪了皇帝,那也不用混了,相信皇上罢免自己的首辅之位,没几个人会反对,大多都会拍手称快…… 各种思绪浮现心头,张璁只觉遍体生寒,无尽悲凉。 “皇上……恕罪,是臣忽略了。” “嗯,下次注意!”朱厚熜语气淡淡,心下却十分满意张璁的识时务。 他将目光移向桂萼几人,道:“朕有意扶持内阁,可若内阁自己不团结,朕也无能为力了。” 言下之意——朕已与内阁首辅议定,你们若不计后果的跟你们老大唱反调,可就让六部得了先机! 无形中,又阴了张璁一把。 众人不禁瞧向张璁,目光愈发不善,连桂萼都有了异样。 之前信誓旦旦说明日朝会要与皇上论个明白,却不想……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这权力场当真是没有朋友…… 桂萼暗暗摇头,不再多言,其余人也缄口不言。 最根本的权力并未缺失,多个国师就多个国师吧,无外乎是多个碍眼的人……众人自我安慰。 想想‘朝堂之外的朝堂’,郁闷更进一步减轻,对张璁的不满却是进一步加重…… 朱厚熜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眯眯的抿了口茶,道:“诸位爱卿且去忙吧!” “臣告退。” 几人起身行礼,退出大殿。 “张璁,你留一下。”朱厚熜突然说了句。 身影落寞的张璁一怔,缓缓转过身,躬身道,“请皇上示下。” 其他几人竖起耳朵继续往外走,却终是没能听到有用信息,光天化日之下又不能偷听,只能在心中无限遐想…… 大殿重又恢复三人,却没了先前的和谐,气氛沉闷。 许久, 朱厚熜开口:“张卿,你可知朕为何这么做?” “皇上这么做,自有皇上的道理。”张璁眼睑低垂,拱手说。 朱厚熜笑着看向李青,道:“瞧,他这是生朕的气了呢。” 李青冷眼,根本不鸟他。 朱厚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朕如此,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像黄锦吗……张璁心中益发憋闷,“臣愚钝。” 朱厚熜吁了口气,道:“今朕如此扶持内阁,群臣定然心中恼火,若不如此,只怕他们必当激烈反对,保不齐还会再行跪宫门之事,朕自然是不惧的,可朕却不忍国事贻误啊!” 这倒是实话,可哪就为了我好啊……张璁实在无法理解,皇帝是如何冠冕堂皇的说出这番话的,简直…… 不要脸! 奈何,根基不稳的张璁无法与皇帝决裂,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坨,完了还得说……好吃。 “只要能解君忧,臣无妨的。” “哎?你想错了!”朱厚熜一本正经道,“当今局势,内阁势大,为了平衡不满,内阁大学士多取自六部尚书,可实权还在内阁,可对?” “是……是这样。”张璁点点头。 朱厚熜继续道:“国师之事……” 忽的瞥见一道冰寒眸光射来,朱厚熜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当即改换说辞,将李青也摘了出去,改口道: “大礼重议之事,你得罪了诸多官员,尤其你做了内阁首辅,又主张一条鞭法……呵呵……你俨然已成了众矢之的,这点,你当明白吧?” 张璁心中的愤懑再也无法遏制,瓮声道:“臣为国效力,为君效忠,臣何惧之有?” “瞧你,急什么啊?”朱厚熜脸上一热,悻悻道,“你的好朕还能不知道?” 清了清嗓子,朱厚熜神色重又恢复自然,道: “朕这样做,就是为堵他们的嘴,不然,这朝堂之外的朝堂计划,多半便要流产了,可对?” “……是。”张璁苦涩点头。 朱厚熜笑呵呵道:“所以啊,朕才不得不如此,既是堵他们的嘴,也是为了保护你,你说今朕如此,他们会作何想?” 不待张璁说话,朱厚熜便自己给了答案: “他们会觉得朕早晚要换掉你,会觉得自己离入阁更近,同时,成为首辅的机会更大。基于此,他们便也没必要再急着对你出手了。因为在朕的运作下,国师殿的存在与形成,你是出力最大的一个,可对?” 张璁:“……” 说谢谢……朱厚熜靠在椅背上,悠闲惬意地品茗润喉。 “谢……”张璁嘴角抽搐半晌,“谢皇上栽培。” “嗯。”朱厚熜放下茶杯,略微酝酿了下,动情道,“你为朕做的那些,朕又岂会忘却?都在心里记着呢,放宽心便是,朕是绝不会换下你的!朕如此是为了什么?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内阁首辅!?” 张璁呆了呆,细细品味…… 好像这么说也没啥毛病! 内阁是最大受益者,而自己是内阁首辅,可前提是……皇帝信守承诺。 朱厚熜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正色道:“一条鞭法利国利民,你是提倡者,也是践行者,不说咱们君臣的感情,单从公义来讲,朕又岂会舍弃你?难道张卿以为,朕是昏庸之君?” 张璁拱手道:“圣明无过皇上,臣又岂会作此想?” “啊呵呵……好好,说开就好。”朱厚熜轻叹道,“朕虽知无论朕如何,张卿都不会有怨言,却也不想张卿心伤啊……” 张璁:“劳皇上费心解释,是臣的不是。” “无妨,呵呵……无妨。”朱厚熜端起茶杯,再不言语。 “臣告退。”张璁起身一礼,又深深凝望了眼李青,缓步退出大殿…… 国师殿只剩下君臣二人。 格外平静。 朱厚熜本以为李青会对他方才的表现夸赞一番,再不济,也得说上一句“皇上英明”,却不料,愣是半天不发一言。 “先生以为,如此如何?” “不如何!”李青神色清冷,语气淡淡,“我之前似乎说过,如此会引起党争吧?” 朱厚熜笑呵呵反驳:“先生还说过,阶级之间相互斗争,才会促成一个和谐的国家,朕如此,既是为了先生,也是为了国策推行,更是为了皇权……” 顿了顿,“想要接下来的一条鞭法顺利施行,内阁必须掌握更大的权柄,不是吗?” “办法有很多,你却选择了最轻松的一个!”李青叹了口气,道,“诚然,这件事很棘手,不如此也会拖延一条鞭法的推行,可未必行不通!” 朱厚熜皱了下眉,不解道:“难道先生之前那话的意思……不是与朕达成一致?” 李青默然。 朱厚熜重又露出笑意,道:“这就是了嘛,你我各退一步,朕答应你的阶级斗争,你答应朕的阶级斗争……你我君臣精诚合作,江山永固,皇权永固,岂不美哉?” 李青无言。 苦思冥想不得其法之下,他的确暗戳戳给了要妥协的迹象,却不想,朱厚熜不但抓住了,而且还一点不客气。 哪怕明知朱厚熜秉性,李青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幻想朱厚熜能有一丝皇帝担当,自己都来了,他还能用最懒的方式做皇帝? 事实证明……还真能! 李青不阻止,是因为从小皇帝要阴张璁时,他便知道这也是小皇帝的底线了。 如若再极力反对,朱厚熜也会反对自己的开民智之策。 说白了,这就是赤裸裸的交易。 没有丁点人味儿可言。 朱厚熜自认为是付出,要回报理所应当。 李青轻轻叹息道:“人生很长,你又还年轻,何必……如此怕力?” “身居上位者,当善用人之道,驭人之术!”朱厚熜不理解,“莫非先生以为,朕还没拿捏住张璁?” 李青嗤笑点头:“拿捏了,他现在的确离不开你了。依赖你,就得卖力,越卖力,越离不开你。” “先生明鉴。”朱厚熜微笑颔首,等着李青恭维。 李青却是对其无感了,连厌恶的情绪都没了。 原来,对一个人厌恶到极致的时候,竟是打都懒得打…… 李青幽幽吐出一口气,道:“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言罢,起身离席。 朱厚熜望着李青离开,撇撇嘴,咕哝道:“朕对你够礼敬、客气了,你不会真以为朕什么事都会让步吧?呵呵,上赶着不是买卖,哪有一头妥协的道理?” 静坐一会儿,觉得也无甚意思,朱厚熜便乘龙辇回去了…… ~ 是夜。 朱厚熜沐浴更衣,取出那颗‘仙丹’凝望片刻送入口中,为免浪费,他嚼都没嚼。 若非黄锦及时送上温水,又是拍后背,又是抚胸口…… 朱厚熜噎不死,也得噎的翻白眼儿。 “呼~好啦!”朱厚熜抬手拨开黄锦,盘膝而坐,淡淡道,“朕要清修了,莫要打搅……” 第103章 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 近一个时辰过后,黄锦觉得主子不需要自己了,便准备回去睡觉,却忽见打坐中的主子猛地睁开眼,“黄锦,黄锦……” 黄锦怔了下,慌忙上前道,“皇上,您这是……该不是……中毒了吧?” “……没,别大惊小怪。”朱厚熜嘴角抽搐半晌,痛苦道,“朕腿麻了,麻得厉害,嘶……扶朕一把。” “……哎。”黄锦放松的同时,又不禁想笑,随之又想起之前在武当山,主子给献皇帝祈福时也是这样,又不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当时的少年世子,如今都是大明皇帝了呢…… “想甚呢?”朱厚熜扒拉着他满是肉的臂膀,见他也不扶着些,哼道,“你想摔了朕啊?” “啊,不敢不敢……”黄锦忙搀住他,笑呵呵道:“皇上,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唉。” “哪里一样?”朱厚熜瞪眼。 黄锦乐不可支道:“您十来岁那会儿去武当山腿也麻。” “……这算哪门子一样?”朱厚熜气道,“朕都麻死了你还笑,快给朕捶捶……” “好好,皇上先来这边坐……”黄锦止住笑,扶他到御案前椅上坐了,蹲下身为他捶按双腿,活络血脉,一边道,“皇上,从这腿麻,您明白了什么道理?” “嘿?倒反天罡是吧?”朱厚熜这会儿舒服了许多,也没真生气,问道,“什么道理啊?” “哪有什么虚无缥缈的修仙,谁打坐久了腿都麻!”黄锦说。 “胡说!”朱厚熜横了他一眼,道,“说起武当山,当初在武当山时你不也与朕听过那武当大师兄讲经嘛,当时日日人满为患,讲经时间都不下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腿麻啊!” “麻不麻的人家不说,谁又知道呢?”黄锦嘿嘿道,“人家总不能砸自家招牌不是?” 朱厚熜被逗得忍俊不禁,失笑摇头:“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更不代表不存在,知道吗?” 说着,朱厚熜微微一怔,心道:倒是一直忽略了,他还是武当大师兄……当初给父皇开药的也果真是他…… 念及于此,朱厚熜心中柔和下来,对李青的感观更好了几分。 抛开修仙求长生不谈,自己也当对其多些礼敬才是,毕竟,人家医治过父皇……朱厚熜还记得,当初父亲吃了那武当大师兄开的药,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 时光荏苒,因缘际会之下双方再次相遇,却是一个做了皇帝,一个成了大明国师! 朱厚熜感慨之余,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命好,福缘深厚。 不仅承继祖宗江山,且还有望长生久视。 我果真是天命真人……朱厚熜嘴角微翘,神采飞扬。 “皇上这是不麻了?” 朱厚熜笑意一僵,没好气道,“麻,继续,别停。” “哎。”黄锦讪笑笑,继续捶按,一边道,“不是奴婢做不到就不信,而是……皇上您都做不到,你想啊,你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都办不到的事,还有人能办到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朱厚熜笑道,“朕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太子、皇位接班人,命里虽有,却也经过一番挫折,长生问仙……亦然。” 黄锦:“……” “好了,知道你是怕朕被李先生忽悠,是担心朕,可你当更清楚,朕可比你聪明多了,你能想到的事,何以朕想不到?”朱厚熜呵呵笑道,“朕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实力。” “皇上您说是,那就是吧。”黄锦气馁道,“反正奴婢也劝不住你,不过,奴婢还是想说……那人不像啥好人,心思重着呢。” “你呀!”朱厚熜在其脑袋上敲了一下,却是没有反驳。 半晌, 朱厚熜的腿麻被彻底消除,起身舒展了下四肢,又做了几个扩胸动作,道: “朕去打坐了,你今晚就在这里候着吧!” 修仙的事,朱厚熜暂时不想让人知晓,改革才刚刚开始,他可不想主动送上把柄。 黄锦倒是不觉辛苦,只是觉得主子傻的可以,明明都腿麻了,还非要坚持,这不是…… 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嘛! “皇上……” “困的话先打个盹,朕需要你时自会叫你。”朱厚熜撂下一句,径直去了…… 黄锦怕自己睡的死,听不到皇上呼唤,便到一边红漆木柱旁停下,拿脑袋不轻不重地一下下撞击木柱,以锻炼脑壳硬度,希冀他日给那姓李的来记狠的…… 瞧瞧,把俺家皇上都忽悠成什么样儿了? …… 翌日,国师殿。 辰时末,朱厚熜被黄锦扶着走进来,见李青正悠闲品茗,笑笑道: “先生,做国师还算清闲吧?” 李青不置可否,“你这是咋了?” “还说呢,你那丹药是不是有问题?”黄锦瞪着俩熊猫眼,显然昨夜没睡好? “这怎么可能?”李青被人质疑专业性,心下很是不爽,审视的瞧了朱厚熜一眼,狐疑道,“你不像吃坏身体的样子啊?” “别听他胡说,丹药一点问题没有,一颗入腹,全身通透呢。”朱厚熜摆摆手,在黄锦搀扶下就着椅子坐了,悻悻道,“这打坐……朕却是不得其法,还请先生教朕。” 李青怔了怔,哑然失笑,“好说,回头我给你取一本打坐入门必修经典,这不是什么难事。” 这关口,可不是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时候,才刚开始,必须坚定嘉靖的‘道心’。 闻言,朱厚熜果然大喜,忙道:“朕既然来了,先生当可放松些,不若……这里就由朕看着?” “也好!”李青点点头,“那我去取。” …… 出了皇宫,李青却没回连家屯儿,转而去了中官村见张永。 时下,张永正积极装病,整日缠绵床榻,哼呀嘿的,一副命不久矣的姿态,听闻李青上门,老张激动得差点一蹦三尺高去迎接…… “都退下吧,咱家与先生唠唠……”张永病恹恹的,有气无力。 待下人退走,他一下来了精神,急急道,“先生是否……?” 李青沉吟了下,问:“你这病,让人瞧过了吗?” “做戏做全套的道理咱家还是懂的,让人瞧过了。”张永嘿嘿道,“咱家就一直嚷嚷着头疼、胸闷,那些郎中也不敢妄下断言,一个个只得说本事不济……呃呵呵……棺材什么的早就备好了,就差死了。” “那就好。”李青缓缓点头,说道,“这样吧,今晚子时我再来一趟,明个你就‘死’。” “啊?这,这么快?”张永惊喜交加,“那不是说……咱家七日后就能去见先帝了?” “嗯。”李青微微颔首,“府上下人遣散一下,省得人家受无妄之灾。” “这个没问题,咱家一会儿就办。”张永保证道,“先生放心,咱家颇有家资,不会亏待了他们。” 顿了下,道:“咱家也是伺候人的,又岂会苛待这些伺候咱家的下人?” 李青笑笑。 “对了先生,这……不耽误你的事吧?” “眼下没什么紧要的事。”李青轻轻摇头,“皇帝刚封我为大明国师,群臣必定心生不满,接下来必定是皇帝、内阁支持,六部尚书不置可否,侍郎以下怨念满满,御史言官国将不国……不会有大动荡,却也会吵的人脑仁疼,我躲躲清净。” “这样啊……”张永放松下来,笑道,“别说,国师还真的挺适合先生,可以说,先生一直都是国师,时至今日才有名有实。” 见李青默然,张永讪讪安慰:“皇上既知了先生身份,不说唯先生马首是瞻,也会多加尊重先生,确会忙碌些,可也不至于独木难支,当初先帝那般……顽劣不羁,不也一样重视先生谏言?” “还是不一样的。”李青呼了口气,叹道,“时至今日,君臣关系已无法延续以前的状态了,而我……也只能另辟蹊径。” “这个……?” 李青没深谈,起身道,“来就是通知你一下,让你有个准备,走了。” 张永感激地点点头:“恕咱家不能送先生。” “躺着吧……” 出了张家宅院,李青仰脸望天,幽幽一叹,自语道: “一条鞭法都开始试点推行了,短期不会再有大动荡发生了,趁着这个空档,去看一看小云吧,这一别又是多年……时不我待啊。” ~ 朱厚熜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午时末,就在耐心耗的干干净净,准备甩脸子走人时,终于等来了李青。 “喏,就是这个,你照葫芦画瓢便是。” 朱厚熜如获至宝,之前等待产生的怨气顷刻间烟消云散,激动问:“先生,朕需要多久?” “这个说不好,看个人天赋。”李青淡淡说,“对了,过几日我要离京一趟。” “离京?” 朱厚熜愣了愣,随即大摇其头,“先生,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把那株奇药采摘到手才妥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青说道,“千金易得,奇药难求,皇上也不想神药落入他人之手吧?” …… 第104章 偏心 乾清宫。 黄锦再也忍不住,道:“皇上,您不会真信了他的鬼话吧?” “他定然有着其他目的。”朱厚熜说。 黄锦一怔,旋即大喜过望! 天可怜见,主子终于恢复理智了,不再偏听偏信那厮……黄锦几乎喜极而泣。 然,朱厚熜话锋一转: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黄锦:“?” 朱厚熜微笑补充:“反正待他回来,朕就会收到仙丹,不是吗?” “这……”黄锦无言以对,半晌,愤懑道,“皇上,你就不怕他诓你?” “万万不会!”朱厚熜断然道,“他做了承诺,朕给予了信任,契约已成,双方都要遵守规则,信任链一旦崩塌,于我于他都是重大损失,他这种段位的人,不会如此愚蠢短视。” 言罢,他忽的脸上一热,想起了张璁…… 细想想,张璁可真是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大礼重议虽中途流产,然,错不在张璁,若非李青横插一刀,大礼重议必胜! 就事论事,人张璁可太对得起他了。 朱厚熜多少有些愧然,随即想到自己也不好过,这抹不多的歉然又减轻了几分。 唉,要怪就怪那些人实在可恶,朕,朕也是被逼无奈啊……朱厚熜暗暗一叹:放心吧,朕虽利用了你,可也会遵守承诺,不会轻易换掉你,即便情势所迫……也定然让你有个好收场。 黄锦不服:“皇上既知道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何以……如此宽容?” 朱厚熜失笑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无非是接下来群臣对其攻讦,他嫌闹心,出去躲躲清净罢了。” “他倒是清净了,可皇上却……” “哎?”朱厚熜笑呵呵道,“无妨,这不算啥大事,内阁站在朕这边,六部尚书以后多半也是要入阁的,他们亦不会多嘴,内阁以及六部九卿都在朕这边,余者无足轻重。” 黄锦暗叹:真的想一脑袋撞死他,奈何……本事不济啊! ~ 第二日,朱厚熜便收到了中官村传来的消息——张永患了急症,于天亮前溘然离世。 朱厚熜大感意外,同时也被深深震撼到了。 他对张永不讨厌,却也绝算不上喜欢,可到底相处过数年,开春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对他的触动可想而知。 得修仙,得长生…… 年纪尚轻的朱厚熜,修仙念头愈发强烈! 一个太监死了也就死了,没人去在意,哪怕这人曾经是司礼监掌印。朱厚熜亦不在意,只是象征性的派人去赏赐了些丧葬用品,便不再理会。 黄锦倒是很难过,暗地里抹了眼泪,还写了挽联亲自送去。 他憨直了些,却并非痴傻之人,知道张永是因为自己才退出司礼监的,可人家不但不记恨自己,还对自己倾囊相授,甚至,还教了自己一招半式…… 多好的一个人啊,说没就没了,黄锦难以接受,好几天茶饭不香。 …… 张永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君臣无人在意,可朝廷该有的规制,还是有的,头七一过,便有人上门处理他的后事…… 而张永本人,早在‘病逝’的第三日,就乔装打扮随李青出了京师…… 一路上,张永都难掩兴奋之色,问东问西,问得李青都烦了,道了句“有这精力多花在赶路上,也能更快见到他”,才堵住了张永的嘴。 一路疾行,赶在初夏来临之前,二人赶至金陵。 金陵还是那个金陵,小院也还是那个小院。 只不过,才一个年没在金陵过,唐伯虎好似又老了一些,所幸,也就些许,在可接受范围。 李浩不在家,随自家商船去了交趾,据李雪儿说,是去忙海外兼并事宜去了。 李青与李家的事,张永基本知晓,便也没怎么瞒,李青如实说了他的事,让李雪儿去通知朱厚照。 午饭时间刚过,朱厚照便来了。 李雪儿、唐伯虎不想掺和,便径直离去了,只留李青一个见证人。 “呦,老张,多年不见,老了不少啊……”朱厚照上下打量着张永,笑嘻嘻在他肩膀轻拍了下,“没啥毛病吧?有病可得说出来,李青什么都能治。” 张永未语泪先流,望着昔日主子老泪纵横,终于,不用再羡慕黄锦了。 “老奴拜见皇……” “哎?”朱厚照忙一把扶住他,将他托了起来,正色道,“朱厚照和张永已经死了,眼下只有朱寿以及……对了,有没有想好新名字啊?” 张永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与激动中,哪里跟得上朱厚照的思维,只是垂泪摇头。 朱厚照托着下巴思忖少顷,道:“还叫张永吧,把永字改为勇,勇敢的勇,嗯,不愧是我的人,连脱身都与我一样,哈哈……有魄力!” 张永横臂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笑,哭道:“奴婢哪有什么魄力,多赖李先生仗义援手。” 朱厚照嘿道:“别自称奴婢了,今后我管你叫老张,你管我叫老朱……呃,我还不老啊。” “叫老爷吧!”李青听不下去,狠狠瞪了朱厚照一眼。 张永喜泣点头,改口道:“老爷。” “嗯。”朱厚照应下,道:“今后你就是我威武楼的大总管了,怎么样?也不赖吧?” “好好,一切凭皇……老爷吩咐。” “好了,别哭了。”朱厚照按着他的肩膀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了,看向李青,“京师现在如何?” “暂时没什么乱子,”李青微微摇头,道,“一条鞭法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嗯,知道了。”朱厚照笑笑,“他干的还不赖,这项国策确是利国利民。” 李青呵呵:“国策是好国策,跟他也有关系,却不代表他干的不赖。” “这不还有你的嘛。”朱厚照连忙打补丁,“你们君臣合璧,定能再创辉煌!” 李青笑骂道:“你是多怕再回去啊?” “嘿嘿……可不能这么干,不然,非天下大乱不可。”朱厚照悻悻道,“他再不好,在群臣心目中也比我好,不是吗?” 李青本也没想那般,自不会有失望情绪,只是轻轻一叹:“我可能要做奸臣了!” “奸与不奸,你知道,我也知道,今后天下人更知道。”朱厚照神色认真,“常言说,日久见人心,时间不会辜负任何人。” 张永对李青感恩戴德,忙也献上恭维。 李青好笑点头,心下还是受用的,缓声说:“有你这个前皇帝肯定,我便也没了心理负担!” “不是吧?”朱厚照夸张道,“你这人还有忠君之心?” “……我像是乱臣贼子?”李青瞪眼。 “那倒不是,只是……你咋看也不像忠君之人。”朱厚照讪讪转移话题,道,“今日你把老张带了回来,作为他老爷的我,理应表示表示,走走走,去威武楼雅间儿,咱们好好喝上一杯。” 张永讪讪道:“老爷,奴……老奴这不会有事吧?” “放心便是,在金陵没有李家办不成的事!”朱厚照拍着胸脯保证,好像是他自己牛逼似的。 瞧见李青不爽,朱厚照嘿嘿补充,“李家有我姑奶奶、表姑、表叔,都是自己人,李家牛不就是我牛?” 李青没好气道:“你倒真不客气!” 朱厚照不以为然,反而洋洋自得:“都是自家人,干嘛搞这么生分?” 李青怔了怔,却是罕见的没有反驳。 这小东西顽劣归顽劣,也着实不让人省心,可……对他,李青从始至终都没有厌恶情绪。 甚至许多时候,都会不自禁的视作同李家晚辈一样来看待。 同样不让人省心,可李青对这对堂兄弟的感观……却是天差地别。 难道真是我偏心? 李青扪心自问。 可随即想到朱厚熜的那张脸,他就不可遏制地嫌弃! 算了,还是不想了……李青头先往外走,“走,喝酒去。” “得嘞。”朱厚照哈哈一笑,“今儿大喜,待会儿我给你俩露一手,保你们吃了一次,再也忘不掉。” “嘁,你手艺如何我又不是不知道?”李青撇嘴,不自觉的心情舒缓,“也就勉强能吃而已。”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又怎知今日的我,还是吴下阿蒙?”朱厚照得意洋洋,“瞧好吧你就。” 张永坠在两人身后,满脸的笑纹…… 威武楼, 菜上齐,酒倒满,朱厚照顶着满脑门汗,为二人介绍哪道菜是他烧的,做法如何云云…… 李青尝了一口,确是大有长进,便也给了个中肯的评价。 张永更是无脑捧。 喜得朱厚照心花怒放,满满的成就感…… “喝酒喝酒……” 数杯之后,进入边喝边聊模式。 李青:“上次给你的丹药,有效果没?” “效果有,但不多。”朱厚照挠挠头,道,“总之身体更强健了一些些,要不你再多弄些,兴许……量变就引起质变了呢?” 李青一口酒一口菜,抽空道:“那就再试试吧,左右不过半日功夫。” “够意思!” “嗯,男孩儿女孩儿?”李青就着酒水,咽下菜,问。 朱厚照满脸的得意:“带把的,要不说还得是我啊……” 第105章 阳明 …… 酒饱饭足,一行三人出了酒楼,一起回了朱厚照的家。 刘氏还认得张永。 得见张永,刘氏还当是夫家老爷命其上门算账来的,小媳妇儿吓得不行,直到朱厚照解释过后,这才放松下来。 她不知内情,却也感恩当初张永的照拂,对其格外尊重,对夫君的安排更是没有丁点意见。 半路出家的张永,声线并不算尖细,加之有意为之,又有武艺傍身的他,跟正常男子无甚差别,不知内情的人自不会联系到太监上面。 李青小坐一会儿,便回了小院儿。 两家离的不远,都不需半刻钟脚程,到家时唐伯虎正在与李雪儿闲聊,见他回来,二人询问了经过,便又将话题绕到李青身上。 “这次回来,也不是长住吧?”李雪儿问。 “嗯,过段时间我准备去一趟浙..江,看看小云。”李青叹道,“这些年一直在忙,唉,他也不年轻了,趁着眼下有空再聚聚,这时间啊,过一天少一天。” 李雪儿忆起往昔,道:“记得当初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才不到二十岁,一来就跟和尚干仗……,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不过,现在倒是成了大器。《阳明心学》如今可是名气不小,金陵都有人推崇……” 李青诧异:“都从浙..江传过来了?” “是呢。”李雪儿笑吟吟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心学》确是不凡,眨眼又过去这么些年了,这也属正常。” “你呢?” “我?”李雪儿好笑道,“我一女子,一不科举,二不做官,学这个做甚?” “……还是有好处的!”李青说,“《心学》不仅是儒学,还糅杂了佛学、道学,犹以禅宗为甚,学一学……万事想的开!” 李雪儿白眼道,“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咋想开?真想开了,岂不是白活半生?” 李青挠挠头,转而看向唐伯虎。 “尝试过,累,遂放弃。”唐伯虎无奈道,“我都这岁数了,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好吧。”李青苦笑摇头,继而道,“伯虎,你今年好像也才五十六吧?” “五十七了。”唐伯虎幽幽叹息,“不服老不行啊,跟年轻那会儿没法比了,若非遇到先生你,兴许这会儿已然埋骨了呢。” “还没花甲呢,说这个做甚?”李青唬着脸,语气严厉。其实他也不知历史上的唐伯虎寿禄几何。 唐伯虎只是笑:“各人的体质各有不同嘛。” 不待李青再说,他转移话题:“伯安小我两岁,能多陪你几年。” 李青沉默。 忽然间,他愈发感觉时间紧迫了。 大侄女不说,连小云、伯虎、小浩这一代人,也都已逼近花甲之年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都故去了,自己还能再如今时这般,愉快的偷奸耍滑吗? “我体质好!”李雪儿瞧出他的落寞,开口说。 唐伯虎补充:“永远都有年轻人!” 李青点点头,没说话。抬头欣赏初夏小院儿。 果树枝头茂盛,叶子青翠,将阳光切割的细碎,很是晃眼,他看得入迷…… …… 初夏的清晨,露水晶莹,空气湿润。 唐伯虎白须白发,一身短打扮,陪李青一起‘切西瓜’。这几日,朱厚照常来,屁股后跟着俩朝气蓬勃的小少年,再之后,是一个笑眯眯、习惯性弯着腰,上岁数的老人,将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朱婉清不太喜欢热闹,都是在晨练结束之后才来,与女儿一起,提着丰盛菜肴。许是上了岁数,她只喜欢在树荫下沐浴着斑驳光点,享受细碎阳光均匀洒在身上,与李叔悠闲闲聊,惬意聊往昔…… 这样的生活太好,好到李青有种负罪感,好到李青舍不得品味,怕尝过太甜之后,苦会更苦。 绿叶葱葱,时光匆匆。 初夏的清爽渐渐隐去,恼人的知了爬上树枝,绽放盛夏风采。 李青为朱婉清梳理脉络,为唐伯虎调养身体,助小雪儿修行,为小东西炼丹…… 他还想再做些什么,可又不知该再做些什么。 好可惜, 没有再逗留的理由了。 这日清晨,李青领着一大帮子人切完西瓜,又与后来的大侄女聊天解闷儿,如此至辰时末。 李青强狠下心,道出离别之语。 众人并不奇怪,很是坦然。 朱婉清笑笑道:“有事就忙,有暇就回来,日子不就是这样吗?” “是呢。”李雪儿抱着娘亲胳膊,朝李青展颜。 唐伯虎亦是豁达,朱厚照更是没个正形,说是早就算到了他今日要走,还特意想了两个笑话,来缓解离别伤感。 笑话有点冷,一点也不好笑。 不过,大家都难得给了面子,朱厚照叉腰大笑,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李青陪着笑罢,轻轻说:“有时间,我还会再回来的。” …… 六月初。 绍兴府,余姚县。 今时,王阳明之名已然盖过了王守仁,李青没怎么费心思,便找到了小云。 不起眼的学塾格外起眼,人满为患,汇聚了诸多名流,有甚者,不远数百里赶来,只为一睹阳明风采。 夏日炎炎,日头毒辣。 没有冰块降暑,甚至没有屋瓦遮盖,人群有老有少,或手持折扇,或头顶撑伞,席地而坐,平静有序…… 显然,小小学塾装不下这么多人,只能在稍显荒凉的院落中进行。 如此盛况,比之昔日李青在武当山讲经,有过之无不及。 王守仁面庞黝黑,已显老相,汗水流进沟壑,在阳光的映衬下亮闪闪的,有些刺眼…… “吾性自足,不假外求;是为当面对各种各样的事物时,多以取决于自己的内心构建起来的人生观念,价值取向。圣人云:上善若水。水可为甘露,亦可为洪灾,好人可饮,坏人亦可饮……” 台上,王守仁孜孜不倦,台下,人群寂静,有人皱眉思考,有人提笔书写。 许久, 王守仁告一段落,有人提问: “阳明先生,上善无善恶之别,可谓无善无恶心之体?如若人心也无善恶,是否……心学也无善恶?” 王守仁微微一笑,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是四句话,也是一段话。” “无善无恶心之体,是为一种状态,而非心学核心。”王守仁啜了口茶,耐心道,“方才之言,不过是对第一句的诠释,我们继续第二句……” “佛语有云:起心动念,惊起十方鬼神。意为人一动念,心也随之而动,同时,也有了善恶之分,是为,有善有恶意之动,是以,才有了知善知恶是良知。” “何为知善知恶?其实很简单!做了好事,感到愉悦、满足;做了坏事,感到心虚、惶恐;如此,便有了第四句,为善去恶是格物。” 王守仁说:“知道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选择善,放弃恶,便是圣人之言中的格物,所谓修心,便是如此……” 突然,王守仁的神色空前严肃,以至于人群静的落针可闻。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阳明先生这般,不由得屏息凝神。 所有人都意识到,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 果然, 阳明先生深吸一口气之后,正色道:“我接下来的话,希望喜欢心学的诸位,牢记!” 远处的李青,也不禁调动真气,认真聆听。 只听小云空前认真的说: “心学是以儒学为主,以禅宗、道学为辅的学说,故此,心学并不排斥儒学,学心学之前,务必要先学好儒学,如若不顾儒学礼法,只一味大谈心学,只会误入歧途。” “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这是儒学核心思想,亦是心学的必修课!”王守仁道,“心学并非独树一帜,并非技高一筹,更不是走上世俗成功的学说……” “啪啪啪啪啪……” 李青抚掌。 受其影响,很快掌声雷动,久久无法平息。 王守仁抬头望了望天上大日,见正值当空,已是正午,便道: “今日就先到这儿吧!” 众人缓缓起身,作揖…… 王守仁没把自己当夫子,便也随之还了一礼。 少顷,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始散去。 王守仁没急着走,只是悠闲品茶,缓解喉头干涩。他都是待人散尽,最后一个离开学塾。 许久许久,学塾清静下来,王守仁这才动身往外走,然,没走两步,却倏地顿住。 不远处,是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先,先生……”王守仁呢喃。 一别又是多年不见,李青的音容都模糊了,直至这一刻,才重又清晰、立体。 王守仁难掩激动,甚至都有些失态,愣在原地半晌,也没能道出开场白。 李青面带微笑,缓步上前。 “小云,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王守仁喃喃。 好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眨了眨眼,吸了口气,道:“先生,好久不见。” “你见老了。”李青说。 王守仁说:“先生还是那般年轻,一如初见。” 第106章 千杯少 王家与李家比不了,却也不是小门小户。 书香门第之家,又岂是普通门户能比? 不然,当初王守仁也不会信誓旦旦说出那句:“我颇有家资。” 并非是自夸,而是真的有资本,奈何,同行的二人一个是江南首富,一个更是皇帝,与之相比,‘我颇有家资’便成了笑话了。 二人进院时,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得见来了客人,诸氏忙又吩咐后厨加菜,只是见到这样的李青,她不禁惊愕当场。 王守仁没有解释,只是告诉爱妻是自己的好友。 诸氏见过李青,见过年轻时候的李青,却是会面不多,同时,她也见过‘中年’李青。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迈入了‘老妇人’的阶段,当初的记忆早已模糊,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又哪里会将二人认为一人? 诸氏亦是书香门第出身,知礼善意,丈夫不深谈,她便也不深问。 礼节性的交谈两句,诸氏便回了后院,给丈夫与好友腾出独处空间。 不多时,酒菜上齐。 王守仁走到正堂供桌前,取出三炷香,点燃,敬上,三鞠躬。 李青望着灵牌上的字,一时间也不禁唏嘘,亦为其上了三炷香。 如此之后,二人才重又回到席前坐下。 “令尊……什么时候的事啊?” “几年了。”王守仁吸了口气,道,“父亲称得上高寿,又是无疾而终,老人家走的安详……是喜丧。” 李青点点头:“王尚书谦谦君子,好人好报,该当如此。” 想起第一次见父子二人的情形,好似还在昨日,眼下却……。 “时光如白驹过隙,落花流水,无情,亦无奈啊……”李青感慨。 王守仁笑笑,提壶为李青斟上,“这些年还好吗?” “难免有不顺心的,总体……还好吧。”李青歉然道,“当初说好了忙完来找你,却一耽搁就是这么久,我来迟了。” “哎?正事要紧。”王守仁拿起筷子,示意李青动筷,一边说,“不用想也知道,先生你若不是忙,早就来了。” 李青轻叹:“细想想,我都不知在忙些什么。” 说话间,与王守仁碰杯,饮罢,才又继续道,“你的事其实我早听说了,朝廷不启用你是杨廷和搞得鬼。” “能猜的到是他。”王守仁不以为意,“其实这样也挺好。” “是,我也这么觉得,故才没有从中运作。”李青颔首,“做了那么多年的钦差,奔波劳累了那么久,是该歇歇,我想,你也更喜欢如今这样的生活吧?” “确是如此。”王守仁含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李青不禁莞尔,吃了两口菜,又饮了一杯酒,这才道:“我这次来,可得多叨扰你一段时间。” “那好啊!”王守仁神情愉悦,“只要先生有暇,多久都可以。” “嗯。”李青拿过酒壶,给自己斟酒,又为王守仁斟酒,举杯道,“这一杯,是我迟来的赔罪。” “言重了。”王守仁举杯相碰。 常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 何况,二人不仅是至交,又多年不见,这酒喝起来,自然是没够…… 绍兴酒,最好的便是女儿红,时下二人喝的便是。 传言绍兴有一裁缝,在媳妇怀孕时便提前买了好酒埋藏,等着孩子出生宴请宾客,不料,生的却是女儿,裁缝沮丧之余,便也忘了这茬,直到女儿长大嫁人之时,才又想起埋酒之事,遂挖出宴客,不想,却是格外的美味,因此得名——女儿红。 自那以后,人人效仿…… 时至如今,女儿红俨然是绍兴最出名的美酒,不仅用在女儿出嫁时,也应用在多种场合。 女儿红,性柔,醇厚,却也后劲十足。 饮到第三壶时,王守仁便已有了醉意。 不过有李青这个特殊存在,一番真气疏导,便缓解了王守仁的醉意。 酒意浓郁,话匣子便也随之打开,二人聊过往,聊当下,聊分别岁月各自发生的事…… 酒一杯一杯的端,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酒喝不尽,话说不完…… 过去,现在,未来,怎么都不够。 从中午,至傍晚,直至夜幕落下,繁星满天,二人才离席。 可也没各自回房睡觉,而是落坐在庭院摇椅上,望璀璨星河,聊各自人生…… 这个夏夜,格外舒畅。 伴随着徐徐夜风,知了蝉鸣,蟋蟀聒噪,进入梦乡…… 再醒来,面上有露水,身边有知己,相视一笑,极致享受。 静坐片刻,李青起身道:“来,让我给你检查一下。” 王守仁自不会跟李青客气,当即伸出手腕递上。 李青搭上其手腕,屏息凝神,感受脉动,不多时,又询问了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细节,一番斟酌之后,才道: “走,去书房,我给你开一副方子好好调养一番。” 王守仁颔首,为李青引路。 路上,迎面碰到了王守仁的小孙子。 三四岁的幼童正是最讨喜的时候,白白嫩嫩,奶声奶气,满身的乳臭,迎着初升太阳,蓬勃之气之浓郁,仿若实质化。 李青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又轻轻捏了捏他脸蛋儿,慈祥道:“叫什么名字呀?” “王承济。”小家伙不怕生,且明了些事理,奶奶道,“叔叔好。” 王守仁也随之蹲下身子,刮了下小孙子的鼻梁,温和道,“这是爷爷的好朋友,该叫什么?” 小家伙儿睁着不含丝毫杂质的大眼睛,认真想了想,试探道,“爷爷?” “聪明!” 李青从身上摸出一块极品玉佩,道,“喜不喜欢?” “喜欢。”小孩子狂点头,想伸手去接,却又止住,望向爷爷。 王守仁微笑道:“长者赐……?” “不可辞!”小家伙儿开心回答,抬手接过,大眼睛弯弯,“谢谢爷爷。” “嗯,真乖。”李青拍了拍他小屁股,“去玩儿吧。” “哎,爷爷再见,爷爷再见。”小家伙一蹦一跳的跑开了,看那架势,多半是去跟父母炫耀去了。 二人驻足,凝望着那欢快的小家伙,不自禁都是宠溺笑意。 “真好。”李青说。 王守仁欣然点头:“是呢。” 李青吸了口气,笑道:“看到你阖家欢乐,又可醉心于自己的心学,我也没什么牵挂了。不过,你可得好好养身体,别下次见面,酒都喝不尽兴了。” “呵呵……这就要考验先生医术了。”王守仁含笑说。 李青一乐,自得道:“我的医术嘛,不说天下第一,却也称得上拔尖,几个疗程下来,保你精气神旺盛,年轻十岁。” 顿了下,“太极养生拳没落下吧?” “没呢。”王守仁笑道,“不止我在练,我家人亦如是,讲学时,为缓解枯燥,我都还教过这养生太极拳呢,以武当山的名义。” 李青怔了怔,一时间,胸中涌起一股自惭,叹道:“我这弟子,还不如你这个不相识的人呢。” “哎?不能这么说。”王守仁道,“我虽没见过老人家,对老人家的传说却是如雷贯耳,到了那样的境界,又岂会在意这个?你行之事,才更让他老人家欣慰。再者,不是还有武当山的嘛。” 李青苦笑笑,正色道:“那就拜托你了,讲学闲暇之余,不妨多传播一下这养生太极拳,这确于健康有益。” “好事自然要做,要多做。”王守仁轻笑点头,“知善知恶是良知嘛。” “哦?哈哈……”李青开怀大笑,赞道:“好一个心学!” …… 王守仁跟李青从不客气,自己得了药方之后,又让他给媳妇,儿子,儿媳……一一诊脉。 李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来者不拒,针对性的开出调养身体的药方,并单独做了嘱咐。 怎么煎药,怎么用药,用药多久停药……事无巨细。 忙了两日之后,李青便又清闲下来,与王守仁出入学塾,日常饮酒作乐…… 根本没有走的心思。 京师那对主仆若知道他是这么个‘采药’法,恐怕是要一个破防掀桌子,一个拿头撞木柱了。 其实,李青也并非是怕聒噪,怕麻烦,故意偷奸耍滑。 当下真没有紧要事,又与小云分别太久了,且小云的精气神还未养足,此外,还能听听心学…… 李青有很多逗留的理由。 至于朱厚熜…… 无妨! 一个皇帝还不能受点委屈了? 再说…… 他委屈? 李青自己又何尝不委屈? 与李青相比,他的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我自己还心疼不过来自己呢,才不会心疼他呢……李青想着,心安理得的享受当下安逸生活。 只偶尔享受享受,他没有丁点心理负担。 …… 京师。 朱厚熜还在翘首以盼。 他现在已经学会了打坐,再不会轻易腿麻了,可谓是……就等丹药了。 “这李青啥时候能回来啊?”朱厚熜批阅完奏疏,靠在椅背上,满脸期待神色,“唉,那颗丹药应当留一留的,放之现在服下,效果必然翻倍……” 朱厚熜却不知,自己视作比黄金珍贵千倍万倍的‘仙丹’,那早已驾崩的堂兄,却是当糖豆吃…… 第107章 孤家寡人 黄锦看着喃喃自语的主子,心中颇不是滋味儿。 在他的认知中,世上根本没有仙人,也不存在长生,至于‘仙丹’更是无稽之谈。 怎奈,皇上中毒太深,信了那厮的邪…… “皇上!”黄锦突然喊了一声。 “嗯。”朱厚熜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瞧着黄锦笑道,“这司礼监掌印也做了有半年之久了,总该习惯了吧?” 黄锦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一下子尽数泄去,之前的烤薯事件被冷落了许久,他不敢再重蹈覆辙,只得改口道: “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能为皇上分忧,是奴婢的荣幸。” 若旁人这么说,朱厚熜只当是拍马屁,可说这话的是黄锦,他便信了十成。 朱厚熜轻笑笑,道:“你方才是想说李卿坏话,劝朕不要相信仙丹之说,对吧?” “……奴婢不敢。”黄锦闷闷摇头,表情却已然说明一切。 朱厚熜也不生气,只是笑望着他。 黄锦一下子就觉得不说实话便是对不起主子,挠着大胖脑袋道: “皇上英明,奴婢是那样想来着……常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真有仙人之说,那他姓李的也未必就是最出类拔萃的,再说了,千余年来,道教龙头一直都是龙虎山,哪怕后起之秀的武当,真要比上一比,还是略逊龙虎。” “所以……?” 黄锦:“奴婢以为,龙虎天师、掌教大真人,指定比那姓李的厉害,皇上您……您何必吊在一棵树上?” “哦?哈哈……”朱厚熜忍俊不禁,“那你又可知,龙虎天师至今已有多少代?” “这……”黄锦挠挠头,又掰着指头数了数,讪讪道,“好多好多代了吧?奴婢从小就进了兴王府,一直跟着皇上,虽陪着皇上读了书,可奴婢愚钝,记不得多少……哪里知道这些呀?” 朱厚熜眸光愈发柔和,缓声道:“你也说了好多好多代,如若真有本事,又怎会传这么多代?可能那开山祖师张道陵确是非凡,然,如今的龙虎天师……也就还好。” 顿了下,“我朝太祖之所以敕封龙虎天师为大真人,不过是循旧例罢了,衍圣公……亦是如此,懂吗?” 朱厚熜幽幽道:“这些人啊,不过是依仗祖上余荫,不要因此高看他们。” 黄锦悻悻道:“可人家至少祖上阔过,咱们这位国师……” “自然也是阔过啊!”朱厚熜乐道,“人家是张仙人的嫡传弟子,不比那不知传了多少代的天师强?” 黄锦闷闷道:“奴婢不忍惹皇上生气,可奴婢瞧得出,他对您……并不上心。” 朱厚熜笑意一僵,继而长长一叹,却没有反驳。 许久,找补道:“或许,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吧,毕竟……高人嘛,能力越大,脾气越大,可以理解。” 想想太祖实录、太祖起居录、大明轶闻录中太祖提剑砍人的桥段,朱厚熜心中的郁闷减轻许多。 连太祖都受过他的气……没啥大不了的! “好了,朕知道你是好心,怕朕被其坑骗,怕朕吃亏,不过……”朱厚熜温和道,“你能想到的事,朕早就想到了,你想不到的事,朕也想到了。莫杞人忧天。” 黄锦默默点头。 “说说正事吧。”朱厚熜伸了个懒腰,“这段时间,文华门内情况如何?” 黄锦正经起来,道:“总体来说还挺正常的,就是张首辅……不太好过,除了桂大学士一如既往,其他几位……却是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有斗争是好事。”朱厚熜不以为意,竟还有些欣然。 黄锦小心翼翼的说:“皇上,这算不算窝里横啊?” “你是想说,会影响政务是吧?” “呃……皇上英明。”黄锦吃吃道,“奴婢不懂政治,可奴婢觉着……劲儿往一处使才好,相互斗来斗去,总归不是好事儿。” “劲儿往一处使?”朱厚熜气笑了,“同仇敌忾的对付朕就是好事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黄锦挠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您也说一条鞭法利国利民,奴婢是怕如此会耽误了大事。” 顿了顿,试探着说:“那些饱读诗书的大学士,其实还是忠君的。” 朱厚熜愣了愣,随即讥讽道:“你不会真以为,他们的口号便是他们的心声吧?” “呃……”黄锦讪讪着不敢回答。 朱厚熜断然道:“历代王朝,几乎没有过真正的君臣和睦,犹以我大明朝为甚,何也?” 黄锦摇头。 “究其根本,便是太祖废除了宰相制,将皇权进一步加强。这对于做臣子的来说,无异于刨了他们的根儿,你说,他们肯善罢甘休吗?”朱厚熜淡淡道,“世人皆有私心,犹以读书人为甚,有些话听听也就得了,真若信以为真,那与傻子何异?” “他们将顶撞皇帝的人美化成直臣,同时,又鼓吹皇帝广纳谏言,从善如流才是明君……”朱厚熜呵呵道,“说白了,无外乎还是想争夺话语权,争夺帝国的统治权,再说难听点,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皇帝!” 黄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却无法反驳,可又觉着皇上将人想的太坏了…… 末了,只得讷讷道:“皇上,历朝历代皆有贤臣,何以……我大明朝没有?” “贤臣?杨廷和算不算贤臣?” “这……”黄锦哪敢轻易评价,他太清楚主子有多记恨杨廷和了。 “呼~”朱厚熜嗤笑道,“在这些文人心中他就是贤臣,未来亦会记载在书本之中,不可否认,杨廷和确是治世之才,可你当清楚他是怎么对朕的?” “或许,他也想做个贤臣吧,可站在他那个位置,情势根本不允许!”朱厚熜道,“一如杨一清,明明也赞成一条鞭法,却不得不持反对态度。人常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放之权力场,亦然。皇帝、大臣,看似形同一体,实则貌合神离,皇帝……只能是孤家寡人!” 发完感慨,朱厚熜轻哼道:“这也就是你了,换了旁人如此说话……哼哼!” 黄锦一凛,继而委屈:“皇上,奴婢的心一直在皇上这边……” “朕知道,可你现在就有些被他们影响了,知道吗?”朱厚熜呵呵道,“你自以为是为了朕好,实则却是在帮着他们对付朕,最要命的是你不自知,还自我感动……唉,黄锦啊,需知人善被人欺,今已是司礼监掌印,该长长心眼儿了。” “奴婢……谨遵皇上教诲。”黄锦点点头,认真道,“奴婢蠢笨,不懂许多道理,可有一点奴婢还是知道的,谁也别想欺负皇上,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朱厚熜神色温和,眼神期待。 黄锦一咬牙,和善讨喜的胖脸显现出一抹狠辣,“奴婢不饶他!” “哈哈……这就对了。”朱厚熜欣然颔首,“总归还是有些长进。” 黄锦嘿嘿笑起来,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落在朱厚熜眼中,却是难成大器,可并不十分失望。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从未想过让黄锦做他的快刀。 幸赖,除黄锦外,还有一个陆炳。 再者……还有一个他。 朱厚熜回忆着李青这百余年的所作所为,心下愈发有底。 虽说李青绝不可能做他的手中刀,可却不会对大明、对朝局,袖手旁观。 唯一让他不爽的事,李青好似并不太愿意传授他长生之法。 这人忒也小气…… 独自郁闷了一阵儿,朱厚熜摆驾文华殿。 刚进文化门,便听到了远处文华殿传来的争吵声,异常激烈。 朱厚熜忙让龙辇停下,一下来就做了个噤声手势,朝黄锦轻声说:“跟上朕,今儿让你看看他们私下的嘴脸。” 黄锦点点头,缓步跟上…… 文华殿内。 张璁面庞涨红,已然破防:“费宏,你少拿大礼之议挤兑我,当初杨慎喊出那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的时候,咋没显着你?现在事儿过了,大局定了,你又来吵冷饭……呵呵,莫说本官现在还是内阁首辅,就算明日本官就走人,这个位子也轮不到你来做!” 费宏淡淡道:“大礼重议,本就是你们蛊惑皇上,幸赖皇上及时醒悟,故才没有一错再错,方才只是话赶话说到这个了,本官何曾说过想做首辅了?张大人何故如此急眼?” “你们?”桂萼冷笑,“费大学士这个‘你们’,也包括本官吧?” 石珤把玩着毛笔,淡然一笑:“费大学士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说好的闲聊,这样就不美了嘛。” “你……” “桂大学士勿恼。”贾咏笑眯眯的抿了口茶,道,“费大学士一句无心之言,你二人便如此大动肝火……实非首辅、次辅应有的雅量啊!” 桂萼震怒:“想斗倒我二人,明着来便是,何须跟小女人一般扭扭捏捏?” “这咋还骂人呢?”费宏故作惊诧,随即又是恍然一笑,“倒是忘了,桂次辅小地方来的,难免沾着乡野村夫的痞气,呵呵……闲聊嘛,难免有拌嘴情况,介意的话就不聊了。” “费宏……好好,闲聊嘛……玩得起!”桂萼怒极发笑,“本官记得……国子监祭酒严嵩,是你费大学士的同乡对吧?” 第108章 这个严嵩不简单 费宏一滞。 “闲聊嘛!”桂萼以同样方式回怼。 费宏脸上一热,嘴倒是很硬,哼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别说只是同乡,便是亲戚,只要有真才实学,本官也同样会为国举贤。” “啧啧啧啧啧……” 张璁一连串的咋舌声,让费宏有些恼羞成怒。 “严嵩确有才学,弘治十一年中举,弘治十八年中进士,列为二甲第二,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费宏冷笑道,“这不比某些人强?” “某些人说的是谁?”张璁一下急了。 “呵呵……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就没必要明说了吧?”石珤一副和事佬模样,“张首辅何必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 桂萼忙接过话茬,道:“真才实学?姑且就算他是吧!文人士子寒窗苦读,能中进士者哪个没有真才实学?可又有几人能破格提拔?严嵩他够格担任祭酒吗?” 费宏兀自嘴硬:“哪里就不够了?” “一个被打发去南直隶翰林院的边角料,一跃成为京师国子监祭酒……这似乎不符合晋升流程吧?” “嗨~这有啥?”贾咏乐道,“还有人从南直隶刑部主事,一跃成为内阁大学士……呃,闲聊嘛,就事论事,桂大学士莫往心里去。”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桂萼恼羞成怒,“既如此,那也别怪本官说话难听了。” 石珤淡然一笑:“桂大学士说话难听,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无妨,无妨……” …… 里面的争吵,一字不落的落入主仆二人耳中。 朱厚熜轻轻说:“看吧,这就是儒雅斯文的内阁大学士,这就是张口仁义道德,闭口圣人之道的饱学之士,如此,与斤斤计较的市井小农何异?” 接着,又是嗤笑,“还不如市井小农呢,穷苦百姓斤斤计较是为生存,他们衣食无忧,高高在上,如此锱铢必较,是为贪婪……” 黄锦默不作声,不过,心中的观念已然动摇。 原本以为,这些个读书人只是脑袋比较轴,跟皇上唱反调也是存着好心,今日看…… 或许仍有好心,可私心更重! 忽闻里面叮叮哐哐,黄锦一下惊醒,道:“皇上,里面打起来了!” 朱厚熜面无表情的笑笑,似自豪,又似自嘲的说:“咱大明朝的文官,打架本领向来不俗。” 言罢,一甩袍袖,径直往文华殿走去。 黄锦慌忙跟上,生怕几位大学士忘我之下,惊了圣驾…… 真到了怒不可遏之时,这些个饱学之士,比之乡野村夫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刻的几人,不仅手上阴狠,嘴上也是异常歹毒,甚至都不满足于含沙射影、引经据典的对骂,上来就是问候对方祖宗…… 无他,最原始的骂人方式,往往最为解气! 主仆二人进来时,地上好几顶官帽,有两顶帽翅都给折断了,大红官袍被撕扯开来,露出内衬的洁白小衣,有的鼻青,有的眼黑,好不狼狈…… “住手!” 朱厚熜抽冷子一声喊,扭打在一起的几人不由得一顿,扭头见是皇帝驾到,不由得一呆,就那么保持着原有姿势,一动不动。 黄锦一个奴婢,都觉得太不像话了,道:“还不撒开!”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忙推搡着挣脱开来,接着,匆忙整理了下官袍,又各自捡回官帽戴上,一个个顶着歪斜的帽翅,俯身行礼: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朱厚熜也不说“平身”,径自走到办公桌案前坐了,翻阅着票拟好的奏疏,淡淡道: “说说吧。” “皇上,臣弹劾费宏以权谋私,私相授受同乡官职!”张璁率先发难,“国子监祭酒严嵩,本是南直隶一个翰林侍读,哪有资格调回京师做国子监祭酒?” 费宏辩驳:“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本官哪有私相授受官职的权力?严嵩得以进京做官,是皇上圣明英断!” 这话理论上没错,官员升迁都是要皇帝批准才得以施行。 可事实上,皇帝大多时候都不会一个个详细了解,尤其是无足轻重的官职。 桂萼哼道:“皇上日理万机,哪能面面俱到?之所以批准严嵩入京,不过是出于对你的信任,然,谁又能想到你费宏结党营私?” 这话着实有些重了。 历代王朝,历代帝王,无不痛恨臣子结党,这话可谓是杀人诛心! “皇上,桂萼纯属污蔑!”费宏慌忙辩解,“严嵩此人颇有清誉,正德年间因病隐退期间,还不忘为地方修志,《正德袁州府志》便是出自他之手……” “皇上……” “好了!”朱厚熜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然要发飙,以彰显权威。 “一个两个的……成何体统!朝廷养着你们这群大学士,是让你们打架的?”朱厚熜站在道德制高点,狠厉谴责,“能不能干?不能干统统走人,让能干的人来!” 几人一凛,再不敢哔哔。 内阁如今愈发势大,可几人却还未建立十足的权威,六部那一帮子尚书更是虎视眈眈,说难听点,巴不得他们麻溜走人,自己好顶上…… 皇帝真若铁了心,给内阁来个大换血,也不是什么难事。 “臣等知罪。” 朱厚熜深吸了口气,冷淡道:“每人扣除半年俸禄!” “臣等谢皇上宽宏大量。” 这个惩罚真不算什么,皇帝明显不打算追究了。 然,就当几人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却听皇帝又道:“黄锦,你去走一趟!” “是!”黄锦躬身一礼,扭头往外走…… 瞧得朱厚熜一阵无语,忙补充了句: “叫严嵩来!” 黄锦肥胖身子一顿,这才醒悟自己马虎了,忙点头哈腰道:“奴婢这就去。” 张璁、桂萼一下子精神大振,费宏却是如临大敌,身体紧绷,石珤、贾咏亦是面色沉重。 难道,皇上要强保张璁、桂萼? 悄摸打量了眼皇帝神色,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年纪不大,倒练就了不形于色的本领,费宏三人愈发忐忑起来。 时下,内阁共有五人,却是泾渭分明的两派。 张璁、桂萼这对借着大礼重议的新晋统一战线,费宏、贾咏、石珤三个老资历是一派。 前者虽担任了首辅、次辅,然,后者却有着更大的‘群众’基础,真要比的话……不输分毫。 正因如此,皇帝想惩治哪一方,都不算难事。 费宏有些发虚,试探着说:“皇上如若不满意严嵩,可再行任免,臣方才也说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张璁抬头看向他,嘲弄道:“之前费大学士却不是这样说的啊?” 费宏老脸一红,转而来了一招攻敌必救,“张首辅以为‘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不对?” “少东拉西扯……” “嘭!” 吵架二人组立时闭了嘴,重又双手撑地,垂下脑袋。 朱厚熜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牢牢占据主动权的感觉。 他不再说话,几人也不敢再多嘴,老实跪着…… 跪得膝盖酸疼,跪得腰背酸软,也不敢有怨言,无他,这次的确太过分了,又正巧被抓个现行。 ~ “黄公公,皇上召见下官……所为何事啊?”严嵩既紧张,又激动,同时,也有些惶恐不安。 这次回京,他可是一直夹着尾巴做官,照理说,不应该被皇上注意到啊。 难道是走费宏的门路被人弹劾了? 严嵩有些心虚。 黄锦板着脸,哼道:“去了就知道了。” 果然不是好事……严嵩心下一凉,干巴巴道,“公公,下官在哪里见皇上啊?” “文华殿。” 完了! 严嵩面如土色。 黄锦见他如此,惊诧道:“你知道了?” “下官……”严嵩苦笑点头。 “咱家什么都没说,你咋知道的?”黄锦更好奇,满脸的疑惑不解。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比较蠢笨?严嵩没好气腹诽了句,脸上却尽是讨好之色,“公公,可是龙颜大怒?” 黄锦张了张嘴,随即醒悟过来,愤愤冷哼:“好啊,你诈咱家,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严嵩:“……” …… 跨过文华门,走进文华殿,严嵩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无他,内阁大学士都跪着,自己还能好吗? 严嵩暗暗一叹,撩袍拜道:“罪臣严嵩,参见吾皇万岁!” “哦?”懒洋洋的朱厚熜一下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玩味道,“罪臣?” “是!”严嵩额头触地,“臣得以进京做官,赖费大学士赏识,如此惹得诸位大人不和,皇上动怒,实乃罪无可赦,请皇上圣裁。” 朱厚熜疑惑的看向黄锦。 黄锦慌忙摇手,道:“皇上,奴婢可什么都没说啊!” 闻言,朱厚熜兴致更浓,道:“抬起头来。” 严嵩抬头,恭声道:“皇上,费大学士举荐臣进京做官,实无私心,张桂两位大学士有异议,也合乎情理,臣确无大才,难堪大任……” 严嵩大包大揽。 朱厚熜却是欣赏之意愈发浓郁。 这个严嵩……不简单! 第109章 一地鸡毛 于皇帝而言,臣子聪明、识大体、敢扛事,无疑是最可贵、讨喜的品质。 能这么快准确无误的分析出情势,足以证明这个臣子的聪明才智,诚然,庙堂之上从不缺乏聪明人,可在聪明的前提下,还能识大体、勇于担担子……这就难能可贵了。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朱厚熜心情不错之余,也不得不推翻之前计划。 这样的人,如若就这般‘牺牲’了,确实不划算。 朱厚熜思忖片刻,决定再考验一番,道:“你说张、桂两位大学士言之有理,那费大学士之推荐……又作何解?” 严嵩仍保持以头抢地的姿势,恭声道: “回皇上,费大学士为国举贤实无私心,臣却也有几分清名,可也正是有些名气,才让费大学士产生了误判,以为臣是可造之材……” 细致入微的分析之后,严嵩总结道:“归根结底是臣德不配位,站在几位大学士的立场上……都无错,几位大人都是我大明朝的忠臣、良臣。” “你呢?” “臣亦有一腔报国之心,然,能力却稍显不足,还需沉淀、磨砺……”严嵩谦卑的说。 上方久久未语。 严嵩便也沉默,恐言多必失。 “抬起头来。” “是。”严嵩缓缓抬起头。 中年人面色平静、坦然,却也隐藏着惶恐、不安、落寞…… “朕以为你说的不对。”朱厚熜说。 严嵩一滞,却是没能再随机应变,因为他根本吃不准皇帝的用意。 揣测不出圣意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便是沉默。 他重又俯首叩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本来已经略微放松下来的费宏,以及贾咏、石珤,又不禁紧张起来,忙也俯首…… 却听皇上忽又笑了。 “也不算错。” 大喘气吓死人啊…… 严嵩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却也有些黯然神伤,自己的仕途……可真是够命运多舛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此已是损失最小化,至少,还能继续做官,无非是转去南直隶继续做翰林罢了。 进入仕途已有二十载,回过头一看……却是从京师翰林转去南直隶翰林,不升反降。 饶是严嵩经过大起大落,也不禁为之气馁。 点儿太背了啊! “都起来吧!”朱厚熜开口说。 “谢皇上。” 费宏三人轻松,张桂二人自觉扳回一城,心下亦是畅快。 朱厚熜语气淡淡:“下不为例,若再有内阁大学士行斗殴之举,统统革职!你们不要朝廷体面,朕还要呢!” “臣等知罪!” 朱厚熜“啪”的一下拍下毛笔,起身道,“严嵩!” 严嵩暗暗一叹:“臣在。” “写一份自辩疏呈给朕。”朱厚熜言罢,大袖一甩,径直往外走。 “臣等恭送皇上。” 严嵩呆了呆,继而心头狂喜,忙也与诸位大人一起行礼,待皇帝走远后,才直起身,又给几人行礼…… 几个内阁大学士才不稀得搭理他,甚至连样子都懒得装,包括费宏。 严嵩自讨个没趣儿,尴尬地退出了文华殿。 临出文华门之际,严嵩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望向文华殿,望向国师殿,望向更深处的文渊阁…… 这朝堂之外的朝堂,这顶级权力运转的中枢,让他心驰神往,让他黯然神伤…… 严嵩倏地迸发出一个念头——做官当入阁,方不虚此生! ~ “皇上,奴婢真的啥也没说。”黄锦解释,“不知怎的,他就给猜到了。” 朱厚熜横了他一眼,道:“这就是你跟人家的差距,要不说让你多长长心眼儿呢。” 黄锦抓抓脸,又摸摸大蒜鼻头,末了,闷闷点头,有些伤心的说道: “皇上说的是,奴婢也觉着跟他们比,奴婢是蠢笨了。” 朱厚熜:“生气啦?” “没,哪会呀。”黄锦怏怏摇头,“就是有些难过。” “……好了,笨点也没啥不好,朕不嫌弃。” 黄锦很好哄,只一句话便不怎么伤心了,咧嘴笑了笑,胖脸写满了认真:“皇上,奴婢不会一直蠢笨的。” “……”朱厚熜嘴角抽了抽,终是忍住了打击之语。 没办法,再惹伤心了,他还得再哄。 今日份儿的政务已然忙完,刚又在东华门发泄一把,还得了个意外之喜,朱厚熜心情舒爽之余,不自禁又想那身体愉悦之事。 到底是堪堪及冠的小伙子,闲下来的时候,不免想些裤裆中事…… 于是,朝黄锦递了个眼神。 黄锦读懂了,却无动于衷。 “黄锦!!” 黄锦摇头:“皇上,您这段时间过于贪欢了,那姓李的也说过……” “你个混账……!”朱厚熜勃然大怒,“其他没记住,就记住这个了是吧?” 黄锦抿了抿嘴,讪讪赔笑,就是不肯挪动身子。 其实,朱厚熜完全可以绕过黄锦,让外殿小黄门去传唤妃嫔,可气归气,他终是没有那么做。 转而打起了坐…… …… 严嵩出了皇宫,便去国子监请了半日假,以便专心致志的写自辩疏。 今日之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自己这一家不用再千里迢迢的返回金陵了。 严家本就不富裕,这些年严嵩也没个正经官职,小小翰林不说,还是南直隶的翰林,哪有什么油水可言? 也就靠着官方背书私下去富人家中做家教,以及微薄的俸禄,才能在勉强维持家中开销之余,孝敬一下家中长辈…… 这再折腾回金陵,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 一路上,严嵩都在庆幸,同时,也在琢磨该如何自辩,他隐约意识到,这次事件兴许……非祸是福。 哪知刚推门进家,就见到了媳妇打儿子。 一个撒丫子跑,一个在后面追,几只老母鸡扑腾着翅膀,弄得一地鸡毛。 正在思考如何自辩的严嵩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疼起来,这一搞,几只母鸡少说三天下不了蛋…… 接着,严嵩又没来由的感到一股悲凉。 这种鸡毛蒜皮,精打细算的日子…… “爹!” 严嵩一怔。 “我娘要打死我,您管不管啊?” 以严嵩现在的财力,哪有资本在寸土寸金的京师买宅院,这院子是租的,且极小,根本没有什么前后院,打开大门走不了几步,便是客堂了。 基于此,哪怕儿子腿脚不太好,也只用了两个呼吸,便来到了老爹身边。 “爹!” 严嵩身材颀长,相貌堂堂,发妻欧阳氏年轻时模样也尚可,偏偏二人生的儿子,又矮又胖,腿脚也不利索,以大明取士的标准…… 哪怕他日科举成功,也没什么政治前途可言。 无他, 丑! 真的……很丑。 说惨不忍睹或有夸张,可却会让人有生理不适。 欧阳氏见丈夫回来,脸上的怒容敛去大半,满是诧异的上前,“夫君,你今日休沐?” “休沐?”严嵩一脚踹翻儿子,愤愤然道,“差点休假!” “休假?爹,这不年不节的……还能白领朝廷俸禄啊?” “严世蕃!!”严嵩勃然大怒,一个大跨步上前,一脚一脚又一脚…… “爹,我亲爹,您是要杀了儿子吗?”严世蕃撕心裂肺的嚎啕,“换条腿,您换条腿踢成不……啊呀,不是让你换条腿踢我,是让你踢我另一条腿……不,还是别踢了,再踢可真瘸了啊……” 严嵩也气昏了头,逮着儿子那条有毛病的腿狠踢,直到儿子嚎啕哭喊,这才后知后觉地停下。 “混账东西!” 严嵩狠厉骂了句,气呼呼直冲客堂,连想上前搭话的媳妇也不理会,过程中,还一脚踢飞一只老母鸡…… 经这一闹,严嵩思绪全乱了,路上打的腹稿付之一炬,不由更是火大,恨不得逮着什么摔什么…… 茶壶拿起放下,茶杯拿起放下……最后狂拍茶桌! 堂内的一家之主‘哐哐’砸桌,堂外母子反而安静了…… 许久, 欧阳氏才敢进屋,柔柔怯怯唤了句“夫君”,才将严嵩从崩溃边缘拽回来。 “呼~” 严嵩怒火缓缓熄灭,同时,为方才的举动深深后悔,歉然道:“为夫失态了,方才没吓着夫人吧?” 欧阳氏轻轻摇头:“夫君,可是……遇到麻烦了?” 严嵩苦涩,幽幽叹道:“唉,麻绳专挑细处断啊……” 对自己这位妻子,严嵩一向敬重,今日如此大发雷霆也是极为罕见。 他没隐瞒,捡能说的都说了一遍,苦笑道:“人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唉,说到底,还是为夫没本事。” “夫君切莫如此说,宦海浮沉,起起落落,乃常有之事……”欧阳氏柔声安慰,“人还说,大难之后,必有大福。夫君今日有惊无险,焉知不是失之桑榆,得之东隅?” 欧阳氏为丈夫倒了杯凉茶递上,柔柔道: “夫君今日表现得体,或许仍会不可避免的让几位大学士不舒服,可至少在皇上跟前露了把脸,皇上既不严惩,反而让你自辩,未必没有考验你的心思。” “嗯,为夫也如此作想,可……怕也多是妄想啊!”严嵩苦笑道,“皇上眼里都是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为夫一个小小国子监祭酒,哪能入皇上法眼。” 嘴上这么说,脸上却难掩希冀、憧憬…… 第110章 李家的能量 中午饭。 一家人吃的炖鸡。 严嵩那一脚有些重了,严世蕃便以此为由头,直接给宰了,美其名曰给爹娘赔罪。 许是气饱了,又许是理解儿子的馋嘴,严嵩并没有说什么。 一只鸡,两根鸡腿,一个给了媳妇儿,一个给了儿子…… 吃过饭,打发妻女回厢房,父子二人独处。 直到这时,严世蕃才真正感到害怕,比之之前挨揍时还要怕。 “爹。” “你娘为何揍你?” “我……”严世蕃满肚子鬼点子,却愣是不敢撒谎,闷闷道,“儿子偷了家里的钱,买书了。” 严嵩只是冷笑。 严世蕃只好补充:“是插画书!” 不待老子发飙,他连忙解释,“百姓家男子多以十六成家,儿子都十四了,提前了解一下不为过……” “啪!” 严世蕃闭嘴,下跪,低头,一气呵成。 严嵩恨铁不成钢,道:“你知道你比别人差在哪儿吗?” 严世蕃愣了愣,接着一下子暴走,“我相貌丑陋,我残疾,我……我想这样啊?还不是你们生的?” “你……”严嵩更怒,立时拳脚相向。 严世蕃起初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可没多久便遭不住了,放了句狠话摔门而出。 “逆子,逆子……!” ~ 朱厚熜拿着锦衣卫采集的信息看了一遍,不禁失笑道:“这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言罢,随手一扬。 陆炳几步上前,弯腰拾起,团成团塞进怀中,准备一会儿销毁。 “皇上,还需继续监视吗?” 朱厚熜摆了摆手。 陆炳拱手,眼观鼻,鼻观心。 朱厚熜突然道:“用不多久,朝廷会有新动作,比如……武学院、武举,你有个准备。” 陆炳怔了怔,恭声道:“臣明白。” “真明白了?”朱厚熜打趣,在这个发小面前,他情绪比较丰富,完全不似平常的喜怒无形于色。 陆炳拱手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臣必给皇上,也是给自己,考一个武状元出来。” “哈哈……男儿就当如此!”朱厚熜开怀大笑,笑罢,难得露出真情,“也不用时时这般,没外臣在的时候,放轻松些,无妨的。” 人非草木,哪能没有丁点人情? 少年丧父,除母亲、姐妹外,朱厚熜就两个玩伴,一个黄锦,再一个便是陆炳了。 如今姐姐嫁人,妹子也住进了十王府,过不两年也要嫁人了,母亲身体也不算好,朝廷中事朱厚熜不想,也不愿与之商讨。平日间,也就黄锦、陆炳这两个人能让他说说心里话。 陆炳迟疑少顷,不再那般紧绷,笑笑道: “皇上,今时不同往日,臣与黄锦不同,做臣子的就当有做臣子的样子,不然……成何体统?” 朱厚熜含笑点头,轻声说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也不用时时刻刻上纲上线,有时候……朕也想有人陪着说说心里话。” 陆炳吸了口气,笑道:“臣明白了。” “嗯,这锦衣百户还习惯吗?” “挺习惯的!”陆炳干笑道,“臣与皇上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连许多大人都清楚,更别说锦衣卫了,托皇上福,莫说千户,就是镇抚使,甚至指挥使,都对臣极为优待,没受过丁点气,嘿嘿……” 闻言,朱厚熜心下亦是满足。 颇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气风发! 朱厚熜想了想,道:“之前让你查两位前国舅,朕就想以此升你做千户,后来朝局多生事端,便也搁置了,如今……” “你既有武状元的雄心壮志,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就先以百户之身在宫里当差吧。”朱厚熜说,“黄锦那厮蠢笨蠢笨的,净惹朕生气,烦得朕不要不要的。” 陆炳自不会说黄锦坏话,三人相处多年,陆炳十分了解黄锦,且深知黄锦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才不会以为皇上真恼了黄锦。 “皇上,您跟他置什么气呀,臣倒一直觉着黄大伴挺可爱呢,咱们小时候他就这样,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这样……未来,黄大伴也会这样。” 朱厚熜对这话深以为然,苦笑道:“这个奴婢啥都不长,净长肉了。” 陆炳只是笑。 别看黄锦是个阉人,论实权地位,他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根本没有可比性。 哪怕明知跟着贬损两句,能逗得皇帝大乐,黄锦亦不会恼了,陆炳仍不愿逾矩。 情分是情分,可若只顾情分,那这份情分就无法长久了。 这个道理,陆炳还是明白的。 朱厚熜哪里不知陆炳所想,却也只是失笑摇头,并未纠正他的态度,发了会儿牢骚,又闲聊一阵儿家常,话锋一转,问: “金陵那边……如何?” 陆炳重新端正态度,拱手道:“臣的下属并未在金陵遇到李先生,可能是人到之时,他已经走了,也可能他根本没去金陵,皇上交代过李先生非常人,臣便交代他们不可深究,因此,呵呵……” 朱厚熜点点头,并未露出不满,沉吟了下,问: “李家的发明创造,眼下如何?” “据查,眼下已然有了以蒸汽驱动的船只,宽半丈,长近两丈,可载两三人。”陆炳道,“这不是什么秘密,金陵许多人都知道,此外,如今已有人效仿李家,花高价挖了些李家的技术人才,也在暗戳戳的搞这个……” 陆炳将所查信息,事无巨细,完完整整汇报了一遍。 朱厚熜听完,不禁陷入沉思…… 良久,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收获吗?” 陆炳想了想,道:“自李信将军随水师商船远赴西方诸国之后,永青侯便也常常乘自家商船去海外……” 顿了下,“不过,从往返时间推算,他并不是去西方诸国,估计是与交趾、满剌加一带的藩属小国做买卖。” 陆炳讪讪道:“皇上交代过,对李家的探查不可过甚,亦不可引起察觉,所以……难免有些笼统,不够细致。这些信息算不得秘密,李家也未刻意隐瞒,藏着掖着。” 朱厚熜缓缓点头,思忖少顷,道:“去封信,暂不查了。” 陆炳怔了下,随即恭声应是。 朱厚熜突然道:“陆炳,你觉得李家如何?” “啊?”陆炳措手不及,惊愕当场。 “与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朱厚熜好笑道,“主观一点,心中怎么想,就怎么说。” “呃…,是。”陆炳深吸一口气,道:“今我大明若论财富,李家当得魁首,然,李家所占耕地不过数十顷。商业摊子却是铺的超极大,可也养活了太多的工人,工钱一月一结从无拖欠,年节时还有额外赏钱,赏钱虽不多,却也能改善一顿……总之,远不是一般的地主老财能比的,可称得上大善。” “嗯,还有吗?” 陆炳挠挠头,道:“李家有开设膳堂,接济金陵乃至附近几城的穷苦人家孩童……” 见皇上微微蹙眉,陆炳便也止住了话语。 朱厚熜默然良久,看不出喜怒的感慨道:“李家这是在帮朝廷供养穷苦人家啊!” 陆炳垂首,沉默不语。 过了会儿,朱厚熜却又轻笑道:“挺好,这也算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最好诠释了。” 陆炳赔笑两声,却是不再发表主观看法。 “发明创造方面,除了蒸汽船,其他方面可有了解?”朱厚熜吁了口气,问。 “冶铁工艺有了长足进步,与蒸汽挖掘机配套的铁轨也基本成型了,土地肥料又有了些新进展……”陆炳公事公办的一一汇报。 朱厚熜听罢,玩笑道:“大明不能没有李家啊!” “皇上……” “圣明”两个字到了嘴边,陆炳却又咽下,觉得这个马屁还是不拍的好。 “查这些的时候,可有引得李家警觉?”朱厚熜问。 陆炳摇头:“皇上,这些不能说金陵人都知道,却也着实算不上秘密,如臣方才所言,李家并未藏着掖着,行事……称得上光明磊落。” “呵呵……李家光明磊落,朕也不好小气了。”朱厚熜颔首,“将人撤回来吧,今后……不用再探查了。” “臣遵旨!”陆炳拱手,眼神询问。 得见皇上靠回椅背,垂眉不语,陆炳躬身一礼,“臣告退。” …… “好一个李家……”朱厚熜似欣然,似遗憾,喃喃道:“怎么就跟他关系甚深呢?若不是……该有多好。” “呼~算了,他对权力没兴趣,更不会想着如何……不然,朕也不会坐在这儿了,百余年的时间,以他的本事……机会太多了。” 朱厚熜苦笑笑,道:“怕只怕,他虽无意,可长久下去金陵乃至整个江南,也会敬畏李家更甚朝廷了。” 作为皇帝,朱厚熜难以容忍有这么个巨无霸存在,可朱厚熜也深知,如今的李家对江南百姓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不可妄动。 否则,不仅百姓大受影响,朝廷财政亦会随之缩水。 单是李家一家之赋税,便足以支撑皇宫的开销用度。 更何况,李家的背后是那个人。 可这并不妨碍朱厚熜不爽,很不爽…… 第111章 各取所需 “谁言皇帝无所不能……” 朱厚熜仰脸叹息,嘴角苦涩,难掩落寞…… ~ “皇上,严嵩的自辩疏来了。”黄锦走进来,双手呈上。 眼眸半阖,好似睡觉的朱厚熜缓缓睁开眼,抬手接过打开,只看了一小半便随手合上,丢向一边。 “皇上,可需让他重写,亦或……?” “不用了。”朱厚熜淡淡道,“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在意这个做甚。” 黄锦挠挠头,有些没搞懂皇上的意思。 见皇上不愿多说,便也打消了一问究竟的念头。 “国师一事,议论声可消停了些?” “嗯。”黄锦点点头,“眼下也就御史言官不忿,较之刚开始那会儿,风言风语不能说没有,已然少了太多。” 朱厚熜丝毫不意外,可也没多少喜悦,咕哝道:“都好几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吧……” 黄锦巴不得李青不回来,闷闷道:“有本事的人多了,离了他日子还能不过了?皇上真就是想……也可找其他人,干嘛非他不可?” 朱厚熜‘嘿’了声,道:“其他事或可,这种事……还真是非他不可。” 黄锦:“……” 无奈劝说之语说了太多,没有丝毫作用,且还会惹得皇上不痛快。 “那姓李的懒得要命,估摸着皇上你有的等了。” “乌鸦嘴!” “……呸呸呸?”黄锦挤眉弄眼的搞怪。 朱厚熜噗嗤一乐,继而瞪眼,只维持片刻,又乐出了声,叹道: “若都如你这般,朕就不会这么烦心了。” 黄锦却一本正经道:“若都是奴婢这样的蠢笨之人,那还不得坏事啊!” “呃,也对,还挺有觉悟……”朱厚熜失笑摇头,“是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才是让人无奈的地方。” 黄锦嘿嘿道:“人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都有熊掌了,皇上何须在意那些臭鱼烂虾?” 言罢,忽觉这话过于放肆了,忙闭了嘴,讪讪赔笑。 朱厚熜倒没发火,只是狠狠瞪了黄锦一眼,骂道:“熊掌固然是熊掌,然,鱼却绝不是臭鱼烂虾。” 黄锦挠挠头,说:“两利相权取其重,皇上觉得哪个好,就取哪个不就是了?” “就不能全要?”朱厚熜挑眉。 “……” “你这是什么表情?”朱厚熜骂骂咧咧,“你个混账东西,是不是觉得朕贪心?” “奴婢哪有这个心思,奴婢只是觉得……没必要!”黄锦苦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上的,干嘛在意这些细节?” 朱厚熜:“……”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只是马屁话罢了! 可作为皇帝的朱厚熜根本无法反驳,不然就是自毁江山。 唯有沉默。 黄锦见皇上抑郁之情溢于言表,迟疑了下,试探道:“要不,奴婢唤娘娘来一趟?” “滚!!” 黄锦一缩脖子,哼哧哼哧滚了。 … ~ 从学塾回去的路上,二人边走边聊。 秋风徐徐,知了也没那么恼人了,清爽又舒爽。 “先生这是要走了吧?”王守仁忽然说。 李青脚步略一停顿,继而继续,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有事就忙,若需要,我亦可进京。”王守仁说。 李青意动,旋即又摇头:“你也不年轻了,讲讲学,享受阖家欢乐多好,我既已入局,何必再让你辛苦?” 王守仁没坚持,笑笑道:“时间还长,啥时候清闲了再来。” 看着皮肤黝黑,皱纹深邃,已显老相的小云,李青一时有些伤感,末了强挤出一个笑,附和点头: “是还长,好好爱惜身体,可别下次再见……” 李青突然住口,仰脸望向天空,“那方子很适合这个年龄段的你,隔一季可来上一个疗程,你底子不够好,更要注意。” “嗯,我记住了。” “讲学也别太拼,劳逸结合。” “好。” 忙里偷闲了数月,要做的事也都做了,李青没了逗留的理由,在王家吃了顿饭,小酌两杯,又闲聊一阵儿,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七月下旬。 李青回到小院儿,只休息一晚,次日清早便进宫去了国师殿。 朱厚熜听说李青回来,自是喜不自胜,匆忙批完奏疏,便摆驾东华门。 简单寒暄两句,朱厚熜直入主题。 “奇药没被人捷足先登吧?” “一切顺利!” 闻言,朱厚熜更喜,问:“这次可炼出多少颗丹药?” “十颗左右!” “十颗……”朱厚熜稍稍有些失望。 却听李青继续道:“这样,我吃点亏,五五分如何?” 还得分?朱厚熜傻眼,照这么搞,自己啥时候能成就仙人之姿啊…… 仙丹之神奇,他已然领教过,深刻知道其不凡之处,可也知道莫说十颗,就是百颗也未必能证道长生。 朱厚熜悻悻道:“先生,以你的本事还需要这个?” 李青嗤笑:“好东西自然多多益善。” “……” 将心比心,是这么个理儿的……朱厚熜无言以对。 半晌, “先生,朕想知道,除了丹药之说,还有什么能……能……延年益寿?” 李青哑然失笑:“你这个岁数……说这个太早了吧?” “年少时期正是学什么都快的年纪!”朱厚熜说。 李青嘴角抽了抽,道:“稍后我教你一套拳法,勤加练习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哎,好好!”朱厚熜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坐起身,一会儿踢踢腿,一会儿扩扩胸…… 李青面无表情,没一点眼力见儿。 过了会儿,朱厚熜自觉没啥意思了,只好悻悻坐了回去,主动说道: “朕意欲开展文武学院事宜。” “皇上英明!”懒洋洋的李青一下子有了精神,笑道,“县学、府学这些官办学院,从洪武朝就开展了,只是规模不够大而已,那时百废待兴,恢复生产才是头等大事,如今不同了,工商业欣欣向荣,百姓亦能填饱肚子,朝廷府库殷实……太祖若还在,定也会如此做。” 朱厚熜敷衍笑笑,心说:就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换成太祖非提剑砍你不可! 不过,就时下的大明而言,也不能说李青就错了。 “朕这些日子日理万机,实在有些疲累,待先生灵丹妙药炼出来,朕补足了精气神,就开展如何?” 李青微微皱眉,少顷又舒展,道:“国之大事,岂可延误?今日我就开始炼丹。” 既然是交易,犯不上生气! 我给予你所求,你给予我所想。 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这自然……先生一路奔波,朕也没有那么急。”朱厚熜说。 李青:“无妨,炼丹也不是什么体力活!” “这样的话……那就有劳了。”朱厚熜呵呵笑着起身,又开始了拉伸动作。 李青长吸一口气,瞅了外面的文华殿一眼,道:“还是去连家屯儿吧,眼下,还是保密为好。” 朱厚熜立时停下,颔首道:“先生考虑周全,那朕中午过去一趟。” “嗯。”李青小口抿着茶,不去看他。 朱厚熜却自顾自的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这都辰时末了呢。” “啪!”茶杯猛地放下,茶盖起跳转圈儿。 吓得朱厚熜一激灵。 却见李青已然起身往外走。 朱厚熜重又露出笑意,懒洋洋喊道:“先生慢走。” ~ 连家屯儿。 才午时初,皇帝大驾便已然光临。 李青正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正欢,见人来,只是含糊不清的道了句:“那个……黄胖子,你去清理一下丹炉。” 黄锦把眼一瞪。 “去吧。”朱厚熜说。 黄锦刚梗起脖子,闻言,也只好放弃头槌计划,怏怏去了。 李青又瞧了眼跟进来的锦衣卫百户,眼神询问。 朱厚熜笑呵呵的解释道:“他同黄锦一样,可以绝对信任。” “陆炳见过李国师。”陆炳拱手一礼,心中却是大为震惊。 这人在皇上面前竟如此随意?皇上更是丝毫不在意。 陆炳听黄锦说起过李国师,也知皇上对其格外恩遇,却实没想到会到这个份上。 李青微微颔首,讶然道:“同黄锦一样……是兴王府出来的?” “嗯。”朱厚熜点点头,一边做拉伸动作,“先生,你这饮酒……不耽误事吧?” 李青眉间一挑,“你觉得我会被这点酒水醉了?” “呵呵……倒不是这个意思。”朱厚熜讪笑笑,“这不是奇药珍贵嘛。” 李青收回目光,继续吃喝,淡然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朱厚熜有些尴尬,却不好在这节骨眼儿上让李青不痛快,只得在小院里闲溜达。 陆炳恪守本职,哪怕在这屁大点的小院,外面又有侍卫把守,仍是时刻尽职尽责。 好半晌, 李青打了个饱嗝儿,拍拍手,喊道:“黄胖子,丹炉清理好了没?” “马上就好!” 黄锦撅着屁股头也不回的回了句,语气不满。 可比朱厚熜这个皇帝态度恶劣太多了。 李青都愣了,摸了摸鼻子,没与其计较。 这黄锦可以啊……陆炳悄悄扭头望了眼大屁股,心说:这厮还真是啥都不长,净长肉了。 …… 第112章 偏爱 李青实在受不了朱厚熜在眼前伸腿、扩胸……,便打了一套养生太极拳。 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朱厚熜眼睛冒光。 就连一旁的陆炳也大感惊奇,心说:这位国师绝对是个练家子。 “哦是了,朕想起来了。”朱厚熜一拍脑门,道,“当初在武当山……” “是了。”李青截断他。 朱厚熜抿了抿嘴,不再深谈,却也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是非常特殊的神技,却不料,是算不得机密的‘便宜货’,难免有心理落差。 “任何事都要从基础做起。”李青语气平淡,“如读书,不先学认字,如何读文章、做文章?” 朱厚熜一滞,继而悻悻颔首,“先生说的是!” “勤加练习,你就会知道这养生太极拳的妙用了。”李青说罢,径直去了黄锦那边。 陆炳瞥眼瞧去,就见黄锦那大屁股被踢了一脚,他突然有些想笑,甚至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脚感肯定不错! “咱家跟你拼了。” 黄锦调头就是一个头槌,然,根本没有造成丁点伤害,被一手牢牢摁着,本就蠢笨的身体更显得蠢笨了。 陆炳强忍住笑,小声说:“皇上……” “黄锦不可无礼。”朱厚熜说了句,继续耍太极,一边问,“陆炳,你看朕这拳打得咋样?” 陆炳嘴角抽搐,干巴巴道:“极好!” 本就不好,又有珠玉在前,朱厚熜的太极拳跟‘王八拳’简直没差。 朱厚熜却不自知,继续兴致勃勃的打拳…… 这边闹腾了一阵儿,以黄锦无奈放弃而结尾。 大胖子蹲在地上画圈圈,很是沮丧,本以为这几个月的刻苦训练,能给姓李的来个‘惊喜’,却不料,一如既往,跟闹笑话似的。 “去东厨把木炭搬来。” 黄锦闷闷起身,听话照做。 不是怕了李青,只是这是为主子炼药。 黄锦还是知道好歹的,虽说不爽李青,却也承认李青的丹药却不一般。 他尝过…… 李青则是去了厢房,拿来许多药材,浸染上不知名黑浆糊,一样样贴在丹炉内壁。 那一小捆药材,有常见的,有不常见的,还有的……跟杂草无异。 “故弄玄虚……” 黄锦咕哝了句,一边在丹炉下面摆放木炭…… 头伸进丹炉的李青突然一阵脸红,不想连黄胖子这么蠢笨的人都看出来了,这让他有些臊得慌。 好在没人看出他的异样,李青故弄完玄虚,神色如常的又取来早已备好的药糊糊,呈灰褐色,很是粘稠…… 又一番‘准备工作’,李青这才道:“起火。” “嗯。” 黄锦拿起火折子吹了吹,开始生火…… 木炭还是去年年节时宫里送来的贡品,本是供取暖所用,用来生火着实有些浪费,可李青也没法用廉价煤炭。 无他,会降低‘仙丹’逼格! 不一会儿,丹炉便升起袅袅药香气,吸上一口,沁人心脾。 李青抬脚又踢了黄锦一下,道:“接下来交给我吧,你把握不好火候。” 黄锦又挨一脚,不由更是愤懑,却终是没敢在这时候发脾气,恨恨瞪了瞪小眼睛,跑开找他的皇上去了。 不一会儿,就又开心了起来。 朱厚熜一边耍太极,一边悄悄观察李青炼丹,可看了半天也不得精髓,只好放弃…… 黄锦瞧出他的心思,小声说道:“常言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皇上直接问他,他还能直接拒绝?” 朱厚熜微微摇头,同样小声说道:“这种技法定然是不传之秘!他不会和盘托出,说了就失去了稀缺性,傻子才会这么做。” 顿了下,“再者说了,不是什么事儿都可以传授的,何必多此一举让他多心?人在朕这也就行了,朕也只是好奇而已。” 黄锦闷闷道:“皇上你就是太善良了。” 你当我想啊,问题是我拿他没办法啊,真若惹急了他,且不说会不会做伤害朕的事,长生之道指定会泡汤……朱厚熜翻了个白眼,哼道: “以后少惹他知道吗!你瞅你……比朕还皇帝呢。” 黄锦咕哝:“……奴婢就是瞧不惯他故弄玄虚,忽悠皇上。” “你……!” 陆炳忙打圆场道:“皇上,这拳法您已然牢记于胸,先歇一歇吧,眼下秋老虎的余威尚在,先去檐下为好,小心龙体。” 朱厚熜舒了口气,恨恨道:“再顶嘴,以后朕就不带你了。” “奴婢错了。”黄锦立时就软了,“奴婢以后敬着他就是了。” 朱厚熜哼了哼,去了檐下躺椅就势一躺,心情愉悦的等待‘仙丹’出炉…… …… 约莫小半时辰,李青泼灭炭火,又开始了‘跳大神’。 朱厚熜、陆炳聚精会神, 黄锦却是白眼翻上了天,嫌烫就嫌烫,何故多此一举,把人当傻子糊弄? 许久, “可以了!” 李青取出中途将手伸进碳炉揉搓数次,终于个顶个揉圆的丹丸,拖着瓷碟走至檐下,笑吟吟道: “跟预计的一样,刚好十颗!” 朱厚熜使劲儿嗅着鼻子,一脸陶醉,笑道:“先生,朕可否先挑?” “……可以。” 李青手搓的丹丸虽然工整,却也并非大小如出一辙。 朱厚熜纠结着挑出五颗,珍之又珍地放进来时带着的玉盒里,继而眼巴巴看着剩下的,只是搓着手笑…… 啥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不外如是! 李青都险些气笑了。 惯是不可能惯着他的,两人只是交易,不存在丁点情分,哪怕李青根本不需要。 不料,黄锦却道:“咱家方才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也该分一颗吧?” “张嘴!”李青取出一粒。 真给?黄锦有些惊诧。 “咱家不用你喂。”黄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瓷碟剩下的四颗丹丸中拿了一颗,连手都揣进了怀里,生怕李青再抢回去。 黄锦这点小动作,李青完全可以阻拦,可不知怎的,关键时刻却犹豫了。 看着黄锦那得逞的喜悦与满足,李青吸了口气,饱含深意看了朱厚熜一眼,无厘头的说了句: “对人好点。” 朱厚熜愣了愣,讪讪点了下头。 李青捏起余下三颗,连同手里的一颗,当着朱厚熜的面一口闷了,随便嚼了嚼,一伸脖子‘咕咚’给咽了。 朱厚熜无法遏制的浮现肉疼之色,心都在滴血。 暴殄天物啊! 李青启齿一笑,露出满是药糊糊的整齐牙齿,“学院之事……?” “给朕几日时间准备。” 李青倒没跟他学着,一刻也不愿等,颔首道:“我也会帮忙。” 朱厚熜含笑点头:“那朕就先回宫了。” “皇上慢走。” …… “皇上,给。”黄锦取出抢的那颗丹丸,一脸的得意,就如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朱厚熜抬手拿过,盯着看了许久,又还给了他,温声说:“赏你了。” “奴婢不需要这个。”黄锦摇着胖手,不去接。 “拿着,这对你有好处。”朱厚熜说。 黄锦仍是摇手不接。 “你是不信他,继而不信丹药?” 黄锦挠挠头,道:“姓李的人品不咋地,可这丹丸确有不凡之处……万一真是仙丹,奴婢吃了不是暴殄天物嘛。” “又不是只有这么多,以后还有机会。”朱厚熜哼道,“别矫情了,君赐不可辞!” 黄锦还是摇头:“皇上,您吃了吧,奴婢这般蠢笨,吃了也是浪费。” 朱厚熜:“……” 将丹药收起,朱厚熜道:“其实,你也没那么差劲儿,还有,朕喜欢你的蠢笨。” “真的?”黄锦惊喜。 “当然了!”朱厚熜没好气道,“不然,朕干嘛让你做司礼监掌印?图你笨,还是图你胖?” 黄锦大窘,却也欢喜,讪笑道:“奴婢都知道,知道,嘿嘿……” “你呀,”朱厚熜抬手捏捏他那胖脸,道:“别叫姓李的了,要么叫李先生,要么叫国师,总之,对他客气点。” 顿了下,“你有没有发现,他对你还蛮好的?” “好?”黄锦闷闷道,“他净欺负奴婢了,哪里就好了?” “笨,愚不可及!”朱厚熜气道,“你咋就……唉,还是明说了吧,就他那脾气,朕若如你这般,他都不定能惯着,反观你……你都头槌他多少次了,你看他动过真格的吗?” 黄锦哼哼道:“奴婢这一身肉可不是白长的,他是奈何不了奴婢!” “……笨死你得了。”朱厚熜气郁。 “总之,你要珍惜他对你的关照,朕虽不知他为何如此,但……”朱厚熜认真且严肃,“与他交好,于你只有好处,万没有坏处,记住了!” “好吧。” “这是旨意!”朱厚熜说。 黄锦一滞,忙躬身行礼,“奴婢遵旨。” 朱厚熜这才缓和神色,“行了,去忙你的吧。” “皇上你又要修仙啊?”黄锦怏怏问。 “什么叫又……”朱厚熜倏地住口,低怒道,“说了多少次,不可轻言这两个字,真传了出去让外臣知晓,又要闹腾了。” 黄锦一缩脖子,“奴婢告退。” 朱厚熜没好气挥一挥衣袖,继而陷入沉思…… 为何他对黄锦这般偏爱呢? 第113章 眼界上来了 朱厚熜思索半晌,也没个具体结论,末了,只得归结于黄锦蠢直。 勾心斗角百余年,难免会产生厌烦,难得碰上一个直肠子,有些许偏爱也在情理之中…… 朱厚熜不再想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扬声道了句“不得御令,不得擅自进殿”,转而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捏起黄锦奉献的那枚丹药,含入口中,就着茶水吞服…… 上次差点被噎的翻白眼儿,朱厚熜吃一堑长一智。 丹药入腹,很快感受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元气荡漾开来,缓缓流向四肢百骸,轻轻柔柔,舒爽愉悦…… 朱厚熜盘膝而坐,双手掐诀,平心静气的‘炼化仙丹’,脸上不自禁露出满足神色。 这次总算是物尽其用了。 其实,根本无需这般麻烦,消化是胃在做功,跟打坐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不过是朱厚熜的一厢情愿罢了。 此次的丹药,比之前效果要好一些,可也没好太多,一样是形式至上,多半效果都用来烘托‘仙丹’逼格了。 效果自然是有,但很有限,也就比一般的固本培元之药强了数筹而已。 朱厚熜只当自己得了天大的机缘,足足打坐近一个时辰,才缓缓‘收功’。 起身活动了下,受心理作用影响,朱厚熜更觉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好,只是满心欢喜的同时,也有些惋惜, “只可惜,十颗丹药朕只分到六颗,若不是黄锦,朕连六颗都分不到……” 朱厚熜一时惨然。 这时,殿外传来小黄门怯怯的嗓音:“皇上,皇太后要见您。” 朱厚熜诧异了下,收起杂绪,道:“快请皇太后进来。” 少顷,张氏随小黄门缓步进来。 小黄门行了个礼,便知趣地退走了。 宫里的奴婢别的本事没有,见风使舵却是个顶个的好手。 自大礼重议之后,张皇太后的威势便一落再落,甚至都不比皇后强哪去,再无当初风光。 不然,以皇太后的身份,哪怕见皇帝也无需通禀。 要知道,最初时候皇太后见皇帝,都是让人传唤,自己不来,让皇帝过去。 朱厚熜望着愈显老相的张氏,心下暗暗快意,心中的憋闷大幅度减轻。 “皇伯母今日怎的有暇啊?” 张氏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许久不见皇上,心里有些挂念。” 顿了下,“哀家准备搬出坤宁宫。” “啊?”朱厚熜大感惊诧,随即恍然道,“皇伯母可是为两位前国舅而来?” 张氏默了下,说:“寿宁侯、建昌伯确有不法之举,然,他们也受了惩罚,侵占的民田已悉数奉还,酒楼、宅院等资产也已充公。” “皇伯母请坐!”朱厚熜起身邀她坐下,并为其斟上一杯茶,这才道,“皇伯母是后宫之主,您若搬离坤宁宫,天下人如何想朕?” “当年,宪宗皇帝在宫里为万皇贵妃建了座佛堂,哀家准备搬去那里住。”张氏说道,“闲着也是闲着,哀家想去佛堂为先帝、孝宗皇帝积攒阴德。” 朱厚熜暗暗冷笑:为先帝、孝宗皇帝?不过是为你娘家兄弟罢了! 眼下,张氏已然威胁不到他丁点,且心头恶气也已发泄,朱厚熜倒也不好再咄咄逼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伯母节哀。” “嗯…”张氏垂首,拿衣袖擦拭了下眼角。 朱厚熜默了下,安慰说:“朕前些日子去十王府,大侄女个子又长高了不少呢,都快到朕胸口了,嗯……,朕稍后下道旨意,准许她时常进宫陪陪您,也……陪陪皇嫂,未来她长大成人,朕给她挑个好夫婿,喜事风风光光……” 这话倒不是假惺惺。 一个女娃根本影响不到皇权,且如此还能彰显皇家和睦、自己这个皇帝仁厚,何乐不为? 到底有着血缘关系,又是靠皇兄遗诏才得以进京登基,朱厚熜还是心怀感激的,再者,当初被逼着认爹,跟堂兄关系不大,不然,直接写进遗诏,他想翻都翻不了。 如今虽一样没能‘翻案’,却通过运作架空了张氏,也算是没有白忙活一场。 “皇上有心了。”张氏又擦了擦眼角。 “都是一家人,皇伯母这么说就见外了。”朱厚熜笑笑,道,“至于搬离坤宁宫……这有违礼法,朕亦可在坤宁宫为皇伯母建造一座佛堂。” 张氏一滞,讪然道谢。 僵持了阵儿,张氏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皇上可愿对寿宁侯、建昌伯,高抬贵手?” “这个……” “二人不义之财还民的还民,充公的充公,如今已是一贫如洗,哀家也不求其他,让他们回乡可好?” 朱厚熜一脸为难,叹道:“不义之财确已奉还,然,遭受迫害的百姓又当如何还?两位前国舅手上可不止有一条人命啊!” 张氏气郁道:“就当给哀家个面子。” 朱厚熜微微摇头。 “皇伯母,不杀他们,已是朕的极限,再多……真不行了。”朱厚熜道,“非是朕成心与他们过不去,而是情势不允许,您当也能体谅朕的难处。” 不待张氏开口,朱厚熜又道,“不过朕可以答应您,日常生活方面再多些优待。” 张氏默然半晌,幽幽说:“就当哀家求皇上,可好?” 朱厚熜还是摇头,一脸真诚:“如若皇后娘家兄弟犯了一样的罪过,只会比两位前国舅更难过!” 张氏沉默。 半晌,起身说道:“多谢皇上高抬贵手。” 她并没有如当初那般,动不动就疾言厉色,不是随着岁数渐长成熟了,而是情势不允许了。 两个兄弟还在昭狱关着,她能如何? 真给逼急了,优待尽去,甚至上刑……她一样不能如何。 “皇伯母慢走。”朱厚熜起身送至殿门口,目送其走出一段距离,才重又走回大殿。 许是如今眼界上来了,朱厚熜对张氏已然无感,准确说,没心思再与其纠缠了。 权力,长生,财富……这些才是他的最爱。 如今,皇权更迭的动荡基本平息,长生之道也在进行了,财富…… 说起财富,就不得不说起李家。 朱厚熜不禁有些头疼。 李家的财富具体几何他算不出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大明朝廷第一富,李家第二富,且是断崖式的领先第三富。 长此以往下去,李家的领先幅度会越来越大,一家之财富顶数省之财富都不夸张。 朱厚熜百爪挠心。 良久, 终是没能克制住贪欲,自语道:“还是试探一下吧……” ~ 次日, 早朝散后,朱厚熜便摆驾去了东华门。 国师殿。 朱厚熜等了又等,直到辰时末,才等来啃着包子晃晃悠悠走来的李青。 “呦,早啊!” 朱厚熜嘴角抽搐半晌,“是挺早的。” 朕天不亮就起了,这会儿早朝都散了多久了,你才来?还有脸说早? 这话不好说出来,朱厚熜便也更郁闷了,闷闷道:“先生如若能早来些,朕可以让人定时送御膳来。” “我起不来,也不想让朝廷破费。”李青大言不惭的说,“街上的早饭好吃不贵,皇上若有心,报销餐补便是。” 这一段话,朱厚熜也就信了‘我起不来’。 “先生请坐,朕有事与你商议。” “哎,好。”李青笑眯眯在他对面坐了,洗耳恭听。 小皇帝难得爽快干脆,他自然要给予正向回馈。 然, 朱厚熜一开口,他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了。 “先生,金陵李家如今是越来越强了。”朱厚熜偏着头,语气轻描淡写,悄悄观察李青神色…… 李青愣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 “我还以为皇上是说学院的事儿呢。” “这个朕已在准备了。”朱厚熜干笑道,“对金陵李家,先生怎么看?” 接着,又连忙补充说:“金陵李家从来都是足额交税,前些年,更是一多半商品都拿来供应朝廷出海西方诸国,贡献不可谓不大,建国公半生奉献给了大明水师,功勋之卓着,仅次于一些开国老将军,朕都清楚明白……” 一口气说了诸多好话,朱厚熜这才旧调重弹,试探着说: “朕以为,一枝独秀固然不错,可百花齐放更好。先生以为如何?” 李青吃下最后一口包子,又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龇了龇牙,道:“你在忌惮李家?” “先生说笑了。”朱厚熜不自然笑笑,“朕只是单纯觉得……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为好。” 李青淡淡说:“我喜欢直来直往。” 朱厚熜面上一热,悻悻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不过……就事论事,还请先生心平气和,若觉朕说的不对,大可反驳。你我君臣畅所欲言,和和气气。” 对李家,与其说忌惮,不如说贪婪! 对李青,朱厚熜是真的忌惮。 故才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为的就是防止李青急眼。 见李青神色没有进一步恶化,朱厚熜这才进入正题:“权力过大,易出现尾大不掉,财富过大,亦是如此。朕非是不信任李家,而是……李家过于显眼了呢。” 第114章 记仇 朱厚熜说完这句,便不再说了。 李青也没有发怒,只是把玩着茶杯不言语。 就这么僵持着。 良久, 李青说:“没有任何一家可以尾大不掉,李家亦然!” 平心而论,朱厚熜如此并无过错,作为一个皇帝,对这种情况自然难以容忍,李青也不是不讲丁点道理之人。 有戏?朱厚熜惊喜,忙追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李青茫然:“什么高见?” “就是……如何反制!”朱厚熜干巴巴的说。 “为何要反制?”李青不解,“有一个领头羊不好吗?李家引路,其他人效仿,以点带面,终可百花齐放!” 朱厚熜愣了愣,随即苦笑:“先生还是没能理解朕的意思,朕是说,是否该刹一刹车?” “呵。”李青嗤笑,“敢情你是想占便宜啊!” “这话怎么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先生如此说话,未免太伤朕的心了。”朱厚熜郁闷的说。 李青突然有种问候他祖宗的冲动,只是想起故人,又给忍了下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李家不偷不抢,不与百姓争利,商业摊子铺的是大,然,并没有行兼并之事,且惠及无数百姓。”李青淡淡道,“这样的李家,朝廷可以不优待,却不能打压。” 朱厚熜闷声道:“怕只怕,长久下去,江南百姓只知有李家,而不知有朝廷。” 李青瞥了他一眼,提醒道:“莫忘了,金陵是直隶。李家有钱不假,却绝不可能如你说的这般,哪怕想,也做不到!” “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朱厚熜反驳。 李青呆了下,不再说话。 只是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起初朱厚熜还能凭着一股犟气支撑,不多时,就败下阵来,那种中秋未至,寒冬已来的冰寒,让他脊背发凉,浑身刺痛。 “议事嘛,畅所欲言,随心所欲……”朱厚熜挽尊道,“朕有朕的道理,先生也有先生的道理,呵呵……” 李青没有笑,依旧冷淡。 许久,“格局不该如此小!” 那是因为是李家,换旁人你还会这样吗?朱厚熜心中愤懑,却没敢说出来。 却听李青说道: “你只看到了李家赚了许多钱,却忽略了李家的贡献,赋税、供给朝廷商品什么的就不说了,就说带动的百姓就业吧,百姓有了额外收入,不仅可以足额交税,还有了敢于花钱的胆量,这一来,又进一步带动了工商业发展,创造了更多赋税……这是个良性循环。” “此外,肥料的研发、普及,为大明带来了多少额外产出你可知道?庄稼高产不仅进一步提高了粮税,还能减少朝廷赈济支出,就现在这个气候环境,朝廷花费的赈灾钱粮真不算多……” “再说发明创造,蒸汽机眼下已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还有冶铁工艺,如今已然应用到了开采煤炭矿场上,未来,还能应用到方方面面……” 李青足足说了一刻钟,才停下来,问:“你可知何为杀鸡取卵?” “朕……” “真若过不下去了,如此尚能理解,饮鸩止渴嘛……”李青嗤笑笑,“如今府库殷实,如此行事……纯属混账!” 朱厚熜的脸一下子涨红。 然,这还没完, “你有把自己当大明的主人吗?还是说,如元末那般,以强盗自居,不遗余力地抢主人家的东西……” 这话比直接骂娘还狠! 大明是建立在推翻元廷的基础上,如此说,无异于骂朱厚熜是亡国之君,且还是以明廷最痛恨的元廷为蓝本。 老朱家何以起事? 不正是被元廷压榨得过不下去了吗! “李家的财富是多,可李家能为朝廷贡献的财富更多!”李青嗓音冰冷,“李家也是你的子民,一个皇帝却眼红子民的财富……丢不丢人?” “朕担心的是朝廷失去公信力,担心的是李家喧宾夺主!”朱厚熜恼羞成怒,“朕心忧江山社稷,有什么错?” “只是如此,那是没错!”李青淡淡道,“我也说了,没有人可以尾大不掉,李家也不行!” 朱厚熜抬眼看向李青,眯眼道:“如若李家有那个心呢?” “不用你动手!”李青说。 朱厚熜无言。 讨论不欢而散,准确说,是李青骂了一通朱厚熜,拂袖而去。 朱厚熜试探了个寂寞不说,还被羞辱一番,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郁闷…… 苦坐许久,朱厚熜才勉强冷静下来,彻底打消了对付李家的念头。 确有不甘,可也无奈。 平心静气想想,李家的存在是可以为大明带来长久利益,可李家的能量之大,几乎仅次于皇权了。 哪怕大明诸多藩王。除了地位尊贵之外,莫说与之媲美,哪怕相提并论也不够格。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李家的权势会越来越大。 看似品卑权重,可权重过久,就没人在意品卑了,这一点,内阁大学士已经完美诠释。 朱厚熜心里哪能痛快。 哪怕他知道李青无意权力,哪怕他知道李青大概率会言出必践,可心里依然堵得慌。 客观来说,皇帝如此也情有可原。 其实,李青也不是恼怒他对李家不轨,李青恼火的是朱厚熜的出发点并不纯粹,是恼他的格局太小,恼他对治下子民的态度…… 忌惮是真,可更多的是贪婪。 哪怕朝廷日子过不下去了,朱厚熜再这样做,李青都多少能理解,至少不会勃然大怒,可如此…… 太小家子气了,根本没有皇帝该有的样子。 ~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青再也没跟朱厚熜说过一句话,都不稀得多看他一眼,哪怕朱厚熜开展了武学院的相关政策,都没能挽回李青的心…… 朱厚熜起初也憋着一股气,可很快…… 省吃俭用的仙丹……吃完了。 眼见李青别说炼丹了,连话都不想与他说,朱厚熜终于有些慌了,这样下去,自己的长生之道岂不要泡汤了? 难道用强? 算了! 朱厚熜有种强烈的预感,真逼急了这厮,未必做不出弑君的疯狂之举。 以李家的体量,以李青的本事,离了自己大明未必没法转,当初堂兄溘然长逝,不也一样没啥大乱子,甚至…… 哪怕没有李家,哪怕没有李青,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这个世界离了谁都能过,哪怕是皇帝! 对于李青的本事,朱厚熜并未真正领教过,可正因如此,他才更为忌惮。 一个相信神仙之说的人,对仙人的忌讳,可比真刀真枪要深的多的多。 到了,朱厚熜只能主动求和。 ~ 中秋节, 朱厚熜带着月饼,还特意叫上黄锦一起,来到连家屯儿小院。 门前。 朱厚熜叮嘱:“一会儿,你多说点。” 黄锦点点头。 “嗯,敲门吧!”朱厚熜扬了扬下巴。 “砰砰砰……” “轻点!” “……”黄锦减轻力道,该拍为敲,“李国师,咱家黄锦啊,中秋佳节给你送月饼来了。” ‘吱呀~’ 门打开,食盒被一把夺过,接着大门砰然作响,主仆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黄锦挠挠头,道:“这姓李的咋跟个女人似的,这么记仇……” “闭上你的嘴!”朱厚熜狠厉瞪眼,接着,清了清嗓子,道:“先生,记得你之前说过,学院之事你会帮朕,可不能失信啊!” 少顷,冷淡声音传来: “那个国子监祭酒严嵩,不是写了一篇万字文论述广开武学院的必要性吗,加以利用,引导舆情,内阁有张璁、桂萼,你如今也有基础了,再将群臣视线往广开文学院上面引导,以做风险对冲……” “你……咱们君臣面对面说,有些细节需好好商议。” “我身体抱恙,恐传染了你。” “朕不怕!”朱厚熜说。 然,里面再没动静。 黄锦实在瞧不过眼,梗着脖子愤愤道:“皇上,您瞧就好吧。” “别……” 朱厚熜忙去拉他,可二百多斤的黄锦哪能是他拉得住的? “嘭——!” 一声巨响,黄锦清澈的眼神愈发清澈,胖脸满是茫然,原地转了几个圈儿,一屁股蹲在地上,直挺挺倒下。 “黄锦……” 黄锦一声不吭,额头渗出鲜血,不一会儿便染红了大半张脸。 陆炳都被惊到了,忙俯身去探其鼻息,“皇上,还有气儿,臣这就带他去太医院。” “去什么太医院,这不是骑着驴找驴嘛……”朱厚熜也是急了,口不择言起来,“快开门啊,出人命了,黄锦要没了。” 门再次打开,李青见此情况,勃然大怒:“你是真狠啊!” “不是朕……真的不是……”朱厚熜百口莫辩,“先救人,他脑袋烂了都,快啊……” 李青将月饼咬在嘴里,弯腰抱起黄锦。 别说, 这吨位,都快赶上小胖了…… 朱厚熜忙也趁机冲了进去,陆炳没跟着第一时间冲进去,而是一脸狠辣的说: “今日之事,谁敢走露半点风声,杖毙!” “是!” 皇帝如此低声下气,传出去龙威何在? 陆炳见震慑住了这些人,这才进了院儿。 第115章 最后一次 黄锦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却已然平稳。 “先生,他真没事儿了?” 李青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过是磕破了皮,流了不少血,无甚大碍,歇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哎,那就好。”朱厚熜放松下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紧张道,“这一撞下来,会不会傻了啊?” “这……大概率不会。” “大概率?” “等他醒了就知道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朱厚熜见李青很不爽自己,忙解释道,“真不是朕让他这样做的,朕只是没拉住他,真的……” 李青‘嗯’了声,说:“这个说不好,可能一会儿就醒了,也可能晚上才能醒,亦或明日,总之,死是肯定死不了,傻不傻……只有醒了才知道。” 他语气玩味,“本来也不聪明,再傻又能傻到哪儿去?” 朱厚熜:“……” 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李青当先走了出去,只能无声叹息…… 果树下,李青倚在躺椅上,继续啃没啃完的月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熜在他对面石凳坐了,闷了半晌,蹦出一句:“还生气呢?” 李青没搭理他,拍拍手,抖落掉身上的月饼残渣,就势一靠,一下下摇晃躺椅,除了轻微的‘咯吱咯吱’,再无其他。 朱厚熜尴尬。 又是一阵沉默。 “朕不是皇太子出身,父亲亦没做过皇帝,说到底,不过是个藩王世子……”朱厚熜吸了下鼻子,仰脸望着一颗颗红彤彤的柿子,“先生不喜朕,可是这个原因?” 李青幽幽说:“太宗亦是小宗入大宗,出身不代表什么,真要说,太祖一个正儿八经的泥腿子,不一样建立了大明?” 朱厚熜默了下,说:“先生说实话亦无妨,朕不会生气。” “这就是实话!”李青语气淡淡,“跟你的世子出身没有丝毫关系!” 顿了下,“可能有些关系,却只是你个人的关系,与藩王世子无关。” “先生不妨明说。” 李青弹了下手指,不见如何动作,更不见有东西从手中飞出,却见一颗稀软的大红柿子无声坠落,不偏不倚,稳稳当当地落在其掌心。 朱厚熜瞳孔微微一缩。 李青慢条斯理地掀开果皮,吸溜了一口,突然问了句没来由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你与太宗境遇很像?” 朱厚熜还沉浸在那一记妙手的震撼中,“什么?” 李青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朱厚熜悻悻摇头,“朕哪敢与太宗相比啊?” “是不敢,还是不愿?” 朱厚熜面上一热,讪讪道,“奉天靖难是太宗依照皇明祖训,是代天行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这是太宗的功绩。” “打下来却不容易,可谁又想打呢?”李青轻叹道,“他做梦都想合法继承啊!” 李青突然坐直身体,直勾勾的看着朱厚熜,看得朱厚熜浑身发毛。 “你比他命好,你是通过正当途径做的皇帝,可你不如他一根手指头,因为你根本没把自己当皇帝!”李青不掩饰嫌弃,“亦或说,你不会做皇帝。” 朱厚熜面孔涨红,“先生是否太武断了?” “不服?” “诚然,朕万万无法与太宗相比,可朕自登基之日起,无一日不兢兢业业,政务从不贻误,更没有马虎过……”朱厚熜不忿,很不忿,李青就是瞧不起他,就是瞧不起他藩王世子出身…… 李青嗤笑道:“还是觉得我瞧不起你,是瞧不起你的出身?呵呵……我更瞧不起你了!” “……”朱厚熜年轻面庞一阵青红,却强忍着没发作。 “原因?” “原因就在你方才的话语。”李青重又躺回椅上,懒懒道,“你骨子里是自卑的,你之所以认为我是因你出身,就是你太在意自己出身了,其实吧……这就很搞笑!” “人常说,英雄不问出处。太宗抢来的江山都做的心安理得,太祖放牛娃出身,更是豪言,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这叫什么?这叫帝王豪气!”李青轻叹,“可惜你没有,你做了皇帝,奉行的还是藩王那套,一门心思往‘家里’扒拉,以便尽情骄奢……” “朕心里是有大明,有江山社稷的!”朱厚熜强抑怒气,“先生未免把人想得太不堪了!” 李青只是道:“我不怀疑你想做出一番功绩,想做一个有为的君王,可你的做派……实在不该是帝王该有的胸襟气度。” “你的心太小了,莫说太祖太宗,便是比之你那堂兄正德皇帝,也是远不及矣。” 朱厚熜冷笑:“学他玩世不恭?学他不计后果?学他头脑一热御驾亲征?学他……” 朱厚熜止住话头“哼”了声,道:“人死为大,朕不想说先帝不是,可在朕看来,无论是宠信宦官,还是御驾亲征、下江南……都是昏招。” 李青没有掰扯缘由,甚至没有反驳他的一厢情愿,只一句话就让朱厚熜闭了嘴。 “你没他自信!” 朱厚熜一下就不说话了。 “你的缺点该说的我早说过,也不想再说……”李青叹了口气,“我只一句,希望你能牢记!” “先生请说!!” “心有多大,大明就有多大,这个‘大’是什么意思,你当也明白。” 朱厚熜默然点头。 “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有下次……” 李青倏地起身,一头如墨如瀑的浓密长发无风狂舞,大袖鼓鼓,长袍猎猎作响,一边柿树摇曳,头顶一颗颗累累果实接连坠地,如拳头大的冰雹扑簌簌坠落…… “你我一拍两散!” 朱厚熜帝冠上,肩膀上,胳膊上,腿上……无一幸免,有那熟透的稀软红柿,果皮摔破开来,果肉、果汁将明黄色常服染得通红。 朱厚熜恍若未觉,只是痴痴望着李青的背影。 檐下,陆炳也震惊了。 刚才那一幕‘神迹’他没有错过丁点,完完整整尽收眼底,尤其是最后那句“你我一拍两散”,哪怕隔着一段距离,陆炳都觉得自己的心在鼓鼓擂动,好似要跳出胸腔…… 李青到了檐下,陆炳连忙闪开让路,连为皇上找场子的念头都升不起一点儿,甚至还不争气的拱了拱手。 不怪陆炳没出息,而是这种超出认知、世界观崩碎的一幕太过摄人心魄,本能的敬畏油然而生,根本不受控制。 时至今日,陆炳终于明白皇帝为何修仙,为何对李先生这般礼遇! 原来……真的有仙人。 就在眼前! ~ 君臣二人一个立在果树下,一个立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心跳砰砰,满是震悚! 犹以朱厚熜为甚。 方才那最后一句,他能明显感受到李青对他的杀意,不浓郁,但纯粹! 说来可笑,自幼生活无比优渥的朱厚熜连一只鸡都没杀过,又怎知杀意为何物? 然,他就是知道! 没来由,却无比笃定。 一拍两散不是两人分道扬镳,而是……李青拍死他。 这一刻,朱厚熜本就不多的安全感,愈发岌岌可危。 可他并没敢动“先下手为强”的念头,无他,朱厚熜不傻。 纵观李青干的那些事儿,如若可杀,根本活不到现在。完全可以做到以武犯禁! 人有力尽之时,仙人也定然无法一人屠戮百万,这点朱厚熜明白,可他更明白李青想杀他,自己根本没有时间集结百万雄师。 …… “皇上……” “嗯……”朱厚熜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嗓音仍是发颤,挽尊道,“黄锦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有李先生在,他自不会有事,朕还要处理公务,咱们先回去。” 陆炳立时拱手称是。 其实,他也怕了李青。 面对可轻易剥夺自己生命的人,很难有人可泰然处之,哪怕对方不会轻易对自己痛下杀手。 朱厚熜又望了眼客堂,咽了咽唾沫,转身就往外走…… 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一身都是红柿。 陆炳忙为其简单清理了下,可果肉、果汁浸染的鲜红,陆炳却是无能为力。 朱厚熜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了,拉开大门就冲进了龙辇。 “起驾回宫,回宫……” 陆炳连连催促。 来时大摇大摆,回时却有那么点‘夹着尾巴’的意味…… ~ 暮色降临。 黄锦幽幽醒来,只觉脑袋像是碎了一样,疼得他龇牙咧嘴,“皇,皇上……” 话出口,却只有气音儿,自己都难以听见。 暮色已至,屋子里黑漆漆的,唯有檐下有灯笼亮光,黄锦挣扎着坐起身,赤着脚一步步往外走。 好在他只是伤了脑袋,腿脚却无碍,只是失血过多,走路有些不稳。 摇摇晃晃来到门口,却见李青正蹲在地上,往箩筐里放柿子,一边捡,一边骂骂咧咧,好似很心疼的样子…… “姓李……李国师。”黄锦扶着门框喊了句。 嗓音依旧低不可闻,可李青却听到了,抬头回望了他一眼,然后,捡起一个熟透的柿子,一边掀开果皮,一边走向屋檐, “呦呵,不错嘛,这么快就醒了……” 黄锦张了张嘴。 果香扑鼻的鲜红果肉,进了李青的嘴。 第116章 夜话黄锦 “想吃啊?” 李青又吸溜了一口,故意馋他。 “想……”黄锦别过头去,哼道:“是不是接下来要说‘求我’,‘求我就让你吃’?呵,想得美!俺黄锦也是有骨气的好不好!” 李青呆了呆,继而大乐。 “啧啧啧,本以为你撞这一下,会把脑子撞坏,不想……还有意外收获,果然,傻人有傻福,不是白说的。” 黄锦恼火。 然,一恼火就头疼。 “咱家都这样了,你还气咱家,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李青撇撇嘴,哼哼道:“要不是我出手,你不死也得元气大伤!” 黄锦一滞,本能去挠头,却被李青一把拍开,这次他倒没再生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个,谢谢了。” 李青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放下姿态,诧异道:“不气了?” “……”黄锦不去看他,问:“皇上呢?” “早走了。” “这样啊……”黄锦稍稍有些失落,很快就又为其找补,“皇上日理万机,是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对了,你好歹一大男人,怎么如此记仇?” “你个没良心的混账,就这么对你的恩人说话?”李青瞪眼。 黄锦还想还嘴,可又觉得这话没毛病,只得讪讪笑道,“皇上有皇上的苦衷,你多体谅一下嘛。” 李青白眼道:“我体谅他,谁体谅我?” “可皇上都认错了啊,当皇帝的来臣子家赔罪,大明立国百余年,怕是也没有人能享受你这样的殊荣,偷着乐吧你就。”黄锦劝说,甚至还有些替主子不值。 “懒得搭理你!”李青三两下解决柿子,转而又去捡柿子了,“我买了吃食在东厨,饿的话就去吃点。” 黄锦点点头,闷头去了。 许久,他一脸满足的走出东厨,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多谢款待,改日咱家请你。” 李青脸色一变,“你都吃了?” “不,不然呢?”黄锦瞪着满是疑惑的小眼睛,似乎在说“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一斤猪头肉,一只烤鸡,一斤酱牛肉,两只猪蹄,你全吃了?” 黄锦拍拍肚皮,不好意思的说:“咱家平时就这饭量,其实,也就八成饱。” “滚!!” 黄锦瞅了眼浓稠的夜色,悻悻然道,“这大晚上的,咱家一个人有点怕。” “……” “那个,酒没喝,全给你留着呢。”黄锦不好意思的咕哝,“咱家这样也没法喝酒了。” 李青脸更黑了,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将柿子一一拾进箩筐,搬去东厨,再出来时提着酒坛,在柿树下一坐,仰望星空,不时灌一口酒。 黄锦白天睡了大半日,这会儿精神抖擞,没丁点睡意,便上前在他对面坐下,又是一番道谢。 到了,却只换来李青一句“啰里啰嗦”。 黄锦知好歹,脾气也好,并未因热脸贴冷屁股而恼火,见李青不愿搭理他,便也不出声了,与他一起赏夜景…… 许久, 黄胖子终是耐不住寂寞,说道:“其实,皇上还是很在意你的,真的,咱家没有骗你。” 李青又灌了一口酒,呵呵道:“他在意的不是我,是仙丹,是长生。” “……”黄锦白眼道:“这就咱们两人,你就别装了,你那点把戏,也就能忽悠忽悠皇上了。” 李青愣了下,打趣道:“听你这话意思,皇帝比你还蠢笨?” 黄锦脸上一热,却破天荒的点点头:“这方面,皇上却是有些失了智,你那药丸子是有些名堂,但不多,哪是什么仙丹啊。” “你说了不算,皇帝说是便是。”李青笑吟吟道,“别说,这方面,他还真没你这个笨人精明呢。” “不许你这么说皇上……”黄锦先是一怒,后又惊喜,哈哈道:“被咱家抓到把柄了吧?信不信咱家告诉皇上?” 李青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去去,尽管去说,他要是信你一个字,我二话不说,调头就走!” 若是之前,可能还有一点点作用,可今日之后,黄锦就是说的天花乱坠,哭的长城倒塌,也万难破坏嘉靖‘道心’。 黄锦不服,可又觉自己这样太不仁义。 虽说这姓李的烦人,可到底救了自己,哪能以怨报德? 作为朱厚熜的大伴,黄锦可不只是陪着玩闹,还兼顾着侍读,别看黄锦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其实,肚子里是有墨水的,说识文断字都不为过。 又怎会是非不分? 要不说,人还是得读书呢。 这不,黄胖子肚子里的墨水派上了用场。 “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这些咱家一个阉人都明白的道理,你当也明白。”黄锦诚挚道,“其实你的处境挺危险的,仙人仙丹之事,终是一个谎,一旦谎言被戳破,你焉能活命?咱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要你能全盘托出,让皇上迷途知返,咱家可以保证,你不会有事。” 李青只是喝酒。 “咱家不骗人!”黄锦保证。 李青还是不搭理他。 黄锦不禁气馁,苦叹道:“一国之君,哪能痴迷虚无缥缈的问仙长生?昔年在兴王府,咱家也读过诸多经史子集,纵观历史,哪个皇帝沾上修仙,不是变得昏聩?连唐太宗那等人物,到了晚年……” “你这样……会遗臭万年啊!”黄锦苦口婆心,“难道你想百年之后,被列进大明奸臣录?” 李青放下酒坛,长长叹息:“问题就在这,你一个奴婢都明白的道理,他却……” “那你告诉他真相啊!”黄锦急头白脸,“你要真这样想,就不该骗他。” 李青默然。 “怕只怕让他得悉了真相,情势只会更糟糕,走的人回不来了,强行回来,又是天翻地覆……” 黄锦云里雾里,只得归结于李青不愿放弃功名利禄,叹道: “皇上一向对咱家宠爱,这几年下来,咱家也积攒了不少银子,足足有千两之余,这些钱不算很多,可也着实不少了,你拿去娶上个漂亮媳妇,生俩儿子,老婆孩子热炕头……” “黄锦!” 这两个字好似有股魔力,黄锦一下就不说话了,呆呆望着李青。 李青噗嗤一乐,道:“你这一撞,还真撞聪明了不少呢,真的,因祸得福啊!” 黄锦异样的感觉一下又消失了,不由气道:“你就气我吧,气我吧……” 李青却只是笑,也不接话茬。 “作吧你就……”黄锦愤愤撂下一句,也不搭理他了。 月亮很圆,夜色很美。 这中秋佳节…… 李青突然有些感伤,“黄锦,你想不想家人?” “说实话,不怎么想。”黄锦闷闷说,“咱家十岁前就……去了兴王府。” 李青哑口。 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百姓家还那么苦吗?” 黄锦难得伤感,沉默半晌,才说道: “很小的时候还挺好的,总归是有口吃的,逢年过节还有肉吃。后来,父亲生了重病,家里又没那么多钱,只好卖了地做佃户,结果也只多活了两年,钱花完了,人还是没了。娘亲咬牙硬撑了一年半,后来实在撑不住了,便改嫁了,到了那边儿又生了两个弟弟,我两个兄长当时已然能做些苦力,我……终是年岁小,就去了兴王府。” 说完,低下大胖脑袋。 “抱歉!” 黄锦横臂抹了一把,抬头道:“其实也没啥,王爷……献皇帝人很好,圣母皇太后待人也好……在王府吃得饱、吃得好,也没干过什么苦力,还读了书,认了字……” “其实,咱家也不恨谁。”黄锦拍了拍肚皮,肥肉直晃悠,“咱家现在多风光啊,想吃什么吃什么,这一身肉……普通百姓家可养不出来。” 李青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叹息道,“任重而道远啊。” 黄锦没太懂他这话的意思,却也没多问,只是道: “说真的,咱家挺讨厌你忽悠皇上的,你就不能……不这样吗?” 李青微微摇头。 黄锦:“咱家知道其实你是有本事的,哪怕没有‘仙人’这个光环,单是你的才能便足以在官场吃得开,何必……非要行此小道?” “行的是小道,为的却是大道。”李青说,“黄锦,你是个好人,这个品质在这个权力场,太难能可贵了,希望你能保持下去。” “你还教育起咱家来了。”黄锦白了他一眼,还是不放心,“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谎言暴露,你该当如何?” 李青配合想了一下,嘿嘿道:“可能会被杀头吧!” “你还笑得出来?”黄锦气郁地一拍脑门,继而痛的嘶吼起来…… 李青哈哈一笑,顺势往椅上一躺,“我要没点后手,岂不成黄锦了?” 黄锦呆了半晌,才明白李青这是在骂他,不禁气道: “就算你于咱家有救命之恩,也不能这般埋汰人吧?亏得咱家还想着帮你呢,现在看……只能他日为你收尸,顶多给你找个风水宝地……” 话没说完,却听呼噜声已然响起。 黄锦悻悻止住话头,起身去了厢房,取来一张毯子给其盖上…… 第117章 打比方 清晨。 李青缓缓掀起眼皮,伸懒腰,打哈欠,顺手将因沾染上露水,变得有些沉重的毯子扯下放在边上石桌。 不用看,只仔细感受了下,便知厢房已然没人了。 李青没有什么表情,起身打水,洗漱,走出门,吃早饭…… 话说,街上的早饭是挺好吃的。 ~ 辰时末,国师殿。 往日平静的国师殿,今日格外热闹。 皇帝大驾光临不说,内阁一众大学士亦是齐聚,一个也没落下。 朝堂之外的朝堂,今日才正式开启。 谈论的第一件政事,正是扩建学院。 见李青走进来,朱厚熜不自禁改变了下坐姿,正襟危坐,一众大学士未起身,却也拱了拱手。 李青团团一拱手以作还礼,继而再是一揖,走过场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朱厚熜嘴角抿了抿,不知怎地,‘万岁’两个字从李青口中说出来……格外不同。 昨日的震撼历历在目,朱厚熜震悚的同时,也由衷感到前途无量。 再见李青不再耿耿于怀,心下更是欢喜。 “呵呵……坐,来人,上茶!”朱厚熜爽朗笑笑,“张卿,李卿刚来,你与他补习一下……” 对李青不行大礼,几个大学士脸色都不太好看,心说:国师了不起啊?见了皇帝就可以不跪? 可皇帝都没说什么,他们虽心中不爽,却也不想出头做得罪人的事,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故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视若无睹。 李青在内阁大学士对面,朱厚熜的右手边坐了。 中原王朝起初以右为尊,之后,有尊右,也有尊左,到了大明,文武皆以左为尊。 本来,朱厚熜给他的位子就在左边,可内阁大学士哪里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恰巧李青迟到,便直接给占了皇帝左手边的位子。 他们心安理得。 李青也懒得计较。 一边听着张璁的讲述,一边慢条斯理的小口品茶…… 盏茶功夫过后,李青跟上了节奏,瞧了眼朱厚熜,又看向张璁,道:“几位大学士对此有何高见?” 张璁正欲开口,费宏先说话了。 “教书育人本是件好事,皇上也为厚此薄彼,武学院开展的同时,也以同种规格开办文学院……” 桂萼冷不丁开口:“说但是吧!” 费宏滞了下,道:“然而,文学院还好,武学院……非是本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将出一门,遗患无穷啊!” 张璁啧啧说道:“国子监祭酒严嵩,一个能让费大学士说出内举不避亲之语的干才,都鼎力支持这项国策,费大学士何以……?” 费宏老脸一红,悻悻然道:“他确有才干,可老话说得好,在其位,谋其政。他不在这个位子,又哪里看得长远?” 张璁从袖中取出严嵩的那篇万字文章,笑吟吟道:“本官在其位,却觉得他说的这些大有道理,费大学士既以为严嵩之言有失偏颇,不妨辩上一辩。” 说着,起身将手中的万字文送上,又快步去了偏殿,取来纸笔,砚台。 张璁一边研墨,皮笑肉不笑的说: “科举一途,本官坎坷半生,费大学士却是顺风顺水,文采之道,本官自愧不如,不妨拿出科考时的态度,来个承题破题,以让在座各位开开眼。” 费宏正欲开口,朱厚熜却先一步定了调子: “朕也想开开眼!” 费宏:“……” 李青突然有些想笑。 严嵩的那篇万字书他也听说了些,文采没的说,文章内容更是没的说,简直无懈可击。 因为严嵩阐述观点的同时,把太祖、太宗给捎上了。 太祖立国之后,在各省、府、州、县都开设了学院,有文有武,配置一般无二,不偏不倚。 严嵩将扩建文武学院与太祖遗志强行挂钩,并以太宗开海,太宗、宣宗七下西洋来佐证‘尾大不掉’是个伪命题…… 详细内容李青不知,但可以预见上万字的文书中,绝不止这点内容,且还是绝对的政治正确,牢牢占据着舆论高地。 不然,一个国子监祭酒如此冒头,哪怕皇帝强保,也定然会遭受弹劾。 之所以平安无事,原因只有一个——严嵩叠的甲太厚了。 果不其然,费宏拿着那封万字文书,眼睛瞪如铜铃,头皮紧绷发麻。 张璁送上砚台,费宏却半晌不着一字…… 政治主张必须建立在政治正确之上,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也从无人敢打破。 哪怕皇帝! 费宏颓然放弃,拱手道:“皇上,凡事要结合当下时政,如此……且不说花费,当初宪宗皇帝清理冗员,也是因官僚机构臃肿,如此,岂不更为臃肿?” 朱厚熜笑笑,瞥向李青。 李青:“宪宗实录我也看过,是有这么回事儿,然,宪宗皇帝清理冗员,清理的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放肆!” “狂妄!” “大胆!” 先后数道怒喝,打断了李青话语。 就连朱厚熜也是嘴角抽搐,面色不喜。 这个比喻……着实太寒碜了点。 李青本想发火,可咋摸了下,将大明官场比作茅坑……确实不妥当。 等同于说,做官是在……拉屎。 于是只好换了个说法,重新打比方:“宪宗皇帝清理的是不作为、混吃等死的官员,这就好比……一个人五尺高,二百多斤重,这便是臃肿;一个人九尺高,二百多斤重,便是健硕!” 这也就是黄锦不在,不然,听了这话又要拿小眼睛瞪李青了。 朱厚熜悄悄瞪了李青一眼,真想来一句“你是会打比方的,以后不要打了”,只是想起昨日之事,又给憋回去了。 其他人也有这个冲动。 不过,这总归比‘茅坑’来的强了太多,且九尺高之人是说的大明,亦无法反驳说“世上哪有九尺高的人”。 难道大明长不到九尺高? 话是糙了点,却与严嵩捆绑太祖太宗有异曲同工之妙。 费宏一时无言。 与其同一阵营的贾咏再退一步,道:“即便我等同意,六部也不会同意,尤其礼部……” “这是之后的事了!”李青打断他,道,“贾大学士同意就好!” 谁说我同意了?贾咏愤懑。 奈何,不说李青的观点不好反驳,单是对着那一份万字书承题破题……想想就头大。 末了,只得默认。 “好好好。”朱厚熜抚掌而笑,“朕早早让人准备了酒菜,庆祝咱们君臣达成一致意见,这么看……朕还是英明的嘛。” 张桂是自己人,费宏、贾咏亦无话可说,只剩下一个石珤,便也没必要再争取了。 “皇上英明。” 众人齐齐拱手。 有人真诚,有人违心,有人敷衍……但不管如何,这朝堂之外的朝堂第一次议事,完美落幕了…… 宴非共宴,李青空有一身吃席本领却无从施展,菜肴也不多,可胜在精致、可口,索幸李青刚吃过早饭不久,也能吃饱。 宴席只进行了小半时辰便散了,内阁一众大学士还要票拟。 待人散去,大殿只留君臣二人,慢慢品茗。 “朕昨夜辗转反侧,还是觉着先生普及教育的举措,想真正达到……千难万难啊!”朱厚熜叹道,“莫说在各省府州县扩建一座,便是五座,十座,也万难达到那种程度。” 李青颔首:“确是如此!” “先生的意思是……一直建到可全面覆盖为止?”朱厚熜略显忐忑的问。 李青轻轻摇头:“这就有些难为你了,且不说花费,单是反对声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闻言,朱厚熜悄然松了口气,诧异问:“所以……?” “私塾!” 朱厚熜愣了下,眉头微微皱起。 私塾当然有,朝廷也未明令禁止,可若是大加鼓励,用屁股想也知道,定然会被各种官绅、豪绅垄断,这何尝不是‘将出一门’? 须知,士绅扶持读书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再给其名分…… 李青知道朱厚熜在忌惮什么,好笑道:“你又着相了,我问你,朝廷可能杜绝士绅招揽、投资读书人?” “这个……”朱厚熜悻悻摇头。 “这不就是了,既然杜绝不了,干脆放开口子,让他们相互卷来卷去便是,卷的越厉害,读书认字的成本便会越低。”李青笑呵呵的说,“假借他们之手,普及百姓教育,怎么都是朝廷赚吧?” “问题是,士绅垄断化不可避免啊!”朱厚熜说。 ‘垄断’这个词还是他在《大明轶闻录》上看到的,还有专门注解,用来形容兼并的极致化最为合适。 李青嗤笑反问:“都说寒门贵子,可寒门并不代表底层的穷苦百姓,不是吗?至于士绅科举垄断……历来如此。读书成本越高,垄断越严重,低了反而会有所好转。” 朱厚熜认真思索,缓缓点头。 只是,他还是有些排斥这样做。 朱厚熜不得不怀疑,李青这么做,是在为李家谋福利。 不料,李青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了当的说道:“李家不会开考取功名的私塾。” 朱厚熜一滞,悻悻然道:“先生,朕没这个意思,朕是信任李家……” 话到一半,李青已然起身往外走,敷衍道了句:“皇上胸襟宽广,我知道!” 朱厚熜张了张嘴,终是没能再说,面孔微微涨红…… 第118章 立威 朱厚熜破天荒的头一次自省吾身。 可省了半晌,仍是觉得作为皇帝,作为朱氏子孙,理当将朱氏江山放在第一位,有些事,哪怕是好事,可一旦影响朱氏江山,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普及教育还未开始,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坏的方向发展,朱厚熜心里也没底,只得静观其变。 可要是苗头不对,还是要叫停,得罪了李青可以从其他方面弥补,但大明江山不容有失……朱厚熜心中得定,也不再内耗焦虑。 …… 乾清宫。 朱厚熜一进来,就看到了头上缠着透气麻布的黄锦。 “不是说让你歇着吗,不用再操心司礼监事宜了。” “奴婢闲的发慌,便想着陪陪皇上。”黄锦嘿嘿道,“不过您放心,司礼监的事奴婢是真没忙。” 朱厚熜:“……” 憋了半晌,也只蹦出一句:“你是听话的。” “呃呵呵……”黄锦不好意思笑笑,随即认真道,“奴婢有肺腑之言,想说与皇上。” 黄锦极少有这种神态,猛地如此,连朱厚熜都大感诧异,只是诧异之余,又大感好笑。 主要是一向滑稽搞笑的黄锦,突然变得严肃,呈现出的样子更搞笑。 朱厚熜上前,抬手在他胸膛摸了摸,大笑着问道:“肺腑在哪儿呢?朕摸不到啊!” 黄锦有些不开心,轻轻拨开他的手,认真道:“奴婢没说笑!” “好好。”朱厚熜回到椅上正襟危坐,又清了清嗓子,强忍着笑正色道,“说吧!” 黄锦深吸一口气,胖脸空前严肃:“丹药是假的,长生更是假的,这点,那姓李的……呃,李先生承认了。” 朱厚熜呆了呆,接着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了好半晌…… 直到黄锦面色晦暗,小眼睛有泪花,朱厚熜这才强行止住笑,问:“就这?” 黄锦见他如此,一时悲从中来,带着哭腔道:“皇上不信奴婢?” “信信信,”朱厚熜连忙说,“你黄锦的话再荒诞朕都信,因为谁都有可能骗朕,唯独你,你不会骗朕。” “真的?”黄锦一下开心了,只觉功成在即。 朱厚熜认真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 “太好了!”黄锦激动坏了,忙趁热打铁,“咱不修仙了,不求长生了好不好?” 朱厚熜忙伸长脖子往外瞅了瞅,不满道:“不是说了嘛,不要说出来,让人听了去……” 黄锦笑呵呵道:“反正都不搞那套了,有啥关系。” “……你呀。”朱厚熜苦笑,“你的话朕是相信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李先生对你说的话……是不是真话呢?” 黄锦茫然,接着悲愤道:“皇上你还是不信。” “你别激动,伤还没好呢……”朱厚熜无奈又气苦,可又没办法真生黄锦的气,只得说道,“陆炳的话你总信吧?” 黄锦一下从悲愤转换为纳闷儿,“这跟陆炳有什么关系?” “你等着,朕让人去唤他。” …… 陆炳到来,朱厚熜简单说了下缘由,让陆炳解释。 “黄公公啊……” “又没外人,跟当初一般便是,干嘛这么生分。”黄锦闷闷说。 陆炳悻悻挠了挠头,仍是没能喊出当初给他起的外号‘阿黄’,索性叫他名字,“黄锦,那位国师大人,真的……” 陆炳忆起昨日,还是喉头发干,咽了咽唾沫,才道: “真的有仙人手段,当时你正在昏迷,没看着他神仙手段,可震撼了。他就往柿子树下一站,只一个起身,便是狂风大作,衣袂飘飞,浓密发丝狂舞……那场面,宛若谪仙人降临……不,就是谪仙人。” 黄锦不说话,只是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陆炳有些受不了这种眼神。 毕竟,在他心里黄锦才是傻子。 “你昨夜在他家过的夜,总能看到一些地上的烂柿子吧?”陆炳道,“还有,皇上那套常服……” 说到这儿,他歉意的朝朱厚熜笑笑:“皇上恕罪。” “无妨。”朱厚熜摆摆手,替他说了出来,“朕那一身衣服都被染花了。” “哪呢?” “呃……这会儿浣衣局估计都洗好了。”朱厚熜讪讪说。 黄锦哪里肯信,苦闷道:“皇上,陆炳,你们明明都比我这个笨人聪明,为何……就是执迷不悟呢。” 两人:“……” 黄锦实在气不过,“我去找他。” 走了两步,却又顿住,回头道:“皇上,其实他也没啥坏心思,只是为功名利禄,这情有可缘。话说开了就好,你别杀他。” 朱厚熜白眼翻上了天。 杀他? 我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伤都还没好,回去养着吧,别再没事儿找事儿了。” 黄锦却是罕见的坚决,道:“皇上,这是大事,关乎您的千秋之名。” 言罢,毅然决然地往外走。 “黄锦,你要做什么!!”朱厚熜恼火,骂道,“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那厮……李先生脾气差的很,回来!” 黄锦步子顿了下,接着一咬牙,脖子一梗,“误会解除,皇上怎么责罚奴婢都认了。” “混账,你回来!” 朱厚熜再喊,黄锦却已然……风萧萧兮易水寒! 步伐飞快…… “这狗日的……”朱厚熜有些气急败坏,可又恐被牵连,只好道,“陆炳,你跟过去,去拦住他。” 似是考虑到黄锦的吨位,觉得强人所难,又似怕暴力阻拦会伤了黄锦,补了句:“他伤没好,你注意着点儿,实在拦不住,也劝着点儿,别让他惹毛了李先生。” 陆炳也发憷,可皇命难违,只好道:“臣遵旨。” “黄锦,黄公公,黄掌印,黄大爷……” 拼蛮力,陆炳不是黄锦对手,可若用强,黄锦不是他的对手。奈何,皇帝有言在先,黄锦又有伤在身,陆炳也不敢暴力阻拦。 只好招呼手下围堵,可黄胖子一根筋,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还真没人敢严防死守。 司礼监掌印啊! 还是皇帝的绝对心腹! 尤其大脑袋上缠着红褐色的麻布,更成了‘免死金牌’,连陆大人都不敢用强,他们哪敢尽力,只象征性的围了下,便被黄锦突破。 文华殿。 一边,张璁票拟,一边李青品茗,有时无聊,也会走上前看看票拟内容,落在几位大学士眼中,便是那嗡嗡苍蝇,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奈何,李青却一点也不会察言观色,甚至还自我感觉良好,谁要是手脖子酸了停下缓缓,他便与其闲聊些有的没的……简直了。 更让几人崩溃的是,这人根本听不懂好赖话,亦或说,不好听的话自动过滤,继而更烦你…… 于几人而言,犹如癞蛤蟆爬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偏偏没有一点招,人家的职责就是这个,这也是建立‘小朝堂’的妥协。 弄得几人满腔悲愤,甚至连中途喝茶休息的时间都给省去了,实在不想听这厮叨逼叨。 脑仁疼…… “李子,李子……” 闻言,几人不由停下笔,向外张望。 就见司礼监掌印一脸‘兴师问罪’的走进来,见此情况,一个个不由精神大振,立时将毛笔放进砚台,端起茶杯弥补损失的休息时间。 总算有人治这混球了。 这一刻,不和的内阁几人空前和谐,有说有笑的作壁上观。 李青诧异:“黄锦,你不是真被撞傻了吧?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带薪休假,干嘛……” “少废话!”黄锦哼道,“赶紧跟皇上坦白从宽,咱家保你……” “黄公公,不可对国师无礼!”陆炳忙打断他。 黄锦这会儿都豁出去了,发誓要把主子掰回来,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哪里会在意陆炳的提醒。 “你一边去,咱家比你官大!”黄锦毫不留情的呛了陆炳一句,继而恨恨盯着李青,“你实话实说,咱家保你安然无恙。” 李青只觉莫名其妙,抬头敲了敲他脑袋。 疼得黄锦嗷嗷叫。 “这也不傻啊……” 黄锦狂怒:“咱家撞不过门板,还撞不过你吗?” 打起来,打起来…… 几个大学士口咬茶杯边缘,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本有些浑浊的眼睛,散发着亮光。 “啪——!” ‘好样的……’ 几人差点叫出声。 “你还打咱家……”黄锦愣了愣,继而勃然大怒。 “嘭——!” 李青又是一掌拍出,拍在黄锦胸膛,拍的肥肉颤颤巍巍,拍得黄锦连连倒退,正巧撞在其身后的陆炳怀里。 陆炳差点没扶住两百多斤的黄锦,身子连连踉跄,才总算是支撑住了黄锦肥硕的身躯。 再一看,不禁惊骇震悚。 只见黄锦双眼紧闭,紧接着,从他怀里一点点滑下去,最终瘫软在地上,面容祥和…… “黄公公,黄公公……”陆炳连着唤了好几声,又推了推,没有半点反应,不禁愕然抬头,“你……” 有心放狠话,然,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只得颤声问:“黄公公如何了?” “死不了!”李青撂下一句,转而看向‘吃瓜群众’,“看什么看,还不干活!!” 几人一凛,没来由涌出一股恐惧,忙提笔蘸墨,继续票拟…… 愣是没人敢吭气儿。 第119章 我的态度 司礼监掌印太监啊! 就这么一巴掌,一巴掌…… 饶是几人久居上位,也不禁有些心惊肉跳,他们蓦然发现,这个李国师不仅言谈粗鄙,举止……亦然。 刚才那一巴掌,着实响亮,现在都还在大梁上绕来绕去呢。 几人不约而同的做了同样的决定。 君子动口不动手,都是读书人,打架……太粗鄙了,有损读书人的风度。 非是他们胆小怕事,而是李青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草莽无赖……更准确的说法,是亡命之徒。 惹毛了我,一巴掌拍死你,再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连司礼监掌印,皇帝的绝对心腹,都敢动手,对他们……就更没什么忌惮了。 说起来,司礼监掌印的权柄并不小,往深了说,不弱于内阁首辅大学士,不然,昔日刘瑾也不会有立皇帝的‘美名’了。 虽说这个‘美名’有些夸大,且当今皇帝并不宠信太监这个群体,但并不代表司礼监掌印就不行了。 如今的大明制度,完全是按照宣宗皇帝定下的调子发展,尤其是在英宗、宪宗、武宗,三位皇帝不同程度的重用太监之后,太监已不再是纯粹的奴婢了。 即便抛开皇帝的宠信,即便黄锦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可也没谁敢欺负这个蠢笨的好人。 无论是内阁大学士,还是六部九卿! 无他,司礼监掌印分量感真的很足。 当然,这也和黄锦憨厚老实,不指手画脚有很大关系。 可这李国师敢,不仅敢,且还……胆大包天。 本来在申时末左右才能完成的工作量,这一巴掌下来,愣是在午时初就完成了。 然,提前完成任务的几人并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有些犯愁。 这……还怎么混时长啊? 总不能下午直接在家歇着不来吧? 一时间,几人心中幽怨起来,这姓李的……简直太膈应人了,谁能把他轰走啊? 费宏、贾咏、石珤,甚至就连桂萼,都将目光投向张璁——首辅大人,你说句话啊! 娘的,这会儿知道老子是首辅了?张璁愤懑,他当然也不爽李青,可他更不想做那黄锦第二。 司礼监掌印都打了,不差多他一个内阁首辅。 张璁别过头,视而不见。 怎料,四人却好似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起身,并肩往外走,费宏轻飘飘来了句:“今日,是张首辅当值。” 张璁:“……” 偌大的文华殿,显得更空旷了,张璁见李青没有走的意思,硬着头皮装作好奇问道: “国师中午不休息一下吗?” 李青想了想,说:“朝廷中午管饭吧?” 这话对张璁来说忒也无厘头了,以至于他半晌没有下文。 “这个……自然是管的。”张璁强忍扶额的冲动,讪讪道,“常言说: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呃呵呵……,天不亮就起了,先是早朝,后又票拟,这大半日下来,还真有些精神不济呢。” 李青很好说话,笑吟吟道:“劳逸结合嘛,理解,张大学士且去歇息,不用顾忌我。” 张璁欲言又止,踌躇半晌,终是没忍住说:“你到底要怎样?” “我能怎样?”李青好笑地耸耸肩,“奉皇命,监督你们啊!” “……”张璁有些气苦,叹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皇上如此……可以理解,可……终是会备受影响。国师懂本官的意思吧?” 李青轻笑颔首:“你是想说,监督可以,但不能是这么个监督法,对吧?” 张璁小鸡逐米似的点头:“国师果然学问高深!” 李青爽朗而笑。 张璁也陪着笑,待李青笑罢,才道:“国师也赞同本官的说法,对吧?” 李青笑意猛地一收,“不对!” “……何也?” “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不如此,我这个国师岂不成了摆设?”李青白眼道,“常言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这不是砸我饭碗嘛,信不信……” 李青倏地杀气腾腾,“我给你也来一巴掌!” “你……”张璁气急败坏,却是敢怒不敢言,平心而论,黄锦挨的那一巴掌,若打在他身上,就不只是昏死过去那么简单了。 ‘昏’字都保不住! 他一没有黄锦年轻,二没有黄锦的防御,同样的一巴掌换作是他,直接凉凉。 张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李国师,庙堂不是打架斗殴的地方,打输了治病,打赢了坐牢,你还年轻……” 李青截断他,说道:“咱大明的文官一向武德充沛,英宗、中宗时期就不说了,就拿近些年……对了,你张首辅不也是差点被人打死吗?” 张璁一滞。 不由想起那个高喊“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的状元郎来,那次可真是太险了…… 念及此处,张璁不免感恩李青的援手。 “那次,多谢国师……” 李青抬手下压,淡淡道:“权力斗争素来残酷,我也习惯了权力场的残酷,只是……我这人比较懒,动脑筋自是不怵,可总嫌麻烦,人嘛,多多少少都有懒怠之心,我本人是不排斥用最朴素的方式解决政敌的!” 这话发乎真心,可也并非针对张璁。 相反,李青十分赞赏张璁,虽说张璁的上位史不算光彩,可单论做官,张璁绝对称得上优秀。 只是,这话落在张璁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我能救你,也能杀你! 这让张璁既惊惧,又愤怒。 “莫说内阁大学士,便是一个知县,也不是可随意打杀的,哪怕你是大明国师。” “你以为我对这个国师很在意?”李青轻飘飘的说,“动了太久的脑子,着实有些疲倦,惹毛了我才不管那些,最坏不过走人是了……当然了,只怕就是我想走,皇帝陛下也不会放人。”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这是张璁的真实想法,不过,读书人有雅量,他不屑计较。 李青说道:“回头告诉那几个人,我这人呢,不是啥好人,可也不是完全不讲理,心平气和的讲道理我是欢迎的,全武行我自也喜欢,只不过一旦上演全武行,就不是只决高下那么简单了。” 顿了顿,“还有,国师没有品级,这个全然看皇帝如何定调子,若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我也是会生气的!” 言罢,李青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后脑,翘起二郎腿,幽幽说:“这便是我的态度,当然,你们可以试探,但要提前做好承受试探代价的心理准备!” 张璁默然。 张璁知道,这位李国师在打司礼监掌印时,已然亮明了态度! 沉默许久,他问:“你以为今日之事,皇上会既往不咎?” 李青笑呵呵道:“拭目以待!” 张璁再次无言。 又是一阵沉默,张璁叹了口气,苦笑道:“就是讲道理你接着,不讲道理,你也略懂拳脚?” 李青眼眸一亮,偏着脑袋抚掌大乐,褒奖道:“精辟!” 张璁无语又苦闷,气郁道:“可你有无想过,庙堂之上,很多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各种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关系网,简直……剪不断、理还乱,这哪是讲理的地方啊?” 这是实话。 李青当然明白。 只是……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李青好笑道,“别忘了,我的职责只是监管内阁,这似乎不是我操心的事吧?” 李青嘿嘿道:“我只跟你们内阁打交道,并非跟六部,乃至整个大明官僚群体打交道,只要你们肯讲道理便好。” 张璁:“……可他们不讲道理啊!” “关我屁事!” “……”张璁无名火起,胸膛剧烈起伏半晌,缓缓道,“庙堂之上,各凭本事,别人本官不想管,也管不了,本官只代表自己……只要国师你能风平浪静的度过此关,那张璁便与你讲道理。”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青笑容灿烂,“其实,我很欣赏你,真的。” 张璁扯了扯嘴角,假笑两声,学着李青往椅背上一靠,假寐起来…… 午时末。 桂萼几人还是来了。 李青则去了国师殿,给这几人留独处空间,以便让张璁传达他的态度。 张璁没有,也犯不着藏私隐瞒。将李青的态度一五一十的讲与几人听…… 几人听罢愤懑不已,可国师殿就在隔壁,却没人找李青对峙。 司礼监掌印+皇帝心头好,打起来都那般干脆,且完全不留手,那么一个年轻膘肥的大胖子,愣是一巴掌拍得昏死过去,足见这姓李的……长了颗泼天的胆子。 谁也不敢保证盛气凌人的去兴师问罪,姓李的不会给自己来一下! 费宏面色阴郁的开口:“皇上有多在意黄公公,这是有目共睹的,且太监……尤其是司礼监掌印,大多时候代表的都是皇帝,今日这位国师之举,无异于在打皇上脸面,皇上再好的脾气,也万没忍下这口气的地步。” 跟费宏不对付的桂萼道了句:“万一呢?” 贾咏冷笑道:“事关皇家体面,有万一吗?” 桂萼默然。 张璁却不乐观…… 第120章 严嵩高升 几人的拭目以待,并未等待多久。 次日。 皇帝便大驾光临,准确说,再临国师殿。 态度随和,仿若对昨日的事根本不知情。 费宏没忍住,直接将李青揍黄锦的事儿捅了出来,结果只换来一句“朕知道”,便没了下文。 几人不禁傻眼。 包括早有预料的张璁,他虽觉皇上不会严惩李青,却也着实没料到会是这般轻飘飘,竟是连‘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姿态都没有拿出来,简直不合常理。 贾咏不死心,破天荒说起了太监好话,“黄公公多好一个人啊,不过是语气急躁了些,可作为……” “算了!黄锦也没啥事儿,睡一觉就好了。”朱厚熜摆摆手,不想深谈。 落在内阁大学士眼中,却是偏袒到了极限。 都那样了,还没啥事儿?那可是黄锦,你的心头好啊……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黄锦确实没啥大事,不过是昏睡了十来个时辰,为防主子担心,今日一大早就颠颠儿进了宫,给朱厚熜报平安了。 几人不死心,可屡次扳回话题,都又被皇帝转移到扩建学院之事上,几次下来,皇帝也有些恼了,讥讽了句“几位爱卿如此关心司礼监掌印,可是为了互通有无?”,将几人说的面孔涨红,这才告一段落…… 待小朝会结束,几人再看李青的眼神,也发生了改变。 有不爽,有愤怒,有敬畏……总之,不再如之前那般高高在上,更不敢再小觑这个年轻国师。 …… 日子一天天过着,扩建学院的事整日扯皮,不过内阁倒是统一了态度,一致对外。国子监祭酒严嵩不遗余力的摇旗呐喊,部分向皇帝靠拢的力量也发挥了应有的效果……看架势,年前便能定下调子,预计明年开春便能动工了…… 黄锦被李青揍了一顿,身体上并无大碍,可心理上的打击很大。 原因有二,一,他觉得自己的头槌,永远威胁不到李青;二,主子在修仙一道上已经无可救药。 一向不知烦恼为何物的黄锦,头一次有了烦忧,都瘦了好几斤…… 秋去冬来,万物萧索。 上百年下来,顺天这座城再不复往昔荒凉,作为大明京都,它如今已然是大明最繁华的几座大府之一。 然,繁华固然繁华,可气候环境……依旧糟糕。 政治中心可以带动经济,却无法改变天象,冷也就算了,还时不时来场沙尘暴,要么就是漫天大雾,犹以今年为甚,李青都有些受不了。 朱厚熜见今年天象格外恶劣,便找到李青,问他是不是上天有‘旨意’,有没有办法解决。 李青都不稀得回答这种智障问题,只撂下一句“术业有专攻,天象你得找钦天监”,弄得朱厚熜一阵苦闷。 朱厚熜对李青逆来顺受,可不代表他是什么好脾气,调头就给钦天监上了强度…… 可怜钦天监只会勘测天象,却控制不了天象,说白了,也就是个‘天气预报’,让他们肃清尘雾实在是难为人。 幸赖,钦天监运气不错,皇帝刚下完旨,天象就好转了,一场大雪下来,尘雾尽皆散去,天地再次恢复清明。 不过,冷是真的冷,屋檐一排排冰琉璃又粗又长,水缸里的水都给冻实了,对此,李青无能为力。 冬月底。 在各省、府、州、县扩建一座文武学院的国策正式定下,主要是只扩建一座学院,群臣还不至于受不了,加上年后大京察就要开启了,又临近过年,见大势难违,便也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恰巧南直隶礼部尚书年迈请辞,朱厚熜便趁着这个机会,运作出一个礼部右侍郎的空缺,提拔严嵩担任。 以此,告诉臣子跟着朕混吃不了亏。 这件事,朱厚熜并未与李青商议,事实上,人事调度他一直独断专行。 不只是人事调度,除了开民智之事,别的也是能不与李青商议,便不与其商议。以保持皇帝的超然性。 作为皇帝,他并不喜欢处处被人掣肘。 哪怕这个人是李青。 当然,李青有时也会强势插手,他基本也给予尊重。 庙堂无秘密,大事小情李青基本都知道,对提拔严嵩,李青并无意见。 他对这个人还有些印象,在正德年间也做过同样的事,虽说是为求高升,可当官谁不想飞黄腾达? 此人对新国策的推行,出了不止一次力,在官场也熬了二十载了,担任个右侍郎完全说的过去。 记得当初小云代天巡狩的时候,还与其接触过,对此人很是赞赏…… 李青并非迂腐之人,对靠着大礼重议上位的张璁、桂萼,都没有丁点偏见,对支持利国利民国策的严嵩,自然更不会有偏见。 权力场上,谁不想往上爬? 知足常乐才是凤毛麟角。 在李青看来,只要上位之后,在其位,谋其政,便是良臣…… ~ 严家。 天还不亮,严嵩已然换上了大红官袍,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镜子前,严嵩衣冠整齐,左瞧瞧,右瞅瞅,生怕有丁点不妥,毕竟,如今他也是要进入奉天殿的人物了。 一边,欧阳氏打趣,“还没够呢?” “呃呵呵……为夫激动嘛。”严嵩满脸的喜悦,又瞧了眼烛光中的自己,感慨道,“二十年的宦海沉浮,终于浮上来了啊。” 欧阳氏眉眼弯弯,亦有同样感慨:“是呢,这人啊,一旦起了势,什么都好起来了呢。” 严嵩微笑颔首,随即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可是又有人来……?” “嗯。”欧阳氏缓缓点头,“昨日下午礼部,户部,连吏部都有人来,当时夫君在衙门,妾没敢应下,可……这不是想推脱,就能推脱的,夫君你当也清楚。” 再深的话,欧阳氏没有说,她也不敢拿主意。 严嵩缓缓叹了口气,道:“其实圣旨刚下来,就有人示好了。” “那夫君……” 严嵩只是微微摇头,意气风发的神情浮现了一丝忧郁,“为夫是靠着站队皇上才有今日,可有些人,有些事……唉。” 欧阳氏小心翼翼的说,“妾一妇道人家,可也知道官场之上讲究和光同尘,太过呆板固执……也不太好。” “呵呵……你是想劝为夫左右逢源对吧?” “妾……”欧阳氏轻轻一叹,“你又不是刚做官,你不也常说,官场浑浊……” 严嵩抬手下压,欧阳氏便不再说了。 沉默了会儿,严嵩叹道:“今时不同往日,尤其是到了为夫这个位置,不可能左右逢源了,要么站队清流……也就是守旧派主流群体,要么坚定不移的站队皇上。” 欧阳氏沉吟了下,问:“夫君是靠着皇上隆恩,才得以高升,自然是要站队皇上……对吧?” “是这样!”严嵩颔首,随即又是苦笑,“可上次之事,内阁我已得罪了,皇上……我到底只是个侍郎,还是个右侍郎,哪能时时刻刻麻烦皇上?自己顶不住……还是会被撸下去的。” “那……投身清流?” 严嵩摇头:“皇上能提拔我上来,也能撸我下去,人常说,做人不能忘本。若是扭头投身清流,只怕……连国子监祭酒都做不成了。” 欧阳氏傻眼,“那怎么办?要不……送礼?” 严嵩有些头疼,苦恼道:“那也得拿的出来啊!” “……” “呼~算了,先去上朝了。”严嵩叹了口气,似宽媳妇的心,又似自言自语,“二十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怎么着也不能再沉下去了。” ~ 清晨。 李青舒服的窝在被窝里,手持话本,一页一页翻着,无聊又悠闲。 扩建学院的事定了调子,金陵试点的一条鞭法也有了成果,较之往年多了近一成赋税,在李青看来,年后便可以尝试着辐射金陵周边的江南州府,比如苏..州。 不过,一条鞭法的成果,朱厚熜并不怎么开心。 因为大明宝钞占七成有余,且金陵那边以宝钞不易保存为由,一股脑押送进京,请求置换成白银,气得朱厚熜险些掀桌子…… 金陵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赋税做减法之后,油水也少了。 可以预见,一条鞭法想顺顺当当的在全大明推行,不是一般的难…… 且还会出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现象,这不是可能,而是板上钉钉。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李青瞅了眼白茫茫的窗纸,叹道:“今年还是不回去了,明年……再过一个团圆年吧。” 国策要持续推行,还得‘劝’皇帝大度,以及学院的建设……李青这会儿没办法离开京师。 又翻了几页,李青合上书丢向一边,掀开暖呼呼的被子,起身开始穿衣服…… 既然回不去,还是多少做点事儿吧,虽然这两天没啥事做。 李青随便洗漱了下,来到院门口开门,不料,门一开,就看到了一个中年人正欲敲门。 “你是……?” “下官严嵩,见过国师。”严嵩执礼甚恭。 第121章 坦荡 “你就是严嵩啊!”李青诧异了下,侧过身,“进来吧。” 严嵩直起腰,却不挪动步子,“国师先请。” 李青懒得客套,转身往里走,若不是严嵩表现不错,他都不会与其耽搁功夫。 严嵩进院,轻轻关上门,这才亦步亦趋地跟上。 客堂。 二人分宾主落座。 李青开门见山,“严侍郎大清早来此,所为何事?” 严嵩抬头望了眼外面升的老高的太阳,心说:这都辰时末了,还大清早呢? “啊,是这样,下官仰慕……” “这些套话就省了吧,我不爱听这个。” “呃……是。”严嵩斟酌了下措词,道,“国师既已知下官晋升,当也知道下官因何缘由晋升吧?” 李青微微颔首:“那篇万字文章写的不错!” “国师谬赞了。”严嵩心头一喜,瞬间放松许多,沉吟了下,直言不讳道,“人常说,靠棵大树好乘凉。下官弘治十八年中进士,入翰林院,选庶吉士,时至嘉靖四年初,也就是去年……二十年来不进反退,直至费大学士念同乡之谊举荐,才得以进京在国子监担任祭酒……短短一年有余,摇身一变,晋升礼部右侍郎……” 严嵩搓着手,往手掌心哈着气,说道:“人之际遇充满不确定性,不怕国师大人笑话,下官……实不愿丢了这得之不易的官职。” “你倒实诚。”李青态度缓和了些,随即打趣,“不过,你这礼数可一点也不周到啊。” 严嵩呆了呆,哑然却不敢笑,吭哧半晌,窘迫道: “素闻国师大人两袖清风,下官怎敢污了国师清名?” 其实,他根本拿不出来像样的东西,总不能拎两只老母鸡,挎一篮子鸡蛋登门吧? 当然,挤一挤还是能挤出一点银子出来,只是,同样买不到像样的东西,京师物价比之金陵还要高出一筹。 正常生活还好,可一旦涉及到迎来送往的文雅之物,就不是当下严嵩能染指的了。 官场上送礼司空见惯,莫说这大明权力中心,哪怕一县之地,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故’,本质上都一样,只是小地方和大地方的区别。 不过,严嵩委实没料到,这位国师大人竟能如此直白的点出来。 一时间,不由得满心自卑和苦涩。 “玩笑之语,当不得真。”李青笑着摆摆手,“所以,你想靠着我这棵大树?” 严嵩匆忙整理了下情绪,干笑笑:“下官对国师仰慕已久。” “我做国师不比你做国子监祭酒长,何谈已久?”李青好笑道,“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诚然,我现在勉强称得上风光,内阁一众大学士基本都会给点面子,可说起官场影响力以及权柄……并不显山露水,何况,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泥菩萨过江?” 严嵩默然。 “以国师的本事,自不需要下官帮扶什么,可……哪怕是一步闲棋,总也有派上用场的可能,不是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国师与黄公公之事……下官听说了一些。”严嵩如实说。 “这就合理了。”李青缓缓点头,“这件事虽算不得秘密,却远没有人尽皆知,你既有门路,何不与之交好?” 严嵩苦叹道:“国师以为下官何以从南直隶翰林侍读,一跃成为国子监祭酒?” 李青扬了扬下巴。 严嵩忙给出答案:“这些年下官虽从未涉足庙堂之上,却一直在养名,无论是抱恙归乡期间赋诗作文、为地方修订府志,还是复官之后抨击弊政等种种之举,都是基于此,费大学士举荐下官,确有念及同乡之谊,可更多是下官营造的清誉美名,契合清流一派。” 顿了顿,叹息:“不出意外的话,下官也就止步于国子监祭酒了,只能沦为清流喉舌。” “你不甘心,故叛出清流,才有了那篇万字文章对吧?” “是!”严嵩直言不讳,“我严嵩也不想只做个国子监祭酒。” “坦荡!”李青笑眯眯道,“我就喜欢坦荡的人。” 见状,严嵩总算是有了几分底气,不再惴惴不安。 略一沉吟,索性坦荡到底,道:“其实,在抛出那篇文章之后,下官与清流就决裂了,可皇上提拔之后,反而有了一丝转机,实不相瞒,这几日六部之中不乏有人拉拢,国师与黄公公之秘闻,故才得知。只是……下官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以为清流靠不住。” “是吗?” “呃……当然了,更多是出自皇上,皇上能提拔我上来,也能一脚踹我下去。”严嵩干脆底裤都不要了。 李青轻笑道:“这才是全部实话,嗯…,你的顾虑是对的,真若投身这所谓的清流,你连国子监祭酒都做不成。” “国师高见,嵩也如此作想。” 李青陡然升起一层鸡皮疙瘩,没好气道,“我还没答应你呢,别套近乎。” “……”严嵩讪讪,“皇上日理万机,且提拔我更多是出自政治考量,正因如此,他日多半也会出于政治考量,贬我的官。” 严嵩苦涩叹道:“无论投身清流,还是站队皇上,于我而言风险都不小,思来想去,唯有国师大人才是最佳选择。” 言罢,严嵩搓手哈气,不再言语。 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说了,若是对方仍不答应,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再想办法。 李青也没说话,蹙眉思忖…… 许久, “你以为张璁、桂萼之流,如何?” “啊?”严嵩呆住。 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李青笑了笑,道:“实话实说便好,出的你口,入的我耳。我刚才也说了,我喜欢你的坦荡。” 严嵩缓缓点头,陷入思量…… 半晌,开口道:“张桂两位大学士,上位史着实不算光彩,可若真深究的话……满朝公卿又有几人的上位史光明磊落?就拿一条鞭法来说,可不是一句利国利民能概括的,若推行得当功在千秋,我亦心向往之啊……” 言罢,小心翼翼的看着李青。 “心里话?” “心里话!”严嵩点头。 “嗯,说得很好。” 严嵩立时喜出望外,激动道:“这么说,国师是同意了?” “同意什么?” 严嵩一呆,喜悦的神情犹在,却是完全僵化,瞧着十分滑稽。 李青哈哈一笑:“我若真答应了你,反而是在害你。不过,你既有这个心,必要时候为你美言两句,我还是肯的,别的,就不要想了。” 严嵩失望。 李青却道:“只要你保持言行一致,能否晋升我不做保证,可至少能保你不被撸下去,这个礼部右侍郎,绝对能让你坐稳!” “当真?”严嵩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烧! 李青嗤笑:“我有必要骗你?” “呃呵呵……自然是没有的。”严嵩连连点头,本还想再说些近乎话,却见李青有些不耐,只好起身道,“门下告辞。” “说了,我没有建立门庭的打算。”李青淡淡道,“你做的是大明的官,不是我的门下!” 严嵩只好干笑改口:“下官告辞!” “慢走!” …… 乾清宫。 “大抵就是这样!”李青讲述了‘清早’之事,慢条斯理的品茗。 朱厚熜心下十分愉悦,与严嵩无关,他开心的是李青的态度。 不隐瞒,不专权,更不爱权…… “先生以为如何?”朱厚熜反问,其实他心下已然决定,无论李青说什么,他都会予以支持,这是对其行为的肯定,以及回馈。 李青:“皇上以为张桂如何?” “哦?哈哈……朕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朱厚熜顿了下,恍然失笑,“明白严嵩了。” 李青这才露出笑意,难得语重心长,“你之前说过,治国的精髓在治臣,这话不错,而治臣的精髓在用臣,重在怎么用、如何用。当然,阴谋阳谋也可用,然,这些是遇到棘手问题不得已的行为,却不是治国之道。做人要大度,做皇帝更是如此,心大,大明才大。” 顿了顿,说了段玄之又玄,虚无渺飘的话:“真龙天子无不是大气运者,国运昌隆亦会反哺己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朱厚熜怔了怔,旋即目瞪口呆。 “先生的意思是……?” 李青不置可否的一笑,“我先去忙了。” 朱厚熜欲言又止,终是没叫住李青,口中喃喃道:“莫非这才是他百余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根源所在?” 这完全说得通,不然,谁会任劳任怨百余年? 朱厚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只有黄锦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不过,念及李青也是出于好心,便也没说什么。 朱厚熜瞥见他的小动作,失笑道:“怎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记仇呢?” 黄锦的伤已然好了,只留下淡淡的疤痕还未彻底恢复,不过,心理创伤犹在,看李青自然不爽。 “奴婢哪敢记大明国师的仇啊?”黄锦哼了哼,“奴婢就是单纯看不惯他!” 朱厚熜嘴角扯了扯,脱口蹦出一句:“你有种!” 第122章 心中有数 文华殿。 极品松木炭燃得很旺,暖烘烘的,如春正浓。 张璁等人在一边批阅奏疏,李青在另一边喝茶、吃点心。 上次之事过后,几人对李青就不再流露厌恶情绪了,更没有再与其拌嘴,都是斯文人,与这等粗鄙不堪之人计较,有失风度。 过了会儿,李青吃完点心,来到张璁对面,问道:“这些我能看看吗?” “这个……”张璁犹豫了下,问:“这也在国师的职责之内?” “当然!”李青颔首。 那你还问我做甚?张璁吸了口气,道:“记得皇上有言在先,当时国师你也在场,票拟之权,归内阁,你无权干涉。” 与此同时,桂萼、贾咏、石珤、费宏几人也抬头望向李青,目光警惕。 李青好笑道:“这也是监督的方式之一嘛,至于票拟,诸位大可放心,我不会抢你们饭碗的。” 有些可以强势,有些则不行,票拟是内阁最大的依仗,这个权力不容有失,不然,内阁就成了笑话了。 李青不想破坏权力架构。 至少,不能光明正大的参与进票拟! 张璁吁了口气,闷闷道:“国师既然要监督,随你,不过动作轻柔一些,莫污了字迹。” 李青微笑颔首,拿过张璁票拟好的奏疏,一一审阅。 都是老狐狸,自然能感受到这个年轻国师越来越势大,可鉴于皇帝的宠信,他们也不好如何。 当然了,真若是涉及到票拟之权,他们绝对急眼! 这是底线。 李青很快看完张璁这边的,他也不做评价,转而去了桂萼一边,接着依次是贾咏,费宏,石珤。 相比票拟,李青审阅的速度快的不是一点半点,前后不过两刻钟,便给看过来个遍。 贾咏试探问:“国师可有高见?” 李青反问:“你想我指点你如何票拟?” “……”贾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继续批阅奏疏。 同时,其他人也熄了试探的心思,这厮不仅瞧着欠揍,说话更是欠揍。 李青微微一笑,回到椅上又喝了杯热茶,起身回了国师殿,心中默默给这几人打分…… 他不争票拟之权,并不代表他不在意票拟,这可是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皇帝决策的东西,至少要做到心中有数才行。 尤其是眼下年关将至,公务比平时要庞杂许多,需要皇帝决策的事也多,加上年后要开启京察,这个节点,正是‘牛鬼蛇神’横行的时候…… 李青不抢内阁的票拟之权,可不代表他不插手皇帝的决策之权。 当然,李青更多是想以此将大明天下的大事小情了然于胸。 对时下政治足够了解,才能做出更好的判断、选择。 庙堂上的蝇营狗苟,争权夺利,随着朱厚熜登基日久,已经没那么激烈了,李青自然要将精力放在政治上,而非政局。 一直以来,李青总是习惯性的对大局牢牢掌控,却忽略了具体细化的‘琐碎’之事,眼下有时间,便想着弥补一下。 察觉有人进来,李青头也不抬,道:“膳食先放下吧,我待会儿再吃。” “你又想使什么坏呢?” “嗯?”李青诧异抬头,见是黄锦,又不奇怪了,好笑道,“黄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呵呵!咱家一个阉人,可当不起国师大人远迎。”黄锦硬邦邦说。 李青愕然,继而失笑,索性不搭理他了。 这个黄胖子还挺记仇…… “天冷,凉得快,先吃饭吧!”黄锦打开食盒,一样样取出菜肴,“咱家还没吃呢。” 闻言,李青立时停下思绪,“好的。” 黄锦这厮的饭量他是领教过的,犹豫只能喝汤。 四荤两素两汤,量不大,胜在精致,平时足够李青吃饱,可多了个黄锦,就很捉襟见肘了。 “你咋不多弄两道菜?”李青忍不住埋怨。 “你上次打咱家的事,咱家还没跟你计较呢,咋,还不能吃你两口菜了?”黄锦瞪眼。 李青莞尔,不与其计较。 上次那一巴掌下来,让他很好的震慑了内阁这些大学士,无形中省去了诸多麻烦,多赖黄锦提供条件。 无奈,黄锦不是黄盖。 李青愿打,黄锦可不愿挨! 那一巴掌给黄锦带来的伤害……非常大! 李青也瞧出来了,多少有些歉然,讪笑道:“还生气呐?” “吃你的饭吧!” “……”李青自讨个没趣儿,索性也不再言语,专注干饭。 两人都是大饭量,菜肴很快就见了底,最后光盘,黄锦意犹未尽之余,也满心快意,自觉终于出了一口气,让李青没吃饱。 其实,李青在文华殿吃了两盘点心,并不是很饿,只是不忍再打击他而已。 李青筷子一丢,懒懒靠在椅上,“有劳黄公公了。” 很快,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黄锦却没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李青,见人不走,李青诧异道:“你还有事儿?” “有!” “若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不用再浪费时间了,劝你的主子去,在我这……没用!”李青说。 黄锦沉默,胖脸写满忧郁。 “你赢了!” “?” “咱家劝不住皇上,也打不过你。”黄锦闷闷说。 李青忍俊不禁,可见黄锦伤心的厉害,又不好笑出声,无奈道:“你到底想怎样?” “你那丹药……” “你也想要?” “嘁,谁稀罕!”黄锦瞪眼,“咱家是说……你那丹药没毒吧?” 李青哭笑不得,有些搞不清他的脑回路,白眼道:“毒死他,对我,对大明有啥好处?” 黄锦沉声道:“这段时间,咱家恶补了下历朝帝王修仙之事,也对丹药之道做了深入了解,那些所谓的仙丹,里面掺的有丹砂,水银……好多都是毒物,服之一时半会可能无碍,长此以往,定然出事。甚至,许多帝王都是吃仙丹吃死的……” 黄锦的胖脸满是严肃,充满戒备,“你那药丸子确实很不一般,然,也就是刚服下的时候有特殊感觉,很快就什么也没了,很符合史书所载,即便没有剧毒,也是虎狼之药炼制而成。” 李青愕然。 黄锦小眼睛满是愤怒:“都说咱家不聪明,这话咱家不否认,可咱家不是傻子!” 李青幽幽一叹:“他何德何能啊?” “少顾左右而言他,你老实交代!” “没毒!一点都没有!!”李青无奈又好笑道,“你家主子比你聪明太多了,别看他对我的截留耿耿于怀,可我若一股脑全给他,自己不吃一颗,你觉得他会服用吗?” 黄锦一呆,这才想起先后两次炼制的丹药,李青都是吃了的,且还是一把全塞进了嘴里。 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嗤笑道: “你有解药对吧?” “我真想再给你一巴掌!”李青没好气地扬了扬巴掌,“信是不信?” 黄锦闷不吭声。 良久,伤感道:“咱家劝不住皇上,也劝不住你,可你能不能……别给他炼丹了啊?” 李青扶额:“总共也就两次,加在一起不过六颗丹丸,莫说无毒害,真就是有……也不济事啊!” “其实是……七颗。”黄锦说,满脸的懊恼,似乎后悔当初献丹。 “……没毒!”李青烦躁道,“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这话我只再说这一次!” 黄锦无言。 “实话给你说吧,咱家今儿个过来,就是皇上的意思……” “让我炼丹对吧?” “嗯。你能不能拒绝?”黄锦问。 李青都气笑了:“我给予他所求,他给予我所想。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你……你算哪根葱?” 黄锦再次沉默,好一会儿,喃喃说:“我之前有把你当朋友的。” 李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知怎地,没由来有种愧疚之感。 “那作为朋友,你信不信我?” “现在不信!” “……”李青真想捶他,却没能下手,叹道:“跟我来。” 书案前, 李青提笔蘸墨,刷刷刷写下一张丹方,道:“这就是丹药所需药材,你尽管去验证,看是否有毒!” 黄锦接过一看,都是些寻常药材,只是对年份有要求,不由怒道:“你果然在忽悠皇上!” 李青不置可否,只是道:“以后炼制丹药,由你采购如何?” 黄锦点点头,又摇摇头,纠结许久,忍不住问:“你就不怕咱家将这个呈给皇上?” “你可以那么做!”李青说。 黄锦试着想了想,大胖脑袋耷拉下来,苦涩道:“没用……” “是啊,没用。”李青一点也看不出喜悦的笑了笑,说:“总之,我不会毒害他,此外,我如此坦诚相告,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黄锦愣了下,警惕道:“如何表示?” “还算不算朋友?” “这……”黄锦踌躇半晌,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李青敦敦善诱,“朋友之间是否要互帮互助?” “是……呃,你想做什么?”黄锦品出味儿来,“你想插手司礼监?” 李青:“我不想做太监!” 黄锦悻悻然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如何,只是想对大明的大事小情做到心中有数!”李青说。 第123章 嘉靖表白 “咱家要不同意,你是不是就不让咱家采购炼丹药材了?亦或说,换其他药方?”黄锦问。 李青含笑道:“这是我的诚意,也算是对你之前将我当朋友的回馈。” “可是……这是在背叛皇上啊!”黄锦痛苦的说。 李青忍俊不禁,乐道:“不瞒他,我会与他说明,他若不同意就算了,同意的话,只希望你能尽心尽力配合。” 司礼监的能量很大,真的很大。 当然,李青确实没有插手司礼监的打算,无他,用不着。 拿捏住嘉靖也就是了。 黄锦狐疑道:“你……真就这么好心?” “当然!” “不是,你图什么啊?”黄锦大为不解,“皇上明明都很信任你了,你明明可以轻易获得荣华富贵,干嘛操这个心?” 李青一板一眼,一字一顿,“因为,我是个好人!” 这话落在黄锦耳中只觉好笑,相信换之任何人都会发笑,可不知怎地,黄锦愣是笑不出来。 “算了,随你吧!”黄锦起身收拾碗碟,闷声说:“说好了不能瞒皇上,你要跟咱家耍心眼儿,咱家,咱家……” “如何?”李青挑眉。 黄锦怒道:“要么你把咱家脑袋捶烂,要么咱家一头撞死你。” “……知道吗,我一巴掌就能拍碎你,字面上的意思!” “谁信!?”黄锦嗤笑连连。 李青轻哼道:“如若你长两个脑袋,我非拍碎一个给你瞧瞧。” 黄锦翻了个白眼儿,只是他眼睛太小,不易察觉。 “对了,丹药之事……” “我会给皇帝说,不用你操心了!”李青说,“需要你采购药材的话,会知会你!” 黄锦点点头,闷闷说道:“上次你打我之事……算了。” 李青笑笑,懒洋洋道:“嗯,黄公公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讥讽咱家?”黄锦瞪眼。 李青猛地起身,作势欲打,吓得黄锦一缩脖子,提着食盒就跑…… “熊样儿……”李青重新坐下,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 次日,朱厚熜再临国师殿。 “黄锦与朕说了。” “说了什么?” “司礼监的事。”朱厚熜直言不讳,“于朕而言这不算什么,你我君臣相处这么久,彼此也算了解,朕知你的心意,对你也无任何怀疑,不过,有些话朕不吐不快。” 李青:“你说。” “一个人对十年容易,对百年就难了,你的本事无需多说,事实证明你也没错过。但老话说的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也不觉得你能一直对下去,非是质疑先生,而是基于理智判断。”朱厚熜道,“朕想知道,如若你发现自己错了,该当如何?” “知错,认错,改错!”李青说。 朱厚熜:“如若大错已成,又当如何?如若只能二选一,先生又如何抉择?” “太过遥远的事我无法保证,不过,我可以承诺,自秦大一统之后,大明国祚定然是最长的一个!”李青说。 朱厚熜头一次光明正大,咄咄逼人的凝视李青。 那一双眼眸深邃、明亮,好似纯净无瑕,又好似疲倦不堪,朱厚熜看到了许多,又觉得什么也没看到,那里面……只有自己的倒影。 朱厚熜全神贯注。 李青坦荡又坦然。 许久许久,朱厚熜忽的一笑,笑容真诚:“朕相信先生!” 李青一笑置之。 “朕想说些心里话,先生可愿听?” 李青眼眸微动,轻轻点了点头。 朱厚熜起身踱了几步,幽幽说:“朕知道,先生对朕有偏见,至少,不那么喜欢,这其中原由朕不想深究了。日久见人心,交给时间吧!” 李青不置可否,低头品茗。 朱厚熜早已习惯这样的李青,并没有不悦神色,似自言自语,又似表白自己,继续说道: “世人以为朕之境遇,如我朝太宗一般无二,然,朕却不这么认为,朕更觉得朕与汉太宗之境遇,才是如出一辙。都是以藩王之身入主大宝,都是初来乍到朝有悍臣,都是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甚至波涛汹涌……” 朱厚熜幽幽叹息:“杨廷和,张皇太后……,朕一路行来,这其中的真正苦楚也只有自己知道。朕最初处处效仿文帝,一方面让自己看起来很强硬、有底线,一方面又礼贤下士,不碰既得利益者……为的就是稳住大局。当然,这么说有自夸嫌疑,说白了,不过是想坐稳皇帝之位罢了。” 李青:“无论目的如何,皇上初登基那会儿,可圈可点。” 朱厚熜恍若未闻,怔怔出神的说道:“那会儿,我才十四岁,一个几乎没出过藩地的孩子,蓦然一个大馅饼从天而降,开心当然开心,无与伦比的欢喜,然,惶恐更多。尤其是当我 来到京师,看到繁荣壮阔的顺天府,金碧辉煌的皇宫,呵呵,真就是乡巴佬进城啊……” “对一个少年来说,那种心理冲击……太大了。”朱厚熜喃喃说,“记得登基那日,我那一身龙袍又肥又大,当时我甚至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讨厌杨廷和,讨厌到痛恨,可杨廷和有句话,现在思及,我都心怀感激,他说,‘皇上垂衣裳而天下治’。若无这句话解围,我真不敢想那一日如何熬过去。” “我自幼读书,读了许多书,却无为人处事的经验,在兴王府只有黄锦等一些奴婢,充其量再多一个陆炳,他们都顺着我,让着我。可这里的人……却不会,哪怕我是皇帝!” “呵呵,外有悍臣,内有悍妇,我能如何?我只能照着跟我境遇最像的人模仿,模仿他的行为举措……” “可是啊,渐渐的我发现根本行不通,我与文帝面对的情势是不一样的,不仅是时间节点不同,政治土壤亦不同。论集权,我大明朝甩汉朝十条街,可也正因如此,皇帝反而更加难做。一味的模仿不可行,于是……后来有了大礼重议,我想暴力洗牌。” “这样做,或许弊端多多,可这是我能想到破局的最好办法了,当然了,这件事也不纯粹是为功利,为人子,我想为我父亲争上一争。同样是宪宗皇帝之子,为何我父不可?” “直至今日,我依旧不觉得我做错了。还有,哪怕自始至终没有你出现,我一样会改制革新,我一样会勤政……我一样会做个好皇帝。至少,是我以为的好皇帝。” “无他,我要把皇权过渡到我的名下!”朱厚熜轻声说道,“嘉,美;靖,安也。嘉靖者,礼、乐、教、化,蔚然于安居乐业中也。我当然想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只是……次序要分明。” “唉,我这个皇帝,是从堂兄手中继承而来,哪能……不心虚啊?” 朱厚熜重又走到主位坐下,自嘲道,“我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安于享受,我也不认为这没什么不好,哪怕今时今日,我依旧觉得这没什么不对,更跟大逆不道不沾边。” “我是皇帝,真龙天子,四海共主,予取予求,纯属应该!” “事我做,福我享,皇权更是当仁不让。爱民如子?不过是文人笔杆子下奉承之语罢了,呵呵,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不,历朝历代的皇帝,无论昏君明君,都是完全反过来的!这个次序才对。” 朱厚熜呼了口气,看向李青,说道: “这便是我,真实的我,这样的我,你可认同?” 李青默然许久,“不得不说,你很适合做皇帝!” 朱厚熜笑了:“其实你骨子里跟那些腐儒一般无二,不同的是,人家只是口头上说说,你却当真了。大家嘴上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事实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自私?谁人不为己?贪财?谁人不爱财?权力?谁人不想要?何况,我是皇帝!”朱厚熜说,“是你的期望太高,而非我太不堪。” 李青没有反驳,只是喝茶。 朱厚熜也不再说,只是喝茶。 又是很长一阵的沉默。 朱厚熜眼睑低垂,默默说道:“皇帝万岁,我心向往之,还请先生教我!” 顿了下,“为此,我愿付出足够的诚意!” 李青说道:“我无法保证,常言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朱厚熜默了下,问:“好人真有好报?” “这得看权重!”李青说。 朱厚熜将信将疑,末了说道:“在不影响皇权,不影响自身的情况下,即便没有这个因素,朕亦会行好人好事。朕,不昏庸!” 李青笑了下,点点头。 朱厚熜:“那你我君臣的关系是……?” 李青也实话实说:“交易,公平交易!” 朱厚熜并不觉得不好,含笑点头:“如此最好。” 许是说开了,朱厚熜也没了扭捏,直接问道:“丹药之事何时提上日程?” “年节到来之前,给你!” “朕如此坦荡,还请先生不要小气。”朱厚熜笑言,“想来先生私藏的珍奇药材不少吧?” 李青干笑笑,颔首道:“过年嘛,是要慷慨一下。” “先生大气。” …… 第124章 严嵩吃瘪 “爹,要说这李国师还真够意思,皇上一下子赏赐了咱家这么多钱,嘿嘿嘿……这个年,肥啊……” 严世蕃将一锭锭银子扒拉进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滚你的。”严嵩抬腿就是一脚。 严世蕃一点也不恼,拍拍身上的尘土,又拿起一锭成色最好的银锭,丢起,接住,如此往复。 “啧,还是有些少,京师这地界儿寸土寸金,这些钱可不够买宅子,建宅院的啊,皇上也真是……” 话没说完,便又被一脚踹翻,这次,力道比刚才重太多了。 “再胡言乱语,老子把你两条腿都打断!”严嵩怒叱,“这话也是能说的?这种念头都不该有,否则就是找死!” 严世蕃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欧阳氏瞪了眼儿子,柔声说道:“夫君,常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你如今也是侍郎了,多多少少该注意下形象了,同僚之间人情往来……这处宅院是有些小了,容易让人瞧不起。” “搬家搬家,我早就住够了!”严世蕃躺在地上嚷嚷道,“一进院就是鸡屎味儿,咱们受得了,那些个大人也受不了啊!” 严嵩瞪了眼儿子,没有反驳。 又望了眼那些雪花银,吸了口气,缓缓道:“是该换处宅院了,不过,暂时还是租吧,手里头得存些银子,不能全给花了,不然,这腰杆都挺不直。” “也成也成!”严世蕃嘿嘿笑道,“爹,你可得努力啊,儿子能不能享福,全靠你……啊呀,错了错了。” 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严嵩神清气爽,对发妻说道:“搬家的事夫人你多操操心,年关将至,衙门事务陡增,为夫又是刚刚上任,可不能贻人口实。” 欧阳氏缓缓点头:“交给妾身便是。” 严嵩想了想,说道:“连家屯儿那边就挺好,你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欧阳氏还未说话,严世蕃先不干了,气道:“爹,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严嵩一个狠厉眼神。 严世蕃立即改口,讪笑道:“儿子这不是想让父亲找一个离皇宫近的住处,方便上朝嘛,皇上赏赐也不少了,没必要这般抠抠搜搜,爹啊,不是儿子说您,这钱啊就是用来花的,出手不能小气了,混开了,银子还不是哗哗的来……” @#%…… 一顿暴揍之后,严嵩哼哼道:“老子还没飘,你个混账倒是先膨胀了,你娘的……” 严嵩止住话头,对欧阳氏叮嘱,“夫人你看着点,可别让这兔崽子偷了去。” 严世蕃一脸悲愤道:“哪有这样的父亲啊,我是你儿子,不是狼崽子。” 严嵩冷笑:“你个狗日的不仅是狼崽子,还他娘是个白眼狼。” 言罢,发现把自己也骂了,严嵩愤愤然又踹了两脚,这才拿起两大锭白银出门。 严世蕃眼瞅着老子出了门,这才转过头一本正经道:“娘,我爹多半是去青楼了,儿子只要一锭银子,保准抓他个现形。” 欧阳氏一言不发,去拿扫帚…… ~ 连家屯儿,小院。 烟雾阵阵,还伴随着剧烈咳嗽。 黄锦撅着屁股生火,熏得眼泪横流,抱怨道:“明明有上好的松木炭,为啥非要用这些劣质煤炭?” “都一样,这不他不在吗,省一点是一点。”李青懒洋洋的说,“我这人素来节俭惯了。” “你节俭,干嘛让咱家遭罪?”黄锦悲愤的说。 李青干笑道:“我不会生火!” “你……”黄锦刚想发飙,瞥见炉子燃起火苗,忙又鼓起腮帮子吹起来。 皇帝修仙不能泄露,只能辛苦黄锦了。 好一会儿,黄锦灰头土脸的起身道:“可以了,该你表演了。” 李青点点头,接过手开始往丹炉里添加药材…… 一边,黄锦眼都不眨的盯着,唯恐李青加‘佐料’。 李青有些无奈,“这大冷的天儿,你不嫌冻得慌?” “当咱家这一身肉白长的?”黄锦傲然道,“瘦子才怕冷呢。” 这时代,胖子多与富人挂钩,有钱人才会胖起来,穷苦百姓只是偶尔吃肉,劳动量又大,根本胖不起来,因此,胖子非但不丢人,反而是可以炫耀的资本,惹人羡慕。 李青见他真的挺抗冻,便也不再相劝,专心致志的炼丹。 黄锦闲着无聊,便与其搭话解闷儿,问道:“李子啊,这次你炼多少?” “五十颗吧!” “这么多?” “这次他表现不错,又是大过年的,我也不能小气了不是?再说……”李青嘿嘿道,“也值不了几个钱儿。” 黄锦嘴角抽了抽,心说:皇上可是视作比黄金珍贵百倍、千倍的灵丹啊! “你这么哄骗皇上,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 “……”黄锦喟然一叹,失落道:“唉,咱家情愿被蒙在鼓里,眼睁睁看着你忽悠皇上却无能为力,咱家这个心啊,比这三九天还凉。” 李青好笑道:“你可以不看啊!” 黄锦瞪了他一眼,哼道:“你这人瞧着不坏,可没有丁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你根本不拿皇上当皇上,咱家得看着点,不然,你都不认真。” “……服了你了。” … 一阵聊天打屁之后,李青双手笼袖,在黄锦边上坐了,笑嘻嘻道:“我这丹药多少是有用的,你要不要?” 黄锦不屑道:“谁稀罕?跳你的大神儿去。” “我闲的啊。”李青白眼道。 “我就知道……”黄锦怒道,“你果然只是怕烫!” 李青:“怕倒是不怕,可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不是?” “可你让咱家很不痛快!!” 李青眉毛一挑,啧啧道:“黄胖子,你这脾气渐长啊?信不信我再给你一巴掌!” “你……”黄锦正要发火,忽的想起一事,问道,“咱家听皇上、陆炳他们说,上次中秋咱家头撞你家大门那次,你猛地一起身,便是长发狂舞,衣袂飘飞,柿子哗啦啦的掉,真的假的?” “你猜?” “说实话,咱家不信,可……”黄锦挠了挠头,悻悻道:“俺们认识多年,当时陆炳还真不像说谎的样子……你能不能表演一下?” 黄锦指着干枯柿树上的积雪,道:“你能让那上面的雪落下来就成。” 李青无语:“你让我做我就做,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你若真能做到,咱家就对你态度好点儿。”黄锦说,实则却在打着拆穿李青的主意,以便主子迷途知返,“你不是拥有非凡手段吗,亮出来,最好闪瞎咱家的狗眼!” 这点小九九,李青哪能瞧不出来,逗他说:“我实话跟你说吧,都是假的,那柿子我早早的动了手脚,拿剪刀剪得摇摇欲坠,风是自然风,看到墙头草倾倒,我故意为之。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黄锦更难受了,愤愤然起身道: “咱家要跟你决斗!” “好啊!”李青闲着也是闲着,当即做了个‘叶问起手式’。 少顷, 黄锦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好大一坨,拿粗短手指画圆圈儿,满脸的郁闷。 “要不,改日我教你两招?” “我不想跟你说话!”黄锦背过身去,拿屁股对着李青,吭哧吭哧挤出一个屁,总算是扳回了一城。 李青直骂晦气,连忙离他三丈远,惹得黄锦哈哈大笑,那叫一个小人得志。 李青突然说:“有人来了。” “骗谁……” “铛铛铛……”敲门声打断了黄锦,接着,恭敬的声音响起,“国师大人在家吗?” 黄锦瞥了李青一眼,轻哼道:“结党营私,你看咱家不告你一状。” “你还知道结党营私?”李青诧异。 “你是真把咱家当傻子了是吧?”黄锦怒了,“真以为咱家这个司礼监掌印是摆设?” 言罢,愤愤然跑去开门。 ‘吱呀~’ 严嵩见门打开,本能就要行礼,却见是个面容乌漆嘛黑的大胖子,正欲弯下腰又挺直了起来,问:“国师大人在家吧?” 黄锦深深瞅了他一眼,暗暗记下,“滚蛋!” 严嵩有些恼火,怎么说他如今也是侍郎,就算宰相门前七品官,也不能这般对自己吧? “你……粗鄙不堪,本官不屑与你计较,国师大人呢?”严嵩拂袖,脸色铁青。 好不容易做了侍郎,脾气自也有了些。 “哦,想起来了,你是刚升任的礼部右侍郎,严嵩,对吧?”黄锦冷哼。 “啊?”严嵩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 黄锦抬起衣袖在胖脸上抹了抹,凑近他道,“你好好看看!” 严嵩视野被胖脸占据,还是没认出来。 好不容易见一次皇帝,谁会去端详皇帝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啊…… “你谁啊?” “咱家黄锦!”黄锦瞪眼道,“司礼监掌印黄锦!” 严嵩一呆,上下打量了下黄锦,迟疑道:“你真是……黄公公?” 黄锦不稀得跟他废话,哼道:“结党营私,你看咱家参不参你就完了。” 说着,一把夺过严嵩手上的礼物,“这就是证据!!” “嘭——!” 严嵩目瞪口呆,一脸茫然…… 第125章 只是笨,并不傻 严嵩望着紧闭的大门,又瞅了瞅空空如也的双手,使劲儿揉了揉脸,这才醒过神儿来。 一时间,彷徨无措。 那胖子真是司礼监掌印? 体型确实像啊! 面圣时虽只惊鸿一瞥,但如此肥硕……严嵩还是有些印象的。 记得上次来时也没见国师家里有仆从,还有,对方能准确无误叫出自己名字,并丝毫不放在眼里…… 严嵩确定了答案,愈发忐忑不安。 同时,对李国师的能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黄锦虽没啥能力,却是绝不容小觑的存在,这样一个人竟能单独跑来连家屯儿……不是,他跑来连家屯儿做甚? 严嵩思绪飘飞,突然嗅了嗅鼻子,“好香啊,这是在……熬药吗?” 严嵩愣怔出神,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 黄锦气冲冲走到李青跟前,道:“这个严嵩咋回事儿?” “你小点声,人还没走。”李青取出瓷碟,挑拣丹药,只留成色最佳的,以保证‘仙丹’逼格。 李青随口说着,“你是司礼监掌印不假,可真若上纲上线的深究,不过是个奴婢罢了,火气收一收,对你没坏处。” 黄锦刚张嘴,一颗丹药激射而来,精准无误的飞进他嘴里。 “尝尝看。”李青笑眯眯道,“人还在外面呢,说话注意点,你也不想皇帝不务正业之事,让外臣听了去吧?” 李青将瓷碟中留下的丹丸一颗颗放进玉盒,一边说道:“韩非子有云,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你也是读过书的,如今称得上位高权重,当慎言慎行才是。” 黄锦‘咕咚’咽下丹药,轻轻点头。 “感觉咋样?” 黄锦挠挠头,“净听你说话了,没品出味儿来。” “……张嘴!” “你怎么跟喂狗……”黄锦话没说完,嘴里已然又多了一颗丹药,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生气了。 吃着软糯糯的,也不嘎嘣脆,只有药材特有的清香,不浓郁,也不苦,总体来说…… “味儿不错!”黄锦说。 李青有种扶额的冲动,几次欲言又止,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又拿出几颗,道: “这几粒成色不太好,没办法做交易筹码,丢了又有些可惜,便宜你了。” 黄锦见他一边做‘屈指一弹’的动作,一边示意自己张嘴,不爽道:“你真把咱家当狗逗呢?” 嘴上这么说,黄锦倒也不客气,走上前摊开胖手,另一手抓住李青手腕,就这么一倒,全倒在了自己掌心。 “咱家不用你喂。” 说着,揣进了怀中。 李青看在眼里,轻轻摇头道:“要么吃了,要么扔了。你自以为的好心只会弄巧成拙,破坏你们主仆之间的信任,与上次不同,上次是当着他的面。” 黄锦破天荒没有跟李青抬杠。 默默取出丹药一股脑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却没有品出丝毫滋味儿,甚至就连丹药入腹后带来的舒坦感觉都忽略了。 他有些委屈。 相处这么多年,主子什么性格他哪能不知,他是笨,可不傻。 所以……他才委屈。 李青悠然道:“你是一个好人,巧了,我也是。只是你我终是不同,你太单纯了,而你身处的位置……人嘛,总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多少还是要成长一些才好。只希望深刻领教过龌龊肮脏之后,你还能保持初心。” 黄锦闷不吭声。 李青拨弄炭火,准备炼制第二炉丹药。 没办法,‘仙丹’逼格要保持住,炼制太多又无法保证品相,一番挑挑拣拣下来,一多半都要筛出来。 其实,除了个别的烧焦的丹药,大多药效都一样…… “我来烧火吧。”黄锦来到丹炉前,蹲下身子挤开李青。 李青起身忙其他。 黄锦默默说:“之前皇上说过,你对咱家还蛮好的,以前不觉得,现在信了,我不傻,知道好歹。” 李青笑笑:“难得遇见个心善纯良之人,不过寥寥善意,况且,你如今也是个权重之人,于我而言,非常有用。” “那你到底……咋想的?” “目的?” “嗯。”黄锦点头。 李青拍拍手,望着天边轻轻道:“还记得中秋夜你说起的伤心事吗?” “记得!” “我想世间的‘黄锦’少一些,再少一些,仅此而已。”李青说。 黄锦一时失神,觉得有些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惊诧道: “那你自己呢?” “我?” 黄锦问:“你图什么啊?” 李青笑了笑:“我能图什么,一不缺吃喝,二不缺钱花,至于功名利禄什么的,我更觉得没劲儿,真要说……只是想对得起走这一遭罢了。” 见黄锦一脸怪异,李青笑骂:“你这是什么混账表情?” 黄锦悻悻道:“咱家只是觉得……太高尚了。” “觉得我是在沽名钓誉?” 黄锦摇摇头:“咱家看得出来,你说的是心里话。正因如此,咱家才觉得有点不真实。” 李青本想调侃他学会了拍马屁,可听到后面一句,却没了心情。 这时代……是不太好。 好的一面当然也有,可总体终是差了太多太多…… 李青呼了口气,说道:“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要牢记,记住了!” 黄锦点点头。 …… 又一炉丹药炼好,总算是凑齐了五十颗上好丹药,李青熄灭碳火,将丹炉搬进东厨,瞅得黄锦瞠目结舌。 不是,你真不怕烫啊? 李青没在意他的大惊小怪,只是扬了扬下巴。 “咱家走?” “……大门外还站着号人呢,这三九天,人家可没你这一身肥肉。”李青白眼道,“让人进来吧,这严嵩是个有用的人。” 黄锦将信将疑,走到院门口打开门,不由睁大小眼睛,还真在? 茫然无措的严嵩再见黄锦,忙长长一揖,歉然道:“黄公公,严嵩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恕罪。” 黄锦想起李青的叮嘱,侧身避开他的揖礼,道:“咱家可不敢自比泰山,更没有治你罪的权力。可不敢当此礼。” 严嵩身凉心更凉,只觉黄锦这话的意思是——你的一言一行,咱家都会禀报皇上,恕罪与否你问皇上去。 “严侍郎请进。”里面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严嵩心下稍宽。 与此同时,宽胖身体移向一侧,让出空间。 严嵩朝黄锦拱了拱手,这才提起官袍下摆跨过门槛。 …… 客堂。 严嵩不时拿棉帕擦一下鼻涕,整个人不受控制微微哆嗦,实在冷的厉害。 李青有真气,黄锦有肥膘,二人又都围在丹炉旁忙活,自然不会有丁点寒意。 严嵩就不一样了,他已不再年轻,已是不惑之年,且正往知天命的年纪进发,又被黄锦一吓,大冷的天儿呆愣愣在外面枯站了这么久,都给冻透了。 说话都带着颤音儿。 尤其是看到桌上放着的礼物,他就更加心慌。 这大脸猫,啊不,这黄公公没事儿跑连家屯儿做甚,莫非他也是来投靠门庭的?不对呀,作为皇帝的绝对心腹,他犯不着,也没胆子这样做…… 严嵩百思不得其解,心下忐忑不安。 李青开口问道:“严侍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很明显,我是来送礼的啊……严嵩干巴巴道,“那什么,皇恩浩荡,下官今日乔迁,也在这连家屯儿,想着街坊邻里又是同僚,便想着前来拜访一番。呃呵呵……没别的,只是年节将至,不好两手空空。” 言罢,小心翼翼的看着李青,以及大脸猫。 李青神色平静,倒也别样情绪。 大脸猫黄锦率先开口道:“今日之事,咱家会如实禀报皇上!” 严嵩一滞,继而揪心,甚至都不敢开口辩解。 这大脸猫可不是一般的太监,司礼监掌印啊,如若把内阁首辅比作外相,那司礼监掌印便是内相,这一点也不夸张。 何况,还有‘皇帝心头好’的光环加持。 在皇帝跟前,黄锦的影响力,可比那张璁还要大上三分。 严嵩哪能不心惊胆颤! 这也是黄锦明明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却没人敢真的欺负他的原因所在。 严嵩只好向李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李青想了想,道:“既是乔迁之喜,那礼物我收了,严侍郎若无旁的事就先回吧。本国师与黄公公有事要单独谈谈。” “哎,是。”严嵩惶恐未消,却减轻了许多。 收了礼就好! “李国师,黄公公,下官告辞!” “慢走。”李青道了句,却没起身,黄锦也没起身。 待人离去,大门闭合,黄锦斜睨李青,哼道:“亏得咱家还真以为你是好人,呵呵,不过尔尔。” 李青好笑道:“这就不过尔尔啦?” “别怪咱家不仁义,回宫我会一五一十告诉皇上。”黄锦说。 “说呗。” “……” 黄锦到底不是那铁石心肠,铁面无私之人,闷闷道:“这礼物咱家带走,事儿就与你无关了。” 李青一乐:“你不会以为我是那‘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之人吧?” 黄锦:(⊙_⊙)? …… 第126章 班门弄斧!! 黄锦回宫的路上,终是没忍住呸了一口,哼哼道:“什么好人,分明就是个浑人,简直了……” 严嵩惴惴不安的回到家,只撂下一句话:“今日就搬家连家屯儿,务必!不要问为什么!!” 严世蕃难得没有欠嘴。他看得出来,这种状态下的父亲,再顶嘴绝对双腿不保。 夫妻这么多年,欧阳氏虽不知夫君为何如此,却也知道,一定是遇上事儿了,而且……不小! 她没多问,只是道:“今日保证搬家!” ~ 乾清宫。 黄锦说了实话之后欲言又止,胖脸纠结。 朱厚熜轻笑道:“你想为二人说好话?亦或说……为李先生说好话?” “皇上英明。”黄锦点点头,讪然道,“其实也不是啥值钱东西,不过二十两,又是乔迁之喜……” 说着,忽又想起李青的金玉良言,黄锦便也不再说了。 “你啊,还是太单纯了。”朱厚熜幽幽道,“朕赏赐的银两虽不够严嵩买宅子、建宅院,可换个舒服的宅院租住还是没问题的,连家屯儿距离皇宫尚远,更跟繁华地界儿不搭边,他为何如此?还不是出于靠棵大树好乘凉的打算!” 黄锦抓了下脑袋,闷不吭声。 朱厚熜又道:“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严嵩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太好,心有惶恐在所难免。” “皇上,李国师……”黄锦犹豫少顷,说道,“这人忒也没品,拿钱却不办事。” 言罢,他小心的看着主子,有点心虚。 不料,朱厚熜却是哈哈大笑,捧腹大笑:“对嘛,这才对嘛,这才是他嘛……” 黄锦云里雾里,却也瞧得出皇上并未对李青产生嫌隙,忙取出玉盒,“皇上,这是李没品……李国师炼制出的丹药,一共五十颗。” “这么多?”朱厚熜惊喜,忙一把抓过,一粒一粒数着…… 黄锦没来由的有些难过,他知道主子不是不信任他,而是真的把修仙长生看得比天还大,太在意了。 好一会儿,朱厚熜确认数量无误,这才珍之又珍轻轻放下,突然道:“黄锦,李先生教你什么了吧?” 黄锦没隐瞒,将李青的话复述了一遍。不过,吃丹药的小插曲儿他没说出来,怕伤了彼此感情,也不想李青的好心沦为挑拨离间。 朱厚熜难得不掺杂功利,真情流露的感慨道:“黄锦啊,你是个有福之人,要好好珍惜。” “是。”黄锦轻轻点头。 想了想,又问:“那个严嵩……要不要敲打一下?” “无妨。”朱厚熜呵呵笑道,“读书是为当官,当官是为当大官,这不算什么。” 果然又被他猜中了……黄锦不得不服气,“皇上仁德!” “哈哈……仁德?非也,如若这点小事都要上纲上线,那可是会出乱子的,唉。”朱厚熜叹息一声,转又释然笑了,“有所求是好事,真若无欲则刚才可怕。只要听话,肯做事就好,朕并非不能容人。” ‘肯做事’三个字,他咬的很重,明显有深意。 只是,黄锦却没能听出弦外之音。 黄锦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李国师算不算无欲则刚之人啊?” “嗯…,算吧!”朱厚熜一乐,“至少从世俗眼光来看,他确是无欲则刚,不过嘛,他也并非真正无欲,只是与常人不同罢了,再说……他是朕的人。” 黄锦这下总算是彻底放心了。 “皇上,要不要奴婢……?”黄锦放松下来之后,也有心情说笑了,一阵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 “滚你的……”朱厚熜笑骂,“朕是那沉迷酒色的皇帝?” 其实,沉迷酒色也没啥,至少比修仙强……黄锦没敢说出来,只是有些无奈,“那……奴婢告退?” “嗯,跟外殿的奴婢说一下,不得御令不得进来。”朱厚熜盘腿坐好,捏起一颗丹药送至嘴边,却又顿住。 黄锦瞥见,说道:“皇上,奴婢试吃了一颗成色有瑕疵的,丹药没问题。过程中奴婢也始终全程盯着呢。” “呃呵呵……朕不为这个。”朱厚熜轻笑摇头,“你且去忙吧。” “哎,奴婢告退。”黄锦一礼,转身走出内殿。 朱厚熜呢喃自语:“是朕多心了,于公于私,他都没理由,也没可能……” 丹药入腹,久违的舒爽通透之感涌上心头,朱厚熜身心愉悦,双眸微闭,双手掐诀…… ~ 不知不觉,年节已至。 李青难得有兴致,春联、门神、春字、福字……全给贴了一遍,还挂上了大红灯笼,小院红红火火。 李青忙完拍拍手,坐在檐下欣赏自己的成果,末了,挠挠头:“怎么还是有些冷清呢?” 话说,过了今日除夕,就是嘉靖六年了,这时间过得可一点也不慢,当然了,前提是不去想那璀璨的大盛世。 连着好几日没下雪,院里的积雪并不多,只有浅浅一层,且没初下雪时那般洁净,没办法堆雪人。 李青只能无聊发呆。 脑袋空空如也,李青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一个姿势从半晌午维持到夜幕降临,李青才缓缓起身,没有睡意的他便如正常人家一般,点上蜡烛,摆上柑橘蜜饯瓜子等零嘴吃食,独自守岁。 三幅裱起来、且平时不舍得拿出来的栩栩如生画像,被他取出来并排挂在客堂一边,另一边是一幅绘画技艺明显不咋样的邋遢道人,反正小老头本来就丑,便是让唐伯虎出手,也不会好哪去…… 李青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午夜,敞开客堂大门,在院子里燃爆竹、放烟花…… 嘉靖六年,大年初一。 大清早就下了雪,一直下到午时末,待到李青幽幽醒来,积雪已有半尺厚,四处白蒙蒙一片,刺的人眼睛湿润。 院子里,墙头上,屋顶上……好多的雪,足够他挥霍了。 别说,这一番折腾下来,一点也不冷清了呢。 …… 短暂的年假之后,朝廷恢复了运转,不过年味儿未散,依旧浓郁。 这时代,都是出正月才算过完年,至少也是吃了元宵之后。 受此影响,权力场也格外和谐,毕竟……大过年的,由于年前的加班加点,以及年后的事务迟滞,上上下下都挺清闲,李青见真没什么事儿做,索性偷奸耍滑起来。 年初六。 李青被敲门声惊醒,本以为是黄锦,亦或朱厚熜亲自过来,不料,一开门,却是早已不年轻的兄妹二人。 “青爷,过年好啊!” “李……爷爷,过年好!” 李青的惊喜转瞬而逝,随之而来的便是怒斥,“都还当自己是年轻人呢?这天寒地冻的,不在家好好陪你们娘亲,来我这儿做甚?滚滚滚……” “不是,你这也太抠了吧?”李浩故意揶揄道,“不想发红包也不能赶人啊,再不济,也得让我们兄妹喝口热茶不是?” 李青瞪眼:“没大没小,你也就是仗着我不敢揍你!” “哈哈……我现在可经不起揍。”李浩还是少年时期的玩世不恭,当先踏进院子,“呦呵,青爷你手艺不错……” 忽被妹子拍了下,李浩这才醒悟,忙讪讪闭了嘴。 李雪儿说:“娘亲很好,让我们兄妹代她向你拜年。家中小辈儿多着呢,不冷清。” “嗯,先进屋吧。”李青拴上门,转身去东厨燃上极品松木炭,端至客堂。 “有事写信就成了,这么远又这么冷,以后可别再来了……”李青一进屋就开始唠叨。 其实他内心深处也不想这样,就是控制不住。 李雪儿上前接过炭盆,放至靠近大哥的地方,笑盈盈道:“大哥非要来,我劝不住。谁让他是一家之主呢。” 李浩似是已经习惯了被坑,只是笑了笑,点头附和:“青爷,这次来呢,一是咱们爷孙好久没好好聚过了,想跟你喝两杯;二是,跟你汇报一下海外兼并的事。” “不急!”李青起身道,“先吃口热乎的,边吃边说。” 还好,朱厚熜着人送来了不少年货,米面粮油,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李青没费多大功夫,两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汤面便出锅了…… “送风饺子迎风面,先垫吧垫吧,一会儿给你俩做好吃的。”李青系着围裙坐在主位上,两手沾着面粉,就那么笑望着两个不小的小家伙。 兄妹俩只顾低头吃面,根本不敢抬头…… “啧啧啧,青爷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呢,就是有点辣,辣的我一脸的眼泪鼻涕……”李浩抹了把脸,嘿嘿笑道,“迎风面都这么好吃了,正菜还有多好吃,我都不敢想呢。” “我就敢想。”低头喝汤的李雪儿口齿不清的道了句,喝的津津有味儿。 李青笑笑,道:“可是兼并遇到了难题?” “青爷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有难题我自己就能解决,哪用得着麻烦青爷你啊!”李浩傲然道,“我可是永青侯好不好?” 话一出口,李浩又不禁汗颜:“啊哈哈……班门弄斧,班门弄斧……” 第127章 贪婪成性 一碗汤面下肚,兄妹俩胃里暖暖,身也暖暖。 李浩拍拍肚皮,颐指气使道:“妹子,你收拾一下。” “放那儿吧,一会儿我一次性收拾了。”李青笑笑,说,“这都是少爷小姐的命,天寒地冻的,别再给冻着了。” “哪有那么娇贵呀。”李雪儿说着,便要起身收拾碗筷。 李青抬手下压,和颜悦色道:“刚吃过饭,缓一缓,待会儿做中午饭的时候搭把手便是了。” “哎,也好。”李雪儿不再坚持。 李青望向李浩,“说说吧。” 李浩点头,道:“满剌加已兼并到了极限,不止于耕地,还有各类铺子产业,如绸缎庄,瓷器茶具,钱庄,酒楼……如今已是除国王外,资产最雄厚的一家了,再兼并下去很难了,且代价太高,所以我准备下一步在龙牙门、爪哇一带下手。” 李青沉吟了下,道:“你是纠结李家直接出面,还是交趾从中牵线?” “青爷英明!”李浩点点头,皱眉道,“我一时间难以抉择,想让青爷你拿个主意!” 李青思考…… 李雪儿开口道:“我能说两句不?” “你说。”李青扬了扬下巴。 “我觉得还是让交趾从中牵线比较好,如今的李家已经够扎眼了,大侄子旁敲侧击的震慑一下可以,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如何,不然,大明这些大员必定群情汹涌,且会争相效仿,那一来的话,只怕会让诸国误以为大明要如何,从而影响整个海上贸易市场。”李雪儿说。 李浩重重点头:“有道理!”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笑骂道:“好小子,还跟我玩起了套路,说吧,是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只是交趾那边出了些问题?” “呃呵呵……是。”李浩讪讪点头,连忙道:“其实我私下跟娘亲商议过了,她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俺们兄妹便来了,当然,更主要的是想青爷你了。” 李雪儿连忙解释:“我事先可不知情,刚才真是基于理性判断……” “一家人不说这些……”李青没好气瞪了李浩一眼,道:“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说什么,你小子我是清楚的,做生意是把好手,且精于算计。” “孙子哪敢算计爷爷呀,只是……”李浩干笑道,“这不是想着能省点是一点嘛,青爷你随便一出马,就能省下大把大把银子,当然哈,若是青爷你嫌麻烦,那当我没说。” 李青这次没急着发表看法,哼道:“说完了没?” “呃,还有一些。”李浩悻悻说,“其实我有一个不用麻烦青爷,还能反过来倒赚银子的办法。” “说来听听。” “在交趾建作坊……”李浩小心观察了青爷,见其不怒不喜,神色淡然,这才继续道,“我算过,在交趾铺开一整套产业链,哪怕让利一部分给汉王一脉,仍旧大赚特赚……” 李浩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青爷不慈祥了,看样子,随时都能揍他。 “你个小王八蛋,这才是你大老远来一趟的真实目的吧?”李青冷笑。 李浩有失望,却并不怎么意外。 只是觉得可惜,倒没有难以接受,只是叹道:“青爷啊,不是我贪婪,而是……资本家必须扩张,有时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没骗你,真的。” 李青蹙眉沉默。 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会这么快。 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李家作为大明最大的资本,这种结构性的大问题,自然是第一个暴露出来。 不说眼下一只脚迈入半工业时代,哪怕纯粹的农耕时代,士绅地主不也是孜孜不倦的兼并土地吗? 好了还想好,这是人之本性。 你不‘壮大’,别人会‘壮大’,若被人抢在头里‘壮大’,就会调过头来吃掉你! “我不同意!”李青轻轻说。 李浩苦笑:“青爷是实际上的家主,自然以你为准。” 这个家,真正的掌舵人始终没有变过,只是,这位掌舵人绝大多时候都是甩手掌柜。 可他的话,永远有效! “资产可以用来在海外兼并,却不能连同产业一并转移出去。”李青幽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李家的钱是李家的,可更是大明的,这点你要牢记! 不可否认,李家有今日你出力甚大,可真正的根源还是大明给予李家的平台,莫真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 “这个我当然明白!”李浩无奈挠头,悻悻道:“青爷,我是贪财,可我也不是那贪婪成性的奸恶之人,我这不是来请示你的嘛,呃呵呵……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哈,别,生我气。” 说到最后,李浩缓缓低下头,有些羞愧难当。 李青没有过多言语苛责,只是道:“说说交趾那边的难题吧!” 李浩斟酌了下措辞,道:“其实也没啥,汉王朱佑材也不年轻了,之前我一直真金白银的让利,但其实吧,人家也不是差钱的主,这点青爷你也知道……” “我去交趾,对吧?” “是。”李浩点头,“青爷不去也成,但必须要拿出相对应的利益,这个数目着实不小,您想啊,能让不差钱的汉王动心,能少了吗?” 李青缓缓点头。 对朱佑材的行为,李青没有生气恼火,人家做的够多了,且自己也答应过会去交趾为其调养身体,这早有约定,人家如此情有可缘。 “可我现在脱不开身,至少这嘉靖六年走不了。”李青沉吟道,“这样吧,三四月份商船出海时,你与他说一下,我明年会过去一趟,兼并事宜的情分我记下了,当然,也不能让别人白帮忙,互惠互利才能长久,这个度,你来衡量。” 到底做了这么久的家主,尤其是做生意这块,李青对李浩很有信心。 “成,一切听青爷的!” “嗯…,你有没有不爽情绪?”李青笑吟吟道,“实话实说,我不捶你。” 李浩咽了咽唾沫,疯狂摇头。 李青笑意敛去。 “好吧,有一点不舒服,但绝不是不爽青爷你。”李浩轻轻叹息,“青爷,永青侯我没做几年,可李家家主我可是做好多年了。您不同意的原因我哪里不知道,事实上,我内心深处也不想如此,可……有些事咱们不做,别人也会做啊!” “有人做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都瞅准了。”李浩说道,“不仅是咱大明的人瞅准了,人家也瞅准了,今年……啊不,现在该说去年了,去年我去满剌加,国王还跟我说起过这事儿,只要李家肯在满剌加建作坊,他会划拨两千顷耕地来种桑,白送!” 李青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李雪儿插话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第一个拉低下限的人,总会吃得满嘴流油。虽说在海外建作坊能降低成本,继而具备竞争力,从而大赚特赚。可长远来看,结果只有一个——整体利润下滑!” “可问题是厚利近在眼前,谁又能眼光长远呢?”李浩接过话,苦笑道,“更要命的是,就算你能抵住诱惑,可你能保证别人也能抵住诱惑吗?互不信任的情况下,谁都想做第一个‘掀桌子’的人。” 顿了顿,“其实,汉王也心动,只是碍于你的关系,没敢直白说出来。” 李青眉头皱更深了些。 “眼下到哪一步了?” 李浩如实道:“据我所知,江南有名的大富,不下五家派人去海外诸国洽谈,甚至都开始着手言传身教的教授生产工序……” 见青爷面色阴郁的想打人,李浩话锋一转,“不过,咱们数千年的积累,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如丝绸、瓷器这些,哪怕用心手把手的教,最少也得数年才有可能。” “数千年,数年……”李青笑容苦涩。 他当然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些‘看家本事’会被外人学了去,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可不能这样就因噎废食。 然,如此快,他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李青本以为至少等蒸汽船彻底开发应用,然后再过个十数年才会如此,不想,会这么快。 钱,大明还没赚够呢,不能这么快就被偷师。 其实李青也爱财,很爱很爱……贪婪成性! 资本的弊端初显,幸赖,李青在推动之初就预见到了这一天,并非束手无策。 “呼!”李青压下愁绪,笑道,“你们这一趟来的挺好,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应对,交给我便是!” 兄妹轻轻点头。 他们相信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总有办法。 只是,也总让人心疼。 “青爷……”李浩欲言又止。 李青撑着椅子扶手坐起身,温和道:“年节还没过呢,你们又是第一天来,不说这些糟心事了,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我也帮忙。”李雪儿跟着起身。 李浩也笑着说:“闲着也是闲着。” 东厨。 当兄妹俩看到罗列有序的米面粮油、禽牲肉类,以及码放齐整的劈柴,唯有案板上有些许面粉,不禁又是鼻尖泛酸。 显然,这个男人很懒,懒到情愿饿着也不想动弹; 可这么懒的男人又很勤快,勤快到不敢停下来…… 第128章 爷孙颠倒 午后,爷孙三人并排坐在檐下。 李青做中央,兄妹坐两旁,面朝太阳。 雪人在阳光下闪闪晶晶,却没了栩栩如生,一点点消融,化作清水流向地面,渗入泥土里…… 李青一边与兄妹闲聊,时不时望上一眼,无能为力。 下雪不冷,化雪冷啊…… 不过,可能是两个小家伙儿火力旺,好像也没太冷。 日薄西山,给兄妹俩整理了下厢房,晚上,燃上炭盆儿,爷孙又饮了些酒,李青这一觉睡的格外踏实…… 清早。 李雪儿做了包子、米粥,还煮了茶叶蛋,显然她天不亮就起了,才能忙活出这些。 见李青来到客堂,她忙说:“快去洗漱,一会儿就凉了,我手艺可不差。” “嗯。”李青说道,“现在街上应该有卖早饭的了,不用这么辛苦,不若窝在被窝里睡懒觉。这么冷……”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也是修行嘛。”李雪儿笑着说,“井温水一点也不凉,对了,东厨温了热水。” 李青点点头,“小浩还没起?” “没呢。 ”李雪儿哼哼道,“他没口福,不管他。” 顿了下,“锅里给他留着呢。” 李青颔首:“一路奔波确实辛苦,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 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早早升起,哪怕还未打春,还冷的厉害,但当晨曦照在身上,依旧有浓浓暖意。 “就算你不吃饭也没事儿,可也不能真的不吃啊。”李雪儿说,“别光顾着对它勤快,对自己也该勤快些,知道吗?” “你这小丫头,还教训起我来了。”李青失笑摇头,“我这么大人,还能饿着自己?我只是喜欢在外面吃罢了。” 李雪儿唬着脸:“过年期间人家还开门迎客?” “呃……”李青悻悻然,“少吃几顿也没啥,主要是没胃口,到底是老了,谁都能说上两句……” 李雪儿轻哼道:“我够客气了,要是我娘在这儿,可没我客气。” “嘿?”李青作势欲打,李雪儿不为所动,李青只好悻悻放弃,咕哝道,“一个两个的都给惯坏了,真的是……” 李青没好气道:“待过了十五散节,都走吧,别在这碍眼了。” “就碍眼,好不容易来一趟,最起码也得住到出正月,还能吃穷你?” 李青好气又好笑,却也无法违心说出那强势赶人的话来,只是悠然望向初升红日。 李雪儿气势一弱,低语道:“生气啦?无非是多两双筷子的事,也没啥嘛。” 李青笑笑道:“啥时候真生过你们的气啊?没有的事,那就住到出正月吧,有暇在京师大街多逛逛,体验一下京师的繁华。” “你有时间吗?” “不多,挤一挤也能挤出一些。”李青说,“十五带你们去看花灯,不过,这边的花灯比之金陵多少是差了点的。” “花灯差些,但人好啊!”李雪儿笑盈盈的说。 李青一时无言。 “对不起呀。”李雪儿又说。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李青轻轻摇头,道:“好好修行,好好生活,到时候带你去看海另一边的风光。” “嗯。”李雪儿重重点头,自得道:“我可没落下修行,你也不用急,慢慢来。” 李青默了下,微微点头,问道:“对了,你说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啊,我真的挺好奇的。” “容我卖个关子。”李雪儿道,“总之,你肯定会知道的,早晚的事儿,这叫投桃报李。” 李青:“?” “你给我留个念想,我也给你留个念想嘛。”李雪儿笑嘻嘻道。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那你有没有给我留个念想啊?” 李雪儿看也不看大哥,呵呵道:“当然有啊,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啊。” “嗯。” 李浩:“?” “想便是念想。”李雪儿一本正经道。 “调皮。”李浩翻了个白眼儿,反身去洗漱。 李雪儿忙道:“大哥,锅里有饭,壶里有热水。” “知道啦!” 李青瞧着李浩背影,含笑说:“小浩终也不年轻了,好在,他的身体远超同龄人。” 说到这,不禁又想起那个早生华发的江南大才子,李青问:“伯虎还好吧?” “还好,但总归上了岁数,体质有些差了,没病没灾的……”李雪儿道,“本来准备带他一起的,可又怕他遭不住,便没跟他说。” “嗯,他确实不宜再长途跋涉了。”李青叹息道,“上次离开金陵,我去看了小云,他也显老了,要是能将你们封存,待到五百年后再解封就好了。” 说罢,又是苦笑摇头:“这样太自私了。” “若真能如此的话,我也想去看看你看过的世界。”李雪儿遗憾道,“只可惜,不能啊,不过,兴许有来世呢,还是有机会的。” 李青牵强笑笑。 ~ 李浩洗漱之后,吃过早餐,也来到了檐下晒太阳,聊着生意上的事儿,间接向李青汇报当下的李家产业经营状况…… 李青听得认真,默默无言。 其实,许多他都没什么概念,因为李家的摊子铺的太大了,唯有涉及大方向、结构上的发展,他才指点两句…… 旭日高升,如日中天,太阳光愈发温暖。 午时初,宁静温馨又祥和的气氛被敲门声打破! “李没……李国师,咱家黄锦,开门。” 兄妹俩一怔,不约而同的起身看向李青,眼神询问。 “无妨,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人也不会知道什么。”李青道,“不用避讳什么,也不用解释什么。” 兄妹明悟,又坐了回去。 李青上前开门,果然是三剑客来访。 嘉靖皇帝朱厚熜,司礼监掌印黄锦,大内侍卫陆炳,以及守护院门的数十侍卫。 李青想了想,对陆炳道:“陆百户在外面守着吧?” 陆炳看向身着明黄色常服之人,见后者微不可察的颔首,只得无奈称是,充当起了门神。 侧身让主仆二人进院,李青拴上门,这才缓步跟上。 朱厚熜和黄锦一眼便瞧见了檐下晒太阳的兄妹,不禁都是一怔。 朱厚熜还好,很快就明悟过来,黄锦却是云里雾里,不过,上次被李青一顿说教,黄锦也长了些脑子,细一琢磨,便也有所‘明悟’! 黄锦扭头朝李青竖了竖大拇指,“看不出来,你没品归没品,还挺孝顺的。” 李青嘴角抽了抽,真想赏他一巴掌。 “草民参见吾皇万岁……!” 兄妹二人起身上前几步,恭敬行礼。 “免礼免礼。”朱厚熜和颜悦色,“不必紧张拘束,随意就好。” 朱厚熜知道李青,也知道李家,却不知道朱家有个公主嫁入了李家,而且他也并未见过李浩这个永青侯。 不过,李浩的好大儿,水师将军李信,朱厚熜是见过的,父子有着六分形似,却一点也不神似,一个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个却像是精打细算的富家翁。 兄妹谢恩,起身又坐回了椅上,继续晒暖。 如若当今汉王朱佑材在这里,肯定会来上一句“不卑不亢,男儿本色”。 黄锦面色怪异,心说:你们可真是一点也不紧张拘束啊! 知道根底的朱厚熜倒不甚在意这些,只凝望了李浩一眼,便将目光移到李青身上,轻笑道: “前几日忙的厉害,过几日又要忙了,正巧今日闲来无事,便想着来与先生谈谈心。” 过年皇帝除了给后宫长辈拜寿,领红包、发红包之外,还要去太庙祭拜,皇帝确实挺忙的,可也没朱厚熜说的这般夸张,一般也就两三日功夫。 真正原因是‘仙丹’充足,朱厚熜忙完正经事便忙‘修仙’,一时间没顾上李青。 今日阳光明媚,又经黄锦提醒,朱厚熜这才过来看看。 李青颔首:“去客堂说?” 朱厚熜回头望了眼中天大日,笑呵呵道:“去客堂岂不辜负这乾坤郎朗?黄锦。” 黄锦哈了下腰,忙跑去客堂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离兄妹稍远些的位置。 李青眉间一挑。 “……”黄锦又给李青搬了一把。 君臣二人聊天说地,既不聊政事,也不聊‘修仙’,倒真有那么点难得知己的意思。 黄锦觉得没意思,便又搬了张椅子,去了兄妹那边。 他自觉是治不了李青了,打打不过,说说不过,便想着对李青的长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其帮忙管管这个李没品。 “你们不用紧张拘束,随意就好。” “……”兄妹无言。 黄锦笑呵呵道:“你们是李子的爷爷……” 又瞅了眼李雪儿,试探着补充,“奶奶?” “……”兄妹想打人。 黄锦犹不自觉,“两位老人家……” “我很老?”李雪儿忍无可忍,毫不留情的截断他。 “呃……不老不老。”黄锦摇晃胖手,讪笑道,“不论年纪大小,长辈就是长辈,那什么……续弦的奶奶也是奶奶嘛,哎呀,咱家扯远了。” 黄锦清了清嗓子,道:“要说你们这个孙子啊……” 李雪儿豁然起身。 李浩也是怒目相视。 ‘两口子’似要打人,就跟那李没品要揍他时一个表情。 黄锦:“?” 第129章 鱼和熊掌兼得 上梁不正下梁歪,黄锦总算知道李没品为何没品了。 咱家说啥了,你们就想打人? 若不是顾忌二人一位是女人,一位更显老气,黄锦都想一个头槌上去,真的是……好歹咱也是司礼监掌印好不好? 一点也不知道尊重人! 黄锦愤愤然,却也不好发火,到底是李青的长辈,且那边正相谈甚欢,这种时候实不宜破坏气氛。 这老两口也是,太护短了……黄锦暗暗摇头,瞅了眼大好阳光,干脆不说了,舒舒服服的晒太阳,胖脸满是享受。 兄妹方才自称草民,就是不想暴露李青、李家之间的关系,见这胖子收了神通,李浩便也懒得与其计较了。 李雪儿却是多瞧了黄锦几眼。 当初在武当山时,双方是见过面的,李雪儿当时就试探出了朱厚熜是兴王世子,也就是眼前的嘉靖皇帝。 有了先入为主,黄锦体型又这般扎眼,李雪儿自然而然便意识到那个爱瞪眼的胖子,就是眼前这位。 不过,这个黄胖子显然记性不太好,亦或说是没心没肺惯了,根本就没有联想到什么,要不说心宽才能体胖呢? 李雪儿庆幸没有节外生枝之余,又不禁有些难受,难道这些年自己变化很大,老了很多? 黄锦有些莫名其妙,心说:女人就是记仇,不就是一句‘续弦’嘛,真的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啊! …… 小半时辰之后,李青见都到饭点儿了,朱厚熜也没走的意思,索性直接撵人。 “皇上该回宫用膳了吧?” 朱厚熜笑言道:“朕听黄锦说起过,先生厨艺相当了得,不知朕有没有这个口福啊?” 李青扭头瞅向黄锦:你小子? 黄锦微笑颔首:不用谢! 李青嘴角抽了抽,怒气值+1。 同在一个屋檐下,方才黄锦的混账话,李青可是一字不落,全落入了耳中,念在不知者不罪的份儿上便想着算了,眼下又搞这出,李青是真的有些想打人了。 这要搁平常,李青才不会顾忌皇帝颜面,直接赶人,不过,今日听了李浩一席话,深知必须要尽快采取措施,正巧趁着机会好好说说。 李青吁了口气,轻笑道:“我自无可无不可。” “那就有劳先生了。”朱厚熜心情愉悦,一如明媚阳光,只觉未来可期。 李青‘嗯’了声,朝黄锦道,“黄锦,来搭把手。” 黄锦指了指自己大蒜鼻头,“咱家?” “不然呢?”李青瞪眼,转身就往东厨走去。 黄锦看向‘老两口’,二人大大方方的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连个客气话都没有。 ‘难怪李没品会这般没品,这可真是随了根儿……’ 黄锦瞪了下小眼睛,不料,李雪儿眼瞪的更大,先天小眼睛的黄锦根本瞪不过。 黄锦只好悻悻然跟去了东厨…… 檐下空旷了些,只剩下三人。 朱厚熜没见过李浩,却是见过李雪儿,当初还被其威胁过呢,虽不至于吓得半死,却也着实忐忑不安了许久。 就连他的娘亲,都不得不放下身段说好话。 朱厚熜现在思及,都有些窝火,眼下人真来了,自己也做了皇帝,可谓是‘报仇’的大好时机。 朱厚熜真想喊出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然后再大肆训斥一通,好好出一口恶气。 奈何,事关长生大道,朱厚熜可不想因此得罪了李青。 ‘仙丹’充足不假,可总有吃完的一天,犯不上锱铢必较。 ~ “我说李没品啊……” “再给我起外号,大嘴巴抽你!!” 黄锦愣了愣,随即也有些恼火,愤愤然道:“你还发火了,咱家刚才可是给足了你爷爷奶奶面子,再说,你这个国师本来就没品好不好?” “簌!” 掌未到,猛烈劲风却吹得黄锦面颊生疼,黄锦条件反射性的闭眼,咧嘴,缩脖,好似发腮的大脸猫,滑稽且搞笑。 李青终是没能落下巴掌,才不是舍不得揍,只是怕少了白来的苦力。 “再逼逼赖赖,我可真揍你了。”李青黑着脸,“麻溜生火。” “你这人……” “嗯?” 黄锦憋住,闷闷生火。 东厨只有案板上响起的笃笃笃…… 六菜两汤,四荤两素,不算丰盛,也不算寒酸。 味道的确不错,可也不比宫廷御膳好太多,但朱厚熜却吃得津津有味儿,更觉滋味儿无穷,无他,这是出自李青的手艺。 有‘仙人’光环加持,自然不一样…… 吃饱喝足,朱厚熜一脸满足愉悦,黄锦却是一脸哀怨,虽说主子让他上桌吃饭,可他根本没吃饱。 五个人才六道菜,米饭也只有一人一碗,于黄锦而言,半饱也不半饱。 在李青的示意下,兄妹俩各自去了厢房小憩,客堂只余下君臣仆三人。 黄锦是司礼监掌印,且又是死忠皇帝,对李青也十分友善,倒也不用瞒他,李青便将李浩说的那些又复述了一遍。 朱厚熜听完又是恼火,又是头疼。 这种事当真是防不胜防,且难以妥善应对,莫说地方上官绅之间盘根错节的复杂利益关系,单就是朝中,就不知有多少人的家族在暗戳戳经商。 尤其是这种大利益面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头脑一热。 不过,就此事而言,朱厚熜是坚决与李青统一战线。 无他,生产业的缺失,不仅会影响到从事商品生产的百姓,也会严重影响朝廷税收,大明如今的商税,已无限接近农税了。 都要这么搞,损失太大了。 “真是一群掉进钱眼里的混账……”朱厚熜愤然一拍桌子,嘴角抽搐,面容狰狞。 有气,更有疼。 黄锦都咧了咧嘴,跟他疼似的。 李青说道:“不必过于生气,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当产业链发展到一定程度,无法以生产数量降低成本,富绅定然会想别的办法来缩减制造成本,这是必然会出现的局面。” 朱厚熜不着痕迹地将手缩进大袖,试探道:“先生对此事的态度……?” “我反对!”李青说。 闻言,朱厚熜放松许多,他还真担心李青会为了李家利益推波助澜呢。 “那先生可有高见?” 李青沉吟了下,说:“高见谈不上,不过能解一时之急。我的建议是……开办商工会!” “商工会?”朱厚熜疑惑,盯了黄锦一眼,后者更是茫然,完全不明所以。 朱厚熜无奈,只好道:“先生可否详细一些?” “这个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容我想一下……”李青得用朱厚熜能听的懂的话,来解释其建立并存在的意义…… 过了会儿,李青说道:“商工会分商会和工会,咱们先说商会吧。” 朱厚熜颔首,作洗耳恭听状。 “商贾富绅都是逐利的,奉行一切以利益至上,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脑子,亦或说没有长远眼光。”李青说,“这种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预见到未来利润还会下滑,且不如现在,之所以还要如此,是因为怕别人抢了先,先吃一波肥的……” 朱厚熜一点就透,颔首道:“确是如此,猜疑链一旦形成,想消除千难万难,先生的意思是通过建立商会,来建立一个具有权威性、组织性的商业组织,对吧?” “皇上英明!” 黄锦这会儿后知后觉的也明白了,当即赞道:“这个主意好啊!” 朱厚熜斜睨了他一眼,打趣道:“你也看出来了?” 黄锦点头,微微有些小骄傲——俺也是有脑子的。 朱厚熜嗤笑一声,道:“那你说说,具体好在哪儿?” “好在……”黄锦悻悻然道,“皇上不都说出来了嘛。” “德性……”朱厚熜笑骂了句,转而皱起眉头,“办法是好,可执行起来……不太容易啊,且不说能否一定有效,单就是推行阻力就不会小了。这无异于给商贾富绅套上一个枷锁……难啊!” 朱厚熜苦笑道:“扩建学院的风波刚过去,一条鞭法持续推行的阻力依旧巨大,推行商会……朕倒不惧他们,只怕会影响到朝政。” 李青微笑道:“其实也不是很难,至少没你以为的那般难,这件事可比前两项国策容易多了。” “为何啊?” “既然是商会,自然要容纳商贾加入进来!” 朱厚熜面色陡然难看,甚至都有些愤怒了:“如此岂不是坐视他们壮大吗?” “壮大不好吗?”李青反问,“大明之所以兴旺上百年,始终稳中向好,其根本原因不就是靠着工商业兴盛吗?百姓生活得到了改善,朝廷提高了税收,且商品的输出本身就是文化输出。据我所知,海外诸国之中,有不少富人都想来大明生活,甚至想直接祖祖辈辈留在大明。这何尝不是件好事?” 朱厚熜哑口无言。 李青继续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如此可称得上鱼和熊掌兼得,你又何须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朱厚熜沉声说:“这会严重影响皇权!” 第130章 升恩斗仇论 李青笑了。 “皇权固然重要,但一个王朝存在的根本是什么,你可知道?” 朱厚熜皱眉不语。 李青直接给出答案:“是钱,是财富,国强民富,王朝又岂会覆灭?反之,皇权又怎会稳固?” “就拿现在这情况来说,不作为的话,大明的繁荣不出二十年便会走下坡路,且会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李青轻叹道,“就是眼下,大明对商贾富绅的管控,也不是很到位啊。民如水,治理江山一如治水,堵不如疏,这个口子是堵不住的,重利近在眼前,再好的计策都会被找到漏洞,甚至干脆阳奉阴违。届时,百姓丢了活计,朝廷损失了大量赋税,孰轻孰重?” 朱厚熜默然。 黄锦小眼睛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末了,小心翼翼道:“皇上,奴婢觉得有道理唉。” 朱厚熜倏地望向他。 黄锦忙挺直腰背,低头,闭嘴,闷不吭声。 “……”朱厚熜无奈又恼火,可也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李青也不再多说,静等他的决定。 良久, 朱厚熜闷声说:“商会可以建立,但朝廷也必须插手其中,不能任其肆无忌惮!” “这是自然!”李青微微颔首,“不过,也不能过于干涉,不然,人还会走上转移资产这条路。” “至少要进行监督管控!”朱厚熜说。 李青想了想,点头道:“这个应该不难,可你也不能食言,猜疑链一旦形成……你懂的。” “嗯。”朱厚熜颓然一叹,“说说工会吧!” “朝廷推行的劳动律法,皇上有所了解吧?”李青问。 朱厚熜点点头,随即一下明白了李青用意,断然道:“这不可行!” 唯恐李青讨价还价,朱厚熜将话说的很死,“这件事没的商量,先生莫要再劝!” 朱厚熜沉声说:“一个具有权威性、组织性,且全是底层百姓构成的工会,一旦欲求不满……说难听点,这不是在培养造反势力吗!” 不待李青说话,朱厚熜又道:“一个劳动律法足够他们自保了,至少明面上如此,商贾富绅亦会有所忌惮,再放权……绝对不行!” 说罢,又觉如此太过不讲情面,朱厚熜语气稍缓,道:“朕知道先生是好心,也是想让百姓生活的更好些,少受些欺负,可一旦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你我谁都挡不住,哪怕你是仙……你非常人,也挡不住汹涌的民情。” 老朱家造反出身,太祖是,太宗亦然,作为皇帝的朱厚熜对此哪能不敏感! 朱厚熜真诚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未来,如若情势需要那么做,朕自不会逆大势而行,更不会刚愎自用。可在此之前,朕不能主动松口,绝不能!” 朱厚熜喃喃道:“先生说的不错,钱是个好东西,于国于民都十分重要,可王朝也需要稳定啊! 江山稳固,安居乐业,保国安邦……这些个语句,无不在说安定的重要性,如今的大明百姓,说一句安居乐业绝不为过。朕说句不恰当的话,人家本来吃馒头就很满足,你非要让人家吃肉,一直吃馒头百姓不会有怨言,可从吃馒头改吃肉,再改回来吃馒头……升恩斗仇啊!” 朱厚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看向李青,“先生以为如何?” 李青哑然失笑。 其实,朱厚熜完全扭曲了李青的本意,可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李青致力于阶级斗争,以此促成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不得不折中的局面,让百姓摆脱一直被折中的悲哀命运。 让上至皇帝,下至小吏,不敢再肆无忌惮的索取。 只是这番话不能直白的说出来。 平心静气想想,朱厚熜的‘升恩斗仇’论,也不纯粹是歪理,单就现在而言,百姓基本摆脱了饥饿,虽然仍不具备抗风险的能力,可日子确确实实在一点点变好。 数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且当下的大明对百姓而言,已是盛世中的盛世,不会有别样情绪、想法,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会保持十分安定的状态。 中庸之道被奉行了千余年,一动不如一静早已刻入统治者的基因,朱厚熜如此作想,并不为过。 见李青始终不说话,朱厚熜只好避重就轻道:“过了元宵节,扩建学院便要提上日程了,再之后的私塾……也会视情况逐渐放开,开民智非一朝一夕之事,此外还有一条鞭法要逐渐推广全大明……要做的事太多了。” 顿了顿,“这所谓的工会,满朝官员没人会同意,这是在刨统治者的根儿,非是朕一人之意,欲速则不达。” 说完,朱厚熜又觉如此有些跌份儿,不符合一国之君当有的权威,便又补了一句: “朕尊重先生,可也请先生尊重朕,朕是皇帝!” 这句话就是单纯的宣誓主权,是朱厚熜在表达自己的底线。 我才是大明的主人,你不能越俎代庖! 李青倒没有因此生气,莫说朱厚熜,换成朱见深、朱棣,哪怕朱佑樘那种非常好说话的皇帝,都会如此! 这几乎是所有皇帝的底线! 若是这个底线丢了,那跟吉祥物也差不多了。 何况,双方本也没有情分可言。 黄锦见气氛有些僵,走到李青跟前,拿手指戳了戳他——你让让皇上。 李青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得黄锦一阵委屈。 咋人人都瞪咱家? 咱家好歹也是司礼监掌印好不好? 真的是,没有一点面子…… 委屈归委屈,黄锦也只得受着,无他,这李没品好的时候是真好,没品的时候也是真没品,才不会惯着他,惹毛了保不齐又是一巴掌。 见李青仍是不说话,朱厚熜缓缓说道:“朕对先生如此推心置腹,亦对先生无比尊重、包容,先生不会以此为依仗,欺朕吧?” 李青长长呼了口气,微微点头:“就按你说的吧,一件一件来。” “嗯。”朱厚熜露出笑意,投桃报李,“商会之事,待元宵之后,朕会在朝堂公开,相信这样的商会构成,不会有太大阻力。” 李青‘嗯’了声。 朱厚熜又说:“眼下这会儿不忙,十五之前,先生可养精蓄锐,家里人来一趟不容易,陪陪家人也好。” 李青笑笑:“那就谢皇上隆恩了。” “哪里哪里,先生本就辛苦,朕都看在眼里。”朱厚熜笑道,“劳逸结合嘛,朕不是那种求全苛责之君。” “……皇上英明!” “哈哈……”朱厚熜爽朗一笑,“今日多谢先生款待,朕就先回去了,改日有暇再来。” 本来还想向李青讨教一番‘修仙’之事,出了这个小插曲儿,朱厚熜只好暂时作罢。 送朱厚熜乘上龙辇,李青关上门,重返客堂,接着,兄妹俩从厢房走出,一同走进来。 李浩当先哈哈笑道:“记得以前我就曾说过,终有一日,咱们爷孙俩走在一起,于旁人而言……安能辨我是爷孙,今日总算是一语成谶了。” 李青斜睨着他,问:“你很喜欢笑?” 李浩立时不笑了。 “开个玩笑嘛,瞧你,一点也不风趣。” 李雪儿嘴角抿了抿,当时挺恼火的,这会儿想想确实有些好笑。 “问题解决了?”她问。 “解决了一半吧!”李青简单说了下商议成果。 李雪儿想了想,道:“这样已是挺好了,过犹不及,我倒觉得二侄子的处理没啥大问题!” 李浩附和:“我也这么觉得,哪个皇帝不在乎皇权,不想社稷安稳?青爷你莫太过求全苛责,这很不错了。” “我当然知道这些……算了,不说这个了。”李青揉着眉心道,“总体来说,在可接受范围,过了正月十五就会在朝堂上公开,小浩你有个心理准备。” 李浩狐疑道:“青爷,这算不算以商乱政啊?” “呵呵,你敢以商乱政?” “我哪敢啊!”李浩苦笑,“我就问一下,主要是怕别人。” “做好你自己就好,别人……有朝廷呢,你就甭操心了。”李青道,“不过,李家掌握一定话语权之后,要发挥应有的作用,你小子要为恶,你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了。” “你看,又来……”李浩没好气道,“我有那么不堪吗?” “可你爱财啊!”李雪儿拆台。 李浩讥讽道:“这会儿我爱财了?你伸手跟我要钱的时候,咋不这样说?” 李雪儿悻悻闭嘴。 李浩正色道:“青爷,情况你也看到了,未来,你的秘密必须在李家传承下去,不然,终会出事儿,我不想儿孙为恶,亦不想你的家业被辜负。” 李青无奈点头,颓然道:“依你。” 就算他不同意,李浩依旧会这么做,李青也不能拿他如何,况且,李浩的担心很有必要。 “青爷英明!”李浩开心了。 李雪儿也觉得这样挺好,亦是笑逐颜开,笑嘻嘻道:“一家人一直都是一家人,就该如此。” 李青黑着脸:“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兄妹默契装傻,道:“有你也是我们的福气。” …… 第131章 宰辅之才 元宵节之前的这段时间,朝局上下一向很和谐,百余年都是如此。 毕竟,没有什么是一句“大过年的”解决不了的事情,不管有多糟心的事儿,这期间都不会闹事,君臣皆相互遵守,早已是约定俗成。 难得有暇清闲,李青自不会与张璁等人那般磨洋工,混时长,这些流于表面的姿态,他不屑去装样子。 索性就待在家里好好享受几天悠闲生活。 该忙的时候不偷懒,能偷懒的时候亦不会给自己找罪受,这一直都是李青的做事态度…… 一日之计在于晨。 大早上自然要打一套养生太极拳,才不辜负。这么多年下来,兄妹俩早已是炉火纯青,莫说李雪儿,李浩都是深的神髓,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这会儿颇有一代宗师的气势,瞧得李青很是满意…… 吃过早饭之后,爷孙三人闲散聊天。 聊李家产业,聊科研进度…… 不知不觉小半日就这么过去了,午时初,又开始忙中午饭。说起来,爷孙三人的时间都不是一般的宝贵,一个肩扛朝局社稷,一个生意遍布天下的资本家,一个开拓发明创造的掌舵者,皆是权重非常之人,就这么浪费时间,着实有些暴殄天物。 然,三人却都甘之如饴。 他们也是人,也有疲倦的时候,累了也想歇一歇…… 菜上桌,酒倒满。 这种虚度光阴的生活,体验感是真的不错。 李青放下筷子,突然问:“小浩,你对一条鞭法有何看法?” “我?”李浩茫然,“我就是个生意人啊,对国策……哪有什么看法啊?” “你是个生意人,这一条鞭法本就是个经济账,这又没外人,畅所欲言便是。”李青笑呵呵道,“出的你口入得我耳,青爷还能坑你不成?” 李浩一想也是,点头道:“那我可说了,哪里说的不好,你可不能恼了。” 李青颔首。 李浩清了清嗓子,沉吟道:“首先,国策肯定是好国策。不过,若想在全大明实施,还是有难度的,且难度不小……” “这些我心中有数!”李青说,“你做生意是把好手,我是想让你以生意人的角度来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至于推行难度,这个不用你操心。” 老朱家的人普遍不懂经济,可老李家的人却是不然。 李浩这个生意精是懂经济的,而一条鞭法本就是为了改善国民经济,李青想听听不同人、不同角度,不同的看法,以避免出现一叶障目的情况发生。 李青说:“你可以代入富绅,甚至代入百姓。” “这样的话……容我思虑一番。”李浩举起的酒杯缓缓放下,陷入沉思。 李青也不催他,与李雪儿举杯饮酒。 约莫一刻钟之后,李浩才缓缓说道:“先以富绅的角度说吧,我若唯利是图,肯定会第一时间囤银,再之后,便是想办法将百姓手中的银子撬出来,比如短时间内哄抬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制造恐慌诱使百姓大量囤货……” 李雪儿插了句:“为什么只是银子呢?朝廷也是收宝钞的啊!” 李浩嘿嘿一笑,道:“宝钞曾出现过大幅度贬值,虽然后来被强行稳住了,可也让百姓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朝廷无限度的印钞,大明宝钞的购买力就无限度的下滑,谁又能笃定朝廷不会效仿太祖、太宗时期,无节制的发行大明宝钞?再者,宝钞的耐久度,远远比不上白银……” 李浩啜了口酒,道:“百姓的意志是无法左右朝廷的意志的!” 说到这儿,李浩想起青爷的愿景,不禁折服道:“要不说还是青爷看得远呢,一下子就找到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不可调解的症结所在,致力于让局势不再一边倒,通过扶持弱势的一方,让强势的一方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妥协,让步……” “不用拍马屁,你继续说。”李青扬了扬下巴,送到嘴边酒水却是悬而不饮,眉头微蹙。 李浩点点头,继续道:“你们想啊,朝廷将赋税从实物改为货币,那么谁掌握了货币,谁便能拿捏百姓命脉,届时到了交税的时候……嘿嘿,要么贱卖给我,要么抗税坐牢……百姓有的选?” 李雪儿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大哥,你忒不是人了!” “……我这不是与唯利是图的富绅将心比心嘛!”李浩没好气道,“我是贪财,可这种丧良心的财是不会取的,我赚钱的门路多了去了……” 李青一口饮尽杯中酒,道:“代入一下百姓。” “嗯。”李浩又思索了一阵儿,道,“我要是普通百姓,就先以宝钞抵税,当然了,百姓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更多是我上述的原因,而非深远考虑。此外,我会尽可能先出手一些粮食,在保证口粮的基础上,多攒些银子,银子不成宝钞也行,以确保到了收获季节,可以在不卖粮食的情况下正常交税。安稳度过贱卖期之后,待价格回归正常再卖一个好价钱……” 李浩苦笑道:“办法是有不少,可百姓未必意识的到,哪怕你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在没有切肤之痛的前提下,人通常很难做出违反固有习惯的事,可百姓抵抗风险的能力本就低下,许多人一次切肤之痛,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李雪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还好大哥你是咱李家人,要不然……” 她瞅了李青一眼,打趣道:“你活不长!” 李浩:“……” 随即,李浩又自得起来,哈哈笑道:“别说,这么一通分析下来,我突然发现我有首辅之姿啊,啧啧啧……只可惜,勋爵不得入阁,不然……” 李浩试着幻想了下,摇头道:“不然我也不入阁,哪有做生意,赚大钱,数银子来的爽啊!” “德性……”李雪儿白了他一眼,朝李青道,“这些你也有所预料吧?” 李青轻点了下头:“不过小浩的分析,更全面、更鞭辟入里。” 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饮尽,李青叹道:“注意力都放在了资本家上面,倒是有些忽略了地主老财本质上也是资本家。” 李浩这会儿觉得自己强的可怕,简直有宰辅之才,他掸了掸衣袍,二郎腿一翘,说道: “青爷不妨说一下你的计划,我不介意帮你参谋参谋!” 李青:“你说的这种情况,在金陵,乃至江南好些个州府都不会发生,江南工商业极度发达,是海外白银流入的主要地域,富绅便是有心如此,也很难做到。至于工商业相对落后的省府州县,则依旧保留原有的交税方式,让百姓多一个选择,只是这一来,一条鞭法的利民国策,便会大打折扣了。小浩,你可有良策?” 李青之所以让李浩表达观点,就是想看看他有无好办法。 “我,良策?”李浩头一次被这般‘尊重’,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欲言又止数次,最终摇摇头,“没有!” 李青一眼就瞧出这厮不老实,立时把脸一沉,哼道:“别逼我在大过年的扇你!” “我……” “嗯?” 李浩塌肩驼背,怏怏道:“办法自然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李雪儿好奇问。 “得咱李家出面!”李浩叹道,“布局北方,再利用商会的特权,可在很大程度上解决难题,可问题是……如此做太扎眼了啊!” 李雪儿欲言又止,看向李青。 “确是扎眼。”李青缓缓道,“你还有别的办法没?” 李浩无奈道:“除了咱李家,还有谁会接盘啊?要么唯利是图,要么没这个实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傻子才做呢。” 李青斜睨着他,揶揄道:“你可不傻啊!” “呃……”李浩悻悻道,“确有赚头,可我有更好的赚钱办法,完全不用这般扎眼,我内心深处也不想走这步棋,这事儿于李家而言,风险远大于收益。” 顿了顿,“真要涉足北方商业,根本瞒不住人,且不说既得利益者会激烈反对,怕是皇上也难免生忌惮之心,万一……” 李浩闷闷道:“万一皇上要对李家开刀,青爷你也挡不住啊,总不能弑君……” “大哥慎言!”李雪儿截断他的大逆不道之语,神色肃然,“亏你还是一家之主,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吗?” 李浩悻悻然闭嘴,改口道:“这就是我的办法,具体如何选择,青爷你拿主意。” 李青思忖片刻,说道:“过几日我亲自与他谈谈。” “唉?你不是说,出的我口入得你耳吗,这还没转过身,就把我卖了?”李浩有些愤愤然。 李青白眼道:“我又不会说是你说的!” 李浩一愣,继而更不爽了:“你这是剽……” 见李青瞪眼,李浩本能缩了缩脖子,可又实在气不过,还是小声念叨了出来,“剽窃我的创意!” “你有意见?”李青挑眉,左手掰右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李浩:“……” 第132章 名着的魅力 …… 京师的繁华毋庸置疑,不过,对从小生活在金陵的兄妹俩来说,也就还好。 可正如李雪儿所说,游玩赏景什么的,主要看人。 兄妹都来过京师,不过,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再来京师,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李浩感慨道:“虽说顺天府不如江南水乡宜人,可只要大明持续兴盛下去,顺天早晚会彻底盖过金陵,苏杭亦不在话下。” “你又胡言,当心被五城兵马司,亦或锦衣卫的人听了去。”李雪儿提醒。 李浩嘿嘿道:“都是大明的州府,这有何打紧?再说,这不还有青爷的嘛。” 李青也没觉得犯忌讳,一笑置之。 “青爷,咱们去哪儿乐呵啊?”李浩挤眉弄眼,一脸坏笑。 李青无语。 李雪儿黑着脸说:“当着你妹子的面,你说这话合适吗?” “那要不你先回家,我跟青爷干些老爷们儿该干的事!”李浩一本正经的说。 李雪儿满脸黑线:“信不信我揍你?” “放肆,大胆!”李浩瞪眼,“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需知长兄如父!” 李雪儿嗤笑道:“就你还长兄如父,哪有你这样的父……” 猛然间想起昔日一家人齐聚青楼的事来,李雪儿悻悻闭了嘴。 李浩也想起当初糗事,讪讪然之余,也有些伤感,便也不再这事儿上深谈,省得大家一起伤感。 李雪儿也有此念,转而道:“要不去茶馆坐坐?” 盛世之下,百姓生活整体好了太多,青楼勾栏这些地方去不起,不过喝杯茶,嗑二两瓜子儿,去茶馆听说书这种娱乐,相当一部分百姓已经能消费得起了。 毕竟,这里是帝都! 天子脚下的百姓,生活自然要比一般地方的百姓优渥许多。 眼下还处于过年期间,但许多铺子都已陆续开张,尤其是娱乐性质的场所。 这时候也没什么庄稼活,做工的也没多少活计,加之过年气氛,普通百姓也舍得小小奢侈一下。 李青带他们去了自己常去的茶馆,已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才找个落脚地,要了半斤瓜子,一壶清茶,听说书人唾沫星子横飞,讲那《玄奘西行》的故事。 许是地域关系,又许是说书人在原有故事上做了改变,总之,跟李青讲述的不一样,跟金陵那边的也不一样,不过,剧情结构倒是大差不差,都是一路打妖怪,行善积德…… 李青对《西游记》本来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小时候光顾着看猴了,长大些又对白骨精啦,蜘蛛精啦……兴趣颇浓。可自从被大侄女提醒之后,他对《西游记》就有了别样的看法。 就比如那句“何方妖孽”,就很值得深思。 若是妖怪跟天上神仙没有牵扯,妖猴妖猪二话不说,直接痛下杀手,反之,则就束手束脚。 李青小时候还有些纳闷儿,怎么猴哥一会儿厉害,一会儿不厉害,现在却是一眼看透其中真相。 又比如玄奘,明明遇上那么多妖怪了,可每次都阻拦徒弟打妖怪,是真的蠢吗?只怕是为政治正确罢了。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那句——出家人慈悲为怀! 毕竟,天上的神仙都看着呢。 作为一心向佛的凡人,自然要将人设立稳了。 如若转换到官场,就一切都说的通了,战力并未崩坏,玄奘也非蠢笨之人…… 当然了,世人也都知道这只是神话故事,并非那位大唐高僧的真正履历。 倒也不至于因此误会了玄奘大师。 大隐隐于市,百姓图个热闹,可编故事之人却有着深层用意,只是藏藏掖掖,不敢太过直白罢了。 可换个角度想想,既有趣味,又有深意,且男女老少皆宜……同时满足这么多条件,可见编故事之人的功底。 《西游记》被列为名着,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不过,眼下的《西游记》还不是终极版本,还有瑕疵,且也不成体系,更像是神话散文游记。 准确说,真正的《西游记》还在等一个叫吴承恩的人出现。 这个人将《西游记》拔高到了顶点,让人难以再度升华,只能以他为终极版本。 李青看过原着,且也看过影视剧,加上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虽说忘了许多内容,可他要是想做那‘终极’,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李青并未有这个想法。 一是担心文笔不够误了名着风采,二是自觉如此太不仁道,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反正都是出自大明。 时下,《三国演义》,《水浒传》已经问世,看这架势《西游记》估摸着也快了,四大名着就差一个《红楼梦》了,不过,这部名着李青是真的了解不多,就是想做文抄公也做不来。 不过也没关系,大明国祚绝不止三百年,想来到底还是会出自大明,犯不上计较。 说书人很有节奏感,加之语言诙谐,前排又有捧哏的听众,故事本身不是很出彩,却听得人连连叫好。 就连兄妹二人,都被那一口独特京腔给吸引了,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儿。 一直到中午,爷孙三人才离席,转而去了高档酒楼,品尝京师的特色菜。 下午,又去看了年节庙会,看看杂耍,买些小玩意儿,直到临近申时末,一家人才兴尽而归。 李浩心满意足的说:“你别说,京师还真不错,就是冷了点儿。青爷,这么热闹繁荣的京师,你应当多走走逛逛,别整日闷在家里。” 李雪儿附和点头:“是呢,人啊,还是要多沾染些人气儿才活得更像人,还是要乐观开朗一些才好。” 李青笑骂道:“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带你们吃,带你们玩儿,完了还教训起我来了。” “若不是我们兄妹来,你会有心思出来游逛吗?”李雪儿闷闷说,“你可有逛过京师的年节庙会?” “呃……”李青摸了摸鼻子,悻悻然道,“这些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我都多大了……” 李浩说道:“保持一颗童心才好!活得轻松且愉悦,玄奘怕天上神仙,你就不担心天上人看到你这般,会跟着一起难过?” 李青突然不说话了。 李浩自知失言,也讪讪闭了嘴。 一路无话,回到小院儿,李雪儿忍不住说:“其实,大哥话糙理不糙。” 李青强笑笑,道:“行了,难得你们来趟京师,我自不会偷懒,去哪儿游逛你们兄妹说了算。” 李浩打趣:“那青爷你可有的破费了。” “德性!”李青傲然一笑,“我可是颇有家资。” “那是,那是……” ~ 李青说到做到,带着兄妹俩四处游逛,但凡热闹的地界儿,通通不放过,一切消费他买单。 其实,李青手头上并不算阔绰。 李雪儿玩的很尽兴,李浩虽比不上妹子的体能,可有青爷传渡真气,也是精力旺盛,期间,还撺掇李青,爷孙俩晚上背着李雪儿去了青楼…… 次日清晨回家时,李浩一路扶着腰,嚷嚷着要青爷开药方。 李青哪里不知道这厮的秉性,药方没有,巴掌倒是赏了他几个。 都这岁数了,偶尔放肆都算纵情了,哪还能夜夜笙歌? 不要命啦? 悠闲的愉快时光总是流逝飞快,感觉还没怎么过,就到了元宵节。 李青做馅儿,李雪儿擀面皮儿,李浩烧灶……甜腻的芝麻馅儿汤圆很好吃,连汤都香甜无比,一锅一颗都没剩下。 吃过元宵,爷孙三人并排坐在檐下,伴着即将离开视野的橘红夕阳,话着家常…… 李青悠然说道:“年也过了,元宵也吃了,好好歇息一晚,都回去吧!” 李浩挠挠头,看向妹子。 “说好了出了正月再走,这才十五……”李雪儿道,“再说了,大哥的妙计还没定下调子,待一切妥当了,我们再走也不迟,大老远来一趟,不差多个十天半月。” 李浩墙头草似的点头道:“妹子说的有道理,商会之事有了谱,也方便我的商业布局,出海要赶季风,每年都固定在三四月份儿,又不耽误正事。” 李青犹豫了下,没再赶人。 “丑话说在前头,接下来,我要忙起来了,可不能再陪着你们四处闲溜达了。” 李雪儿笑嘻嘻道:“我们都长着腿儿呢,这几日下来,也基本混熟了,我们想玩可以自己去,不耽误你的政事。” 李青‘嗯’了声,不再多说。 次日, 李青早早起床,吃了李雪儿买的早饭,便去了皇宫。 元宵都吃过了,该正经做事了,李青懒是懒,却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到国师殿时早朝还未散,便一个人做着推演…… 朱厚熜与黄锦过来时,他已密密麻麻写了几张宣纸,有李浩的分析,也有自己的看法。 不料,朱厚熜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先生,你还有珍藏吧?” 李青嘴角抽搐半晌,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淡淡道:“先谈正事吧!” 李青指了指桌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道:“这是一条鞭法的推广计划书,你看看。” …… 第133章 商人的价值 朱厚熜捏了捏眉心,缓缓放下,问道:“先生,一条鞭法的推广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好像不该这般着急吧?” “治大国如烹小鲜,确是如此。”李青说道,“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条鞭法影响深远,如若不事前做好准备,只怕结果只会功亏一篑!” 朱厚熜低头看着桌案上抽丝剥茧的分析,以及应对之法,心中很是矛盾,久久下不了决定。 不可否认,上述的问题,以及解决策略都是极好,可再让李家野蛮发展,难免会喧宾夺主。 哪怕现在,哪怕没有李青,朱厚熜都不敢轻易对李家动手。 因为,大明朝廷都有些离不开李家了。 这才是让朱厚熜最难受的。 李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里想法,笑道:“这只是方案之一,皇上如若不满意,我还有别的办法。” “哦?”朱厚熜立即喜出望外,“先生请说。” “由朝廷出马,在各地建平价的粮库,让百姓辛辛苦苦的劳动所得,有个公价!”李青说。 “这样……”朱厚熜想了想,苦叹道,“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未必如你我所愿啊!政策都是要人来执行的,下面小吏也要喝汤,难免……” “让价格有冗余!”李青沉声说,“同时对小吏严刑峻法,让他们能多少揩点油水,再提高犯罪成本,如此,能最大限度的解决问题!” 朱厚熜皱眉不语。 李青料到会是这么一番局面,补充道:“朝廷收购粮食,可采用一半银子,一半宝钞的比例。” 朱厚熜眼睛一亮。 这好啊!如此一来,等同于用一半的银子就完成了收购! 毕竟,印宝钞又没有多大成本。 只是,很快他就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朝廷用宝钞收购,百姓交税也是用宝钞啊。 朱厚熜一时间有些算不明白这个账。 不过,有一点朱厚熜是明白的。李青一直致力于保障宝钞的购买力,怕是这边增加的份额,得从其他方面缩减,以达到‘平衡’! 朱厚熜试探着问:“先生,这额外发行的宝钞……” “就是你想的那样!”李青截断他,说。 朱厚熜:“……” 黄锦小眼睛转了转,准备说上两句,只是还未开口,便被李青狠狠瞪了下,不由又憋了回去,胖脸涨红。 大殿安静异常。 好半晌,朱厚熜缓缓道:“先生可有想过,如若一条鞭法真的在全大明推广,并严格贯彻落实,会出现什么情况啊!” 这还用说嘛,肯定一片大好啊……黄锦腹诽,觉得皇上又开始不聪明了。 李青第一时间的想法跟黄锦差不多,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朱厚熜在担心什么了,“只要我在你身边,你绝对安然无恙。若我不在……你稍微安分点儿。” 黄锦:“?” 朱厚熜:“……”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这却是李青的唯一答案。 思来想去,权衡利弊……朱厚熜还是决定由朝廷接手为好,不能再让李家膨胀了!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又残酷的斗争啊!”朱厚熜感慨。 李青却只是轻松一笑,道:“其乐无穷。” 朱厚熜苦笑。 黄锦只是挠头,这会儿他已经听不懂了。 “一条鞭法的推广力度、地域,先生可有建议?” “暂时先把建商会、建学院的事落实,一条鞭法不急着推广,忙完这两件事之后,再在苏杭两地推广,今年就先这样,北方更不用急。”李青叹道,“如你所说,这是场漫长的斗争,非一朝一夕之功。” 闻言,朱厚熜大感放松。 “先生思虑周全,甚合朕意。” “治大国如烹小鲜,可不能只在口头上,也要落在实处才是。”李青笑道,“希望皇上时时警醒自己,时刻注意着火候。” 朱厚熜脸上一热,悻悻然点点头,他知道,李青这是在暗指‘修仙’。 一口气给了你五十颗丹药,碗里还没吃完,就想着锅里? 黄锦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二人的对话并不深奥,可他就是不明其意,好似听天书一般。 “皇上,李…国师,你们在说什么啊?” 朱厚熜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很好奇?” “……不好奇了。” “去隔壁,唤张璁他们过来。”朱厚熜淡淡说。 “奴婢遵旨。”黄锦躬身一礼,挠着头走了出去。 趁这间隙,朱厚熜表达了一下关心,问道:“两位家里人在京师还习惯吗?” “挺好的,大明蒸蒸日上,顺天府虽还没到日新月异的份儿上,但与他们上次来相比,繁荣更甚,玩的很开心。” 朱厚熜感慨:“大明地大物博,南北无论生活上,还是环境上,都有很大差异,其实朕也有猎奇心理,想去直隶金陵,想去三月的扬州,更想去人间天堂的苏杭……只可惜,一直没这个机会,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只怕都没机会了……” 朱厚熜苦笑道:“朕贵为天子,许多时候却真不如一个市井小民自由。” “有所得,必有所失。”李青眨了下眼眸,望向别处,幽幽说,“你的时间还很长,待真正意义上国泰民安之后,想巡视一下万里山河,未尝不可。” 朱厚熜顺着李青目光看向外边,很是憧憬的说:“朕长这么大,只出过两次远门,一次是去武当山,一次是来顺天府,大明很大,天地更大,诸多藩属国、遥远的西方又是什么光景?真让人心驰神往啊!” 李青回过头,诧异看向他,“你还想去海外?” 朱厚熜呵呵一笑,意有所指的说:“这得看朕有没有那个命了,如若时间充沛到可以肆意挥霍,又是江山稳固、国泰民安,朕还真想去领略一番。” 他动情的看向李青。 李青低头抿茶,不与他对视。 少顷,张璁桂萼等人随黄锦走进来,一阵场面之后各自落座。 朱厚熜没有废话,直言道:“商会的事朕在朝堂上已经说过了,有反对的,有支持的,有明着反对暗中支持的,也有明着支持暗中搞破坏的……,朕想知道几位爱卿是何态度,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藏掖,不过,要说实话!” 几人面面相觑,拱手称是。 张璁率先开口:“商会固然有好处,可弊端也很明显,很容易会让商绅做大,继而以商乱政,犹以本就显贵之家为甚,如此不利于政局稳固!” “臣附议!”说话的竟是费宏。 然而,一直跟张璁同进退的桂萼,却罕见的没有附和,且还给出了完全相反的态度。 贾咏、石珤则支持桂萼。 本来泾渭分明的内阁几人,在这件事上,却是打破了常规,变得有些混乱。 朱厚熜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张璁、桂萼二人闹了别扭,亦或是桂萼志在首辅…… 在李青的提醒下,朱厚熜才收回思绪,笑笑道: “在朝堂上这般,在这里亦然,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妨就试试吧,若效果不好,再行废除便是,若效果好……岂不更好?” 张璁正欲再说,桂萼抢先道:“皇上英明!” 费宏驳道:“天子金口玉言,怎好行立而又废之事?如若没有想好,还是不要……” “朕想好了!” “……” 贾咏说道:“居安当思危,眼下朝廷府库殷实不假,可近些年许多地界儿频遭天灾,未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好,但多储蓄总是没错的,如若商业赋税大打折扣,再流年不利……只怕非但不能维持住现有的盛世,还会有所下滑。” “历来都是三年丰三年歉,哪会一直流年不利?”张璁反驳,“本官认为以商乱政的后果更严重。” 李青开口道:“自古皇权不下乡,地方上士绅作威作福都多少年了?再说,这次扶持的对象准确说是商贾,并非纯粹的士绅,两者之间并不完全重合,如此做,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让双方明争暗斗,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桂萼拱手道:“国师高见!” 张璁愤愤然哼了声,不再言语。 朱厚熜笑眯眯的接过话茬,道:“商会之事是朕的态度,诸位爱卿可愿支持朕?” 大朝堂上朱厚熜允许有不同的声音,因为他权威不够,可小朝堂上,他却不能容忍有人公然反对他。 无他,建立小朝堂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搞一言堂。 要是不能如此,那小朝堂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都是久居庙堂的老狐狸,哪能听不出皇帝的深意,桂萼、贾咏、石珤立即附和称是,张璁、费宏暗暗一叹,不再出言反对。 见自己说话好使,朱厚熜笑意更浓,对李青道:“这项国策是你提出来的,具体事项你来与他们说吧。” “嗯。”李青说道,“商会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商业赋税,却不限于此。于商贾而言,加入商会能提高地位,于朝廷而言,可以正大光明的监管,规范其纪律性……” 李青逐一阐述建立商会的好处,张璁、费宏二人的神色逐渐缓和,不过,心理上仍是有些排斥。 士,农,工,商;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提高不从事生产的商人地位,他们心里当然不爽,事实上,包括桂萼三人,甚至朝堂上的支持者,心里也有些腻歪。 虽说他们家族也从商,可顶着的却是官绅名头,并不以商贾身份示人。 完全是看在利益的份儿上,而非真的赞同提高商贾地位。 只是这些人忽略了。商人不从事生产,却能带动生产,大幅度带动…… 第134章 李浩也难 人总是喜欢拿过去的‘案例’套用到现在,却鲜有人去深思到底适不适合,能不能套用。 眼下的大明已经逐步脱离农耕,缓步进入工业时代,可这些读圣贤书,以圣贤之道奉为圭臬的大员,实在令人气愤又无奈。 倒不是说圣贤之道不对,道理当然对,可是政治……却要因时制宜。 一味固步自封,到头来不过是操着好心办坏事,这样的人甚至比纯粹的坏人还要可恶,可怕。 更让李青无奈的是,哪怕是赞同的人,大多也只是利益使然,并非真心诚意的支持。 李青也只能安慰自己,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别吹毛求疵…… ~ 从商会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到商会的条条框框,以及其享受的福利、承担的责任…… 从辰时末,到午时初,李青掰开了、揉碎了,与内阁,也与朱厚熜详细阐述其功能,对大明国民的利好影响。 说的喉头发干,嘴皮子冒火,总算是将这些人掰回来了一点点。 再多,就不行了。 改动一个人的三观并非易事,越聪明的人,越难…… 李青‘吨吨吨’饮尽发凉的茶水,正色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国策,运作得当大明会更进一步兴盛下去,未来更是能抢在最前头迈进另一个时代,其影响深远,犹在一条鞭法之上,还请诸位大学士认真对待!” 黄锦一个旁观者都听懂了,听得面庞红润,热血沸腾…… 只不过,落在在场之人眼中,却是黄锦憨傻的体现。 包括朱厚熜! 无他,这些自诩聪明的人,总是坚持自己的理念才是对的,对相左的声音总会本能排斥,然后找一套自己的道理,予以反驳。 好在,李青拿捏住了嘉靖,嘉靖又拿捏住了内阁,故才能在相对和谐的氛围下定下调子。 “呼~”李青望了眼外面,朝朱厚熜一拱手,道,“臣先回去了,下午再来。” 朱厚熜忙说道:“中午有膳食送来,先生不必来回辛苦。” “还是回去一趟吧,下午再来便是。” 见李青坚持,朱厚熜也只得点头同意,只当是李青不想与自己单独相处,怕自己借机找他要‘仙丹’。 可仙丹却是不多了。 朱厚熜瞅了黄锦一眼,暗暗使了个眼色。 黄锦会意,躬身一礼,跟上李青背影走了出去…… 宫门外。 黄锦追上李青,与他并肩而行,笑着说道:“你刚才在国师殿那一番言词,咱家听着都激动呢。” 李青说道:“可也只有你一个人激动。” “哎?咱家都能听出来的道理,皇上和诸位大学士定也明白,只不过都是好面子的人,不想在你一个黄口小儿面前露怯罢了。”黄锦笑呵呵的说。 李青嘴角抽动几下,干脆不理他了。 “哎哎,慢点,你慢点。”黄锦忙加快脚步跟上他,嘿嘿道,“百善孝为先,就冲这个,以后咱家就不拿头撞你了。” “……”李青白眼道,“这般曲意逢迎,是为了给皇帝说好话,进而让我为他炼丹对吧?” 黄锦震惊:“你……看出来了?” 李青:“……” 黄锦连忙又说:“咱家说你孝顺可不是奉承,真心之言,真的……” “其实,我是他们的长辈!”李青实在受不了爷孙颠倒,解释道,“我在家里辈分长,很长很长的那种,他们是孙子,我是爷爷。” “啊?”黄锦大为吃惊,“那你这辈分也太长了吧?令尊八十得子也不够啊!” “……我懒得跟你解释,事实就是如此,爱信不信!”李青哼道,“还有,他们是兄妹,不是两口子,说话注意点,再胡说八道,挨打我可不管。” 黄锦挠挠头,讪讪道:“这样啊,那咱家记住了。” “回吧!”李青淡淡道,“丹药我不会给他,至少近期不会。” “别呀……”黄锦连连打躬作揖,苦巴巴道,“都是朋友,就当是为了我成不?” 李青笑了:“你脸很大?” 黄锦立时凑上大脸,问:“你说大不大?” “……少抖机灵,说了不炼就不炼。”李青淡淡道,“常言说,物以稀为贵。常言又说,升恩斗仇。我对他太好,他就不珍惜了,懂吗?” 黄锦有些不舒服,辩解道:“你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皇上想的太不堪了。” “谁小人?” “……我,我行了吧?”黄锦赔笑道,“以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我相信你了,你的丹药非但没毒,还真有妙用,皇上这些天一日一粒,气色明显比以往好了许多,别这么小气嘛,药材的钱我出如何?” 李青轻轻一叹,道:“黄锦啊,你咋就对他这般好呢?” 黄锦天经地义道:“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这是你的自由,可你不能强加给我。”李青无奈道,“我有我的准则,你别拿自己的天经地义套在我身上。懂?” 黄锦有些失望,欲言又止数次,最终不再相劝,耷拉着脑袋与他并行。 “咋还跟着?” “皇上让的。”黄锦委屈道,“现在回去皇上难免会多想,放心,我不在你家吃午饭。” 李青:“想吃的话,烧灶。” 黄锦点点头,心情有所好转。 …… 回到连家屯儿,兄妹俩已经买好了酒菜在等他了,倒是让黄锦捡了个大便宜。 知道之前闹了乌龙,黄锦对兄妹俩说了抱歉,并礼节性的聊了些家长里短的话题,整的差点揍人的兄妹反而有些不自在。 兄妹对这位司礼监掌印有了一定认识,也有些好奇,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做上司礼监掌印的,难道真就只是皇帝大伴出身? 吃过饭,李青便领着李浩出了门,给他说了朱厚熜的决策。 李浩听不用布局北方,心下也松了口气,笑道:“说实话,我还真看不上这点利益。” “不是看不上,是害怕我让你让利太多没得赚,对吧?” “呃……看破不说破嘛。”李浩讪笑笑,“不过商会对李家的意义重大,也省得别人拿永青侯仗势欺人说事了,没了舆情方面的顾虑,我做事便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作为永青侯、父亲李宏是前水师总兵官的李浩来说,其实完全不用这般束手束脚,之所以如此,是不想给‘永青侯’招黑。 李青轻轻叹息:“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管的太宽太严,让你很不痛快?” “我哪有那般混账啊,我是爱财,也有私心,可我并不是掉进钱眼里的浑人。”李浩认真道,“我也有‘达则兼济天下’的责任感,不然,我随便缩减一些不必要的开支,每年利润就能多出来大把银子,再比如兼并土地自己种桑……有太多轻易做到,还能赚大钱的事我都放弃了。这当然与青爷你有关,可我自身接受的教育,也不支持我那样做。” 李青欣慰点头,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很高兴。” 李浩不好意思的说:“我怕是最没出息的‘永青侯’了。” “建功立业是出息,惠之百姓亦是出息,没有高低之分。”李青安慰道,“在青爷眼里,你还是很争气的。” “真的?” “真的!”李青含笑点头,随即又道,“再忙活几年,你就交班吧,你不年轻了,不适合再长途奔波。开始尝试着放权吧,培养一下小辈儿。” 李浩默了下,说:“青爷,我有件事一直想与你商量。” “你说。” “我想未来让小妹做李家的掌舵人。”李浩说。 李青勃然大怒,骂道:“李家儿孙这么多,让一个女娃辛苦经营偌大家业,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吗?” “青爷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可好?”李浩苦笑道,“我如此作想,自然是有原因的。” “说吧!但我不保证会被你说动。” 李浩松了口气,解释道:“继承主体家业的只能是嫡长子,这是世俗规矩,不这样做才会出问题。可李信投身水师,根本就没办法接管家业。至于我那长子长孙,眼下年纪还小,且他志在入仕做官,可又不能顺延给长子次孙,不然难保又要出问题……” “未来让小雪儿掌舵,就不会出问题?” “不会!”李浩断然道,“妹子没嫁人,没孩子,根本不存在侵吞家业的可能性,她接手,小辈们不会胡思乱想。” 李青无言。 “小雪儿咋想的?” “她同意了。”李浩说。 李青再度沉默。 李浩叹道:“家大业大,子孙兴旺,固然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利益纠纷,这点若平衡不好,兄弟子侄之间反目成仇……几乎是必然,尤其是咱李家这个体量,青爷,我……我也难啊!” 李青默然点头,苦涩道:“是挺难的,只是李家这么多男丁,却要一个女娃顶在前头,真是不该。” “青爷你若心疼她,未来彼此有暇,就完成对她的许诺吧!”李浩说,“带她出去逛逛,远些,再远些的地方……多逛逛。” 第135章 万世之名 回到小院儿时,黄锦已然离开,只有李雪儿在懒懒晒太阳。 李青问她未来接手李家产业的事是否属实,答案与李浩所言如出一辙。 这让李青有些不是滋味。 在这时代人的观念中,家业只能传给男丁,在李青的观念中,家业既然只能传给男丁,自然要男丁独挡一面,这才公平。 见李青欲言又止,李雪儿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想体验一把大哥的快乐!” 李青满脸黑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别看你大哥明面上不着调,其实,操持这偌大的家业并不轻松……莫一时冲动。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 “我知道!”李雪儿认真说,“我虽没有大哥的天赋,但我学东西还是挺快的,未来我有信心!” 李青沉声问:“那科研呢?” “培养几个能独当一面的,我只把握大方向便是!”李雪儿自信道,“这个世上几乎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多只是因为钱不够,可咱李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李青竟无言反驳。 “真想好了?” “嗯!”李雪儿重重点头,接着,试探问道,“你对我没信心?” “倒也不是。”李青叹息道,“只是觉得李家男丁这么多,不该让你一个女娃忙前忙后。” “你没意见就好。”李雪儿笑着说。 李青无奈。 ~ 下午,文华门内。 皇帝没再来,李青及内阁大学士便都聚拢在文华殿内,一如既往,票拟的票拟,监督的监督……面上很是和谐。 眼下,这些个内阁大学士对李青已经有些麻木了,虽心存敬畏,却也没最开始那么束手束脚了,工作强度又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忙了一阵儿之后,就进入中场休息,以便混时长。 李青对此不以为意,在官场上待了这么多年,深知有些表面功夫不得不做,不过求一个‘皇帝舒心,我也安心’罢了。 趁着休息时间,李青打开话匣子,说起了平价粮库之事…… 这不是什么奇思妙想,早在千余年前就施行过,为的是防止商贾囤积居奇扰乱市价,继而激起民变的手段。 只是效果普遍不理想。 因此,当李青提出来时,包括张璁在内的内阁大学士们,没一个看好的,哪怕李青明说是为了方便推广一条鞭法。 张璁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本官记得篡汉的王莽好像也整过这个,结果却成了官吏强买强卖,获取暴利的生财之道,百姓苦不堪言啊!” 李青呵呵道:“本朝太祖也做过这个,百姓也苦不堪言?” “呃……”张璁哑火,事关政治正确,容不得抬杠。 好在李青也就一说,并未上纲上线,“效果一般倒是真的,至于起反效果……呵呵,大明不是汉代,莫说王莽是篡的汉位,哪怕正统的大汉天子,其权力也比不上我大明的皇帝!” 这是事实! 虽说大明的皇帝貌似苦逼,可其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没好多少,单就论皇权而言,明朝可以说是集权最强的王朝了。 当然,后面的‘清’集权更强,强到了病态。 李青正色道:“只要能上行下效,效果肯定是有的!” 桂萼端着茶杯,淡然说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问题是公价这东西……没法一概而论啊,丰年一个价,歉年一个价,灾年又是一个价,南方一个价,北方一个价……” “行了!”李青见他摇头晃脑,‘价’个没完,打断他道,“理儿是对的,为何不能试试看?拿一条鞭法来说,理儿也是对的,执行难度也很大,可我们不也在为此努力吗?” 桂萼悻悻然低头抿茶。 贾咏沉吟道:“公价有公论,公论却是可以人为操控的,地方大富有这个能力,地方官府亦有这个能力,如若双方沆瀣一气损公肥私,苦的就是百姓了,朝廷是可以强行干涉,可也会让百姓的阵痛感更强啊!” 李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道:“朝廷府库殷实,可以先兜底儿再清算,完全不会让百姓阵痛!” “国师这么说……”石珤闷闷道,“莫不是以为朝廷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古往今来无不如此。”李青笑吟吟道,“诸位大学士以为然否?” 几人:“……” 不是拿皇帝说事儿,就是拿百兆生民说事儿,这让人怎么辩驳? 气氛沉闷下来。 好一会儿,张璁缓缓道:“不说财政支出,且一切如国师所愿,如此做粮食盈余必然极剧上涨,可朝廷府库最不缺的就是粮食了,这吃的东西不比金银,发烂,发霉,鼠蚁啃咬……这个损失怎么算?” 顿了顿,“据本官所知,我大明每年还要收购相当一部分交趾的粮食,粮库充足得太过分,蠹虫、硕鼠也会猛涨,这又作何解?” “可以酿酒,可以转销,还可以平抑全大明各地的粮价……”李青好笑道,“头一次听人说嫌粮食烫手。” 桂萼插话道:“民以食为天,朝廷储存粮食本身是没错的,问题是朝廷储存的粮食已然过剩,国师说的那些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然,数量却有限。” 李青嗤笑道:“若不如此,未来在北方推行一条鞭法,地主商绅操纵市价,又作何解?” “囤货居奇历来都是大罪!”桂萼沉声说。 李青笑了:“若是囤货居奇之中,有官员呢,有朝廷大员呢?” 桂萼张了张嘴,垂首不语。 其他几人也皆沉默。 有些话只能闷在心里,哪怕彼此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出来。 末了,费宏说道:“这得看皇上!” “皇上已然同意!”李青说。 “……冒昧问一下,可是李国师的谏言?” 李青爽快承认。 石珤轻轻叹息,道:“李国师,本官有一言相劝,没你这样做官的,你这样……长远不了。” 李青含笑说:“多谢石大学士好心,我这人就这样,改不了,也不想改。” 张璁苦叹道:“真要这么做的话,哪怕内阁也压力巨大,保不齐又要弄出乱子了,李国师你也说过‘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为何还要执意如此?” “为了大明社稷生民。” 张璁无言。 李青又说:“张大学士未入仕途的时候,未入内阁的时候,可有今日这般瞻前顾后?” 一句话不禁让张璁红了脸,桂萼也是脸上一热,面孔涨红。 其余几人也没好哪里去。 人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往往能无欲则刚,可拥有了很多之后,却很难再保持初心。 这是人之常情。 李青也没逮着机会予以讥讽,只是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诸位今日之成就,荫及子孙不在话下,何不争一争那‘万古流芳’?” 一番话,说的几人既羞愧,又热血沸腾,然,内心的激荡过后,还是回归了现实。 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宗族又都眼巴巴望着,哪能做到始终坚守? 区别在于有的人底线高一些,有的人底线低一些,更甚者……索性没有底线! 如李青这般的人,不能说没有,可也少的令人发指。 试问,又有几人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娇妻美妾、锦衣玉食,去过紧巴巴、抠搜搜的日子?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随便动动嘴皮子,甚至,只要在关键时候不唱反调,都不用推波助澜,便有大把大把的‘好处’涌来。这种情况下,有几人能纤尘不染? 在这个大染缸走上一遭,鲜有人能清清白白。 且即便真能坚守初心,也大多长久不了,要么被排挤出政治中心,要么被迫致仕还乡,更甚者……大难临头。 李青能如此,一是他无欲则刚,二是他活得久,段位高,且拥有强大的暴力,他这样的人,不具普适性。 李青自己当然也知道这点。 基于此,他从不要求别人跟他一般。 可以贪财,可以好色……只要在大事上拎得清、不尸位素餐,就可以了。 内阁这几人虽说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总体来说还算可以,尤其是张璁、桂萼二人,有瑕疵不假,可闪光点更多。 单就一个‘一条鞭法’,就无限拔高了李青的容忍度。 李青不是那种只因一张白纸染上一滴墨汁,就只盯着黑点,否定一整张白纸。 所以做国师这么久,李青对内阁几人一直挺客气。 当然了,这只是李青的一厢情愿,几位大学士可一点没觉着他客气。 他们却不知现在的李青早已不再锋芒毕露,若是在洪武、永乐朝遇上李青,绝对让他们更不痛快,甚至有人都会被踢出去。 只是活得久了,看得透了,人也没那么大的戾气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李青脾气好,真要大奸大恶,为非作歹,那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法外执法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李青舒了口气,淡然道:“一世荣华,哪里比得百世之功,万世之名?” 几人不由得握紧拳头,激情澎湃。 哪怕明知李青是在鼓吹,他们仍不可遏制地憧憬、向往…… …… 第136章 他李没品能炼,俺黄锦也能炼! …… 次日,乾清宫。 对于李青的主动到来,朱厚熜显得格外欣喜,然,李青一开口他就笑不出来了。 “我要暂离京师一段时间。” “啊?你……去哪儿?”朱厚熜有些急了,“马上就要开始落实国策了,这个节骨眼,你……别走啊!” 上次李青一走就是小半年,朱厚熜哪里肯轻易放人? 这样下去,‘修仙’肯定要大受影响,别的不说,仙丹指定又要断货,且不知啥时候才才能再续上。 “先生,过河拆桥可不是君子所为啊!”朱厚熜闷声道,“朕给予了先生最大的肯定和支持,先生怎能如此……无情?” 黄锦:“是啊是啊……” 李青:“……” “这次不是出远门,左右不过一个月功夫便回来。” “具体去哪儿?” “保定府!”李青说道,“商会的建立乃是利国利民之举,保定府有一个巨富不可不重视。” “沈家?” 李青点头。 朱厚熜蹙眉。 黄锦:“你跟沈家很熟?” 李青没搭理他,只是道:“保定府离京师不远,一个月肯定能回来,届时,再给你炼制几颗丹药。” “几颗?” “我也没有盈余了。”李青淡淡说道,“上次家底都快给掏空了,顶多五颗。” 黄锦咧咧嘴。李青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是服气的。 “先生,朕一直想请教……”朱厚熜试探着问,“你也是吃丹药才得以……?” “天赋大于一切,其次才是丹药之功。”李青说。 朱厚熜忙问道:“你看朕有机会吗?” 李青扯了扯嘴角,道:“有天分,可……也就还好!” 顿了下,“太大了不敢说,延年益寿还是可以的。” 闻言,朱厚熜有失望,却也觉得如此才正常,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也没见有人成功过,自己有这个天资已然难能可贵了。 李青若真说他是不世出的修仙天才,朱厚熜反而会狐疑。 “那就一个月?” “嗯,一个月。” 朱厚熜这才放心,笑问道:“需要朝廷派人手吗?” “不用!” 黄锦不能理解,问:“没有人撑场面,谁会信你一个年轻人是大明国师啊?” 李青还是没搭理他,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大殿。 “他怎么这样?”黄锦有些伤心。 朱厚熜笑笑道:“可能是觉得你笨吧……哎哎,你去哪儿,你这奴婢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黄锦只好驻足,闷闷走回他身边,可又实在气不过,一咬牙,道: “皇上,奴婢实话跟你说吧,炼丹所需药材并不珍贵,也不出奇,要多少有多少。” 朱厚熜嗤笑笑,拿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皇上不信?” “好啦,他对朕也不见得多客气,你又何须这般?”朱厚熜好笑道,“他对你够好了,莫不知足。” “奴婢倒不是为这个生气,只是看不得他忽悠皇上你。”黄锦闷闷说,“其实,奴婢跟着他炼了几次丹药,也学的七七八八了。” 朱厚熜:“……信你这个,还不如信猪会上树。” “真的,皇上你信奴婢,奴婢也能……哎哎,皇上你别走啊。”黄锦跺脚叹气,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一狠心,准备出宫买丹炉、药材,抢一抢李没品的‘生意’。 不为报复李青,只是不想主子再蒙在鼓里了,若是因此让主子回心转意,不再痴迷修仙长生之道,那可是功莫大焉。 至于李没品…… 黄锦并不担心! 从昨日李没品的表现来看,绝对会成为主子股肱之臣,主子这般英明,肯定不会因为这个就治他的罪……黄锦如此想着,心下更是没有负罪感,走路都带风,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皇上,你就瞧好吧,所谓的仙丹奴婢可以让你当糖豆吃! ~ 连家屯儿。 李青一回来就说道:“收拾一下东西,带你们出趟门。” 兄妹俩顿时喜出望外,也不顾上问询缘由了,“去哪儿?一起回金陵吗?” “去保定府。”李青简单说了下缘由,“数十年来,沈家与李家一直都有深度合作,商会之事还未明发公文,这次去了既能送个顺水人情,还能借此敲定一些合作事宜,有些事,只靠单纯的朝廷政令不一定行得通,从利益出发才更有效。” “这样啊……”李浩嘿嘿一笑,“当初我还是少年的时候,就能与沈家家主平分秋色,这么多年过去,拿捏一个沈家新家主,不过探囊取物罢了。” “吹吧你就。”李雪儿咕哝。 “嘿?不信你问青爷!” 李青含笑点头:“小浩还真没吹牛,当初确是如此。不过,能不能拿捏时下沈家家主,就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李浩哈哈一笑,自得道:“当初我涉世不深都能应对自如,如今商业之道我已登峰造极,再拿不下一个还不过不惑之年的小年轻,岂不白活了?” “德性……”李雪儿看向李青,“我们一起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太好的,我不会用朝廷的国师身份,只是把把关而已,小浩才是主角。”李青笑着看向李浩,“一如当初,你是重头戏!” 李浩顿时神采飞扬,掸了掸衣袍,又四处张望,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李雪儿好奇:“大哥你找什么?” “青爷,你家有折扇吗?” 李青:“……” 李雪儿:“……” 元宵刚过,还没打春呢,你要折扇? ~ 乾清宫。 黄锦指挥几个小黄门搬着超大号丹炉进来,一脸信心十足。 “好了,就放这儿吧。去,额外弄些松木炭过来!” 几个小黄门忙点头哈腰的称是,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问,“公公,您这是要……?” “啊,咱家近来小恙,准备做些药丸子吃一吃。”黄锦一脸高人模样。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憋得面庞涨红。 随即,又有些担心。 黄公公人是真不错,待人和善也不严厉,几乎都没见他红过脸,整日乐呵呵的,在他手下做事,压力不能说没有,但真的不大。 “公公,药可不能乱吃,不若奴婢跑一趟太医院,以您的身份地位,以及皇上的宠信,这不算坏了规矩。” “是呢,内阁大学士病了都可以请太医去瞧,他们可以,您这个内相就更可以了。” 黄锦一瞪眼:“少啰嗦,麻溜的,一个个的……莫恃宠而骄!!” “是,公公。” 难得见黄公公发脾气,几个小太监不敢再劝,只得在心里祈祷,愿这个好上司别给吃坏了身子。 黄锦一边回想着李青炼丹的场景,一边打开包裹,熟练地分拣药材。 丹药他李没品能炼,俺黄锦也能炼! 黄锦激情澎湃,雄心勃发。 想着待会儿皇上大吃一惊的表情,黄锦忍不住傻乐,眼睛都笑不见了…… 内殿。 朱厚熜一人独处,双腿盘膝,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眸微阖,两手掐诀。 体内一股元气自腹中缓缓上升,肺腑经脉乃至全身都有股暖洋洋的感觉,这滋味儿,实在太美妙了。 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处于绝对的最佳状态。 比劳累了一整日,舒舒服服睡了个踏实觉,醒来沐浴,再吃些温热可口的食物……还要好,好很多。 如若时刻都能如此,那可真是一桩美事啊……朱厚熜在心中感慨。 只是,想到丹药已然不多,他又不禁怅然。 李青是答应了再炼制丹药给他,可数量只有之前的十分之一,太少了。 朱厚熜暗暗决定,待李青这次回来,得好好向其讨教一下丹药之外的修行了,仙丹虽好,却不能足额供给,只能另辟新径。 不过,朱厚熜还是自信的,他还年轻,不过才刚及冠而已。 年轻人多少都有自命不凡的心理,更何况朱厚熜一个藩王出身,却入主大内做了皇帝。 这样的履历,哪能不膨胀? 朱厚熜美美想着,越想越开心…… 忽然他皱了皱鼻子,缓缓睁开眼,扭头看向外殿,“什么味儿?” 嗅了嗅鼻子,味道更浓,就像……死老鼠被烧焦了一般,刺鼻且让人作呕。 朱厚熜悚然一惊,“难不成……乾清宫失火了?” 念及于此,他再也顾不上打坐了,猛地一下跳起身,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了,只着雪白罗袜便往外跑…… 刚跑到外殿,就见好大一只大脸猫正沮丧地挠着头,满脸懊恼之色,其面前是一个冒着黑灰烟气的丹炉,正是烧死老鼠的气味儿。 朱厚熜愣了愣,随即恍然,继而勃然大怒。 “黄锦!你在做什么!!” 黄锦一个激灵,猛回过头,见主子一脸怒容,不由得委屈又悲愤,苦着脸道: “皇上,没想到那厮竟对奴婢藏了一手,可太没品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厚熜大跨步上前,气冲冲道,“朕还以为谁把这乾清宫点了呢,你个混账……” 说着,一把揪住黄锦耳朵,将他整个人都揪了起来。 “疼疼疼,奴婢错了,错了错了……”黄锦龇牙咧嘴,一边在心里狂骂李青。 ~ “啊嚏~”李青揉了揉鼻子,有些纳闷儿。 李浩惊诧道:“青爷,你还会生病?” “没,”李青挠挠头,咕哝道,“可能是哪个王八羔子念叨我了吧……” 第137章 敢辞其劳 炼丹大计未成而中道被抬走丹炉,这让黄锦很是颓然,只能在心里痛骂李青没品。 看着挺好一人,咋这么腹黑呢…… 黄锦郁郁寡欢。 朱厚熜见他如此,好气又好笑,道:“好好做你的司礼监掌印,少异想天开,你要是能炼出来,仙人还不得遍地走?” “皇上,没有仙人……” “闭嘴!” 黄锦:“……” 朱厚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缓步走向御书房,“去着人传唤严嵩来见朕!” “奴婢遵旨。”黄锦躬身一礼,耷拉着头去了…… 如今的严嵩,方才体会到当官的快乐。 礼部右侍郎哪怕是在京师,也可称得上大员了,以前曲意逢迎别人,如今成了被别人讨好的对象,优越感一下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这让他有种‘世界如此美好’的错觉。 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情世故’,严嵩春风得意之余,日常生活也得到了极大改善,几乎可以买东西不问价钱了。 这种巨大转变,让他觉得不真实,同时,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地位,如果能再上一个台阶,做那一部尚书,甚至入阁……真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于是,在得到召见的第一时间,严嵩就立即撂下手头上的一切,火急火燎的与小黄门一起进宫,路上都嫌小黄门走的慢…… 御书房。 严嵩一进来,便撩袍拜倒,恭敬虔诚道,“微臣严嵩,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吧!” “谢皇上。”严嵩缓缓起身,垂首敛眉,一丝不苟,“请皇上吩咐。” 朱厚熜很满意严嵩的姿态,笑笑道:“朕闲暇之余看过你的履历,在正德年间你曾数次仗义执言,结果却被打压排挤,甚至于不得不告病还乡,这对你不公,亦是朝廷的损失。” 顿了下,傲然道:“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嘉靖一朝!” 严嵩早已不是官场新丁,哪里听不出深意,当下再度拜倒,几乎五体投地,颤声说道: “愿为皇上肝脑涂地,死亦无悔!” “哈哈……好!”朱厚熜爽朗大笑,轻轻挥了挥衣袖。 严嵩起身,屏息凝神。 “商会、学院的建立不合许多人的心意,施行过程中难保不会有人使绊子、搞破坏,朕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把关。”朱厚熜笑问道,“爱卿可愿?” 严嵩面孔涨红,恭声道:“为解君忧,敢辞其劳!” 朱厚熜笑意更浓,“这两日不必上朝了,准备一下去江南。以爱卿的才干,一个礼部右侍郎可不够。” 严嵩强抑激动,再行大礼,见皇上没有新的指示,知趣道:“微臣告退。” ~ 连家屯儿。 严家。 严世蕃笑的合不拢嘴。 “哈哈哈……咱老严家要发达了,发达了。爹啊,以后你就是大阁老,儿子就是小阁老……” 严世蕃得意忘形,拉着严嵩官袍一顿狂摇。 “啪——!” 严世蕃连连踉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一脸茫然,再不见笑意。 “混账东西,”严嵩使劲儿甩了几个大嘴巴子,怒道,“再敢胡说八道,腿全给你打断!” “我这不是望父成……”见老爹目光愈发凌厉,严世蕃悻悻然闭了嘴。 欧阳氏也瞪了眼不务正业的儿子,问道:“夫君,这次去江南需要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好,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吧。”严嵩道,“具体得看皇上什么时候需要我回来。” “那妾和世蕃……?” “夫人留在京师吧,我有种预感,这次只是走个过场,兴许年底就回来了,如若有变,为夫再着人接你过去。”严嵩说罢,看向严世蕃,“你跟老子一起。” “啊?”严世蕃满心不情愿,“爹,儿想留在京师孝敬母亲!” 严嵩都气笑了:“孝顺你娘?” 咋还骂人呢?严世蕃郁闷。 “你想胡作非为才是真!”严嵩抽下腰带,脸色阴沉,“去是不去!?” “我……我去!”严世蕃颓然点头,只觉人生一片黑暗。 老爹没发达吃苦受罪倒也罢了,如今发达了还是享不上他的福,这不是……白发达了吗? “爹啊,人常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您老就不能心疼……” “簌!” 腰带骤然挥舞,劲风肆虐…… @¥#…… 心疼不心疼且不论,疼是真疼。 ~ 这段时间黄锦一有时间就炼丹,只是换了个地方,在司礼监炼。 药材清单黄锦有,炼丹期间,黄锦亦是全程见证,黄锦觉着自己指定能炼出来。 常言说,一回生,二回熟,咱家还就不信了……黄锦啃着捎带手烤好的红薯,一边瞪着小眼睛,紧张的注意着火候…… “黄公公这是在干嘛啊?” “谁知道呢,瞧着他也没啥病啊,能吃能喝的……咱家都馋了。” “药炼的不咋地,这烤薯手艺是真的好,比外面摊贩烤的都好,也幸好有这烤薯香气压制,不然,爷们儿都不敢大口呼吸。” 几个秉笔太监聚拢在一起,瞧着那边的黄公公啃得津津有味,馋的直咽口水。 “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众秉笔一怔,忙一字排开打躬作揖,讪笑道,“禀公公,聊些家长里短,没打搅到您吧?” 黄锦昂着脸,尽显得意,招手道:“你们几个有口福了,来来来,给你们好吃的。” “谢公公!” 几人欢天喜地上前,然,等来的却不是软糯香甜的烤薯,而是……黑乎乎,跟泥丸似的丹药。 “这可是好东西,便宜你们几个了。”黄锦一脸‘不用谢’的模样,“吃吧!” “……”盯着掌心尚有余温的丹药,几人欲哭无泪。 “吃啊,怎么不吃?”黄锦皱起脸。 “公公……这,这是药啊!”一个年纪大、资历老的秉笔太监干巴巴道,“老话说,饭可以乱吃,药…,不能乱吃啊,搞不好会……死人的!” “啊,你们误会了,这是滋补的丹药,吃不死人的,快尝尝。”黄锦啃着香喷喷的烤薯,催促几人品鉴,“快吃快吃……” 几个秉笔面面相觑。 “嗯?咱家的话不好使了怎地?” “……” 避无可避之下,几人只得视死如归的丢入口中……接着,菊花在他们脸上绽放。 “味道如何?” “苦,太苦了。”一秉笔流着哈喇子,苦兮兮道,“公公,奴婢能吐了吗?” “……吐吧吐吧。”黄锦自尊心再次遭受重创,他不甘心的也拿起一颗丢入口中,然后就多了一朵绽放彻底的菊花。 不过,黄锦并没吐掉,而是一梗脖子强行咽下。 接着,努力感受丹药入腹带来的变化…… 然,感受了半天,丁点感觉都没有。 黄锦只得继续暗骂李没品不是东西,一边计划着等他回来算账…… ~ “阿嚏,阿嚏……” 李青自己都有些纳闷儿,难道真的生病了? 仔细感受了下,并无什么不适感,李青也只得归结于偶然。 李雪儿掀开车帘,探出脑袋,“我来赶一会儿马车吧?” “不用,就快到了。”李青回头望了眼车厢,见李浩正在呼呼大睡,不由失笑道,“他倒是在哪儿都睡得着。” 李雪儿扭身帮大哥掖了掖被角,干脆走出车厢与李青并排而坐。 李青目视前方,“回车厢去,也不怕染了风寒。” “我可不是凡夫俗子,这点凉风算得了什么?”李雪儿道,“我也都好多年没生过病了呢,里面太闷,我想透透气。” “……行吧!”李青无奈笑笑,轻扬马鞭。 李雪儿找话题道:“我那二侄子还行吧?” “也就还好。”李青轻叹道,“很聪明,也很有做皇帝的天赋,可缺点也不小……到底是藩王世子出身,没有你那出身太子的大侄子有魄力,有担当。” 顿了下,“好在,还算听话!” 李雪儿笑吟吟道:“这就够了,只要皇帝听劝,大明就能持续兴盛下去,这百余年打下的底子太厚了,轻易出不了问题,你也别有太大压力。” 李青叹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光景,我又怎敢大意?再说……如今的大明已然迈上了另一条路,不能再拿之前的眼光看待问题了。” 这条路充满了机遇,也伴随着危险。 不至于如履薄冰,却也着实需要小心应对,容不得马虎。 李雪儿在政治大局之道并不擅长,便也不做深谈,转而道:“至少现在稳中向好,皇帝又能听得进去你的劝谏,不会有什么意外,忙过这阵子,你可以四处走走,看一看如今的大明风华。” “嗯…,很好的提议,不过,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忙,待学院、私塾扩张起来,商会趋于良性发展,一条鞭法在各省府州县贯彻落实……”李青笑道,“到时候我定会好好走走看看,看一看,这么多年历代大明皇帝努力的成果。” “还有你的努力成果!”李雪儿补充。 李青含笑点头,心中期待…… 临近傍晚,马车在沈家大院门前停下。 望着门匾上《沈宅》两个鎏金大字,李青有些感慨,遥想当初在金陵时,沈鑫还想给他送小妾呢,一晃,家主都换了好几个…… 第138章 我是个好人 李浩被妹子叫醒,打了个哈欠跳下马车,懒洋洋道:“敲门!” “你让谁敲门?”李雪儿眨了眨眼。 “……我来吧!”李浩无奈上前,扣响门环。 少顷,大门敞开,小厮冒出头,“您是……?” 李浩淡淡道:“金陵李家。” 不待小厮反应,又补充道,“家主!” 小厮悚然一惊,连验证的勇气都没有,忙恭谨道,“老爷稍等……啊不,老爷请进,请进……” 李浩回头得意一笑,“跟上我。” 李雪儿嗔了他一眼,小声咕哝了句“小人得志”,李青却丝毫不介意,本来就是李浩的主角,主角当然要有主角的派头。 爷孙刚进宅院,小厮就让人去通禀,在前院客堂落座还没一盏茶功夫,沈家家主便快步走进来,见果真是李家家主兼永青侯,忙一揖到底, “沈文见过永青侯!” 沈家自在保定府落户之后,便一直与李家深度合作,沈文继任家主之初,便去了金陵李家拜码头,两家这么大的生意往来,双方家主哪能不认识? “沈老板客气了,”李浩笑笑道,“咱们都是生意人,不用朝廷那一套。” 李浩可以这么说,但沈文可不敢真这样做,不说朝廷,单就是李家现在的体量就容不得丁点怠慢。 数十年下来,双方的差距越拉越大,虽是合作关系,可过于悬殊的差距,让沈家只能唯李家‘马首是瞻’。 倒不是沈家落寞了,而是李家的发展太迅猛了。 沈文可不敢得罪。 “侯爷千里迢迢而来,可是想在北方做些买卖?” “你希不希望我抢你生意?”李浩打趣。 沈文脸上一热,悻悻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嘛,在哪里做生意是侯爷的自由,哪轮得到在下指手画脚。” “呵呵……一路奔波,开个玩笑解解乏,沈老板放心便是,这点利益我还不放在眼里。” “哎,侯爷仗义!”沈文虽坐在主位,却是身子前倾,只有半个屁股落座,满是铜臭气的市侩恭谨,瞧着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越是有钱有势的人,在更有钱有势的人面前越是谦恭,因为他深知后者可以轻易决定自己的命运。 沈家这些年跟着李家混,可没少捞银子,沈文哪能不陪着小心。 真就是李家想在北方开拓商业,沈文也不敢说什么,还得反过来帮忙。 沈文赔笑道:“侯爷能亲自来一趟,就是给沈某天大的面子,侯爷一句话,便是刀山火海,沈某都不带皱眉的。” “言重了,言重了……”李浩笑呵呵的摆摆手,道,“咱们都是商人,又不是战士,没有刀山火海。” 顿了顿,“实不相瞒,本侯这次北行是去京师,来你这只是顺道。” 沈文释然,沈家虽是一方巨富,可也不至于让永青侯亲自来一趟。 “侯爷既然来了,不妨休息两日再进京,也好让沈某尽一下地主之谊。” 李浩笑道:“京师我去过了,来你这就是为了给你透个口风,咱们两家合作多年,有好事我还能忘了沈家?” 沈文一惊,又一喜,忙起身作揖,“侯爷厚道!” 顿了下,试探着问:“敢问侯爷,朝廷……?” “朝廷要建立商会!”李浩直言不讳,娓娓道来…… 沈文是越听越激动,到了最后,白皙面庞红如石榴,几乎失态。 朝廷要提高商贾的地位,还会予以一定的行政特权,虽说少的可怜,却也着实让他惊喜莫名。 士、农、工、商,商贾一直处于最底层,哪怕腰缠万贯,社会地位也不及一个庄稼汉,至少表面上如此。 沈家与一般的商绅不同,沈家是纯粹的商贾出身,无法用官绅的身份示人,因此,更渴望社会地位的提升。 沈文搓着手,颤声道:“沈某斗胆,敢问侯爷,沈家能捞个什么样的位子啊?” “这个……”李浩看向李青。 李青微笑道:“以财富排资论辈,以沈家的家资,在北方进前三甲是没有问题的。” “前三……”沈文幸福的都要晕过去了。 李青说道:“沈老板,进入商会之后,也要肩负相应的责任,比如稳定市场,配合朝廷的国策,当然了,朝廷不会欺压商贾,还会给予一定的方便……具体细节,永青侯知之甚详,你可请教于他。” 有些话,李青说出来不如李浩好使。 沈文点点头,开始向李浩问询详情。 李浩一一解答。 一路上,李青已经将详细事宜全告诉了李浩,见二人相谈甚欢,李青便也不再多嘴,只安静喝茶…… 事情比李青预想的顺利太多了。 在沈文这里,李浩的话几乎跟圣旨没差,不是永青侯有多牛逼,而是李家掌管着沈家的财源命脉。 只一顿酒宴下来,便整个敲定下来,都不用一天。 不过,爷孙三人晚上还是住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沈老板的盛情难却,兄妹俩接下来要赶挺长一段时间的路,自然要养好精神。 李浩、李雪儿不想这么快回去,亦或说想与李青多相处一段时间,便以两家商业合作为由,称多住几日再走。 李青自然没意见,两个小辈儿难得来一次,保定府离京师不远,耽搁几天也无妨,正好趁着机会了解一下京师之外的北方民情。 眼下已是正月下旬,年味儿基本消耗光了,百姓又恢复到了常态。 生活质量有了明显下滑。 不过,许是沈家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关系,百姓生活不比京师的差,到饭点时总能闻到浓郁的饭菜香气,从百姓做菜舍得放油,就很能说明问题…… 期间,李青也去了沈家作坊。 不如李家,可规模却也着实不小,只是工钱远不如李家,只有堪堪一半。 一来,李家的工人待遇本就高于市场,二来,保定府的物价远比不上金陵,经济落后的地方,人工自然也便宜。 李青倒没有行那慷他人之慨的行为,当地百姓都甘之如饴,没必要非得按照自己的标准要求沈家。 商贾是逐利的,不让商贾赚钱,百姓也会大受影响…… 一连滞留了五六日,想了解的基本了解了,兄妹俩也歇足了,李青这才提出离别。 沈府外。 李青笑道:“有沈家提供马车、马夫,小雪儿又有真气傍身,这一路我也放心,回去好好做事,有空多陪陪你们娘亲,我就先回去了。” 兄妹俩面露不舍,却也知道李青时间宝贵,无奈点头。 李雪儿问道:“明年你去交趾,要不要先去金陵一趟,乘自家的商船?” “乘不乘自家商船也会先去金陵,不为你们,为婉清,我也得去啊!”李青笑笑道,“明年再见,我先走了。” “青爷(李爷爷)一路顺风。” 李青头也不回的挥挥手,笑道:“我这才两步路,你们才要一路顺风,莫想我……” 不一会儿,便不见了李青踪影。 兄妹相视苦笑,异口同声的感慨道:“他还真的是劳碌命……” ~ 李青到了京师,家都没回便直接进了宫。 朱厚熜见他提前回来,自然高兴,一边说着扩建学院、商会事宜,一边暗戳戳的提醒他,仙丹即将告罄,你啥时候开炉炼丹…… 李青知道不给个准话,没办法好好聊政治,便说明日开炉,这才让朱厚熜放了心,转而专心谈论政事。 “按计划扩建学院从南方开始,款项朕已经拨了,”朱厚熜道,“朕将此事交给了严嵩,同时也派了厂卫监督,后续,朕还会让陆炳再去核实,先生尽可放心。” 李青白眼道:“你是多怕我再离京啊?” 朱厚熜讪笑笑,忸怩道:“朕这不是不忍先生辛苦嘛。” 太肉麻了,李青连忙岔开话题,问:“商会方面,没什么舆情了吧?” “嗯,相当一部分人都能沾光,朕又意志坚定,群臣基本消停了。”朱厚熜点点头,随即,又皱眉道,“先生,非是朕小家子气,真若让商贾做的太大,于大明而言,也非好事啊!” 李青笑问道:“你是担心冲击皇权?” “这是必然!”朱厚熜道,“此外,不排除他们会裹挟百姓,制造舆情来要挟朝廷。当然了,明面上没人敢,可暗地里……难免不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朱厚熜凝重道:“一如官场,言官不也是舆情的发酵者吗?” “这的确有可能!”李青微微颔首,沉吟了下,道:“短期内万不会如此,未来……真若这般,我来管!” “你怎么管?” “杀人!!”李青直言不讳。 朱厚熜一怔,又一凛,“你杀的过来?” 李青反问:“你觉得呢?” 朱厚熜哑口。 同时,又想起柿子树下的那一幕来。 心中愈发忌惮…… 李青也不想吓着他,语气一缓,道:“杀人是不得已而为之,能不杀人我不会杀人,其实……我是个好人。” 朱厚熜:“……” 大明列祖列宗的实录,大明轶闻录他都看过,纵观李青的行为…… 怎么都跟好人不沾边! 第139章 路虽难,行则将至 朱厚熜没在商绅做大的话题上深谈,该说的他说了不止一次,然,李青却是铁了心,他也不想再浪费口舌。 “一条鞭法才是重中之重,不过,这项国策的推行难度定然不会小了,在没有严格贯彻各省府州县之前,还请先生不要离开京师!”朱厚熜沉声说。 李青干笑道:“是这样,明年我还要出趟远门。” “你又要出远门……”朱厚熜有些破防,“能不能别瞎跑啊?”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不爽道:“你以为我喜欢长途奔波?还不是为了大明……,再说,我是否留驻京师是我的自由,你不会将我视作你的私人‘财产’了吧?” 朱厚熜哑口无言。 “总之,一条鞭法利在千秋,你不能袖手旁观!” 李青颔首:“这个你大可放心,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师,我有我的规划,不会以你的意志而改变。若是这个谈不拢,那你我君臣就只能到这儿了。” “你……”朱厚熜豁然起身。 李青不为所动。 “啊哈哈……朕当然不会强人所难。”朱厚熜还是怂了。 没办法,李青太不可控了,抛开修仙长生不谈,单就是非人哉的手段,就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人几乎没有软肋,更没有忠君的思想,虽说不在乎权力,且忧国忧民,但是对大明皇帝……也就那样! 纵观这厮的所作所为,好像也就太祖能压制,太宗勉强凑合,仁宗就不说了,对这厮真真是无有不允,再往下的皇帝,这厮是一代比一代猖狂。 不至于无法无天,却真不把皇帝当天子。 真给惹毛了,暗戳戳给自己来一下,别说长生了,只怕都活不到自然老死…… 念及于此,朱厚熜一时有些悲愤。 好在这厮对天下苍生看得比什么都重,弑君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却是极小极小。 ‘堂堂天子,竟被如此拿捏,真的是……耻辱啊!’ 朱厚熜颓然的叹了口气,强笑道:“先生一路风尘,明日朕忙完公务,亲自去看望先生。” 李青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先生!” “嗯?” 李青驻足,回头看他。 朱厚熜面孔涨红,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朕到底是皇帝!” 李青愣了下,随即暗骂了句“还真是一个德性”,抱拳一揖,“臣告退。” 呼~朱厚熜终于有了些许慰藉,缓缓道,“先生慢走。” 正如朱厚熜所说,皇帝到底是皇帝,这些表面上的体面,李青不介意给他,可也仅限于此了。 …… 次日,午时初。 三剑客齐聚小院儿。 李青丝毫不婆婆妈妈,人一到就摆出了丹炉,言出必践。 朱厚熜自是开心,谈笑之余,又打听丹药之外的修仙法门,力求摆脱丹药的依赖。 作为皇帝,他也是要面子的,不想老是有求于李青。 对此,李青则是一个劲儿的往大明国运上牵扯,净整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朱厚熜并不傻,知道李青多半是在忽悠他,可他又没有证据,且李青如此热衷社稷黎民,也让他有些怀疑……是否真龙天子的命数真是与国运绑定? 太祖驱除鞑虏,立国大明,享年七十有余。 太宗五征漠北,通运河,编撰永乐大典,开海通商……享年六十好几。 再往下的皇帝,比之太祖太宗的功绩多有不如,寿禄也多有不如,难道真的有联系? 可转念一想,活七八十岁的人虽不多,却并非罕见,之前他还见过九十出头的刘健呢。 朱厚熜阐述心中想法,问李青何故。 李青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信手拈来,“万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无不是身具大气运者,称得上应运而生,气运洪福齐天。然,万万人之上又岂是轻易做的?大多数人都不足以弥补,还要倒欠,这也是大多数皇帝甚至不如普通人长寿的根本原因……” 李青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偏偏还一本正经,煞有其事。 这姿态,跟街上地摊的算命先生没什么区别。 可朱厚熜却很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这并不矛盾,一个笃信仙人长生的人,自然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不是朱厚熜犯傻,素有大功绩的秦皇、汉武、唐宗,最后还不是一样痴迷修仙长生? 傻,太傻了,主子怎么就信了他的邪呢?黄锦唉声叹气,一边悲愤的生火。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听,黄锦也只能生生闷气了,好在如今他生火已然熟能生巧,不一会儿,炭火便燃得旺盛。 “李,李国师,该你表演了。” 李青起身道:“时光不负有心人,望你好自为之。长生一途,难,很难,难于上青天。不过,老话说的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路虽难,行则将至。” 顿了下,“好人不定有好报,但好皇帝绝对有好报,天不回报,我回报!” 朱厚熜欣然颔首,笑道:“朕是天子,是大明子民的君父,便是没有回报,也一样会做一个好皇帝!自登基以来,朕几乎没有怠政,哪怕修行也是在忙完政务之后!” 朱厚熜倒不是信口胡诌,往脸上贴金。 他是真的很勤政,朝会极少缺席,政务也罕有积压的情况。 自私归自私,可不能说他皇帝做的不好,至少眼下就做皇帝而言,朱厚熜没有什么大毛病。 李青微笑颔首,将之前送给内阁的良言,又原封不动的送给了朱厚熜,“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望皇上一如既往。” “这是自然!”朱厚熜含笑反问,“又有哪个皇帝,不希望江山稳固,盛世太平?” 李青头也不回地走向黄锦,“皇上如此作想,社稷黎民幸甚!” 朱厚熜转头望向蓝天,又想起了初登基那会儿,想起了自己提起御笔,在登基诏书上写下“嘉靖”二字时的心情。 嘉,美;靖,安…… 这一刻,淡化的责任感又重新清晰起来,朱厚熜再次雄心壮志,眸光睥睨。 陆炳亦是欣然,这一刻的皇上,君临天下的气势非常足。 亦君亦友的发小有如此转变,他是打心眼里开心。 一边,李青走到黄锦跟前,啧啧道,“别说,你这生火的水平又提高了,行了,不用你了,接下来交给我便是。” 黄锦往一旁挪了挪,全神贯注的盯着李青,眼都不带眨的。 李青诧异:“你这是做甚?” 黄锦郁闷道:“显然,咱家在看你炼丹!” “呦呵,想偷师啊?” “你敢不敢让咱家瞧个明白?”黄锦拙劣的激将。 李青哈哈一笑:“炼丹你是真不行,不过,烤红薯你倒是一绝,东厨好像还有年节时没吃完的红薯,你去拿几块来,捎带手烤了。” “是宣德薯!”一旁,朱厚熜纠正。 李青摸了摸鼻子,没作反驳。 …… 黄锦到底还是烤上了红薯,只是一直臭着一张脸,跟李青欠他钱似的。 陆炳其实很羡慕黄锦,换作是他,可不敢在这位李国师面前如此随意,更别说摆臭脸了,而且,他觉得自己要是如此,人家李国师不见得会惯着他。 毕竟,这位李国师连皇帝的账都不咋买。 或许这就是傻人有傻福,亦或说,不知者不畏吧……陆炳艳羡的感慨。 炼丹并没用多少时间,前后不过小半时辰功夫。 朱厚熜吃上了新鲜出炉的丹药,李青、黄锦、陆炳吃上了新鲜出炉的烤红薯。 话说,黄锦烤薯手艺是真的好…… 朱厚熜服了丹药之后,又打坐修行了一刻钟,才让陆炳去外面带御膳进来。 君臣二人对坐小酌,吃喝畅聊,聊政治,聊修仙…… 期间,朱厚熜表达了想让李青上朝的意愿,不过李青给拒绝了。不纯粹是懒,主要是不想节外生枝,也没太大必要。 时至今日,‘李国师’已然让很多人不爽了,皇帝时常来连家屯儿并不是什么秘密,李青在小朝堂扮演的角色,也在一定程度上曝光了,如若再冠冕堂皇的上朝参政,群臣绝对炸锅。 李青在小朝堂已然举足轻重,又拿捏了嘉靖,没必要再给人一种专权跋扈的姿态。 眼下正是各项国策推行之际,犯不上再激起内耗。 朱厚熜见李青不愿,便也没有强求,转而聊起了其他。 午时末,朱厚熜怀揣余下四颗丹药,兴尽而归,李青吃饱喝足,半躺在椅上懒懒晒太阳,一边规划接下来的布局…… 不出意外的话,李青不会再改换身份了,更不会再易容了。 就以大明国师的身份,就以当下的面貌,一直存在下去,让‘仙人’这个身份一步步曝光,一步步夯实,以方便自己行事。 不必人尽皆知,只要庙堂上的人知道即可,把握住这一小撮权重的人,便把握住了社稷黎民。 至于再遥远的未来,李青暂时没办法定调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资本在成长到一定程度时,必定会‘搞事情’,自己当初预定的培养势力计划,也得好好思虑一番了。 第140章 跋扈的官二代 组建势力李青已经做过了,当初道一至道九便是,只不过,那只是小打小闹。 按照李浩的‘将心比心’,大明在享受资本带来裨益的同时,也要承受其带来的弊端,那种情况下,小打小闹就不够用了。 人手倒是不愁,作为武当山的大师兄,肯定要用‘自家人’,问题是……用自家人也不是说就万事无忧了。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而资本家最擅长的便是腐蚀人心。 哪怕静心修行的道士,也不见得顶的住…… 李青幽幽一叹,拿方才激励朱厚熜的话,激励自己,“路虽难,行则将至。” …… 自李青信口胡诌一通之后,朱厚熜的态度端正了不少,修仙长生仍是热衷,可国家大事上,较之以往更加努力认真了。 上朝理政,下朝批注,称得上兢兢业业。 李青虽知他目的不纯,仍是颇感欣慰,若是朱厚熜能一直保持下去,别的不说,帮其延年益寿,李青是不介意的。 性格上,朱厚熜有缺陷,能力上,朱厚熜比之他堂兄朱厚照并不逊色,更有甚之。 朱厚熜更沉稳,不容易冲动! 扩建学院的款项已经拨付,商会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对此,朝堂上难免仍有怨言,却已威胁不到政令推行了。 倒是一条鞭法,李青、朱厚熜、乃至内阁,意见高度统一,谨而慎行。 于是,只在苏杭两地又做了试点推行,并不急着推广,唯恐火候过了,一盘好菜给烧焦了。 当然,也不是什么事儿都顺风顺水,比如内阁几位大学士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弹劾,尤以弹劾张璁的言论最令人哭笑不得,也最凶险。 张璁,朱厚熜,臣与君同名,大逆不道! 二人的这个cong,并不是同一个字,不过,真上纲上线起来,却也不是小事。 朱厚熜有一点李青十分满意,不糊涂,不会被人轻易左右。 在政局上,尤其是这种权力权衡方面,几乎不用李青多费心。 朱厚熜一招赐名张孚敬,就给完美化解了。 作为大礼议的铁杆支持者,一条鞭法的力荐推行者,张璁不容有失,他若被踢出朝局,那一条鞭法的正当性,也会大受影响。 这个道理不用李青说,朱厚熜也明白。 不过,对于贾咏、石珤、费宏三人,朱厚熜就没那么仁慈了,此三人在内阁待挺久了,且也没有耀眼政绩,更对一条鞭法的推行没什么影响,朱厚熜便顺应‘民意’给办了。 李青劝了一次,朱厚熜却没听,直言政治上不能有情,换下三人之后,国策推行将会更加顺利。 这话让李青无可辩驳,且三人的待遇又都是衣锦还乡,李青便也不再坚持。 不得不说,朱厚熜还是有前瞻性的,新人入阁后,的确更有冲劲儿,亦或说更想证明一下自己,对朝局确实起到了更好的效果。 此外,朱厚熜利用入阁三人留下空缺,又提拔了几个‘顺眼’的官员,一时间,改革舆情进一步消停。 为此,朱厚熜洋洋自得。 李青却深知一次可以,两次也不会有大问题,可若以此作为平衡朝局的不二法门,那就大错特错了。 国师殿上,李青详细阐述其中利害,最初朱厚熜不以为然,最终,朱厚熜还是采纳了李青的建议…… 接下来的事,就顺风顺水多了,几乎一切都在按预想的发展。 五月,金陵文武学院建造完成,七月,苏杭两地再响佳音,八月底,江南商会正式落实,由李浩领衔的巨富,正在赶赴京师…… 同时,北方的河..北、山..东,两省的巨富也在进京的路上。 朱厚熜见江南已步入正轨,便让陆炳去传回严嵩,并予以验查详情,同时,组建了一个临时小组,由国师、内阁尚书领衔,六部侍郎为辅,来指导这些商会代表的工作事宜。 一时间,欣欣向荣之气象,几乎肉眼可见。 李青心情愉悦之余,看朱厚熜都顺眼了好多好多,又给他炼了两炉丹药,朱厚熜自然开心,赏赐了李青不少金银细软。 君臣相处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双向奔赴,日常相处的气氛都和谐不少。 ……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是秋末,冬季已然不远。 京师的天气开始转凉,转冷,落叶枯黄,万物亦有萧索迹象,大街上,百姓都换上了厚实的衣服。 李青闲散游逛,双手交叉附在脑后,十分松弛的欣赏着熙熙攘攘,身心轻松。 这段时间他很忙,忙着制定会议内容,眼下终于一切敲定,他这才有暇出来逛逛。 突然,一家商铺传来喧哗,好像是顾客店主发生了口角,李青闲着也是闲着,遂上前吃瓜。 只见一个肩膀一高一低的少年人骂骂咧咧:“小爷我不就摸了你家姑娘一下吗,又没少一两肉,少他娘给我嚎,惹毛了小爷,信不信我让你这铺子关门大吉!”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敢公然调戏我家闺女……” “我可去你的吧!” 其貌不扬的少年人年纪不大,口气着实不小,做派更是跋扈,相邻铺子的伙计掌柜都来瞧热闹,听说话之人不是本地的,个个声援,帮着骂那少年。 少年人丝毫不惧,一个个挨着回骂,气焰那叫一个嚣张。 “打他!” 李青抽冷子一声喊,一下激起了众人的愤怒,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揍人。 这下,那狂妄的少年人方才有些慌乱,可仍是不输气场。 “瞎了你们的狗眼,老子是礼部右侍郎!”严世蕃大吼,“的儿子!我爹刚调回京,马上就要升官了,娘的,老子就站在这儿,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动手,一个两个的……都把你们抓进大牢去!” 这话震慑力十足,人群立时后退,就连那闺女被欺负的店掌柜都不敢吭声了。 严世蕃睥睨人群,更是猖狂,他大跨步上前,又捏了人家闺女脸蛋一下,“就摸了,咋滴?谁敢打我?谁敢……” “啪——!” 一个大嘴巴骤然落在脸上,严世蕃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得眼冒金星,后槽牙都松动了。 李青不好意思的说:“抱歉,人太多,好不容易才挤进来。” 掌柜的都不敢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李青,并无丝毫感激之意,只知道自己的铺子是指定开不下去了。 李青笑着安抚道,“天子脚下,王侯公卿都不能践踏大明律法,何况一个礼部右侍郎之子……” 说着,李青突然一滞,想起了礼部右侍郎是何人。 他转身跨过门槛来到严世蕃面前,“你爹是严嵩?” “我爹是严嵩……”严世蕃讷讷点头,随即勃然大怒,“你娘的,你知道我爹……” “砰!” 一脚落下,踏在其胸口,严世蕃嘴巴张到最大,都吐口水了,再也说不了一句狠话。 围观人群立时散开,连瓜都不敢吃了。 对于官老爷,百姓内心是畏惧的,哪还敢再凑这个热闹。 李青俯下身,道:“你爹回来了?” “咳咳咳……”严世蕃弓着身,死死盯着李青,倒没敢再放狠话,“你是何人?” “我姓李,也算是大明的官员。”李青淡然道,“你既是大明官家子弟,当清楚大明律法,青天白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随我走一趟吧!” 说着,一把攥住严世蕃衣领,跟拎小鸡崽子似的将他拎了起来,缓步往皇宫走去。 街道两旁的百姓投以敬畏又敬佩的目光,却也只敢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李青倒是有心情,一手提着严世蕃,一手还跟两旁百姓挥手示意…… 起初,严世蕃是愤怒的,可冷静下来之后,他就有些发怵了。 京师卧虎藏龙,礼部右侍郎官是不小,可也还算不得真正大佬,对方既知自己根底,还敢如此,肯定有更大的倚仗。 念及于此,他忙又换了副嘴脸,忍着脸颊的疼痛讪笑道: “那个……兄台啊,咱们才是一个圈子的人,你何至于为了一个小民跟自己人大打出手?我父眼下是个侍郎,但马上就能升官了,你,你也不想家中长辈为难吧?” 李青冷笑:“我家中没有长辈!” 严世蕃愣了下,紧接着,底气又上来了。 一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轻人,又无可依仗的家中长辈,那还有什么可惧的? “撒手!”严世蕃怒道,“现在撒手,老子可网开一面!” 李青气笑了,抬手就是两个大嘴巴。 “你他娘找死……” “啪啪啪……” 李青干脆停下来,左右开弓。 这样的官二代若不加以管控,他日还了得? 莫说一个礼部右侍郎之子,便是那严嵩来了,李青依旧不会手下留情分毫,皇帝他都捅过,尚书都埋过…… 小小侍郎之子算哪根儿葱? “你,你,你到底是谁?”严世蕃脸颊都快肿成猪头了,说话漏风,口齿更是不清,“敢不敢报上名讳!” “我姓李,在国师殿当值!”李青笑眯眯的说,“你猜,你爹为何搬去连家屯儿?” 第141章 严嵩麻了 姓李,在国师殿当值,老爹搬家连家屯儿…… 严世蕃目光呆滞。 “你,你是……这怎么可能?”严世蕃不敢置信。 这也太年轻了吧? 严世蕃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年轻人能让皇上对其礼敬有加,能让内阁诸大佬没有怨言,让父亲对其恭谨卑微…… 非是他以貌取人,实在是……太年轻了。 及冠的年纪,莫说在这藏龙卧虎的政治权力中心有大作为,能考中功名,哪怕只是个举人,也足以傲视同龄人了,哪能做大明国师? 严世蕃还小,正德八年出生的他,也就初升高的年龄。 他对庙堂之事压根儿就不了解,只是老爹说起过几次,却未提及这位国师的年龄相貌,严世蕃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大明国师。 姓李的多了去了,在国师殿当值未必就是国师,也可能只是锦衣侍卫罢了,还我家搬去连家屯儿……这厮定然只是知道了些内情,在拉大旗作虎皮……严世蕃心思电转,缓缓定下心来。 “年轻人不要气盛,庙堂的水深着呢,多管闲事终会惹祸上身!” 李青根本不与其废话,抬手就是大嘴巴,抽的那叫一个响亮…… 娇生惯养又处在叛逆期的跋扈官二代,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打就完了,打到服,打到怕,打到再也不敢,才是不二法门。 ~ 乾清宫。 严嵩微微躬着身,汇报着大半年来的国策推行成果,辞藻华丽,抑扬顿挫,既点出了自己功劳,又不给人邀功之嫌,分寸感拿捏的十分到位…… 朱厚熜平静听着,一边批阅奏疏,待严嵩汇报完毕,这才放下奏疏,露出满意之色,笑道: “爱卿这次辛苦了。” “这是做臣子的本分,安敢谈辛苦二字?”严嵩谦卑的说。 朱厚熜笑笑道,“朕不会辜负有心人,你严嵩就很有心。” 严嵩恭敬的低下头,并不多言。 朱厚熜又道:“你不在京的这些日子,京师这边有了些人事调动,朕给你留了个缺儿。” 顿了顿,“你能力朕是知道的,不过,以你现在的资历还无法担任一部尚书,先做个左侍郎吧,好好历练两年!” 严嵩立时下拜,“臣严嵩叩谢皇上隆恩。” 没有人脉,没有耀眼的政绩,能如此快得到晋升实属不易,至于连跳两级做尚书……严嵩自知把握不住,至少现在还把握不住。 出去大半年,回来晋升一级,他已是心满意足。 一个左侍郎实在太对得起他这半年来的劳碌奔波了。 左侍郎之上便是尚书,再之上便是入阁……离终极目标又近了一大步,这让他如何不喜。 严嵩声音发颤,俯身表忠心道:“皇上但有差遣,嵩肝脑涂地,亦不悔矣。” “哈哈……好!平身吧!”朱厚熜对严嵩的知趣儿十分满意,又收服了一员肯‘实心用事’的大将,他自是心情大好,“过不几日商会成员就赶赴京师了,你刚从江南回来,可详细说说。” “臣遵旨。”严嵩拱拱手,正欲开口,却见皇帝抬手下压。 “呵呵……不急,等一下国师。” “是。” 朱厚熜扬声道,“来人,宣李国师进宫。” 远处的小黄门上前几步,躬身一礼,匆匆去了。 严嵩见此情况,心下不禁艳羡,突然觉得内阁大学士也不是那么香了。 话说,皇上对这李国师真不是一般的宠信啊,说是尊敬都不为过,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未来还了得? 唉,比不了啊……严嵩感慨。 努努力,入阁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国师就算了,根本没机会。 一刻钟之后,小黄门去而复返,恭声道,“皇上,李国师现在宫门,请求面圣。” 严嵩一怔。 朱厚熜也有些奇怪,“朕不是吩咐过了吗,国师进宫无需通禀,直接放行便是。” “是,是这样,国师还拎着一个少年人。”小黄门面色古怪的说。 “少年人……”朱厚熜有些莫名其妙,失笑道,“宣!” 严嵩右眼皮突然不受控制的抖了抖,随即安慰自己是迷信之说,不可当真。 ~ 宫门前。 直到这一刻,严世蕃才信了李青的国师身份,容不得他不信,因为宫门前的锦衣百户已经喊出来了。 “李,国师,国师大人……”严世蕃收起了怨毒和跋扈,身子软得跟一滩烂泥似的,若非脖领子被揪着,根本站不住脚,“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国师大人就饶了我吧……” 他是真怕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李国师有多大权柄,可仅从父亲的只言片语,就不难得出这人有通天的本事。 甚至,老爹的崛起都是靠着人家。 严世蕃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有疼的,更有吓的,腿肚子都在抽抽,“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求你了……” 望着高大厚重的朱漆宫门,严世蕃丁点高兴没有,苦胆都要吓破了。 “我,我还是个孩子啊……!” 严世蕃嚎啕。 “啪啪啪……!” 严世蕃改为呜咽。 哭着哭着,他就看到一个面皮白净,一脸谄媚相的人走来,细声细语道,“国师大人,皇上宣您觐见,请。” 李青点点头,拎着严世蕃就往里走。 严世蕃反而老实了,不哭,也不嚷嚷了。 皇宫的恢弘与肃穆,让他除了敬畏根本升不起丁点别的念头,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少年人再是无法无天,也知道皇帝意味着什么,一念所至,千人万人可生可死,更何况,只断他一人生死? 严世蕃虽然嚣张跋扈,可这点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当然,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 我爹与李国师…… 孰重?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严世蕃给否定了。 这李国师虽然没有明确的品阶,可能让皇上称先生……单是这点老爹就做不到。 “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严世蕃口齿不清的小声求饶,皇宫的庄严让他不敢大声说话。 李青没说话,只扬了扬巴掌。 严世蕃两眼一闭,腿一蹬,开始学鸵鸟…… “国师大人请。” “嗯。” 严世蕃知道再避无可避,这才鼓起勇气睁开一条缝隙。 话说,这皇宫可真气派…… “扑通!” 严世蕃被随意丢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再无法装死了。 “微臣参见皇上!” 严世蕃一怔,忙忍着疼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却只能看见边上之人的脚尖。 他,他竟然不跪? “免礼!”温和的嗓音响起,“先生,这人是……?” “啊,是这样,今日逛街之时恰巧遇上有人调戏良家女子,便顺手做了好人好事。” 御座上之人哭笑不得的说:“移交五城兵马司即可,先生何须带进宫来,这一路……也挺累的吧?” 严世蕃:“……” 这下死了,死透透的了。 突然,又一道疾言厉色、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天子脚下,乾坤朗朗,竟有人如此胡作非为,望请皇上严惩,以儆效尤!” 这是……我爹? 严世蕃有些眼晕。 却没瞧见,严嵩说罢,还悄然向李青递了个善意的眼神。 李青摸了摸鼻子,古怪道:“这人是官家子弟!” “难怪国师大人要亲自出手……”严嵩拱拱手,又朝皇帝拜倒,义正言辞的说,“皇上,京师大小官员多如牛毛,官家子弟更多,难免有依仗父荫之纨绔为祸百姓,如若不加以严惩,以做震慑,恐有碍皇上圣名啊!” 顿了顿,“想来国师亲自跑一趟,就是想以此肃清世家子弟的不良风气!” 李青笑眯眯道:“严侍郎高风亮节!” 严嵩呆了呆,心说:这就高风亮节了? 不过,人家在皇帝面前给自己美言,自然是要接着的,严嵩呵呵一笑,谦虚道:“国师谬赞,嵩只是言肺腑之言罢了。” 朱厚熜思忖了下,缓缓点头道:“是要杀一杀一些纨绔子弟的不良风气,嗯…,调戏良家女子,杀头……” 严世蕃:(?`?Д?′)!! “倒也够不上!”朱厚熜缓了口气,道,“发配充军……” 严世蕃:(⊙_⊙)? “也罪不至此……” 朱厚熜沉吟片刻,道,“那就廷杖五十,剥夺其终身科举资格,徒刑三年吧!” 严世蕃虽逃脱了杀头、流放之罪,可仍是如遭雷击。 无论是廷杖,还是剥夺科举资格,亦或坐三年牢,哪一个他都承受不起,更何况三罪并罚。 严世蕃再也绷不住,也顾不上老爹会不会被牵连了,猛然抬起头,泣声道,“爹!救我!!” 这一声喊动静着实不小,吓得朱厚熜都一激灵。 严嵩更是直接懵了。 “爹,是我,世蕃啊!”严世蕃也豁出去了,指着自己眼歪口斜,肿成猪头的大脸,“是我啊,爹!” 严嵩:(?`?Д?′)!! 到底养了十余年的儿子,眼下虽没个人样儿,可仔细瞧一瞧,还是能认出来的。 严嵩人都麻了。 这,这这……敢情这就是高风亮节啊? 严世蕃却是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皇宫大内,皇帝面前,扯开嗓子就是大哭:“爹啊,我就你这一个爹啊……” 第142章 国有贤臣 “肃静,肃静……!” 小黄门见方才皇上被惊得一哆嗦,这混账还嚎起来没完,当即尖声喊道,“惊了圣驾,死罪!” 然,此刻的严世蕃真就是个惹了祸不知所措的熊孩子,哪里还有理智可言,他是真真被吓坏了,根本听不进去一点儿。 严嵩就更干脆了,几个大跨步上前就是狠狠踹…… 没几下,叫喊声便停了。 大内侍卫涌入殿中,见到这一幕,皆是一脸怪异。 “算了,你们都退下。”朱厚熜挥手示意。 “是,皇上。” “严嵩,你也停了吧,别给打死在这儿了,乾清宫朕还要住呢。”朱厚熜黑着脸说。 严嵩立时停下,拜倒,颤声道:“子不教,父之过,臣教子无方,望请皇上圣裁。” 朱厚熜沉默良久,忽的轻轻一笑:“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此子骄纵跋扈,自要惩治,移罪与你有失公道。” 顿了顿,“不过,眼下这情况,暂时也没办法治他的罪了,先带回去吧。” “皇上……” “嗯?” “臣遵旨。”严嵩不敢再多说,俯身抱起儿子,走了两步又顿住,朝李青歉意笑笑,“让国师费心了。” 李青微微颔首:“举手之劳,不用谢!” 严嵩点点头,这才离开大殿。 小黄门已经有经验了,见大殿只剩这君臣二人,悄然退走,在殿外恭候。 许久的沉默之后,朱厚熜开口道:“这件事,先生想怎么处理?” 李青反问:“你想怎么处理?” 朱厚熜默了下,说:“严嵩是个可用之人。” “严嵩之子也可用?” 朱厚熜无言。 双方的潜台词各自都听得懂。 完全背道而驰! 朱厚熜其实并不在乎百姓受欺负,只要事情不闹大,不掀起舆情,不碍他的圣名,就可以不必在意。 在朱厚熜看来,一个可重点栽培的心腹大臣,远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比拟的,十个,百个都比之不及。 在李青看来,有些事,有些道理必须要坚持,这是一个王朝的精气神所在! 当然,这类事件并不稀奇,甚至,此时此刻大明的某一角落正在上演,李青精力再足,也根本管不过来。 可既然看到了、遇上了,那就必须管! 李青缓缓说道:“诚然,类似的龌龊事无法杜绝,可龌龊只能待在阴暗处,绝不能堂而皇之的暴露在阳光之下,如若阳光下都屡见不鲜,阴暗处则就腐烂溃败成一瘫烂泥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遇到不作为,便是为大厦将倾添砖加瓦。有些事,哪怕不划算,甚至赔大本,也要去做。必须做!” 朱厚熜眼睑低垂,好一会儿,倏地一笑,道:“君无戏言!” “皇上英明!”李青拱了拱手,“臣告退。” ~ 连家屯儿。 李青到家时,严嵩已经在大门口恭候了。 见他回来,忙上前打躬作揖,“犬子飞扬跋扈,欺压百姓,多谢国师大人帮忙管教,嵩……汗颜。” 李青瞅了眼门口放置的食盒,以及酒坛,笑道:“严侍郎不在家陪着令郎,还有心思来我这?” “做了错事,自要承担!”严嵩正色道,“这次若无先生仗义援手,下次严世蕃可能犯的就是死罪了,为人臣,为人父,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嵩都要好好感谢一番国师大人。” 这番话说的极为漂亮,态度,语气亦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李青点点头,上前开锁,推门而入。 严嵩俯身提上酒菜,紧随其后。 客堂,二人分宾主落座。 严嵩斟酒赔罪道:“今日之事,下官痛心又愤慨,实无半点怪怨国师的心思,还请国师不要多心。” 李青笑笑道:“你多不多心,与我没有半分影响。非是我针对你,便是一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本人做出如此举动,我一样会以同样的‘标准’对待。” 严嵩点头道:“这话别人可能不信,嵩是信的。” “敬国师。” “嗯。” 一杯酒水下肚,严嵩似是轻松了些,道:“下官已让人带犬子去医病了,待他有所好转,不劳皇上费心,下官会亲自扭送他去大牢。” 严嵩说话极有技巧,不说劳李青费心,只说皇上,无形中彰显了自己大度。 李青突然好奇道:“你有几个儿子?” “就这一个!” “难怪……”李青释然。 严嵩忙解释道:“其实下官并未如何溺爱他,只是……唉,不说了,事已至此,再行辩白倒显得下官太小家子气了,是我教子无方。” 李青说道:“我不会因为你儿子,对你有别样看法,亦不会因为你精明强干,为你儿子说情,一码归一码。” 严嵩颔首:“理解!理当如此,国师大公无私,实令嵩感激又汗颜呐……” 说着,又为李青斟了一杯。 李青没有拒绝他的礼敬,说道:“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不过,你儿子可能会害了你,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这话在今日之前,嵩可能会有点异议,不过现在……国师高见!”严嵩叹道,“吃些苦头,若能洗心革面,未尝不是件好事。” 顿了顿,“犬子出宫时已然昏厥,下官倒是不知那畜生调戏的谁家……” 不待李青说话,严嵩忙补充道,“父债子偿,子债也应父偿,下官想去补偿那户人家。” 唯恐李青多想,严嵩又说:“若国师有暇,可否带嵩一起?” 李青饮尽杯中酒,道:“可以。” “多谢国师。”严嵩起身作揖。 “不必这般,”李青摆了摆手,又瞅了他的一身大红官袍,问道,“现在?” 严嵩点头:“国师方便的话,就现在!” “好!” ~ 风波刚过去不到一个时辰,相邻铺子的伙计、掌柜,甚至连路过的百姓都听说了,正津津乐道,忽见那个揍人年轻人去而复返,还带着一个穿大红官袍的人,直奔出事的那家铺子,立即纷纷缄口, 可又实在好奇,便支起耳朵,翘首以盼,希冀能听到些什么,以便私下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铺子老板是真吓坏了,京中百姓多少是有些见识的,虽分不清官职品阶,却也知道穿红色官袍的都是大官。 一见人找上门来,顿感大事不妙,不等李青二人说话,便“扑通”一跪,哐哐磕头。 严嵩忙疾步上前,俯身搀起掌柜,安抚道:“老哥莫怕,本官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掌柜不识得严嵩,却与李青有一面之缘,希冀的望着他。 李青微笑颔首,道:“这位大人是来赔罪的。” “赔,赔罪?”掌柜神情木讷。 严嵩拱手一揖,歉然道:“不瞒老哥,行那不法之举的正是本官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幸赖,那畜生只是手脚不干净,并未污了姑娘清白,不然,本官哪里还有脸再做朝廷之臣,百姓父母官?” 说着,从京中取出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 “这点钱自然买不了姑娘的委屈,不过老哥放心,本官不会袒护自家儿子,皇上更不会坐视百姓受到欺压……” 好一通告罪之后,严嵩走出门,站在铺子匾额下,朝街上的行人百姓,对面、相邻的店铺,团团一拱手,朗声道: “本官严嵩,时任礼部右侍郎,行那不法之事的小畜生名叫严世蕃,是本官的独子,身为父亲,教出这么个混账来是本官的失职,身为礼部官员,儿子做出如此无礼之举,更是难辞其咎,本官在这里向诸位赔罪了。” 李青只旁观,并不插话。 严嵩高声道:“皇上爱民如子,莫说礼部侍郎之子,便是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家中的子弟如此,也一样会受到严惩,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皇上的治国理念; 请诸位放心,皇上已对严世蕃做出了判罚; 廷杖五十,剥夺终身科举资格,徒刑三年,以儆效尤!” 严嵩扬声道:“圣明无过皇上,在皇上治下,没人能欺负百姓,如若你们受了欺负,尽可说出来,不要害怕,更不要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皇上会为你们做主的,不论官职大小,不论地位高低……” 这一番慷慨激昂,说的百姓热泪盈眶。 这种事情,平时也就能在戏台上、茶馆里听上一听,哪里见过真如此的?太梦幻了…… 堂堂礼部侍郎之子犯了律法,皇上都不法外施恩,这种被重视、被爱护的感觉,让他们感动不已。 “皇上万岁!” 不知谁喊了一声,继而群情响应…… 一时间,百姓对李青二人也不再如老鼠见猫那般害怕,驻足围观,将二人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央,一个个激动的面孔涨红。 甚至有那心肠软的百姓为严世蕃说情,称处罚可以适当轻一些,只要不再犯就可以了。 严嵩却是义正词严的拒绝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严世蕃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该当如此。” 一时间,百姓更是狂热,只觉皇上圣明,国有贤臣。 可以预见,今日之后,严嵩之名必当在京师百姓口中广为流传…… 第143章 民心可用 连家屯儿,严家。 严世蕃已然醒了,满脸的痛楚与狰狞,忽见老爹走进来,他忙从床上爬起来,哭喊道: “爹,你就我这一个儿子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严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漠道:“死不了,皇上没说治你死罪,怕个什么?” “哎,谢谢爹,谢谢爹……”严世蕃几乎喜极而泣,忙磕了几个头,再抬头,满是怨毒之色,“爹,这个李国师……” “砰——!” 严世蕃从床上滚落下去,摔得七荤八素,一脸呆滞,“爹你……?” “你想报复?” “我……”严世蕃默默低下头,“儿不敢!” “不敢就好!”严嵩哼了声,道,“皇上不想杀人,莫说五十廷杖,便是一百廷杖也打不死你,科举资格被剥夺也没什么,就你这熊样也混不出个名堂,至于三年牢狱……你还年轻,这点时间对你影响不大。” “啊?”严世蕃心肝狂颤,“爹你……你真要不管不顾?” “祸是你闯出来的,自要你来承担!”严嵩淡然道,“好好养伤,过两天为父带你去大牢报到。” “我不去,我不去……”严世蕃疯狂摇头,一边两腿弹蹬,往后倒退…… 忽的碰到了什么,严世蕃扭头一看是亲娘,顿时有了主心骨,抱着娘亲裤脚嚎啕起来。 “娘啊,我爹这是想我死啊,为了他的官位,为了他的仕途,连儿子都可以舍弃……”严世蕃一把鼻涕一把泪,“今日他能舍弃儿子,明日就能舍弃你这个糟糠之妻……” “砰——!” 严嵩又是一脚。 欧阳氏终是心疼儿子,拦住他,道:“夫君消消气,事已至此,好好解决问题才是正经,莫只顾意气用事。” 严嵩深吸一口气,道:“夫人不会以为我是在说气话吧?” “难道……”欧阳氏惊恐道,“夫君,你真要把世蕃送进去?” “不是我……” “是那姓李的,那狗日……” “你闭嘴!”严嵩怒目圆睁,吓得严世蕃一个哆嗦,低下头不敢吭气,“送你进去的不是旁人,是你,是你自己,你自己!!” 剧烈的愤怒让严嵩呼吸不畅,连着咳嗽几声方才缓过一口气,他道:“今日之凶险,更胜往昔群情激愤,再有一次,老子纵有苏秦之才,也只能在这官场折戟沉沙!” 他冷然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对面的母子,沉声道:“做官做官……重在一个做字,我严家自高祖严孟衡之后,唯我严嵩在官场有所成就,岂能为一个小兔崽子的皮肉之苦,就葬送严家数代人的努力?” 欧阳氏欲言又止,只能黯然。 严世蕃见逃脱无望,却是怒从胆边生,咬牙道:“是!他是有成就,为官刚正不阿,一生清廉,直至死于任上,可到头来呢? 引人忌惮,遭人弹劾,为官数十载而无余财,常以青菜为食,除了落了个‘严青菜’的美名,还有什么? 他给儿孙留下了什么?” 严世蕃冷笑:“他之后,无余财留给子孙;他之后,严家数代布衣;他之后……” “孽障!”严嵩狂怒,“老子打死你这个数典忘祖的不孝子孙!!” 严世蕃见老爹铁了心要大义灭亲,便也空前硬气,忍着疼疯狂输出:“你以他为荣,下场只能是他,未来的严家儿孙只会埋怨你窝囊!! 你还想振兴家族?笑话!你连你儿子都保不住,振的狗屁家族……” “畜生,畜生啊……!”严嵩气得都要冒烟儿了,下手也没个轻重,不一会儿,严世蕃就开始翻白眼儿了。 欧阳氏忙死命拦着,哭道,“皇上还没治世蕃的罪,你要是把他打死了,可就是动用私刑!” 严嵩一滞,重重一跺脚,愤愤然走出厢房。 “世蕃,你,你怎么样?” 严世蕃猛烈咳嗽好半晌,惨然道:“五十廷杖下来,我可真要残废了,剥夺终身科举资格,又哪里还有前途可言,三年,三年啊,这三年牢坐下来,我便是能活下来,又如何?这活罪跟死罪,又有何异?” 闻言,欧阳氏心都要碎了。 平时虽也打骂,可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不心疼? “别怕,娘这就去找你爹……” “没用的,他这是铁了心要弄死我!”严世蕃嗤笑道,“看着吧,等我死了,他指定再娶生子,弄不好还会一脚踹了娘亲……” “啪——!” “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爹不是这样的人!”欧阳氏大怒,可随即又是心疼,手指颤颤巍巍的想去轻抚儿子脸颊,“世蕃……” “别管我……”严世蕃一把拨开她的胳膊,撑起身踉踉跄跄倒回床榻,不言不语。 欧阳氏一时悲怒交加,重重一跺脚,转身去找严嵩算账…… 夫妻成亲多年,一直都是相敬如宾,莫说吵架,几乎都没有拌过嘴,可今日之事关乎独子…… “夫君!你真不管世蕃了!!?” “管?拿什么管?”严嵩冷哼道,“真当一个侍郎就能只手遮天?就是再进一步,甚至入阁又如何?你知道具体详情吗?你又知道今日我除了拜访李国师之外,还去了哪儿吗?” 欧阳氏惊愕,缓缓摇头。 “那我就告诉你……” ……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全过程。”严嵩有些疲倦的说,“就事论事,严世蕃该当如此,从情势出发,更当如此。” 顿了下,“李国师有句话说的很对,这个儿子,早晚会害了我。” 欧阳氏凄凉道:“可咱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只是关三年而已,又不是要了他的命,真让他逃过一劫就是为他好?”严嵩冷笑道,“慈母向来多败儿,这个道理你当明白。” 欧阳氏默然。 良久, “夫君你今日在京师大街那般言语,终究是欠妥当,你丢了面子不要紧,朝廷体面何在?还有,你这么一搞,无形中剥夺了别人的隐形特权,若是别的大人家中子弟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有前车之鉴,皇上不想罚也得罚了啊。” 欧阳氏苦叹道:“法理面前,那些人无法挑皇上的理儿,可对你……” 严嵩忽的笑了。 “妾说的不对?” “对,很对。”严嵩颔首道,“不过,你看得还是太浅了,可知‘民心可用’?” 欧阳氏微微蹙眉,缓缓道:“妾虽是妇道人家,但夫君为官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对权力场有了一定认识,妾不觉得庙堂之上的大老爷,真的会在乎一些个小民的私下议论。” “谁说民意是指百姓了?” “那是……?” “翰林院、国子监、言官……这些个道德楷模,他们代表的才是‘民意’。” “啊?这……”欧阳氏喃喃道,“夫君你不是说,这类群体有相当一部分已然成了朝堂公卿的喉舌了?” 严嵩不否认,笑笑道:“常言说,在其位,谋其政。这些个人必须牢牢占据道德高地,这是他们‘生存’的根本,充当喉舌当然可以,却必须要建立在不失理法的前提下。” 顿了下,“再者说了,我大明的官员,还没烂到丢掉牌坊做婊子的份儿上呢,官场黑暗浑浊不假,可官场到底是官场,不是土匪流氓。” 说罢,严嵩又在心里补了句:不过个别时候,可能会比土匪流氓更不堪。 严嵩缓缓起身,道:“这件事看似平常,实则极具凶险。不过经我在皇宫、连家屯儿、大街上一通运作,当下已然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严世蕃死不了,我也不会被‘牺牲掉’,至于预想中的晋升会不会照旧,就只能看天意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严嵩淡然道,“犯了错要认罚,跌了跟头要认栽,只会走顺风路的人是走不长远的。” 欧阳氏忍不住起身说:“高祖他老人家就是对的吗?” “自然有不对的地方。”严嵩实话实说,“所以他老人家终其一生,也只能做到布政使,而我……我更懂得权衡利弊,顺势而为,侍郎,绝不是我的终点。” 严嵩转身往外走。 欧阳氏追喊道:“虎毒尚不食子,他可是你的儿子啊!” 严嵩步子顿了下,接着,继续往外走,“死不了!” “你要去哪儿?” “在其位,谋其政,我去衙门。”严嵩步子不停,“食着朝廷俸禄,自然要尽应尽的职责。” 欧阳氏张了张嘴,却没勇气追上,只得颓然坐回椅上,满心惨然…… ~ 这场风波很快就成席卷之势,在京城传扬开来,造成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数日光景,几乎人尽皆知。 严嵩的那一番慷慨陈词,也落入了大小官员耳中,有人持肯定态度,有人暗里讥讽,有人恨的牙根痒痒…… 不过表面上,对严嵩这大义灭亲之举,都还是会称赞两句。 只是摸了下人家姑娘脸蛋,又是廷杖,又是剥夺科举资格,又是坐牢,饶是那群吹毛求疵的言官,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严嵩……是个狠人! 不过,顶级大佬却对严嵩很不爽。 包括皇帝朱厚熜。 严嵩这样做是给他赚足了名声,可也把朝廷架了起来。 在朱厚熜的观念中,朝廷就不能太亲民,因为会拔高百姓对朝廷的心理预期,一旦无法满足,则会心生怨念,失望更大…… 第144章 携子受刑 “这个严嵩……” 朱厚熜轻轻捶了下桌面,头疼又无奈, “呼~算了,李青那厮也是这个心思,就这样吧。” 这时,殿外小黄门走进来,恭声道:“皇上,严嵩携子于宫门口,请求面圣!”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淡然看向边上的黄锦,“你去!” “奴婢遵旨。” ~ 宫门外。 严世蕃完全没了当日喷老子,甚至喷祖宗的‘英雄气概’,除了打摆子,还是打摆子,牙齿咯咯直响…… 廷杖啊! 没挨过,可也听说过,自大明立国至今,死在廷杖下的官员数都数不清,据说,执掌廷杖刑法的锦衣卫个个手法精湛,甚至可以做到不伤表皮,却能致人死地的境界。 皇帝想让一个人死,莫说五十廷杖,二十廷杖都不用,就能让人脏腑破裂而亡。 虽说皇帝言明不杀他,可严世蕃觉得就自己这体格,便是人家不下死手,自己也不定能熬过去,毕竟…… 严世蕃嚎啕:“我还是个孩子啊……!” “住口!”严嵩低低喝道,“拿出你调戏良家女子时的勇气,忍一忍就过去了。” “忍忍?过去?”严世蕃呆了呆,继而哭声更大,“爹,爹啊,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死了,你可就绝了后了啊!” “呵,这话说的……”严嵩冷笑,“你爹我胳膊腿儿还能动弹呢。” 他倒不是诚心落井下石,只是想转移儿子的注意力,不然就儿子这状态,估计待会儿还没行刑就尿了裤子,成何体统。 然,他还是高估自个儿子了。 严世蕃根本没有愤怒的念头,满脑子都是“要死了,要死了……” “爹,爹啊,就一次,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仗势欺人了,再也不……”他突然没了音儿,惊恐的看着缓缓打开的宫门,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只是没退几步便被老爹拽住了。 “忍一忍就过去了。”严嵩还是那句话,语气淡漠。 严世蕃张口结舌,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黄锦当先走上前,瞧了眼严世蕃,明知故问,“严大人,这就是令公子?” “是的,黄公公。” 黄锦点点头,一招手,“来呀~” 执杖锦衣卫上前朝严嵩拱了拱手,后者松开退至一旁,严世蕃刚想说些什么,便忽觉双腿骤然剧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这一刻,严世蕃竟生出一个‘这两下算不算廷杖’的念头来。 只是再回过神时,脖颈已然被左右两根廷杖交叉摁倒,接着,屁股被狠狠一击。 剧痛之下,他条件反射性的张大嘴巴,叫喊声刚发出一半,一根木棍就横着塞进了他的口中。 黄锦清了清嗓子,道:“开始行刑!” 这才开始?严世蕃真的要骂娘了,可紧接着的疾风骤雨,让他根本张不开口。 黄锦瞧了眼边上的严嵩,想了想,上前几步道,“严大人,借一步说话。” 严嵩忙拱手一揖,道:“公公面前,严嵩可当不得‘严大人’,公公请。” “嗯。” 黄锦当先走向一边,严嵩回望了一眼,缓步跟上。 “严侍郎,皇上说你是个识大体的,可却不是每个人都识大体,令公子去的不是刑部大牢,而是去锦衣卫昭狱,你不用担心有人携私报复。” 顿了下,“李国师也进过言。” 后面这句是黄锦瞎编的,李青根本没说过。 只是黄锦不想李青树敌,反正圣意的确如此,这样也不算欺君。 闻言,严嵩自是欢喜,忙抱拳向上拱了拱,“皇上隆恩,嵩感激涕零!” 顿了下,和颜悦色道:“劳请公公见了国师,代本官表达一下谢意。” “呃呵呵……好说。”黄锦干笑点头。 独子在一旁受刑,严嵩却能谈笑风生,这让老实的黄锦都有种发怵的感觉。 严嵩貌似丝毫不以为意,问道,“敢问公公,皇上可曾宣本官觐见?” “宣你觐见?” “啊,是这样,前几日本官回京复旨,皇上说让本官与国师详细阐述一番,因为犬子之事……就给搁置了。”严嵩解释说。 黄锦挠了挠头,道:“皇上没有宣你觐见。” “这样啊……”严嵩缓缓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奏疏’样式的文本,“具体事宜都在这上面了,劳公公呈送皇上,供皇上、国师了解详情。” “严侍郎客气,这是咱家的本分。”黄锦接过,道,“令公子之事,严侍郎放心,三年之期一到,定会还你一个健全……” 黄锦忽然想起刚才见那严世蕃好似不怎么健全,遂开口道:“健康的儿子。” “劳公公费心了。”严嵩微笑颔首。 黄锦讪然一笑,“那咱家过去看着点哈,严侍郎你……你自便。” 他实在不想跟严嵩独处了,这样极度‘反常’的人,让他很不舒服。 … 皇宫。 黄锦汇报了下处理情况,并奉上严嵩呈送的奏疏。 朱厚熜却是看都不看,有些疲倦的挥挥手,道:“交给国师吧,这件事是他在负责,朕就不掺和了。” 黄锦称是。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您是不是在烦忧严嵩之子这件事啊?” “嗯…,嗯?”朱厚熜惊诧,“这你都能看出来,行啊黄锦,嗯,进步挺大!” 黄锦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近朱者赤嘛。” 朱厚熜哭笑不得,苦中作乐的打趣道:“这个‘朱’作何解?” “呃……”黄锦面容纠结,不知该如何作答。 “行了!”朱厚熜不忍再逗他,叹道,“看起来是小事,实则影响很大啊!” 黄锦挠挠头,好奇道:“犯了律法被严惩不是应该吗,再说,朝野不都在称颂皇上英明吗?” “你只看到了表面,却不知这背后产生的影响……算了,跟你说也不懂,去办你的差去。” “是!” “等一下。” 黄锦回头。 朱厚熜沉吟了下,道:“告诉国师,金陵李家朕亲自接待。” 黄锦不明就里,却也没多问,又微施一礼转身去了。 ~ 国师殿。 李青看着严嵩的‘奏疏’,连连点头:“不错,行文干练,描述详细,连私下品性都有赘述,着实……嗯?黄锦,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黄锦欲言又止,很是纠结。 李青没好气道:“你啥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咱家……”黄锦悻悻然道,“不是我在背后嚼人舌根子,只是,严嵩这个人有点……有点可怕,你最好防着点。” 李青忍俊不禁,“为何啊?” “今日他带着严世蕃去受刑,我亲自监的刑,你是不知道,严世蕃哭嚎连天,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还有心情与我谈笑,真真是……”黄锦咽了咽唾沫,“这样的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李青敛去笑意,道:“你觉得他会对我记恨在心,伺机报复?” 黄锦讪讪道:“这样想确实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认罪认罚,态度良好,实不该如此想人家,只是……” “只是什么?” 黄锦闷闷道:“将心比心,若是我有儿子,儿子被打得哭天抢地,早就心疼死了,哪里还能笑的出来……你说是吧?” “嗯,不错不错,有长进。”李青竖了竖大拇指。 黄锦见他不以为然,有些焦急道:“你别不当一回事,话本上类似的戏码多了去了。” 李青轻笑道:“严嵩不会想着报复我,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 “为啥?” “因为严嵩是个聪明人。”李青说。 黄锦茫然。 李青笑道:“总之就是这样,不过,多谢你这般为我着想,下次炼丹,也给你整两颗!” “只要你不把我当成撺掇是非的小人就成了。”黄锦苦笑,“算了,你比我聪明的多的多,你觉得是这样大概就是这样吧。” 顿了下,“对了,皇上对此次事件很是头疼,这件事真的影响很大吗?” “是很大!”李青颔首,语气悠然,“可有些事,必须坚持!” 黄锦似懂非懂。 李青也不过多解释,只是道:“世间当有正义!” 黄锦这下听懂了,可还是不理解为啥影响很大,只是见李青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这段时间大事小情一大堆,皇上本来就劳累,又生了这件事,就更疲倦了,你能不能……再开炉炼一次丹啊?” “他的意思?” “不是不是,皇上并未提及,是我。”黄锦连连摇手,讪笑道:“我这不是想让他开心一下嘛,又费不了你多大功夫。” 李青沉吟了下,点点头:“答应你了。” 黄锦惊喜又意外:“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因为我心情好!” “……”黄锦翻了个白眼儿,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对了,皇上说,金陵李家不用你接待,他亲自召见。” 李青怔了下,随即感慨:“嘉靖还是那个嘉靖啊!不过……也能理解。” “不许对皇上无礼!” 李青撇撇嘴,“又没外人。” “……”黄锦闷闷道,“私下是朋友,可这会儿是谈公务,你不能这样说。不,私下也不能!” 李青翻了个白眼:“我是在夸他呢。” 黄锦狐疑:“你糊弄傻子的吧?” 李青:“……” 第145章 李没品是永青侯李青? 一晃,又数日过去,到了立冬时节。 南北商会成员终于尽数到齐,时任礼部右侍郎的严嵩为其安排了住处,随后,去了李家小院儿汇报工作。 小院客堂。 两人相对而坐,严嵩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儿子被送进去的哀伤,更别说怨愤了。 “先生,此次进京人员共计四十八位,宫廷规矩下官已然详细与他们说过了,这是名单,您过目。” 李青接过,刚一眼就微微皱眉,随即,又缓缓舒展。 金陵李家的代表竟然还是李浩! 这让他有些意外。 要知道,兄妹俩上次来京,在小院儿时可是正面跟嘉靖打过照面的,不仅嘉靖,连黄锦都见过。 尽管君臣二人心知肚明,可这层窗户纸始终未曾真正捅破,如今这么一搞,可就等同于摊牌了。 不过,想到自己未来的规划,如此倒也没什么影响。 他知道,这多半是大侄女的意思,以为自己站台。 李青收起名单,呼了口气,道:“走吧,去国师殿说。” “这……不太好吧?”严嵩讪笑道,“国师殿是皇上、诸位大学士、还有国师您才能去的地方,下官只是个礼部右侍郎……” “没什么好不好的,让你去,去就是了。”李青缓缓起身,道:“你是负责这次商会的官员之一,国师殿也未明确规定大学士以下的官员不准去,公事自要在公开场合上议论,你特意只来我这儿,真是因为碍于身份?” 严嵩一滞,继而震悚。 李青却是已然往外走,淡淡道:“官场如战场,心计,阴谋,阳谋……皆可用的,只是,用的时候也要看对谁,我不排斥,可也不喜欢。” 严嵩忙恭声道:“嵩,记下了。” 望着李青背影,严嵩暗暗惊叹: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有这番逆天的智慧?他,他才多大啊…… ~ 乾清宫。 又收到十余颗丹药的朱厚熜,心花怒放,近些时日来的烦忧一扫而空。 帝王国运绑定论,他并不是十分相信,且短时间也没办法印证,可‘仙丹’就不一样了。 真真是立竿见影。 服用之后,立马就能感受到给身体带来的变化。 那叫一个妙不可言…… “干的不错。”朱厚熜缓缓合上玉盒,迟疑了下,又打开取出一颗稍稍小些的丹药,朝黄锦招手道,“来,张嘴。” 黄锦摇摇头:“皇上,您留着吃吧,奴婢……嗝儿~奴婢不饿。” 朱厚熜满脸黑线:“这又不是饭菜,一颗撑不死你,赏你就接着,这可是好东西。” “真不用了。”黄锦摇手道,“李国师下次炼丹不定还要多久呢,奴婢吃太浪费了。” 说真的,作为‘生产商’且掌握配方成分的黄锦,还真不觉得这药丸子多有珍贵,见主子这般珍之又珍,无奈的同时,也有些好笑。 不夸张的说,他在连家屯儿可是吃了小半碗儿炼丹的药糊糊。 换算下来,怎么着也得有二十多颗。 说来也奇怪,明明饭量很大的他,小半碗药糊糊下肚之后,饱腹感就非常强烈,这都快一个半时辰过去了,愣是一点也不觉得饿。 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不然,皇上铁定破大防。 ‘只可惜咱家不会炼丹,不然真能让皇上拿糖豆吃’ 黄锦暗暗惋惜。 其实,主仆二人不知道的是,李青炼的阉割版丹药,跟在金陵炼的丹根本没法比,倒不全是偏心,更主要是为了烘托仙丹逼格。 当然,李青也不想嘉靖真的有所成。 皇帝的‘道’,不在这个,在社稷黎民。 不过李青这‘仙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无毒害,且还有一定滋养的效果。 “没福气。”朱厚熜白了他一眼,转而丢入了自己口中,就着茶水服下,眼眸微阖,盘膝打坐…… 黄锦看着这样的主子,突然有些理解李青为啥‘吝啬’了。 真要是不间断供给,怕是皇上一次就不止服用一颗了,花在打坐上的时间,怕是也会成倍增加。 黄锦暗暗叹了口气,缓步退开。 闭目打坐的朱厚熜突然道了句:“商会成员都到齐了吧?” “呃……是。”黄锦止步转过身,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宣金陵李家代表进宫。”朱厚熜姿势动作不变的说,这一刻的他,还真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奴婢这就去办!” “你亲自去。”朱厚熜补充,“不要带旁人。” 黄锦愣了下,“是,奴婢遵旨。” …… 羊房夹道是一个离皇宫近,又不显山露水的地方。 大明官员进京的临时住处,大多会选在羊房夹道一带,再要么就选择在离皇宫近的寺庙临时落脚。 京师寸土寸金,地方官便是有钱,也不敢张扬到在京师购买府邸,为了避嫌,又不能住在同僚家中,无奈京师也没有廉价客栈,随便一晚下来,就远远超出一天的俸禄。 为了彰显清廉,羊房夹道一带的胡同巷弄,以及寺庙就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 久而久之,就成了传统。 朝廷作为统治者,自也有意彰显官员正派作风,推波助澜之下,这一带都成官员进京的‘招待所’了。 时至今日,羊房夹道已然是外表破旧、内里豪华,只是不亲自住进来,外人无从而知。 朝廷上下心知肚明,可谁也不会说出来,让百姓非议。 至于以此赚钱的主家,就更不会,也没胆子泄露出去。 可落在百姓眼中,则就成了另一副‘画面’了。 汉文化奉行‘财不外露’,这点,跟西方诸国有着明显不同! 当初李青、唐伯虎看到的富人、穷人混在一起生活,甚至疯狂炫富的场景,在大明根本不会发生。 事实上,自陈胜吴广喊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之后,华夏就真正意义上脱离了奴隶制度。 吸取教训的汉王朝,第一次开始了‘折中’。 有了与民休息,有了轻薄徭役…… 这也是汉文明先进于西方的体现之一。 可李青觉得还不够,很不够。他之所以致力于普及教育、开民智,就是为了第二次‘折中’,让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再次中和…… “铛铛铛……” 黄锦敲响房门,喊道:“永青侯在家吗?” 少顷,门‘吱呀’打开,李家小厮冒出头,“您是……?” 黄锦身边也没个人,只得将身份完全报出,毕竟,里面的永青侯可不是一般的勋贵。 “咱家黄锦,司礼监掌印,奉皇命来召永青侯进宫。” 跟随进京的李家小厮显然是受过‘培训’的,当即行大礼,“小的见过钦差大老爷,钦差老爷快请进……” 李浩听到动静,忙也走出房间,大老远便喊道:“臣李浩,恭请圣安。” “圣躬安!”黄锦本能的挺胸昂头,鼻孔朝天,再平视时,对方已然笑呵呵的缓步走来。 黄锦挠挠头,心道:他跪是没跪啊? 刚想说什么,黄锦突然一呆,继而失惊道:“怎么是你?” 李浩却是知道黄锦身份,早前在连家屯陪青爷过年时,他就知道了。 他笑吟吟的拱拱手,道:“黄公公,好久不见啊!” 黄锦僵硬的还了礼,仍是心头震惊,道:“你是永青侯?” 李浩哈哈一笑,反问道:“怎么,不像吗?” “确实……不咋像。”黄锦讷讷点头,胖脸满是震撼,心道:原来李没品的背景竟是这般大,难怪牛里牛气…… 黄锦有些释然,可紧随而来的更多疑问,又让他皱起粗短眉头。 李浩没给他浮想联翩的时间,问道:“黄公公这个大忙人亲自过来,是带了圣意吧?” “啊,哦,是。”黄锦摇了摇大胖脑袋,摇去了杂绪,“请永青侯即刻随咱家进宫,皇上要见你。” 李浩颔首,“黄公公请。” “嗯。”黄锦点点头,头先带路,不时回头瞅李浩,心底不由得浮现当初李青的话语——我辈分长,很长,我是爷爷,他们是孙子。 黄锦掰着手指头算起辈分来。 ‘眼前这位永青侯的父亲是前水师总兵官,再往上倒腾一辈儿便是,便是……永青侯李青?难道说…… 李没品是永青侯李青?’ 黄锦猛摇大脑袋,只觉荒诞不羁。 可好像……也没别的可能性了啊! 黄锦依稀记得当初永青侯李宏病逝,主子为其写追封敕书,当时自己就在边上站着,主子还说起过永青侯的家事。 李宏将军出自曹国公李家,而李青却跟曹国公没有半点关系,这跟主子与孝宗皇帝的关系完全不一样。 主子只需倒腾到爷爷辈儿,就能站住脚了,至少不怎么输理儿,可李宏再怎么倒腾,也不能重认回曹国公李家啊。 真要那般,往轻了说会被人戳脊梁骨,往重了说……永青侯的爵位都不能继承了。 因为永青侯跟曹国公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这也就是说,眼下这位永青侯的爷爷,有且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永青侯李青…… 一向不太聪明的黄锦难得聪明一回,然,却把自己给难住了。 一张胖脸,五花八门。 第146章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一直走到乾清宫殿前,黄锦还是没能平静下来,千头万绪怎么也理不清,还是李浩提醒,他才清醒过来。 “你,你先等着,咱家去通禀。” 李浩微笑颔首,借机打量皇宫四周建筑。 说实话,他这还是第一次进宫呢。 不由得想起姥爷来了。 他的姥爷可是正儿八经做过皇帝的人,虽说犯了错误,可那也是正统皇帝啊。 李浩不禁心生感慨,要是姥爷不搞那出,如今又会是何光景,自己是否也能跟着沾沾光? 转念一想,若真是那般,兴许都没有自己和小妹了,爹娘根本没可能在一起。 思来想去,还是现在好! 少顷,黄锦去而复返,道:“随咱家进来吧。” 李浩深吸一口气,缓步跟上黄锦,寂静的大殿只有二人脚步声,一向玩世不恭的李浩,罕见换上了肃然。 来到内殿,看到御座上身着黄龙袍,低眉敛目的皇帝,李浩撩袍拜倒,恭声道: “臣李浩,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厚熜淡淡开口,同时缓缓抬头,视线上移,看向李浩。 朱厚熜没有丁点惊讶,不如此,反而才不合理。 “呵呵……上次相见,你称草民,这次相见又改称臣,这算不算欺君呢?” “呃……臣有罪。”李浩干巴巴道,接着,又瞅了黄锦一眼,无声解释。 朱厚熜哈哈一笑,道:“玩笑之语,缓和一下气氛,李卿莫要忧惧。赐座。” 黄锦哈了下腰,去一边搬了张椅子来,怪异道:“永青侯请。” 李浩谢坐。 又瞅了黄锦一眼。 朱厚熜微笑摆手,道:“黄锦是朕的心腹,且与国师交情莫逆,无需避讳。” 顿了下,“有些事,终究是要让人得悉的。” 朱厚熜不想永远偷偷摸摸的修仙,此外,他隐隐察觉出李青也不想再‘躲藏’了,不若有序的慢慢公开,给人一个适应的过程,也省得到时候风言风语。 黄锦心头暖暖的,可更多的是震惊。 到了现在,他反射弧再长也察觉到了问题关键——李没品、永青侯李青,真可能是一个人。 一个活了…… 黄锦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他根本不了解永青侯李青。 只知道是正统朝的风云人物,历经正统、景泰、成化的大政治家,再往后……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那厮真的是李青? 黄锦有点难以接受,如若属实,他孙子都这般大了,他哪可能…… 是了,仙人! 黄锦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吃的那些个丹药,难不成真的是仙丹? 可我也没啥感觉啊…… 黄锦内心戏十足。 朱厚熜、李浩,反倒是神色如常,相当沉静。 “臣愚钝,不知皇上召臣来所为何啊?”李浩问。 朱厚熜呵呵笑道:“在商,自然言商,此次建立商会,就是为了规范商贾,李卿虽是功勋之家,可如今既然经了商,那当然也不能免俗,李卿不会有意见吧?” “哪里哪里,臣不敢!” “嗯。”朱厚熜呼了口气,状似无意的说,“如今的金陵李家,可比当初洪武、永乐年间要兴盛太多了,嗯…,朕很欣慰。” “国强才能富民,不是李家兴盛,兴盛的是大明。”李浩滴水不漏。 一边,黄锦又傻眼了。 不是说正统吗,咋又扯到洪武、永乐两朝了,难道李青……嘶,好像,好像洪武朝也有个叫李青的…… 黄锦猛吸凉气。 君臣二人都有种温度上涨的感觉了。 李浩恭声说:“大明何止李家一家,不止商绅,百姓日子亦是越过越好,仰仗列祖列宗,仰仗皇上圣明……” 巴拉巴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明知是拍马屁,可架不住听了就是开心啊,不然,阿谀奉承也不会经久不衰了。 朱厚熜笑意更浓,却也没有沉浸在马屁中,待李浩拍完,便进入正题。 “建立商会这项国策,还是国师提出来的,不仅是为了持续兴盛工商业,也是为了加以管控商绅因急功好利导致目光短浅,做出那捡芝麻,丢西瓜的行为。” “国师英明,皇上圣明!”李浩恭声说。 朱厚熜见李浩不接招,不禁有些无奈,可随即想到李浩又不是李青,在爷爷那里束手束脚,到了孙子这儿,则完全不用这般。 “李卿不是外人,朕有话也就直说了。” “……皇上请说,臣洗耳恭听。” 朱厚熜凝重道:“权力场有个成语叫‘尾大不掉’,换之商场,亦然。就拿李家来说,如今已是江南,乃至大明首富,其一举一动都高度影响着数以万计的百姓。当然了,李家遵纪守法,足额纳税,对待工人亦是厚道,且一直为朝廷尽忠,又乐善好施……” 李浩安静听着,丝毫没有感到开心,先扬后抑的语言艺术他当然明白,知道接下来的‘但是’,才是重中之重。 果然, “然而,要是靠个人品德便能兴国安邦,那要制度、律法又有何用?一个国家岂能寄希望于个人品格?李卿以为然否?” “皇上圣明!” 朱厚熜含笑点头:“当然了,朕可不是针对李家,更不是信不过李卿你,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更是为了李家的长远发展。” “皇上苦心,臣铭感五内。”李浩知道左右逃脱不了,干脆直言道,“请皇上示下。” 朱厚熜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爱卿既如此通情达理,那朕也快人快语了。” 顿了下,朱厚熜直勾勾的盯着李浩,目光灼灼,“朕希望李家每年呈送一份‘账本’进京,也好让朕做到心中有数,爱卿可愿?” “当然!”李浩拱手称是。 “自嘉靖七年,臣会详细记录并整理李家在大明的经营状况,于每年年底呈送进京,供皇上阅览,如此……可好?” “甚好,甚好。”朱厚熜并未注意到‘大明的经营’背后涵义,见李浩这般上道,他自是喜悦非常,不过,还是以玩笑口吻打了补丁,“朕可是会着人去核查的哦。” 李浩:“应该的,应该的……” 顿了下,“恕臣斗胆,经商一道庞杂无比,若是事事请示朝廷……臣倒没什么,主要是怕分散了朝廷精力。” 朱厚熜明白话中意思,他也不敢过于欺负人了,于是笑呵呵道:“爱卿放心,朕不会事事指点,当然,朕若指点,爱卿也当重视才是。” 李浩连忙正色道:“为人臣者,岂有不尊皇命之理?” “哈哈哈……爱卿深明大义。”朱厚熜更是开心,朝一边黄锦道,“快去,吩咐御膳房,弄一桌酒宴过来,朕要和李卿畅饮几杯。” 黄锦神游天外,不动如山。 “黄锦,黄锦!!” 黄锦大胖体格猛然抖了抖,茫然道:“皇上?” 朱厚熜愠怒道:“还要朕重复吗?” “奴婢,奴婢……”黄锦干巴巴道,“皇上恕罪,奴婢刚走神儿了。” “……”朱厚熜黑着脸道:“御膳房,酒宴,懂?” “懂,懂懂。”黄锦点头哈腰,忙不迭去了。 “这奴婢……”朱厚熜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转过头,却又是满脸的和煦笑意,“没吓着爱卿吧?” “……没,没有。”李浩假意笑笑。 朱厚熜点点头,沉吟少顷,叹道:“朕还真有些担心,如若都像对李家这般,怕是会吓到那些商绅,导致国师的良苦用心付之东流……唉,朕也难啊。” 李浩会意:“臣写下一道奏疏,只提李家,无关旁人,如此,可合皇上心意?” 朱厚熜脸上一热,悻悻点头:“爱卿有心了。” 接着,又补了句:“国师事务繁忙,今时又是众商云集,爱卿还是不要私下见他,这……影响不好。” 朱厚熜有些担心李浩回头打小报告,李青来找他算账。 此举,意在生米煮成熟饭,让李青无话可说! 虽然这会得罪李青,但事后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弥补,可李家这个庞然大物,他必须监管到位。 其余商绅,朱厚熜之所以选择大度,一是因为这些人远远不如李家,二是因为其中大多都是官绅家族,不能搞一刀切。 此外,就是基于‘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心理了。 何况,这只是第一批次的商会成员,想要真正贯彻落实,适当的‘让利’是必然的。 李浩:“遵皇上旨意。” 朱厚熜干笑笑,找补道:“爱卿不必有心理落差,事实上,朝廷对所有的商会成员家族,都会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管控,甚至监控。” “李家呢?”李浩问,“交了账本还要……?” “呃……当然也是一样啊,朕总不能厚此薄彼吧?”说完,朱厚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道,“爱卿不会生朕的气吧?” “臣岂敢?”李浩摇头道,“皇上也是为大局考虑,臣理解。”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熜一副‘完全信了你’的模样,和颜悦色道,“你我君臣,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呢,待会儿可要陪朕多饮上两杯才好啊。” …… 第147章 ‘家贼\’难防 酒席宴散。 朱厚熜斜倚着身子,眉头微蹙,似忧心忡忡,转头瞧了一眼,见一向没心没肺的黄锦,也是粗短眉毛紧皱,大胖脸纠结,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 “啊,奴婢,奴婢在想……”黄锦迟疑了下,小心翼翼道,“皇上,李没……国师真的是永,永青侯?” 朱厚熜斜睨了他一眼,“你猜?” 黄锦干笑笑:“奴婢愚钝,请皇上……” 朱厚熜不想直白的说出来,打断道:“黄锦,你觉得……朕过分吗?” “皇上想听实话?” “……说吧。”朱厚熜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黄锦只好改口道:“不过分。” “实话?” “……”黄锦都不知道该咋说了,吭哧半晌,只得道,“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朱厚熜苦笑摇头,颓然叹道:“我今行事,换之太祖、太宗,亦会如此。一个王朝岂能受一家掣肘?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家一向按规矩做事,不仅足额交税,自朝廷开辟出遥远西方贸易市场之后,还提供了大量商品给朝廷……这些朕都看在眼里,呵呵,或许李浩也觉得自个儿委屈吧。” 黄锦挠挠头,不多言语,按照他对主子的了解,肯定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 朱厚熜话锋一转,凛然道:“可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碰就是死罪,这样的李家在任何朝代、任何皇帝治下,都无法容忍。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商贾逐利,王朝也逐利。一家之利与国家之利,孰轻孰重?” 黄锦:“当然是国家之利重要!” “所以啊,这样的李家,按理说就该消亡!”朱厚熜语气幽幽。 黄锦震惊:“皇上你要……?” 朱厚熜抬手摇了摇,苦涩道:“李家有个不讲理的人啊!” “当然了,李国师所描绘的愿景,朕也想看看是何光景,就眼下建立商会而言,还是很有必要的,这可以保障大明商品的利润,若不如此,急功近利的商贾定然会将海商贸易破坏的一塌糊涂,可这样做并非有利无害。”朱厚熜带着深深的忧虑,呢喃道,“商绅做大,必然威胁皇权,威胁江山社稷,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唉…,不可否认,他的确是在推着大明往好的方向走,可同时,也让大明变得不稳定,甚至不可控……” 黄锦不太理解,道:“大明兴盛,皇上圣明,江山社稷稳若泰山,且皇上你也说,建立商会有利于财政赋税,符合朝廷利益,至于商绅做大……奴婢不认为他们有了钱,就敢造反!” 朱厚熜嗤笑自嘲:“我也是……竟想让你明白……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黄锦本来还觉得主子有点欺负人,可现在见他如此,又觉主子才是受委屈的一方,一下子难受的不行。 “皇上有话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些。”黄锦劝慰。 朱厚熜疲倦的靠回椅背上,眯起眼眸。 黄锦绕至椅背之后,轻轻为其捏肩。 许是真的疲倦了,又许是饮了酒水的缘故,也可能是黄锦的手法好,不多时,朱厚熜便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黄锦忙去取来明黄色大氅为其盖上,又轻巧接过他掌心的两颗青李放进匣子里,然后侍候在一旁,一边琢磨主子的话中意思…… ~ ‘切割,这次回去必须得切割了,既然未来要让小妹接盘,不妨先把海外产业先交给她练练手,也省得我来回奔波,至于科研方面,我可以抽空看着点……’ 李浩火大。 真想去一趟连家屯儿,参小皇帝一本,只是不经意瞥见一锦衣百户在后方坠着,只好悻悻然放弃。 同时,心中有些悲凉。 如若朝廷真的事无巨细的管控,那对李家的产业经营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轻则发展速度大幅度降低,重则走下坡路…… 这让李浩有些难以接受。 奈何,虽说距离青爷只有一步之遥,可一道旨意下来,便是隔着一道天堑。 李浩到底没胆子公然违抗旨意。 ~ 黄锦到底参悟不透,便叫来小黄门代为侍候,自己则去了文华门…… 刚进门,便见一群数十人从远处国师殿走出来,个个精气神饱满,容光焕发。 黄锦一身大太监服,配合宽胖体格还是很惹眼的,众商会成员见到这么个人进来,立时屏息凝神,收敛得意表情。 有那‘眼力好’的,已然判断出黄锦身份,拱手作揖,言语热络。 黄锦没心情跟他们掰扯,随便应付了两句,便直奔国师殿。 一些人见这胖子谱还挺大,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可随即听到有人低低说是司礼监掌印,立时又升起一股优越感。 俺也是跟‘内相’说上话的人了…… ~ 国师殿。 黄锦走进来时,李青,张璁等一众大学士都在,正品茗复盘,见他冷不丁冲进来,只好放下茶杯,暂停话题。 张璁问道:“黄公公,可是皇上宣召?” “啊,没有,咱家有些事与国师说。”黄锦说。 张璁几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醋意又无奈,他们自然不信黄锦的说词,只当是皇上有私密话传达李国师,不想让自己这些人知道。 见黄锦就差直接‘撵人’了,几人只得无奈起身,以票拟为由转而去了文华殿。 李青伸了个懒腰,笑望向他,“何事?” 黄锦闷闷在他旁边坐了,欲言又止数次,问:“你是李青吗?” “是啊!” 黄锦:(⊙o⊙)… 来的路上,他在心里预判过李没品的反应,据他的了解,可能出现的情况大抵有两个,一,死不承认,二,死不承认,再一巴掌把他扇晕。 这一幕是黄锦万万没想到的,以至于完全不知该怎么继续话题。 这么直接,这么轻巧的承认了,接下来该不是要杀人灭口吧?黄锦咽了咽唾沫,起身与李青隔着一个位子坐下。 “那什么……你知道我说的李青,是什么人吗?”黄锦试探着问。 李青好笑道:“还能是谁,永青侯呗。” 黄锦惊愕好半晌,讷讷问:“你真是他?” 李青笑眯眯道:“你不会真以为只靠所谓的‘仙丹’就能唬住朱厚熜吧?” “不可直呼皇上名讳!”黄锦瞪眼轻叱。 言罢,他才后知后觉的悚然。 天呐,我在说什么啊,这可是早在正统朝……甚至洪武朝就叱咤风云的人物,我这般吼他,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弄死我啊…… 胡思乱想之际,却见李青也随之挪了个位子,与他相邻。黄锦心惊肉跳,失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李青白眼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过来不光是问这个吧?” “我,我……” “啪——!” 李青没好气道:“别婆婆妈妈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忙了大半日,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黄锦先是摸了摸脑袋,后又摇晃了几下,没感觉有啥问题,这才稍稍放了心。 以前他根本没把李青那句“我一巴掌能拍碎你”放在心上,可现在他动摇了,活得好好的,谁想死啊? 李青瞧出他的忧惧,失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灭口的,不过,你也别四处瞎说,当下还不宜曝光出来。” 黄锦讷讷点头。 “说吧,来找我干啥?” “我……”黄锦一咬牙,道:“我觉得金陵李家有些过分!你得管一管了,让李家收敛一些,你知不知道,李家让皇上很难做……” “嗯?”李青茫然。 黄锦却是已抬起胳膊护住脑袋,拿本就不大的小眼睛,从缝隙处紧张的看着李青,提醒道: “说好不杀人灭口的啊!”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李青无语,斜睨了黄锦一眼,“你也有高见?” 黄锦见他不像生气,更无动手的迹象,胆气儿这才稍稍壮了些,道:“咱家没有高见,可皇上有啊。” “哦?说来听听。”李青好整以暇,洗耳恭听。 黄锦人是笨了点,可记性却委实不错,当下便将朱厚熜的忧虑娓娓道来,连将在乾清宫朱厚熜跟李浩的对话,也一并说了出来…… 不能说一字不差,大致意思却完整还原了出来。 ~ 乾清宫。 睡梦中的朱厚熜倏地惊坐而起,吓了一旁侍候着的小太监一大跳,忙上前两步扶住他胳膊,“皇上,您……您无恙吧?” 朱厚熜另一只手扶住椅子把手,呼哧呼哧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气息,抬起胳膊喘息道: “无恙,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朱厚熜茫然四顾,“黄锦呢?” “奴婢不知,黄公公唤奴婢来侍候皇上,便走了。” 闻言,朱厚熜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忙一把扯开大氅,起身就往外走。 “皇上,皇上……” “不必跟来,朕一个人走走。”朱厚熜匆匆走出大殿,望了眼文华殿方向,加快脚步…… ~ “说完了?” “说完了!”黄锦这会儿过了最初的畏怯期,哼道,“皇上可太委屈了。” “好好好……” 第148章 委屈 “黄锦,黄锦……” 刚走进文华门,朱厚熜便心虚的大喊。 一边喊,一边往里走,只是……嘴上这么喊,心里却在祈祷黄锦不要出现…… 人常说,怕什么来什么,当朱厚熜临近国师殿时,还是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黄锦颠颠儿地小跑出来,“皇上,您叫奴婢?” 朱厚熜头皮发麻,帝冠中的长发都微微蓬松,“你,谁让你来这儿的?先,先生……” “皇上,你叫我?”李青缓步走出来,立在檐下,似笑非笑,却不见笑意。 朱厚熜呆愣了下,突然有种拔腿狂奔的冲动,费了好大力气才克服本能,干巴巴道: “商会事宜忙完了吧?” “刚忙完前奏,还得个两三日功夫。”李青淡淡说。 朱厚熜咽了咽唾沫,讪笑道:“先生辛苦,朕去文华殿看看,眼下空闲,你也歇歇。” 瞅着主子落荒而逃,黄锦一脸茫然,“皇上这是咋了?” 李青讥笑道:“做贼心虚呗。” “不可……” “黄胖子!” “哎,咋了?” “……没咋,你也跑吧。”李青面无表情的说,“现在跑还来得及!” 黄锦奇怪道:“我为啥要跑?” 李青扯了扯嘴角,道:“再不跑,你那英明神武的好皇上可要发飙了。” 黄锦一乐,“咋滴,你怕了?” “我?我怕什么?” “你怕在咱家面前丢人呗。”黄锦得意洋洋,一脸睿智,“不就是想支开咱家好跑路嘛,真当咱家看不出来?放心吧,看你还是个明事理的,待会儿咱家帮你说说好话。” 黄锦傲然:“待会儿看咱家眼色行事!” “……你眼睛太小,我可瞅不清你的眼色。”李青干脆不搭理他了,只是朝文华殿说道,“皇上忙完,请来国师殿一趟,臣有本奏。” 黄锦哭笑不得的说:“你得大点声,皇上他听不到。” “会听到的。”李青道了句,转身回了国师殿。 …… 两刻钟之后,朱厚熜才跟丑媳妇见公婆似的,扭扭捏捏的来了国师殿。 “都午时了,先生忙了半天,还没吃东西吧?”朱厚熜讪笑道,“刚好,朕也没吃呢,黄锦,你去弄些酒菜过来。” 黄锦诧异道:“皇上,您不是跟永青侯吃过了吗?” 朱厚熜袖中双拳硬了硬,一字一顿的咬牙吼道,“还,不,快,去!” 黄锦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委屈,“奴婢这就去。” “等一下。”李青提醒道,“几位大学士也辛苦,这会儿还在票拟的吧?” “啊,是,黄锦你去吩咐一下,给几位大学士也多加几道菜。” 黄锦称是,委屈去了。 朱厚熜呼了口气,走到主座坐了,故作好奇道:“黄锦跟先生聊了什么啊?” “你最担心的事。”李青幽幽一笑,“亦或说,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朱厚熜一滞,继而讪然,脸色涨红…… “为何如此?”李青问。 朱厚熜心头一紧,有种失去挚爱的惶恐,忙道:“先生你听我说……” “你不信我?” “信!”朱厚熜忙表白道,“朕对先生的信任无人能及,真的!” 此刻的朱厚熜,就像热恋中弱势的一方,唯恐对象提分手。 朱厚熜很慌,有种要失去李青的强烈感觉,只好率先妥协道: “是我欠妥当了,你……” 李青抬手下压,朱厚熜立时不说了,满脸忐忑,眸光带着祈求,似乎再说“我错了,能不能不分手?”。 李青默了许久,叹道:“你在怕什么?” “我……”朱厚熜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 李青就静静的望着他。 朱厚熜一阵头大,嘴角发苦。 “你说吧。这次我不打断你。” “我说什么……好,我说。”朱厚熜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心中的得失情绪,叹道,“先生,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可其实……” 朱厚熜突然生出一股委屈,立时也不畏怯了,越想越委屈的他几乎是吼的,“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李青勃然一怒,“我哪里错了?” “你不与朕共情!” “跟你共情?”李青愤怒之余,也有些茫然,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朱厚熜却是勇气爆棚,哼道:“你几时想过朕,几时与朕将心比心?朕是皇帝,皇帝,一国之君,当有大局观,这样一个李家,任哪个君王能容忍?啊?朕知道,你肯定又要说朕没有格局了,格局……” 朱厚熜愤懑道:“江山社稷稳固,百兆生民安稳,难道这不是格局?” 顿了顿,“这样一个超级庞大的世家,哪个帝王不忌惮?更甚者,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了,朕不过是加以管控罢了,有什么不对吗?” 说罢,朱厚熜颓然靠回椅背,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因为这一番话,已将他的勇气尽数耗光。 “说啊,继续说。” “不说了。”朱厚熜低下头,一副硬气又发虚的模样。 李青冷笑:“不说?那只好一拍两散了!” “说就说!”朱厚熜只得再次鼓足勇气,继续坚持自己的论点,“敢问先生,眼下的大明百姓可满意现有的生活?” 李青点了点下巴。 朱厚熜又问:“既然满意,是否稳中求进才更好?” “你是嫌李家发展势头过猛,对吧?” “是!”朱厚熜没否认,他知道在李青面前搞虚头巴脑的东西,只会让其更厌恶、恼怒,反问道,“一家独大和百花齐放,先生以为哪个好?” “自然是后者!” 朱厚熜一下开心了,也放松了。 不料,李青又道:“可这根本不是一码事,我早前就说过‘鱼和熊掌兼得’,这非是相悖对立,而是相辅相成,李家铺的摊子是很大,可也惠及了很多百姓,我们建立商会,对其扶持,除了高额赋税之外,不也是为了让百姓生活的更好吗?” 朱厚熜默了下,道:“其实,这才是你我君臣的症结所在!” “说说。” “发展太快了。”朱厚熜叹道,“当一直很好,越来越好成为常态,不那么好,没有更好,就成了天理不容。” “好人只要做一件坏事,之前的努力就会被全盘否定,而坏人只需做一件好事,便能改变人们对他的印象。”朱厚熜缓了口气,道,“正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滥赏,则不知恩重,换之治国,亦然。”朱厚熜道,“朕知先生心系天下苍生,可先生当明白,一旦人心不足,会有什么后果。” 朱厚熜苦笑道,“一个人饥饿的时候,野菜都是人间美味,可习惯了山珍海味之后,改吃粗茶淡饭,便也难以下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这就是你的理由?” “是!”朱厚熜点点头,“说句先生不爱听的,即便是将你的事迹公之于众,百姓也不会有多感激你,可当你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望之后……你便会因为只做一件‘坏事’,就让他们心生怨愤,甚至还不如坏人呢。” 顿了顿,“更可怕的是,你不是自己做好人,你是在裹挟大明做好人,受到反噬的也不只是你,还有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厚熜帝王之气轰然爆发,淡然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坐视先生铸成大错?” 李青:“这下,总算说完了吧?” 朱厚熜气势一弱,悻悻点头:“说完了。” 紧接着,又补充说:“朕如此作想非是不想做好人,而是基于……满招损,谦受益。朕不觉得大明一直会势头迅猛的良好发展下去,这个态势总归是要趋于平缓,甚至,会有一定下滑。这不是概率事件,这是未来必然会发生的情况。” “不得不说,听着很有道理。”李青点头。 闻言,朱厚熜松弛下来,笑呵呵道:“先生理解就好!” “可还是错了。” “……哪里错了?” 李青淡然道:“大明不迅猛发展,就会被别人赶超,你知道殖民吗?” 朱厚熜摇头。 “就是……你可理解成不断开疆拓土!”李青道,“见一个地方,占领一个地方,暴力无序的野蛮发展……” 解释完殖民的意思,李青问:“你想走殖民的路子吗?” “不想!”朱厚熜果断摇头,“这样发展,必然会尾大不掉……” “这就是文化上的差异,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个,可也不能说这样就一定错了。”李青叹道,“你可以说它野蛮,却不能说它弱,事实上,这是最迅猛的发展之路,极致的暴力最为恐怖,当它觉得可以殖民大明的时候,就一定会来。” 李青吁了口气,道:“你的这套理论还是基于固有认知,若坚持这套理论,大明国祚估计也就三百有余,当然,也可能更好些,却不会好太多。” “我定下的调子是先使劲儿发展,发展不动了,再转过头温和的‘欺负’别人……我承认我是急了点,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大明的气候还在继续恶劣啊……”李青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说过,再有下次一拍两散,你虽有自以为的苦衷,可……关我屁事!” 第149章 不一样的李青 …… “能不能不走?” “撒开!”李青冷冷道,“省去那一拍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朱厚熜触电似的松开手,随即又抓住,干巴巴道:“朕千算万算,却将大明气候持续恶劣的因素忽略了,还是先生思虑周全,呵呵……先生的理念就好比……好比丰年备粮,灾年赈灾,嗯,甚妙!” “说完了?” “呃……说完了。” “撒开!”李青面色阴沉,“道理讲了一遍又一遍,死活不听,你我君臣也就到这儿了。” “不,不到,还早呢。” “你到底撒不撒手?” “咋啦这是?”听到动静的黄锦小跑进来。 朱厚熜也顾不上跟黄锦算账了,忙道:“这不拌了两句嘴,先生生气了呢。” 黄锦‘嗨’了一声,朝李青道:“多大点事儿嘛,你就不能让让皇上?真的是……等着,酒菜都好了,没什么事儿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这么大的人了,咋还这么大气性呢。” 李青面色冷淡:“这次不行!” 黄锦愣了下,试探道:“两顿?” “你少跟我抖机灵!”李青瞪眼,“真以为我不会一巴掌拍碎你?” “我……”黄锦委屈的不行。 李青挣开朱厚熜的手,冷然道:“就这样吧!” “上百年的努力,你真舍得就此放手?”朱厚熜沉声说,“你就不怕大明的发展会……事与愿违?” 李青冷冷看着他,语气幽寒,“如若那般,省去的一巴掌我会补偿给你。” 朱厚熜心头恼火,却苦无发泄。 良久,颓然苦笑,轻叹道: “你执意与朕分手,朕自强求不得,也没那个能力,只是……再吃一顿酒吧,好聚好散可好?” 李青默了下,轻轻点头。 “黄锦。” “是。”黄锦忙不迭去了,少顷,提着食盒进来,取出菜肴一一摆上桌。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黄锦为二人斟酒,心里也很是难受,好好的,咋说走就走呢? …… 李青还时不时动下筷子,朱厚熜却是一口菜不吃,一杯一杯的端,不出一刻钟便脸颊通红,有了几分醉意。 黄锦更是心疼,劝道:“皇上,你慢点喝,当心龙体……” “你管我?” 黄锦无奈。 朱厚熜呼了口气,直勾勾的看着李青,瓮声道:“我管控李家,并非是觊觎李家财富,不错,我最初是有动过心思,可自从知道你与李家的关系,我就熄了这种念想,今我如此,真就只是不想李家过于膨胀,以防失控……” 他惨然一笑:“我真就错了吗?不,只是没有将心比心罢了,呵呵……” “倒酒倒酒……” 黄锦心疼又无奈,只好每一杯都少倒一点。 又几杯之后,朱厚熜整张脸都是红的,连脖子都红了,眼睛更红,“李家会允许一个掌柜无限做大,继而影响、甚至决定李家家族的命脉吗?” 李青淡淡道:“李家要考虑的有很多,其中,不惹朝廷忌惮,不惹帝王忌惮是最重要的因素,其实,李家已经非常收敛了,有诸多唾手可得的财富都放弃了,赚钱的同时,也在仗义疏财,这点你当也知道。此外新型肥料的问世,蒸汽机、冶铁工艺等飞速进展,获益者真就只是李家一家?” “我并非没有考虑过你担心的问题,我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压制李家,可有一个词叫‘因噎废食’,把‘橘子’做大、做多,才是最优选择。”李青举杯饮下酒水,“不可否认,哪怕有我压制,李家仍是发展迅猛,我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放任,非是一味偏心李家,而是我能让李家不为恶……” 李青眸光一下子晶亮,神采飞扬,“可大明不同,大明跟李家的境遇根本不一样,大明不用忌惮任何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兴盛,兴盛,再兴盛……强者恒强啊!” “李家在大明,大明在世界,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吗,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人吗,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山川、多少河流吗,你知道大海有多浩瀚吗……” “大明很大,世界更大,日月何止照中国……”李青深邃的眸子仿若璀璨星河。 这一刻的李青太过不同,以至于朱厚熜、黄锦都看痴了。 李青的疲惫,心倦,若有若无的病态尽数敛去,那双星眸仿若蕴含无尽汪洋,在席卷,在激荡…… 这一刻的李青,真就是及冠的年轻人,雄姿勃发,神采奕奕,恣意狷狂…… 许是太久没有如此真情流露,太过忘我的李青完全没有留意澎湃的真气已然外放。 浓密如墨的长发自由散落,衣袂飘飘,飞扬的发梢吹打在面颊、唇角,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光晕笼罩全身。 没有当初柿子树下的霸道,有的只是空灵、超然、自然…… 许久许久…… 李青才收回心神,看向朱厚熜,道:“你说我不与你共情,事实却是你不与大明共情,你之认知,你自以为的治国正确,从来都是基于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基于封建王朝的固有观点,可曾基于大明,基于当下?” “不可否认,你的那些言论确有可取之处,可却不适用现在的大明!”李青说道,“平心而论,你是一个具有政治智慧的皇帝,现有雄心壮志,欲有一番作为,不沉迷玩乐、勤政、不屈服悍臣……这都是你的优点。” 朱厚熜痴痴看着李青,安静听着,并没有表现出欣喜之色。 因为接下来,还有‘但是’。 “然而,你的出身限制了你!”李青正色道,“我非是欺你出身,只是在陈述事实,少年时塑造的观念往往会伴随一生,我与你父亲接触不多,兴王喜读书,品性纯良,作为偏安一隅的藩王,作为一个父亲,他把你教育的很好,可现在的你不是接替你父亲王位的藩王,而是大明的皇帝,你读了很多书,可你想过那些书真的适用于治理大明社稷吗?” 李青的和颜悦色,非但没能抚慰朱厚熜的心,反而让他更为心慌,忐忑不安。 于他而言,这不一样的李青才更可怕。 朱厚熜甚至希望李青疾言厉色,痛心疾首的骂他一顿,而不是眼下这般。 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真要失去李青了。 “我这人脾气不好,却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你可能觉得我对你很过分,可其实我已经很收敛了。”李青轻叹,“当然了,错不全在你,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故我才屡屡宽容……唉,嘉靖六年了,六年了啊,过不多久就嘉靖七年了,可你的改变却是微乎其微,今你我两看相厌,还是分开吧。” “不,不是这样的,我对你从无厌烦,偶有抱怨是真,讨厌实无有过,真的。”朱厚熜满脸真诚,就差指天发誓了。 李青呵呵笑笑,话锋一转,道:“建立商会除了能有序规范贸易市场,国民经济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却不易被人察觉的好处,那就是居中调度。” “这个调度不是强加干预,而是牵线搭桥,等同于朝廷提供了一个平台,让资源以最小的损耗,达到最大变现的目的,就好比丝绸的织造过程,种桑的种桑,养蚕的养蚕……”李青借用‘生产线’理论,为其阐述其中关键,末了,道,“未来,朝廷只需强加监管这个‘平台’,对细枝末节的事情,可以适当宽松一些,管控过严只会让商绅束手束脚,这就违背了建立商会的初衷了……” 李青认真道:“如此既能牢牢抓住商绅命脉,也能让工商业蓬勃发展,还省去了诸多不必要的繁杂琐事。哦对了,工商业持续兴旺的关键在于一个‘工’字,朝廷对工人的关怀必须到位,你可以效仿太祖,将《劳动律法》大量拓印,务求工人一手一册,以在一定程度上震慑商绅……” 李青说着,朱厚熜听着,气氛明明很融洽,却透着一股浓浓的伤感。 黄锦瘪着嘴,有些想哭。 宴席终有散时。 酒喝尽,李青起身。 “再给你一个建议吧。你有空可以看一看自洪武朝至正德朝的发展,把自己代入他们那个时代,以自己的理论去看他们的选择和决定……”李青轻笑道,“你可能会发现,他们很大胆,过于激进,完全不符合你的治国观念。” 李青呼出一口酒气,喃喃道:“可是如今的大明,不正是靠着打破常规的激进才有如此景象吗?” “好了,酒喝完了,话也说尽,走了。” “先生,先生……”朱厚熜追出大殿,在檐下追上李青。 李青只略一停顿,便继续前行。 “先生……” 朱厚熜继续追,追出文华门。 李青步子不停。 朱厚熜再追,追出宫门…… 李青还是走了,毅然决然,头也不回。 宫门口,朱厚熜失魂落魄,黄锦伤心的紧,负责守卫的锦衣卫个个茫然又失措。 皇上这是咋了? 朱厚熜痴痴望着李青离去的方向,目无聚焦,一颗心空落落的…… …… 第150章 也是个可怜人 乾清宫。 朱厚熜蹲坐在宽大椅上,身罩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目光呆滞无神。 黄锦心都要碎了。 一咬牙,一跺脚,黄锦便要去连家屯儿,这次就是被李青拍碎,他也要强留下李青。 不就是一巴掌吗,眼一闭就过去了。 不料,刚走出两步,就被叫住了。 “黄锦,黄锦……” 黄锦忙驻足,转身小跑上前,“皇上,奴婢在呢。” 朱厚熜却是不看他,依旧保持着原有姿势,讷讷问,“他,他真的要走了吗?” “皇上……” “真的要离开朕了么……” 黄锦没绷住,一下就流出泪来,安慰道:“不会的,他走不了,他都忙了上百年了,万不会就此离去的,肯定还会回来。” “真的?”朱厚熜抬头,神色仍是茫然,喃喃道,“真的会回来?” “肯定啊!”黄锦吸了吸鼻子,道:“上百年的精力,上百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奴婢还是了解他的,他这个人啊,脾气差,爱动手,可心肠是真好,大好,才不会对大明修袖手旁观呢,皇上你就放心吧。” “真是这样?” “当然!”黄锦笃定道,“皇上,这人啥秉性你当也知道,哪哪都好就是懒,如今一条鞭法试点推行效果很好,文武学院的扩建也进入了正轨,商会基本敲定,细想想,短期也没啥大事了,他这是又想着偷懒呢,待歇足了,指定还会再来。” 顿了顿,“皇上你想啊,你们君臣理念不合的时候多了,为啥突然一下就爆发了?还不是给自己找个偷懒的理由……” 说着说着,黄锦自己都信了,不由怒道: “这厮可真行,想偷懒直说便是了,皇上又不会强让他做事,干嘛一副‘受欺负’的姿态?哼哼,他的牌坊是立住了,却显得皇上不是了……皇上您等着,奴婢这就去跟他算账!” “回来!”朱厚熜忙拦住他,不过,明显被这番话安慰到了,不再失魂落魄的他,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你的分析是有道理,却不全对。” 黄锦见他好转了许多,忙顺着他说,“皇上的意思是……?” “你说的很对,上百年的精力与感情,哪能轻易舍弃?何况,他是那般的忧国忧民,心系天下苍生……”朱厚熜怅然道,“可也不代表他一定回来,以他的本事,即便不在朝堂,亦能影响社稷民生,朕看来,他这是失望累积在一起,凝聚爆发了而已,不过,朕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黄锦挠挠头,问:“什么机会?” “改过自新的机会!”朱厚熜说,“他这人确实是懒,耐心也不足,所以不想再一次又一次的劝谏,不若跟朕来个狠的,以让朕好好反省,若朕仍固守己见,他便将计就计,若朕作出改变……他还会回来的!他固然能力非凡,可朕才是皇帝,君臣相合,才能利益最大化!” 朱厚熜语气笃定:“他李青可以不喜欢朕,却对大明爱的深沉。” 顿了顿,“他让朕去看洪武朝至正德朝的发展,为的是让朕改变固有观念,如若真对朕彻底失去了希望,何必如此?” 黄锦咂摸了下,大点其头:“皇上英明!” “嗯,朕也觉得自己英明……”朱厚熜轻轻笑了。 黄锦:“那皇上……?” “去着人将相关文献送来,打今儿起,朕要好好拜读本朝的发展史!”朱厚熜沉声说。 “好嘞,奴婢遵旨。”黄锦见主子有了精气神儿,心里立时好受多了,行了一礼,忙不迭去了。 “等一下,朕话还没说完呢。” 黄锦一个急刹车,好不容易才止住肥胖身子导致的强大惯性,问:“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啊?” “文献让下面人去弄,你去连家屯!”朱厚熜说。 黄锦点头称是,拍着胸脯保证道:“皇上你就放心吧,奴婢就是拼着挨上几巴掌,也要把他留下来。” 朱厚熜笑着摇头,有感动,也有苦涩,“不必如此,就与他好好相处几日吧。” “啊?”黄锦茫然。 “照朕说的做便是。”朱厚熜没解释,只是叹息道,“你可以是司礼监掌印,也可以是黄锦,朕却只能是皇帝,不可以是朱厚熜……” 说着,他似乎又感到了寒意,裹了裹大氅,“去吧。” “哎,是。”黄锦点点头,“皇上,您别难过,看开一些,奴婢绝不会离开您。” 朱厚熜温笑点头。 “要让他再炼丹吗?” “不用!” ~ 连家屯儿,小院门前。 黄锦敲响房门。 “没锁,进来吧。”李青声音传来。 黄锦这才推开门,跨过门槛关上门,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过身往里走。 檐下,李青正半躺在椅上,无聊发呆,并未因黄锦的到来而有所动作。 黄锦倒是自来熟,去客堂搬了把椅子在李青边上坐了,拿肩膀撞了下他,嘿笑道,“咋,还真生气啦?”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来催丹的?” “不是,我还特意问了皇上,皇上说不用。” “算他识相!”李青呵呵了声,继续仰脸望天,无聊发呆。 黄锦挠着头,想了好一阵儿才道,“你真忍心抛弃大明不管不顾?” 李青蓦然转头,双眸似有火苗跳动,吓得黄锦一个趔趄。 “真就是有恃无恐是吧?”李青震怒,“这大明到底是他朱家的,还是我李青的?我真就欠他朱厚熜?什么东西!!” “不,不是,你多想了,皇上没这个意思……”黄锦连忙解释说,“皇上让我来,没有丁点目的,就是让我与你说说话,其他的啥也是没说,骗你明儿咱家就暴死街头!” 李青看他小眼睛澄澈,不似说谎,这才稍稍缓和神色,“挽留的话不必多说,纯属浪费口舌。” 黄锦拍拍身上的土,重又坐回椅上,叹道:“我一个局外人都伤心难过,你们……唉,好,那就不说了,反正皇上也没让我如何,就是想让你走之前别那么冷清。” 顿了下,“说说你呗。” “我?” “嗯,李青唉,叱咤大明风云百余年的人物,但凡读过书、了解本朝史的人,哪怕还没入仕途,都对你的事迹如雷贯耳,当初在兴王府,献皇帝就时常提及你,记得当时,咱家才这么高……” 坐着的黄锦比划了个齐肩的位置,道:“如今我都比你还大了,呃……就是……看起来比你还大了,你还是这么年轻,想想还真是神奇呢。” 李青苦笑问:“神奇?” “可不是嘛,长生不老,想想都爽唉。”黄锦胖脸满是憧憬。 “你觉得很好?” “难道不好?” 李青默了下,问:“如果只让你一人长生不老,你愿不愿意?” 黄锦想了想,道:“可以分给皇上一半吗?” 李青一下子眼眶湿润,吸了口气,摇头道:“不能!” 黄锦挠挠头,道:“那就不是很好了,要是能分享就好了。” “是啊,要是能分享就好了……”李青呢喃。 黄锦很快就不幻想了,嘿嘿道:“现在就挺好了,我这样的人不配这个,皇上才配得上。” 李青只是嗤笑笑。 “你真要走是吗?” “嗯。” “具体什么时候?” “过两日吧。”李青说。 黄锦恍然。明白他是想与永青侯李浩一起,难过道:“就这么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 李青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 黄锦失落道:“明明你们都是为了大明好,结果……唉,真的是,皇上很伤心,其实我也不好受,你倒好,一点也不难过,真真是……冷酷无情。” 李青哑口无言。 朱厚熜伤心是因为期望甚深,黄锦难过却是没有掺杂功利,真要说有,那也是为了朱厚熜,而不是为了自己。 这种天性纯良的人,李青还是很待见的。 “离京后,你会去哪儿啊?”黄锦问。 李青说:“会先去一趟大明之外的地方,再之后……还没计划好。” “这样啊。”黄锦又挠头,有些不知该如何进行话题。 “你要闲着无事,去烤两块红薯呗。” 李青知道,让黄锦这种不善言辞的人有点事做,其心里会好受一些。 不然,只怕又要觉着没完成好主子交代的任务了。 “成,你等着。”黄锦拍着胸脯道,“绝对软糯香甜!” 李青含笑点头,目送他去了东厨,重又靠回椅上,疲倦呢喃:“这样一个大明,岂能辜负啊?” …… “红薯好了……”黄锦呲牙咧嘴的兴冲冲跑出东厨,却见李青已然睡着了,忙又闭上了嘴,转去厢房拿了张毯子给他盖上,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真俊啊,就是轻皱眉头有些不美,嗯,难道梦里也有烦心事儿吗? 可能吧,活了这么多年,就是啥事儿不干,估计也会疲累,何况,他这人一向忙碌的紧…… 黄锦瞧着那浓郁的疲倦神态,不由得有些揪心。 嗯,一定很累,也是……难为他了。 唉,这也是个可怜人啊! 第151章 假期 李青睡醒时已临近傍晚。 “怎么还没走?” 黄锦挠挠头,道:“那我这就走?” “走吧!”李青轻轻颔首,“想来明日再来便是。” “好吧。”黄锦缓缓坐起身,“烤薯好了,热一下就能吃。” “嗯……。” 黄锦叹了口气,无奈离去。 李青又静坐了会儿,去关上门,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就随身携带的几幅画而已。 很快就又无所事事了,睡了小半日的他精神的很,便起身出门游逛。 天色将晚,初冬的京师已经很冷了,街上没什么人,寒风凛冽,略显萧索,走出连家屯,来到京师大街才稍稍好了些。 这个点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店铺、酒楼什么的还没打烊,青楼、戏院更是灯火高悬,红红火火。 如今的‘娱乐场’几乎都是食宿玩乐一体,朝廷虽有宵禁,禁的却只是街巷,并不禁止夜宿在外。不过,这些都是富人的专属。 路过青楼时,红倌人水袖飘荡,媚眼飘飞,却没能挽留住李青的步子,只是吹着夜风无聊散步,连着逛了几条街,都没找到去处…… 最后,去了羊房夹道。 ~ 李浩泡了个热水澡,换上暄软暖和棉服,自酌自饮。 豪华厢房,灯火通明,菜是京师最高档酒楼的招牌菜,酒是一壶十余两的上等美酒,连坐的椅子都包裹着极品貂绒,香炉清香缕缕,上品松木炭劈啪作响,暖意洋洋。 仅这一夜的消费,就能让一户三代人家生活一年,怎一个奢侈了得? 不过李浩并未有享受神色,于他而言,这就是正常的生活水准,甚至还不如在金陵过得舒坦。 ‘真还不如他堂哥呢,李家是有钱,可一不赚昧良心的黑心钱,二不赚违反律法的钱,且还一直仗义疏财,并让利朝廷……这难道还不够?’ 李浩无奈又气苦,不过,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理解归理解,刀子割到自己身上,哪能没有切肤之痛? 又怎会没有怨言…… 李浩闷了口酒,叹道:“不是我贪得无厌,只是……停不下来了啊,真若斩断一切产业,将这商业龙头老大的位子让出去,接任者能如李家这般吗?且不说建文皇帝、正统皇帝、娘亲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以及我的不甘心,怕是青爷也不允许,有他在,可以保证李家大而不为恶,于李家、于朝廷、于百姓,都是有利无害,换之任何一家都做不到这般,只会要么尾大不掉,要么朝廷掠之于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使得大明工商业、大明经济,发展迟滞,甚至陷入萎靡……” “呵呵,到头来只看到了李家势大……”李浩郁闷摇头,“明明知道了青爷身份,又干嘛这般小气,青爷若真是一心为李家,李家又岂会放弃诸多唾手可得的财富?真的是……李家的财富是靠着大明不假,可也是经过好多代人的经营才有今日,又不是……” “吱呀~!” 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吓得李浩一个趔趄,甚至都没敢扭头去看,便连忙改口道: “皇上圣明,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李家的责任与义务……” “行啦,搁这儿跟谁演戏呢?”李青反身关上门,走到他边上坐下。 “青,青爷……”李浩两眼发直,“怎么,你怎么会来这儿?” 接着,委屈一下子就尽数涌上心头,愤愤然道:“青爷你是不知道……” “我都知道了。”李青抬手拿过筷子,扯过李浩的洁净大袖擦拭干净,夹了一筷子菜,啧啧道,“你小子还挺懂得享受。” 李浩哭笑不得。 “没人跟踪你吧?”李浩瞅向门口。 “你是有多瞧不起我啊?” “呃……”李浩放下心来,忙道,“青爷,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李青又从托盘上取过一个杯子,李浩忙为他斟上酒水,问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想监管让他监管便是!”李青无所谓的说。 李浩苦笑:“青爷,真不是我心虚,皇上本就小气,若是深入了解了李家资产之后,只怕……难保起觊觎之心啊!” “不会!” 李浩狐疑:“你就这么相信他的人品?” 李青嗤笑:“我不是相信他的人品,我是相信他脑子没抽。” 李浩:“?” “总之,账本也好,指点也好,由着他便是了。”李青道,“李家是有钱,可朝廷府库更为殷实,远远不至于富可敌国,如今大明虽说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大体上还是良性的,自上而下结构稳固,朝廷财政可谓是年年正增长,李家一家又怎比得了这样的大明?” 李浩微微蹙眉,道:“这个我倒是相信的,可皇上的帝王之术……” “帝王之术也是会改变的!” “好吧。”李浩无奈,“有青爷你在,我倒不担心李家会有灭顶之灾,不过,皇上虽颇具政治智慧,却对商业经济并不在行,我担心的是外行领导内行,导致一团乱麻。” 李青笑笑道:“他不会干涉李家发展了,这点你尽可放心。” “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 李浩一想也是,露出喜悦之色,“还是青爷你手段高明,嘿嘿……” “德性!”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淡淡道,“咱们这位皇帝最是多疑,当然了,多疑也不全是缺点,不过,与多疑的人相处,最好坦诚一点,让他放心,你才能舒心,知道吗?” “知道知道……”李浩连连点头,“青爷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没什么野心……唉?不对呀,青爷你怎么跟交代遗言……呃,难道你不打算长期在京了?” 李青颔首道:“我跟大明请了长假。” 李浩没听懂话中意思,讷讷问:“多长。” “不确定,可能嘉靖一朝,也可能短一些。”李青语气轻松,一边吃喝。 李浩都惊呆了。 见过请假的,没见过你这么请假的,大明的年假也才几天啊? 本以为之前青爷以年为单位请假已经够牛了,不想,如今更是离谱,以年号为单位。 嘉靖一朝…… 皇帝现在才多大啊,这一请就是数十年? 除去老幼阶段,于绝大数人而言,这就是一辈子。 没见过这样请假的啊! 李浩有些眼晕,久久无言。 李青斜睨着他,哼道:“咋,你有意见?” “我……”李浩好笑又无奈,“我能有什么意见啊,不过,皇上也没意见?” “有意见憋着!” “……霸气!”李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缓了好一阵儿,才又问道:“青爷,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 “先去交趾一趟……这个你春上跟朱佑材说好了对吧?” “嗯,说好了。”李浩点头,好奇问,“再之后呢,一直留住金陵吗?” 李青想了想,“会住一段时间。” “再之后呢?” 李青哼道:“我貌似不用向你请示吧?” 李浩干笑:“你看你,我这不是牵挂青爷你嘛。” “该你知道的会与你说,不该你知道的再问也没用!”李青轻哼道,“好好做你的生意,少些花花肠子,胆敢算计你爷爷我,信不信我……” 李青抬手欲打。 李浩一个趔趄,干巴巴道:“不敢不敢。” “嗯,安心做你的生意,之前怎样,之后怎样便是,不必有心理负担。”李青收回手,又吃了几筷子,起身道,“走了。” 李浩忙跟着起身,问:“青爷,一起走?” “你来时带了随行仆从对吧?” “嗯。” “那就不一起了,会拖慢我的赶路速度。”李青伸了个懒腰,“金陵再见吧。” 李浩苦笑点头,跟着一起走出房间,刚到院里便只觉眼前一花,举目四望,唯有夜色,不见青爷。 “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李浩吐槽了句,转而回了厢房,心情却是好得不行,不再郁闷。 … 次日清晨。 李青早早起床,洗漱了下,顺便解决了冰凉却糯甜的烤薯,背上不大的行囊,准备出发。 一打开院门,视野就被黄锦的大脸挤满。 “这么早?” “你这就要走?” 两人同时开口。 李青迟疑了下,侧过身道,“进来吧。” “哎,好。”黄锦黯然点头,走进小院儿。 李青关上门,领他去了客堂。 刚落座,黄锦便问:“连永青侯都不等了?” “他带了仆从,还是不一起了。”李青笑着说,“这天儿越来越冷,南方会好很多。” “好吧……”黄锦很是失落,闷闷咕哝,“活得太久的人,是不是都很无情啊……一点离别的伤感都没有……” 李青只得佯装没听到。 黄锦试探着问:“你还会回来,对吧?” 李青无言。 黄锦挠挠头,又问:“不与皇上正式告别吗?” “不了。”李青摇头,想了想,道:“帮我带个话,大明有今日极为不易,莫要负了祖宗社稷,百兆生民。” “话我会带到。”黄锦点点头,伤感道,“真不会再见了吗?” 黄锦希冀的望着李青,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李青默然良久,轻笑道:“未来闲的发闷……也可能会来看看你。” 第152章 心学的弊端 “唉,就这么走了……” 黄锦独自站在小院儿良久,才缓步离开。 皇宫。 朱厚熜听了李青离京的消息,愣怔出神,久久无言。 “黄锦啊。” “皇上……” “他会回来的,对吧?” 黄锦张了张嘴,重重点头:“嗯。”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熜连连重复了好多遍,才道,“走,陪朕去文华殿。” … ~ 绍兴府,余姚县。 李青再来,学塾还是那个学塾,讲学的却不再是小云,而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 听了一阵儿,李青便转而去了新建伯府邸。 知交好友再次团聚,自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只是王守仁眼下风寒还未好透彻,不宜饮酒,二人便以茶代酒,聊分别期间各自的生活。 聊到最后,聊到了王守仁的身体上。 李青又是诊脉,又是开方,又是嘱咐日常生活注意事项……好一通说。 王守仁倒很是豁达,轻笑道:“岁数大了,难免的事儿,先生勿要过于在意。” “注意养生,保持轻度锻炼,健康饮食……至少还有十年以上的时间。”李青轻哼道,“别不当回事儿,就拿这次来说,连口酒都没喝上,真的是……不尽兴。” 王守仁哈哈一笑,道:“风寒本就好的差不多了,如今先生又来,顶多再有两三日便能痊愈,先生不会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吧?” “这个自然是有的……”李青没好气道,“我的意思是让你注意保养,可不是真为了喝酒。” “哈哈哈……知道,开个玩笑嘛。” 李青却是没心情笑,哪怕最理想的状态,小云也不过十年有余的光景,说起来,也不算短命,可十余年又有多长呢? 十几个冬天而已…… 王守仁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主动岔开话题,道:“皇上既知你的秘密,又没能免俗的对长生之道憧憬向往,又有你的那些金玉良言,自当会做出相对应的改变,这点几乎可以确定。” 李青叹道:“借你吉言。” “这可不是吉言,只是阐述事实罢了。”王守仁笑道:“我虽远离朝廷,却也有所耳闻一些事情,其实,咱们这位嘉靖皇帝并不差劲儿,只要改掉偏执观念,未尝不会成为一代明君,不过,你可不能真的一走就是一朝。” 王守仁啜了口热茶,轻轻呼了口气,道:“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如你这般,哪怕是大明的主人,皇帝!世人皆有私心,坐拥天下的皇帝更难以免俗,你离开的一些年,他肯定会奋发图强,以此换你的回心转意,可若始终得不到丁点回馈,只怕会适得其反,更甚者……索性摆烂。” “你既然给了他机会,就当在他把握住后,予以回馈。”王守仁轻声道,“皇上还很年轻,他又不似孝宗皇帝身体不好,不似正德皇帝玩心重,可以预见,他的御极时间会很长,保守的说再有三十年都没问题,二十年便是一代人,你真能做到一代半人时间,不理会朝政?” 李青笑骂道:“还好你不是嘉靖,不然,要么我被你拿捏,要么……我换了你。” 王守仁苦笑:“先生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百无禁忌,肆无忌惮啊!” “都混了百余年庙堂了,再畏首畏尾岂不白活了?”李青白眼道。 “也是……不然就不是你了。”王守仁笑了笑,道,“知道先生时间宝贵,就不留你在这过年了,不过,吃了冬至饺子再走吧?” “没问题!”李青爽快答应,算算日子,还能住一个月,他笑道,“那你可得破费了。” “哈哈哈……我还是有些家资……”王守仁突然忆起往事,不由讪讪改口,“只要别像当初那样造就成。” 李青忍俊不禁,继而又有些感伤。 岁月还真是无情。 那会儿的小云还是没成家的少年郎,那会儿朱见深刚传位……一晃,连邵贵妃都去见他了。 时间在往事上的体现最弱,哪怕过了很久的往事,每每思及都仿若昨日,好似刚发生过一般。 就连洪武朝的人和事也是这般,李青感觉都没怎么过,大明便历经了十一个皇帝,十一个皇帝……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少年时听到这句话的我没有什么感觉,如今感触……”李青感慨,“真的挺深的!” 王守仁亦是唏嘘,“幼年,少年,成年,成家;然后再看着下一代走一遍自己走过的路,下下代……看着看着就老了。” 吸了口气,他打趣道:“不过你不用羡慕,你终究也是会老的。” 李青一怔,继而莞尔。 “赶快好利索了,咱们把酒言欢,绍兴府的女儿红我都想好久了。” 女儿红是绍兴府的名酒,却也不是出了绍兴府就喝不到了,不过是没有知己,女儿红会失去应有的滋味儿。 王守仁含笑点头,玩笑道:“这不在小云,在先生你。” “哈哈哈……还是那般调皮。” …… 李青出手,立竿见影。 只一剂药外加真气梳理,王守仁一觉之后便全身通透了,只是初愈之人,不宜立即饮酒,李青趁这间隙,向他询问了下讲学事宜。 “怎么说呢……许多人都能听得懂,可不代表能做得到,大明蒸蒸日上,工商业发达,人人得其福惠,可这也不可避免的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人心更偏向功利,整体国力的向上,导致人之物欲越来越强,人心浮杂之下……” 王守仁苦涩道:“心学能听得懂人不在少数,能学得会的人就不多了,能做到的……更是少的可怜,其实,我有时候都想把学塾关了,以免适得其反,有害无利。只是,如今《心学》已然传遍数省,不乏显贵人家,已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李青微微蹙眉,沉声问:“有人威胁?” “那倒是没有的,读书人的斯文脸面一般人不敢轻易撕下,何况,我好歹也是个伯爵……”王守仁叹道,“《心学》的吸引力超出我的预料,甚至……过于狂热,哪怕我明日故去,《心学》依旧会大范围传播……” 说到这儿,王守仁面上带着浓浓的忧虑,道:“我真怕《心学》传着传着,就成了妄谈理想,不落实处的无用学说。” 李青沉吟片刻,轻笑道:“倒也不用过于忧虑了,真若成了空谈学说,一定会被时代主流淘汰,不至于误国误民。” 顿了顿,“百姓的思想禁锢了数千年,哪怕《心学》现在无法发挥出该有的作用,可多一种学说,并不算坏事,至少能开阔人的视野,对吧?” 王守仁怔了怔,失笑道:“先生看待事物的角度,总是清新脱俗,却又颇有道理。” 李青安慰道:“有我在,《心学》早晚会绽放它应有的风采,这个时间可能会很久,但一定会到来。” “嗯,我对先生有信心!”王守仁颔首,“那就拜托先生了。” 李青白眼道:“说这个就生分了啊!” 王守仁‘嗯’了声,道:“要不随我去学塾看看?” “走。” ~ 学塾。 随着王守仁的到来,听讲学的学子热情更浓,不时掌声雷动…… 李青却微微皱眉,不是小云讲的不好,而是……味儿有点不对,准确说,他们崇拜小云本人胜过心学,这就有些喧宾夺主了。 这种情况之下,会导致小云的每一句话便会被奉为金科玉律,出现‘尽信书’的情况,可问题是汉文化博大精深,一句话往往有多种意思…… 哪怕小云再有精力,也不可能每一句话都能让人精准无误的与他共情。 千人千面,哪怕小云亲自讲学,仍无法保证不会有人曲解了话中意思,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 拿孔圣人来说,现在的读书人总喜欢拿‘子曰’说事,可有很多人却忽略了子曰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语境,是对怎样的事情才这般曰的。此外,孔子的弟子都不定能记载的准确无误。 这种情况下,一个个的拿子曰过的话,当做不可被质疑的圭臬,本就不合理。 不是说子曰的不对,而是子曰的时候是基于什么原因大多被世人忽略了。竹简刻字繁琐低效,只能记重点,可只记重点却会让人误解…… 事物是动态的,可圣人之言却是静态的,没有前因后果,没有同样的因素参考,单就一句话生搬硬套,太容易跑偏了。估计,孔圣人若还在世,听到这些人胡乱引用他的话,都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哪怕是大儒,对圣人之言的注解也未必合理,强如朱熹,也不是说全都是对的。 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注解的人不全对,学的人却是信了十足,并不容许被质疑。 当然,如今的小云远远无法与孔孟相比,可却已然有这个势头了,小云的《心学》虽脱胎出儒学,却跟孔圣人的学说有着很大不同。 它太‘自由’了。 因此,它也太容易学偏了。 束缚越小,可发挥的空间越大…… 李青有些头疼。 哪怕是他,对此也束手无策…… 第153章 一直都在知行合一 出了学塾,两人散步闲聊。 王守仁问:“想来先生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可有应对之策?” “没有!”李青摇头,“莫说是你了,便是当初那孔圣人不也未能免俗?” 王守仁怔了怔,随即苦笑道,“我哪里比得上孔圣万一。此外,《心学》与儒学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孔圣的学说哪怕流传过程中有所遗失,甚至有些许错误,可也不会偏离核心思想太多,可《心学》就不一样了。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其实,‘致良知’这三个字并非我最初所悟,而是在完善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心学》的弊端,加以修补完善,才有了‘致良知’,只是……” 王守仁有些无奈,“终是事与愿违啊!” 李青摸了摸鼻子,好奇道:“一直没问你,你是在怎样的境遇下,悟得《心学》的啊?” “这可就有的说了,当初我自觉到了瓶颈,无法再从书上进步,便携拙荆去了云贵游历,希冀通过走‘万里路’触类旁通……” 王守仁细细讲述当初的经过…… “精彩!”李青赞了句,问:“你最后在那一汪雨水洼前看到了什么?” “我!” “啊?”李青茫然,“这算什么?” 王守仁呵呵笑道:“记得先生曾说过,人人皆可成圣,我在那一汪水洼中看到了圣人王守仁啊!” “调皮!”李青没好气道,“我读书少,你少云遮雾绕,把话说明白、透彻一些。” 王守仁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道:“其实,在那之前我内心深处就拥有了它,只是始终未曾真正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直到那一日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看到水洼倒影中的自己,我才打开了它。” 轻轻吁了口气,王守仁轻声说道: “事向外求,十年如一日,事向内求,日日如新生;观内心而本具自足,阅万物而虚怀若谷。内求诸己,不假外物;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王守仁道:“不是我创造了它,它本就是它,它本就存在,我只是发现了它。庄子云,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天人合一,天人本就一体。知行合一,知行亦然。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在知中行,在行中知……,其实《心学》并不复杂。” 王守仁微笑道:“先生是道家出身,当知天人合一吧?” 李青明悟,道:“心即理,心即天?” 顿了下,“人外有天,天人合一,人亦是天,知行合一。” 王守仁愣了下,随即轻笑道:“先生看待问题的角度一直是那般新奇,嗯……却不为错!” 李青好奇道:“最终落在何处?” “自然是落在‘它’上面。” 李青蹙眉想了想,问:“它是……天人合一的一,知行合一的一,亦或说,道?” “嗯,它是一种深知,也是一种状态。”王守仁轻笑道,“当然了,这只是我对它的阐述,道学、儒学、佛学,亦有相关阐述,只不过,发现它的人不同,学说亦有不同,仅此而已。” 李青愣怔少顷,失笑道:“你觉得哪家高明?” 王守仁无奈:“先生你这不是给我挖坑嘛。” “这又没啥,反正那些前人都不在了,你还怕他们爬出棺材来打你一顿?”李青百无禁忌。 王守仁却是有些招架不住。 可越是这样,李青就越是起劲儿,怂恿道:“闲着也是闲着,说说呗,出的你口入得我耳,你放心,不会让外人听了去。” “……你这么说,我咋还更担心了呢?”王守仁打趣。 李青保证道:“这次是真的!” “这次……?” “呃……”李青以怒掩羞,哼道,“咋,连我都不能说?” 王守仁见扛不过去,只好道:“没法真正论高低,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取得一些成就,如何能反过来在前人面前洋洋自得?既是学说,首要便是流传,从这方面来说,《心学》远比不上三家。” “懂了。”李青道,“就是《心学》最厉害,但很难真正有效传播,对吧?” 王守仁:“……” 干脆不理他了。 “都这岁数了,咋还这么孩子气呢。”李青追上他,嘿嘿道,“你现在也好利索了,今儿得好好喝个痛快,女儿红准备好了吗?” 王守仁失笑点头:“足足的……” ~ 话说,女儿红的滋味儿是真不错。 文喝,武喝,咋喝咋好喝,咋喝都不够…… 也可能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饮酒畅聊,谈天说地,好不快哉。 有李青这个‘解酒达人’,自不会让小云因喝酒损耗身体,连醉酒的难受都能给他抵消了,没有顾忌之下,自是痛快。 人一喝了酒,话就多了,性情话亦然。 强如当下已被人冠以‘阳明子’的王守仁也不例外。 李青打趣他。“若是让你的那些粉丝瞧见,还不得人设崩塌?” 王守仁却是不以为意。 一边喝酒,一边说笑,非但喝不醉,且还越喝越清醒。 二人都在朝廷为官,又都心系天下,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而然便聊到了政治。 王守仁道:“先生不可离中枢过久,绝不能超过十年,最好是五年之内就要再回朝廷,你给了他机会,却没给他期限,本意是为了不让他有所自持继而有恃无恐,可正因为没有期限,才更为煎熬。” “没有明确希望的等待,最是耗人耐心,大明是他的没错,可你的出现,你的秘密曝光之下,他之所求已然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帝王大道,如此情况下,你实不宜久离中枢!”王守仁正色道,“拼尽全力却不可得,难保心灰意冷,万念俱灰。还请先生莫要大意。” 李青颔首:“大明能有今日太不容易了,我对他再不爽,也不会意气用事,我之所以如此决绝,是不想他有恃无恐之下变本加厉,说到底,这还是个家天下的时代,大明是他老朱家的,朱家人自要担待,我可以帮忙,可皇帝也要做事才行!” “你放心,我既给了机会,只要他能做出改变,我自会给予回馈。”李青呼出一口酒气,喃喃道,“我可太在意‘它’了。” 王守仁微笑颔首:“先生才是圣人!” “我?” 王守仁认真道:“其实先生一直都在知行合一而不自知。” “是吗?”李青哈哈笑道,“那岂不是说,我也能以子自居了?” 王守仁好笑道:“子,是别人尊称的,哪有自己……不过,以先生的功绩,自称也无可厚非,完全担得起。” “还是算了吧。”李青无奈道,“李青不合适。” 王守仁讶然道:“为啥?” “李子是一种水果,青子是老头子对我独有的称呼,哪个都不合适。” “你这……”王守仁实在绷不住,“哈哈哈哈哈……” 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半晌才止住笑意,打趣道:“那要不,你给自己起个号?” “算了,字我都不想起,还号呢,就叫李青。”李青闷了口酒,叹道,“于我自己而言,李青这个名字是我唯一的羁绊了,不想改,也不能改。” 王守仁陪了一杯,道:“字号与名又不冲突,文官、武将、乃至小富人家的子弟都会在及冠时起字,你高居庙堂没有字反而不合常理。” 李青自嘲道:“你觉得以我的性格,真就是起了字,会有人称呼?” “这……”王守仁无言以对。 平心而论,李青的行事做派,在官场自然是不会有朋友的,且在他眼中只有三类人,百姓、官员、皇帝。 王守仁吸了口气,道:“我可以叫你的字啊!” “还是别了,我怕叫着叫着,字就把名给覆盖了。”李青道,“称先生也好,叫李青也行,再别的……还是算了吧。” 王守仁不再劝,“喝酒喝酒……” …… 浙..江的气温比京师要好上许多,然,天仍会落雪,水仍会结冰,口鼻仍会‘吞云吐雾’。 朱厚熜有期望,而不知期,李青有期望,亦不知期。 这恶劣的气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没有答案! 可能五十年,可能一百年,也可能更久…… 何时能否极泰来? 亦没有答案! 李青之希冀,比之京师宫中的那位更深,更甚,更焦虑。 正如小云所说,没有期限的等待最是煎熬。 触地才能反弹,李青怕深渊有万丈…… 平淡的欢愉生活,时间总是流逝的飞快,感觉还没怎么过,便到了冬至吃饺子的时节了。 李青是客人,不好亲自下厨,可还是展露了一把厨艺,经他调配的猪肉大葱馅儿格外美味。 连小云的小孙子都吃了满满一小碗,打着饱嗝儿都还意犹未尽。 这让李青心情舒爽,成就感满满…… 又多待了两日,李青为小云又额外定制了套养生之法,这才提出告辞。 王守仁心性豁达,并未因离别而心情低落,轻笑道:“到了金陵,请先生代我向伯虎兄问好。” 李青点点头,道:“多多保重,下次来,还喝女儿红。” 王守仁含笑点头:“如若是这种级别的消费,那我颇有家资!” 闻言,李青也不禁笑出声来。 …… ps:宝子们中秋快乐! 另,感谢布墨迹的两个礼物之王! 第154章 还是孩子 金陵,李家。 兄妹陪着娘亲吃过早饭,品茶闲聊。 李雪儿闷闷道:“大哥,你在京师寄的信半个月前便到了,不是说李爷爷很快就能到家吗,如今你都回来了,他怎么还没到?” 李浩翻了个白眼儿,“青爷是这样说的没错,不过,他要想赶快回来,可比信快多了,要是不想……我哪里管得住他?” 李雪儿瞪眼。 “你再瞪?!” 李浩哪肯吃亏,当即瞪了回去,还不忘告状,“娘亲,你看她,一点都不尊重我这个大哥。” 李雪儿:“……” 头发已然彻底苍白的朱婉清无奈又好笑,“都这么大的人了,咋还跟小孩子一样……” 兄妹异口同声道:“在娘亲面前,可不就是孩子嘛?” 朱婉清则有些失神,呢喃说道:“以前娘亲也是个孩子啊。” 兄妹对视一眼,李雪儿笑嘻嘻道:“既然离了朝廷中枢,他肯定会回来,娘亲您很快就可以做回孩子了呢。” 朱婉清从缅怀中清醒,哼道:“没大没小。” 李浩在安慰人方面远不如自家妹子,只好道:“小妹你陪娘亲说说话,大哥去小院儿看一看。” 李雪儿白眼道:“早就着人里里外外又清扫了一遍,你去干嘛?” “我……我与伯虎兄下下棋,顺便看看青爷他回来了没。” “那行,你去吧。”李雪儿挽着娘亲胳膊,笑着问,“娘亲,女儿给你读话本解闷儿可好?” 朱婉清点点头,被女儿搀起到一边躺椅坐下,轻轻倚在柔软的褥子上,浑浊的双眼有些失神…… 当初,夫君就常拿在李叔那里淘来的故事,讲给她听,一点也不生动,还常有逻辑漏洞,情节缺失,可…… 很好听! 如今小说话本琳琅满目,故事多样,却再也没有当初的味道了。 人老了,最喜欢怀旧,往昔随便一件日常小事,今再拿出来咀嚼,都滋味儿浓浓。 朱婉清老了。 白了发,花了眼,走路也要用拐杖辅助了,庆幸的是她身子骨还算硬朗,食欲也挺好,一日三餐,餐餐不落,也还没糊涂,兄妹俩在其面前仍还只是个孩子。 …… 李浩一直走到前院,嘴角的笑意才稍稍敛去,轻叹道:“娘亲也老了,时间可真够无情的……” 一股风来,鬓边长发吹到眼前,已有缕缕花白,李浩不禁又是苦笑,“我也不年轻喽。” 看着偌大的永青侯府,想着偌大的家业,他心情有些沉重…… “老爷老爷……”年轻小厮小跑过来,打断了李浩的思绪。 “怎么了?” “有一年轻人说他回来了,让小的知会老爷一声,哦对了,他说他姓李,老爷听了就会知道缘由。” 李浩一怔,忙加快步子跑向大门口…… 小厮忙也跟上。 “人呢?” 小厮喘了口气,道:“说完就走了,小的也不知他去了哪儿。” “行吧!”李浩倒不怎么失望,人都回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回头望了眼,他没有选择回去告知娘亲、小妹,而是径直出了侯府…… 以青爷的尿性,指不定直接去了青楼听曲儿了呢,今日未必得见,还是先确认一下才好。 ~ 小院儿。 唐伯虎正在檐下的躺椅上晒太阳,手上拿着一册话本,两眼无神,昏昏欲睡。 听到有人走来,还只当是侯府派来的下人,唐伯虎眼皮都没抬,只是随口问道,“不是才清理没多久吗?” 没人回应,温暖阳光却被挡住了。 唐伯虎只好勾起脖子,抬眼去瞧,这一瞧,不由惊愕当场,“李先生?” 李青含笑问:“怎么,很意外?” “呃,也不算是吧。”唐伯虎笑道,“早听了李小姐说你要回来,不过这些天过去,仍不见你人,还道是你改变了主意。” 说着,他缓缓坐起身,问:“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 “先住到明年三月吧!” “这么久?”唐伯虎有些惊讶。 李青打趣:“咋,不欢迎?” “哪里的话,这本就是你的家,我只是意外……”唐伯虎惊喜道,“这个年可要热闹起来了。” “嗯,你先坐着。”李青转去客堂搬了一张椅子,在他边上坐了,道,“身子骨还行吧?” “没啥大问题,只是……经不起折腾了啊!”唐伯虎无奈道,“我都快一年没去青楼了。” 李青嘿嘿道:“是不想去吗?” “哎哎,伤自尊了啊!”唐伯虎白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啊,再说,我又不喜欢素的……只听小曲儿纯属浪费钱,还不如不去,眼不见为净。” 接着,他挑了挑眉,坏笑道:“要不你给我开张药方,咱回头好好风流一把?” 李青好气又好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是悠着点吧,别给颠散了架。” “没劲!”唐伯虎靠回椅背,少顷,又重新坐直身子,问,“这次回来这么久,是朝廷不忙了吗?” “不忙了……嗯,暂时不忙了。”李青道,“这次我请了长假,多的不说,待几年是不成问题的。” “当真?”唐伯虎喜出望外。 “自然!” “那可太好了。”唐伯虎呵呵笑道,“总算有个解闷的了。” 李青好笑又心酸,叹道:“永青侯府虽不铺张,可下人还是有好些的,你若觉孤独,不过张张嘴的事儿,怎么,还见外啊?” “那倒不是,我只是喜欢清净而已,再说了,我现在胳膊腿都好好的,又不缺钱花,吃喝让人送餐上门便是,没有共同话题,也无甚意思不是?”唐伯虎笑了笑,道,“好几年的假期,你不会一直逗留在金陵吧?” “嗯,明年三月准备去一趟交趾,不出意外的话,还会去满剌加以及周边的小国。”李青想了想,道,“不会太久,算上往返时间大概一年上下的样子。” 唐伯虎一拍大腿,道:“好啊,带我一起!” “呃……还是算了吧。”李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如今的身体状态,还不如小云呢,哪里经得起折腾。” 唐伯虎不以为然,不在意道:“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何打紧?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现在我还后悔之前没在青楼痛快折腾呢。” 李青:“……” 这时,院门被敲响,李浩的声音传来:“伯虎兄,他回来了吗?” 唐伯虎瞅了李青一眼。 李青扬声道:“门没锁,进来吧!” “哐当——!” 门被暴力推开,李浩随即又觉有些失礼,干笑着反身关上,回头道,“有些激动,激动哈……”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还以为你又有新的变动,不回来了呢,回来就好,娘亲她也想你了。” 李青忙道:“那你还不快回去告诉她!” “我……” “快去!” “得,我倒成了狗见都嫌……啊,青爷息怒,我不是说你是狗……好吧,我刚放屁呢……”李浩落荒而逃。 别说,腿脚还挺利索。 就身体素质而言,远比唐伯虎强太多了,虽说唐伯虎也没比李浩大几岁。 那几年的大起大落又大悲,于唐伯虎的身心都是巨大损耗,那般遭遇换之常人只怕不自杀,也会精神崩溃,沦为疯癫,唐伯虎能支撑下来,已实属不易。 当然了,如若没有李青的出现,唐伯虎能撑下来,也未必能撑这么久。 “说真的,带上我吧!”唐伯虎认真说,“没有你陪着,就我这身子骨,想去也办不到,在金陵待了这些年,着实给闷坏了,有生之年再让我去海外游历一番,到了临终之际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青无奈:“你都这岁数了,就不能收收玩心吗?” “与其安逸等死,不如与好友纵情山水景色,逍遥快活!”唐伯虎说道,“我时间有限,你时间也有限,趁着彼此都有时间,再放肆一把才好,不是吗?” “你这……” “现在就是红姐儿勾我心魄,我都能不动如山,多遗憾啊!”唐伯虎打断李青,哼哼道,“李太白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再想想!” 唐伯虎心知再多说也无意义,只得道:“你是了解我的,平生素爱风流,爱美人更爱山水。” 李青知道这是唐伯虎的心里话,沉吟了下,道:“这期间我帮你好好调养,到时候状态允许的话,带上你也无不可。” “够意思!” “我可没直接答应啊!”李青纠正。 唐伯虎哈哈一笑:“有你这个帝后专用神医,那还不是板上钉钉?” “好嘛,”李青笑骂,“合着拿我当郎中使唤了。” 唐伯虎理直气壮的说:“跟朋友客气什么?客气还是朋友吗,你说是不?” “……很有道理的样子。”李青失笑。 ~ 辰时末。 一家三口登门。 李青看到大侄女再不见一根黑发,两眼浑浊,手持拐杖的模样,饶是再如何强抑情绪,仍是不可遏制的鼻尖发酸,眼眶湿润。 “李叔。”朱婉清唤了声,神情柔和。 “哎,”李青嗓音发颤,喃喃道,“怎么……就老了呢……分明还是孩子啊……” 第155章 冬未过,春已来 李青有些难以接受,可不得不接受。 有些事是不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改变,任何人都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哪怕李青。 “李叔。” 朱婉清又轻轻唤了声。 李青这才压下情绪,清了清嗓子,道:“还没赶集呢,今日你是吃不上李叔做的菜了。” 朱婉清笑笑道:“时间还长着呢。” 可时间还有多长呢?李青黯然。 “走走,都进屋,进屋聊。” 李浩说道:“难得阳光明媚,晒晒暖也挺好,小妹,你去给娘亲搬张椅子来,我去酒楼点些酒菜,待会儿陪青爷好好喝一杯。” 李雪儿点点头,走进客堂。 唐伯虎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李兄,我与你一起。” “嗯,走着。” 目送两人离去,李青牵着朱婉清让她坐在躺椅上,自己在原位坐下,为其诊脉…… 朱婉清安静坐着,神色平和。 许久,李青缓缓抬起手,有轻松,也有苦涩。 朱婉清并无大碍,不过是身体正常衰老的体现,这种情况他无能为力。 李青很好的掩饰了负面情绪,道:“看来李叔不在的日子你很听话,很注意养生,嗯…,挺好的。” 朱婉清轻轻笑着说:“不听话不行啊,打手心太痛了。” “你这小丫头,咋还这么记仇呢,谁让当初你那般任性……”李青摇头失笑,轻叹道,“现在就是让我打,我都舍不得喽。” 朱婉清眨了眨眼,“那是不是说我又可以任性了?” “……调皮!” 朱婉清轻轻笑着…… 李雪儿坐在边上,不打扰二人闲聊,只是托着下巴,面朝和煦阳光,静静听着他们谈天,一边发挥自己想象力,畅想娘亲小时候…… 那时的娘亲是爹疼、娘爱、张祖爷爷宝贝的小公主; 那时的爹爹还是少年,整日剽窃干爹的故事去哄她这个小公主; 那时的娘亲……好幸福啊! 有些事仅是想一想,就觉得美好,就感同身受的舒心。 李雪儿真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阳光暖暖,心也暖暖,听听爹爹娘亲还是孩子的时候,听听他也可以做孩子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没这么苦,虽然已失去了挚爱,却还有长辈的关爱…… 她没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反倒有没能参与当初的怅然…… 因为……君生我未生,我老君不老。 幸赖,眼下时光正好,冬未过,春已来…… ~ 威武楼,掌柜台。 张永一边打着算盘珠子,一边时不时瞄一眼账本,脸上的褶皱更深了些,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是出奇的好…… 霹雳吧啦停下,张永笑纹更深,啧啧道:“嗯……,除去采购成本、伙计工钱、商税,净利润当不下一千八百两,不错不错……” 张永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走出掌柜台边走边看,顺便活动一下筋骨。终是不年轻了,不能老坐着不动,得注意保养一下身体才好,他还想亲眼看一看几个小家伙长大成人,喝上一杯喜酒呢。 酒楼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如今这《威武楼》的名气已然打响,虽还算不上数一数二,却也有了一席之地。 张永看着大多席位都没空着,形形色色的顾客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就跟喝了四两小酒一般舒心。 见有一桌靠窗的顾客吃火锅吃的燥热,将窗户整个给打开了,张永上前劝道:“几位爷,开半扇透透气也就好了,毕竟这是冬天,一热一冷之下,容易着了凉。” 几人都是酒楼熟客,对张永也不陌生,一人打趣道:“这威武楼的老板还真是好福气,只出账房的工钱,却起到了掌柜的效果,要不你跟我干得了,你东家出多少,我再加二十两。” 同桌好友也跟着打趣:“这么大一个酒楼,东家却能做逍遥掌柜,心大是一方面,可更多是人家账房能干啊,你那二十两加少了!” “就是,这样能干的活计,只追加二十两太少了,我出三十两!” “哎?咋还兴抢人呢?” 不知何时,朱厚照走过来,叉腰哼道:“多少钱都不成,他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 挖墙脚的顾客揶揄道:“呦呵,这不是《威武楼》的大老板嘛,稀客啊!” 都是在这一带开铺子做生意的,行业不同,也不存在竞争力关系,虽谈不上交情,日常相处倒也融洽,平时开开玩笑,逗逗乐子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朱厚照白眼道:“咱们谁是客啊?” “啊哈哈……开门做生意,当然客人至上,你这老板可不如账房会来事儿。” 朱厚照是开得起玩笑的,并未还以颜色,只是径直上前将窗户关了半扇,不经意的一瞥,瞅见了楼下联袂而来的李浩、唐伯虎。 准确说,是瞅见了唐伯虎。 因为他那一头长发飘飘的雪白太具辨识度了。 “不跟你们贫了,真来客了。”朱厚照哼了句,便要离开。 那人出声叫住,“朱兄留步!” 朱厚照没好气道:“不是,你也没消费几两银子……咋,还要我作陪?” “……不说笑,有正事儿。” 朱厚照朝张永道:“老李、老唐来了,你过去一下。” 张永点头称是,转身去了。 “说吧,什么事儿?”朱厚照大大方方坐下,从筷笼子里抽出一双筷子,涮起火锅来。 一桌几人哭笑不得。 跟朱厚照开玩笑那人身子前倾,低低道:“朱兄可知朝廷建立商会的事儿?” “知道啊!”朱厚照半真半假的说道,“人都从京师回来了,听说朝廷给予了一定好处,具体是啥就不得而知了。” 那人挑了挑眉,“我倒是知道一些内情,朱兄想不想听?” 朱厚照呵呵:“有条件吧?” “其实也算不上条件,与你亦有好处。” “先说来听听。” 那人环顾四周,道:“先换个雅间,这里说话不方便。” “爱说不说。”朱厚照翻了个白眼儿,撂下筷子便要走。 “朱兄留步。”那人只好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加入商会的条件比较苛刻,必须得是大户才行,可一旦融入进去,可谓是好处多多……” 朱厚照一听就明白了,呵呵道:“你是想搞捆绑,再选出一个代表向朝廷申请?” “朱兄高见!” 同桌几人也个个面露期许,一人道:“我们已经联系了不少商铺老板,朱兄不考虑考虑?” 朱厚照想都没想,便拒绝道:“我没兴趣儿,另外,我劝你们也别搞了,真就是搞成了,也会因分赃不均而反目成仇。” “嘿?你咋这么说话!”几人不爽。 “实话不好听,事实却是如此。”朱厚照耸了耸肩,起身道,“行了,你们继续,吃好喝好。” “朱兄,只要咱们互帮互助,总有一日会都进入商会,届时,身份地位一下就不一样了啊。” “是啊朱兄,难道你想一辈子顶着商贾的名头?” 朱厚照:“那咋了?” “你……你不为自己,总得为儿孙想想吧?”几人不甘心。 朱厚照却是丁点不在意,转身便走。 搞得几人气郁不已,骂骂咧咧…… “我看这人不是心大,而是缺点啥!” 再往后的话朱厚照没听到,不过也不在意。 他才不稀罕…… ~ 朱厚照大摇大摆来到楼下时,李浩、唐伯虎二人已点完了酒菜,并报了地址,正欲离开之际,见他下来,便又驻足。 李浩想了想,道:“跟你说个事儿,他回来了。” “谁……”朱厚照一下明悟,惊喜道,“啥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回来。”唐伯虎说,“现在小院儿,你要不要一起?” “当然啊!” 朱厚照忙催促道,“走着,走着……” 说着,先二人一步,快步跑了出去。 李浩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早告诉他。 有这货在,今日不安分…… ~ 小院。 李青、朱婉清聊着往昔美好,沉浸其中,李雪儿恬静晒太阳,一边畅想…… 正岁月正好呢。 “哐当——!” 门被大力推开,朱厚照一下子跳进来,瞅着三人明显被惊了一下的神色,哈哈笑道: “是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朱婉清无奈又好笑。 李青嘴角抽搐。 李雪儿亦是黑着脸。 好好的温馨宁静,破坏的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朱厚照不满道:“咋?不欢迎啊!” 他反身关上门,笑嘻嘻上前,“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哪能少的了我啊!呦,姑奶奶精气神不错呢,呦,好久不见,李青你还是那般年轻。” 李雪儿怒道:“你没话了是吧?” 朱厚照忙又补了句:“呦,老姑你也还算得上年轻呢。” 李雪儿深吸一口气,看向叔侄二人,“怎么办,我好想揍他,控制不住的那种。” 李青不置可否。 朱婉清白了闺女一眼,没好气道:“哪有你这样当姑姑的,再怎么说……你也就这么一个大侄子。” “皇宫里的不算?” “那是二侄子!” 李雪儿:“……” 朱厚照哈哈笑道:“要不说还是姑奶奶疼我呢,哎呀,还是现在好啊,记得当初……姑奶奶疼的是我屁股……” 朱婉清:“?” 第156章 哄堂大孝朱厚照 …… “李兄,这是咋了?” 刚走近小院院墙处,唐伯虎便听到了里面动静不小。 李浩无奈道:“还能是哪样,指定是那厮嘴又欠了呗,真的是……我就不该这么早告诉他。” 唐伯虎恍然失笑。 “他还真是……赤子之心啊!” “这叫长不大!”李浩没好气道了句,加快步子推开门。 果然, 一进来,就见妹子正追着大侄子揍。 幸好院里没有养鸡,不然,非得一地鸡毛不可。 朱厚照看到二人如见救星,忙道:“我的老表叔,你别光看啊!” 李浩嗤笑道:“怎么,要不我也加入?” “哎,你……李青李青……你说句话!” “再叫我大名,大耳刮子抽你!” “……”朱厚照见没人帮他,索性也不跑了,被老姑薅住脖领子,一顿捶…… 好悬没被捶岔气儿。 朱厚照哼哼唧唧道:“小姑,你今年多大了?” 李雪儿:“?” “别误会,我这是在夸你呢,就你这体力,二八芳龄女子亦远不及啊!” “……”李雪儿气道:“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一点幽默风趣都没有……朱厚照在心里吐槽了句,拍拍身上的土,起身道:“李……先生,你这个大忙人,咋有空来金陵啊?” “暂时该忙的都忙了,没什么紧要事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朱厚照白眼道:“一个个咋都跟吃了火药似的,我都没点火,你们就着了,真的是……不解风情。”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呵呵道:“看来金陵水土还真是养人呢,才多久不见,都这么油腻了。” “是吗?”朱厚照四下打量了下自己,嘿嘿道,“人到中年发福不是很正常嘛。” 李青本还想对这厮表达一番关怀,见其如此淘气,便悉数都给省略了。 朱厚照一点也不见外,抢过小姑的椅子坐在李青跟前,神色难得正经,轻声说道:“在一起时不觉得有什么,分开却不习惯了,虽没过太久,可我真的想你了。” 忽然的煽情倒给李青整不会了。 却见朱厚照又是一乐,嘿嘿道:“咋样?感不感动?” 李青面无表情的扬了扬拳头:“敢不敢动?” 朱厚照立时腰背挺直,一动不动,只是不时眨眼,滑稽又好笑。 “真拿你没办法……”李青无奈又好笑。 朱厚照得意洋洋道:“这个就叫控场王,天生的,一般人学都学不会!” “……” 李青干脆不搭理他了,这厮惯会蹬鼻子上脸那套。 暖阳更暖,李青干脆将饭桌搬了出来,六人围坐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等着酒菜送来。 午时初,张永亲自来送餐。 跟李青寒暄几句便又走了,称下次再来请李青吃酒。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人是好人。 又有朱厚照这个控场王,重逢的第一个饭局充满欢乐。 酒饱饭足,都有些晕乎乎的,六人一字排开,懒洋洋的晒太阳,话少了许多,温馨的氛围感却更浓了。 “真想天天如此啊……”朱厚照感慨。 李雪儿有气无力的瞥了他一眼,难得没跟他拌嘴。 “李青,你这次回来住多久啊?” 李青被太阳晒得懒懒的,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哼哼道:“没准,可能三五年,也可能七八年,嗯……总之,不会超过十年。” “这么久?” 朱厚照坐直身体,诧异道,“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李青白眼道:“当牛做马才是我的风格?” “呃……这话说的……”朱厚照一乐,又懒洋洋的靠回椅背,“谁敢把你当牛马使啊,你对皇帝都没个好脸色……你是为大明社稷、为百兆生民劳碌,可不是效忠皇帝。” “呵呵,大明还不是你们朱家的?” “倒也是!”朱厚照干笑道,“不过我现在可不是皇帝,你有抱怨别往我身上撒,我都自由了,李青你找错人了。” 李青连眼皮都懒得抬,自也没有动手的冲动,只是懒懒道:“待过今日,你再这般没大没小,看我捶不捶你就完了。” 受气氛感染的朱厚照也懒得还嘴,以同样懒懒的口吻回道,“那就过了今日再说吧。” …… 直至申时时分,太阳暖意有所减弱,众人那种懒洋洋,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的感觉,才缓缓消退。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见李青也精神了,唯恐李青立时找他算账,连忙正经道:“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 “什么?” “商会之事……”朱厚照将来时在自家酒楼遇到的情况,详细与李青说了下,道,“这肯定不是个例,那几人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 “嗯,这个问题不大。”李青说,“成为商会成员是有条件的,朝廷会暗中派人核实其资产,单是这一关,他们就过不去。再有,这种临时拉起的团伙,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有难无法同当,有福无法共享,不足为虑。” “那便好。”朱厚照放下心来,好奇道,“你请这么长的假,可是跟我那堂弟闹别扭了?” 李青叹了口气,道:“算是吧,他与你还是不同……打小接受的就不是帝王教育,难免少了些担当,不过,单就做皇帝来说,他并不差劲儿,就是量太小了,眼界太窄,同样是小宗入大宗,太宗之雄才大略更胜太祖,可你这堂弟却远不及你。” “这样么……”朱厚照嘴角抿了抿,继而警惕心大起。 李青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哼道:“不过,人家也有优点,比如性格更沉稳,比如勤奋……” 朱厚照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笑道:“总体来说,还是个可造之材,对了,他已经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了吧?” “嗯。” “那他如何反应?”朱厚照好奇。 李青嗤笑道:“他想修仙长生。” “呦呵,还挺有追求!”朱厚照啧啧道,“老话咋说来着,嗯…,得了千钱想万钱,做了皇帝想成仙。我这堂弟心可真不小……” 顿了下,“这还算量小?” 李青呵呵道:“他这个人啊,事关己身蛇吞象,事不关己……当然了,倒也远不至于高高挂起,可完全没有大公之心也是真的!” 朱厚照沉吟道:“记得中宗实录中,记载着一句你的名言,‘为帝者,常以我之大私,为天之大公’,这话放在你身上也合适。” 李雪儿蹙眉道:“你这么说就太生搬硬套了吧?” “是有点过分,可也挺合适。”朱厚照道,“皇帝想让臣子清廉能干,不为自己,一心为公,这是皇帝的私心。李青想让皇帝贤明勤政,一心为黎民,不为自己,这是李青的私心。” 朱厚照叹道:“当然了,李青的苦心在坐之人都知道,可天底下又有几个圣人呢?” “可……” “小姑,我不是挑他的理儿,我只是在阐述一个道理。”朱厚照看向李青,道,“你不在意个人得失,你一心为生民,固然是你品格高尚,可你若不能长生,你还会这般吗?” 李雪儿愤愤然道:“当然!” 朱厚照却道:“我当然相信李青还会是个好人、好官,却不会如现在这般,堪比圣人。” 李青苦笑道:“你是想说,我这个异于常人的人,却以异于常人来要求常人对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 朱厚照点头道:“世人眼中皇帝是真龙天子,可其实皇帝也是人,是人都有私心,我能免俗是因为我知道你的长生无法复刻,可他不同……连秦皇汉武都无法抵抗的诱惑,你让他如何抵抗?” 李青嗤笑:“我没告诉他真相,自然会包容他想修仙的念头,我不是因为……” “我知道!”朱厚照苦笑道,“我是想说,朱家人也有草包,甚至有混账,你莫如世人一般对朱家人高看一眼,坦白说,朱厚熜还算可以了……” 朱厚照叹道:“不是每个朱家人都是太祖、太宗、宪宗那样的人,你不喜他的根源何尝不是‘我之大私为他之大公’?” 李雪儿轻哼道:“道理上勉强说的通,可情理上却不是这般,皇帝那般是私心,他这般是为大明社稷,到头来,还不是为皇帝?” “小姑你这话说的没错。”朱厚照道,“可问题是……某些时候,皇帝他不领情啊。” 李雪儿无言以对。 朱厚照再次看向李青,轻笑道:“我不是说你不对,我是想告诉你……犯不上生气,不过是一个姓朱的王八蛋罢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当然了,我也只是个姓朱的王八蛋。” 李青好笑点头:“不得不说,你小子是会安慰人的。” “本来嘛。”朱厚照笑呵呵道,“官员坏,商贾坏,地主坏……难道皇帝就不坏了?太祖不一样有私心,他若真一心为大明天下,又怎会分封藩王?连太祖都不能大公……呵呵……看开些,其实没必要生气。” 李青不置可否,只是揶揄道:“太祖离这儿可不远,当心晚上找你!” 朱厚照:(⊙o⊙)… 第157章 蒸汽船问世 孝陵就在金陵,朱厚照再没心没肺,又哪里能百无禁忌。 打了个哈哈,朱厚照又将话题引到堂弟身上,太祖惹不起,弟弟啥时候都是弟弟。 “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东西?反正以你的本事,拿捏他还不是轻轻松松?犯得上嘛你……” 朱厚照似是想到了什么,腔调一转,阴阳怪气起来,“呦呦呦呦……,该不是处久了有感情了吧?啧啧啧……” 他酸溜溜道:“哎呀呀,一代新人换旧人呀,终究不是小照照……” “啪——!” 朱厚照一个趔趄,“不是,你来真的啊?” “恶心……”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来真的,你都碎了。少跟我油腔滑调,真以为我不会揍你?” 朱厚照无奈咕哝:“不识好人心!” 李青瞪眼。 “行行,不说了行吧。”朱厚照耸耸肩,道:“总之,你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他不争气是他的事儿,你争气不就行了?” 李青面无表情的说:“你这厮说话……” “很有道理是吧?” “很欠揍!” “……”朱厚照‘嘁’了声,转而又跟姑奶奶聊上了。 朱婉清倒是好脾气,对这个不着调的大侄孙很是待见…… 经小东西这一番‘开导’,李青心情的确好了许多。 是啊,本就是‘我给予你所想,你满足我所愿’的交易关系,犯不上大动肝火。 “呼~” 李青舒了口气,浮杂的心绪通透许多…… 临近申时末,茶话会正式结束,热闹的小院儿稍显清冷。 唐伯虎怂恿道:“要不晚上活动一下?” “没兴趣。” “没劲!”唐伯虎打了个哈欠,“睡觉去了。” 李青好笑道:“天都还没黑呢。” “我这不是调养身体的嘛。”唐伯虎说道,“省得你到时候找借口不带我。” 李青欲言又止,末了,苦笑点头。 老话说,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 奈何冬至饭刚吃过不久,这一线长的很有限,才堪堪申时末,已然瞧不见橘红夕阳,不过,还能在屋瓦上瞧见残余的夕阳余晖,红红的,很好看…… 这会儿,估计也只能在栖霞山才能瞧见它的无限美好。 李青吸了口气,缓步出了门…… ~ 次日,清早。 李青满身白霜,扛着一麻袋的蔬菜鲜肉走进小院儿,见唐伯虎正在耍太极,道了句,“早啊。” “还早呢?”唐伯虎动作不停,哼哼道,“不到子时末我就起了,结果去你屋一看,好嘛,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青一边走向东厨,一边头也不回的说,“大半夜你跑我屋做甚?” “嘿?你这人……”唐伯虎索性停下,喊道,“这是重点吗,你撇下我才是重点。” 李青从东厨走出来,掸了掸衣袍,“你看我像是去青楼听曲儿去了?” 唐伯虎一滞,随即悻悻,“那什么……” 李青抬手示意无妨,轻松说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不伤心了。” 唐伯虎挠头笑笑,转移话题道:“今儿你下厨?” “嗯。” “那我可有口福了……要帮忙不?” 李青笑笑道:“耍你的太极吧,完了再帮着择择菜。” 唐伯虎点头,继续‘切西瓜’。 李青转又去了东厨,淘洗鲜肉,分割,案板‘笃笃笃’…… 唐伯虎暗叹:确实是劳碌命,怎么也闲不住…… 辰时初,朱厚照带着张永再登门,这次显然有备而来,竟还带了礼物。 李青好笑不已,“咋,不拿东西,还能不让你吃菜?” “我这礼可不白送,”朱厚照嘿嘿道,“这不是想跟你学两招嘛。” “……你都这岁数了,还学……你该不是想学做菜吧?” “当然!”朱厚照正色道,“我现在可是全指望着威武楼赚钱呢,多些招牌菜,生意也能更好不是?” 顿了下,“到时候你也不用辛苦了不是?” 李青含笑点头:“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手艺,你想学,教你便是。” 张永忙取出携带的纸笔砚台,一边瞧,一看记,搞得李青都想再额外收一笔学费了。 不多时,继主仆二人之后,母女也一并到来,李雪儿取代了唐伯虎择菜,唐伯虎则陪着朱婉清下棋解闷儿,其乐融融…… 今日天公不作美,未下雨雪,却一直阴沉沉的,李青便做了火锅,考虑到除了朱厚照都不年轻了,辣椒便少放了许多,更注重鲜香…… 木炭红火,汤汁翻涌,肉片沉浮,温酒绵醇,欣喜比昨日的初相逢少了些许,却多了日常的温馨。 话题不断…… 蒸汽机自然而然成为了话题王。 如今的蒸汽机,已然可以安装在货船上了,全功率开足马力,航行速度可以媲美最理想的顺向风速航行,进展不可谓不大。 李青问道:“是不是说,很快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李雪儿点点头,补充说:“货船不能太大,太大带不动,因此续航是个问题,不过,若不考虑载货,续航倒是可以远很多。我与大哥商议过,开春就在固定地点,开设燃料补给站,这一来,以金陵为中心中转的话,续航短的弊端便能大大缓解,江浙徽几省相近的水域是可以的。” 李雪儿轻叹道:“可出海去交趾、满剌加……还是很难,比预估的要难很多,更别说是遥远的西方了。” 朱厚照咕咚咽下酒水,道:“已经很厉害了,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从无到有,从有到精……这需要时间沉淀,技术积累。” “呦呵,你小子也会说好听话?”李雪儿斜睨了他一眼,难得有好脸色,“会说话就多说点儿。” 朱厚照嘿嘿一笑:“小姑你可别小看这蒸汽船,能起到的效果可大了去了,诚然,同样走水路,蒸汽船多了煤炭成本,可它快啊,在无视风向的条件下,它至少是普通货船速度的两倍有余,未来随着蒸汽技术精进,还会更快……”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唐代杜牧有诗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昔年玄宗为博杨贵妃欢心,跑死人,跑死马。一颗相对新鲜的荔枝,送到杨贵妃口中的造价何其高昂?” 这话让李雪儿十分受用,揶揄道:“到底是坐过高位的,说话就是不一样,典故信手拈来,嗯,不错,还有吗?” “当然有啊!”朱厚照素来表现欲强烈,难得有显摆的机会,自不会放过,当即道,“蒸汽船的投入使用,大明南北东西的资源调动,势必会上升到一个新高度,随着更进一步的降低成本,无论是资源利用率,还是百姓的幸福指数,都会进一步拔高……” “等一下!”唐伯虎插话道,“你刚不是还说,因需燃烧煤炭成本提高了吗?” 朱厚照白眼道:“你是不是傻?普通货船跑一趟,蒸汽货船能跑两三趟,耗费的煤炭还是成本吗?” 顿了下,“当然了,刚开始成本肯定是要高一些的,可只要形成规模,立即就能扭亏为盈,这个叫……” 朱厚照努力回想了一下,看向李青,“以量摊低成本,对吧?” 李青有些欣慰,又有些郁闷,骂道:“老朱家的人普遍不懂经济,好不容易出一个懂的,结果还给撂了挑子……要不你回去吧?” “啊?”朱厚照傻眼,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在他面前,你装个什么劲儿啊你…… “啊哈哈……我就随口一说,纸上谈兵罢了,真要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呵呵……你抬举我了。”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倒没再吓他。 唐伯虎恍然之余,又不禁有些受伤。 在坐的几人,恐怕就属他最没政治头脑了。 人正德皇帝不着调归不着调,可肚子里是有真东西的,反观自己……好像除了诗画风雅,还真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唐伯虎不禁叹息道:“还好我没当官儿,不然也只是个庸碌无为之辈罢了。” “哎呦,我是老唐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咋还耿耿于怀呢?”朱厚照笑道,“人常说父债子偿,你要不打我一顿出出气?当然了,我可能会还手。” 唐伯虎:“……” 李青沉吟道:“小雪儿,现在的蒸汽机能带动多大的货船?” “长十丈,宽四丈,高两丈,”李雪儿道,“这是目前的极限了。” 李青想象了下,颔首道:“不算小了,稳定性如何?” “已经连续测试了三个月,目前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李雪儿解释道,“蒸汽船早就能安在船上了,期间几乎一直都在测试,如今只不过同比例做大了而已,技术还是同样的技术。” 李青欣然点头,叹道:“蒸汽船绝对是个划时代的发明,于国于民,乃至于全世界,都是一大幸事啊!” 李雪儿不好意思的说:“距离全世界还早呢。” “早一天晚一天的的事儿。”李青笑着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啧啧啧……到底是叱咤政坛百余年的人物,说话就是不一样。”朱厚照打趣。 李青:“……” 李雪儿抬手赏了朱厚照一个板栗,叱道:“好胆,剽窃我的话术是吧?” 第158章 乘蒸汽船 蒸汽船的问世意义太大了。 饶是以李青的心性,也有些沉不住气。 朱婉清了解他,饭后只浅聊一会儿,便回了侯府。 李雪儿送娘亲回家,重又来了小院儿,道:“走吧,咱们去长江渡口。” “蒸汽船现在江边?” “嗯呢。”李雪儿笑道,“一共有两艘,一艘回来一艘出发。” 早已体验过的朱厚照凑热闹道:“一起一起。” 唐伯虎也有些心动,道:“我也还没乘过呢。” 李青:“这里距离渡口可有好长一段路,这都中午了,这会儿去晚上可就回不来了。” “无妨无妨。”朱厚照笑道,“反正我也没啥事儿,酒楼早就步入正轨了,不用时刻看着。” “你都有空,那我更有了。”唐伯虎说。 李青不好扫了唐伯虎的兴,点头答应。 …… 一行人乘坐宽敞舒适的马车来到长江口岸时,已是申时初,朔风阵阵,江水滚滚,一艘造型明显不同于传统的蒸汽船,静静停靠在江边,不远处有一排搭建的屋舍,是专门看管蒸汽船的人员以及水手。 见一行人靠近蒸汽船,立时就有人冲了出来,见是李家小姐这才收敛咄咄逼人的气势,向其问好。 李雪儿道:“招呼水手过来,本小姐要亲自试乘一下。” “是,小姐。”几位工人哈了下腰,转身去了。 朱厚照似是好笑,嘴唇蠕动数下,不知说了句什么,李雪儿当即就是一巴掌。 “又编排你小姑是吧?” “啊?你,你听到了?”朱厚照震惊。 李雪儿冷笑:“猪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是说‘哎呀呀,都这个岁数了还自称本小姐’,对吧?” 怪哉,难道她会读心术不成?朱厚照没敢犟嘴,讪讪道:“那什么,我姑奶,你娘也姓朱,你搞谐音……不好!” 李雪儿从善如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朱厚照:“……” 姑侄斗嘴的功夫,十数人缓步走来。 都是李家花高价招募的一流水手,抬着登船所需的宽长木板,走到近前,齐齐哈了下腰:“小姐。” 李雪儿点点头,道:“劳你们多辛苦一下,占用你们的休息时间,工钱另算。” “小姐客气了。”一行人喜笑颜开,忙搭上木板,让李青几人先登船,然后开始用推车往上运煤炭…… 因蒸汽机的缘故,蒸汽船比之同体型的普通商船要高出不少,显得有些臃肿。 不过,李青一点也不在意,肚子大才能装的多,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简单在上面逛了下,李雪儿便带着几人下了第二层船舱,介绍航行过程中,水手们需要做的操作…… 朱厚照已然来过,李青对其原理也不陌生,唯有唐伯虎…… 了解不透彻的他,愈发觉得鬼斧神工,简直是神迹。 惊叹之余,也不免有些狐疑,这么一个大家伙,真能用蒸汽驱动? 虽说早就知道了答案,可不能理解的唐伯虎还是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 两刻钟之后,准备工作就绪,几人为避免水手们局促,便转而去了上层船舱。 唐伯虎仍是持不太相信的态度,问:“李小姐,真能开起来?” 李雪儿傲然一笑:“捣鼓了这么多年,要是开不起来,我不是白白蹉跎了岁月?” “呃……好吧。”唐伯虎失笑道,“那唐某就拭目以待了。” 李青也有些激动和惶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蒸汽船具体什么时候问世的他不知道,可绝不可能是现在,提前了太多太多。 这才大明嘉靖六年冬啊…… 又等了约莫小半时辰,有人走来提醒,称马上就要启航了。 闻言,李青连船舱都待不住了,径直去了甲板上,吹着湿冷的朔风,心情大好。 李雪儿、朱厚照随之也跟了上去,唐伯虎见只剩自己一人,再加上好奇心浓郁,也走了出去…… “噗,嗤……” 先是略微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继而乳白色的蒸汽升腾,如突然起了大雾一般,紧接着,就感到脚下的蒸汽船移动了些…… 很轻微,轻微到像是错觉。 可很快,蒸汽船的移动就真真切切了。 真的在移动。 只是很慢。 李青相当心情激动,唐伯虎也是惊愕失神,相比他二人,姑侄俩却是相当平静淡然,因为他们都体验过不止一次。 移动感越来越明显,蒸汽船的航行速度越来越快,前后不过一刻钟功夫,都赶得上普通人散步了,且速度还在增加…… 又半刻钟之后,速度就堪比快走了,与此同时,速度的提升也有所下降。 李青看着两岸景色后移,看着江水滚滚,看着白雾阵阵……迎着江风,心情舒爽。 只是瞧见唐伯虎时不时打摆子,只好暂时放下抒情的冲动,先一步走向船舱。 “哈……”唐伯虎搓着手,哈着气,身子冻得不行,脸上却是激动不已,“神迹,真是神迹啊……” 李青搭上他手腕,为其驱散寒气,笑道:“确实了不起,国之大幸,民之大幸。” 李雪儿骄傲的不行。 嘴上却矜持道:“这是无数匠人的心血结晶,非我一人之功。” 朱厚照面色古怪,忍不住说:“小姑,貌似也没人说是你一人之功吧?” 李雪儿一僵,随即横眉竖眼。 “哈哈哈……玩笑玩笑,虽不是小姑一人之功,却不妨碍小姑的伟大!”朱厚照忙正色道,“我对小姑的敬佩犹如这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李青含笑道:“小东西说的不错,未来你的名字定然能留在史册,绝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雪儿抿了抿嘴,道:“我又不是那些文儒,才不稀得这些呢。” “小姑稀罕什么还不快说,趁着李青心情大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朱厚照突然有口不能言了。 李青淡淡道:“我是心情大好,可揍你一顿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 唐伯虎落井下石,问:“这下你心情如何?” 朱厚照:“……” 一个个的,一点都不懂玩笑之语背后的良苦用心,罢了……朱厚照口不能言之下,只能自我感动。 蒸汽船很快就不再提速了,进入速度平缓期。 比之普通货船的航行速度快了不止一筹,且这还是故意逆风航行的情况下,否则快了何止数筹? 蒸汽船的最大优势,便是可以无视风向一直航行。 当然了,真若是遇到特强风,还是只能抛锚,不过,极端暴风终是少见。 蒸汽船的优势可谓是巨大! 李青吁了口气,朝李雪儿道:“煤炭的价格有所下滑了对吧?” 李雪儿点头:“下滑了一些,不过目前还不算低。” “不用急,会降下来的。”李青轻笑道,“蒸汽船,蒸汽挖机已然在投入使用了,未来,蒸汽火车也不是梦,随着蒸汽技术广泛应用,对煤炭的开采、运输,也会越来越高效,价格自然而然便降下来了。” 唐伯虎问:“这蒸汽船消耗可不小,未来如若彻底应用开来,难保不会煤炭告急……” 他讪笑道:“毕竟,物以稀为贵!” 李青哈哈一笑:“够用,用到新型能源问世都用不完,大明不缺煤炭资源。” 唐伯虎见他如此自信,便也不再说丧气话,惊叹道:“真不敢相信,毫不起眼的蒸汽竟有如此力量。” 李雪儿好笑道:“利用蒸汽灌溉的工具早就有了,只是成本太高没应用开来罢了,伯虎兄博览群书,当也听闻过才是,何至于如此震惊?” “可谁又能想到它能这么用啊?”唐伯虎仍是惊叹,道:“如此之功,真不亚于开疆拓土了。” 李青深以为然。 朱厚照更是狂点头,一边向李青讨好求饶。 李青白了他一眼,抬手解了他的禁制。 “呼~可憋死我了。”朱厚照不敢再说俏皮话,打开窗户朝外瞅了一眼,道,“马上天就黑了,咱们晚上咋办?” “就住船上呗。”李青无所谓的说,“船上有两间厢房,被褥齐全,凑合一晚便是。” “吃啥?” “饿着!” “……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朱厚照悻悻道,“我认床,生地方我睡不……” “砰——!” “这不睡的挺香的嘛。”李青揉了揉手腕,看向唐伯虎,“晚上你俩睡一起吧。” 唐伯虎愕然了下,立即掩住异色,忙不迭道:“好好,没问题!” 说罢,也顾不上正德不正德了,只当是报了当年其父对自己的不公平对待之仇,愣生生拖着朱厚照去了右手边的厢房。 李雪儿说道:“你让他误会了。” “是吗?”李青挠挠头,“不能吧?” 李雪儿斜睨着他,哼哼道:“我要是再年轻三十岁,我也误会。” “呃……”李青尴尬。 李雪儿噗嗤一乐:“玩笑啦,你还当真了。” “没大没小……”李青没好气瞪了她一眼,随即缓了口气,又轻声说,“开春我去交趾,你要不要去?” “啊?”李雪儿呆住。 “嗯。”李青缓声道,“带你一起!” 第159章 忆往昔岁月 江上湿寒。 蒸汽船并未远行,天没彻底黑下来,便开始往回赶,回到停靠口岸不过才戌时。 不过,这个点城门已然关了。以李家的能量是可以轻松叫开城门,但这样做难免显得张扬。 李家有钱有权,却极少去显摆什么。 长夜漫漫,江水滔滔。 李青反身倚在船头围栏,手肘撑在木板上,仰脸望着夜空星星点点,轻笑道,“天阴了一整日,晚上倒是出星星了,嗯…,明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李雪儿学着他的动作,保持仰望星空的姿势,道:“是呢,今年好似没往年那般冷了,感觉气候稍稍回暖了些。” 李青轻轻叹息:“现在说还太早,不能以一时的情况去判断大势走向,这百余年下来,整体气候还是在持续走低,可不能盲目乐观。” “你总是喜欢悲观……”李雪儿轻笑道,“万物皆有定数,盛极必衰,反之亦然。迟早否极泰来,当乐观一些才好,别愁呀愁的,你都快成杞国某人了。” “呵,不是我杞人忧天,而是……”李青叹道,“要保持允许各种恶劣事件发生的心态,才不至于真发生了,乱了手脚。” 李雪儿苦笑道:“你就是太会往身上揽责任了,达则兼济天下没错,可大明这么大,两京一十三省,生民何止万万,真若洪水决堤……你又哪里顶的住。你可不是什么神仙!” 李青苦叹颔首:“真若大厦将倾,我当然扛不住,可若运作得当,便能改大厦将倾为平稳落地,不是更好?” 他自顾自道,“如今的我啊,就好似赌桌上的赌徒,投入了太多筹码,已抽不开身了,只能继续赌下去,才不让之前的付出白费。” 李雪儿无言。 “时间不早了,去睡吧。”李青说。 “你呢?” “我现在不困。” “我也还不困,再聊一会儿吧。”李雪儿换了个话题,道:“我超喜欢你和娘亲说往事,再说说呗。” 李青失笑道:“你娘就没跟你说起过她小时候的往事?” “呃,那就再往前倒腾倒腾……”李雪儿停顿了下,道,“聊聊洪武朝呗,大明异闻录我是看过,可那上面几乎都是政治。聊聊生活呗。” 李青一滞。 “当然了,你要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了。”李雪儿悻悻补充。 李青默了下,“真想听?” “嗯。” “那就说说……”李青吸了口凛冽江风,“让我想想啊,从哪儿开始说好呢……” …… 子夜。 朱厚照被尿憋醒,踢踏上鞋子,睡眼惺忪地走出船舱。 夜空星光璀璨,却无月光,迷迷瞪瞪的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一边角落有人,只是习惯性的吹着口哨,一边解腰带…… “你干嘛呢。” 一道清冷嗓音蓦然响起。 “哎呦我去……”朱厚照一个趔趄,差点提前释放,凝神去瞧才发现二人,没好气的说道,“不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搁这喝西北风呢?” 他突然一怔,“哦~~~我明白了,嘿嘿嘿……” 李雪儿冷冷道:“你觉得自己很风趣?” “……行行,你们继续,我去另一边,真的是……惹不起惹不起……”朱厚照发着牢骚离开。 李雪儿抽空问了句:“他之前当皇帝那会儿,也这样不着调吗?” 李青失笑摇头:“玩归玩,闹归闹,正事上还是不含糊的,他若肯收敛玩乐之心,实心用事,未尝不会成为宪宗那样的皇帝。” “这样啊……”李雪儿怏怏点了点头,转而笑道,“不管他了,咱们继续。” “行吧,刚讲到哪儿了?” 李雪儿悻悻道:“讲到暴打李景……曹国公家的勋二代。” 李宏这一脉脱离了曹国公跟了李青,可毕竟有着血缘关系,李雪儿哪能直呼其名? 她好奇道:“他少年时很欠揍吗?” “怎么说呢。”李青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便只好打比方,“你觉得你大哥年少那会儿欠不欠揍?” “太欠揍了!”李雪儿脱口而出。 李青笑吟吟点头:“小浩就是他年少时的翻版,纨绔又骚包,大冬天都要来把描金小扇,虽说那会儿金陵的冬日比现在要暖和许多,可也还是冷的……当然了,人不坏,也不仗势欺人、祸害百姓……” 说话间,朱厚照去而复返,讪讪道:“风儿一吹,我睡意全消了,能不能加入进来啊?” 李雪儿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体会。 天太黑,朱厚照没瞧见,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这次我不多嘴。” 李雪儿有些不爽,可见李青都没拒绝的意思,也不好再赶人,只是轻哼了哼。 不料,这大侄子说话跟放屁似的,刚说完不多嘴,下一刻就管不住嘴了。 朱厚照打断李青的话,问道:“能不能让太宗出场啊?我想听听他的事儿。” 李雪儿更不爽了,没好气道:“你咋这么多事儿,爱听听,不爱听滚蛋。” “哎?小姑,你这话就不对了,虽说你算是李景隆的后代,可你也是太宗的后代啊,你娘还姓朱呢……” “你……” 李青好笑道:“别吵别吵,时间多着呢,想听都讲给你们听。” 许是蒸汽机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又许是讲到了往昔美好,李青变得异常好说话,俊面上写满了慈祥。 这一刻的李青就如一个耄耋老人,他眼中的姑侄二人,就像是对先辈事迹好奇的稚童。 李青自然无可无不可。 “嗯…,我第一次见朱棣是在洪武十五年太祖的寿宴上,当时孝慈皇后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太祖便以过寿为由召藩王进京,为的就是让孝慈皇后再看一眼儿孙……当时的朱棣才二十出头,刚就藩没两年,不过那会儿的藩王掌兵权,他守的又是前元大都,因此,年纪轻轻就有了大将风采。” 朱厚照怏怏道:“只是有大将风采啊?” “那会儿朱标太子的地位稳若泰山,朱棣根本没有做皇帝的心思。”李青好笑道,“不能拿后来的太宗,对比年轻时的燕王。” “好吧。”朱厚照点点头,又问,“太宗当时是不是就特威武,睥睨群雄,与众不同?” 李青失笑摇头道:“威武是没有的,睥睨群雄也是不敢的,嗯…,欺负小十七的时候倒勉强算得上威武吧。” “小十七?”朱厚照一时没匹配到具体是谁。 “就是宁王朱权 ,那会儿的朱权还是个孩子,跟朱允炆差不多大,当时他使坏,给朱权、朱允炆灌酒,还是烈酒,结果给两个小家伙儿整哭了,叔侄俩一个要找太祖告状,一个要找太子告状,吓得他脸都绿了……”李青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幸灾乐祸,合不拢嘴。 朱厚照、李雪儿强烈的好奇心,也得到了最大满足,听得津津有味儿。 虽说跟想象中的太宗不一样,可这样的太宗更具趣味儿性。 朱厚照乐呵呵道:“原来太宗也曾这么不着调啊!” 李青含笑点头:“谁年少不轻狂啊?” “倒也是。”朱厚照想到了太祖实录中的李青,也是恣意狷狂,不由憧憬道,“那时的你,太宗,李景隆,哦对了,还有蓝玉,你们应该能尿到一个壶里去吧?” 李青摇头:“蓝玉压根儿就不鸟朱棣,人家可是太子铁杆,当时的蓝玉尽管还没打那一场辉煌之战,却也不是朱棣可以相比的,地位上当然是燕王大,可在军中的影响力,两个朱棣也比不上一个蓝玉。” “好吧,”朱厚照问,“你跟太宗总能玩到一起吧?” “开什么玩笑。”李青白眼道,“当时他只是一个藩王,俺俩咋可能玩到一起?他都不敢跟我说话!” “嘁!”朱厚照不服气道,“你当时不过是个锦衣卫而已,太宗怎么说也是燕王,还会怕你?” 李青撇嘴道:“你当那会儿的锦衣卫是现在?” 朱厚照挠挠头:“所以…,你们仨不带太宗玩是吧?” “那会儿俺们仨也没有玩到一块。”李青想了想,道,“若是俺们四个坐一桌,蓝玉肯定会在心里来上一句“我瞧不起在坐的任何一位”。” “这么狂?”李雪儿都惊讶了。 李青颔首:“就是这么狂!” 随即,又补了一句:“论打仗,尤其是大规模野战,蓝玉完全当得起帅才将星,甚至可以跟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大将军排在一个档次,哪怕略有不如,也不逊色多少。狂归狂,打起仗来是真不含糊。” 朱厚照不解道:“蓝玉确实有狂妄的资本,太宗是藩王,他不与之结交可以理解,你当时级别太低,他看不上也能理解,可李景隆可是正儿八经的开国勋二代,曹国公的继承人,那时蓝玉只是个侯爵吧?” “是这样没错,可不妨碍蓝玉瞧不上李景隆!”李青想到当初北伐,失笑道,“蓝玉不仅瞧不上他,还老是暴打他……” “当然了,李景隆也不白给,差点气死蓝玉。”李青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差点没抢救过来。” “啊?”姑侄俩震惊的张大嘴巴。 李雪儿自动代入大哥。 那场面……真是想想都劲爆! 朱厚照更是兴奋的直搓手。 这可比听说书有意思多了…… “仔细说说……” …… 第160章 蒸汽专利的处置 讲日常趣事,讲庙堂风云,讲热血北伐…… 三人席地而坐,一人说着,两人听着。 说的人神采奕奕,听的人津津有味。 洪武朝有太多太多的美好,根本讲不完,直到天微微亮,李青也只讲了冰山一角。 姑侄两个都是意犹未尽。 朱厚照更是道:“明儿有空再续上!” 李青笑笑,站起身道:“先回小院儿,都喝碗姜汤去去寒,省得着了凉。” “我有真气。”李雪儿挑衅地看了眼大侄子。 朱厚照也不白给,当即道:“那小姑你回永青侯府吧,就别去小院儿了。” 李雪儿一呆。 朱厚照却是先一步跑了。 “都快步入中年了,咋还这么淘呢。”李雪儿表情恨恨。 李青却是笑道:“淘气点也没什么不好,淘气有度便是讨喜,这小东西其实挺好的。” “没说他不好,就是……”李雪儿哭笑不得,随即打趣,“你对这对堂兄弟,可是没有一碗水端平啊。” “呃……”李青悻悻道,“也还好吧,我对京师那位,其实也不算差了。” 李雪儿:“你拿朱厚照当晚辈,可没拿朱厚熜当晚辈啊!” “这个……”李青坦然承认,“偏心是有一点,可大事上我还会秉承公平,公正。” 顿了下,咕哝道:“当爹的都还偏心呢,我又不是他们爹,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李雪儿失笑。 ~ 回到小院儿时,已辰时末。 朱厚照接受了真气、姜汤双重驱寒,便回酒楼了,李雪儿则是以太困为由,直接睡在了小院儿,称一会儿大哥娘亲过来,自己也不用来回跑了。 小院不算大,厢房却有好几间,当初建好的时候,朱婉清娘俩为了添人气儿,就曾短住过一段时间。 唐伯虎倒是精神,照例耍了一套太极养生拳,便去戏院听戏去了,称中午不回来了,在外面吃。 李青讲了一夜故事,却一点也不困,去书房随便拿了本小说,晒着太阳打发无聊时间…… 看了一会儿,又去东厨忙活。 岁月静好。 半晌午,李浩陪着娘亲过来,李青的菜也做的差不多了,只又一刻钟功夫,热腾腾的饭菜便端上了桌。 没叫李雪儿,三人晒着太阳,一边谈论政事,以及李家的发展规划…… 朱婉清上了岁数,智力却是不减。 “李叔,蒸汽船年后开春便要尝试投入使用了,保险起见,还是先知会一下朝廷吧?” 李浩闷闷道:“还没正式取得成效,这么快知会朝廷……会不会不太好?” 朱婉清一瞪眼,李浩立时低下头,只顾吃饭,不再言语。 李青蹙眉思忖少顷,道:“小浩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让朝廷知道,只怕立即就会索要蒸汽船,万一有个差错,保不齐有人借题发挥。” 朱婉清却持不同意见,“虽说没有明确规定,可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不然,皇帝难免多心,总不能事事都麻烦李叔你不是?” 顿了顿,“朝廷没有规定,李家却要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小浩还好,下一辈儿,下下辈儿呢?” 朱婉清道:“他们对你的敬畏心可不够,难保不会有别样心思,有些东西还是定死了比较好,吃点亏,未尝不是好事。” 李青叹了口气,颔首道:“那就依你吧!” 朱婉清这才放松下来,笑道:“如今李家已然很强大了,完全不用你再操心,至少,小浩小雪儿这一代,不会给你惹是生非,你做的够多了,省省力气吧。” “好的!”李青从善如流。 朱婉清又道:“蒸汽船的开发,以及专利事宜,我昨日回去做了规划,李叔可以看看,查漏补缺。” 李浩放下筷子,从怀中取出信封,递给李青。 李青接过,拆开…… 好一会儿,缓缓收起,叹道:“不用这般谨小慎微吧?” “李家够有钱了,适当让让利也是应该,太过锋芒毕露也会给你添麻烦。”朱婉清道,“常言说,商不与官斗。李家虽也是官,可这么大规模的产业,哪怕永青侯这个‘官’,也盖不住‘商’的属性了。” 李青纠结了下,叹息道:“就……依你吧。” 其实朱婉清的计划书并不复杂,总共三条。 一是将专利免费提供给朝廷,这点李青是深度赞同的,也是必须的。 二是以成本价为朝廷铸造蒸汽船,不赚分文,这点李青也能接受。 不过最后一条,李青就有些意见了。 朝廷可以拿着蒸汽专利授权别人,以此获利。 这等于说,李家这些年的研发投入完全打了水漂。 这么多年下来,花费何止百万? 说难听点,等同于白干! 朱婉清见他面色不愉,笑问道:“李叔心疼银子,还是怕小雪儿伤心啊?” “都有一点,不过,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李青吁了口气,道,“资本都是逐利的,当初定《专利法案》就是为了保障发明者的权益,这么一搞,发明者没有了收益,还会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吗?” 朱婉清:“上面不是写了嘛,这是李家自愿赠予朝廷,只代表李家!” “你可以这样想,朝廷未必这样想,还有别的资本也会心生异样。”李青叹道,“白嫖,人之天性啊!” “只这一回。”朱婉清笑着说道,“李叔,这蒸汽机的问世具有划时代意义,将专利交给朝廷,也是想以朝廷的名义释放出来,让所有人参与其中,并为蒸汽机的精进添砖加瓦,李家一家,哪里比得上大明万家?” “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不然,我也不会点头了。”李青苦闷道,“可问题是,这样会严重打击到别的资本对发明创造的热情。” “两害相权取其轻,侄女还是认为如此是最优选择!”朱婉清道,“蒸汽机的问世影响太大了,可以说,未来完全能改变贸易格局,李家吃不下的。” “是吃不下,可白给也终是不妥……”李青呼了口气,苦笑道,“当白嫖成为习惯,《专利法案》就废了啊。” 朱婉清无言。 这时,李浩弱弱开口:“我要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赚钱,是不是就可以两难自解了?” “哦?” 叔侄惊诧,齐齐看向李浩。 李浩立时局促起来,讪讪道:“我有信心,但不敢说万无一失,得好好合计合计。” 李青不催促他,只是道:“若真能在这种情况下盈利,资本对新鲜事物的热情,便不会熄灭。” 顿了顿,“这些年的投入是不小,可于李家而言,损失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不能让别的资本失去希望,这点你要牢记,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尝试一下赔本赚吆喝。” 李浩点点头:“给我一些时间,年前我会制定一套方案出来,大概不会让青爷、娘亲失望。” 朱婉清笑道:“你别的不行,做生意这方面,娘亲还是认可的。” “……娘亲你这是在夸我吗?”李浩满脸黑线。 “不然呢?” 李浩:“……” 李青吁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定下吧,对了,送信的时候往里面加一颗青李。” 李浩纳闷儿道:“这时节……就算弄得到青李,到了京师也坏了啊!” “不用真的,用玉石雕刻一颗就成。”李青道。 朱婉清蹙眉道:“李叔的深意我明白,可小皇帝……能看得出来?” 李青颔首:“论聪明,小皇帝比之他堂兄毫不逊色,论心眼,犹胜他堂兄!” “好吧!”朱婉清点头,“李叔没有意见的话,那就递送京师了?” “嗯。”李青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交给李浩,“去办吧,我跟你娘亲梳理一下脉络。” 李浩接过,又扒拉几口饭菜,这才离开。 朱婉清轻柔道:“李叔,其实没多大用,我又没毛病。” “少废话,还能少你块肉怎地?”李青瞪眼,“真以为我不会揍你啊?” 朱婉清:“不敢不敢。” …… 午时末,李雪儿便醒了。 得知吃饭的只有三人,她也不嫌弃,就着残羹剩饭填饱了肚子。 然后,就看到叔侄俩盯着自己看,一副歉疚的模样。 李雪儿一头雾水:“你们,这是咋了?” 朱婉清叹了口气,道:“小雪儿,娘亲做了个决定,你……你别生气。” “哪有闺女生娘气的啊?”李雪儿哭笑不得,“你总不会把女儿卖了吧?” “我……” “我来说吧!”李青打断朱婉清,道:“蒸汽机的研发成果,专利技术,将会无偿捐献给朝廷,所有。” 李雪儿惊讶的张大嘴巴。 朱婉清说:“雪儿,这是娘亲的主意。” 李青挠挠头,欲言又止,终是无言。 苦心多年,结果白送,换谁也不好受。 李雪儿愣了好久,忽的一笑:“嗨~,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无偿就无偿呗,咱李家赔得起,再说,我一女娃……家产也不是我的,该肉疼的是大哥才对。” 朱婉清摸了摸女儿脑袋,柔柔道:“可心血是你的啊!” 李雪儿豪气道:“不妨事,白送就白送,咱李家送得起!” 第161章 李家上疏 李雪儿趴在厢房窗口,托着下巴,面朝暖阳无聊发呆。 李青沿着走廊走至近前时,她都没有发觉。 “还是有些不舒服吧?” “啊?”李雪儿惊了下,见是他,讪笑笑,“哪有……” 李青只是笑。 “好吧,是有一点。”李雪儿怏怏道,“忙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这么个处置结果,心里有些落差感。” 李雪儿随即补充:“不过,也就一点,万没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李青轻笑点头道:“莫说是你,连我都有些排斥,可细想想,还是利大于弊,蒸汽机这项技术李家独享……却不太好。” “嗯,我知道。”李雪儿点点头,接着莞尔一笑,“我没事儿,真要说……大哥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你还是去安慰安慰他吧。” 李青笑笑道:“你大哥说他有办法盈利。” “啊?”李雪儿惊诧。 李青:“小浩别的不行,可做生意这块……我都远远不及,拭目以待吧。嗯…,还有朝廷的态度。” 李雪儿喃喃道:“李家都这样了,朝廷还能有什么态度?” “当然是好态度啊!” 李雪儿释然,苦笑道:“估计等朝廷来信,最快都要过年了。” “过年……”李青轻轻说道,“真快啊!” 哪里快了……李雪儿有些好笑,继而想到了什么,便没作声。 …… …… “真快啊,又是一年……” 京师,皇宫。 乾清宫,朱厚熜立在檐下,看着朔风席卷的漫天大雪,神情落寞,白色雾气从口鼻呼出,很快融入冰寒天地之中。 一边的黄锦穿的极为厚实,配上他肥硕的身材,跟个企鹅似的。 今日风雪不小,不过小半时辰,地上就白茫茫一片,不时有雪片被朔风送进来,吹在脸上,落在身上…… 黄锦轻轻拍了拍朱厚熜大氅的雪片,劝道:“皇上,都快三九了,当心龙体。” 朱厚熜淡然道:“朕不过才二十余岁,何惧这些许风雪?” 黄锦挠挠头。 “你若怕冷的话,就不必陪着朕了。” “奴婢不怕冷。”黄锦哈了口气,嘿嘿道,“奴婢这一身肥膘可不是白长的。” “贫嘴……”朱厚熜噗嗤一乐,可很快,笑意便尽数敛去,叹道,“黄锦啊,李青他走多久了?” 黄锦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阵儿,没算出来,只好道:“没多久,人是入冬走的,这还没过年呢。” “才离开这么点时间?”朱厚熜怔了怔,苦涩叹息,“真慢啊……” 刚不是还说快么,这咋又慢起来了,哦,是了……黄锦忙安慰道:“皇上,他一定会回来的,您就放心吧!” 朱厚熜苦笑:“十年后回来,二十年后回来,三十年后回来……都是回来,能一样吗?” “呃……”黄锦不知该如何作答。 朱厚熜吁了口气,抬步走下台阶。 “皇上,还下着大雪呢。”黄锦连忙喊。 “无事,这点风雪算不得什么……”朱厚熜继续往前。 黄锦焦急,却也知道劝不住,只得回头吩咐小黄门取伞,忙也跟上。 凛冽的风雪冰寒刺骨,如刀子一般,却吹散了些朱厚熜的愁绪。 “黄锦啊,这顺天是比安陆冷哈。” “是要冷一些。”黄锦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皇上,真会如李国师所言……大明会一直冷下去,越来越冷?” 朱厚熜幽幽道:“从历代大明皇帝的实录来看,总体上是在一点点变冷,想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会如此吧,至于延续多久……” 他指了指天空:“只有它才知道!” 黄锦忙跟上马屁,谄笑道:“皇上是天子,口含天宪,您跟老天爷说说,兴许就能扭转。” 朱厚熜气笑道:“古往今来那么多真龙天子,若真能如此,史书中又怎会有那么多天灾?” “啊哈哈……皇上您不一样嘛。” 朱厚熜嗤笑摇头,继续雪中漫步,步子稍稍加快几分。 黄锦忙也随之加快,始终落后他半个身位,不时帮着拍去大氅上的落雪…… 正漫步间,一个小黄门迈着小碎步匆匆跑来,递上明黄色的油纸伞,黄锦忙接过展开,为主子撑上。 刚走没两步,又有一个太监快步走来,黄锦见是司礼监的秉笔,步子不由慢了一拍。 秉笔太监匆匆上前,想向皇帝行礼,却又怕扰了皇帝赏雪的兴致,一时有些为难。 黄锦问:“什么事?” 秉笔太监忙道:“公公,金陵李家上疏了。” 他声音不算大,不过,朱厚熜离得也不远,闻言,忙止住步子,回头道:“李家上疏了?” “啊,是。”秉笔太监忙跪下行礼,“奴婢……” “免了!”朱厚熜挥一挥衣袖,“奏疏呢?” “回皇上,还在司礼监。”秉笔太监爬起来,谄笑着试探问:“要不,奴婢这就去取?” “还不快去!!?” “啊,是是,奴婢遵旨。”秉笔太监忙哈了下腰,匆匆去了。 朱厚熜一时也没了赏雪的兴致,调头就往回走。 “伞,伞,皇上……”黄锦在后面追。 “你自己打着吧……” 朱厚熜步子飞快,黄锦只好更快,为其遮雪…… 走进乾清宫,松木炭特有的清香与温暖袭来,朱厚熜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他忙跺掉靴子上的雪,将大氅褪下丢给黄锦,跑去了火炉旁…… “嘶~是有点冷哈。” 朱厚熜坐在黄锦常坐的软凳上,一边烤火暖着身子,一边吸气哈气,全然没了方才的傲气。 黄锦有些想笑,却又忍住了,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细长条的红薯,“皇上,要不要吃烤薯?” “吃吃吃,就知道吃……”朱厚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说,这会不会是李青来的信啊?” 黄锦还是烤了,一边说:“走之前他说过,金陵比京师暖和,想来就是去了金陵,至于这金陵李家的奏疏是不是出自他之手……奴婢可不敢妄下断论。”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呃……”黄锦一挺胸脯,“那必然是出自他之手啊。” “真的?” “……”黄锦委屈道,“皇上,奴婢笨您是知道的,您这不是……难为人嘛。” 朱厚熜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就能烤个宣德薯了。” 黄锦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说话,只怪自己蠢笨。 耷拉着脑袋,默默烤薯…… 朱厚熜突然有些后悔,可又拉不下来脸说软话,只好道:“烤好一些,朕要吃。” “哎,是。”黄锦低落消去许多,似乎还有些小开心。 朱厚熜翻了个白眼儿。 专注烤火…… 不多时,秉笔太监双手捧着信封走进来,恭敬道:“皇上,金陵李家的……” 下一刻,只觉手上一轻,余光瞥见皇上一把撕开信封开始审阅,便顺势住了嘴。 “退下吧。”朱厚熜头也不抬的说。 秉笔太监有些失望,可也不敢表现出来,“是。” 正欲告退,却听皇上又补了句:“以后遇上紧要事,又逢黄锦不在司礼监的情况下,你来呈送给朕。” “哎,是是,奴婢遵旨。”这秉笔太监一下子心花怒放,“奴婢告退。” 从始至终,朱厚熜都没抬头,连眼皮都没抬过…… 朱厚熜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轻轻舒了口气,喜道:“竟然真的成了……” 黄锦好奇问:“什么成了啊?” “蒸汽船!”朱厚熜精神振奋道,“可以载货的蒸汽船,逆风可以快速航行,顺风航行速度更快的蒸汽船!” 黄锦瞧了眼烤薯上的热气腾腾,讷讷道:“就这轻飘飘的小玩意儿……真能成?” “哈哈……是挺不可思议,不过,假是假不了的。”朱厚熜叹了口气,惊叹道,“没想到李家真能做出来,且还如此……豪气。” 黄锦又给烤薯翻了个身,拍拍手,上前捡起撕开的信封,以及撕碎的纸屑,正欲说上两句好听话,忽然捏到信封底部有一硬物。 他好奇的撑开信封,往手心一倒,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翠绿珠子落在掌心。 朱厚熜瞧见他动作,问:“干嘛呢?” “皇上你看……”黄锦转过身,抬起胖乎乎的大手,走向朱厚熜。 “这是……”朱厚熜捏起那颗玉珠,放在眼前瞧了又瞧,都快瞧出斗鸡眼了,也没瞧出猫腻。 “这是信封里面的?” “是啊!”黄锦挠挠头,道:“皇上,这当是李家的孝敬!” 朱厚熜都气笑了:“这算哪门子礼物?相比蒸汽船的技术,这颗小小的玉珠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如此纯属画蛇添足……咦?” 朱厚熜突然止住了话头,又盯了瞧了片刻,道:“黄锦,你看这像不像……一颗青色的李子啊?” 黄锦瞧都没瞧,脱口道:“皇上,哪有这么小的李子啊?” “不不……,去,你把朕那两颗青李拿来。”朱厚熜越看越像。 黄锦无奈,转身去了内殿龙榻床头,取来那两颗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翠色青李,道:“皇上你看,差太大了。” 朱厚熜瞪眼道:“就不能是小时候的李子?” 说着,抬手拿过一颗,与信封里那颗两相对比…… “是了,是了……”朱厚熜激动道,“是李青,是李青……” 黄锦茫然:“不是青李吗?” ps:请假一天(づ ̄ 3 ̄)づ 第162章 好难猜 朱厚熜现在是身也暖暖,心也暖暖。 顾不上为黄锦解惑,他忙又再次翻看‘李家奏疏’,逐字逐句斟酌研读…… 黄锦不明就里,不过,难得见主子有了好心情,自不会再多嘴,只安静的烤红薯。 “是客套,还是真心如此,亦或,这是一道考验……还是说……都有呢?”朱厚熜陷入纠结,犯了选择困难症。 一时间,连泼天的重利也顾不上欣喜了。 朱厚熜皱着眉头,开始抽丝剥茧的分析其中深意…… 只是心思过重的他,越想可能性越多,最后,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黄锦。” 黄锦还道是皇上不吃烤薯了,正准备吃独食,闻言,忙上前奉上烤薯,“皇上,您吃。” “谁要吃……”朱厚熜没好气道,“放下,你来看看这上面的内容……” “哎。”黄锦放下烤薯,两手在身上抹了抹,这才拿起看了起来。 半晌, 朱厚熜问:“看出什么名堂了没?” “李家真大方啊!”黄锦惊叹,“奴婢虽不明白这其中利润究竟几何,可若真如描述的那般,这蒸汽机技术的捐献,起码能给朝廷带来千万两的财富……吧?” 朱厚熜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钱财非我所欲也!” 黄锦:(¬_¬) “你这是什么表情!”朱厚熜一下子破防,叱道,“朕像是很贪财的人吗?” 黄锦慌忙摇手,“不不不,不像。” “嗯?” “不,不是!”黄锦忙又改口,讪笑道,“皇上心系天下,爱民如子……” “行啦!”朱厚熜打断他,问道,“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黄锦一脸懵。 朱厚熜:“你与李青相处日久,对其真实性格比朕还要了解,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黄锦挠挠头:“想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再想想。”朱厚熜皱了皱眉,道,“多动动脑子。” 黄锦顿时紧张起来,脑子本就不够用的他,这一紧张,更是成了浆糊,吭哧半晌,憋出一句: “要不皇上您说说想法,奴婢帮着做参考,可好?” 朱厚熜沉吟了下,道:“要不这样,以此为卷,朕问,你答。” “好好。”黄锦忙不迭点头,选择题可比思考题容易太多了。 “你觉得……这是不是李家在客套?” “不是!”黄锦想都没想便给出答案,见皇上狐疑,解释道,“皇上,李国师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这封奏疏若真是出自他之手,亦或他过目过,那就是他的真实意愿。” “当真?” “当然,”黄锦语气笃定,“他这人表面上爱财,实则却是小钱抠抠搜搜,大钱一掷千金!” 朱厚熜突然有些受伤。 连黄锦这种蠢笨之人,潜意识里都认为自己爱财、李青无私,难道……自己真就那么不堪? “这样吗……”朱厚熜吁了口气,找补道,“其实朕也不是贪财之人。” “啊是是是。”黄锦附和。 朱厚熜有些愠怒:“你这话一点都不走心!” “奴婢,奴婢……”黄锦一时傻眼,大脑风暴一阵儿过后,道,“皇上当然不是贪财之人,皇上是爱财,爱财则是为社稷黎民,非是为自己享乐。” 朱厚熜缓了口气,心中好受许多。 黄锦也暗暗舒了口气,放松下来。 “你以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朱厚熜又问。 黄锦这一放松,脑子也够用了,笑笑道:“有的人,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有的人,金山银山,金龟换酒。前者抠搜小气,后者性情豁达……” “说重点!”朱厚熜又不开心了,总觉着这奴婢在指桑骂槐。 黄锦只好道:“李家不以蒸汽船技术获利,是因为不想蒸汽船的发展受到限制,希望蒸汽船能更快,更好,更广泛的投入使用。而非作为敛财的工具。嗯…,这很李青!” 朱厚熜这次没再反驳,思量少顷,缓缓点头:“看来,你对他是真的很了解。嗯……,他心系天下,朕更甚之,这蒸汽专利……李家无偿贡献朝廷,朕亦会免费授权。” 解开了谜题,朱厚熜眉头舒展开来,同时也有些肉疼。 这蒸汽船技术若是拿来获利……二十年时间,何止千万! 黄锦奉承道:“皇上圣明!” “呼~还有吗?” 还有?黄锦有些头大,讪讪道:“奴婢只能想到这么多了,别的……真想不出来了。” 顿了顿,“皇上,是不是您多心了?” 朱厚熜苦笑道:“若真只是这样,信封里就不会有青李了。” 会不会是李青怕皇上您奇货可居,大肆敛财,破坏了他的期许,才如此的啊?黄锦没敢说出来。 朱厚熜自顾自道:“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深意。” 黄锦是真想不到了,只好沉默。 朱厚熜没再为难他,斜倚着身子,一手搭在御案上,食指轻轻敲动,喃喃自语:“蒸汽专利,无偿捐献,意在普及……嗯?蒸汽专利?” 朱厚熜一下豁然开朗,大笑道:“原来如此,朕明白了,原来症结在此……不过,这确实是个难题,朕得好好琢磨琢磨。” 黄锦欲言又止。 朱厚熜挑眉道:“怎么,你有高见?” “不是,奴婢想说,烤薯再不吃可就凉了。” “……吃你的吧!”朱厚熜好气又好笑,心中却极是舒爽,憧憬的想着,如若自己办好了这件事,李青会不会回来…… 念及于此,朱厚熜精神振奋,再不复先前的多愁善感。 “去,着人传旨内阁来见!” 黄锦刚吃一口,闻言忙道,“奴婢这就去。” “这么大的雪,让别人去便是。”朱厚熜言传身教,“你可是司礼监掌印,该端的架子端起来,该摆的谱摆起来,对下面人不能太惯着,当习惯成为自然,你的好就不是好了,知道吗?” 黄锦心里暖暖的,开心道:“嗯,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下面人去传旨。” “嗯,这才对嘛。”朱厚熜笑意更浓,眼中有宠溺。 …… 盏茶时间之后,张璁等一众大学士冒雪从文华殿赶至乾清宫,个个心情忐忑。 自李青走后,他们如去了紧箍咒的猴哥,虽不至于无法无天,却着实轻松了太多,唯恐皇帝再来一出‘李青第二’。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朱厚熜的目光从奏疏上移开,指了指下方的几个锦墩,“诸位爱卿坐。” 见状,几人更加忐忑。 不怕皇帝发火,就怕皇帝突然示好,这副模样的皇帝让他们强烈不安。 一行人谢坐,如坐针毡。 朱厚熜很享受他们这种姿态,轻笑道:“朕又不吃人,你们何至于如此?” 几人干笑称是。 内阁势大,然,无论是首辅张璁,次辅桂萼,亦或新晋大学士,都极度缺乏安全感。 无他,内阁成员的去留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 随时可以让他们任何一人卷铺盖走人。 朱厚熜嘴角勾起,“黄锦。” 黄锦哈了下腰,俯身捧起‘李家奏疏’,走到张璁跟前,“张大学士先看。” 张璁双手接过,怀揣好奇低头审阅…… 少顷,他呼吸变得急促,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一旁几人见此,不由又是好奇,又是忐忑。 良久, 张璁长长舒了口气,将奏疏递送给黄锦。 黄锦接过,走到桂萼跟前,“桂大学士请。” 桂萼双手接过…… 一刻多钟之后,内阁大学士尽数浏览,面色各异。 更多是好奇皇帝的用意…… “永青侯这封奏疏,诸位爱卿怎么看?”朱厚熜开口问,神色平和,不愠不喜。 众大学士面面相觑,最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首辅张璁身上。 张璁根本吃不准皇帝心思,不由压力山大。 “回皇上,这封奏疏……极好。” “?”朱厚熜挑了挑眉,将不满意写在了脸上,重申道,“朕是问卿有何看法?” 三九的天儿,张璁都要冒汗了,避无可避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是李家自愿的,朝廷,朝廷不妨接受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家的,就是,就是朝廷的……” 张璁磕磕绊绊,总算完成了回答。 其余人也都观察着皇帝神态,以便随机应变。 朱厚熜神色忧郁,叹了口气,朝桂萼道,“桂爱卿,你有什么看法?” 张首辅的回答,显然不合皇上心意,最起码,没说到点子上……桂萼心思电转,当即转变话锋,拱手道: “皇上,臣以为金陵李家虽是一片真心,然,朝廷亦不可轻易受之。” “哦?”朱厚熜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桂萼恭声道:“皇上别忘了,朝廷可是颁布过《专利法案》,如此一来,设立这项法案的初衷就被破坏了,这会严重打击富绅对发明创造的热情。” “说得好!”朱厚熜赞了句,反问,“爱卿有何高见?” 桂萼还没来得及为猜中皇帝心思而开心,便尬住了,哼哧半晌,道:“臣以为朝廷当以示嘉奖才是。” 朱厚熜轻笑笑,又摇摇头,接着看向新晋内阁大学士,翟銮。 “翟爱卿,你怎么看?” 翟銮一个头两个大,皇帝的心思…… 好难猜! 第163章 朕要下江南 翟銮不是官场新丁了,匆匆将首辅、次辅的回答,以及皇帝的反应在心里过了一遍,拱手道: “臣赞同桂大学士的看法,不过,张大学士的建议亦有可取之处。” 朱厚熜点了点下巴,“说说看。” 见状,翟銮心中稍稍有了底。 “臣以为,首先《专利法案》的初衷不能违背,一来,这关乎富绅追求新奇的热情,二来,这关乎朝廷体面。”翟銮恭声道,“其次,蒸汽机技术具有革新贸易市场的能力,李家如此确是一番真心,可未尝不是因为其影响力太大,全部吃下惹人眼红。臣建议,皇上不妨成人之美。” 这个答案并不高明,只是截取了张璁、桂萼的政治正确而已。 可朱厚熜却表现的很满意,赞赏道:“爱卿之分析鞭辟入里,甚合朕意。” 顿了顿,“爱卿可有鱼和熊掌兼得的策略?” 到了现在,几人哪里还不明白,皇帝早已有了计较,只是故意让他们来猜,至于背后深意…… 有人细思极恐,有人心中欢喜。 ——江山辈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个……”翟銮悻悻然道,“臣愚钝。” 朱厚熜温和笑笑,道:“李家大气,朝廷也不能小气了,做臣子的一番孝心,朕这个君父自当笑纳,然,也不能让做臣子的寒心不是?” “皇上圣明。” 内阁几人齐齐拱手。 这种话,怎么都不会错。 朱厚熜道:“届时,朕会将蒸汽机的核心技术无偿释放,让有能力参与其中的人,都能在其基础上再度创造、发明。” “皇上仁德!”几人异口同声。 朱厚熜笑了笑,继续道:“李家如此付出,朕自不能寒酸了,首先,以成本价为朝廷铸造宝船这条,不行。朕不能让一心为公的臣子吃亏。可仅是这样,还是无法避免《专利法案》受到冲击,基于此……” 朱厚熜吸了口气,说:“嘉靖七年……也就是明年三月春,朕会去南直隶为其表彰!” “啊?” 张璁等一众大学士,都惊呆了。 怎么,又要下江南? 呃,为什么要用又,好像皇上也没下过江南啊,是了,他堂兄下过…… 这一次,几人沆瀣一气,异口同声道:“皇上三思啊,天子岂可轻离中枢?” 朱厚熜淡笑道:“天子巡视疆土,有何不妥之处?” “这……”几人一时无言。 朱厚熜强调道:“朕不会耽搁太久,南直隶一行之后便回朝,在金陵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同样是下江南,朱厚熜比朱厚照克制太多了。 首先,提前几个月曝光出来,其次,只去南直隶,此外,还追加了限制条件,一个月。 完全不似朱厚照那般随心所欲。 并非朱厚熜的权柄不如朱厚照,事实上,即将嘉靖七年的如今,他已然全面掌握了皇帝的基本权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深知这其中的利害。 “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大明的长远发展!!”朱厚熜沉声道,“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朕岂可爱惜自己?” 当皇帝也拿出祖宗做挡箭牌时,基本就是没的商量了。 好在,嘉靖下江南跟正德下江南全然不同,且这也不是只关乎内阁,几人虽有不愿,却也没第一时间急赤白脸的唱反调。 只是表明了态度,劝其三思,并不吵嚷。 朱厚熜自不会被轻易说动,又说了些无关紧要之事,便打发几人退下了。 不过,来时有说有笑的内阁几人,回去时却相当安静,各怀心思。 从御前一番奏对,皇上明显对首辅有些意见,对次辅意见不大,但还是有一些的,对新人却很是待见…… 权力场上,没人不想往上爬,没人想一直屈于人下。 一时间,皇帝要下江南的冲击感,都没那么强了。 ~ 乾清宫。 黄锦惊诧道:“皇上,您真要下江南?” “是明年三月。”朱厚熜道。 “这……不还是下江南吗?”黄锦迷惑。 朱厚熜呵呵一笑:“自然不一样,现在下江南,明年三月下江南,都去哪,去多久……这其中的道道深了去了。” 黄锦确实不懂,可他总觉着皇帝离开皇宫去江南有些不务正业。 “皇上,先帝下江南,被人冠以贪玩喜乐,您……可不能步他后尘啊!” “大胆!”朱厚熜勃然一怒, “你拿朕与他比?” 黄锦一缩脖子,怯怯低下头。 朱厚熜哼了哼,道:“朕自有朕的用意,不用你操心。” “喔~”黄锦称是,低低问,“奴婢能一起去吗?” “可以!”朱厚熜颔首,纠结了下,还是解释道,“不是说朕下江南,就不管政务了,什么皇帝不可轻离中枢,皇帝在哪里,中枢就是哪里,知道吗?” 黄锦点点头。 “可是皇上,群臣会同意吗?” 朱厚熜淡然道:“这样的下江南,已是朕妥协妥协再妥协了,他们若还是死命阻拦,那朕自有办法让他们难受!” 顿了下,冷笑道:“他们也没可能尽数沆瀣一气,朕登基足有七年了,七年,朕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黄锦挠挠头,问道:“皇上可是为了李国师?” “呃……朕更多是为了保障《专利法案》,不让天下富绅丧失了对新奇事物的追求热情,你想啊,富绅多以官绅为主,当官的除了利之外,最在意的是什么?” “奴婢不知道!”黄锦摇头。 “……”朱厚熜白眼道,“笨,当然是名啊。李家如此,损失了大把钱财,仅靠高价收购蒸汽船,不足以弥补李家损失。钱无法弥补,名却可以啊。还有什么比朕这个皇帝亲自跑一趟去表彰,更有面的事儿吗?” 黄锦无言。 “你觉得朕做的不对?” “奴婢不敢。”黄锦闷闷摇头,“皇上英明。” 朱厚熜笑了:“着人去金陵永青侯府知会一声,要快一些。” “哎,是,呃……皇上,您这边……还没搞定呢啊。” 朱厚熜淡淡道:“不会有任何意外!” … ~ 金陵。 进入腊月之后,即使出着太阳,也难挡冰冷寒气,只有正午时分晒太阳才能有明显暖意。 李雪儿默默收回了之前的论述。 金陵的冬,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啊。 果然不能拿一时当永久。 随着气温持续降低,唐伯虎也极少出门了,每天都待在暖房里,要么看看小说,要么找李青下棋,实在闷得慌就攒个局,邀请李浩、朱厚照来小院,侃侃大山,喝喝酒。 简直不要太安逸…… 李青却不似他那般宅,时常去科研地去看看,有时也会去作坊瞧瞧,不过,总体上很是悠闲。 今日,一大早就飘起了雪花,李青本打算出门,起床见是这么个天气,便也熄了心思。 唐伯虎在檐下正打太极拳呢,见他起了,便道:“今儿这天气,最适合吃火锅了,咱们整两盅?” 李青不想忙活,打了个哈欠,道:“我再去补个觉。” 说罢,不顾唐伯虎幽怨模样,潇洒又回了屋。 躺在床上翻了两页话本,无甚意思,便合衣躺下,真补起了回笼觉…… “先生,醒醒,醒醒……” 李青茫然睁开眼,一脸迷惑,“我感觉都还没怎么睡呢,就中午了?” “不是,是朱寿来了。” 唐伯虎一直都是称朱厚照为朱寿,虽说正德不做皇帝了,可哪怕是私下,唐伯虎仍是不好意思称其真名,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哪怕不着调,哪怕打成一片,还是有敬畏心的。 李青哼哼道:“他来我就得陪着?” “他带了鸳鸯锅,一半鲜香,一半麻辣,鲜肉蔬菜一应俱全,酒也都温好了。”唐伯虎说。 李青喉咙滚动了下,悻悻道:“大雪的天儿,难得他还来……也是难为他了,成,我这就起。” 来到客堂, 鲜香四溢,汤汁已然沸腾,菜碟摆满了桌面,张永也在,见他进来,道了句:“先生。” 李青点点头。 朱厚照哈哈笑道:“这天儿就该火锅配酒,才不辜负这大雪茫茫。” 李青朝外瞅了一眼,雪花已然又稠又大,回头嗅了嗅鼻子,“锅里煮的什么肉,咋这么香?” 朱厚照嘿嘿一笑:“你猜?” “嗯?”李青把脸一沉。 朱厚照只好道出答案:“放心吧,知道你不吃驴肉,这是狗肉。” 张永含笑道:“先生,这狗肉做火锅锅底滋味儿比羊肉还要好,尝尝你就知道了。” 眼下粮食虽已不稀缺,可百姓家中养狗的并不多,毕竟是一张嘴,所以李青几乎没吃过狗肉,当然,他本人是不忌这个口的。 再说,都入锅了煮熟了,那还矫情什么。 “造吧!” 李青撸起袖子,拉开椅子坐下,招呼道:“开整开整,都别客气。” “搞得跟你做东似的……”朱厚照咕哝了句,忙也拿起筷子,“老唐、老张,你俩上了岁数,吃鲜香锅,我跟李青吃麻辣的,井水不犯河水。” 李青瞪了他一眼,却是忍俊不禁。 几人正欲动筷,院外突然响起李浩的大嗓门:“开门,快开门,出事儿了。” 第164章 合乎心意 “我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朱厚照站起身,又不放心的嘱咐李青,“你可别趁我不在,把狗肉全炫进了自己肚子。” 李青哭笑不得:“你当我是饕餮啊?” 朱厚照哈哈一笑:“你吃席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 门口。 朱厚照倚在门框,挡住李浩去路,懒洋洋道:“表叔,你有啥事跟我说就成,我帮你转告。” 本就有些狼多肉少,朱厚照可不想再来一个分肉的。 李浩气郁难当,吼道:“你知道出了啥事儿吗?”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咋,总不能天塌了吧?” “于你来说,未尝不是天塌了。”李浩愤愤然道,“你那小老弟要来江南了。” “啥玩意儿?”朱厚照一时没听明白。 “闪开!”李浩强力挤开他,急冲冲走进小院儿。 ‘小老弟?下江南?’ 朱厚照突然明悟,一下子也急了,忙重新拴上门,急急赶向客堂…… 李浩快步走到檐下,跺跺脚,抖了抖肩膀、又扫了扫头顶的雪,推门而入,对火锅配酒,正沉迷享受的李青大声说道: “青爷,出事儿了,小皇帝要来江南!” “啥?”正啃肉的李青差点咬到舌头。 李浩重复道:“小皇帝要来江南!” “啊?” 不仅李青,唐伯虎、张永亦是一脸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李青断然道,“小皇帝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望了眼后跟进来的朱厚照,李青呵呵笑道:“嘉靖不是正德,做事不会肆无忌惮,你听谁说的?” “钦差说的。”李浩神情严肃,问道,“难道青爷以为,还有人敢冒充钦差对李家宣旨?” 李青一呆,终于变了脸色。 “什么时候的事?” “圣旨刚到。” 李浩取出怀中的圣旨,“喏,你看!” 李青接过,展开…… 不多时,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轻松道:“嗨~,我还当人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了呢,原来是明年三月才下江南,嗯…,没多大事儿。” “这还叫没多大事儿?”李浩愣怔。 张永却是急了,“先生,这可怎么办啊?” 走进来的朱厚照也有些紧张,问道:“这小王八蛋来金陵,所为何事啊?” 李青瞧了主仆二人一眼,笑道:“放心吧,不是冲着你们来的,只是为了金陵李家而已,嗯,也可以说是为了专利法案。” 主仆一头雾水。 李青解释道:“小皇帝来江南不是为了玩儿,的确是为了国之大事,当然了,也有奔着我来的因素……” 简单解释了下其中缘由,这才让主仆二人稍稍放松下来,但一颗心并未放进肚子。 朱厚照道:“于朝臣而言,皇帝离开中枢是绝不能忍受的,这意味着不可控,哪怕他提前下达通知,让人有提前准备。我不觉得他能出的来,保不齐又要闹腾了。” 李青摇头道:“你是关心则乱,他与你的境遇并不相同,他下江南阻力并不大。” “呵呵……坐,都坐。”李青笑眯眯道,“不是多大的事儿,咱们边吃边谈。” 见李青如此镇定,丝毫不以为意,连李浩都不再过于紧张。 众人缓缓坐下,却没人动筷子,都直勾勾的盯着李青,等待着他的分析…… 李青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咂咂嘴,这才说道: “小皇帝提前下达通知,无疑在表明一种态度——朕不是下地方挑毛病。只来南直隶,连苏杭都不去,更是在表明只为金陵李家。提前通知了时间、地点,并对下地方定了一月为期,如此情况下,阻力自然远远比不上正德下江南。” 顿了下,“此外,小皇帝此举从某些方面来说,于朝臣,尤其是有实力的朝臣家族,亦有一定好处。” 李青说道:“发明创造是有钱人,亦或说有钱有势的家族才能玩得起的,金陵李家无偿捐献专利,朝廷又免费释放专利权,对这些家族来说,的确是乐意见得的。可与此同时,他们也会有担心,怕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被迫落得与李家一般无二的境地。皇帝大张旗鼓下江南,专程为表彰李家,这就等同于兜底。哪怕受情势所迫,不得已无偿捐献,朝廷,亦或说皇帝也会予以回馈。钱和名总能落一头……” 李青自酌自饮一杯酒水,笑道:“试想想,皇帝哪有那么多精力?这一来,就不会有人担心搞发明创造,是为朝廷做嫁衣裳了。” 唐伯虎好奇问:“如果皇帝既要又要呢?” “事有前例,自有人拿来说。既要又要,无异于给自己找不痛快!”李青说。 李浩沉吟道:“怕是找也是找李家不痛快!” 李青淡然一笑:“李家有我,他让李家不痛快,我亦会让他不痛快,这个道理嘉靖不会不明白。基于此,嘉靖这般做,就是为了保障《专利法案》。”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狐疑。 不是怀疑李青,而是怀疑小皇帝的人品。 小皇帝真有这么好? 李青却是笑道:“他没那么好,可也没那么坏,况且,还有我这个因素呢。估计是那颗青色李子发挥了效果。” 李浩狐疑道:“青爷,他真有这么聪明?” 李青颔首道:“单就智商而言,大明的皇帝还真没有笨的,包括你姥爷!” 李浩:“……”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道:“不见得吧,建文就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同样的境遇之下,换你你也飘。”李青翻了个白眼,“就当时的局势而言,燕王成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只是他终是太年轻,忽略了武将的心理。自大是有的,却与智商无关。” 李青又夹起一块狗肉,美滋滋的咬上一口,啧啧道:“在信封里放一颗青李,本意是为了警示小皇帝,莫钻进了钱眼里,如今看来,效果出乎意外的好,小皇帝不仅会意,且还能举一反三,嗯…,不错不错。单就这件事而言,甚合我心!” 朱厚照微微皱眉,问道:“明年三月春他若真来金陵,你当如何应对?” “我应对什么?”李青耸了耸肩,“到时候我就去交趾了,要说应对……那也是你啊,怎样,汗流浃背了吧?” 朱厚照一呆。 “哈哈……逗你玩儿呢。”李青乐不可支。 “就说嘛,你不会抛下我……” 李青笑着摇头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他压根儿没见过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张永忍不住道:“可他见过我呀,这这……万一遇上,这可咋整?” “金陵这么大,哪有那么巧?你注意点也就是了!”李青笑着说,“都不用忧虑,皇帝下江南,于公于私,利远大于弊!” 李浩沉吟道:“到时候他问及你,该当如何?” “实话实说呗。”李青轻松说道,“我明年去交趾,在京师时就与他说过,他知道这个。” 李浩缓缓点头,想了想,又问:“青爷,皇帝如若大肆恩赏,李家全部受着?” “君赐不可辞。受着便是!”李青含笑说。 见李浩忧心忡忡,李青好笑道:“放心吧,咱们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慷慨的主,大头全在御驾亲临上,真正的实惠没多少的,不会惹人眼红!” 顿了顿,“就当下而言,只要皇帝不动李家,只要李家自己不作,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庙堂之上,没几人真心希望李家垮台,于公于私,皆是如此。” 朱厚照一向心大,这会儿已经吃上了,见表叔将信将疑,口齿不清的插话道: “那些人巴不得有李家这样的大家族挡在前头呢,常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于他们而言,李家既是风向标,又是一道保险。此外,他们还能摸着李家过河,就如这次蒸汽机事件,许多官员家族都是获利者……” 李浩轻轻呼了口气,缓缓点头,同时也有些苦闷。 总觉着李家太吃亏了。 可若真不吃亏,反而又会惹人侧目,显得扎眼。 想来想去,倒真应了青爷先前说过的那句话——当财富聚拢太多,就不是自己的了。 李浩叹道:“还是青爷高瞻远瞩啊!” 李青知道他的心情,轻笑道:“你富贵,你之子孙富贵,还不够吗?这人啊,得学会知足!莫说百姓,全大明的富贵人家,又有几个比得过李家?” “论影响力,论话语权,天下间谁能强的过李家?”朱厚照接言道,“藩王也就地位上强过李家,其他样样不如,咋?你总不会想……彼可取而代之吧?” 李浩一凛。 哪怕正德不是皇帝了,哪怕这厮没个正形,一向不着调,且还叫着自己表叔;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依旧震慑力十足。 虽说李浩根本没这种心思,却也着实被惊到了。 “哈哈哈……开玩笑呢,你咋还当真了。”朱厚照大笑道,“有李青在,你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胆,有这胆……早没了。” 李浩惊吓之后,勃然大怒,冷冷道:“新型挖机再让你开一次,我跟你姓!” 朱厚照:(⊙o⊙)… 第165章 只要想,随时都是大明国师 …… 朱厚熜终是力排众议,敲定了年后三月下江南的计划。 这其中,严嵩出力不小。 对严嵩朱厚熜本就喜欢,若不是其子放浪无形被李青抓个正着,并扭送进宫,以至于事情闹大,严嵩这会儿已是左侍郎了。 不过,该罚的也罚了,该赏的自然也要赏。 乾清宫。 君臣二人独处。 朱厚熜说道:“朕不是不近人情之君,你儿子严,严什么来着?” “回皇上,犬子严世蕃。” “嗯,严世蕃公然触犯律法,不过情节并不算太严重,当时惩罚确是稍重了点,可朝廷法度不容质疑,更不能朝令夕改……”顿了下,朱厚熜轻笑道,“年关将近,朕法外施恩,准许他暂时回家过年,让你们父子过个团圆年。” 严嵩慌忙俯身下跪,激动道:“皇上圣仁,微臣感愧莫名。” “呵呵……”朱厚熜抬了抬手,“过完了年,朕有个差事交由你做。” 严嵩缓缓起身,躬身道:“请皇上示下!” 朱厚熜吁了口气,难得露出缅怀伤感之色,轻声说:“去安陆祭高献皇帝显陵。” 严嵩惊愕,继而心头狂喜。 “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皇上,不负献皇帝。” 这算是皇帝对臣子最大的信任了。 且这件事之后,皇帝再对自己提拔,谁也不敢说什么。 朱厚熜轻轻点头,道:“嗯,去接你儿子吧。” “臣告退。” ~ 锦衣卫昭狱。 严世蕃再无之前骄狂跋扈,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双目无神,神情憔悴。 倒不是受了非人待遇,事实上,他这牢坐的很是安逸,单人单间,整洁干净,顿顿有荤有素,从无人对其打骂。 可到底还只是个少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这么久,心理都要出问题了。 “严世蕃。” 严世蕃听到有人叫自己,缓缓抬起头,待看清来人,顿时眼睛瞪的老大,随之而来的是狂喜。 “爹!”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他掀开被子抢扑上前,抓住木栅栏泪如雨下,“爹,儿子错了,您行行好,带我出去吧,我再也不敢了……” 严嵩吁了口气,朝边上的牢头颔首示意。 后者取出挂在腰上的钥匙,打开锁,解开锁链,将木栅栏门推开。 严世蕃都懵了。 难道说…… “随我回家。” 严嵩说罢,头先往外走。 严世蕃愣了下,接着,狂喜挤满心间,忙冲出牢门追上父亲…… 大牢外。 重见天日的严世蕃眯眼,睁开,又眯眼,再睁开……好半晌,才适应了光线,只觉世界是那般美好…… “爹……” “有话到了家再说。” “哎,是。”严世蕃再不敢狂了,温驯的跟个兔子似的,跟在父亲屁股后,亦步亦趋。 到了连家屯儿时,他的内心不再激荡,没了惊,只剩下喜了。 “娘,我回来了!” “啪——!” 严嵩抬手就是一巴掌,叱道:“瞎嚷嚷什么?” 严世蕃一缩脖子,仍不敢犟嘴,脸上却是稍稍显露了一丝不情愿。 父子走进院子,欧阳氏也从房间走了出来,得见丈夫领着儿子回来,她先是猛揉了下眼睛,见真是如此,不由得喜极而泣。 “我的儿啊……”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其实,严世蕃只是干嚎罢了。 严嵩冷眼旁观,淡定到显得有些冷漠。 待母子二人温存过后,他这才开口道:“皇上仁德,特在年节前后予以恩赦严世蕃,让咱们一家过个团圆年。” 欧阳氏忙朝皇宫方向施了个礼,感激涕零道:“谢皇上隆恩。” 严世蕃却是傻眼了。 “不是……爹,你这话什么意思?” 严嵩淡淡道:“意思是过了这个年,你还要再去锦衣卫昭狱,直至三年期满。” “什么!?”严世蕃不干了,“合着……我就自由一个多月的时间呗?” 严嵩勃然一怒:“莫得寸进尺,就这,还是你老子我表现好,才得以让皇上法外施恩,你若不愿,现在就可再回昭狱。” “爹,我还是不是你儿子啊?”严世蕃心头恼火。 严嵩冷笑:“实话告诉你吧,若不是有着深层次的考量,老子才不会带你出来。” 这是实话,严嵩打心底里是真不愿带儿子出来。 奈何,皇帝下了恩旨,只能受之。 一来,君王赐不可辞,二来,若是一个人连自己儿子都不亲不爱,皇帝岂敢重用? 当然了,严嵩并非无情之人,他虽不满儿子的跋扈,但心里还是很在乎的,可他更想通过此次事件,让儿子吃一堑长一智,收敛一下性子。 严嵩骂道:“你爹还不是内阁大学士呢,就算未来侥幸入了阁,也不是你可以拿来嚣张的资本。” 顿了下,凛然道:“还有,没有一个多月,连一个月都没有,吃了元宵立即坐你的大牢,再撒泼无赖,老子大年初二就带你去昭狱!” 严世蕃终是被吓到了,再不敢讨价还价,又恢复了初出大牢的温驯。 他眼珠转了转,低落道:“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想向李国师道个歉,可以吗?” “向李国师道歉?没机会了!”严嵩嗤笑道,“首先,你应该向受你欺负的人家道歉,其次,李国师不在京了。” “小小贱民也配……”严世蕃咕哝一句,惊诧道,“李国师去了地方?” “准确说……他当是卸任了国师……当然了,皇上可没撤他的职。”严嵩没过多解释。 不过,严世蕃听懂了话中意思,惊喜道:“那姓李的走人了?” 严嵩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愈发凌厉。 严世蕃又蔫了。 “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吧。”严嵩撂下一句,转身出了门。 “爹,你要去哪儿?”严世蕃忙喊,语气亲热。 “去衙门!”严嵩头也不回,走出院门,大门砰然作响。 严世蕃缩了缩脖子,不由颓然看向亲娘,苦兮兮道:“娘亲,儿子坐满三年牢,可真要废了啊!” 欧阳氏心疼,可也只能唉声叹气。 严世蕃嘴角苦涩,心中悲凉,破口大骂某人…… 欧阳氏却制止了儿子,正色道:“你爹说了,只要李国师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任何时候回来,都是大明国师。” “啊?”严世蕃傻眼,讷讷道,“皇上真就对他这般……恩宠?” “反正你爹是这么说的!”欧阳氏叹道,“儿啊,你还是安分点吧,其实你爹……也不容易。” 闻言,严世蕃又是恼怒,又是委屈,“可我是他儿子啊!连儿子都保不住,便是官至内阁首辅,又有什么用?一个无品阶的下野国师,他都畏之如虎……窝囊啊!比严青菜还窝囊……” 欧阳氏嘴唇蠕动,终是无言。 又飘起了雪,有人觉得美,有人觉得冷…… ~ 金陵也飘起了雪,雪很大,却挡不住百姓对年节的热情,菜市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李青早早赶集,朱厚照也凑热闹,与他有说有笑。 “百姓现在的生活,真是提高不少呢。”朱厚照环顾四周,低低问道,“这其中,有没有我的功劳?” “一点点吧。” “一点点是多少?” 李青大拇指掐着一点小拇指指肚,“这么一点点。” “这也太小了吧。”朱厚照不满。 李青撇嘴笑笑,转去菜贩摊位问价。 朱厚照郁闷,不过很快又开心起来,啧啧道,“过年真好……南北两京,南边的更好!” 李青不搭理他,付钱,装菜,末了,压在他的肩头上。 惹得朱厚照抱怨连连。 李青却道:“那么重的担子都扛了,这点算什么?” 搞得朱厚照无言以对。 “年后真不带上我?” “不带。” “好吧!”朱厚照无奈道,“张永怎么办?他是见过的啊!” “让张永待在家里便是,他还能去你家不成?”李青白眼道,“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书上说,无巧不成书。你就真的一点不担心?” 李青呵呵:“说书人的桥段,你也相信?” “万一呢?” “那你就回京呗。”李青嘿嘿道,“坐一坐你爷爷坐过的位子。” 朱厚照塌肩驼背,怏怏道:“……算了吧,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嗯,好好珍惜。”李青含笑说。 “你真打算过几年,甚至过十年再回去?”朱厚照说道,“这么久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事了,比如……大奸大恶当道!” 李青想了想,道:“其实,纯粹的恶人并不多见,近些年,我也就见过一个,还只是个官二代。” 朱厚照耸了耸肩,道:“官二代做官的机会,可是比一般人更大。” “他被剥夺了科举资格。” “可以恩赏啊!”朱厚照道,“宪宗皇帝不常随意任免官员吗?” 李青没好气道:“你是见不得我清闲是吧?” 朱厚照打了个哈哈,道:“我这也是怕你这么多年的努力,让人糟践了不是?” “管好你自己得了。”李青瞪了他一眼,沉吟了下,又道,“走之前,我会再去一趟京师,看一看小皇帝可有懈怠。” 第166章 朱厚熜很会 离开京师不过数月时间,其实,李青并不怎么担心。只是想到此去交趾需时良久,无法快速获得朝廷信息,想再稳妥一些。 此外,大礼重议的风波彻底过去了,杨慎的流放即将期满,得再提醒一下。 李青非常清楚朱厚熜有多么讨厌杨慎,亦或说是痛恨。 不仅是恨屋及乌的因素,对朱厚熜而言,杨慎比其父更不是东西! 自己不说上一嘴,保不齐朱厚熜会佯装记性不好,故意把杨慎给忽略掉,任其在云..南吃苦遭罪。 就嘉靖的小心眼儿,完全有可能干出这种事儿。 回到小院儿。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将肩上扛的、脖上挂的、手中提的……一股脑丢在雪地里,哼哼唧唧的说: “我给你卖了这么大苦力,你就没有表示?” 李青冷笑道:“我给你卖苦力的时候,你表示什么了?” 朱厚照:“……” “那什么,你跟我表叔说一下,以后还让我开挖机可好?” 李青无语:“这么大人了,幼不幼稚?” 朱厚照哼道:“这次是新型挖机,我只见过两次,还没上过手呢。听小姑说,当初蒸汽挖机刚造出来时,你不也开了好半天?” 李青:-_-|| “你酒楼不忙了?” “过几天就过年了,也没啥生意,我直接提前关门了。”朱厚照轻松笑道,“赚不完的钱,不差这一两天。” “呵,你倒看得开。” “看不开能这么潇洒吗?”朱厚照反问。 “……”李青冷着脸不再搭理他,转而招呼唐伯虎帮忙,自己先拎着一些年货去东厨…… 朱厚照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去书房拿了本小说,倚在东厨门框上,一边无聊翻阅,一边插科打诨。 其目的李青门清,左右不过是想让自己带他出海。 李青才不稀得带他。 都奔不惑之年去的人了,三个儿子也在渐渐长大,该收一收心了…… 朱厚照见李青油盐不进,心情郁闷,硬蹭了一顿饭才走。 又要过年了,说不上多开心,也说不上难过,可心情就是与平时不一样,许是……怅然吧。 炸丸子,包饺子,蒸包子…… 其实,李青会做的饭菜并不是很多,还是当初为了满足小老头的口腹之欲一样样学的,自小老头走后,他就懈怠了。 这么多年下来,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过,会的不多,胜在精,色香味都是一绝! 朱婉清、李雪儿、李浩自不会放过享口福的机会,连吃带拿给整走一多半,好在李青做的足够多,余下的也足够他和唐伯虎吃了。 如往年一样,到了除夕、初一这两日最重要的年节,李青便打发几人回侯府,跟李家小辈团团圆圆。 娘仨也习惯了,拜了年,领了红包,便回了永青侯府。 李浩倒是想让李青去侯府过年,称会让小辈儿适龄女娃回避,不给女娃见他的机会。 李青还是拒绝了,犯不上如此。 永青侯府已经不属于他了…… ~ 这段时日下来,有李青帮着调理,加之唐伯虎自己自律克制,身体恢复得很不错,虽仍比不上小云,更无法跟一直锦衣玉食的李浩相比,可也足以支持出海远游了。 李青又问了一次是否要出海,唐伯虎态度坚决。李青便也不再多说。 除夕守岁放烟花,初一放炮吃饺子,李唐吃酒对弈,品茶畅聊……两个人也过得有滋有味儿,热热闹闹。 初二,是串门走亲的日子,李青也没免俗……去山上赏了雪景。 雪人堆得栩栩如生…… 再往后虽还是年节,却逐渐恢复了常态,莫说朱婉清,朱厚照也常来。 今年早早就打了春,连着几日大晴天,积雪融化后,温度回升了不少,朔风熄了之后,太阳更是暖暖,晒得人懒懒的,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兄妹俩这段时间比较忙,一个忙着教,一个忙着学,这偌大的家业可不是想掌舵就能掌舵的,哪怕随了娘亲聪慧的李雪儿,也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 李浩还不算老,也干得动,可交班这个事儿本就需要循序渐进,且李青、朱婉清、李雪儿都不愿让李浩干到干不动,想给他留下充足的时间来享受生活。 李浩自幼锦衣玉食,也不像父亲那般有着数十年的军伍生涯,身体没落下病根儿,可数十年的操持家业亦不轻松。 别看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模样,可这是对家人才展现的一面,稍微动下脑子就知道,经营这么大家业绝不是件轻松的事。 真若拿混不吝的态度做生意,李家又怎会有今日的规模? 朱允炆,朱祁镇,朱婉清,都做过李家掌舵人,可李家真正成为大明富绅中的一超多强,断崖式领先富绅,乃至藩王,是在李浩手中完成的。 诚然,李浩是在三人的基础上才完成这一壮举,可他绝不是吃饱饭的最后一个馒头,相反,他才是贡献最大的那个。 只是,如今他不年轻了…… 担子要分一分才好! 李雪儿开始正式接手李家产业,准确说,是先接手李家在海外的产业布局…… 玩归玩,闹归闹,正事上两兄妹都还是相当认真严肃的,这既是为了李青,也是为了李家小辈儿。 在李青眼中他们是孩子,可实际上,他们都是做爷爷、姑奶的人了。 时间就是这般无情…… 李青倒是悠闲,只是这悠闲的时光过得太快,眨眼功夫就到了年味儿转淡的节点,元宵节。 今年的元宵节李青倒是轻松,没让他动手,朱厚照从自家酒楼带了元宵过来。 朱婉清、李雪儿她们都说味道一般,比不上李青的手艺,可李青吃着却一点不差,酒楼大厨的手艺,又怎会差? 赏花灯,逛庙会…… 又娱乐两日,李青赶赴京师。 休息了这么久,精气神儿养得太足了,亦或是真气又有精进,李青赶路速度更上层楼,只五日功夫,便从金陵到了京师。 这次他还算有良心,没累死一匹马,七成的路程都是在夜间靠着双腿完成。 不是他喜欢自虐,而是这种强度的运动量,于李青而言一点也不超负荷。 一路跑下来,远没有疲累不堪的感觉。 迎着清晨阳光,李青进了城,往皇宫方向走,路上还买了早食,不疾不徐,闲庭信步。 ~ 皇宫。 随着‘散朝’二字落下,群臣陆续离开奉天殿。 朱厚熜一身轻松的回了乾清宫,照例批阅奏疏,嘴角挂着愉悦笑意,非常高效。 就好似即将去跟初恋对象复合的小年轻,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 朱厚熜甚至都想好二人偶遇的场景了…… 多是一件美事啊! 他完全忽略了之前李青就说过,今年春上要去交趾的事儿。 不到一个时辰,朱厚熜就完成了今日份公务,期间,一口茶水都没喝的他,却是一点也不觉疲累,舒展了下四肢,感受着骨骼劈啪作响的他,更是舒爽异常。 “哎呀呀……生活是如此美好……”朱厚熜洋溢着笑意,“嗯,就是时间过得有点慢,再快点就更好了。” 在宫殿来回踱了几步,实在闲不住的他,便去了文华殿。 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京师去南直隶了,当此时刻,要多和这几个头号大臣联络一下感情才是。 朱厚熜倒不是担心自己不在京,几个内阁大学士敢上下其手,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内阁势大不假,可远不至于只手遮天。 更何况,这些年下来,自己明里暗里的制衡之下,权力架构十分稳固,绝不会因为自己离开出大问题。 朱厚熜到底是皇帝,在满足私欲的情况,还是想做好皇帝、治理好江山社稷,他是怕随着自己离开,几人懈怠。 文华殿。 朱厚熜一改往日,变得平易近人起来,更是反常的亲近首辅张璁,次辅桂萼。 皇帝在京时跟不在京是两码事! 在京,臣子明里暗里有度的争斗是好事,可以更好的稳固皇帝权威; 不在京,则必须明确臣子之间上下级的关系,不然,则会出问题,甚至出大问题。 朱厚熜很会。 很会做皇帝! 文华殿内。 内阁几人票拟,他在一旁批注,提前完成非今日份的工作,抽空说上些体己话,甚至风趣地讲了些诙谐的话题…… 殿中不时笑声朗朗,俨然一副帝王礼贤下士,君臣其乐融融的画面。 时至今日,朱厚熜已然将自己的权威,扎根在了臣子心中,弘治、正德的影响力,被大幅度削弱,甚至都没人去在意‘小宗入大宗’了…… ~ 严世蕃最近的心情很糟糕,这些日子他可真真是夹起尾巴做人,一边极力表现着改过自新,一边孝敬娘亲,完完全全一副乖孩子模样。 好消息,终于感动了铁石心肠的老父亲。 坏消息,感动的不多。 老父亲只是将坐牢日期从正月十五延迟到正月底。 这让严世蕃破防,因为这本就是皇帝定的期限,老父亲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 至于让老父亲向皇帝求情…… 老父亲表示:不可能! 严世蕃郁闷到吐血,可还真不敢呲牙,胆敢呲牙,别说正月底了,当日就要进昭狱。 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咒骂姓李的,一消心头之恨…… 第167章 悲催的严世蕃 恼归恼,骂归骂,事实不得不接受。 眼瞅着距离进昭狱的时间越来越近,严世蕃绝望之余,不免也破罐破摔起来。 当然了,他这个破罐破摔,并非是欺男霸女。 不是他有道德,而是他没胆子。 一旦让老爹知道,保不齐为了彰显自己大公无私,又要来一波大义灭亲。 事实上,他这个破罐破摔并非大恶不赦,都不算是触犯律法。 嫖! 男女之事,严世蕃可是早早就学习过,大明规定男子到了十六岁便可以参军,如今他正处在这个年龄。 想着即将又要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在这之前怎么也得爽一爽再说。 酝酿了几日,终于在昨夜趁着爹娘熟睡,成功偷了两大锭银子。 清晨吃了早饭,见老爹已然早早上朝,估算着至少到中午饭点才能回来,严世蕃立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向娘亲求情,称想去街上逛逛。 欧阳氏只当是儿子马上就要再进昭狱了,想去散散心,便同意了。 严世蕃心花怒放,怀揣两大锭银子,腰杆那叫一个硬,出了连家屯儿,直奔京师大街而去…… 对比三家之后,终于选定了一家最气派的青楼,淫笑着走了进去。 青楼生意都是晚上红火,白天,尤其是上午,生意并不好,严世蕃选的这个点很不合时宜,因为许多姐儿还在补觉呢。 严世蕃哪里顾得上这个,晚上他出不来,且中午前必须赶回去,加之马上又要蹲大牢了,才不管合不合时宜呢。 一进青楼,他便嚷嚷道:“叫鸨儿来!” 这是他第一次进青楼,可没吃过猪肉,猪跑还是见过的。画册看了那么多本,什么样的剧情没见过?不乏狎妓桥段! 此刻的严世蕃将不差钱写在了脸上,再搭配那一副猖狂倨傲的嘴脸,给人一种多金公子哥的感觉。 就是人…… 着实磕碜了点! 不过不要紧,做生意看得是钱,丑就丑吧,钱到位就成。 昨夜生意惨淡的窑姐儿,立时就贴了上来,长相磕碜的严世蕃,在她们口中几乎跟潘安不相上下。 严世蕃总算体会到有钱人的快乐了,笑的合不拢嘴。 只是这一笑…… 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了。 不过,严世蕃还是有追求的,虽享受这种被捧着的感觉,还是铁石心肠的拒绝了扑上来的窑姐儿,哈哈道: “你们也很好,但今日小爷只睡花魁!” 窑姐儿们热情立时全然不见,扭着小屁股便走了,还有的‘嘁’个不停。 严世蕃倒不生气,反而还挺乐呵,啧啧道:“这还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啊~!” 不多时,听闻来了贵客的鸨儿,便匆匆赶来,一个劲儿说好听话,一边介绍头牌红姐儿。 其实严世蕃并不太懂青楼里的弯弯绕,本就不知所谓的他,被鸨儿一阵捧之后,简直要上了天。 当即放出豪言:“全部叫来,让小爷一个一个挑。” 见鸨儿迟疑,当即掏出怀里那两大锭银子丢给鸨儿,“快去!” 鸨儿接了赏钱,便也不再磨叽,喜滋滋去了…… 一番等待之后,十余位盘靓条顺会来事的姐儿们,流水似的来到严世蕃面前,瞅得严世蕃哈喇子直流。 爹啊爹,枉你做了二十余年的官,啧啧啧……真是白活了。 儿子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这一刻的严世蕃竟有些心疼老子。 堂堂礼部侍郎,莫说来青楼了,连个小妾都没有,真是让人唏嘘……严世蕃突然不恼老子了,反而有些可怜他。 随即又是一乐,嘿嘿道:“没关系,你享受不到的儿子帮你享受。” 挑了又挑,严世蕃都快挑花眼了,才恋恋不舍的从其余窑姐儿身上移开目光,左右各搂了一个,哈哈笑着上了楼…… 然后, 就悲剧了! 这也怪严世蕃太能装了。 两个姐儿再不知他多有钱了,还没办正事儿就开始套他的钱,谁料,严世蕃来了句:“二十两银子已经给了鸨儿,钱付过了。” 也怪严世蕃涉世未深,根本不清楚物价高低。 二十两银子是不少,当然能睡到窑姐儿,可睡头牌,且还睡两个……根本不够看! 这么大的青楼,养着这么多张嘴,时不时还要‘孝敬’,拢共也就十余位头牌,且青楼还要搭上一桌子上好酒菜,二十两银子看似不少,却是连一个头牌都睡不到。 两女子不是没见过充大款的,可这么充大款的还是头一次见,且人还这么丑,强忍着吐的冲动聊骚了这么久,结果你就二十两? 立即就给严世蕃狠狠上了一课。 什么才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奚落、讥讽、叱骂……各种难听话接踵而至,把严世蕃埋汰的别说是人了,连癞蛤蟆都不如。 突然的转变,怼的严世蕃都懵了。 接着,回过神的他勃然大怒,哪里忍得了被两个妓女这般叱骂?他爹都没这么骂过他! 压抑已久的严世蕃终于爆发了,又摔盘子又摔碗,对着两个女子一顿拳脚相加…… 鸨儿闻讯而来时,人都快被揍破相了。 开青楼的,尤其是在京师开青楼的,哪能没点关系? 见摇钱树被动,鸨儿一嗓子就喊来了十余位打手,狠厉道:“别打死就成!” 鸨儿并不是冲动的无脑之人,京师卧虎藏龙不假,可真正的显贵之家,根本干不出这样的事儿。 且从对方拿二十两银子就想睡两个头牌来看,显然就是个突然得了些小钱的泥腿子,根本不用顾忌什么。 “打,狠狠打,打断他的腿。”鸨儿气得不行,两位姐儿至少半月不能接客,这损失大了去了,光打还不解气,她还一边狂骂,“瞅瞅你丑陋的嘴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狗东西,也想睡老娘的头牌……” 严世蕃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拳打脚踢,别说还手了,还嘴都办不到,只能惨叫…… 嗷嗷叫…… 他那条本就不利索的腿,被一番重击之下,真要瘸了。 说实话,严世蕃在昭狱都没有过如此遭遇。 “我,我爹,我爹是礼部侍郎,啊,啊呀,我爹是……”严世蕃真的遭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余生可能真要在炕上度过了,哪里还顾得上后果? “我爹是严嵩,我是严世蕃……”严世蕃痛哭流涕,一点也不敢狂了,哀嚎着求饶,就差没磕头了。 倒不是他抹不开脸,而是他办不到。 “天,天子脚下,你,你们怎么能如此,如此藐视朝廷律法?”严世蕃哭喊。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的严世蕃,头一次觉得人不能不守法。 鸨儿冷笑道:“你个狗日的打人在前,就是到了衙门,老娘也占着理,还你爹是礼部侍郎,你咋不说你爹是礼部尚书,内阁首辅?” 不料,打手中的一人却倏地停下,朝鸨儿战战兢兢道:“他,他说的可能是真的,礼部侍郎真是叫严嵩……” 他断断续续讲了之前严嵩对店铺老板赔礼的经过…… 这事儿一度闹得很大,鸨儿虽没吃到瓜,却也有所耳闻,只是时间久了,一时没对号入座。 闻听打手此言,不由也麻了爪。 “停停停……” 不用她说,打手在她开口之前,便退至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礼部侍郎唉…… 高官云集的京师,也绝对是大官了! “公子,您真是严大人家的公子呀?”鸨儿心虚的不行……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真的,可能就要关门大吉了。 严世蕃哼哼唧唧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们完了!完了!!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朝廷命官……之子,一个个的,谁也跑不了!!” “公子,公子切莫动怒。”鸨儿见他如此姿态,心中不由更信了几分,都要哭了,“奴家这就让姐儿们都过来,全部侍奉公子,任君采撷……” “老子现在都这样了,还采个屁!”严世蕃破防大吼,“老子要回家,老子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已经有些失心疯了,竟当着人家的面威胁人家。 可即便如此,鸨儿也不敢心生歹意。 莫说严世蕃是大官家的公子,便真就是一个泥腿子,她也不敢杀人。 此前摇钱树被欺负成那样,她也就只敢让人打断腿而已,且这个‘打断腿’还是夸张的说法。 在京师杀人? 没几个人有这胆子! 鸨儿一边告饶,一边让贴身侍女去取钱,出手就是五千两,只求熄了严世蕃的报复之心。 严世蕃被人扶着站起身,接了银票,却没熄灭报复之心,只是冷笑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鸨儿一路相随,赔着笑脸,说着软话,还说“以后公子来了,不收钱”。 不料,这句话再次让严世蕃破大防。 马上他就要蹲大牢了,哪里来的以后? 走出青楼,严世蕃大声放狠话:“给老子等着,这青楼要是还能开下去,老子就不姓严!” 闲庭信步的李青远远听到这句话,初只觉声音有些熟悉,可加之一个‘严’字,很快就让他联想到了具体何人。 李青不由恼火,明明判了三年,这才多久就放出来了? 好你个朱厚熜! 这么玩儿是吧? 第168章 讲理?讲李 李青是真动了怒。 离开不过数月而已,你朱厚熜便如此儿戏,再几年……那还了得? 李青对严嵩没偏见,可严嵩是严嵩,严世蕃是严世蕃,且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岂能朝令夕改? 当初严世蕃这事儿,可是意在敲打官二代,如此,哪里还能震慑? 李青震怒。 “阿嚏,阿嚏……” 朱厚熜没来由连打几个喷嚏,自己都是一愣,今儿这是咋了? 几位内阁大学士忙表达关心,劝他龙体为重,莫要劳累过度,伤了身子。 朱厚熜揉了揉鼻子,哈哈一笑而过,并反过来对几人说起了体己话,说几人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辛苦,朕如何如何倚重…… 好一副臣知君之难,君知臣之苦,怎一个君明臣贤了得? ~ 青楼门前。 被揍惨了的严世蕃越骂越气,越气越骂,恶性循环之下,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前途早就没了,且马上就又要过暗无天日的苦逼生活了,本想着寻寻开心,慰藉一下受伤的心灵,结果倒好…… 伤得更重了! 更让严世蕃破防的是,那条本就不利索的腿,经这一番揍,尽管骨头没断,但雪上加霜之下,自己成为跛子是铁定没跑了。 其实他本就跛,只是这一来,跛得更明显罢了。 严世蕃知道自己长得丑,如今又遭此‘横祸’,更是让他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他简直要疯了。 屡屡破大防的严世蕃已然崩溃了。 他一边骂,一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放狠话,嚣张跋扈之余,又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老子干你们祖宗啊,你娘的,娘的……老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啊!”严世蕃的鼻涕泡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满脸的狠厉之色,却是带着哭腔,“那姓李的狗日的,都没下这么重的手,你 们不得好死啊……啊啊啊……”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严世蕃头都没回,“哪个狗日的扒拉你老子我……” 下一刻,一道幽寒又熟悉的嗓音响起:“严世蕃!” 严世蕃摸着鼻涕眼泪回头,一边骂着脏,当他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时,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既不哭了,也不骂了,强烈的恐惧充盈整个胸腔。 ‘噗通!’ 严世蕃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打哆嗦,一张挂着鼻涕眼泪的大花脸,写满了超载的惊恐…… 严世蕃嚣张跋扈,可他并不是傻子。 面前这是什么人,有多大能量,他是有认知的。能让老爹畏之如虎,能让内阁苦不堪言,能让皇帝冠以国师终身成就,啥时候来京,啥时候就是国师…… 这样的人,岂是内阁首辅比得? 更让严世蕃恐惧的人,这人真的是那种……那种为所欲为的性子,无视一切的为所欲为。 对方便是就在这里,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周围人的面打杀自己,严世蕃都丝毫不怀疑。 哪怕京师重地,哪怕天子脚下,面前这人依旧敢当街杀人! 这是基于之前对方行事的理性判断,更是没由来的直觉,下一刻就会变成现实的强烈直觉! 严世蕃再不敢发狠,连诉说自以为的委屈都不敢,他是真怕哪句话说不好,从而丢了命。 李青只扫了严世蕃一眼,便将目光移向那鸨儿。 “怎么一回事?” 鸨儿不认识李青,更不知李青身份,可她眼不瞎,刚还嚣张跋扈到不可一世的严家公子,只是看了这位俊俏公子一眼,便吓得连一个字都不敢说,那身份…… 鸨儿余光瞄了李青一眼,突然迸发出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 这这这,这位俊俏公子该不是……真龙降临吧? “奴家,啊不,贱婢,贱婢见过大老爷。”鸨儿立即下跪,心都要跳出来了。一边的几位姐儿,以及打手头子忙也下跪,瑟瑟发抖。 李青左右瞧了一眼,并无行人聚集于此。 这主要归功于严世蕃,口吐芬芳之余,也让人知道了他是官家的公子,哪里还敢凑热闹吃瓜? 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就连隔壁酒楼都没了客人。 李青吁了口气,见眼前这些人都被吓坏了,便以温淳的嗓音道:“无需忧惧,如实阐述事情经过即可,都起来吧。” “是。”一行人缓缓起身,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却没再极度惊恐。 鸨儿身后的一个窑姐儿,借着起身的间隙偷瞄了李青一眼,心差点没飞了去。 这就是天子吗,这也太俊俏了吧,这若是换上红妆,京师哪家青楼的花魁可比得……天呐,我在想什么呀,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天子听不到…… 窑姐儿忙驱散了大逆不道的念头,可很快又不自禁红了脸,不知又飘起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 其实,不怪这些人会如此作想,严世蕃的表现只是诱因,主要是李青百余年积累而成的上位者气势,太足了! 哪怕不刻意显露,哪怕神色平和,仍是足够摄人心魄。 鸨儿不敢掺杂水分,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讲述了事情经过…… 李青瞄了严世蕃一眼,后者不敢吭气,只可劲儿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李青有些无语。 京师物价本就高,单是这寸土寸金地价就令人咋舌,且上百年的开海通商下来,随着海量白银涌入大明,购买力可谓是一降再降。 二十两银子睡两个头牌,你可真敢想。 严世蕃这次的性质并不算很恶劣,嫖妓并不触犯大明律法,殴打他人是有违法,可他自己也被打成这熊样,说起来……这也算是互殴。 李青恼火的还是严世蕃的提前出狱。 准确说,他更恼朱厚熜。 事儿不大,李青便也没了管教的心情,只冷冷的盯了严世蕃一眼,又朝鸨儿道,“若再遇到这样的纨绔,直接报官便是!” 顿了下,“若没人管……会有大人物遭大殃!” 鸨儿忙不迭称是。 她腰杆从来没有这么硬过! 真龙发话,谁敢不从? 严世蕃见他连搭理自己的心情都没有,非但没有感觉轻松,反而更为忐忑,可又没勇气为自己开脱。 一脸鼻涕眼泪的他,嘴巴一开一合半晌,愣是没说出一个字,分外滑稽。 这一刻,严世蕃肠子都悔青了。 方才只觉受了天大委屈的他,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 自己挨了揍不假,可自己也打了人,况且,人家还赔了自己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啊…… 堂堂礼部侍郎得干多久,才能领得到这么多俸禄? 哪怕余生沦为跛子,也不是不能接受,谁让自己腿脚本就不好呢。 嚣张跋扈的严世蕃在见到李青之后,竟变得摆事实,讲道理起来…… 准确说,不是讲理,是……讲李。 可他不敢跟李青讲道理,只能给自己讲,满心惴惴不安。 直到李青转身欲走,他才鼓足勇气蹦出一句,“您去哪儿?” 李青脚下不停,背对着他回了句:“皇宫。” 严世蕃:(?`?Д?′)!!完啦! 青楼鸨儿等人却是再无疑虑,只是不敢逞能道破天机,一股脑跪地磕头…… ~ 宫门口,严嵩审阅着手头上的奏疏,越看越是满意,这次祭高显陵关乎于他的政治前程,因此,哪怕自觉万无一失,还是想先呈送给皇上预览才好。 有些时候有些事,不能追求惊喜,稳才最重要的! 这件事之后,礼部左侍郎总能板上钉钉了吧? 严嵩激动之余,又不禁有些气恼,若非那孽障儿子,自己这会儿都在进军尚书的路上了,何至于还在为左侍郎奔波? 真的是……坑爹啊! 突然,严嵩的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子不语怪力乱神,盲目迷信要不得,只是这两日没休息好罢了。 心里这样想着,可不祥念头始终挥之不去,甚至有种不详正在缓步逼近的感觉,越来越近…… “呦~严侍郎在宫门口做甚呢?” 严嵩一个激灵,回头见是李青,又是愕然。 “李,李国师?”严嵩惊愕,“您不是……您什么时候来的京师啊?” “呵呵……今日刚到。”李青微笑道,“你这是……?” “啊,是这样……”严嵩主动上前,拱了拱手,小声解释,“皇上命下官去安陆显陵祭高献皇帝,下官制定了一些章程来让皇上过目。” “这样啊……”李青点点头,朝不远处的锦衣卫道,“劳请通禀皇上,就说我回来了。” 李青离开不过数月,宫门口这些锦衣卫哪里会这么快忘了,遥遥一抱拳,匆匆去了。 宫门口,官员之间不宜言谈热络。严嵩便只是朝李青礼节性的笑笑,李青回以同样微笑,只是不知怎地,严嵩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右眼皮又跳了起来。 奇哉怪也,今儿我这是咋了?严嵩莫名其妙之余,愈发不安起来…… ~ 文华殿。 这会儿君臣正其乐融融,朱厚熜得悉严嵩求见,随口道,“让他去乾清宫候着。” 小太监称是,出去转达皇上口谕。 不一会儿,又禀报道:“皇上,还有人请求面圣,是前李……” “一并去乾清宫候着!”朱厚熜没好气道,“没见朕正忙的吗?” “是是…。”小太监忙不迭又去转达…… 第169章 严世蕃:中午别做我的饭了,我坐牢去 朱厚熜霸气说罢,倏地心中一惊。 前李…… 该不是李青回来了吧? 瞄了眼转达完口谕,刚站定大殿角落的小太监,朱厚熜抬手招了招,“你,过来。” “皇上。”小太监上前。 “前李……什么?” 小太监愣了下,道:“前李国师。” “李青?”朱厚熜惊喜站起身,随即看到张璁等人一脸怪异的看着他,这才干笑笑,道,“啊,原来是李爱卿回来了,这个假请的可够长的啊……” 几人倒没听出前后称呼的猫腻,只是心中憋闷的紧。 请假? 不是不干了吗? 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你当朝廷是什么?! 岂有此理! 内阁几人郁闷坏了,面色极为难看。 其实,李青倒没怎么着他们,可李青的存在让他们非常不痛快,试想想,每天上朝班来内阁,那厮就大马金刀的往你面前一坐…… 谁心里能好受? 况且,这厮说是国师,实则就是皇帝的小秘,偏偏皇帝还特听他的话,搁谁不怵? 哪怕问心无愧,也免不了浑身刺挠。 朱厚熜清了清嗓子,对小太监淡淡道:“朕可没撤过李国师的职,哪里来的前李国师?” 闻言,几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都知道皇帝这话是说给他们几个听的。 小太监不明就里,却是吓得不行,又是磕头,又是自扇嘴巴…… “行了行了,下去吧。” 朱厚熜打发小太监离开,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呵呵笑道:“朕有些乏了,诸位爱卿先忙哈。” 你那是乏了吗,你那是想见你小秘了,都不稀得点破你……几人郁闷起身,拱手道:“恭送皇上。” “哈哈哈……留步,留步。”朱厚熜大笑着离开。 ~ 严嵩最先得到口谕,顺利进宫门,往乾清宫走,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奉天殿广场上站着的皇帝。 严嵩先是愕然,接着释然,继而又感慨万千…… 怕是也只有李国师,才有这般待遇了。 “微臣参见……” “免了。”朱厚熜心情不错,“且去乾清宫吧,朕一会儿就过去。” “是。”严嵩拱了拱手,回头瞥了一眼远处宫门,暗叹一声缓步走开。 朱厚熜又稍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李青走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冬不见,又隔多久? 再见李青,朱厚熜激动不已,都不用李青走过场,便主动上前笑道,“爱卿可是让朕好等啊。” 李青眸光清冷,淡淡问:“我才离开多久?” 朱厚熜动情道:“于朕而言,仿若一生。” 恶心……李青吸了口气,率先走向乾清宫。 朱厚熜挠挠头,有些悻悻然,更多则是莫名其妙。 貌似我也没惹他呀,这又是咋了?算了,回来总归是好事儿……朱厚熜忙也跟上。 乾清宫。 严嵩右眼皮跳的厉害,怎么也控制不住,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以前好似也没这毛病啊?记得上次右眼皮子跳,还是在上次…… 突然,严嵩想到了什么,不由面色大变。 该不是严世蕃那混账又做了什么坑爹之举吧? 严嵩心慌得厉害,恨不得立即就回家验证一番。 可总不能放皇帝鸽子吧? 一时间,严嵩心如油煎,惶惶不已。 转念一想,自己得多背才能两次在紧要关口被儿子坑,且两次被李国师逮个正着? 大抵只是自己多想了吧?那孽障最近挺老实的……严嵩极力自我安慰,压抑着不安,以防止待会儿君前失仪。 ~ 背,太他娘背了,怎一个背字了得?严世蕃想死的心都有了! 嫖,没嫖到不说,还被人揍了,被人揍了不说,还被那姓李的逮个正着,偏偏还是在老爹又将晋升礼部左侍郎的关键时刻…… 严世蕃几乎可以确定,即便姓李的宽宏大量,皇帝也不处罚他,单就是自己那上进心爆棚的老爹,也绝不会饶了他。 估计连跛子都做不成了,最起码也得瘸腿,老爹气性再大点,余生可真就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严世蕃哭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吃了元宵就去昭狱报到呢,甚至就是待在牢里过年也好啊,这下完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心惊胆颤的回了连家屯儿,严世蕃一阵痛苦挣扎之后,实在没勇气进家门,只好隔着院墙朝里面哭喊: “娘,中午别做我的饭了,我,我坐牢去了。” 家里是没法待了,等老爹回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细想想,坐牢也不是不能忍受,管吃管喝也不挨打,实在无聊的话,还可以跟隔壁狱友侃侃大山。 左边一个寿宁侯,右边一个建昌伯,说话是难听,可这俩人顶多也就是骂他两句,既不能治他的罪,更打不着他。 相反,不坐牢才会倒大霉! 欧阳氏很快出来,正欲问儿子为何想不开,一见他鼻青脸肿,满脸鼻涕眼泪,顿时是既生气又心疼,“儿啊,你这是咋了?” “没,没啥,我,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严世蕃哪敢说是去嫖,钱不够,让人给打了啊,只是努力装作一副乖巧模样,“娘,我这一摔,人也想通了,做了错事得认罚,您回头跟我爹说说,就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罢,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身朝昭狱方向走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欧阳氏都懵了,连着喊了几声,见儿子没有停下的意思,忙追上他。 “世蕃,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怎么了?” “真没事儿,就是……突然想坐牢了。”严世蕃含糊解释了句,绕开亲娘继续走向昭狱的路…… 欧阳氏屡屡阻拦,想问个明白,可严世蕃始终缄口不言,梗着脖子就是走。 若非跑不了,他都要撒丫子狂奔了。 最终,在欧阳氏心疼的目光中,严世蕃渐行渐远,毅然决然,甚至有那么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 乾清宫。 没由来心惊肉跳的严嵩见君臣二人走进来,忙再度行礼,又礼节性的朝李青打了个招呼,这才递上精心准备的章程,请皇帝预览。 朱厚熜对父亲的感情还是深的,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挑不出毛病,这才还给严嵩,道: “挺好的,务必执行到位!” “臣遵旨。”严嵩强抑激动,将奏疏放回怀里,拱手道,“若皇上无别的吩咐,容臣告退。” 朱厚熜很满意严嵩的知趣儿,含笑颔首。 他哪里知道严嵩可不是单纯的知趣儿,更多是因为急于回去验证儿子有没有坑爹。 严嵩临走之际,抽空盯了李青一眼,见其好似对自己并无意见,心下稍稍放松,匆匆去了…… 大殿只剩君臣二人,朱厚熜问道:“先生这次回来……” “很快就走。”李青淡淡说,“我回来,是想看看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可有懈怠,结果……呵呵,我很失望。” “?”朱厚熜皱眉道,“先生,除年节外,朕可是日日上朝,政务从无贻误,就拿今日来说,朕更是追去文华殿去批注……” “我不是说这方面……”李青打断他,道:“我问你,严世蕃是你放出来的对吧?” “呃……是!” 李青冷冷道:“判了三年,这才多久?朝令夕改,朝廷法度何在?有你这样当皇帝的?” “先生……” “你这样做,之前敲打官二代的意义何在?”李青怒叱,“合着我白忙活一场是吧?” “不,不是这样的,先生你听我说……”朱厚熜唯恐再次被打断,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将详情告知李青。 得悉原由,李青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不过,对朱厚熜的这种做法,依旧不买账。 “严嵩是挺不错,可他那儿子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李青沉声道,“你当然可以嘉奖严嵩,可不能以这种方式嘉奖……天子脚下,望你好好掂量掂量这四个字的分量。” 朱厚熜愣了愣,继而一脸惊怒道:“可是那严世蕃又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了?” 李青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朱厚熜立即心虚,气势不由一软。 “我不是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大明这么大,不可避免的会有不平事,甚至此时此刻大明某地正在发生,我精力有限,你精力也有限……”李青吁了口气,道,“我有两点要求,你记好了。” “先生请说。” “第一,不能装聋作哑,得悉就必须要管;第二,天子脚下,真就不能容一点沙子!”李青语气严肃,“九五至尊,真龙天子……说白了,不过是被神话罢了。地方上,可以拿‘山高皇帝远’来搪塞,可京师……必须清明,这既是为百姓,也是为你,为你老朱家……神话破灭的后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朱厚熜微微惊悚。 李青冷声道:“京师的气候环境一向不好,大雾、沙尘暴年年都有,怎么,吹在人身上还不算,还得吹进人心里?” “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这些加在一起,要是都不能给百姓一片净土,那该是多么悲哀?” 李青说道:“诚然,过于上纲上线会让你很难做,可有些事难做也得做,大明天下人人为善确不可能,可京师……完全可以做到,你也有这个能力,你怎能懒怠?” “受教!”朱厚熜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接下来,我会着手抓这方面,扫荡尘雾。” …… 第170章 悲愤的严嵩 严嵩紧急赶回连家屯儿,刚一进家门,就开始喊:“严世蕃,严世蕃……” 少顷,欧阳氏走出厢房。 “严世蕃呢?”严嵩急急问。 欧阳氏难过道:“他去昭狱了。” “去昭狱……”严嵩讷讷重复了遍,旋即头皮一麻。 知子莫若父,儿子啥德性,严嵩能不知道嘛,别说还没到坐牢日期,就算到了,也会想尽办法拖延,哪里会主动去蹲大牢? “他是不是又闯祸了?” “你就不能盼你儿子点好吗!”欧阳氏生气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儿子,你不保他也就算了,还这么说他……” “你懂什么!”严嵩难得跟媳妇发火,“慈母多败儿,小畜生有今日,有你的一份功劳。” “你……”欧阳氏破防,“好好好,官做大了,嫌弃我这个糟糠之妻了是吧?想休我休便是了!” “……”严嵩气势一弱,苦恼道,“为夫哪里是这个意思……好吧,是我说话重了,可严世蕃这次八成闯大祸了,少不得我也要被他连累。” 欧阳氏气道:“他能闯什么祸?这些日子你不是没看到,乖得很……” 见她突然不说了,严嵩便知有猫腻,忙追问道:“怎么回事儿?快说……” 欧阳氏将儿子回来时的异样,以及刚发现家里少了二十两银子一并说了,末了,道:“不过二十两银子,你犯不上大发雷霆。” “这就不是钱的事儿……”严嵩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夫君你要去哪儿?” “去昭狱,向那兔崽子了解真相!”严嵩头也不回,儿子的伤怎么来的,他已有了大致猜测。 ~ 锦衣卫昭狱。 严世蕃坐回草席上,竟觉得特别踏实,不提心吊胆的感觉……真好! 瞥了眼左右两位前皇亲国戚,皆是一副生如死灰的模样,好似腐朽的枯木,不见丝毫生气,严世蕃不禁暗暗摇头。 坐牢有这么苦嘛? 你俩的伙食可比我好太多了,真的是不知足。 “嗨呀,这人啊,还是得看开些……”严世蕃整理了下铺盖,脱下靴子,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睡觉喽。” ‘严世蕃,你他娘又给老子惹祸了是吧?你娘的,有你这么个儿子,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少装睡,给老子解释清楚……’ “啊!”严世蕃静坐而起,大口大口喘气,额头冷汗涔涔,“还好,是梦……” 忽闻,脚步声逼近,严世蕃刚欲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死死盯着牢门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袍下摆,他僵硬的、一寸寸的抬起头,果然……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爹,您,您怎么来了?” 严嵩见他惊恐心虚的模样,悬着的心则是凉了半截儿。 不过他还算镇定,心里想着未必就那么巧,小混账刚好被李国师逮个正着,联想到乾清宫李国师对自己并无异色流露,严嵩稍稍好受了些。 深吸了口气,严嵩从怀中取出一粒碎银子,塞给那开锁的牢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打发其离开,这才缓步走进去。 “爹……” “说吧,这次又闯了什么祸?”严嵩语气冰冷,“若敢隐瞒,你就一辈子在这牢中度过得了。” 严世蕃硬着头皮道:“儿子说了,爹你别生气。” “说!” “儿子偷了家里的钱,二十两。” “这个我已知道,说重点!”严嵩耐性将尽,神色不善。 “呃,是这样,儿子拿着钱去……去嫖了。”严世蕃悻悻说。 严嵩勃然大怒,气笑道:“好,好啊,你个小畜生还挺会玩儿……你这伤又是怎么回事儿?” “钱不够,让人给打了。”严世蕃一脸委屈,忍不住骂道,“真是太他娘贵了,我……” 迎上老爹那吃人的目光,严世蕃缩了缩脖子,讪讪道,“好吧,是我打人在前,对方打人在后,可那两个婊子说话忒也难听……” 严嵩忍着怒气听完,问道:“你可见过李国师?” “这个……”严世蕃心虚的看向别处。 见状,严嵩剩下那半截儿也凉了,整个人如坠冰窟,到底啊…… ‘呼哧呼哧……’ 浓重的呼吸声,让严世蕃发毛。 “爹啊,你,你冷静,你还没孙子呢。”严世蕃吓毁了,一个劲儿拉被子…… @#…… “啊呀……杀人啦,动用私刑啊……”严世蕃哇哇大叫。 本就伤的不轻,这下直接痛楚加倍,他哪里忍得了? 不过,这一招还真管用,上进心爆棚的老爹,听到‘动用私刑’四个字,虽气得浑身直哆嗦,可也真停了手。 严嵩一忍再忍,才忍下滔天的怒火,咬牙道:“说经过!” “哎,是是。”严世蕃是真的疼惨了,当即将经过事无巨细的讲述给老爹听…… ~ 乾清宫。 好一番畅聊之后, 朱厚熜沉吟道:“肃清浑浊,于朕而言,费些心力倒也不是不能做成,只是有些事……就如青楼,真没法硬性全部查封啊,当初宣宗就曾执行过一段时间,可之后又卷土重来,这东西在先秦就存在了……” 李青叹了口气,颔首道:“这个可以除外。” 朱厚熜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讨价还价,保证道:“先生放心,一年之内,朕会肃清尘雾。” 顿了顿,“严世蕃……?” “他犯的也不是十恶不赦之罪,这次……也称不上犯罪,维持原判即可。”李青道,想了想,又补充:“不过,这样的人万不能入仕为官,不能让这种人享受恩荫!” 朱厚熜满口答应,点头道:“朕已剥夺了他科举资格,自不会再让他进入官场!” “那就好…。” 李青抿了口茶,道,“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先生请说。” “杨慎即将流放期满!”李青说。 朱厚熜一滞,呼吸稍稍粗重起来,显然,哪怕过了这么久,他仍是无法释怀。 好半晌,硬邦邦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李青沉吟了下,说道:“你们君臣两看相厌,让他再次进京做官,大礼重议之事难免会被人再拿出来说事儿,那样你面上也不好看……嗯,他在云...南待了数年,对当地也有了一定了解,不若先在那儿给他安排个官职,历练几年,再调回……调回江南做官吧。” “那就依了先生。”这样安排,朱厚熜不是很排斥,也能接受。 眼不见为净! 对杨慎,他是恨极了的,若非李青,他绝对让杨慎流放到死。 “朕稍后就让人去宣旨,结束他的流放,准许家人去看望,他若想回乡,朕亦可给予他半年期限。之后再走马上任,如何?” “挺好!”李青见他一副闷闷不乐模样,嗤笑道,“宰相肚子能撑船,你一个皇帝,怎能这点肚量?杨慎确有才具,对人才,不妨宽容一些。何况……当初之事,也不算是他的错。” 朱厚熜:“……” 杨慎没错,那谁错了? 可这话是从李青口中说出来的,朱厚熜也只得一笑置之。 ‘我对人才还是宽容的……’朱厚熜在心里为自己找补。 “呵呵……先生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不若你我君臣小酌两杯,也算是朕为先生接风洗尘了。” “我不长住,很快就走。” 朱厚熜闷闷道:“这点时间都没有?来都来了,最起码小住两日吧?怎么说也得去国师殿露露面,人走茶凉,得常温着才是!” 李青淡淡道:“确实不差这点时间,小住两日亦无不可,可一码归一码,有一点请你明白,我回来与你无关。” 朱厚熜倍感受伤,难过道:“先生还是不肯原谅我?” 李青嗤笑连连。 朱厚熜颓然苦笑:“先生到底如何才能息怒?” “这话说的……倒是我小气了?” “真不是这个意思……”朱厚熜无奈又委屈,只好道,“朕会让先生回心转意的。” “是吗?那看你表现……”李青倏地住了口,觉着这话有点……那个啥。 这时,不受限制,不必通禀的黄锦走进来,见到李青,立时小眼睛瞪得溜圆,“李,李青……啊,李国师,你啥时候回来的呀?” “今日刚到。”李青笑笑道,“多日不见,你又胖了两斤。” “有吗?”黄锦习惯性的摸摸肚皮,悻悻然道,“我这是穿得厚,等天儿暖和起来,这二斤就没了。” 李青:“……” 朱厚熜突然有些羡慕黄锦,可以无所顾忌,不用陪着小心,甚至称得上随心所欲。 “黄锦,去让人准备些酒菜过来,朕要与先生小酌两杯?快点。” “哎,好。”黄锦又看了李青一眼,这才走开。 人刚走没一会儿,就有小黄门来禀报,“皇上,严侍郎请求面圣。” 朱厚熜怔了怔,随即对李青笑道:“看来,严嵩是得知了事情经过,来请罪了。” 李青只是轻笑笑,不置可否。 朱厚熜也笑笑,朝那小黄门道,“宣。” …… 宫门口,春寒料峭的时节,严嵩却是满头汗珠,衣襟都被汗水打湿了。 辗转个不停,着实累坏了他,加之心理压力巨大,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不知这次我顶不顶得住……严嵩望着宫门,黯然伤神。 第171章 ‘凡尔赛\’ 严嵩有些绝望。 摊上这么一个儿子,换谁不绝望? 虽说官场之上不乏大器晚成之人,可自己也着实不年轻了,右侍郎到左侍郎,到尚书,到入阁,再到首辅…… 还有很长一段路。 晋升,尤其是到了这种级别的晋升,可不是做好一件事就能得到的,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以及……运气。 前两条不可或缺,最后一条更是重中之重,而自己的运气……不能说好,简直差到离谱。 严嵩甚至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干了刨人祖坟的缺德事儿,不然,怎会这般倒霉? 惴惴不安间,去禀报的锦衣卫走回来,朝严嵩拱了拱手,道:“严大人,请。” “嗯。”严嵩呼出一口气,缓步走进宫门…… 在乾清宫门口又等了一会儿,得到小黄门转达的准进口谕,严嵩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迈入大殿…… “罪臣严嵩,教子无方,请皇上圣裁。”单就表现来说,严嵩可比他儿子光棍多了,更懂得犯错要挨打,挨打要立正。 李青、朱厚熜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黄锦为二人斟酒,一片和气。 “平身吧。” 朱厚熜平淡道了句,“严世蕃是严世蕃,严嵩是严嵩,你不是罪臣,也无需朕圣裁。” 严嵩刚欲起身,闻听此言忙再次以头抢地,“子不教,父之过。严世蕃如此混账,目无法纪,臣难辞其咎。” 顿了下,一咬牙,道:“臣无德,还请皇上换一有德之人,去安陆祭告献皇帝显陵。” 关键时刻,严嵩很是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朱厚熜瞟了李青一眼,李青神色如常,该吃酒吃酒,该夹菜夹菜。 朱厚熜轻轻笑了。 “平身!” “是。”严嵩不敢再多言,原地站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朱厚熜也没再说,继续与李青喝酒,一边说笑…… 晾了严嵩好一会儿,才冷不丁说了句:“你今年多大了?” 严嵩好悬没听出是问自己,忙道,“回皇上,微臣今年四十又九,明年就步入知命之年了。” “知命之年……”朱厚熜端至嘴边的酒杯顿住,想了想,道,“也还算当打之年嘛,努努力,再生一个好儿子。” 严嵩呆住。 这话可太有深意了。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严世蕃再没有丁点步入仕途的可能,不会享受恩荫,更不会被皇帝下中旨做官。 严世蕃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个结果,虽令严嵩惋惜,却也完全可以接受。 不过,这话还有另一个意思——再生一个,延续你们老严家的香火! 这说明……皇帝要杀人! 严嵩真的慌了。 儿子再是混账,再是坑爹,可到底是儿子,哪个当爹的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 况且,照理说,儿子怎么着也够不上死罪吧? 可话说回来,皇帝的话就是理,皇帝的话就是法! 还有句话叫,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帝真是这个意思,那他又能如何? 皇帝可不会关心他的意愿…… 严嵩想为儿子说两句公道话,可又怕惹得皇帝更怒,一时僵在那儿。 李青开口说:“你不必紧张,国有国法,有罪自然要惩治,可皇帝也不会凭喜好行事。” 严嵩心中一喜,忙望向朱厚熜,投以求证目光。 “难道严爱卿以为,朕是凭喜好做事的皇帝?” “臣不敢,臣……”严嵩忙撩袍拜道,“臣叩谢皇上隆恩。” 朱厚熜淡淡道:“算不上隆恩,规章制度在那儿,朕不过是按照太祖定的律法惩治罢了。” 顿了顿,“至于祭告显陵,还是你去,还是那句话,严嵩是严嵩,严世蕃是严世蕃。” 严嵩激动到嗓音发颤,想也不敢想会是这般结果,不是平稳落地,而是……啥事儿没有。 “臣,谢皇上隆恩。” 朱厚熜笑笑,道:“要谢就谢国师吧,这句话是他说的。” 严嵩忙称是,又向李青道谢。 李青一笑置之,根本不在意所谓的人情。 现在的他,早就不用经营关系了。 朱厚熜见状,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臣告退。”严嵩忙又一礼,退了几步,转过身,缓步走出大殿。 来到殿外,严嵩抬头望了望天,只觉人生还是那般美好。 殿中, 李青撂下筷子,道:“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不急着走。”朱厚熜忙说,“还是小住几日为好,你不在,内阁多少有些懈怠,朕公务繁忙,也不能时刻面面俱到,你哪怕上两天朝班,也能起到一定警示作用,最起码,他们不会以为你真不干了。” 朱厚熜眸光炙热,痴痴说道:“现在的朕你不满意,但将来的朕你肯定满意,给朕一个机会,好吗?” 李青受不了他这种话,更受不了这种眼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好气道:“成吧!” 说罢,起身便走。 朱厚熜忙也起身相送。 “止步!不用你送,我说话算话!” 朱厚熜一脸受伤,“先生何以如此……?” “……”李青再不废话,快步离开。 走出宫门,李青忍不住骂了句:“这小王八蛋什么毛病……真是恶心!” 眼下还没出正月,离三月去交趾还早呢,小住两日也没什么,适当让内阁有点压力,李青也乐意见得。 当然了,李青对内阁,至少对首辅张璁,次辅桂萼还是很满意的。 在他的观念中,只要是能做事,肯做事,那就是好官,这二人完全满足这点,甚至称得上超纲。 至于私德…… 两人还真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充其量也就是上位史不太光彩,可这也只是在这时代人的观念中,李青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耻。 官场中人为了晋升不择手段的多了去了,相比之下,二人又没伤天害理,怎么就不能接受了? 这趟来京师,李青总体还是满意的,一来,小皇帝并未懈怠,二来,通过严世蕃事件,让小皇帝的态度更加端正,还解决了杨慎的录用之事。 可谓是收获不小。 李青心情还不错,哼起了时下戏院流行的曲儿。 一百多年下来,后世的流行歌曲被遗忘的差不多了,几乎没有一首完整的,有时候想想,也挺遗憾的……。 李青叹了口气,有些感伤的自语道:“遥远的未来……有朝一日走到那个时代,我会不会也如那些人一般,成为顽固的守旧派,与时代脱节……” 时间太磨人了,现在李青的锐气就几乎被磨光了,再往后…… 到时候可能真就会成为一个世人口中的腐儒也说不一定。 李青没由来的难过,苦涩自嘲,“人终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么……” “李国师,李国师你慢点,等等咱家。” 李青回头,是黄锦腆着大肚子,哼哧哼哧追来。 追到李青跟前时,黄锦上气不接下气,呼呼直喘。 李青等他喘匀了,才道,“他让你追来,是想我炼丹?” “不是。”黄锦摇头,迟疑了下,耿直道,“皇上嘴上没说,心里应该是这样想的,如果你能炼些丹药,皇上肯定开心。” 黄锦搓了搓手,讪讪道:“可以吗?” 李青翻了个白眼儿,让他自己体会。 黄锦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劝,与他并肩而行,问道:“记得你说过,今年要出海一趟,对吧?” “你记性倒挺好。”李青点点头。 “我记性好,可皇上好似忘了这茬。”黄锦苦笑,“他还想在金陵与你偶遇呢,我不好说打击他的话,要不你与他说一下吧?省得到时候他失望。” 李青无语:“我又不是他爹,干嘛哄着他?” “你……”黄锦有些恼了,“朋友归朋友,你这样说话……信不信我参你一本?” 李青耸耸肩,“那你去参啊!” “……”黄锦颓然放弃,摇摇头道,“唉,皇上也奈何不了你,你可真是……无敌了。” “唉…,”李青轻叹,“无敌也不是件好事。” “?”可怜黄锦不会吐槽,如鲠在喉,憋得不行,只憋出一句,“明明很好啊。” “你不懂。” “说说看。” “太过无敌,会很孤独。”李青幽幽说,“有时候啊,还真的挺怀念当初勾心斗角的日子,不像现在……唉。” 黄锦胖脸抽搐半晌,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怼李青。 “唉,寂寞啊……”李青发自内心的感叹。 黄锦:“……” 一路走到连家屯儿,黄锦取出钥匙打开门,道:“皇上时不时命人来打理,就是为了你随时回来,随时住。” “嗯。” “嗯?”黄锦闷闷道,“你就一点不感动?” “这样做的又不止是他,多了去了,他爷爷也是这样做的……”李青一边吐槽,一边走进小院儿,扫视一周,感慨道,“孙子做皇帝比不上爷爷,献媚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 黄锦到底吃亏在不会吐槽上,一张胖脸憋得通红,愣是无法反驳。 说他吹牛吧?又没有证据! 真真是……气死个人。 第172章 对事不对人 房间被打理的很得体,没有丁点久不住人的灰尘气息,李青只简单收拾了下床铺,便晒起了午后太阳。 一边,黄锦说着李青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小情。 李青作为大明国师,又是皇上倚重的人,公事私事,皆可讲得,黄锦倒是事无巨细…… 李青静静听着,总体还算满意,嘉靖性格的确不讨喜,可做皇帝这块还是很合格的,当然,前提是他得端正态度。 时下的嘉靖,态度就很端正。 黄锦说了半天,见他也没个回馈,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皇上……真的很好吗?” 李青哑然,“嗯…,还不错吧。” “就这?”黄锦不满追问,“没别的了?” 李青失笑道:“怎么,他一个大明皇帝,万民之主,在其位谋其政不是基本操守?难道做了皇帝该做的事,就得大肆吹捧?还有,他能如此,又有多少出自真心?别人或许不知,你黄锦总该知道吧?” 黄锦胖脸一热,悻悻道:“可好就是好啊。” “我倒没说他不好……”李青轻叹道,“目的性太强,总是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黄锦想反驳,可又无话可说,只是有些难过。 “皇上真的很在意你,你别老绷着一张臭脸,态度好一些又不花钱,更不会掉块肉。”黄锦闷闷道,“皇上也需要被肯定,你的好脸色就那么值钱?” 李青嗤笑笑,抬头望向天空,说道:“人嘛,总是不满足,喜欢得寸进尺。他比常人更有过之。别人是得了千钱想万钱,他是做了皇帝想成仙。” 黄锦挠挠头,问:“成仙……很难吧?” “你也想啊?” “我哪里敢有如此奢望?”黄锦苦笑摇头,“我是替皇上问的,你能不能说句实话?” “难,非常难,难于上青天!”李青说。 黄锦愣怔了下,试探问道:“你的意思是……根本不可能?” “呵呵……”李青只是笑笑。 黄锦皱着粗短眉头,苦涩叹道:“我就知道,你就是在利用……” “你只需知道我不是坏人,更不会害他,即可,别的,不要想,更别说。”李青吁了口气,道,“当然了,嘴在你脸上长着,你真想说我也管不住,只是……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你当好好掂量掂量。” 以嘉靖的聪慧,早晚能看清楚真相,这出戏注定无法长久唱下去。 不过,李青还是希望能多维持一些年。 朱厚熜真要是万念俱灰,彻底摆烂,于大明而言绝非幸事,哪怕换皇帝,也要迎来又一次大震荡,且李青自己也再难自由。 黄锦再笨也听的懂话中深意,后知后觉的他不禁生出一身冷汗,讪讪道: “我……我是不是有取死之道啊?” 李青哈哈一笑:“倒也算不上,真就是说了,他也未必信,你之前不也说我的丹药是假的嘛,你看他可信了?呵呵……人年少时总会自我感觉良好,自命不凡。他执念太深了,可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打击到的。” 顿了顿,“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多嘴,不然,于他、于大明社稷,于万万黎民,都不是好事!” 黄锦重重点头,失落道:“其实我一直都坚定的认为,人修不成仙,更没办法长生。你为何能如此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肯定不是神仙,不然,又何至于这般心机?有时候我也想……甚至我都委婉谏言过,奈何……如你所说,皇上中毒太深。后来又想,真要让皇上死心,他未必会开心……唉。” “懂事!”李青笑笑。 黄锦却是没了好心情,道:“我帮你守着秘密,你就不表示表示?” “好家伙,你啥时候也变得这么市侩了?”李青好气又好笑,想了想,道:“嗯…,成吧。说来听听,只要不过分,满足你一下也无妨。” “那就为皇上炼一炉丹药吧。”黄锦说。 李青嘴角扯了扯,没好气道:“你这也太……那啥了吧?” “那啥?” “……给我一个理由!” “我帮你守秘密,就等于在瞒皇上,我心里难受,得弥补一下皇上。”黄锦说,“就是这么简单!” 李青竟无言以对。 黄胖子的逻辑……不说无懈可击,却也相当有说服力。 “可以!” “得嘞。”黄锦一下开心了,“我这就去准备,等着,等着哈……” 李青瞅着黄锦离开,忍不住叹道,“一个人再不堪,也有人喜欢啊。嘉靖这样的性格,能有这么一个贴心大伴,真心不容易。” 今年打春早,午后阳光暖洋洋的,很是舒服。照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院里果树就能发出嫩芽。 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否极泰来。 不过,李青已然不怎么慌了,工商业体系正在越来越完善,规模越来越大,再随着蒸汽船的广泛应用,资源调配的成本会持续走低,经济还能在此基础上再次腾飞…… 金银可是全世界的硬通货,有钱不愁买不到粮食。 大明气候不好,可有气候好的啊,即便再退一万步来说,真买不到……以如今大明水师的强悍战力,直接开抢也不是不行。 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顾得了道德礼仪? 李青想着想着,沉沉睡去…… 申时时分,李青被敲门声惊醒,是严嵩。 这次严嵩吸取当初教训,并没有携礼物而来,两手空空。 “叨扰国师了。” “是挺叨扰的,睡正香呢,”李青打了个哈欠,“什么事?不会是为你儿子吧?” “不是!”严嵩忙正色道,“犬子目无法纪,今日落得如此,完全是咎由自取,说起来,下官还要多谢国师代为管教,如若不然,指不定他会惹出什么大祸事,甚至犯下杀头之罪也不稀奇,如今彻底无望仕途,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李青微微颔首:“你能如此想,那最好不过。” 严嵩干笑笑,继而长长一揖,认真道:“多谢国师在御前为下官美言。” “就为这个?” “于国师而言,这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于嵩而言,这是关乎一生的大事。”严嵩叹了口气,说道,“下官即将步入知命之年,回首过往,除了几篇文章,再无可拿的出手的政治成果,汗颜之余,又有些不甘,不瞒国师,如若这次再……那下官最后的心气儿也散了。” 李青轻笑笑,道:“说起来,你之晋升,与张桂两位大学士很像,都是靠着献媚皇帝而晋升,我本人倒不讨厌这种行为。宦海沉浮,沉下去才是常态,想浮上来多少要耍些心机手段,不过……” 话锋一转,李青肃然道:“常言说,英雄不问出处。上位史光鲜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其位,当谋其政。若你抱着一招鲜吃遍天,之后的晋升仍只寄期望讨皇帝欢心,而不是有所作为,那你注定是长远不了的。张璁、桂萼两位大学士,就很好。” “你严嵩若是那阿谀谗谗之辈,只知献媚而不作为,那即便皇帝对你观感极佳,我也会让你卷铺盖滚蛋!” “是是,”严嵩硬着头皮保证道,“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做官亦当为民,嵩岂敢尸位素餐?” 李青‘嗯’了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你儿子对你有偏见,我一向对事不对人,只要好好做事,我自是待见。反之……呵呵。” “哪里哪里。”严嵩干笑着摇头。 李青伸了个懒腰,轻松说道:“你或许认为我在吹牛,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宁可信其有,毕竟,机会只有一次,你说是吧?” “是是。”严嵩忙不迭附和。 在这‘年轻人’面前,他的心理压力,丝毫不比面对皇帝小,更有甚之。 “嗯,话也说开了,不用再惴惴不安,安心做你的事就得了。”李青又打了个哈欠。 严嵩忙再度一揖,“下官告辞。” 刚转过身,便看到了黄锦、陆炳,各自扛个麻袋过来,严嵩不由得心惊,皇帝到底有多在意李国师啊? “黄公公,陆百户。”严嵩解释,“今日国师在皇上面前为下官美言,下官特来感谢。” 黄锦只是点点头,陆炳抱着麻袋微微还了个礼,接着,目光移向门口的李青,“见过国师。” 李青微微颔首,瞥了黄锦一眼。 黄锦会意,朝陆炳道:“陆炳,你先回去吧,这有我就成。” “好吧。”陆炳有些无奈,本还希冀着混一颗仙丹吃吃呢,真的是……还是黄胖子傻人有傻福。 陆炳亲眼见过李青显神通,对其‘仙人’身份深信不疑,对其出品的‘仙丹’亦是心向往之,不过,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人贵有自知之明,陆炳就很有自知之明。 将药材交给李青,甚至连门都没进,陆炳便拱手告辞离去。 李青头一次正视这个陆百户,朝黄锦问:“他好像跟皇帝是发小,对吧?” “嗯,当初在兴王府的时候,俺们时常在一起玩儿……”黄锦解释说。 第173章 朝廷利益高于一切 黄锦倒没藏着掖着,连皇帝欲培养陆炳成为锦衣卫一把手,都透露给了李青。 李青问:“这人能力咋样?” 如今三厂一卫去其二,只剩下锦衣卫和东厂,锦衣卫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对锦衣卫,李青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说实话,陆炳挺厉害的,有能力,还有胆子。”黄锦说,“张皇太后的娘家兄弟你知道吧?查封寿宁侯、建昌伯的家业,以及抓捕都是陆炳干的!” 李青缓缓点头:“这么说来,倒真是个人才了。” “嘿嘿……反正比我强。”黄锦不好意思笑笑,“我这个司礼监掌印,都是托皇上的福,真要论能力,我连担任秉笔太监都不够格。” 李青莞尔,“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能让多疑且难伺候的皇帝这般信任你,也是一种本事,不必妄自菲薄。” 黄锦挠挠头,一时也不知该开心,还是该生气,纠结半晌,道:“其实皇上很好相处,没你说的那么多事儿。” 李青嗤笑不语。 “算了,还是炼丹吧。”黄锦从麻袋里一一取出所需药材,末了,还掏出几块红薯,嘿嘿道,“捎带手给烤了,省得你傍晚再出去吃,回来走夜路。” “你还挺暖心。”李青含笑点头,“东厨的木炭还有很多,炉子也在东厨,你先去忙活准备工作。” 黄锦点点头,去搬来炉子、木炭,开始轻车熟路的生火…… “那个…,李国师……呃,叫这个好别扭,我能不能叫你的名啊?”黄锦递上一块烤薯。 李青接过吹了吹,掀开表皮咬了一口,点头道:“可以,姓名不就是让人叫的嘛,你开心就好。” 朱家人这么叫李青会发火,是因为朱家人欠他的,可黄锦又不欠他,李青自不会介意。 “哎,好。”黄锦也拿起一块烤薯,上来就咬了一大口,烫的使劲在嘴里翻腾,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边口齿不清的说,“你一直就是这么跑来跑去的吗?” 李青咽下口中的烤薯,不急着再吃,说道:“也不全是,其实在宣德朝以前,我几乎没离开过中枢,不过,也不是日日上朝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这样啊……”黄锦点点头,“那你这么多年下来,有没有想过放弃?” 李青苦笑摇头:“有时候想想是挺恼人的,可真要放下又办不到,投入了太多,就舍不得放下了。” “这样啊,那还挺……了不起的。”黄锦迟疑了下,又补了句,“也挺悲苦的,要是长生必须如你这般,也没什么好的。” 言罢,又觉如此说实在欠妥当,黄锦讪讪道:“呃,我这样说,有没有伤你的心啊?” 李青轻笑摇头:“这是实话,长生真没什么好的,家人,朋友,兄弟,知己……眼睁睁看着他们垂垂老矣,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你说……这好吗?” 黄锦摇摇头,低头吃红薯。 沉默了会儿,又问:“你必须要为国为民才能长生吗?” “不是。”李青说道,“跟这个没一文钱关系,真要说……你可以理解为矫情吧。既然来了这个时代,且它还处于‘新生’阶段,完全没有积重难返,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黄锦听得懂,却没完全听懂,却也没再问下去,安慰道:“不想就好了。” “嗯……,理儿是这个理儿。”李青笑笑,接着,快速解决了烤薯,开始专注于炼药…… 黄锦在一旁看着,没偷师的心思,因为他知道自己炼不成。 临近傍晚,丹药出炉,一共七十余颗,不过,李青最终只给了嘉靖二十颗,让黄锦吃了几颗,余下的一股脑全进了自己肚子。 黄锦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都长生了,还吃这个干嘛?就算不想给皇上,也可以留给身边的人啊。” 李青淡然道:“品质太差,不能让他们吃。” 黄锦:“?” 若非还没从可怜李青的心情中抽离出来,黄锦非得给他两个头槌不可,真的是……太欺负俺家皇上了。 “那,咱家走了?” “去吧!”李青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补个觉。 黄锦忍不住问:“过两日……这一走,会很久吗?” 李青笑道:“肯定会有再见的机会。” “还是别太久了。”黄锦说,“皇上真的很好,要是因为你离开太久导致他……不这么好了,就不好了。” “我知道轻重。”李青说。 黄锦叹了口气,转过身极小声咕哝了句,“这样的神人,你哪里能跟人家做朋友呀?” 李青有些触动,可终是什么也没说,任他离去…… 次日。 李青走进文华门,进入文华殿,大马金刀往几个内阁大学士面前那么一坐。 内阁几人那叫一个恶心啊! 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走都走了,又回来做甚? 这种被人当面监督的感觉真不好,浑身刺挠。 更让他们郁闷的是,没多大一会儿,皇帝也来了,并表现出超强的积极态度,他们在这边票拟,君臣二人在那边审批,有时,票拟的内容还会被当面念出来…… 几人气苦之余,又有些羞耻。 有种裸奔的感觉…… 终于捱到了中午,几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向皇帝告退,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留一个悲催的张璁。 巧了,今日又是他当值。 真的是…… 好想旷工啊。 “张大学士别这么紧张嘛,我又不吃人。”李青好笑道,“说起来,我当初还救过你呢。” 朱厚熜:“就是!” 张璁讪然道:“没紧张,李国师的恩情,本官一直铭记于心。” 顿了下,“国师这次回朝,可是有……?” 李青沉吟了下,道:“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张大学士这么问了,拿来说说也无不可。” 闻言,朱厚熜忙也表现出一副上心的姿态。 “是这样,我是金陵人,这次回去听说永青侯搞的蒸汽船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未来可以改写大明内外贸易格局,不过,蒸汽船特别依赖燃料,也就是煤炭……”李青道,“现阶段的蒸汽船还不够成熟,需要中途建立燃料补给站,听皇上说永青侯已捐献了蒸汽技术,朝廷要参与进来,自然要有所建树,比如,官办燃料补给站……” “嗯,这个建议不错。”朱厚熜没等张璁发表看法,便定了调子。 张璁沉思片刻,点头道:“如此,于朝廷亦有一定好处,不过……” 他看向朱厚熜,拱手道,“皇上,臣以为更应该将重心放在煤炭价格上,加大开采力度,以降低煤炭成本,此外,臣还以为朝廷可在江南建一座工厂,铸造蒸汽船的工厂,以龙江船厂为基础,予以改进。” “这个……”朱厚熜心虚的看了李青一眼,虽有意动,却没敢轻易表态,只是为难道,“这样,于李家太过不公了。” 张璁不以为然:“皇上这般兴师动众的去金陵嘉奖李家,且李家也已捐献了蒸汽机技术,朝廷拿来盈利,又有何不妥?” 顿了下,“当然了,为了蒸汽船的蓬勃发展,专利技术还是要释放出去,李家也可以自己造,谁都可以自己造,集思广益才能快速进步。” 朱厚熜纠结,迟迟拿不定主意。 于是张璁看向李青,问道:“李国师以为然否?” 李青默了下,颔首道:“张大学士这个建议很好。” 朱厚熜吃不准李青是否真心,想了许久,给了个折中的答案:“李家是有功的,不能如此无情,不若这样吧,以龙江船厂为基础,让李家帮忙改造,未来盈利分李家一部分。” “万万不可!”张璁正色道,“皇上,这个口子不能开,绝不能开!” 朱厚熜哼道:“李家这么大方,朕怎能小气?不然,世人如此看朕?” “可一民岂能与一国平起平坐?”张璁据理力争,“永青侯也是皇上的子民,皇帝与子民合作,这……成何体统?” 呃,我是不是给小浩挖了个坑啊?李青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急着说出来。 他倒没有因此记恨张璁,就事论事,张璁出发点并不为错,从一个臣子的立场出发,他之建议,称得上金玉良言。 朱厚熜内心深处也赞同张璁的建议,只是又不想得罪李青。 “若按张卿所言,那朕可就成了薄情寡恩之君了,这对《专利法案》亦有很大冲击,一样有损朝廷体面。”朱厚熜皱眉道,“这又作何解?” 张璁一时无言。 闷了半晌,憋出一句:“朝廷利益高于一切!” 这话朱厚熜爱听,可问题是这次的对象不一般,朱厚熜只得道,“爱卿不妨再想想,如此不得人心。” 李青沉吟了下,道:“皇上不妨采纳张首辅的谏言,至于不得人心……皇上可以从别的地方弥补。” 张璁立即道:“臣附议!” “呃……那就……这样?”朱厚熜心虚的说。 “皇上英明!” 张璁欣喜之余,又有些吃味,暗叹:还得是李国师啊,自己说了半天利弊,不如人家一句,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李青也微微颔首。 见状,朱厚熜呵呵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对李家的补偿一定要到位,朕不能寒了臣子对朝廷的热忱之心。” 第174章 万物竞发 国师殿。 君臣二人独处。 朱厚熜先是表达了炼丹的谢意,后又讨教了一番修行方面的事…… 奈何,却无甚收获。 不是李青不讲,而是李青讲的他听不懂,就跟听天书似的,可又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末了,只得悻悻道:“先生可否给朕书写一本祖师典籍?” 不待李青答话,朱厚熜忙保证道:“先生放心,公是公,私是私,朕不会因为这个耽误了国家政务。” 李青沉吟了下,道:“这个需要时间整理,待下次见面,我再给你。” “……好吧。”朱厚熜失望,可想到用不多久就要下江南了,便也不再失落。 “龙江船厂……?” “天子金口玉言,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朝令夕改吧?”李青嗤笑说。 “呃呵呵……”朱厚熜干笑,随即明悟话中深意,道:“京师扫清尘雾之事,在下江南前,我便会着手展开,待从江南回来,我会加大力度,争取在年底前,肃清潜在不平。” 李青轻轻颔首,慢条斯理品茗。 朱厚熜见他有些不太想搭理自己,只好道:“不知不觉都晌午了,来人,传膳,朕今日在国师殿用膳。” … 皇帝正膳非常的丰盛,足有大几十道菜,煎烤烹炸,山珍海味,不过九成九都浪费了。 李青大饱口福之余,又觉有些浪费,问道:“你平时都这么吃?” 朱厚熜奇怪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倒也不是。”李青说道,“皇帝嘛,衣食住行方面豪奢些很正常,历代皇帝饮食方面也不比你差哪儿去,只不过……你这浪费的有点多。” 朱厚熜轻笑点头:“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多如此,一是为了防止被有心人得悉了饮食喜好,二是不如此,反而有损帝王风范……” 李青不置可否,道:“我是想问你一下,这些余下的饭食,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朱厚熜愣了下,随即恍然,“先生是想说……物尽其用?” “嗯…,怪可惜的。” 朱厚熜干笑笑,却是避而不答,显然,在其观念中,皇帝是特殊的、超然的,哪怕丢掉,也不能让下面人享用。 “皇帝就是皇帝,与臣子奴婢打成一片的帝王,是做不好皇帝的!”朱厚熜说道,“下面人的敬畏心不可缺失。朕做不了孝宗皇帝那样的君王,实情也不允许朕那般。” 这话多少武断了点,可也并非没有道理。 李青笑笑道:“我的意思是可以缩减一些分量嘛,哪怕一个盘碟只有一筷子菜,也足够你吃了。当然了,堂堂天子,坐拥四海天下,奢侈些没什么不该,只是享受的同时,也当尽量少些不必要的浪费。” 朱厚熜好笑点头道:“先生说的有理,朕稍后朕知会下去,缩减饭菜分量。” “嗯。”李青吁了口气,道,“该省省,该花花。” “那是,那是……”朱厚熜含笑举杯。 李青举杯与他碰了下,问:“你可懂了?” “啊?” 朱厚熜杯中的酒水溢出少许,呆了片刻,苦笑道:“该省省,是对自己,该花花是对大明社稷,如此,可对?” “不错!”李青颔首,“太祖布衣出身,日常生活并不奢侈,甚至在皇宫种菜,太宗一朝消耗了太多的财力、物力、人力,可太宗花的钱,极少极少有用在享受方面……,当然了,我不是求全苛责,如今大明府库殷实,只要事做好,奢侈一些亦无不可,可也不能太过分不是?常言说,富贵不能淫……” 这些话,朱厚熜很不以为然,他可是皇帝唉,大明天子,四海共主,难道还要抠搜过日子? 不过,既然是李青说的,听不听且不说,至少不能唱反调不是? 朱厚熜耐心聆听,频频点头…… 李青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是秉承着见到了错处就纠正的理念,说上一嘴。 正如刘皇叔所言——勿以善小而不为。 说起来,这还算不得什么大事。 眼下大明日子彻底好起来了。经过仁宣两朝的经营,不仅弥补了财政,还大有盈余,又数朝之后的如今,更是富得流油,皇帝便是奢侈些,也无伤大雅。 只是亲眼见识过建立大明的老朱,一向勤俭,为大明兢兢业业半生的老四,亦是恨不得一个子当两个花……打天下、治天下的爷爷紧紧巴巴,坐天下的孙子却铺张奢靡,心里多少有些堵得慌。 故才多了这一嘴。 朱厚熜倒没觉得很烦,只是惊诧,惊讶于李青竟会在这种小事儿上长篇大论。 在他的观念中,李青不该是这样的人,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长篇大论之后, 李青道:“我再待一日,明日下午离京,你不用送,该回来时我自会回来。” 顿了下,“当然,这很大程度取决于你。” 朱厚熜苦涩颔首:“朕自会竭尽全力,只希望先生莫要太过完美主义,别让朕等太久。” 李青想点头,又怕让朱厚熜有所自持,从而降低标准,索性一笑置之。 “一条鞭法的执行,贯彻,你多上上心,此外还有商会,让工商业更进一步,亦是头等大事。”李青道,“事有轻重缓急,这两年,乃重中之重!” 朱厚熜轻轻点头:“这个我自知道!” “那便好。”李青靠回椅背,眯眼假寐,无声下逐客令。 朱厚熜有些受伤,“先生就这般……不待见我?” “你多心了。我只是……晕碳。” “?” “就是吃饱喝足犯懒。”李青懒洋洋说。 朱厚熜:“……” ~ 又是枯燥无味且遭人烦的一下午之后,李青回到小院儿,洋洋洒洒写了一道奏疏,涉及燃料补给站,商会的管理,以及一条鞭法的循序渐进…… 于次日中午君臣共宴时交给了朱厚熜。 临别之时,又提了一嘴,“肃清尘雾,可以拿严世蕃当反面典型,以震慑官家子弟。” 朱厚熜满口答应,不舍道: “希望咱们君臣再见的日子,不会太远。” 李青笑笑,“走了。” “黄锦,你送送先生。”朱厚熜说。 “不用了,我赶时间。” 黄锦有些受伤。 李青只好道:“下次来,希望你烤薯的手艺不要下滑。” “这你就放心吧,咱家的手艺皇上都爱吃。”黄锦昂首挺胸,一脸傲娇。 再低头时,李青已然转过身往外走…… 黄锦挠挠头,很失落。 朱厚熜却没多少离愁,只是道:“下次见面注定不会太远,朕可是马上就要下江南了呢。” 转而又拿起奏疏展开瞧了瞧,咕哝道:“朕又不是主次不分,昏庸无能的帝王,你写不写这个,朕都不会做的差了,真的是……有这功夫,还不如给朕上一道修仙奏疏呢。” 黄锦收回目光,好奇道:“皇上你刚说什么呢?” “呃……没什么。”朱厚熜伸了个懒腰,道,“朕乏了,你也忙你的去吧。” “喔。” … ~ 二月二,龙抬头,敬灶神,使耕牛,采龙气,吃龙食…… 年节彻底过去,万物更始,农户开始劳作,富家子弟,甚至未出阁的女子也在今日抛头露面,踏青的踏青,逛街的逛街,采一采‘龙’气…… 大街小巷,田间地头,热闹一片,这一日,生机勃勃,万物竞发之气象,有了形状。 今日大小酒楼,主打龙食。 龙须面,龙耳饺子、龙眼馄饨……这些沾‘龙’字的食物,分外畅销。 新的一年步入正轨,无论富贵贫贱,百姓们都想讨一个好彩头。 秉承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李青便在威武楼吃了碗龙须面,让朱厚照多赚了几个铜板。 岂不知,人家威武楼的伙计还嫌他消费太低呢,就点了一碗面,白占一座位,只是来者是客,没好意思明说罢了。 人都说迎风饺子接风面,一碗面下肚,一路疾行的疲乏消去大半,李青浑身舒泰,在大街上逛游…… 中午,才回了小院儿。 唐伯虎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见他回来,立时自行和棋,走向前问:“事情都办妥了?” “妥了。”李青懒洋洋的舒展了下四肢,道,“下个月月初出发!” “得嘞。”唐伯虎搓着手道,“带我吧?” “带!”李青揶揄道,“不带你,怕是往后都见不到你的好脸色了。” “啊哈哈……我哪里会给你脸色……一定不能撇下我。”唐伯虎生怕被落下,认真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出海了,再之后,便是你有时间,我也去不成了。” 李青苦笑摇头:“放心吧,不让你留遗憾便是了。” “嗯,那就好。”唐伯虎放松下来,“要不下两局?” “算了,赶了一路,我先躺会儿。”李青搬出躺椅,放在阳光最盛处,懒懒晒着日光浴,不多时,竟有了丝燥热的感觉。 立春早,还是有好处的,今年收成指定能好上一些……李青眯眼望着中天大日,呢喃道,“好一个如日中天!” 不知不觉,李青进入梦乡,梦起往昔,一晌贪欢…… 第175章 嘉靖下江南 再次醒来,朱婉清母子已在小院儿了。 李浩打趣道:“青爷,你这警惕心不够啊,我与伯虎兄都对弈好几局了,你愣是没醒。” “我在自己家,还用得着设防?”李青抹了抹眼角,没好气道,“你倒挺有闲。” “我当然有闲啊,现在忙的是小妹。”李浩傲然道,“我为李家忙碌了半生,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李青好气又好笑,索性不搭理他了。 朱婉清见他醒来,问道:“李叔,皇帝三月下江南的行程可有改变?” “没,如期进行。”李青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嘉靖跟正德还是有区别的,虽说嘉靖一样有问题,且问题更大,可他也有优点,懂得克制,更深谙权术之道,他下江南跟正德下江南有本质不同。” 朱婉清苦笑道:“只是这一来,李家想低调都不成了。” 眼见即将要输的李浩,随手丢下棋子打乱棋盘,插话道:“娘亲,你这心操的就多余,扎眼又如何?有青爷在,小皇帝又能如何?” 见娘亲瞪眼,李浩气势不由一弱,悻悻道:“以李家如今的体量,根本低调不起来,人家一不傻,二不瞎,谁不知金陵李家生意有多大,财富冠绝大明富绅?” 李青颔首道:“小浩言之有理,现在的李家不是想低调就能低调的,不妨事,便是天塌下来还有我呢,无需忧虑。” 朱婉清黯然,李叔够辛苦了,她想好好运作一番,想李叔轻松些,只是……现在看来,未来终是少不了再次麻烦他。 李青知她所想,轻笑道:“老的还在,就没有小的顶上的道理,再说……你也不小了。” 朱婉清微微点头,随即又是一笑,“李叔,我身体还行,再活两年不成问题。” “两年哪成?”李浩接言道,“最起码也得四五六七八……十年打底还差不多。” 顿了下,忙又推翻,“还不成,得长命百岁!” 朱婉清失笑摇头,拄着拐杖起身道,“李叔,陪我去走走吧?” “好。” 未来,李青不会再改头换面了,暴露些蛛丝马迹什么的自然无所谓,再说,娘几个时常来小院儿,哪能没人瞧见过? 李青丝毫不担心。 …… 今日是一个被百姓很重视的日子,犹胜平时过节,这样的日子自少不了庙会,卖小玩意儿的,耍杂耍的……街上孩童妇人比往常多了数倍,摩肩接踵,人潮汹涌。 不过,周围人总是无意识的为叔侄二人让道,莫说拥挤推搡,连叔侄衣角都没碰到,看似拥挤的街巷,于二人来说,如入无人之境。 朱婉清瞅着那些随大人出门,一脸兴奋的孩童,缅怀道:“小时候每每有庙会,爹爹都会带我出来逛,娘亲不喜抛头露面,但每次爹爹都有办法让她同意出门……,那时我还小,不过宏哥都是少年了,喜欢躲在后面当跟屁虫,没少被爹爹揪住,换来一顿打骂……” 李青静静听着。 这些他并没参与多少,那时的他大多时间都在京师,辅佐那个命薄福薄,赶鸭子上架的皇帝。 李青喜欢听这些。 “张爷爷也经常带我出来玩儿,遇到如今日这般的场景,他会拉着我一蹦好高,蹦到树上,房顶上……,起初我还挺怕高的,后来就习惯了……”朱婉清一边欣赏着锦绣繁华,一边缅怀过去,断断续续的讲着李青不在的过往,自己怀念的同时,也在为李青填补那段没能参与进去的岁月…… 一路走,一路逛,一路说,人山人海,岁月静好…… 朱婉清的身体没大恙,奈何终是到了迟暮之年,且夫君的离去对她亦有很大影响,再不乐观开朗。这就又对她本就不健朗的身体带来了一定负担。 情之一字,又有几人可无动于衷? 何况,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且早早就成了亲。 李青治不了,也劝不了,只能袖手旁观。 “李叔,你说人真的有下辈子吗?” “有的!”李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语气坚定。 似是坚定朱婉清,又似坚定自己。 朱婉清轻笑点头:“我想也是,只是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做爹娘的女儿,做宏哥的妻子。” “一定能,他们那般爱你,可不会轻易开启新的人生……”李青话没说完,又止住了,怕她求死。 朱婉清多聪明,失笑道:“侄女还有儿子、闺女,还有孙子、重孙,李叔你不必忧虑,我会好好生活。” “嗯。”李青点点头,“这次从海外回来,我就不远走了,在金陵长住,陪着你,陪着你们。” 他轻松笑道:“眼下也没太需要我奔波的事儿了,我也想过过安逸舒坦的日子。” 朱婉清感伤叹息:“是该这样,本该这样,早该这样了……” 夕阳西下,叔侄才返回小院儿。 无聊的李唐二人已经喝上了,不过都是小酌怡情。 见两人回来,这才散了酒局,李浩并无醉意,帮扶着娘亲回了侯府,唐伯虎虽没尽兴,可也不敢多饮了,怕李青唠叨他,转而与李青聊起了‘出海旅游’的行程…… ~ 金陵小院儿的生活总是那么平淡,恬静,且安逸。 当然了,这只是李青的心境,事实上还是很热闹的,尤其是朱厚照得知李青回来之后,热闹程度更进一步…… 安逸又充满烟火气。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让人措手不及,一月光阴太不经过,一晃,就到了要出海的日子。 李青还没过够,可也不想延误行程。 朱婉清被他又调理了一番,一两年之内不会有明显机能下滑。李浩身体健朗,朱厚照更还是当打之年,唐伯虎又被带在身边,李青基本没有后顾之忧。 又嘱咐了许多,李青这才结束唠叨,与唐伯虎、李雪儿乘商船出海…… ~ 京师。 朱厚熜这段时日也比较忙,忙着祭告祖宗,忙着处理紧要事务,忙着安排自己不在京的时间段内朝政运作,忙着分发自己要下江南的行程路线,好让地方官有个准备…… 忙得不亦乐乎。 忙得开心…… 黄锦看着这样的主子,真想告诉他——你的李先生已经走了,这会儿甚至都不在大明了,你注定与他完不成偶遇了。 可每每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迟迟开不了口…… 三月初六。 皇后娘娘,文武百官出城相送,在万众瞩目中,朱厚熜踏上了下江南的路…… 东厂,锦衣卫,三大营,皇帝仪仗……足有数千人,浩浩荡荡,尘土飞扬。 朱厚熜雄心勃勃,意气风发。 这是他第一次巡视江山。 都说江南好,长这么大,他却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尤其离开京城后,朱厚熜更是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人也变得不再深沉,笑口常开,全然不似在皇宫大内时的喜怒不形于色模样。 此刻的他,更像是这个年龄段,应有的表现。 黄锦看在眼里,也跟着开心。 只不过,这对主仆是开心了,那对主仆就犯了愁。 金陵,威武楼。 由于朱厚熜的再次提前提醒,主仆二人都知道小皇帝正在来的路上。 “老爷,咋个办?”张永哭丧着脸说,“金陵说大大,说小也小,咱们正处于中心地段,万一让他遇上……” “怕什么?”朱厚照没好气道,“他就是个弟弟,有什么好怕的?” 嘴上这样说,朱厚照心里还是很虚的。 他倒不是怕了朱厚熜,他只是怕万一暴露,不好收场,尤其是李青不在的情况下。 “要不……暂停营业吧?”张永弱弱说。 朱厚照想了想,摇头道:“临时关门,反而会惹人生疑,威武楼与永青侯有关系不算秘密,且咱们现在名气也打响了……” “那就提前关门?” “那我得赔多少?”朱厚照瞪眼,“我不得给三个儿子攒老婆本啊?关门容易开业难,两三个月之后,厨子伙计还不得跑完?” 张永:“……” “老爷,李先生可不在啊!” “李青不在,不是还有我那表叔嘛,我去找他说说。”朱厚照说。 张永却是不放心,小声道:“不是奴婢多嘴,永青侯人是好,可他……总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有吗?”朱厚照挠挠头,“我觉得他还算靠谱啊。” 那是因为你更不靠谱……张永没敢说出来,悻悻道:“要不奴婢躲一躲吧,您还好,他没见过您,主要是奴婢……” 朱厚照突然有些不舒服,不满道:“躲什么,你怕我护不住你?” 张永苦笑:“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行了,我先去找表叔。”朱厚照撂下一句,走出雅间,去了永青侯府。 进了侯府,见到李浩,待四下无人,朱厚照的第一句话便是: “表叔,你也不想小皇帝知道我的存在吧?” 李浩无语:“他都没见过你,慌什么?你那威武楼不乏官员去消费,不也没人认出你嘛。” “话是这样说,可万一呢?” “没有万一。”李浩断然道。 第176章 皇帝驾到 李浩做生意是把好手,其他方面……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让他帮着拿主意,无异于大白天跳人家院墙。 奈何,李浩并不自知,拍着胸脯傲然道:“表叔在,没意外!” 到底是永青侯,说出的话还是极具分量的,加之朱厚照自己不靠谱,自然是看谁都靠谱。 再说,李浩不靠谱的话,还能把李家经营的这么牛吗? 朱厚照放松下来,豪爽道: “有表叔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以后去《威武楼》尽管白吃便是!” “这话咋听着像骂人呢……”李浩咕哝一句,哼道,“届时皇帝到了金陵,肯定会去李家的研发基地考察,你小子注意点,可别人家不找你,你自己送上门。” “放心,我知道轻重。”朱厚照保证,搓着手道,“等小皇帝走了,我是不是就能开新型挖机了?” “不行!” “为何?” “因为我不想改姓。”李浩没好气的说。 朱厚照:“……” ~ “永青侯怎么说?” “有他在,没意外!”朱厚照伸了个懒腰,“把心放在肚子里便是,当今永青侯的分量,比之内阁首辅亦不遑多让,更别说,还有李青加持了!” 张永挠了挠头,理性分析确是如此,可他总觉着心里不踏实。 这位永青侯的性格……似乎有些跳脱,并不稳重的样子。 不过他张永能在金陵扎下根,全赖人家永青侯,自不好说人家不好,只能闷在心里。 朱厚照却是又恢复了大大咧咧,与张永勾肩搭背,道:“老张,你还没开过挖机呢,今儿我带你去试试?” “……”张永哭笑不得道,“记得永青侯说过,再让你开挖机他跟你姓。” “他说的是新挖机。”朱厚照强调。 张永哪有心情,苦笑摇头:“我先把中午的账算了,老爷你想去就去吧。” “下午一起算就是了,走啦走啦……。” …… 人常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真要行千里路时,方知行路之艰难。 哪怕一路乘着龙辇,不靠双腿,衣食住行亦是顶级待遇,朱厚熜仍是觉得枯燥乏味且心累。 “黄锦,还有多远啊?” “皇上,前日才出了京城,还早的很呢。”黄锦道,“也就才十分之一的路程,莫急。” “才十分之一……”朱厚熜傻眼,“那岂不是说从京师到金陵,一个月时间都不够用?” “呃……快些的话,一个月也够了。”黄锦悻悻说。 这不是单人单骑,数千人的队伍,吃喝拉撒睡,还要保障皇帝安全、食宿、帝王威势……根本快不了。 一日数十里,已然是极限了。 朱厚熜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气苦道,“早知道,就该走水路……”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朱厚熜想趁着机会好好领略一番大明的大好河山,自觉走水路太没意思,就规划了陆路路线,哪成想…… 走陆路这么费劲儿。 “记得当初从安陆来京师,好似也没什么感觉啊?”朱厚熜嘀咕。 黄锦忍不住酸溜溜道:“只怕皇上如今之迫不及待,犹胜当初,才会有如此感觉。” “哦?哈哈……可能吧!”朱厚熜打了个哈哈。 黄锦虽心里泛酸,可到底还是心疼主子的,说道,“皇上,咱们现在改走水路,时间上,不会提前多少,却能让您舒服很多,省得颠簸。” “算了,说了走陆路就走陆路,改走水路,会让许多人措手不及……”朱厚熜摇头,“就这样走吧,不平添事端了。” 黄锦不解道:“走水路就有事端了?” 朱厚熜轻叹道:“皇帝执掌皇权,坐拥天下,风光无限,任其士农工商,莫不臣服。然,皇权巩固的再好,再强,也无法为所欲为,不是不想,是做不到,历朝历代任何一个皇帝都做不到……你可知这是为何?” 黄锦认真想了想,微微摇头:“奴婢愚钝。” 朱厚熜说道:“一个实权皇帝,需要同时掌握军权,财权,任免权,掌握了这三样,才能拥有真正的决策权,可哪怕拥有真正的决策权,亦无法全凭喜好行事,因为皇帝也要将权力交出去,交给下面的臣子……” 黄锦若有所悟,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呵呵……大抵是这个意思。”朱厚熜颔首,“当然了,事实上没这么糟糕,可也远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皇帝的权力是决策,臣子的权力是执行,其实,执行权才是权力的本质,奈何,江山太大,子民太多,皇帝又岂能真正做到独治?一个王朝,必须要有文官武将,以保障王朝运行,比如收取赋税,保卫疆土……” “就是……县官不如现管?”黄锦化繁为简。 “嗯,也可以这么说。王朝的权力分配,一向都是官员治民,皇帝治官,懂了吗?”朱厚熜叹道,“宋之一朝,皇帝与士大夫治天下,其实,又何止宋朝?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只是这个‘士大夫’体现的形式不同而已,有贵族,有门阀,有士大夫……” 黄锦骄傲道:“咱大明朝就不是这样。” “哈哈哈……这就天真了。”朱厚熜摇头失笑,“其实还是没能逃出这个怪圈儿,不过略微改变了些……” 说到这,朱厚熜眉宇间浮现一抹忧虑,叹道:“看如今之气象,咱大明朝的未来,多半是要与资本共治天下了。” “皇上说商绅?” “嗯。”朱厚熜吁了口气,“不得不说,这种方式更温和,更高效,更先进……于国于民都是利远大于弊,可当这些商绅过于壮大……问题不会小了啊。” 黄锦安慰道:“皇上圣明,李国师亦会尽心辅佐皇上,有你们,不会出大问题的。” 朱厚熜却道:“仙人仙人,是仙,也是人,如若大势倾轧,纵是仙人,怕也无法抵抗这滔天洪流。” 黄锦泛起愁容,道:“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嗯…,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杀!” “这么简单?”黄锦讶然。他虽脑瓜直,可到底跟了皇帝这么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少还是具备一些政治智慧的。 到底是司礼监掌印,皇帝又毫不藏私的手把手教,哪能没有丁点进步? “这可不简单。”朱厚熜说道,“当商绅彻底做大,朝廷就杀不了了。” “因为……执行权部分?” “不错,有长进!”朱厚熜欣慰点头,天天教,日日教,总算让这榆木脑袋开了点窍。 只是,窍是开了,却是开的不多。 黄锦苦着脸说:“朝廷都杀不了,那不还是没办法吗?” “李青杀。”朱厚熜轻声说,“野蛮粗暴,不顾律法,毫无道理的杀,真正的核心人物一死,便一了百了。” 黄锦呆住。 朱厚熜伸了个懒腰,说:“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昔年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当道,其实权不亚于唐之武曌,可结果呢,她一死,吕家几乎被屠戮殆尽,之后还有霍光,一般无二……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权力再大,财富再多,当真正的核心人物一垮,就成了空中楼阁,甚至都不用管它,便会轰然倒塌……” “这样么……”黄锦震惊。 原来高端的斗争竟是这般朴素…… ~ 行路太过枯燥,朱厚熜忙碌之余,便点拨黄锦,希冀他能多长点脑子,自己也好将司礼监彻底交给他管理,省一些心力。 这一路,朱厚熜并不是无所事事,每日都会批阅奏疏,由陆炳负责,以八百里快马加急,朝中奏疏源源不断的送来…… 如此不可避免的耽误了些功夫,可也不至于朝廷政令陷入迟滞。 朱厚熜到底没有放权,人虽离开了京师,但权力依旧牢牢掌握,丝毫不给内阁决策的机会。 二十出头的朱厚熜异常热衷权力,且精力旺盛,不会因为辛苦就懈怠,从而葬送了好不容易营造的局面。 这时的朱厚熜完全称得上一个好皇帝,一代英主! 哪怕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 … 皇帝仪仗自三月初六从京师出发,临近金陵城时,却已四月初九,都立夏了。 就这,还是紧赶慢赶。 今日天不亮,李浩便起了,换上了侯爵袍服,梳理长发,胡须……好一通忙活,乘轿子去直隶六部,后又随六部官员一起赶往金陵城前,恭迎圣上…… 等啊等,直到红日高升,皇帝仪仗才不疾不徐的缓缓驶来。 由吏、户、礼、兵、刑、工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六部九卿领衔,乌央乌央的官员在后凑人场…… 好一番场面之后,直到午时初,朱厚熜才终于入驻南皇宫。 不待他喘口气,六部九卿便再次请求面圣,积极汇报工作…… 年前就得知了皇帝要来,这都小半年过去了,自然个个纤尘不染,与其说是汇报工作,倒不如说急着在皇帝面前露把脸…… 运气好的话,兴许能进京也说不定呢。 南直隶养老院是夸张的说法,实权是有的,可跟京师比就差了太远太远……毕竟,这里可没有天子。 如今天子来了,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第177章 白欢喜 威武楼。 顶层不对外开放的独间雅间儿。 叔侄二人相对而坐,张永打横作陪。 “见到人了?”朱厚照问。 “你这不废话吗?”李浩掸了掸袍服,白眼道,“我一大早起来,换上这身衣服,又足足捯饬一炷香,为的什么?” “长啥样?” “……比你年轻,比你白。”李浩说。 朱厚照皱了皱眉,“有我英俊吗?” “你这话说的……”李浩好笑道,“常言说,二八芳龄无丑女。人家正处于黄金年龄,你马上都四十了,能比吗?” 张永忙说:“同时期他不如你,远远不如……哎呀,这不是重点。” 老张都被这两个不着调的带偏了,转而道:“我最近还是避避风头为好,就不待在酒楼里了,侯爷您是主角,皇帝来金陵就是为了您,皇帝肯定会面见您,且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让您陪着,您可千万别把他带进威武楼,还有……” 一个有钱有势的永青侯,一个更是前皇帝,到头来,拿主意,制定计划的却是一个老太监…… 其实,张永也不想装这个*,奈何,两人太没心没肺了,人都到脸上了,俩人还跟没事儿人似的,怎能不让他心忧。 “老爷,你最近就不要乱跑了,研发基地,永青侯府,这两处地方万不能去,还有,奴婢要挺长一段时间不能照顾酒楼,威武楼的采买你要看着点,对了,还有伙计工钱,收支账目……” 张永滔滔不绝。 朱厚照一个头两个大。 甩手掌柜当习惯了,猛地一下接手,他哪里能痛快,如今更是连老挖机也不能开了,也没办法跟表叔聊天拌嘴,跟姑奶奶唠嗑…… 只觉人生好无趣。 朱厚照可怜兮兮道:“我的好表叔,你说……用得着这样吗?” “用不着,根本用不着……”李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皇帝都没见过你,你不说,谁又知道?” 顿了下,“不过,张永他是见过的,虽过去几年了,可保不齐不会被认出来,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朱厚照无奈点头。 至少自己还能开开挖机,甚至开开蒸汽船,不用整日待在酒楼里,哪都不能去…… 朱厚照沉吟了下,道:“老张啊,其实……” “不行!”张永断然拒绝,“我得避风头,不能再待在酒楼了,老爷你就辛苦些吧。” “……” 李浩幸灾乐祸,乐不可支。 张永还是有些发虚,问道:“这样真就没问题了?” “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问题?”朱厚照黑着脸说。 李浩亦是不以为然,反问道:“能有什么问题?” 张永无言以对,起身便走。 “哎哎,你去哪儿?”朱厚照叫他。 张永头也不回,“我回咱们家。” “至于吗?”朱厚照无奈,“表叔,你是做生意的好手,有暇过来帮帮忙呗?” 李浩轻蔑道:“表叔我干的是大买卖,你这小打小闹的,我都不稀得多瞅一眼。” 朱厚照:“……” “行啦,你忙你的,我得回去补个回笼觉了,今儿起的太早了……”李浩伸了个懒腰,“估摸着,明日还要祭孝陵,可得补足了精神。” 说罢,又拍了拍朱厚照肩膀,哈哈大笑离去,独留朱厚照一人郁闷。 朱厚照颓然苦叹:“真是心累……唉,李青也不在,好生无趣……这小东西赶紧滚蛋得了。” 哥哥心累,弟弟更是身心俱疲。 皇宫。 好一番君明臣贤之后,朱厚熜都要累瘫了,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哼哼道:“黄锦啊……” “奴婢在呢。”黄锦心疼的上前,“奴婢已让人准备了热水,皇上沐浴一下解解乏。” 朱厚熜懒懒道:“我都热出了一身汗,你还让我泡热水澡……” 黄锦正色道:“刚立夏不久,太阳光下是燥热,可宫殿中还是挺阴凉的,不宜洗冷水澡。李国师说过,季节交替之时最容易生病,要多加注意。” “李青说的啊,那成吧……”朱厚熜扶着黄锦起身,道,“吩咐下去,朕乏了,明日祭孝陵之后再行召见。” “是!” “嗯…,待会儿你去永青侯府一趟,代朕表示一番慰问……对了,特别关心一下李老夫人,就是当下永青侯的娘亲。”朱厚熜打了个哈欠,“李家人还真是普遍高寿……哦还有,人家年龄大了,就别再让其行大礼了,予人些许方便,李家这次不可谓不大气,朕也不能小气了……” 黄锦一一记下,扶他去沐浴,待其沐浴之后回乾清宫休息,才带上一部分赏赐,前往李家…… 永青侯府。 对于钦差的到来,一家人早有心理准备,连朱婉清也来到前院,接待钦差。 在皇帝面前没有辈分之说,莫说朱婉清是个见不得光的嫡公主,哪怕是见得了光的藩王,甚至爷爷辈儿的藩王,对代表皇帝的钦差,也不能怠慢了。 黄锦倒是牢记皇上的嘱咐,见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为首,索性一股脑全给免了礼。 恩赐了奖赏,黄锦又照例说了些场面话,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是不聪明,却绝不是蛮憨傻粗之人。 待了近两刻钟之后,黄锦这才告辞离去…… 凉亭下,母子独处闲谈。 朱婉清问:“刚才那人就是司礼监掌印?” “嗯。”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啊……”朱婉清轻蹙眉头。 李浩呵呵笑道:“可他忠啊!” 朱婉清叹道:“忠心固然好,可光有忠没能力也不行啊,这样的人可以重信,却不能重用,小皇帝还是有些分不清主次。” “哎呦我的娘亲唉,你咋跟青爷似的……哦不,你比青爷要求还高呢,咱们这位皇帝虽有不少缺点,可做皇帝这块还是值得称道的。莫要求全苛责。” 朱婉清苦笑,呢喃道:“这可是娘亲的爹爹,你的姥爷,传下来的江山啊……” 这不比我姥爷强?这对堂兄弟虽都有缺点,比不上我那老舅,可比我姥爷还是绰绰有余啊……李浩心中吐槽,嘴上却不敢说半点姥爷不是,只得道: “娘亲说的是,不过有青爷在,你不用操这个心。听青爷说,这个黄锦人是蠢笨了些,可心肠极好,对下面人也是宽松,这样的人做掌印也是有好处的。” 李浩解释:“一来,下面人的权力会更大些,对其也会更敬重,毕竟,没人不喜欢不贪权的上司,二来,掌印不贪权,皇帝也能放心。” 朱婉清怔了怔,随即苦笑:“这猜忌心也过于重了吧?” “谁说不是呢。”李浩也觉好笑。 朱婉清唏嘘道:“唉,到底是心虚啊!” 李浩点点头,安慰道:“青爷不喜欢他的性格,可我看得出来,青爷对他做皇帝的表现,总体还是满意的,这些年下来,除了大礼重议有些胡来,其他方面……做的还挺好的,娘亲不必忧心姥爷的子孙会糟蹋了江山社稷,他要是敢,青爷第一个不愿意。” “嗯,也是。”朱婉清微微叹息,“爹爹若知道皇位如此传承……不知是喜是怒……” 李浩只是干笑挠头。 其实,他对姥爷挺不以为然的,哪怕是自己姥爷。 …… 朱厚熜洗了个热水澡,浅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又取出没舍得吃完的‘仙丹’服下,打坐一刻钟,精神头总算好了一些。 见黄锦回来,忙起身问道:“见到人了吗?” 黄锦说道:“见到了,永青侯、李老夫人都见到了。” “朕是问李先生。”朱厚熜没好气道,“他在不在侯府?” 都这会儿了,黄锦觉得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了,索性说了实情。 “皇上您是不是忘了,李国师曾经说过,今年春上要出海一趟。” 朱厚熜一呆。 “他,他,他出海了?”朱厚熜拔高嗓门。 “呃……应该是吧,反正奴婢没见到他。”黄锦小声说。 朱厚熜仿若一下被抽走了精气神,比之之前还要疲累,颓然瘫坐在椅上,气苦道,“他这不是……不是耍朕吗?” 黄锦讪讪道:“皇上贵人忘事,他之前对您说过这事儿……” “你哪边的?” “奴婢知罪。” “……”朱厚熜连着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复心中不甘,闷闷道:“算了,是朕忘了,怨不着旁人……唉,真是白欢喜一场。” 黄锦安慰道:“皇上,金陵不止有李青,还有锦绣繁华,还有……” “叫李国师!”朱厚熜不满道,“朕叫先生,你叫大名,咋,你比朕还牛气?” 单就这件事而言,奴婢还真就比皇上您牛气呢……黄锦嘴角抿了抿,有些小傲娇。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黄锦忙安抚其脆弱的心灵,道:“皇上,明日祭孝陵之后,不妨来个体察民情,好好领略一番江南特有的风土人情,江南的好,好多都入了诗词呢。” “是你想玩儿了吧?”朱厚熜揶揄。 “呃……那就算了。”黄锦悻悻然道。 朱厚熜:“……” 其实,他也有此意。 “算了,念在你一路辛苦的份儿上,依了你。” 皇上真好……黄锦感动的想着。 第178章 江南好 次日,张永还是被拉进了威武楼。 朱厚照哼道:“莫慌,自然点,没什么可怕的,咱们不惧任何人!” 张永真是服了,不过,今日倒还真不用慌,皇帝祭孝陵去了,哪有闲工夫在金陵城瞎逛游? “就今儿了,明日你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不来了。”张永面容严肃,表达自己坚决的立场。 朱厚照哈哈一笑:“成,轻松一天是一天。” 张永:“……” 他轻叹道:“老爷,老奴老矣,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你也要学着独当一面……” “说啥呢?”朱厚照不满道,“那啥,你们这样的人普遍能活,你身子骨又好,还有功夫在身,活他个八九十不成问题,再说不还有李青的嘛,等他这次回来,我让他好好给你瞧瞧,他的医术可是这个。” 朱厚照竖了竖大拇指。 张永却是苦笑。 真的是……总也长不大啊。 ~ 祭祖事宜是早就下达过通知的,因此,并未耽误太多时间,天不亮就出发,回皇宫时才堪堪下午申时。 朱厚熜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又泡了个热水澡,换上玄色衣袍,更映衬的他唇红齿白,俊秀非常。 那个男人不在,朱厚熜自觉自己样貌还是很能打的。 再配上黄锦的马屁话,朱厚熜更是膨胀的厉害,又照了番镜子,啧啧道:“黄锦,你说走在大街上,会不会有女子对朕一见倾心啊?” “啊?这……”黄锦眯起小眼睛想了想,“保不齐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不过,皇上纳妃需要……” “哈哈哈……朕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朱厚熜哈哈一笑,“夏季天黑的晚,再有一个多时辰都不见得会黑下来,你去挑几个身手好的锦衣卫,换上百姓衣衫,咱们好好逛逛这金陵城。” “哎,好……”黄锦突然想起先前主子的说词,问道,“皇上,这样算不算平添事端啊?” 朱厚熜没好气道:“金陵是目的地,是提前小半年下的通知,咋可能会一地鸡毛?没见昨日六部九卿争相献媚吗?” “呃……是奴婢死板了。” “行了,去安排吧,人不要太多,五六个就成。”朱厚熜做着扩胸动作,欣然道,“都说江南好,可江南真正好的地方也没几个,不外乎苏..州、杭..州、扬..州,再有就是金陵了,好不容易来一次,自然要好好领略一番,天子富有四海,然,大多时候也就只能看到皇宫的一小片天地,唉,想想也挺可悲的。嗯……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哎,是是。”黄锦笑嘻嘻的去了。 两刻钟之后,主仆二人,以及五位膀大腰圆的汉子走出皇宫…… 朱厚熜并不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踪,称得上光明正大,以便让那些位高权重者心中有数,不至于多想。 如朱厚熜所说,直隶官员早就做足了准备,根本不惧皇帝游逛,见皇帝没有偷偷摸摸,便也都一笑置之,一点不慌…… 金陵的繁华是京师不具备的,倒不是说京师比不上金陵,而是这种江南水乡特有的锦绣,全然不似京师那般严肃。 有种小清新的感觉…… 真要说,还是底蕴的问题。 江南富了千百年,尤其是苏杭金扬这些州府,更是有名的富庶之地,主仆都能明显感觉到由内而外的精致、轻奢,自然而然,毫不矫揉做作。 相比之下,京师却好似一个暴发户、土财主,繁华足够,却少了韵味,更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美。 似乎连这边的柳树,线条都更加柔和,风儿一吹,沙沙作响,宛若天籁…… 朱厚熜有感而发,道:“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其次忆吴宫,春来江水绿如蓝,郡亭枕上看潮头,吴娃双舞醉芙蓉……白居易三忆江南,忆苏..州,忆杭..州,可金陵之美又逊了苏杭?” 黄锦呵呵笑道:“白居易最忆是杭..州,是因为他担任过杭..州刺史,其次忆吴宫,是因为他后来又改任苏..州刺史,他要是在金陵当过官,肯定还会忆金陵。” 主仆二人一直在一起,黄锦也是第一次来金陵,久居京师的他,乍一看这秀丽的金陵,亦是心情舒畅,加之不在宫中,又是微服私访,说话便也随意了许多。 黄锦挤了挤粗短眉毛,嘿嘿笑道:“老爷说起白居易三忆江南,怕不单是为金陵鸣不平,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哦?何也?”朱厚熜好奇。 黄锦笑嘻嘻道:“不知老爷是为郡亭枕上看潮头?还是为吴娃双舞醉芙蓉?” 朱厚熜愕然。 黄锦却道自己猜中了,笑着说:“那便是后者了?也是,人都说江南女子说话极好听,吴侬软语的,哪怕骂人听着都悦耳呢,跟打情骂俏似的……不过,老爷风姿绰约,年轻女子可舍不得骂您。” 朱厚熜哈哈大笑:“一看你就读书不认真,金陵女子不说吴语。” 这下,换黄锦愕然了。 朱厚熜解释说:“金陵虽地处江南,却与苏杭不同,的确,最初金陵确是说的吴语,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吴、晋、宋、齐、梁、陈,先后在此定都,官话便逐渐取代了方言,当然了,在我朝之前,还是保留了相当一部分的吴语特性。元末乱世,我朝太祖爷集结英豪,打下了这金陵城,随着大量淮西人涌入,以及之后又在此定都,金陵方言便更接近江淮口音,与吴语区别更大,几乎没了吴语的影子。” 黄锦挠挠头,讪讪道:“倒是忘了,在太祖爷定都金陵时,金陵就已是六朝古都了,还是老爷您记性好,还博学。” 朱厚熜哈哈一笑,道:“太宗之所以迁都,想来也和定都在此地的六朝有关,这些都不是大一统王朝,也尽是些短命王朝,当初,太祖爷也想迁都来着,只是后来发生了些变故……” 朱厚熜及时收住话匣子,没有深谈,转而聊起了其他…… 百姓聊些本朝盖棺定论的事,官府不会追究,当然了,前提是只能歌颂,不能抹黑,此外,还有一对父子最好不要提及。 到底是在大街上,且朱厚熜也不想提及那对父子。 走走看看,说说笑笑,夕阳逐渐橘红,初夏的轻微燥热也散去,吹着徐徐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朱厚熜心情舒缓,整个人都有种放空的感觉。 江南真好啊…… 只可惜自己不是闲人,注定无法长久消受,朱厚熜有些遗憾,随即想到李青,就更遗憾了。 这次下江南,虽是为公,可冲李青的因素占比也不小。 结果人早跑了。 朱厚熜多少有些郁闷…… 又走了阵儿,黄锦提醒道:“老爷,马上到晚膳时间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朱厚熜瞅了瞅西边太阳,道:“离夕阳西下还早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在外边吃吧。” 黄锦也是个吃货,闻言笑呵呵点头。 主仆二人,包括随行的锦衣侍卫都对金陵美食不了解,更别说哪座酒楼的招牌菜更好了,一边环顾,一边比较,完全是凭感觉来。 连着逛了两条街,一行人随着朱厚熜驻足,最终在《威武楼》前停下。 黄锦望着牌匾,不禁愕然道:“别人都是醉香楼,玲珑阁什么的,这家老板可真是……别开生面啊!” “可能故意为之,以博眼球吧……”朱厚熜望着牌匾,眉头轻蹙。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了威武大将军炮,继而想起堂兄…… 黄锦不知他所想,笑吟吟道:“看来这名字确有奇效,连老爷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呢。” 朱厚熜轻轻摇摇头,失笑道,“走,尝尝怎么个味儿。” 两个侍卫先一步进酒楼,排查风险,后面三个侍卫则是紧贴主仆二人,皆是一手探入怀中摸向短刀刀柄,一手拢入衣袖,手掌摩挲着小巧劲弩…… 虽明知酒楼不会有任何危险,可皇帝的安保不容出丁点差错,要知道,哪怕惊了圣驾,都是大罪过,稍严重些就够得上杀头了,再严重……家人都要遭殃。 不过风险高,收益也好,皇帝的贴身侍卫,无论是享受的恩遇,还是俸禄,都远超一般锦衣卫。 眼下正是饭点,酒楼生意异常火爆,楼下几乎座无虚席,堂堂皇帝自不好与旁人拼桌,黄锦甩手就是一大锭金子,一副暴发户嘴脸: “雅间儿,靠窗位子,招牌菜。懂?” “懂懂懂,”伙计点头哈腰,一边走在前面为几人引路,“几位爷,楼上请,楼上请……” 二楼掌柜台。 张永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珠子,一边跟朱厚照传授经验之谈,脑袋抵着脑袋,忘乎所以。 伙计走上二楼,远远看到一把手、二把手都在,提醒了句:“掌柜的,来贵客了。” “哦。” 朱厚照忙着临时抱佛脚,头也没抬。张永忙着教主子,也没抬头。二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黄锦有些不高兴。 一个大金锭就换来这样的服务态度? 第179章 朱厚照vs朱厚熜 伙计见气氛有些僵,忙走上前递上那一大锭金子,小声说道:“真是贵客。” 朱厚照顺手将金子揣进腰包,随口道了句:“好生招待。” 张永哭笑不得,只好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儿,起身去说两句吉祥话,不过刚一抬头…… 只一眼, 张永魂儿都飞了。 这一刻的张永,肾上腺素急速飙升,拿出了平生最快的反应速度,就地一蹲,让自己消失在对面主仆二人的视野中。 朱厚照一脸莫名其妙,“老张,老张你这是咋了?” 张永有口难言。 “说话啊!”朱厚照瞪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张永真的是…… “喂,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做生意了?”黄锦有些火大,“这就是你们威武楼的待客之道?” 朱厚照终于抬起了头,瞟了一眼黄锦,“呦呵,你这胖子还挺有脾气。” 朱厚熜微微皱眉,不悦的看向朱厚照。 “瞅啥瞅?”朱厚照没好气道,“威武楼又没说不招待,一锭金子是不少,可也不用我这个东家亲自招待吧?” 五个大内侍卫齐齐踏前一步,露出些许凶狠之色。 “呦呵,还想打人啊?”朱厚照来了劲儿,抬手一拍柜台,冷哼道,“你们若是来吃饭,威武楼欢迎,可若是找茬……哼哼,不服碰一碰。” 活动了下脖子,朱厚照左手掰右手,便要绕出柜台上前,奈何脚下刚挪动一步,便被人拽住了。 “老张,你到底闹哪样儿?” 我的爷,您可真是爷……张永真是服了,可又无法直白说出来,只得用唇语说,‘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起初朱厚照没明白,可随着张永不断重复,又认真端详了对面一行人姿态,这才知道来者何人。 朱厚照开始细细打量起朱厚熜来,这个弟弟,他还是第一次见。 朱厚熜也没见过朱厚照,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可又确定自己先前没见过这人,一时间有些纳闷儿。 基于此,朱厚熜倒也没有因对面之人的无礼而雷霆震怒。 不过有人生气了。 黄锦一向好脾气,他自己受点小委屈什么的通常不会往心里去,可见不得主子受丁点不好。 当即把小眼睛一瞪,叱道:“你瞅啥?” 柜台下的张永本来忐忑不安,满心惶恐,可听到黄锦这话,亦是无名火起。 ‘瞅了咋滴?娘的,爷们儿老矣,可揍你黄胖子依旧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你那几招还是爷们教的呢,真他娘……若不是怕事态失控,老子单手就能捶哭你……’ 张永气得呼呼直喘,还好理智犹在,不然,绝对要跟黄胖子一较高下。 朱厚照哂然一笑,打趣道:“你倒是把眼睛睁开啊。” 黄锦更怒,使劲儿又把眼睛瞪更大些,几乎达到了所能达到的极限,然,还是很小。 “把钱还我,我们不在你们这儿吃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朱厚照已然得悉对方身份,乐呵呵道:“你是爷,他是啥?” 黄锦一呆。 接着有些乱了方寸,忙解释道:“皇……老爷,我……” 朱厚熜抬手制止了黄锦解释,终于有些生气了,淡然道:“就在这吃,收了钱哪有不办事的道理?” 顿了下,“希望你这威武楼的酒菜,别让我失望!” 朱厚照挑了挑眉,好笑道:“咋?不合你口味,你还要砸了我这酒楼不成?” “你……” “莫说你们,就是大明皇帝来了,也不能这般霸道吧?”朱厚照痞里痞气,“咱大明的天子眼下就在金陵,我倒要看看,谁敢在皇帝头上动土。” 朱厚照知朱厚熜,朱厚熜却不知朱厚照,信息不对等,导致他根本赢不了这场口水战。 总不能直言“我就是大明皇帝,就砸了你的店吧”? 当然可以这么做,可事情传扬出去,让金陵百姓如何作想?自己的英明还要不要? 只怕到时候言官又要给他上眼药了,保不齐还会传回京师,成为政治污点。 什么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不外如是! 这波,老大哥将小老弟拿捏的死死的! 朱厚熜连着几个深呼吸,这才压抑住心中不平,冷然道:“你这生意还做不做?” “你这话就多余,不做生意我开这酒楼干嘛?”朱厚照白眼道,“你们不会真是来找茬的吧?” 朱厚照朝伙计道:“去,报官去,老子本本分分做生意,还能让几个外地人给欺负了?” 伙计迟疑道:“老爷这……” “甭怕,皇帝就在金陵,他会为咱们威武楼做主。”朱厚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 怒极的黄锦飙起了官腔:“放肆,大胆,皇上……” “皇上当然会公平公正!”朱厚熜打断黄锦,冷冷道,“我时间宝贵,钱也付了,抓紧安排吧。” 朱厚照一乐,懒懒道:“六砸。” 伙计哈了下腰,连忙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贵客这边请~” 朱厚熜深深望了朱厚照一眼,转身走向一边,黄锦又将小眼睛狠狠瞪了瞪,这才跟上。 张永反应太快了,主仆二人还未去瞧他,他便已然躲进柜台之下,又有朱厚照一顿输出,主仆更是连张永刚才异常的举动也给忽略了。 仇恨值全被朱厚照吸了去,主仆注意力都在这个可恶的酒楼老板身上,哪里还会思量一个小小账房? 其实,张永就是真让二人瞧了,也不定会暴露什么,一个死去许久的人,又隔着千里之遥,哪能立即联想到一起? 这也是朱厚照嘴欠的原因所在,他可不是存心找对方不痛快…… 连皇位都不要了,又怎会小心眼儿到去讥讽? 朱厚照都没将小老弟放在眼里,更无比较之心。 充其量也就比较一下颜值…… 嗯,不如当初的自己帅气。 岁月是把杀猪刀…… … “起来吧,人都去了雅间儿,瞧把你给吓的……”朱厚照俯身扶起张永,“你先回家吧,这里我看着便是。” 张永满心愧疚,轻声道:“不能为您身先士卒,是奴婢的失职。” 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想像黄锦那般,为主子说话,甚至出手。 奈何,实情不允许。 朱厚照却是一乐,哼哼道:“没事儿,我一个人弄他主仆俩,小菜一碟儿。” 张永:“……” “老爷,李先生不在,还是莫意气用事的好。” “放心吧,我知道轻重。”朱厚照点点头,“回家歇着吧,这段时间就不要来酒楼了,有我在,没意外。” 这不是永青侯的词儿吗?好吧,永青侯也不靠谱……张永暗自苦笑,‘这不意外就来了嘛……’ “那……我走啦?” “去吧!”朱厚照轻松笑道,“别忧心忡忡的了,我都站在他跟前了,不也没事儿?” 张永一想也是,不过还是小声嘱咐了句:“太庙可有您的画像,虽说画像有些许不实之处,且如今的您又大变样,可终究是有些风险的,您可不要大意。” “知道啦,知道啦……”朱厚照白眼道,“再唠叨你都成李青了。” 张永无语,闷闷道:“李先生唠叨,还不是因为……不省心?” “嘿?你哪边儿的?”朱厚照瞪眼。 张永:“……” “不跟老爷贫了,我走了。” “去吧去吧。”朱厚照打发他离开,接着,拉过椅子,开始提前盘账,好早些回家陪妻子…… 张永没来金陵之前, 除了酒楼初开时,李浩从李家找了个账房来帮衬,之后,都是朱厚照在管理。 常言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安逸惯了的朱厚照,猛地一下又拾起掌柜的活儿,只觉浑身不痛快。 “真的是……赶紧滚蛋吧。”朱厚照拨弄着算珠,一脸生无可恋。 李青不在的第四十天,想他…… “喂!” 朱厚照茫然抬头,见是锦衣侍卫,“咋啦?” “我们家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他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岂不是……” 锦衣侍卫可不知利害,只听命于皇帝的他们,又岂会在意一个酒楼老板,当下就要薅朱厚照脖领子。 “去去去,这就去。”朱厚照无奈起身,心道:这还真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来到雅间儿,朱厚照拉起一张椅子坐了,二郎腿一翘,“咋个事儿?” “你这个菜……” “没毒!” “……”朱厚熜胸脯起伏剧烈了几下,看向黄锦。 黄锦:“这几道菜……你们是跟谁学的啊?” “跟……”朱厚照嗤笑道,“金陵菜大多这样,吃不惯?还是没吃过好的,不知好的啥滋味儿?” 朱厚熜:“……” 黄锦挠挠头。 跟李青烧的太像了,简直没差。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青的人?” 朱厚照诧异道:“李青?什么李青?哦,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来挖厨子的啊……” 朱厚熜起身就走。 菜的确可口,可这服务态度实在是……无法忍受。 临走之际,朱厚熜终是忍不住讥讽了句:“你一个小小商贾,自然不认识他,也没那个荣幸认识他。” 朱厚照故作茫然:“咋?他是你相好?” 第180章 因为我当过皇帝 皇宫。 朱厚熜心神不宁,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跟一个市井商贾斤斤计较,太有失自己身份,可……就是很气。 “皇上,您没事儿吧?” 黄锦也很生气,道,“要不奴婢去查查那威武楼,看那掌柜的有没有偷税漏税?” 朱厚熜深呼吸数下,摇头道:“算了,这样做,只会让人以为朕是想找个由头,在此大动干戈,犯不上因为一个商贾,影响大局。” 黄锦点点头:“皇上宽宏大量。” 可我气郁难消啊……朱厚熜闷闷道:“查账倒不必了,不过,这人的来历你给朕好好查查。” 黄锦称是,“明日奴婢就去查。” “嗯。”朱厚熜靠在椅背上,胸腹起伏,仍是无法心平气和…… 黄锦只好劝道:“皇上,忙了大半日,明日又还要上早朝,还是早些歇了吧?” 朱厚熜点了下头,轻哼道:“尽快查出来。” 顿了下,“不要大张旗鼓。” “哎,好。” …… 次日清晨。 李浩一边打养生太极拳,一边唉声叹气,终是上岁数了,昨日祭祖的后遗症,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想当初,第一次随青爷去京师,那么辛苦的高强度赶路,只要能饱饱睡一觉便恢复的七七八八,如今…… “岁月不饶人啊……”李浩感叹。 正妻宋氏缓步走来,递上棉帕,柔声道:“夫君,早饭马上就好了。” “嗯…。”李浩接过擦了擦额头细密汗珠,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就不在家吃了,你去陪娘亲,我出去一趟。” 宋氏暗暗叹息一声,劝道:“夫君昨日天不亮就起了,忙了大半日,还是多歇歇为好,莫要亏空了身子,当,节制一些……” 唉,公公的深情专一,咋就没遗传下来呢?宋氏无奈想着。 “……不是去那啥,我是……算了,说你也不懂。”李浩舒展了四肢,“走了。” “夫君。” “咋了?” 宋氏纠结了下,道:“不如将外面那两个女子接进府吧,妾会帮夫君在娘亲面前解释。” “懂事!”李浩一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妾稍后就让人去收拾两间厢房出来。”宋氏鼓足勇气道,“不过,夫君不能再在外面养女人了,妾不是妒妇,是担心你的身子骨遭不住。” “嗯嗯。”李浩敷衍点点头,“走了。” ~ 威武楼。 刚开门,这个点没什么生意,只有伙计在忙着准备工作…… 李浩走进来,朝一伙计喊道,“六子,你们掌柜来了没?” “呦,侯爷来了啊。”六子忙丢下抹布,上前哈了下腰,嘿嘿道,“东家您还不了解?别说这会儿,辰时末能来就不错了。” 李浩‘嗯’了声,见其余伙计也要过来问好,抬手摆了摆,“你们继续忙你们的,不用管我,我等等他。” 说罢,径直走到楼梯口,踩着木制楼梯一节一节往上走,之前信誓旦旦,可事到临头,李浩多少还是有些忧虑,毕竟……大侄子可是一向不靠谱。 结果还没走到一半,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们东家在不?” 李浩愕然回头。 黄锦也注意到了李浩,惊诧道:“李侯爷怎么在这儿?” “啊?这……。”李浩清了清嗓子,道,“很明显,本侯是来吃早饭的啊。” 黄锦挠挠头:“在酒楼吃早饭?” “呃……不行啊?” “不是不是。”黄锦哭笑不得地摇摇手。 六子见黄锦带着昨日几人,上来就问东家,便知不是来消费,而是来找茬的,忙小跑道楼梯口,朝上方李浩道,“侯爷,这些可不像好人,昨日……”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浩打断他,心道:你别整的好像我跟你们东家很熟的样子好不好? 呃…,昨日,什么昨日?该不是……李浩头大,知道自己肯定是错过了什么,且很可能是自己最担心的事…… 黄锦见他僵住,好奇上前,问道:“侯爷您这是……?” “啊…,没什么,这不是年纪大了,昨日早早去祭祖,现在还没缓过来呢。”李浩神色不自然的说。 黄锦只觉得奇怪,一时间又参想不透,随口问了句,“侯爷可是与这威武楼东家相熟?” “当然!”六子抢答,想借此永青侯之威,为威武楼站台。 李浩脸都黑了。 可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只要黄锦想查,很轻易就能查到,只好干笑道:“这家的酒菜很合本侯胃口。” 一众伙计与有荣焉,个个挺起胸膛,挑衅的看着黄锦。 在金陵这地界儿…… 东南西北四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李浩一阵头大,都要骂娘了。 黄锦倒不是太意外,酒楼饭菜异常可口,且与李青的手艺如出一辙,永青侯常来并不奇怪。 黄锦想了想,道:“侯爷,借一步说话可好?” “可以!”李浩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哪里会拒绝。 不料,黄锦却道了句:“二楼雅间一个,立即准备酒菜。” 说罢,又朝随行的锦衣卫道:“你们在楼下吃点,记我账上。” 几人拱手称是。 黄锦笑了笑,道:“侯爷请。” 李浩无奈。 ~ 雅间儿。 黄锦开门见山,直言不讳道:“昨日皇上在这用膳,被这威武楼东家气得不行,今日咱家来就是为这威武楼东家,侯爷可知这人底细?” 闻言,李浩险些要呜呼哀哉。 “皇上欲报复?” 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吧?黄锦轻哼道:“触犯天颜可是大罪,怎能说成报复?” 李浩干笑道:“一个小小商贾不至于吧?再说,常言道:不知者不罪。谁又能想到,皇上会来这用膳啊……” 早知道昨日从孝陵回来,就先来一趟威武楼了……李浩肠子都悔青了。 可事已至此,与其让黄锦去查,真还不如自己说出来。 李浩收起思绪,整理了下措辞,道:“这酒楼的东家名叫朱寿,其祖上早在宣德朝便举家搬去了交趾,一直在交趾做生意,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他又是家里的独苗,其父故去后,他便遵循父亲遗憾搬回了大明……” 李浩半真半假的说着…… “李家的商品有在交趾出售,一次偶然的机会,本侯与他相识,便顺道将他给带回来了,再之后,就有了这威武楼。” 顿了顿,“这人本性不坏,就是在海外待久了,难免沾了些蛮夷痞气,其实也就是嘴欠,做生意本本分分,一向足额交税,这一带也算有口皆碑……” 黄锦认真聆听,一一记下。 接着,酒菜上桌,二人吃喝,转而又聊了些蒸汽船的事宜。 走出雅间来到楼下,正巧碰到打着哈欠走进来的朱厚照,后者见二人在一起,先是惊诧了下,后又十分自然地上前打招呼。 “呦,这不是永青侯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唉?你认识这胖子?” 黄锦瞪眼, 朱厚照也瞪眼, 黄锦颓然。 “侯爷,告辞。” “慢走。”李浩微笑颔首,目送黄锦一行人离去。 接着,他冷哼一声,“随我来。” 不对外开放的雅间内,李浩再不和颜悦色,怒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朱厚照轻笑道,“表叔稍安勿躁,容我细细道来……” 半刻钟之后,李浩皱眉道:“也就是说,你是为了转移他们注意力,故才那般……” “嗯,张永反应挺快,可难保不会让其生疑,当时情势危急,我也只能如此,以减轻张永异常举动带来的负面效果。”朱厚照无奈道,“事发突然,容不得细思量。” “好吧……”李浩重重叹了口气,“问题是,现在皇帝很生气,保不齐要报复。” “不会。”朱厚照摇头,“至少不会是你想的那种报复。” 李浩闷闷道:“他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 “这与心胸无关。” “呵,”李浩气笑了,“你还挺自信。” “当然!”朱厚照微笑颔首。 李浩更怒:“谁给你的勇气说这话?你表叔我都急死了,你还有脸笑!?” 朱厚照神色平静,淡淡开口:“因为我当过皇帝!” 李浩一呆,继而哑火。 这个理由太顶了。 李浩火气消了大半,问道:“你确定?” 朱厚照懒懒道:“把心放在肚子里便是,在我面前他就是个弟弟。” “……”李浩一时不知该哭该笑,颓然道,“不论青爷,单就你叫我一声表叔,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不过,你这次整的确实有点大,皇帝若真的不计较,又岂会查你底细?” “我没说他不会报复……别急。”朱厚照制止欲歇斯底里的李浩,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不会动用皇帝身份来报复。” 李浩皱了皱眉:“我不明白!” 朱厚照笑着说:“表叔,咱俩在李青眼中……甚至在张永眼中都不靠谱,当然,这不怪他们,是你我的问题,可咱们也有各自擅长的领域。” 朱厚照举例道:“比如,你做生意,比如,我做皇帝。” ~ 皇宫。 朱厚熜听完黄锦打探来的信息,眉头微微皱起,“朱寿……” ~ ps:宝子们国庆节快乐(づ ̄ 3 ̄)づ 第181章 朱厚熜麻了 “黄锦,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朱厚熜问。 黄锦茫然摇头。 “好好想想。” 黄锦想了许久,还是摇头。 朱厚熜扶额,只得提醒:“先帝。” “先帝怎么了?”黄锦茫然。 “……威武大将军朱寿。” 黄锦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接着,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朱厚熜…… 就跟看傻子似的。 虽说足够含蓄,朱厚熜还是有些破防,“收起你的小眼神。” 真的很小吗?黄锦收回眼神,有些受伤,说道:“皇上,天下姓朱的多了去了,朱寿这个名字算不上烂大街,可也算不得生僻,寿是个吉字,以此为名不稀奇。皇上喜欢三国志,三国志的作者不也名为寿吗?” 朱厚熜也觉得自己想太多,哼了哼,道:“朕只是想起此事,顺嘴一提,你以为什么?” 真的是更讨厌了…… 黄锦挠了挠头,问:“皇上,接下来还需要奴婢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了。”朱厚熜愤懑道,“朕总不能以皇帝之身去欺负一个商贾吧?” 黄锦奇怪道:“那您还让奴婢打探他底细?” “知彼,才能得胜,不用皇帝身份朕一样能解心头之气。”朱厚熜傲然道,随即嘴角勾起弧度,“朱寿,交趾……” ~ “你是说,他要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报复回来?”李浩问。 朱厚照颔首:“当皇帝的哪能没一点傲气?且不说以皇帝之身欺负我一个小商贾会污了自己圣名,这样做,赢了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也不能让我心服口服。” “那你顶得住?” 朱厚照哈哈一笑:“表叔真以为正德荒诞不经,只会玩乐?” 李浩悻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既然有信心解决,我就不掺和了,嗯…,万一扛不住,别逞能。” “嗯。” 李浩又问:“朱寿这名儿不算秘密,你的户籍亦有存档,我也就如实说了,他不会多想什么吧?” 朱厚照轻笑道:“肯定会联想啊,威武大将军朱寿,威武大将军炮;威武楼,朱寿,哪能不联想?” “啊?”李浩失惊。 朱厚照又道:“不过也仅限于联想。” 李浩面容严肃,沉声道:“万一呢?” “又没有证据……”朱厚照迟疑了下,还是给出万一的答案,“从皇帝的立场出发,杀了我!” 李浩面色一变,满心震悚。 “好啦,这个可能性极小极小,就算……等不到那一步,我就提前做出应变了。”朱厚照说。 “你咋个变?” “山人自有妙计!”朱厚照信心满满。 其实,真要到那一步,他也无可奈何。 这种事不是能智取的,皇帝只要怀疑,便足够了。 李青不在,没有极致暴力做坚实后盾,他一个小小商贾又能如何? 揭竿而起? 只会死的更快! 李浩终是有些不放心,道:“要不我着人准备一艘商船,你们一家人避避风头?” 朱厚照好笑道:“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李浩无奈。 “唉,青爷不在,我这心还真是慌,早知道,就该劝他带上你。”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起身道:“我去忙了,表叔你自便。” “你……”李浩苦笑,“你心真大!” 朱厚照哈哈笑道:“这是自然,毕竟……曾经装着天下。” ~ 朱宅。 “啥?去威武楼?”张永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打死不去,老爷,你喝了吧?”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越心虚,越容易惹人生疑,那朱厚熜是皇帝,我曾经也是皇帝,那黄锦是司礼监掌印,你张永曾经也是司礼监掌印,他们既然不服,碰一碰便是了。” 张永魂儿都要飞了,惊颤道:“老爷,时代变了啊!” “我说的碰一碰是见招拆招,不是愣头青似的暴露身份。”朱厚照说道,“你昨日太慌了,我虽极力吸引他们注意力,但保不齐他们不会多想。” “可再怎样也比活生生站在人脸上来的好吧?”张永摇头。 朱厚照轻笑道:“你现在跟刚来那会儿区别大了去了,红光满面,也胖了不少,比做司礼监掌印那会儿年轻多了,加之沾染的市侩之气,以及张永已死深入人心,没事的。” 张永苦涩道:“灯下黑不是这么玩儿的啊……” “我问你,嘉靖是什么性格?” 张永想了想,道:“猜忌心很重!” “所以啊,咱们要反其道而行,让他的猜忌完全不成立。”朱厚照说,“到了酒楼稍微改变一下面容就是了。” 张永皱眉道:“您当明白,只要生了疑心,他便能……” “所以不能让他生疑!” “……”张永额头冒汗,“要不咱们带着夫人少爷去找李先生吧?” 朱厚照断然摇头:“但凡离开金陵,以嘉靖的多疑和聪慧,必定疑心大起,甚至推算出事实……结果只有一个,半道喂鱼!” “可是……” “照我说的做。”朱厚照语气平淡,嗓音平静,不容置疑。 这一刻的他与当初正德皇帝一般无二,以至于张永脱口而出,“奴婢遵旨。” “嗯,走吧!” 张永做了个深呼吸,道:“老爷稍等,保险起见,我还是在家遮掩一二吧?” “嗯…,也好,记得别太过分,我在威武楼等你。” …… 朱厚熜很忙,下了早朝只清闲不到两刻钟,便忙着接待觐见的大臣,从上午忙到中午,又从中午忙到下午…… 臣子热络献媚,当皇帝的自不能拒人千里之外,南直隶是远比不上京师,可也仅限于不如京师,大明任何一个州府,甚至一个大省都比不得南直隶。 朱厚熜自然要认真对待! 大半日下来,朱厚熜脸都笑僵了,演礼贤下士的仁君可真累啊。 黄锦都心疼坏了。 “皇上,您一路劳顿,一到又忙着祭祖,还要上朝……这些场面形式可以推一推的。”黄锦忍不住说。 “你倒什么都敢说……”朱厚熜没好气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黄锦挠挠头,有些尴尬和惶恐。 却见皇上噗嗤一乐,又道:“你黄锦还真能说,因为你是朕的黄锦。” 黄锦一下就湿了眼眶。 “好啦,朕知道你黄锦,朕也喜欢这样的黄锦。”朱厚熜温声道,“权力场太脏了,你是朕心中唯一的净土了。” 黄锦抬起手臂横抹了一把,重重点头。 “别哭了,去准备吧。” “哎,是,呃……准备什么?” 朱厚熜哼道:“去威武楼找回场子!”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朱厚熜可不是啥大度量的人,昨日被一通明嘲暗讽,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吩咐那些人,万不能暴露了朕的身份。”朱厚熜眸光幽深,“不用皇帝身份,朕一样能赢他一个小小商贾!” “哎,好。” ~ 威武楼。 眼瞅着太阳变红,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张永总算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今日算是熬过去了。 朱厚照看出他心中想法,好笑道:“别高兴的太早,估计这个点他刚忙完,正在来的路上。” 张永傻眼。 “不至于吧?” “有仇不报非君子,报仇自然是越早越好。”朱厚照笑道,“待会儿人要是来了,照我说的做,不会有问题的,别紧张,越紧张越会出错。” 张永深吸一口气,认真点头,一遍遍默念着那句台词。 ~ “进!”朱厚熜信心满满,昨夜苦思冥想的他,很有信心吵赢这场口水仗,让自己念头通达。 一行人走进酒楼,不用伙计引路,便来到了二楼。 如昨日一般,掌柜、账房,正脑袋抵着脑袋,对着账本。 黄锦抽冷子尖声喊道:“来贵客了!” 朱厚照冷不防之下,吓得一激灵,张永更是不堪,再次跌坐地上,隐去了身形,不过这一来,无形中将昨日的异常举动变得稍稍合理起来。 黄锦偷袭成功,哈哈大笑,得意的不行。 朱厚熜也嘴角勾起,心道:就这?我还没发力呢啊…… “@¥#%……”朱厚照声如炸雷,口吐芬芳,不过不是冲朱厚熜,而是冲柜台下的张永。 朱厚熜人都麻了。 因为他根本听不懂对方说的话。 不是金陵本地话,甚至不是汉话,而是一种全新语言。 接着,他就见那账房站起身,低着头挨训,虽瞧不全面貌,可不难看出,这账房当是生病了。这账房似是极委屈,时不时重复一句听不懂的话…… 朱厚熜茫然看向黄锦。 黄锦也是一脑袋问号。 “那个,你们说的什么话啊?”黄锦讷讷问。 朱厚照似是余怒未消,哼道:“怎么,你也想学交趾语?” “我……” “@#¥&……”朱厚照又骂上了。 朱厚熜不禁傻眼。 语言都不同,这让他怎么找回场子? “那个我说两句……”朱厚熜道,“这里是大明,你们……” “我教训自家下人,想用啥语言用啥语言,你管得着吗?”朱厚照反呛了句,“吃饭去找伙计,我不负责接待食客。” 第182章 错了,又错了 朱厚熜无言以对。 黄锦直挠头。 主仆俩对视一眼,无奈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波,是吃了知识储备不够的亏。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入上的次雅间,黄锦嚷嚷道:“还不好酒好菜送上来?” … “别骂了,别骂了……”张永苦笑着小声说,“人都进了雅间了。” 朱厚照就势止住,想了想,道:“这下你可以回去了,不用再来酒楼忙了。” 张永惊诧道:“这就行了?” “细节做到了极限,已不能再好了。”朱厚照轻声说,“你刚才的无心跌倒,加之面容病态,可以抵消昨日的异常举动,再经我这一番骂,你不在酒楼就顺理成章了,嗯…,就这样吧。” 张永缓缓点头,问:“现在走,还是等他们出来,再巩固巩固?” “不用,过犹不及,那样看似更好,实则却不合常理,经不起推敲。”朱厚照轻笑说道,“我显然脾气不好,又怎会扯皮这么久?” “好吧……”张永叹了口气,“老爷你可要小心应对。” 朱厚照含笑颔首。 ~ 雅间。 满满一大桌子菜,色香味俱佳,朱厚熜却是没有一点食欲,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锦衣卫伫立在一旁,目不斜视,不动如山。 在保证皇帝安全的前提下,聋子、瞎子是他们的职业素养。 黄锦见皇上气郁难消,小眼珠转了转,小声道:“皇上,奴婢有一计。” “嗯?”朱厚熜一怔,满脸讶然,“你也有计?” 黄锦挺了挺胸脯。 “说来听听。”朱厚熜不抱希望的点点头。 “其实也简单……”黄锦嘿嘿一笑,抬手摸向头顶,摸索少顷,用力一揪,揪掉好多根头发,往一道不爱吃的菜碟里一丢,“咋样?” 朱厚熜呆了呆,“黄,黄锦,你变坏了啊。” 黄锦不好意思笑笑,道:“奴婢这也是在小说话本上学的。” “……”朱厚熜看不上这种伎俩,奈何,他自己也没个很好的切入点,便轻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黄锦坏笑着起身…… 不多时,朱厚照随着黄锦进来,瞄了一眼菜碟,又瞅了瞅朱厚熜,啧啧道,“好手段啊,好手段……” 黄锦哼道:“你说这怎么办吧?” 朱厚照白眼道:“你这胖子不长脑子只长肉是吧?咋听不懂好赖话呢,真觉得我是在夸你们?” “你……” “这讹人的手段可太低级了,小说话本都不用了……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黄锦面庞涨红。 真的很低级吗?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 朱厚照走到朱厚熜面前坐下,嗤笑道:“本还以为你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少爷,不想,竟是个贪便宜的小人,格局小,心眼儿更小……,算了,你心眼小,我不能跟你学着,这菜送你们白吃如何?” 朱厚熜勃然一怒。 “你说什么?” 朱厚照轻笑道:“淡定点,这个样子更显得做贼心虚,你现在可以去照照镜子,瞅瞅自己这一副谎言被拆穿的气急败坏。” “你……”朱厚熜血压飙升,豁然起身,真要发飙了。 一边伫立着的几个锦衣卫踏前一步,气氛剑拔弩张。 朱厚照却是忽的一笑,从筷笼子里抽出一双筷子,夹了口菜,自顾自道:“人这一生要面对的事物太多了,若事事都放在心头,将其视作必须要跃过的大山,岂不可悲?” “你觉得你在我这儿吃了瘪,可我并不觉得我占了你什么便宜……”朱厚照自斟自饮了一杯酒,笑道,“按照你的逻辑,你根本赢不了,也没可能找回场子,你可知为何?” 朱厚熜眯着眼,沉着脸,不说话。 “呵呵,坐下,人在愤怒的时候往往最为愚蠢。”朱厚照顿了下,玩味笑道,“这句话是否又让你生气了?” 朱厚熜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生气。 好似生气就会显得自己小气一样…… “少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吃瘪与否跟我无关,你吃瘪取决于你自己。我说你赢不了我,是因为你自以为让我吃了瘪,我却只会觉得无关痛痒。”朱厚照笑问道,“我们以前认识吗?有仇吗?” 朱厚熜哑口。 朱厚照又道:“我是酒楼的掌柜,你是来吃饭的客人,你认为我会故意针对你?” 朱厚熜无言。 “省省心吧,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你并不特殊,在我眼中不过是这诸多食客中的一员罢了。我既不会讨好你,也不会针对你,因为我根本瞧不上你,这不是在贬低亦或讽刺你,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朱厚照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我也只不过是你人生中匆匆一瞥的过客,可我这个过客几句无心之语,便能让你憋闷,甚至憋闷好一段时间,你说,这是谁的问题?” 朱厚熜冷笑,“占了便宜的人当然大度!” “哈哈……你现在就可以报复回来,骂人也好,砸店也罢,我照单全收。”朱厚照怡然自得的说。 朱厚熜眯起眼眸,“你可知我是何人?” “我又不是神仙……”朱厚照好笑摇头,“不过,你手下的一个大胖子都能跟永青侯说的上话,想来非富即贵了。永青侯虽是我这里的常客,可真若让他在你我之间站队,我没有丝毫信心。” “你既知如此,何以还要惹我?” “这就是你的问题。” 朱厚熜怒极发笑:“好好好,到现在还是我的问题……” “是的!”朱厚照直起腰,再不复玩世不恭,严肃得让人不得不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以至于气极的朱厚熜都不禁为之一滞。 “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可至少在你心里,你认为比我高贵许多许多,对吧?”朱厚照淡然道,“可你眼中的小人物随便一些话,就能让你怒不可遏,呵呵,是我这个小人物太有本事,还是你这个大人物太过无能?” 顿了顿,“常言说,做人要大度,要有容人之量。其实,这话的深意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就如现在,你是不想放过我,还是不想放过你自己?” 朱厚熜怒色敛去,露出疑惑。 朱厚照又道:“佛语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着相了。” 黄锦不自禁点了点脑袋,心说:好有道理的样子…… “待会儿砸了你的酒楼,希望你还能这么淡定。”朱厚熜冷冷说。 “你若不会因此受影响,便遵从本心即可。”朱厚照说。 朱厚熜沉声道:“你当真就一点不在意?” “哈哈哈……天没有塌,酒楼砸了,再开便是。”朱厚照爽朗一笑,“王侯将相,平头百姓,又有哪个能事事顺遂?凭什么我就不能遭受挫折?” 朱厚熜沉默了。 说实话,他被这番话触动了。 冷静下来,扪心自问,哪个做生意的会把上门的生意往外推? 说到底,还真就是几句无心之语,难道自己真要不顾身份,去跟一个小小商贾一较高下?太有失体面了…… 朱厚熜一下子联想了很多,比如当初被杨廷和欺负,被言官骂……以及后来的杨慎…… 细想想,连太祖、太宗都被人骂过,连孝宗那样的老实人都未能幸免,甚至还都是当着面的骂的,大明的皇帝,乃至历朝历代的皇帝,无论贤明与否,又有哪个没有挨过骂? 这时,一道声音适时响起:“应作如是观。” 朱厚熜抬头, 朱厚照面露微笑,天塌不惊。 朱厚熜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受教。” 朱厚照点点头,道:“这桌饭菜五百两。” “你咋不去抢!”刚还频频点头的黄锦恼了。 “饭菜不值钱,可我的金玉良言值钱啊。”朱厚照嘿嘿道,“这番话对市井小民一文不值,可对你家少爷,可是价值千金,我只收五百两……嗯,良心的嘞。” 朱厚熜抽了抽嘴角,揶揄道:“敢情还是个唯利是图的商贾,你的大度呢?” 朱厚照嗤笑摇头,“你又错了。” “哪里错了?”朱厚熜恼火,随即又平复怒色以彰显大度,借此高对方一筹。 “我说的大度是修心,是不内耗自己,而非淡薄一切。小到一家,大到一国,都离不开油盐酱醋茶。”朱厚照笑吟吟道,“拿大家举例,若君主不因下面人言语冲撞而大发雷霆,则为肚量;若君主不因下面人贪赃枉法而雷霆震怒,则为昏庸。修心是为强大己身,强大己身才能更好的落到实处。” 顿了顿,“再拿小家举例,我那账房这几天生病了,把账目记得一团乱,你说我是该及时止损,还是选择大度,让他继续下去?” 朱厚熜讥讽道:“及时止损和大度貌似不冲突吧?账目出错乃事出有因,你就那般大发雷霆,你自己又大度了?还是说……你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错了,又错了,”朱厚照啧啧摇头,“你能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足见你的身份地位高不到哪里去。” “放肆,大胆……!”黄锦大怒。 朱厚熜阴沉着脸,道:“让他把话说完。” “嗯,还不算无可救药。”朱厚照难得赞赏了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酒楼这么多伙计,我若宽宏大量,他们会不会有恃无恐?” “可也不用骂那么脏吧?” “你又怎知,我故意说交趾语是为骂人,还是让人以为我在骂人?”朱厚照问,接着又是一笑,“我若真的小肚鸡肠,又怎会让他回家养病,工钱照旧?” 黄锦哼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哈哈……我若真尖酸刻薄,酒楼里的伙计又怎会尽心做事?酒楼生意又怎会这般好?”朱厚照抿了口酒,幽幽道,“心不大,生意也做不大!” 黄锦挠挠头,若有所思。 “结账!” 第183章 李不如朱 朱厚照将五张面额百两的银票规整好,一手拿着,时不时往另一只手掌心击打一下,啧啧道: “还是这生意好做,动动嘴皮子就是五百两,嗯……还得是我啊!” 旋即他又收敛笑意,轻叹道:“至于能消化多少,就看他的造化了。” 通过李青,朱厚照对这个堂弟还算了解,知道他肯定能明悟其中深意,可能听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次照面,让朱厚照更直观的了解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弟。 坦白说,观感并不佳。 朱厚照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一个皇帝该有的胸怀与担当。 一个小小商贾,一个子民的一些不中听的话,就能让他念念不忘,着实有失一个皇帝应有的风范。 不过,纵观其登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倒也算是可圈可点。 对于嘉靖的大礼重议,朱厚照没什么怨言,因为这只是皇帝掌权的手段之一,虽说不太地道,却也可以理解,再说,父皇又不是真绝了后。 不过这肚量,朱厚照就有些瞧不上了。 都嘉靖七年了,还是不自信,这就不是一句‘情有可原’能宽容的了。 做皇帝的不该如此…… 朱厚照叹了口气,自嘲道:“你还说人家呢,你倒是自信,可你也没好哪儿去……” ~ 皇宫。 “皇上,您……不生气了吧?” “生气?”朱厚熜茫然道,“为什么生气?你见朕生气啦?” “没,没有。”黄锦狂摇头,欲盖弥彰的说,“是奴婢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朱厚熜:-_-|| 到底是黄锦,朱厚熜便也不装了,叹道:“可惜啊,这人年龄大了点儿,且又长在蛮夷之国,虽有可称道的地方,却终究不适合官场。” “那是他没福分。”黄锦嘿嘿笑着说,见皇上的确不再耿耿于怀了,又试探着补充道,“皇上明鉴,这人脾气臭是臭了点,不过,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您是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许多时候犯不上动怒,不值当。” 朱厚熜闷闷道:“朕岂会跟自己过不去?” 黄锦点点头:“皇上虚怀若谷。” 顿了下,“这人若是遇上李青,啊不,李国师……定会相当精彩。” 朱厚熜嗤笑:“朕承认他有那么点本事,可跟李先生……够格吗?” “倒也是。”黄锦悻悻然道,“天下间,也就一个李先生。” 朱厚熜哼了哼。 不过,面上不以为然,实则,他还是颇为触动,甚至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否则他也不会爽快利落的出五百两来结账。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朱厚熜嗤笑摇头,呢喃道,“佛家讲究修来世,哪有道家修今生来的高明?与其去赌下辈子,不若这辈子成就长生之道,万古长青,长生久视才是朕之所求……” 黄锦听着他的嘀咕,只是苦笑。 可有些话,还是永远烂在心里为好,真若说出真相,对谁都不好。 … 傍晚。 李浩再来威武楼,还带上了娘亲。 雅间,祖孙三代落座。 “今日可又来了?”李浩问。 “来了,不过基本上没事儿了。”朱厚照道,“我跟他上了一课,足够他消化许久了,至于我的真实身份……大概率不会有意外了。” 李浩挠挠头,看向娘亲。 朱婉清问:“说说经过。” 朱厚照便将经过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听罢,朱婉清赞道:“不能更好了。” “娘,真就没事儿了?”李浩仍是有些忐忑。 “做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极限到了极点,还不成,那就是天意了。”朱婉清抿了口茶,“小皇帝的确聪慧,可小皇帝不是神仙,且他堂哥之聪慧,犹在他之上,基本上没问题了。” 朱厚照嘿嘿笑道:“姑奶奶,你要夸人就指名道姓的夸,别他堂哥,一点都不爽利。” 朱婉清狠狠瞪了他一眼,叱道,“还不是因为你想多偷一天懒惹的祸?” “……” 论智商,李浩这个姓李的可比不上两个姓朱的,见二人都说没问题,便也不再忧虑,问道:“娘,这都两日了,照理说小皇帝应该来侯府拿走专利技术了啊。” 当初上的只是一道奏疏,并不是专利技术。 蒸汽机的构造图,各种零配件,以及具体到蒸汽船上……仅是图纸就足足好几大口箱子,哪里是一封奏疏可写下的? 蒸汽机的专利还在李家。 朱厚照笑道:“表叔,皇帝要脸,哪能主动向李家索要?” “好吧。”李浩一想也是,问,“明日我也上朝……” “不去!”朱婉清开口道,“说了上交自然要上交,可不能这么主动。” “姑奶奶说的对!”朱厚照附和,“可以给皇帝面子,也可以主动上交,可这第一步,必须要皇帝迈出来。” 李浩挠挠头:“能不能说明白点?” “等皇帝表露了意愿,表叔你再主动上交。”朱厚照说。 李浩沉吟了下,问:“黄锦去侯府慰问算不算?” “不算!”朱婉清微微摇头,没好气道,“索取的还没急,奉献的急个什么劲儿?” “就是!”朱厚照笑道,“晾着便是了。” 李浩叹了口气,苦恼道:“那行吧,真的是……最烦这些权力场的弯弯绕了。” 朱婉清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道:“以后娘不在了,你青爷若也不在,类似的事,你可以找你这个大侄子拿主意。” “他?” “咋?”朱厚照挺起胸膛。 李浩白眼道:“我还有小妹呢。” “小雪儿不如他。”朱婉清说。 朱厚照哈哈一笑:“还是姑奶奶有眼光!” 李浩悻悻摸了摸鼻子,闷闷道:“娘亲,我怕皇帝表露了意愿,我却瞧不出来。” 二朱:“……”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儿,你瞧不出来,皇帝会想办法让你瞧出来。”朱厚照替姑奶奶说了,继而打趣道,“表叔,咱俩同样偏科,可你这偏科……也太严重了吧?” “就你能!”李浩悻悻。 ~ 一晃数日过去,朱厚熜也缓了过来,上朝批阅奏疏之余,仍有大把时间空闲,便时常在金陵城闲逛游。领略江南风光…… 常来这威武楼吃饭,且还有意无意的接触朱厚照,不再剑拔弩张,倒有些往知己方面发展的趋势。 只是朱厚照的态度并不好,暴脾气人设立得很稳。 经上次那一闹之后,朱厚熜的脾气却好了很多,不再计较朱厚照的暴脾气。 当然了,他并没有受虐倾向,只是觉得这人说话难听归难听,却总能学到点什么,许多时候变一变,就能套用在权力场上。 这让他有种惊喜之余,也有些惊愕。 愈发觉得这个酒楼老板不简单…… 有时候他都会想,这人是否也做过官,做过大官……甚至有个别瞬间,朱厚熜还会将其和某人联想到一起——那位素未谋面,却英年早逝的堂兄,正德皇帝。 朱厚熜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荒谬的念头,只能归结于‘朱寿’这个名字。 这期间,朱厚熜还曾开玩笑说:“听闻先皇正德帝的别名,跟你的一般无二,连自封的大将军称号,都与你这酒楼名字一样。” 朱厚照受宠若惊,洋洋自得。 这姿态,让朱厚熜哭笑不得之余,又为自己的荒诞念头感到好笑。 正德要是活着,皇位又岂会轮到自己? 谁会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来做一个酒楼老板? 再说,一个自小在深宫长大,最远不过下江南的人,又怎会说交趾的语言? 其实,朱厚熜内心深处并不讨厌那位堂兄。 一来,自己这个皇帝是人家钦点的,二来,都没见过面,又哪里来的恶感? 至于平时表现的对正德无感,甚至对其所作所为否定,那是政治需要,非是他痛恨堂兄。 这一日。 朱厚熜再来酒楼,还有李浩作陪,点完菜,邀朱厚照入席。 不过,朱厚照拒绝了。 他看得出来,小皇帝这是要自爆身份了,同时,也欲借酒席,暗示李浩上交专利技术。 朱厚照可不想让他在自己面前装逼。 “放心吧,酒菜钱我照付。”朱厚熜内心深处还是想找回场子,迫切想看到这厮一脸惊骇,跪地磕头的场面。 奈何,朱厚照根本不上道。 “我家母猪生了,我得回去看看。”朱厚照撂下一句一眼假的理由,转身就蹿了,这让朱厚熜满心遗憾,想着,是不是用一次强…… 见状,李浩只好替朱厚照打掩护,主动道:“皇上,一会儿用过膳,可否劳驾去一趟蒸汽船的研发基地?” “这个……”朱厚熜故作矜持了下,点点头,“既然李卿诚心邀请,那朕倒不好拒绝了,嗯…,这样吧,黄锦。” “奴婢在。” “即刻去通知六部九卿,于午时末,务必到达蒸汽机研发场。”朱厚熜吩咐道。 “是!”黄锦哈了下腰,匆匆走出雅间。 朱厚熜回过头,朝李浩笑道:“这蒸汽船朕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委实好奇的紧呢。” 李浩轻笑道:“当不会让皇上失望。” 第184章 震撼 蒸汽研发厂。 李浩、朱厚熜一行人赶到之时,六部九卿以及侍郎等高官已尽数到齐。 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让工匠们很是局促,完全没了平日的专注,李浩屡屡出声安抚,却仍难以抵消工匠心中的惶恐不安,一行人只得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好在所有人都围绕着李浩、朱厚熜,并无官员四处流窜,倒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皇上,这便是蒸汽挖机了。”李浩指着一个大块头,介绍道,“此物用来开采煤炭,可节省人力,还能提高效率……” 朱厚熜仰望着足有一间房子大的蒸汽挖掘机,面露惊叹之色,问:“这东西咋个运作?” “想让这东西动起来,至少需要两个人同时协作,一个烧炭,一个操作……”李浩一一解释其原理,以及使用方法…… 一旁,黄锦小眼睛瞪得溜圆,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末了,李浩道:“其实这挖机还有很大进步空间,还不理想,因为它只能铲地面上的土石堆,并不能向下挖掘……,进阶型的挖机有尝试过设计,奈何越是深入,越是发现需要克服的难题越多,无奈,只好转而往稳定性发展。” “好,很好了,慢慢来……”朱厚熜频频点头,眼睛都移不开了,跃跃欲试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心痒难搔。 可堂堂天子,大庭广众之下,怎好做这有失身份的事,只得道:“可否着人操作一番,让朕……也让诸位爱卿开开眼。” “这当然可以,皇上稍候,微臣这就去安排。”李浩拱拱手,其余人立即为他让路…… 无所事事的黄锦突然瞅见远处的铁轨,以及半成品的蒸汽火车头,惊讶道:“那是什么?” 朱厚熜循着他指的方向去看,也是面露惊诧,喃喃道,“莫非……这是李卿曾提过的蒸汽车?” “皇上明鉴。”一众大员附和,有稍微懂点的大员热情介绍,趁班不在,赶紧弄斧…… …… 两刻钟之后,蒸汽挖机被开动起来…… 这一幕,带给朱厚熜的视觉冲击力太强了。 这一点也不夸张,从古至今任何方式的劳作要么靠人力,要么靠牲口,可眼下……出现了第三种方式。 这完全颠覆了朱厚熜的认知。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亲眼看到这么个大块头动起来,仍是满心震撼。 只需要动一动那操作杆,这么大的铁疙瘩便如温驯至极的牛马,任人驱使,没丁点脾气。 甚至它都不会疲累。 只要有燃料,它就能一直劳作,日夜不辍,除非出现故障。 这一大堆土石,两个人外加一头牛,挪动也需要两个时辰,可蒸汽挖机只用了不到两刻钟,若非那开挖机的紧张,还能再快一些。 朱厚熜心头震撼! 同时,对蒸汽专利的渴望更强了。 “好,好啊……”朱厚熜爽朗笑道,“大明有永青侯,大明之幸,朕有李卿,是朕之福啊。” 一向小气的朱厚熜,以不能再高的褒奖之语称赞,足见他有多开心。 闻听此言,六部九卿以及诸多大员,有艳羡,有嫉妒……却没有人不服。 李家献给朝廷的礼太大了。 平心而论,若换成自己,怎么也做不到如此。 这些人中许多也是获益的一方,自不会在这关口去找永青侯的不痛快,当然,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南直隶毕竟不是京师,有话语权,有行政权不假,可终究是有限的,没有京师六部那么大的权柄…… 好一番场面之后。 朱厚熜又对蒸汽车来了兴趣儿。 都要上交蒸汽专利了,李浩自不会再藏掖什么,当即吩咐人开动,给皇帝开开眼…… 朱厚熜是真开了眼,本以为蒸汽机的出现,革新了水路运输,不想还能运用到陆路运输,这让他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振奋。 不难想象,若是一切按照预想的进行,那将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变化。 李家献上的这份大礼,远比他预想的大,大很多。 虽说受冶铁工艺限制,暂时无法长距离铺设铁轨,甚至蒸汽火车本身都还不成熟,可这只是时间问题…… 初夏燥热还不强烈,可朱厚熜的心却是燥热难当。 在蒸汽机技术的加持下,无论是大明,还是自己这个皇帝,都将超越历朝历代,前无古人不是梦。 由于时间关系,今日没法再去长江口岸体验蒸汽船了,朱厚熜便定在了明日早朝之后,并言明让李浩明日上早朝,称李家立下如此大功,要好好嘉奖一番。 这几乎是明示了,李浩自然听得明白,一回家便开始准备…… ~ 傍晚时分,威武楼。 主仆二人再次光临,朱厚照已然为自家母猪接了生,正熟练的拨弄算盘珠子。 见二人又来,不禁气苦。 不是,没完了是吧? “金陵酒楼这么多,干嘛非要来我这儿?” 朱厚熜一乐,打趣道:“还有人将生意往外推,真是稀奇,怎么,你嫌钱烫手?” “倒也不是,只是单纯的不待见你罢了。”朱厚照白眼道,“跟大度之人打交道,惬意舒朗,跟小心眼之人打交道,处处闹心。万一我哪句话再惹着你了,你摆出身份欺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朱厚熜心情不错,失笑道:“你以为我真是小心眼的人?” “从你之前的表现来看,是的。”朱厚照说,接着又一笑,“不过人都是会变的,你若能变得更好,我也可以待见一下。” “搞得跟你多牛气一样,我家少爷用得着你待见?”黄锦瞪眼。 朱厚照懒懒道:“你再瞪,现在就滚蛋。” “……粗鲁!”黄锦倒没如何恼怒,对方这话只是冲他,没啥。 朱厚熜也没如以往那般往心里去,说道:“不得不说,与你相处的这些时日,我的心境发生了很好的转变,至于拿身份欺你……呵呵,不会了。” 朱厚熜淡然一笑,说道:“你我之人生天差地别,金陵一别之后,注定再无交集,犯不上与你炫耀什么。” “呦,不错不错,有长进。”朱厚照连连点头。 朱厚熜只是笑笑,率先往雅间走,背对着朱厚照说道,“我在这里待不了太久,给你个赚钱的机会,以后我来吃饭,你陪我唠唠嗑,解解闷,少不了你的赏钱。” 朱厚照笑了,哈哈道:“有钱不赚是傻子!” ~ 酒菜上齐。 朱厚照比朱厚熜胃口还好,逮着硬菜可劲儿炫,若非黄锦,朱厚熜都无从下筷。 黄锦咕哝:“这吃相都快能跟李青相媲美了。” 朱厚照佯装没听到,且不以为耻,甚至还想再多点两道菜。 朱厚熜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酒楼饭菜的确可口,却也不至于为口吃的,跟朱厚照拌嘴。 待朱厚照告一段落,朱厚熜状似无意的问:“永青侯家的蒸汽船你可听说过?” “你这不废话嘛,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且永青侯可是我这里的常客。”朱厚照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杯酒饮了,咂咂嘴,“之前听永青侯提过一嘴,说是要上交朝廷,啧啧,大度啊!” 顿了下,“不过,他是大度了,就是不知朝廷会不会大度。” 朱厚熜眸光闪烁,“这么说,你有看法了?” “我一小小商贾能有什么看法?”朱厚照无语道,“就算有也不敢说啊!” “这有何不能说的……”朱厚熜轻笑道,“文人士子,市井小民,闲暇之余,私下议论些国之政令乃常有的事,甚至连小说话本,都有含蓄的借用故事映射,这点上面人并非不知。只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抹黑朝廷,便不会被问责。这一来呢,悠悠众口需要一个发泄点,二来呢,大明百姓何止万万?朝廷便是有心,也管不过来啊。” 朱厚熜笑着说:“正如你之前所说,你自以为不得了的事,其实根本不叫事,因为没人会在意你。” 朱厚照把玩着酒杯,挑眉道:“这么说,你也是上面人了?” “嗯……算是吧!”朱厚熜没有否认,“你在金陵当有些年头了,我也想借你了解一下民情民意,当然,我不白嫖。” 朱厚照沉吟了下,道:“法不传六耳。” 朱厚熜哭笑不得,轻轻挥了挥手。 一行锦衣侍卫略一迟疑,齐齐一抱拳,走出雅间。 “我也要出去?”黄锦问。 “算了,你这人笨是笨了点,不过对你家少爷还是忠心的,倒不会乱说。”朱厚照失笑摇头,旋即,清了清嗓子,嘿嘿道,“那我就放肆一回,指点一下江山喽?” 朱厚熜微笑道:“出的你口,入的我耳。” 一听就是跟李青学的……朱厚照腹诽了句,道:“永青侯将蒸汽专利上交朝廷,自然是一心为公,可若朝廷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终是不妥。” “你是想说,这会冲击朝廷颁布的《专利法案》,导致别人没了动力,对吧?”朱厚熜说。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你这只是看到了问题,我要说的是如何解决问题。” “哦?”朱厚熜不自禁身子前倾,随后又觉这般太掉价,重又靠回椅背,说道,“我知道些内情,皇上此次下江南就是为了这个,补偿李家。” 朱厚照耸了耸肩:“可若补偿不当,便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朱厚熜皱了下眉,缓缓道:“愿闻其详!” 第185章 不忘本的朱佑材 “想听?一千两!”朱厚照说。 黄锦气结:“你咋不去抢?” 朱厚照莞尔一乐,道:“你可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可知这话一语中的?朱厚熜好笑想着,朝黄锦道:“给他。” “……少爷,没带这么多。”黄锦苦兮兮道。 朱厚熜一滞,尴尬道,“那什么,能不能……” “赊账?”朱厚照表情玩味。 朱厚熜脸上一热,有心硬气一回,却又怕错过了什么,毕竟,明日早朝李家就要上交专利,自己也要当场做出补偿。 临近傍晚,再让人回去取,也不赶趟了。 “可行?”朱厚熜闷闷说。 “嗯…”朱厚照纠结好一会儿,道,“明日结账的话,再加五百两。” 黄锦极度不爽,这和打劫有什么区别? 可思及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黄锦便也不再抢在主子前面表达情绪。 “可以!”朱厚熜反问,“可你若是净说些没营养的废话,又当如何?” “只要你认为是废话,我一文不取。”朱厚照说。 朱厚熜讶然,疑惑道:“你就不怕我故意……?” “若你只有这点肚量,那只当我眼瞎。”朱厚照笑道,“做生意嘛,有赚有赔才是常态。” “……说吧!” “君王赐不可辞,反之亦然,既然是李家主动提出的,朝廷当然要接受,可吃相也不能太难看不是?”朱厚照道,“如若皇上给的只是名……你以为李家缺名吗?当然了,皇上也可以给钱,可给多少合适?一百万,两百万……又能覆盖李家的投入吗?况且,这一锤子的买卖,又会不会让人失去进取心?” 朱厚照笑道:“就拿我来说,你若痛快给了一千两,我只会告诉你结果,而不会这般深入浅出的讲解不是?” 朱厚熜愕然少顷,苦笑道:“是这个理儿。” “朝廷吃肉也得让人喝汤,皇帝拿大头,也得给人留小头,如此才能长久,亦能更好的安抚人心,也不至于打击到其他人的进取心。”朱厚照道,“大明几乎所有的富绅都在看李家,李家已然成了风向标,他们会自动代入李家的角色,如若朝廷对李家都不大方,又怎会对他们大方?” “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没人会做。”朱厚照说道,“商贾若不逐利,工商业如何兴隆?” 朱厚熜轻轻点头:“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说结果吧。” “蒸汽船的专利技术照单全收,蒸汽挖机亦可以收归朝廷,不过,蒸汽火车可以留给李家,还按《专利法案》,给其二十年的盈利期。”朱厚照道,“蒸汽火车还不成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绝无法像蒸汽船那般应用。如此,既显得朝廷、皇上大方,又给了李家一定实惠,不至于对后续研发丧失斗志。此外,还能安抚人心。” 朱厚照微笑道:“好教人知道,哪怕上交朝廷,也是名利双收。” “呵呵……”朱厚熜突然笑了,低头抿酒,啧啧道,“我咋觉着这一千五百两花的很不值呢。” 朱厚照也笑了:“你觉得不值,无外乎是认为,这是永青侯借我之口迂回谏言,是吧?” 朱厚熜豁然抬头,眯着眼道:“这么说……你猜到我的身份了?” “哈哈……这有何难?”朱厚照失笑道,“你是外地人,又有官家背景,手下之人都能跟永青侯说上话,显然……” 不待朱厚熜自曝,朱厚照补充道:“显然你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至少能跟皇上说的上话,又想借我之口了解民情,嗯…,我猜你是锦衣卫头子吧?” 朱厚熜愣怔少顷,忽的一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聪明。” 可惜还是错了……朱厚熜自觉扳回一城,心情舒爽。 朱厚照笑笑道:“想来皇上也不想你大张旗鼓,我便也佯装不知了,所以你我还是以之前的方式相处如何?” “自无不可!”朱厚熜颔首。 顿了下,“当真不是永青侯借你之口,迂回谏言?” 朱厚照呵呵笑道:“永青侯直接说,皇上会拒绝?” 朱厚熜一滞,试想了一下,确实如此。且不说李家足够大方了,单就是看在李青的面子上,也不能拒绝啊! 李浩能千里迢迢去京师连家屯儿,显然备受李青重视,当也知道自己与他之间的相处模式……朱厚熜心下了然,缓缓道:“的确是我多心了。” 朱厚照含笑问道:“现在,值吗?” “钱我会付的!”朱厚熜说。 “敞亮。”朱厚照给自己斟了一杯,举起酒杯。 黄锦忙为主子也斟上酒。 朱厚熜举杯与他一碰,一口饮了,道,“只可惜啊,你不是土生土长的汉人,且年龄也不小了,再走科举路子怕也是浪费光阴,不然,我倒可以帮扶你一二。” “呵呵,做官也没什么好的,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朱厚照轻松惬意的说道,“各人的追求不同,莫以己度人。” 朱厚熜不置可否,起身离席。 朱厚照不动如山,自斟自饮…… ‘难怪李青要离开中枢一段时间缓缓,整日对着这东西是挺糟糕……唉,这会儿,估计他正与唐伯虎、朱佑材他们把酒言欢,好不快哉的吧?啧啧,真让人羡慕呦……真的是,带上我咋了,我也想再学两门外语呢……’ ~ 交趾。 汉王府。 凉亭下,李青、朱佑材相对而坐,李雪儿打横作陪,一边聊着兼并事宜…… 朱佑材倒是继承了他爷爷的品质,快人快语:“既然先生来了,别的就都好说了,如今的交趾在大明不干涉的情况下,稍稍欺负一下那几个小国,他们也不敢如何。心平气和的兼并是不可能了,只能来些硬的。不知先生可否介意?” 李青思忖少顷,道:“前提是不能挑起战争,这是底线!” “不至于,不至于……”朱佑材哈哈笑道,“打仗烧钱,做买卖赚钱,这个理儿我还是知道的,当然,对方也知道。” 李青微微点头。 李雪儿问:“不知汉王想分几成?” “李家出资,我出人,按理说……要个三成不为过吧?” 李雪儿点头道:“不为过,这很公道。” “哈哈……这是公价,李先生的面子再怎么也值上一成,我要两成即可!”朱佑材道,“先生意下如何?” “自无不可!” 李雪儿讪讪道:“还请汉王先行垫资,李家会支付利息。” 朱佑材摇头道:“汉王又不靠高利贷赚钱,大多余钱都在库房吃灰,利息什么的就算了,就当是先生辛苦跑一趟的回礼吧。” 李青失笑道:“我都不好意思了。” 朱佑材却道:“做人不能忘本,听爷爷说过,当初高祖能在交趾称王,多赖先生,不然,汉王这一脉都要绝嗣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嗯…。”李青不再矫情,坦然受了,“你这边还需多久准备?” “估摸着再有半个月就能出发了。”朱佑材道。 李青笑道:“你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了,这样吧,这些时日的调养不算数,回来之后,我会再重新为你调养一番,直到趋于最佳为止。” “那就有劳先生了。”朱佑材欣然点头,“敬先生。” 李青举杯。 一杯之后,朱佑材迟疑了下,问:“汉王到了我这一代,已不算汉人了,再之后……早晚会彻底本土化,不知那时先生还会不会……如今日这般?” 李青失笑摇头:“大明也不尽是汉人,退一步说,哪怕遥远的未来,交趾不再向大明称臣,不再是大明的藩属国,可只要不与大明为恶。双方互惠互利,我自不会翻脸无情。” 朱佑材感慨:“可惜先生不是朱家人,不然,大明的气象……不可想象。” 李青一笑置之。 其实,大明的皇帝也不是很差劲,至少大方向上都在按照李青的规划走,便是让李青站在那个位子…… 可能会更好一些,可也不会好太多。 因为路子并没有出错! …… 二人回到别院儿,却没见唐伯虎身影。 李雪儿无奈道:“你真不该给他开药方,这人风流成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青默了下,叹道:“早年的遭遇,对他的折损太大了,如今他的时间已然不多,就……遂了他的意吧。” 李雪儿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道: “能不能与我说一说……她们啊?” “什么?”李青愣了愣,随即恍然,苦笑道,“你想听这个?” “想,”李雪儿点头,“不过你若不想……那便不说了。” 李青吁了口气,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你想听说与你听便是,这次带你出来,本就是……去沏壶茶来。” “好!”李雪儿喜滋滋点头,走了两步,回头道,“我不白听,以后你就明白了。” 李青哑然失笑。 根本没当一回事儿。 李青却不知,当李雪儿这句话在遥远的未来兑现之时,他是何等的触动、动容、失态…… 第186章 大格局 交趾的初夏比之大明盛夏更有甚之。 太阳毒辣,树叶蜷缩,唯有蝉鸣欢。 树荫下,李青手持蒲扇,时不时扇动一下,讲述着关于她们的美好…… 李雪儿手肘撑着石桌,手掌托着下巴,聚精会神。 相识,相处,相知,相爱……日常种种,嬉笑欢乐,溢出来的美好。 李雪儿一边聆听,一边用心记下…… 讲故事的‘年轻人’犹如老掉牙的耄耋老人,听故事的‘大姑婆’却如少女听爱情故事一般,心怀憧憬,满眼星星…… 故事很长,直到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最终模糊不可见,才告一段落…… 夜幕降临,潇洒一整日的唐伯虎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啦!”唐伯虎带着七八分醉意,干嚎了一嗓子。 李雪儿斜睨了他一眼,揶揄道:“怎么,这是要耍酒疯了?” 唐伯虎呆呆一笑,朝李青道:“先生啊,晚上要出去逛逛不?我,嗝儿,我有资源……” “……你更应该睡一觉。”李青好气又好笑。 “哎?”唐伯虎抬手扒拉了下空气,“死后注定长眠,生前当极尽享乐才是,你啊,就是……嗝儿,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明明可以风流潇洒,却,却……过得稀碎……你得跟我学……” 说话间,踉踉跄跄的走到李青边上。 李青一起身,他便见缝插针似的栽倒在躺椅上,哼哼唧唧道,“我,我眯一会儿,待会儿带你玩点刺激的……刺激……” 话还没说完,呼噜声便响了起来。 李雪儿撇嘴,“下流!” 李青莞尔,对此不做评价。 这时代,风流狎妓是可以拿到台面上说的,甚至是文人士子用来炫耀的谈资。 百余年下来,李青被大幅度同化,自不会介意这些。 为唐伯虎渡了股真气,以抵消醉酒给他带来的强烈不适,让他睡的更踏实些,李青伸了个懒腰,道:“暂时不管他了,说了半天我也饿了,想吃什么?我下厨。” 这个点酒楼还开着,不过,李青不想再出门了。 李雪儿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很饿,简单下两碗面吧!” “成。” …… 次日,唐伯虎悠悠转醒,没有丝毫宿醉的后遗症,整个人舒坦的不行。 走出厢房,见李雪儿正在院中树荫下写字,随口问了句:“李小姐这是在练书法?” 李雪儿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揉了揉手腕,抬起头,“东厨有早食,洗漱之后,赶紧去吃了。” “哎,好。”唐伯虎呵呵一乐,“谢了啊,李先生呢?” “去汉王府给汉王调理去了。”李雪儿抿了口清茶,“一会儿别急着出门,先帮我个忙可好?” 唐伯虎一边打水,一边道:“嗨,说这个就客气了,能力范围之内,绝不推辞!” … 洗漱之后,吃过早饭,唐伯虎走到李雪儿对面坐下,“什么事儿?” “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 唐伯虎好奇接过…… 许久, 他惊诧问:“不知李小姐想我怎么帮忙?” “润色一番,使其更具有可行性。”李雪儿笑道,“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吗?” 唐伯虎轻轻点头,沉吟道:“未来……真的可以?” “我有自信!”李雪儿说。 “好吧!”唐伯虎苦笑道,“只是这个时间跨度……未免太长了些。” 顿了下,唐伯虎正色道:“这些不够,远远不够。” 李雪儿微微蹙眉,沉吟道:“伯虎兄不妨说说还缺什么?” “太单薄了,不够丰满。”唐伯虎摇头晃脑的说,“你要写美好,就不能只写情爱之美好,要写爱情,还要写友情,还要写一些糟心的事来烘托……” 李雪儿眸光呆滞。 唐伯虎却是一笑,道:“来日方长,你又何必急于一时?且搜集着吧,等材料足够多时,我再帮你润色。” 李雪儿欲言又止。 “李小姐在担心什么?” “你!” “我?” 李雪儿闷闷道:“我倒没什么,主要是担心你捱不到那个时候。” 唐伯虎:“……” 这话虽然伤人,可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自家人知自家事,唐伯虎也清楚,自己时间不富裕了。 “距离返回大明还有小一年光阴,足够你采集信息了,回去之后我们再加以整理,梳理脉络,予以润色。”唐伯虎笑道,“我身体状态是不好,可怎么也不至于一两年功夫吧?” 李雪儿点点头:“那你可要爱惜点自己。” “……”唐伯虎玩笑道,“我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李雪儿脸上一热,“少近酒色。这也是为你好!” 唐伯虎:-_-|| 汉王府。 调养之后,二人品茗。 朱佑材不卑不亢的说道:“这次兼并不同以往,恕我啰嗦,先生你不会中途返回大明吧?” “不会!”李青道,“大明暂时无恙,不需要我时刻关注。” 朱佑材缓缓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对了,我爷爷生前的那位忘年交,朱寿兄弟还好吗?” “挺好的。”李青放下茶杯,轻笑道,“在金陵开了家酒楼,生意还不错,日子滋润。” 突然想起这会儿朱厚熜当已到了金陵,李青微微皱起眉头。 金陵说大大,说小也小,不排除这对堂兄弟会碰上。 虽说朱厚照足够聪明,且不想放弃眼下生活,可凡事总怕万一…… 见他这般模样,朱佑材迟疑道:“先生可是想起了需要回大明做的事?” “哦,不是,没什么!”李青保证道,“兼并事宜既已定下,就不会再有节外生枝。” 李青还是相信朱厚照的水平的。 朱厚熜天资聪颖,可在朱厚照面前……就是个弟弟。 虽然朱厚照不正经…… ~ 大明,金陵。 早朝上,李浩上交了有关蒸汽机技术的所有专利,朝堂褒奖、赞赏、钦佩之语不绝于耳,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笑逐颜开…… 最终,朱厚熜还是采纳了朱厚照的建议,将蒸汽火车的专利留给了李家。 同时,原有的赏赐也没削减。 赐丹书铁券! 李浩长子李信加官江南指挥使! 此外,又允许永青侯可享受国公待遇,包括但不局限于俸禄发放,扩建府邸…… 这一波,面子里子都有了。 只不过,真正的实惠并没多少,除了李信加官之外,别的都是可有可无。 尤其是最让人眼馋,甚至眼红的丹书铁券,李家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儿了。 其实丹书铁券也分等级,太祖第一档,太宗第二档,再之后……含金量便大大缩水了。 可话说回来,单就用途而言并无高低之分,都一样。 只是在人心中的地位不同。 虽说李家得到的实惠不多,可依旧让人心生嫉妒,奈何南直隶不是京师,皇帝待不久便要走,永青侯却是扎根金陵,基于此,心中虽不爽,倒也没人找永青侯不痛快。 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 蒸汽船的相关专利备份之后,被转送到龙江船厂,正式进入量产准备阶段。 与此同时,朱厚熜颁布诏书,将专利昭告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参与进蒸汽机的使用、二度研发。 朱厚熜还以皇帝名义做出保证——只要具有突破性的二次创新技术,其相关专利依然享受《专利法案》的保护,可以用来盈利。 …… 长江口岸。 朱厚熜以及六部九卿等大员,登上蒸汽船,真切体会到了这新时代产物的颠覆性。 偌大的商船,随着一阵白雾升腾,便能自主航行,不用划桨,无视风向…… 这带给朱厚熜的心理冲击犹胜蒸汽挖机。 连黄锦都能瞧出这蒸汽船价值,以及深远影响,朱厚熜又怎会想不到? 甲板上, 朱厚熜吹着江风,望蓝天,望风景,心怀激荡。 望着绵延不绝的长江,想象着广阔无垠的大海……这一刻的朱厚熜,终于深刻体会到了李青那句话。 格局不该如此小! 随即,又想到威武楼中的朱寿——心不大,生意也做不大! 当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这这……这可真是神奇呢。”一边,黄锦惊叹连连,“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朱厚熜收回思绪,故作淡然道:“蒸汽船的事李家早就递送京师了,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就不知道?” 黄锦干笑道:“听说是一回事,亲自体验又是一回事。如此革新产物,说是神迹也不为过。” “呵呵……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问道长生,亦我所欲也,千古一帝,亦我所欲也,二者可得兼,人生之圆满也……朱厚熜笑声爽朗,心情好极。 回到金陵城内,朱厚熜心态发生了巨大变化。 或许之前真是自己小气了…… 朱厚熜再颁布诏令——朝廷不会再接受专利捐赠! 这一刀切的政令固然冲动了点,却极具奇效,富绅再不用担心被朝廷巧取豪夺。 这条政令的颁布也让朱厚熜遭受到了弹劾,言官没少骂他。 骂他冲动! 可也有人赞颂,且多是大员…… 不过,这只是场小风波,很快就平息了,丁点不影响朱厚熜的好心情。 第187章 兴国安邦的方式不止一种 朱厚熜干劲儿满满,除了批次处理京师递送来的奏疏,也开始插手南直隶各项的政务…… 忙碌之余,还时常与李浩暗访研发基地,对冶铁、肥料等发明创造进行了解。 比如,哪种肥料对哪种作物更好,比如,各种金属之间的搭配,会产生怎样的效果……让朱厚熜长了许多见识。 喜欢醉心于权术的朱厚熜,在见识到这么多新鲜且新奇的事物之后,原本的治国治臣论,也有了一丝动摇。 兴国安邦的方式不止一种,且这些更有用…… 龙江船厂、织造局、李家研发基地……朱厚熜穿梭不息,忙的开心。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想过做昏君,相反,他一直致力于做圣主明君,只是私心较重而已。 充实的生活过得很快,眨眼,一月之期便到了。 可朱厚熜却不想这么快回去。 这些时日净顾着忙了,江南的美好他都还没怎么领略,觉得惋惜,朱厚熜已然渐渐喜欢上了不同于京师的江南水乡之气…… 他不想走,直隶官员却想他走,京师官员也想他回。 都不用他拖延,京师就来了人。 不是旁人,正是陆炳。 “皇上,张桂等大学士,以及六部九卿,都盼望着您能早日回京,坐镇中枢。”陆炳小声道,“您不在,一条鞭法的持续推行也受了影响,阁部相争的苗头已起,实不宜耽搁了,张桂两位大学士都急坏了。” “朕知道了,不会耽搁政事。”朱厚熜喟然一叹,突然有些羡慕威武楼的朱寿。 虽然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商贾,可餐餐有肉,顿顿有酒,不缺钱花,日日潇洒,比自己这个皇帝要逍遥多了。 朱厚熜吁了口气,苦笑道:“传朕口谕,这些时日朕忙于政务,乏了,再歇息两日,起驾回京!” 陆炳拱手称是,转身去了。 “黄锦。” “奴婢在。” “随朕去一趟永青侯府。”朱厚熜说道,“都要走了,还没正式拜访过呢,对了,去取从京师带来的三百年老参,李夫人用得上这个。” 以李家的财富,金银玉石再多也难入其眼,只有这些紧俏不可强求的东西,才能让其喜欢。 这次得益甚大,若是抠搜,朱厚熜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再者,他年富力强,又用不到这个。 仙丹才是他的最爱! … 永青侯府。 前院客堂。 朱厚熜坐于首座,朱婉清、李浩作陪。 对这个二侄孙,朱婉清也是头一次见,之前只闻其言行,不见其人,如今见了,觉得比预想中的好上许多。 无论长相,还是其到金陵的言行,都令朱婉清十分满意。 就是这长相…… 没太遗传爹爹、大哥,清秀居多,少了些粗犷。 朱厚熜并不知朱婉清的身份,只以臣下的老母亲待之,说了些注意身体,好好享受生活,以及其夫李宏,其子李浩,其孙李信的功劳、贡献等场面话。 接着,又赏赐了那株老山参。 朱婉清坦然受之。 这场姑孙相谈没有亲情成分,也没有夹杂什么功利,平平淡淡,场面形式居多,倒也轻松愉快。 一番畅谈之后, 朱厚熜轻笑道:“过两日,朕便要回京了,未来若有暇,还会再来金陵,盼望着到时候还能和老夫人聊上几句。” 朱婉清含笑颔首:“皇上都这般说了,我可得好好活着。” “哈哈……就当如此。”朱厚熜坐起身,母子也跟着起身。 “老夫人不用送了,朕与李卿再聊些别的。” 朱婉清颔首驻足,目送他们离开视线。 “若能保持下去,不失为一个好皇帝。”朱婉清轻叹,“那样,李叔也能轻松一些,少操些心……” ~ 走出侯府,李浩拱手问:“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没有公事!”朱厚熜笑着摆摆手,道,“哪有那么多吩咐?” 李浩笑笑。 朱厚熜说道:“李家之付出甚多,朝廷之回馈却是不及,你不会有怨言吧?” “哪里?”李浩正色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李家能有今日,全赖大明,全赖朝廷,全赖皇上,这又算得了什么?” “呵呵……倒也不用如此为朕贴金,全赖大明不假,全赖朝廷也是真,可与朕的关系……并不大。”朱厚熜失笑道。 李浩挠挠头,赔笑两声,摸不清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厚熜说:“李家啥都不缺,朕也不知能再补偿李卿什么,不若……请你吃顿饭吧!” ??? 李浩强抑着哭笑不得的表情,拱手道:“这是臣的荣幸。” “嗯,走着……” 威武楼。 朱厚照耷拉着眼皮,看着账本,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拖延,一边发愁,一边祈祷小皇帝赶紧滚蛋……意兴阑珊。 不料,想曹操曹操到。 见朱李二人来到二楼,当即精神一振,对朱厚熜道:“吃饭还是听课?” “……吃饭!” “那行吧。”朱厚照颓然坐回柜台,似乎在为不能赚快钱而懊恼。 李浩嘴角抽搐:你这戏做的是真足啊! 不过,李浩也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大侄子,无论是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还是心理素质的强大,都让他自愧不如。 扪心自问,若换成他处在大侄子的位子上,万做不到这种地步。 完美过关也就罢了,里外里还赚了数千两银子,说出来谁敢信? 自问做生意谁都不服的李浩,真的很是佩服朱厚照。 朱厚熜不知内情,更不知李浩的内心戏,此刻的他还沉浸在即将离开的不舍中。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朱厚照也有了一些感情,说道:“过两日我就要走了。” 朱厚照诧异道:“皇上要回京了?” “嗯。”朱厚熜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皇帝日理万机,远不如你逍遥啊。” 李浩面色怪异。 连朱厚照都有些不自在,悻悻然道:“我就一小商贾,哪里能跟皇上比啊?” 朱厚熜呢喃自语:“个中滋味儿,谁又知道?” 李浩轻轻扯了扯朱厚熜衣袖。 朱厚照佯装没听到。 “啊,今日我要宴请永青侯。”朱厚熜收起思绪,道:“要丰盛一些。” 朱厚照瞧了眼黄锦,狐疑道:“钱带够了?” 黄锦小眼睛一瞪,挺着腰杆拍拍肚皮,骄傲道:“不差钱儿!” “得嘞。”朱厚照又恢复了市侩模样,“几位客官里雅间请~~” 朱厚熜步子顿了下,回头道:“不忙的话也一起吧,凑个热闹。” 不待朱厚照回答,他先一步往雅间走,懒懒道:“这次没额外赏钱,来不来随你。” “哈哈……来,怎么不来?算我送你的!” …… 一场酒宴,不谈政治,不提功利,就如好友分别饯行一般,气氛轻松,聊着没营养的话题……朱厚熜竟觉得意外不错。 突然发现,不摆皇帝架子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酒宴之后,朱厚照、李浩送朱厚熜下楼,在酒楼门口驻足,直至其离开视线,二人才重又上楼,去了不对外开放的雅间儿。 “可算是走了啊。”朱厚照瘫坐在椅上,一副疲累过度的虚脱姿态。 李浩揶揄道:“对这个弟弟,你怎么看?” “拿眼看!” “正经点!”李浩黑着脸说。 “挺好的。”朱厚照坐直身子,“至少目前挺好的,至于之后……那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只能让李青操心了。” 李浩瞪眼:“青爷大名也是你能叫的?” 朱厚照抛了个白眼:“他这不是不在嘛,我倒是觉着叫先生见外,不如叫李青来的亲热。” “……你也可以随我这边,叫青太爷!” 朱厚照撇嘴,“不随!” “等他回来,我非要告你一状,到时候看你还能这般硬气?” “我可以求饶啊!” “……不要脸。” 朱厚熜要走了,叔侄二人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有了闲心说笑…… 方才是演戏,眼下才是真的舒爽惬意。 “表叔,你说李青这会儿干嘛呢?” 李浩懒得计较他称呼上的不敬,懒洋洋道:“反正没你我这般轻松,这趟出海是为进一步兼并满剌加周边小国,那一带气候温热,粮食高产,可不能错过。” 顿了下,“不过,这些年能兼并的我都兼并了,余下的……就只能用非常规手段了。” “要打仗?”朱厚照来了精神,继而扼腕叹息,“真的是……打仗怎能不带我这个威武大将军?” “就你?”李浩轻蔑道,“你是打过一场漂亮仗,可青爷参与的大规模战争又岂是你能比的?” “可他只是个监军啊!”朱厚照咕哝。 “……那也比你强!” 朱厚照眼珠转了转,嘿嘿道:“我总比你姥爷强吧?” 李浩呆了呆,继而冷笑:“是我姥爷,也是你太爷爷!” 真论亲疏远近,那也是朱厚照更亲,朱厚照这个重孙都不在意,他这个外孙就更无所谓了。 反正娘亲又不在,李浩可不惯着。 来吧,互相伤害吧! 也幸好朱婉清不在,不然,这叔侄俩谁也免不了一顿揍…… 第188章 三国会盟 十数艘战船从交趾出发,浩浩荡荡的赶往满剌加…… 甲板上, 李青面朝大海吹着海风,心旷神怡。一边的唐伯虎与他截然相反,整个人蔫蔫的,如交趾小院中被毒辣太阳晒得卷曲的树叶。 燥热使他无处遁形,甲板上燥热难当,船舱更是如蒸笼一般,两相对比,吹吹海风还能稍稍缓解一些。 李青的真气是能缓解他的燥热,且还能提高他的耐受力,奈何,却无法完全隔绝炎热。 “哎呀,这啥时候是个头啊……” 李雪儿揶揄道:“不让你来,你非跟来,怨得了谁?” “我一人留在交趾又有啥意思……”唐伯虎唉声叹气,咕哝道,“这要是搁以前,我还能泡泡澡,唉,终是上了岁数啊……” 没有冰块降暑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不是冰块昂贵,而是战船空间有限,要携带大量的生活物资,哪能奢侈到建冰窖,储存冰块? 只能忍着…… 唐伯虎发了会儿牢骚,又瞅了眼碧蓝大海,讪讪道:“先生,你看我还行吗?” “你觉得呢?” “要不试试?” “试试可就逝世了。”李青没好气说,“先忍着吧,到满剌加就好了。” 唐伯虎叹了口气,问道:“先生,咱们这次可不是和气生财去的,汉王虽强,可到底是在人家地盘上,一味用强……万一人家急眼怎么办?” “自不能一味用强,准确说,咱们这次大张旗鼓,并非单纯为了震慑满剌加,相反,咱们是去帮满剌加……准确说,是为帮满剌加国王。”李青微笑道,“我们可以营造一个共同的敌人。” “谁啊?” “佛郎机人!”李青说。 李雪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唐伯虎愣怔少顷,微微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可行性大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我怕试试就逝世……唐伯虎腹诽了句,随即想起当初跟李青去西方,李青在王宫内的非人战力,便也不再忧虑。 个最高的就在跟前,怕什么天塌啊? 唐伯虎放松下来,转而抱怨这恼人的糟糕天气,一边渴望冬日的到来。 …… 赶路总是枯燥的,无论陆路水路,莫说唐伯虎,连李青都觉得乏味的紧,不禁思念起金陵的人,不知大侄女有没有按时吃药,不知朱厚照有没有被发现秘密,不知小浩能不能在上交专利的境遇下,扭亏为盈…… 李青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念家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年岁大了,他也年岁大了吧…… 七月初。 满剌加王宫。 如今的满剌加国王是个还未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刚登基没几年的他正是干劲儿满满的时候,对驻扎在这里并越来越多,逐渐壮大的佛郎机人,可以说是既恼火,又忌惮,同时,也不得不依仗这些佛郎机人。 无他,与遥远西方的贸易利润,实在是太丰厚了。 丰厚到哪怕有条件暴力驱逐,他也舍不得那般。 基于此,对交趾王的来意,他并不是很上心,只是秉承着不得罪的态度,这才好吃好喝好招待。 一连几次试探,满剌加国王都没有要合作的意思,朱佑材不禁有些焦急。 “之前在海上也就罢了,眼下到了目的地,再让将士住在船上不得下来,难免会有怨气滋生啊!”朱佑材神色凝重。 权力源自强大暴力,暴力的最大组成部分是军队! 因此,当权者无论品德好坏,心胸大小,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亦或说不敢轻易怠慢军队。 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事实上,不是皇帝品格高尚,而是大多时候皇帝差不动饿兵。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军队! 若真不管不顾的强行使用兵峰,必遭反噬,轻则失去对军队的掌控,重则……伤己! 朱佑材不差钱儿,跟随而来的将士自不是饿兵,可他也要照顾到手下人的情绪。 李青沉吟少顷,道:“今日早些休息,后半夜我们去港口,让将士们下船!” “啊?这……”朱佑材有些迟疑,“这会不会刺激到满剌加国王啊?” “就是要刺激他!”李青冷笑。 朱佑材挠挠头,“先生不是说……不打仗吗?” 其实,朱佑材也不想打仗。 一来,打仗最是耗钱,尤其是拖入战争泥潭之后,二来,真若与满剌加彻底闹僵,势必影响双方的贸易。 交趾距离大明更近,靠着地利优势,素来都是贸易顺差,他不想失去这条财路。 李青知他所想,笑道:“这位满剌加的年轻国王,看起来雄心勃勃,实则却是个志大才疏之人,佛郎机已然有了发展殖民的迹象,他却执迷于利益而忽略根本,不足为虑。” “怕就怕他过于执迷不悟……”朱佑材面露忧色,“万一他与佛郎机人联手,咱们……人手不够啊!” “交趾是大明的藩属国,满剌加也是大明的藩属国。真若打起来,朝廷岂好明着偏帮?”朱佑材分析道,“佛郎机人惧怕大明,可不惧怕交趾,先生虽是大明举足轻重的人物,却无法表露,更不能取信于人……如此,是否有失妥当?” 刚说罢,朱佑材便有些后悔。 我是不是太不卑不亢,男儿本色了?如此质疑李先生,又是否有失妥当?…… 李青倒没生气,反而有些欣慰,赞道:“你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你爷爷选你做继承人是对的。” 朱佑材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快人快语,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你有此虑合情合理。”李青笑笑,“你不妨再往深了想想这满剌加国王,他连还没真正成气候的佛郎机人都不敢轻易动兵,又岂会头脑一热,跟交趾彻底撕破脸皮?” “不错,他容忍佛郎机人是因为利益,可交趾一样是他们的财路。”李青说,“你们之间的贸易,于交趾而言是贸易顺差,于满剌加又何尝不是? 你卖给他,他卖给佛郎机,甚至直接卖到西方,实际上赚的比你要多的多。”李青停顿了下,问:“有没有觉得亏,心里不舒服?” 朱佑材摇头:“若赚取暴利的前提是让佛郎机驻兵,我情愿不要!” “何也?” 朱佑材想了想,说道:“我怕我看中了人家的利息,保不齐,人家看中了我的本钱。” 李青蓦然大笑,笑声爽朗,“这么多代,总算触底反弹了……不容易啊!” 朱佑材愕然。 好一会儿,才明悟话中深意,不禁苦笑道:“其实,无论爷爷还是高祖,都不是憨蠢之人,奈何……” 他笑意更苦:“无论是先生,还是大明那边的皇家人,都太……太……” “太精了,是吧?”李青替他说了出来,随即颔首,“也是,不然交趾也不会有今日,固然有我的因素,但更多是他们的努力。” 朱佑材只是苦笑,倒没有不满李青调侃他祖宗,就算他祖宗活过来,李青一样调侃。 严格说来,哪怕高祖,也是李青晚辈,长辈调侃晚辈,哪有生气之理? 收拾了下心情,朱佑材点头道:“就依先生所言。” 李青笑着说,“放心吧,相比眼下这些佛郎机人,交趾无疑更为强大,满剌加国王眼又不瞎。” “嗯…,也是。” … 次日, 还没到中午,交趾王率一众将士登陆的消息,便被满剌加国王得悉,不由得又是恼怒又是惊悚。 “交趾王这是要干什么?”年轻国王召集大臣,气急败坏,“欺我满剌加不敢与之开战?” 一众大臣们个个愁眉苦脸,却是没一人主战。 僵持一阵儿,年轻国王悻悻然坐回王位上,逐渐心平气和,好一番商讨之后,最终一致决定……还是和气生财的好。 无论是佛郎机,还是交趾,于满剌加而言都是财神爷。 一个不想得罪,一个更是得罪不起。 于是,年轻国王给双方掌舵人各自发了请柬,欲化干戈为玉帛。 第二日。 李青、朱佑材、李雪儿、唐伯虎,以及少量汉王侍卫赶赴王宫,与此同时,佛郎机的大人物也到了场,人数与李青这边相差无几,也是仅有十数人。 显然,双方都吃准了年轻国王不敢摆鸿门宴。 事实也确实如此。 酒宴一开始,年轻国王便点明主题: “此番三国会盟是为和气生财,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不若我们强强联合,吃下除大明朝廷之外的西方贸易份额,如何?” 好大的胃口……朱佑材吸了口凉气。 李青、李雪儿更是想笑,且不说大明的大商绅与朝廷错综复杂的关系,单就靠着交趾、满剌加就想吃下除朝廷外的盈余,简直异想天开。 那么大的市场,岂是两个小国能吃下的? 还有,将这些佛郎机人比作一国,虽是场面话,却也太过愚蠢。 你是国王啊,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嘛? 佛郎机人很高兴,非常高兴,立时欣然同意,且当场让出一部分利润,以示诚意。 第189章 爽啊,爽爆了 “汉人有句古话,合则两利,分则两弊。”一个年约五旬的佛郎机人,用满剌加语言说道,“大明朝廷太强大了,我们不敢得罪,也不能得罪,不过民间商贾,倒是可以……” “也不敢得罪!”年轻国王连忙说,“和气生财,重在和气二字,汉人最是爱面子,我们若明目张胆欺负大明商贾,难保大明皇帝陛下不会龙颜大怒。” 佛郎机一方的中年男子点点头,说道:“我们可以让他们赚一点,但不要太多,以国王、交趾王的财力,可以吞下大量商品,我们负责运输、销售,你们出钱,我们出人。” “盈利部分,你们两国占七成,我们只要三成,若是运输途中商品有了闪失,由我们承担。” 这算是很有诚意的利益分配了。 可李青并不买账。 朱佑材、李雪儿一个眉头紧皱,一个表情玩味。 中年男子见交趾一方不表态,笑笑道:“汉人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交趾王不必忧虑,只要我们让他们赚一些,再稍稍一吓唬,自是水到渠成,不用担心会惹到大明皇帝陛下。” 朱佑材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李雪儿能听得懂满剌加语言,却不怎么会说,干脆以汉话说道:“真让人意外,佛郎机人中还有文化人。” 对于李雪儿飚汉话,中年男人并不是很意外,他们在满剌加扎根已久,满剌加又与交趾有贸易往来,对其有一定了解,知道交趾国上流人士以说汉话为荣。 听了翻译之后,他开心道:“多谢王妃赞美。” 论年龄,李雪儿比朱佑材要大,可看起来李雪儿反而要年轻不少。 中年男人是将她当做朱佑材的王妃了。 大事当前,李雪儿也懒得计较这个,嗤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错,可该识时务的貌似不是汉人,而是阁下代表的佛郎机才对。” 顿了下,“合则两利,分则两弊,这话也不错,可阁下貌似不会算数啊,加上阁下代表的佛郎机,可都是三方了呢。” 中年男人听了翻译,不禁有些恼火,朝朱佑材硬邦邦道:“难道贵国是女人当家?” 不待朱佑材说话,他又揶揄了句:“汉人有句古话,女人当家,房倒屋塌。” “噗……哈哈哈……” 一直扮演边缘人物的唐伯虎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不是,这也太招笑了,啊哈哈哈……” 本来严肃的会盟被他这一笑,顿时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李青也是忍俊不禁,心说:你这汉人的古话到底都听谁说的啊? 年轻国王见事态并未朝着自己预想的发展,不由皱起眉头,道:“汉王,我们一不与大明朝廷为敌,二……也不算欺负大明商贾,你何以如此瞻前顾后?” 顿了下,一咬牙,道:“不若这般,我满剌加的那半成也不要了,交趾占四成,如何?” 朱佑材不发一言,看向李青。 李青放下酒杯,笑吟吟道:“国王不妨格局大一些。” 年轻国王将目光移向李青,试探道:“什么意思?” “少一个人分账,岂不更好?”李青笑容和煦,却让人心惊。 李青说的是满剌加语言,自然用不着翻译,中年男子当即恼了:“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你们,出局!”李青淡然说道。 接着,他看向年轻国王,“为贪小利,与虎谋皮,难道国王就一点也不担心,终有一日获遭反噬?” 年轻国王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说一点不担心,那是骗人的,他当然更想绕开佛郎机人,自己去西方贸易。然,路途太过遥远,变数太多,且这些人会捣乱…… 只能合作! “到底谁是交趾王?”中年男人拍案而起,看向朱佑材,紧接着,又看向上座的年轻国王,嗤笑道,“到底谁出局也说不一定呢,国王陛下,您说呢?” 一直没表过态的朱佑材终于开口了,他看也不看中年男人,直视年轻国王,“你敢?” 年轻国王顿时头大。 当然不敢。 杀一个交趾王交趾就垮了?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人家长子顺位继承之后,立即就会跟自己不死不休,单就是大明朝廷那一关,想想就头皮发麻。 两个藩属国,一国杀了另一国的国王,这种事大明朝廷不可能无动于衷。 昔年,大明太宗时期,交趾王室就曾发生过动荡,那还是交趾内部的事,太宗皇帝便发兵数十万,真可谓是势如破竹…… 如今的大明相比百年前更强了,强到令人发指。 真要发兵来攻,年轻国王觉得自己不定能守得住十日,估计大明天兵一到,文武大臣就集体投降了,甚至不用人家到脸上,王室中人便会从中运作,先斩了他的人头,以平息大明怒火。 “啊哈哈……都消消火气,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一次酒宴就能谈妥的,喝酒,喝酒。” 朱佑材这才收回目光,瞧向那代表佛郎机的中年男人,轻蔑道:“不过一群稍微有些实力的土匪强盗而已,还真以一国自居了?笑话!” 中年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恼怒异常,却也不得不承认,从实力出发,自己一方远不是交趾的对手。 朱佑材再次望向年轻国王,淡然道:“昔年,佛郎机在贵国作威作福,是大明水师为贵国解了围。忘恩负义是为恶,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为蠢。” 说罢,猛灌了一杯酒。 “铛”的一声,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朱佑材已然起身,转头便走。 李青、李雪儿、唐伯虎相继起身,跟在他身后,缓步往外走。 这才是男儿本色……朱佑材面孔涨红,激动到不行。 这波……装的真爽啊,爽爆了! 连李先生都是他的陪衬,当真是……快哉啊快哉! 只不过他是爽了,余下两方人却是比吃了翔还难受。 满剌加国王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代表佛郎机的中年男人无能狂怒之余,也不禁更觉处境艰难。 这位年轻国王是个目光短浅的软蛋,只需许以重利,再偶尔呲一下牙,便能精准拿捏。 实际上,这年轻国王若发了狠,都不用交趾就能击垮他们,只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罢了。 当初与大明水师那一战,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不过,这也与他们自己好利有关,怕将西方本土势力引过来之后被取而代之,不然,这么多年过去,只会更加强大。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来此只为钱财,国王陛下当也知道,如若闹翻,你们没可能与西方开展贸易,如何取舍,还请三思。” 年轻国王脸都拧成了麻花。 … 李青一行人出了王宫,便直奔军队驻扎地。 帅营。 四人围桌而坐,唐伯虎只是个凑数的,便取出来大明时携带的话本打发无聊时间,置身事外,不发表一点看法。 三人也没管他。 朱佑材说道:“满剌加不敢对我出手,可佛郎机这群亡命之徒就不同了,此番砸了他们的锅,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我倒觉得可能性不大。”李雪儿缓缓道,“我们带的人不是很多,可代表的却是整个交趾。” 朱佑材稍微沉吟以示尊重,继而看向李青,“先生以为……?” “她说的不错。”李青说道,“单就是满剌加国王,也不会坐视他们对我们开火,这是满剌加的地界儿,你是交趾的王,你若真有意外,佛郎机人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可满剌加跑不了。无论是交趾,还是大明朝廷,势必把这笔账算到满剌加头上!” 李青淡然道:“作为宗主国的大明,是不能坐视藩属国之间厮杀而不管的,不然,公信力何在?这点,满剌加国王明白,大明所有的藩属国都明白,安南改名交趾这段历史,哪个藩属国没有记载,不代代相传?” 闻言,朱佑材大感放松,说道:“保险起见,还是做一下迎战的准备为好。” 李青笑笑道:“小心无大错,我就不喧宾夺主了,你忙。我去附近走走看看。” “我也去透透气。”李雪儿起身跟上。 唐伯虎也随之出了帅营跟上二人,却有意拉开一段距离,以免吃李雪儿的白眼。 临近傍晚,却依旧燥热,可李青、李雪儿都喜欢这种燥热。 因为地里的庄稼喜欢。 “这个满剌加国王可真是个软蛋。”李雪儿嗤笑说,“不仅软蛋,还愚蠢的可以。” 李青笑的开心,坏笑道:“软蛋好啊,愚蠢更妙,如此,才方便我们欺负,收割。” 这次,李青准备狠狠地挥一挥镰刀。 诚然,可兼并的不止满剌加,但满剌加无疑是最适合大力发展兼并的地方,没有之一。 一来,满剌加气候得天独厚,且地域不算小,二来,离大明相对较近,又可以用交趾来牵制。 完全不用担心暴力兼并之下,遭到反噬,却因鞭长莫及无法妥善处理。 这点,是其他小国不具备的。 …… 第190章 语惊四座 如李青预料的一般,军队驻扎之地,很快就有了满剌加军士的身影,而佛郎机人也并未来报复。 不是不想,而是怕强行出心头恶气,会彻底将满剌加国王推向交趾一方。 就这样僵持了数日。 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李青这趟出远门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兼并才是目的,好在有人更急,五日后年轻国王再发请柬,欲重新会谈。 … 王宫。 珍馐美味,佳酿奇珍,年轻国王居中上座,交趾、佛郎机分座两旁,气氛沉闷,剑拔弩张。 唯独李青还有心情吃喝。 如今满剌加的宫廷膳食,越来越向大明靠拢了,许多菜都合李青口味。 年轻国王左看看,右瞧瞧,沉吟少顷,呵呵笑道:“既然上次的利润分配有异议,不妨再重议便是了,诸位又何必这般?” 李青、朱佑材神色淡然。 那个中年男人却是神色难看,可情势所迫,容不得他不妥协,只得道:“汉人有句古话,买卖不成仁义在。汉人还有句古话,兔子急了还咬人。我们可以再让出一部分利润,也请阁下不要咄咄逼人。” 李雪儿讥笑道:“不引用汉人的话,你就不会说话了是吗?” 这话算是说到朱佑材、唐伯虎的心坎上了。 这一口一句‘汉人有句古话’, 就好比那些穷酸腐儒张口闭口‘子曾经曰过’,说的人洋洋自得,听的人浑身刺挠。 何况,对方都不是汉人。 李青倒是难得大度,在这件事上,没有丝毫不满。 说白了,这不过是仰慕汉文化的体现罢了。 穷酸腐儒张口闭口‘子曾经曰过’,是为了支撑自己理论,这佛郎机中年男人一口一句‘汉人有句古话’, 其用意与前者一般无二。 都是弱者借势强者为自己站台! 中年男人被李雪儿呛了句,一时有些尴尬,索性直言:“两成!” 还余下八成。 年轻国王紧跟着表态:“本王只要三成!” 没办法,交趾距离大明更近,且交趾王这个‘汉王’,也是有说法的,这算不得绝对机密。 虽说大明朝廷不承认,可难保不会有所偏帮,且从事实出发,交趾能更好的截留大明商品。 当然了,这个截留是合法合理的公道买卖。 “五成不少了啊。”年轻国王提醒道,“交趾独占一半利润,又何须计较两方,还是三方?” 朱佑材品茶,借机向李青投以问询目光。 李青开口道:“首先,大明的商品满剌加吃不下,算上交趾亦是远远不及,其次,在不太遥远的未来,大明商绅便会有能力远渡重洋,基于此,这就不是利润分配的问题,因为这个计划本身就不成立。” 顿了下,“大明开海百余年,海上商路发达,与满剌加亦有频繁贸易往来,用不太久,国王便知我这话是真是假。” 年轻国王震惊。 中年男人更是震悚。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这些佛郎机人就失去了‘竞争力’,根本无法待在现有的生态位上。 “阁下到底是何人?” 中年男人眯着眼问。 年轻国王也终于意识到李青来历非凡,多半是大明那边的人。 李青微微一笑,道:“大明人。” “大明朝廷中人?” 年轻国王,中年男人异口同声,难掩震惊。 尤其是年轻国王,大暑的天竟是手脚冰凉,满心惶恐不安。 当着大明朝廷中人,商讨攫取大明汉人利益,这……这不是找死吗? 惊颤之余,又不禁恼火。 好你个交趾王,竟这般坑我……年轻国王怒火中烧。 中年男人也是头皮发麻。 李青沉吟了下,说道:“我不是大明的使者,更不是来传达朝廷政令,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来寻求合作的。” 瞥了中年男人一眼,“不过你们就不要想了,没这个资格。” “你……!”中年男人拍案而起,随行十余人也是面色森然,大有大打出手的前兆。 李青看也不看,转而望向年轻国王,道:“出门在外只为钱财,我们想要的国王有,国王想要的我们也有,与我们合作,我可以保证,绝对比你当下赚的要多得多,多很多。” 年轻国王迟疑。 中年男人却是急了,也不引用汉人古话了,开始泼脏水,“汉人最是狡猾,我们最讲信用,还请国王莫要被蛊惑。” 说到最后,威胁意味明显。 年轻国王不敢不考虑佛郎机人的态度,因为没有这些佛郎机人,他便是有海量的大明精美商品,也卖不到西方诸国。 “呵呵……稍安勿躁。”年轻国王安抚了下中年男人,朝李青道,“你们想要本王付出什么?” “满剌加三分之一的耕地,亦或四分之一的疆土。”李青说。 “什么!?” 年轻国王豁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再顾不得对方身份,勃然大怒:“你让本王割让疆土?” 朱佑材慢条斯理的说道:“国王何必急着动怒,不妨听人把话说完。” “莫非交趾王你也……”年轻国王面露惊容,联想到了大明朝廷。 “呵呵……国王多心了。”朱佑材好笑道,“不是本王说话难听,大明还真瞧不上贵国疆土,无论是昔年的旧港宣慰司,还是当初太宗皇帝打下交趾,不都独立自持了吗?你认为的宝,在大明朝廷眼中就只是草罢了。” 李青接言道:“第一,我们会以公价购买,第二,我们还会附赠相当大的商品份额,以公价出售王室!” 年轻国王细细思量一番,也觉得自己多心了,大明藩属国众多,满剌加并不算名列前茅,就算有心要抢占,第一个受害者也轮不到自己。 念及于此,他放松下来,冷笑道:“公价?相当大?” 李青颔首道:“既是买卖,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拿不出钱,阁下不卖便是了。” 这倒也是……年轻国王嗤笑道:“可你们又能拿出多少商品?” 李雪儿瞟了一眼他的服饰,轻笑道:“若我没看错的话,国王这身衣服是来自‘永青’成品衣的定制款吧?” “是又如何?” 年轻国王脱口而出,言罢,突然若有所悟,震惊道:“难道你们是……?” “金陵李家!” 李雪儿语气淡然。 ‘嘶!’ 年轻国王倒吸一口凉气,不仅是他,随其共宴的满剌加大臣也是面露震惊,甚至就连那中年男人也变了脸色…… 此话一出,可谓是语惊四座。 金陵曾是大明的京都,如今是大明的陪都,意义非凡,自是广为人知。 而金陵李家…… 但凡在海上‘刨食儿’的,无不如雷贯耳! 谁要是没听说过,那不是金陵李家的问题,只能说你的生意做的太小了。 年轻国王连着几个深呼吸,确认道:“大明永青侯,李家?” 李雪儿抿了口茶,示意他瞧一瞧朱佑材。 是了,如若不是,交趾汉王又岂会屈尊……年轻国王不再怀疑对方的财力与能力。 不过,于一国之王而言,割让……倒也不能说是割让,售卖疆土着实太掉价了,难免遭人非议,甚至遗臭千年。 “国王不妨好好考虑考虑,金陵李家很有诚意。”说话的竟是代表佛郎机的中年男人。 满剌加想将海量商品销往西方,就绕不开他们,至于李家人说的未来大明商绅有能力远渡重洋…… 与其纠结还没影的事儿,不如把握住当下! 这些殖民思想根深蒂固的西方人,追求的都是短期利益,根本没有长远目光。 再说,大明现在就有商绅能远渡重洋,却只有很少一小撮,未来……想也不会太多。 “请国王陛下三思!” 此刻的中年男人,比李青还要热切,恨不得替年轻国王答应下来。 年轻国王难得硬气,淡然道:“事关重大,本王岂能轻易决定?” 李青不意外,微笑说:“可以理解,国王若做了决定,还请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告辞!” … 走出王宫好一段距离,朱佑材问:“那群佛郎机人……?” “不管他们了。”李青呼了口气,笑着说,“人生就像一场戏,有人演好人,有人演坏人,嗯…,总要有人演坏人。没有坏人,好人的好就没那么好了。” 朱佑材挠挠头,又点点头:“有道理!” 李雪儿轻蹙眉头,“这国王软蛋归软蛋,愚蠢归愚蠢,可到底不是个智障,让他售卖疆土……怕是不容易啊!” “呵呵……”李青一边做着扩胸动作,轻松说道,“这么大一块肥肉砸下来,就算他能抵抗的住诱惑,也会有其他既得利益团体,推着他与我们合作。” 权力场都一样。 只是大小不同而已。 大明的皇帝许多时候都不能随心所欲,何况一个小小的满剌加国王? 更何况,这年轻国王本人也心动,此外,还有佛郎机推波助澜…… 李青并不担心。 “等着吧,长则半个月,短则……都不用十天,这满剌加国王就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 第191章 五百年 没等半个月,都没等十日,仅五日,一行人就又收到了满剌加国王的请柬。 王宫。 没了佛郎机代表队,却多了许多满剌加大臣。 太监宫女川流不息,宴席规格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吃席,共饮,谈笑风生…… 好一番场面之后,进入正题! “大明永青侯的信用、底蕴,本王以及众卿,都无怀疑。”年轻国王表达了态度,接着,又叹了口气,道,“满剌加只是个小国,百姓贫苦,唉……” 李青等人当即举杯,给出台阶,道:“国王爱民如子,用心良苦,相信未来百姓莫不颂之。” 年轻国王脸上一热,忙借饮酒掩饰尴尬。 一杯之后,年轻国王脸色发红,吁了口气,说道:“本王是满剌加的王,要对百姓负责,也要对列祖列宗负责,祖宗传下来的江山,自不能割让他人。这个不容商量!” 李青微笑不语。 饶有耐性的等着他接下来的‘但是’。 台阶给了一次了,不能老给,否则保不齐对方蹬鼻子上脸。 见对方不接话茬,年轻国王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干笑笑,道:“不过,汉人有句古话说的好,凡事要因时制宜,因势利导。当今之际,合则两利。” “呵呵……国王高见,字字珠玑!” 李青几人含笑举杯敬酒。 一杯之后,王宫大臣笑容和煦,回敬李青等人。 又一番场面之后,年轻国王说道:“本王不能做出愧对祖宗之事,却也不想让百姓过疾苦生活,基于此……这疆土不能卖。” 这在李青预料之内,李雪儿也没有表达不满,对方又不是智障,直接买断不现实。 年轻国王问道:“不知李家要租多久?” 李雪儿看向李青。 李青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年?”年轻国王愣了下,随即爽朗一笑,“这没问题。” “五百年!”李青说。 e=(′o`*)))唉? 年轻国王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 “五百年!”李青耐心重复。 “……”上至国王,下至大臣,一众满剌加大人物满脸呆滞,人都傻了。他们有想过百年,甚至两百年,可五百年…… 这……怕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这不闹嘛这…… “阁下在开玩笑吧?”年轻国王神色难看起来。 李青正色道:“做买卖岂能玩笑?” “这不行,万万不行,太久了。”年轻国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五百年,他孙子的孙子的孙子……都等不到。 再说,你李家能兴盛五百年吗? “一百年可好?” “五百年!” “……” 一阵沉默之后,“两百年,不能再多了。” “就五百年!”李青说。 “阁下若是这样,那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年轻国王摇头道,“哪有一方妥协的道理?这个期限本王万不会答应。” 一众王公大臣也是面露怒意,这远远超出他们的底线了。 虽说无论两百年,还是五百年,他们都将看不到了,可这个数字着实太大了点,他们无法接受。 李青微笑说:“凡事皆有两面性,李家租借五百年是太长了些,可对王室而言真就是坏事吗?不见得吧。” 李青指了指外面,道:“比如那佛郎机人,眼下倒不会严重威胁到满剌加,可数十上百年之后呢?数百年之后呢?” 顿了下,“当然了,如若国王觉得吃亏,利益方面还可以谈。” 既是合作,那么谈不拢的原因只有一个,利益不够。 只要给够,就能谈妥。 果然,这话让年轻国王,以及诸多王公大臣舒服很多,抵触情绪肉眼可见的降低。 年轻国王一阵儿纠结之后,干笑道:“阁下的期限,严重超出我们的预期,那个……” 李青微笑点头,表示理解:“国王可与大臣再行商议,我们在此等候便是。” 年轻国王点点头,朝宫女太监道了句:“这些都是满剌加的贵客,好生招待!” 言罢,率先离席,王宫大臣也随之起身…… 唐伯虎四处瞧了瞧,跳起眉毛舞。 李青失笑道:“有话说便是,无需顾忌什么。” “这些人听不听得懂?”唐伯虎小声问。 “听懂又如何?”李青无所谓道,“不妨事的,只要价格‘公道’,没有谈不成的买卖。” 唐伯虎这才说出心中疑惑:“五百年……这得多少钱啊?我不是怀疑李家拿不出来,我是觉得……变数太大了。” “当然不是一次性付清啊!”李青失笑。 李雪儿也翻了个白眼。 唐伯虎悻悻然继续吃喝,不再操这个多余的心。 …… 小半时辰之后,年轻国王率大臣走进来,落座之后,说道:“五百年不是不行,但前提是李家要在满剌加开设作坊,且要具备相当规模才行。” 顿了下,“当然了,本王不会干涉……呵呵,以李家的能量,满剌加可不敢欺负,这点,阁下当也清楚。” 李青说道:“我不怀疑国王,乃至你之子孙的品德,不过,这件事……真不行。” “本王可以提供支持,并免税,无期限的免税。”年轻国王补充。 唐伯虎蹦出一句:“那你图什么啊?” 国王:??? 二李一朱却有种捂脸的冲动,一句话拉低了一行人的智商。 唯有百姓富裕了,才能更好的攫取财富,若百姓穷的叮当响,那还攫取个锤子? 这话着实没水平。 唐伯虎见三人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己,头一低,继续吃喝…… 李青说道:“短期内,我们依旧会雇佣本地百姓做佃户,未来,哪怕李家亲自经营,也一样要用本地百姓,国王不必担心百姓因失去土地而活不下去,给王室增添负担。” “阁下莫不是在说笑?难不成李家还能迁徙来大量的大明百姓来种地?”年轻国王嗤笑道,“本王如此有诚意,阁下却……” 李青说道:“商品份额可以提高。” “本王的条件是建作坊。”年轻国王正色道,“这是本王的底线。” 李青却是笑了。 贪财好利之人,能有什么底线? 无外乎是利益不够罢了。 “丝绸两万匹,香料五千斤,家具两万套,瓷器三万件,以上,一年份额。”李青淡然道,“以低于市场价的两成!” 这一瞬间,惊喜神色绽放在满剌加所有人的脸上。 莫说低于市场价两成,就是以市场价交易,只要有货他们也是千肯万肯,无他,所谓的市场价早就被击穿了。 市场确实有公价,奈何,不是谁想买,想买就能买,真正收购,必须要高于市场价才行,就这,还得看人脸色。 就连大明商船上的一个伙计,到了海外诸国,那也是会被热情对待的,这些小人物也有一定能量,甚至能影响到货卖给谁。 事实上,每每商船抵达一个国家,王室与地方豪绅都会进行竞争。 这种现象发生在西方土财主的出现,以及栖息在周边诸国的佛郎机人的‘拉皮条’。 当然了,大明的商绅也不傻,见商品抢手,自然要提价,可即便如此,押送商船出海的‘小鬼’,依旧会再割一刀。 以至于,许多商绅都不给出海的伙计发工钱了。 可即便如此,押送商船出海的活计,依旧都抢着干。 对买方来说,有货就能赚钱,你不买,别人会买啊,谁买谁赚,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本来海上贸易的利润早就开始疲软了,多亏了西方土财主的‘仗义援手’。 不仅大明朝廷吃肉,大明商绅乃至大明百姓获益,就连这些个小国也跟着喝到了汤,甚至说啃上骨头也不为过。 且这骨头还有不少没吃干净的肉…… “如何?” “这个……” “这是我李家的底线!”李青淡然道,“事实上,我们也不是非你满剌加不可,若不愿,我们再找他国洽谈便是,我相信同样的条件,甚至再低上一些,也会有人上赶着。” 事实证明,李青的底线才是底线。 年轻国王的底线……就是个笑话。 只略微……甚至都不算象征性的矜持一下,便同意了。 接下来,就是把酒言欢,选一吉日,圈定地域,签订协议…… 一切都按着预想的发展,且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许多。 …… 李青、朱佑材忙碌起来,李雪儿也不清闲,倒是唐伯虎,自身才气不俗,又有李青一行人做背书,日子那叫一个逍遥…… 今日这个请吃酒,明日那个请狎妓,好不快哉…… 七月的尾巴一闪而逝,八月也很快过去,李青一行人忙的不亦乐乎,佛郎机人倒也没捣乱…… 谈合作简单,落实却不轻松。 直到九月底,才真正告一段落。 此番兼并所得,顶得上之前所有的总和还要多出七成,且这还是现有的耕地,有许多只要简单开垦一下,便能种植。 满剌加四分之一的疆土啊,若是全面开垦出来……达到之前兼并的两倍,只多不少。 收获之丰厚,哪怕李青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禁整日呲牙花子…… 第192章 再起风云 考虑到刚接手,不宜动作过大,李青便没有主张开垦,以先稳定住基本盘为主。 佃户基本上都是现成的,还是原来那些人。 李青、朱佑材携军队来回‘观光’,以达到震慑目的,散农的耕地早就被李浩兼并了,这次兼并的多是地主,适当的亮一下拳头非常有必要。 年轻国王倒也配合,经常帮着震慑‘刺头’,此外,佛郎机人也有意献媚,希冀李家能给他们点汤喝。 对于这些唯利是图,且野心勃勃的小人,李青看不上眼。 可鄙视归鄙视,至少就眼下来说,这些佛郎机人很有存在的必要,也有利用价值,于是,便也从指缝中漏了点‘碎渣’,不让其吃饱,却也让其尝到了点甜头。 暴力兼并终归是有后遗症的,想反噬降到最低,就要兼顾到方方面面。 九月之后,又忙碌了一个多月,十一月初,才总算将不满情绪彻底压下去。 至于未来……李青倒也不是很担心。 首先,地租只交了十年,年轻国王绝不至于为了十年地租就跟李家交恶,其次,李家的商品份额是一年一结算,并非一锤子买卖,为了李家的商品,对方也不敢耍心眼。 两利相权取其重,这个道理年轻国王还是明白的,更别提还有朱佑材这个重量级人物,为李家站台了。 本地有王室,佛郎机人,之外又有交趾王,这些个地头蛇又敢如何? 又能如何? 这次在满剌加消耗的时间超出李青计划预期,可收获一样大大超出预计。 考虑到时间关系,加之这一波吃的着实满嘴流油,李青也看不上小打小闹了,还要留出一段时间给朱佑材调养,便没再去其他地方,直接回了交趾…… …… ~ 大明皇宫。 最近朱厚熜比较糟心。 事实上,自从下江南回来之后,他心气儿就没怎么顺过,还是老生常谈的阁部之争。 起初,朱厚熜以为内阁大学士的人选从六部筛选,事情不会闹太大,可事实是六部尚书、侍郎,对内阁的敌意的确不大,可侍郎之下……却是势同水火。 这股力量不容小觑! 朱厚熜本就失了先机,又因判断失误,导致矛盾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反而愈发严重,以至于都有些弹压不住了。 尚书、侍郎,受下面人影响,不得不转变态度,又有都察院煽风点火,这让见识过蒸汽机,眼界大为开阔,本欲大展拳脚的朱厚熜,又是无奈,又是气恼。 同时,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许多时候,不是皇帝有一腔抱负,欲励精图治,就能上下一心,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因为下面这些人都是人,且都是人精,有自己的价值观,亦有私心,不可能不内耗。 此外,张璁专权的问题也确实存在,甚至有往跋扈上发展的趋势。 这就让朱厚熜更牙疼了。 可话说回来,这还真不能全怪张璁,也不是张璁‘飘了’。 不专权,不跋扈,对方阵营会更有恃无恐,加大攻讦力度。 话语权的争夺本就是你死我活,且一条鞭法的反对力量,一直都在,从未消失。 这项国策是张璁的‘政治资本’,也是他的生态位,这个‘阵地’不容有失。 如此一来,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张璁专权,六部攻讦,六部越是攻讦,张璁越要专权。 朱厚熜能看明白问题本质,却苦无解决的办法,同时,对张璁也逐渐厌恶。 张璁的苦衷他能理解,可理解归理解,专权这件事,朱厚熜难以容忍,换之任何皇帝,都会不痛快。 这要换个人,朱厚熜都不会纠结半分,直接罢黜就是了。可问题是关乎一条鞭法,而一条鞭法又是李青再三强调必须逐步贯彻的国策。 权力场上的失败,往往伴随着政治清算,当一个顶级人臣被逐出权力场后,他的主张也会随之消亡。 这点,历来如此,不以皇帝意志而改变。 所以,朱厚熜很难受。 非常难受。 乾清宫。 朱厚熜再无之前在金陵时的轻松惬意,臭着一张脸,写满了‘火大’,小太监躲得远远的,唯恐遭了池鱼之灾。 也只有黄锦敢在这个时候,上赶着接近。 “皇上有烦心事别闷在心里,对龙体不好。”黄锦轻声说。 朱厚熜气郁道:“问题你都看到了,还要朕说什么?” 黄锦想了想,迟疑道:“皇上何不公开表态支持内阁?” “……要是能这么简单解决,又何至于到了如今境地?”朱厚熜气笑道,“你当朕没表过态?要是朕说啥就是啥,就不会有这糟心事儿了。” 黄锦挠挠头,讪讪道:“龙体为重,既然愁也解决不了问题,那就不愁了。” “……” 朱厚熜没将一肚子火气发在黄锦身上,只得道:“去,将恭妃唤来。” 黄锦这次没敢多言,麻溜去了…… 忙完差事,黄锦站在殿外檐下,仰望灰蒙蒙的天色,不禁叹道:“又快过年了啊,时间真快……也不知他啥时候能回来,唉。” 若是李青在,皇上定不会这么闹心,这冷冰冰的皇宫也能热闹些……黄锦很思念李青,一股朔风袭来,更觉冷的厉害…… “下雪了。”一个小黄门喊了声。 黄锦凝神去瞧,果然,一朵朵小雪花从天空飘落,随着凛冽寒风送至檐下,冰冰凉凉,冷风刺骨。 黄锦叹了口气,吩咐道:“天要下雪,就让它下吧,暂时不用清扫,皇上喜欢踏雪。” “是,公公。”小黄门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 黄锦在檐下又待了一阵儿,不由更觉无趣,便去找了陆炳…… 不料,陆炳正在忙着准备武举。 黄锦只好悻悻回了司礼监,见下面人做事井井有条,便烤起了红薯…… 唉,赶紧过年吧,过年就不闹腾了。 黄锦的小眼睛满是忧愁,再不复之前的心宽体胖姿态…… … ~ 交趾,小院儿。 李青从汉王府回来时,李雪儿已然准备好了果肉蔬菜,满满一大桌,还包了一箅子饺子,水都烧上了。 唐伯虎倒是跟大爷似的,见他回来,笑嘻嘻道:“就等你调配锅底、蘸料了,今儿过年,吃火锅。” 李青好笑点头,开始忙调味工作。 “咱们啥时候回去?”唐伯虎边看小人书,边问。 “你想回去了?” “还不想,”唐伯虎讪讪道,“我还没玩儿够呢,这次出海,路上用了不少时间,在满剌加时又没彻底放开,总觉不尽兴。” 李雪儿揶揄:“整日吃喝玩乐逛青楼还叫放不开?” “呃……,不一样嘛,你们都忙着事业,我心里过意不去。”唐伯虎干笑道,“眼下就不一样了,正事忙完了,我玩起来也没心理负罪感了。” 二人:“……” “这次汉王出钱出人,着实帮了大忙,要多待一段时间。”李青想了想,道,“初夏时再走吧。” 唐伯虎‘啪’一下合上书,坐直身体笑道:“正合我意,恰巧躲过寒冷与燥热。” “路上不一样热?”李雪儿泼冷水。 “哈哈……越接近大明,越凉快嘛。”唐伯虎走到桌前坐下,提起酒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啜了一口,咂咂嘴,“不知不觉都嘉靖八年了呢。” 李青忙碌的手一顿,轻轻叹息:“是啊,真的挺快。” 李雪儿岔开话题,“水开了,先下饺子吧?” “嗯好。”李青点点头,优先调配蘸料…… 交趾的冬天不冷,不是相较于大明,而是真的不冷,水缸都不结冰。 年轻人只需里外两件衣服就成,衣服不需要很厚实便能度过冬日,上年纪的人也只需一件袄子便冻不着。 只可惜,这么好的气候却不在大明…… 饺子很快漂浮起来,三人开始动筷,李青调的馅儿,李雪儿包的皮,味道很不错,唐伯虎食欲大开…… “先生,此番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就一直待在金陵,哪也不去了?”唐伯虎啜了口酒,问。 李青说道:“肯定会先歇上一段时间,五年之内也不会再出海了,嗯…,之后还要去一趟武当山。” “去武当山好啊,带我一起。” 李青没好气道:“你这身体还是省着点用吧,别真破罐破摔了。” “嗨,闲着也是闲着。”唐伯虎说道,“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你,我奢侈点也无妨。” 李雪儿问道:“去武当山不单是为了张祖爷爷的道统吧?” “嗯。”李青直言不讳,“资本日益强大,有些事该提上日程了。这些我早就计划好了,眼下正是时候。” 唐伯虎挠挠头,一头雾水。 李青没解释,只是笑道:“这是明年的事了,到时候你身子骨若是支持,带上你也无妨。” 李雪儿明白深层原因,沉吟道:“会不会……有点早?” “是有点,不过,也要给我那些师弟们一个适应的过程不是?” “适应什么?”唐伯虎问。 李青放下筷子,轻轻说道:“适应我这个长生不老的存在!” …… 第193章 你们活过 之前,李青从未想过主动暴露长生不老这个秘密。 可随着时间推移,局势发展……这个秘密让人得知也没什么不好。 不如此,李青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约束那些师弟们。 修道之人也是人,是人就要有敬畏心。 尤其是具有一定权重之人,更要如此。 一群个体战力彪悍的人,单靠‘道心’、‘道德’,又能自我约束多久?不若打造一个精神上的‘神仙’,以强加约束。 李青不想试探人心,也不愿一厢情愿的想当然。 他已经习惯悲观看待事情,极少会有赌徒心理,更不敢赌人性。 饭后, 昨夜守岁没休息好,又饮了些酒的唐伯虎哈欠连连,没聊一会儿便去睡午觉了。 李雪儿身体素质极好,并没有守岁的后遗症,收拾了碗筷之后,搬张椅子在檐下与李青并排而坐。 “你之前去武当山,用的都是‘中年人’的面貌,如今改用真实样貌……你怎么让他们相信并接受?” 李青轻松一笑,“这一点也不难,别忘了,我可是老头子的嫡传弟子啊。” 李雪儿愕然,继而恍然,轻叹道:“主动自曝长生者的秘密,真的……好吗?” “不知道。”李青也有些茫然,呢喃道,“我只知道若想借用武当山的力量,就不能再隐藏这个秘密。” “你就不担心……”李雪儿迟疑了下,还是说出心中忧虑,“你那些师弟也会如嘉靖皇帝那般?” 李青叹道:“这个我自然想过,我不会给他们‘我也可以’的妄想。” “这样啊……”李雪儿挠挠头,还是觉得不保险,却也没再‘找茬’,让李青陷入进退两难。 李青知她所想,苦笑笑道:“大明越来越好的同时,随之而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应付,其实有时候想想,嘉靖小皇帝的那些歪理也有可取之处……唉,有时候我自己都没十足信心去承接我一手促成的局面。” 李雪儿微微一笑,说道:“再坏不过原有结局,不是吗?” “这倒是。”李青也笑了,“只是它太大,席卷而成的惯性太强了,无论是大明皇帝,还是我这个大明长生者,在它面前都是渺小不堪,莫说与之抗衡,单就是掌舵,改动其航向,都不容易。势能越大,越难……” 李雪儿轻轻笑了笑,道:“它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太过遥远、近乎于神话的阶段就不说了,仅是有史记载、有迹可循,都数千年了,它活了这么久,其韧性,其顽强,远超你之想象。” 她指了指天空,说道:“不要以为天塌了有你顶着,其实……它没那么容易塌,盛极必衰,衰极必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历代王朝的兴衰史。” “左传有书: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兴盛势不可挡,衰亡也突然,这是历代王朝的规律,亦是归宿,不过……”李雪儿笑吟吟道,“大明与它们还是有区别的,因为有你。” 李青哑然失笑:“我都被你绕晕了,一会儿不用我顶天,一会儿又说有我……” “两者并不矛盾啊。”李雪儿道,“这就好比平头百姓,米缸有粮,口袋有钱,这就有了底气,也有了抗风险的能力。遇上天灾啊,人祸啊,不会一下子就垮掉。我大明丰年已有百五十年,也备了百五十年的荒,很强了,真的。” 李青点点头。 “只希望如此雄浑的底蕴,能够平稳过度盛极必衰之后,再由衰转盛的过程,不至于如前朝、前前朝……那般,非要经历一番灾难级的痛楚,才能迎来新生。” “可以的。一定!”李雪儿说。 她默了下,喃喃说道:“其实,于你而言,我们只是史书上的一页,仅此而已。” “不,不是的。”李青没由来的情绪失控,一字一顿,“再过百年,数百年,于我而言,也绝不只是史书上的一页。” 李雪儿有些被吓到了,讷讷问:“为,为啥啊?” “你们活过!活过,都活过……”李青声音越来越低,情绪也越来越低落…… 李雪儿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陪着一起低落…… ~ 交趾的冬本就不像冬,还没出正月就呈现出了春暖花开气象,暖风拂面,空气芬芳,不小的小院春意盎然。 当下的朱佑材说当打之年或有夸张,可也没差到哪里去,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体魄称得上强健。 不过,人家这次出了这么大的力,之后还要依仗人家来帮忙管理、震慑满剌加的地头蛇,李青自不好显得随意。 哪怕没必要再调养了,李青还是没急着立刻离开,为其调理的同时,也时常在治国之道上指点其一二。 这既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大明好。 交趾对大明来说,还是挺重要的,无论是海上贸易,还是大明粮仓,都是重要的合作伙伴。 再者,李青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当初有朱高煦,后来又有朱祁锦,今这朱佑材也是实诚人。 李青人品没的说,因为基本没有。 可做人的准则和底线,他还是有的。 这种实诚不耍心眼的人,不该被辜负…… 李青闲中有忙,李雪儿也常去汉王府、田庄。 无所事事的唐伯虎倒是玩嗨了,似是春天的缘故,这厮真可是日日潇洒,常夜不归宿,直到李青实在看不过眼,断了他的药,唐伯虎这才蔫了似的,老实许多…… 光阴如骏马加鞭,春季转瞬即逝,又到了燥热难当的季节。 同时也到了分别的日子。 港口。 朱佑材叹道:“此番一别,便只能五年之后再见了,先生若有暇可提前一些,调理在其次,我们也好把酒言欢。” 李青微笑颔首:“真要有闲,有何不可?” “哈哈……先生这话可一点也不走心,我这粗人都听得出是场面话。” 李青悻悻然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满剌加方面,你多操些心。” “先生放心,我会时常关注的,必要时,亲自走一遭也无不可。”朱佑材说道。 “嗯。”李青点点头,“我们走了。” “一路顺风。” … ~ 六月中旬的金陵,正是一年之计最热的时候,不过,经交趾锻炼之后,几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刚一上岸,李雪儿便抢先回了侯府,好让娘亲大哥不再挂念。 李青、唐伯虎在金陵城逛了一圈儿,又去威武楼吃喝一顿之后,才回小院儿睡大觉…… 当李青再醒来时都已是第二日了。 还是被朱厚照给吵醒的。 起床来到院中,人都聚齐了。 近一年不见,朱婉清并无太大的变化,至少还能借助拐杖走路,看其气色,听其说话,都还挺有精神,让李青放心不少。 李浩没啥变化,朱厚照就更不必说,似乎除了长了一岁,哪哪儿都没长。 “当初说好的一年,你这可超时了啊。”朱厚照挑眉道,“你就算不牵挂我们,京师也不牵挂?” “京师怎么了?” “啊,也不是啥大事,权力场嘛,争争吵吵很正常。”朱厚照语气轻松。 李青知道这厮不着调,于是看向朱婉清。 朱婉清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道:“眼下,小皇帝借议礼转移了阁部视线,不过,这事儿总得有个说法,张璁处境很不妙。” “议礼?” “这次不是争爹。”朱厚照说道,“是祭祀天地的礼制,此外,他还在京师建了历代帝王庙。” 李青愕然:“这动作可真快啊……” “没,哪有这么快,才刚落地,建好最起码也要后年,甚至大后年了……”朱厚照笑道,“你不应该担心张璁吗?” “我先去洗把脸。”刚睡醒的李青还有些迷糊,去打了一盆冷水,洗去脸上灰尘,也洗去了僵化的思维。 再次来到桌前坐下,李青条理清晰的问:“一条鞭法的贯彻与扩散可有受影响?” “受了一定影响,可并未因此陷入停滞。”朱婉清说。 “可知张璁此人如何?” 朱婉清看向李浩。 李浩说道:“春上我去了京师一趟,怎么说呢……张璁确实专权了,皇帝也确实对其有了厌烦。” 李青微微皱眉,沉吟道:“只怕他是不专权不行啊。” “纵有苦衷,可专权终是不妥,”李浩挠挠头,道:“倒也不能说是皇帝小心眼儿,皇帝能隐忍不发,并还让其主持一条鞭法已够大度了,此外,皇帝也在积极解决问题……” “不是,你哪边的啊?”李青瞪眼,“我有迁罪于他吗?” 李浩干笑道:“我这不是怕你们君臣关系再次恶化吗?” “是吗?” “呃……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青爷你看着办吧。”李浩心虚的岔开话题。 李青知道多半是小皇帝‘贿赂’李浩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思忖少顷,叹道:“我还是再走一趟吧,张璁年岁不小了,万一被搞得心灰意冷,再犯了病……可就不妙了。” 朱婉清忍不住说:“这次真不能全怪小皇帝,李叔你莫过于求全苛责,小皇帝……还可以,至少眼下很好了。” 李青点点头,笑道:“我没那么严厉。” “……” 第194章 他一点也不体谅朕 “这次问题很严重吗?”唐伯虎问。 他还寻思着之后跟李青去武当游逛呢,生怕李青这一走,又如之前那般一去多年。 “不算严重。”李青伸了个懒腰,说道,“权力场从没有真正太平过,百余年来无不如此,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朱厚照说:“早去早回,金陵过年才更有意思。” 李青笑骂道:“本来我还想休息个一两日再走,你这么一说……成吧,就早去早回。” “倒是我的不是了。”朱厚照悻悻然挠挠头,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走……” 李青白了他一眼,朝朱婉清道,“我会很快回来。” “李叔,侄女这身体还行,无需挂念。”朱婉清拄着拐杖,被女儿搀着起身,想送送李叔。 “又不是出国,就这两步远,你们继续聊……”李青笑着转过身,大跨步离开。 李雪儿喊了句:“要不选一匹上等马吧?” 紧接着,是朱厚照嘿嘿笑的声音:“他比马跑得快!” 李青懒得回头跟他计较…… 京师。 夏日炎炎,朱厚熜吃着冰镇西瓜,翘着二郎腿,一边斜眼瞅奏疏,一心多用。两牙之后,朱厚熜甩了甩手,接过黄锦递上的锦帕,擦干净手指,“别浪费了。” “谢皇上赏。”黄锦乐呵呵端着果盘去了一边,大快朵颐。 一边吃瓜,一边看皇帝忙,简直比皇帝还舒坦。 整个皇宫除了将嘉靖伺候舒服的妃子,也就黄锦有这个殊荣和待遇了。 当然,两位皇太后以及皇后,不在此列。 朱厚熜处理政务的态度还是相当认真的,绝不是那种走马观花似的批注,相反,哪怕内阁的票拟既公道,又合乎心意,他也会稍稍做出改动。 虽说处理意见一般无二,却透露了政治信号——你们的票拟,朕一字不落,莫要懈怠,更别想糊弄! 无形中给予内阁成员一定压力,好让其时刻警醒自己。 数年如一日的敲打群臣,早已刻入了朱厚熜的骨髓,成为习惯,唯如此,他才能有安全感。 一连忙碌了小半时辰,朱厚熜这才放下朱笔,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扭着脖子,暂告一段落。 黄锦早已吃完了瓜,走到皇帝身后,为其轻轻按肩。 朱厚熜靠在椅背上,享受着忙碌之后的放松,眯着眼道:“黄锦,最近连家屯还有让人奴婢去按时打扫吧?” “半个月一次,一直没断过。”黄锦说。 朱厚熜‘嗯’了声,长叹道:“朕怎么也比正德强吧,可他……唉,为何就对朕这么大的意见呢?” “皇上您多心了。”黄锦笑着说,“能让太祖提剑砍人,足见他这人的脾性,他人就这样,不是针对皇上您。” 朱厚熜哑然失笑:“太祖可舍不得真砍,从来都是做样子。” “这说明太祖圣明!”黄锦笑笑,道,“他这个人吧,确实很有让人气恼的本事,有些欠儿欠儿的,连太祖、太宗都被他气过,您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朕跟他见识?”朱厚熜苦笑摇头,自嘲道,“我哪敢啊……” “皇上哪里不敢,皇上只是大度。”黄锦送上马屁,惹得朱厚熜好笑不已。 黄锦一边按肩,一边说道:“其实他也不容易,从洪武朝至今……一百好几十年了,仙人也累啊,暂离朝廷不过是想缓一缓,歇一歇,并非是厌烦了皇上。” 朱厚熜叹了口气,缓缓点头,幽幽说:“朕体谅他,体谅他的不容易,可他……貌似一点也不体谅朕啊,无论实录,还是轶闻录,他对历代先帝的态度,都比对朕要好一些,哪怕正德……他都有足够的耐心。” 黄锦挠挠头,讪笑道:“人常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实录多多少少有润色,大明轶闻录又出自他之手,可不得给自己脸上贴点金?” “是么……”朱厚熜为之一怔,继而大点其头,“别说,是有这个可能。” 瞥了眼没剩下多少的奏疏,朱厚熜扭了扭脖子,抬起手臂向后扬了扬。 黄锦退至一边。 朱厚熜翻阅奏疏,提笔蘸墨,刚欲批注,便见小黄门进来禀报:“皇上,吏部夏言求见。” “宣。” 朱厚熜重又放下朱笔,食指轻敲眉心,作沉思状…… 这次议礼取得了一定效果,可也没完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阁部之间‘战火’不息,只是稍稍降了温而已。 吏部的这个夏言,最近跳的很欢,官职不大,人气却相当高,在此次阁部相争之事上,颇有影响力。 不过看其言行,又似乎是自己这边的…… 朱厚熜一时有些拿捏不定主意,准备待会儿再试探一波,以防误判。 一刻钟之后,夏言随小黄门走进大殿,撩袍拜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平身吧!” 对夏言这样的臣子,朱厚熜懒得遮遮掩掩,直言道,“夏卿以为天地合在一起祭祀,合不合理?” 夏言刚起身,闻言忙又躬身道:“回皇上,臣以为天地合在一起祭祀不合理。” 看来是朕这边的……朱厚熜露出笑意。 夏言恭声道:“臣此番请求面圣,正是为此而来,臣以为可设‘天’、‘地’郊祀台,加上‘日’、‘月’,共四座祭坛,天、地、日、月,单独祭祀方显的正式、庄重……” 这些基本上都是朱厚熜的主张,夏言如此说,他自然开心。 自上次大礼议失败之后,朱厚熜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扳回一城,他倒也不真是觉得天地合在一起祭祀不妥,只是想通过改制彰显权威,顺便压一压阁部之争的气焰。 夏言取出奏疏,双手捧着,“臣之谏言尽数书于奏疏之中,请皇上御览。” 黄锦上前,双手接过,转呈给皇帝。 朱厚熜展开,浏览,笑意愈发浓郁…… 刚想奖励夏言点什么,小黄门再次进来禀报:“皇上,张大学士请求面圣。” 闻言,夏言微微一凛。 朱厚熜却是嘴角勾起弧度,“宣。” 夏言拱手道:“臣已谏言,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不急,”朱厚熜微微一笑,“张卿对此番礼制改动,整体持反对态度,待会儿你们可辩上一辩。” 夏言一听这话,顿感头大。 对方可是内阁首辅,他……哪里能与之抗衡,虽不爽张璁,却也对张璁发怵,毕竟,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可皇帝都发话了,他还能如何? “臣……遵旨。” 不多时,张璁走进大殿,见到夏言明显诧异了下,随即明悟了什么,不禁露出一抹鄙夷。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 “免礼。” 同样的行礼,同样的受礼,‘平身’、‘免礼’似乎没什么区别,可区别又很大,这是皇帝态度的体现。 夏言不由更是忐忑。 朱厚熜扬了扬手中奏疏,笑眯眯道:“张卿看看这封奏疏。” 黄锦捧过转送张璁。 张璁展开只看了少顷便合上,拱手道:“不知这是谁呈给皇上的奏疏?” 臣子上的奏疏都有署名,张璁自然知道是谁。 朱厚熜也不戳穿,相当配合的问了句:“怎么,张卿以为不妥?” “当然不妥。”张璁恭声道,“祭祀天地是统一的流程,可没听说祭祀天、祭祀地。此外,日月,明也;明岂可分?” “皇上,这上疏之人,怕不是别有用心啊!” “是吗?”朱厚熜挑了挑眉,看向夏言。 夏言强抑心头恼火,硬邦邦道:“张首辅,是下官上的疏。” “这样啊……”张璁诧异道,“那你这……为何啊?” “因为……”夏言及时住口,不解释,不踏入对方的逻辑陷阱,反问道,“张首辅既以为不妥,不妨说说哪里不妥。” 张璁嗤笑道:“本官似乎不用给你解释什么吧?” “你……”夏言怒极,愤然道,“皇上,张首辅侮辱臣。” 张璁拱手道:“皇上明鉴,臣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朱厚熜轻笑笑,道:“其实,朕觉得夏卿之言挺有道理。” 张璁心一凛,又一寒。 昨日之张璁,今日之夏言,何其相似? 罢了…… 张璁叹了口气,道:“皇上英明,臣年事已高,老迈昏聩,诸多事力有不逮,这内阁首辅之位已无法胜任,还请皇上准许……” “嘭——!” 张璁止住了请辞,夏言也是一哆嗦。 朱厚熜怒道:“一言不合就辞职?” “臣不敢,臣只是……” “敢不敢你都走不了。”朱厚熜淡淡说道,“一条鞭法乃我大明千秋之计,朕素来倚重张卿,可张卿也莫要恃宠而骄,一点不顺心就请辞?呵呵……当朝廷是什么?当朕是什么?” “臣……”张璁下拜,以头抢地,“有罪!” 夏言也惶惶不安的下拜,一言不发。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见小黄门又缓步进来,看自己发火便躲到一边,冷哼道:“又有人要进宫见朕?” “皇上英明。”小太监弱弱点头。 “谁啊?” “李国师!” “呵,李国师,李国……啥?”朱厚熜呆住,“李国师?” “是。” “快宣!” 第195章 约定 张璁神色如常,满心艳羡。 夏言当然也知道李国师,可他却没有张璁那般深的感触,因为他根本没接触过。 听着那略显急躁的踱步声,只觉不可思议。 听人说过这李国师不同寻常,可这……也太不同寻常了吧? 事实上,朱厚熜都在考虑要不要亲自迎接。 “皇上……”黄锦小声提醒了句。 朱厚熜这才清醒过来,清了清嗓子,道:“两位爱卿平身,且先退下吧。” 顿了下,补充道:“祭祀礼制改动这件事,朕希望张卿不要被影响,从而耽误了一条鞭法的推行。” 张璁暗暗一叹,拱手道:“臣遵旨。” 退出大殿,出宫途中,张璁遇到了李青,驻足打了声招呼。 李青也停下步子,跟张璁聊了几句,受小黄门催促,加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了句:“下午聊。” 张璁含笑颔首,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气。 李国师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张璁再清楚不过,如若他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那自己能轻松太多太多。 乾清宫。 李青走进来,看到了翘首以盼的朱厚熜。 分别不过一年半,朱厚熜自然没什么明显变化,还是那般……不讨喜。 “参见吾皇万岁。”李青拱手一礼,算是给予了最大的尊重。 “免礼免礼……”朱厚熜哈哈大笑上前,亲热道,“朕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先生给盼回来了。” “去,让御膳房速速准备一桌酒席,朕要与李国师把酒言欢。” “奴婢遵旨。”小黄门称是,忙不迭去奉旨办差去了。 朱厚熜拉着李青的手,一边往内殿走,一边表达关心:“先生这次远行可还顺心?” “总体还算顺心吧!”李青轻轻挣开他的手,直言道,“我急着进京,是听说了京中不太平。” 朱厚熜有些受伤,强颜欢笑的点点头,道:“是啊,自从江南回来,糟心事就一直没断过。” “辛苦。” “先生也辛苦。” “……” 桌前,君臣相对而坐,却没多日不见的热络,这不怪朱厚熜,他挺热络的。 听他讲完过程,李青缓缓说道:“这么说,问题倒也不大,你一人就能很好处理了。” “呃……如果有先生会更好。”朱厚熜矜持说道。 “呵呵……我也没闲着,不是说非要在朝廷才行。”李青好笑道,“你是大明皇帝,多担待点也是应该,不是吗?” 难得见李青对自己笑,朱厚熜跟喝了四两佳酿似的,心情好极,连带着大半年来的苦闷,也消去了大半。 “不管怎么说,先生能回来朕很开心。” “有多开心?” “呃……” “哈哈……跟你开玩笑呢。”李青笑罢,道,“我这次回来只是有些不放心,不过,现在看,你对朝局的把控挺好。嗯,挺好的。” 朱厚熜紧张道:“难道先生就只是回来看看,还要走?” 李青点点头:“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得,皇上你开心的太早了……黄锦暗自感叹了句。 朱厚熜有些难以接受,苦闷道:“之前朕确有不对的地方,可自从去了江南,见识过蒸汽船、蒸汽挖机、蒸汽车,以及冶铁工艺,农田肥料……,朕就不再有之前的心理了,也做出了相当大的改变,就拿张璁来说,若是放在以前,朕早就革他的职了,可朕没有……” 朱厚熜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证明自己的转变。 “这些先生很快就知道是真是假,何以还对朕这般……这般生分?” 李青说道:“你多心了,真的。我不入朝局是因为我有别的事要做,此外,我也需要歇一歇,缓一缓,我也会累。” “可你以前……” “我以前不也是这般?”李青好笑道,“永乐朝至宣德朝,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是自夸了,也就太祖那会儿勤快点,至于第二次入朝,有实录为证,你大可去看,哪个皇帝在位时,我善始善终过?不都是解决完问题,就离开朝廷了?所以啊,我真不是针对你,是你太敏感了。” 朱厚熜哑口无言。 细想想,确实如此。 可他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明明自己都改变了这么多,却没有得到一点正向回馈。 朱厚熜做了个深呼吸,道:“一年?” 李青摇头。 “两年?” 李青不语。 “总得有个期限吧?”朱厚熜有些恼火,“你之前说过看我表现,我这还不够?” 李青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朱厚熜愤懑,茫然,心虚…… “你才是大明皇帝。”李青语气幽幽。 朱厚熜挠挠头,沉默下来。 良久, “给个期限吧。”朱厚熜说道,“朕不想漫漫无期的等待,太熬人了。” 李青沉吟了下,道:“那就定个十年之约吧。” “多少?”朱厚熜破防。 “你吼什么?!”李青也恼了。 “我……”朱厚熜悻悻收回大嗓门,闷闷道,“十年之后,朕都而立数年了,都……比先生你还老了啊。” “……” “三年之约如何?” “……最迟十年,酌情提前也无不可,不过提前多久我就不敢保证了。”李青说道,“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莫再讨价还价。” 黄锦忙打圆场道:“就算十年,皇上也正值春秋鼎盛……” “嗯?”朱厚熜一只眼瞪得比黄锦两只眼还大。 黄锦连忙补充:“以先生的本事,连忙带歇,三年也足够了。” “嗯?”李青眼瞪的也不小。 黄锦挠挠头,低下头,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肚皮上,两根大拇指转圈圈,委屈的不行…… 最终, 还是以李青的底线为底线。 朱厚熜很不爽,却不得不接受。 “只希望先生能多体谅一下朕。” “你不负大明,我不负你。” “好!”朱厚熜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李青抬手与他击掌。 朱厚熜有政治眼光,亦有政治智慧、手腕,只要他肯干,肯端正态度,他是可以做一个好皇帝的。这点,李青看得明白,也不怀疑。 因为朱厚熜缺的从不是能力。 话已说定,朱厚熜便也不再失落,与李青有说有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小皇帝真的在转变,李青也不好臭着一张脸;姑且算得上谈笑风生。 酒菜送来,边吃边谈,一边,黄锦小眼睛都找不见了。 … 下午,文华殿。 对这次李青的回归,内阁不再恼火,反而有些开心。 阁部之争的胜负,李青有能力决定天平往哪一边倾斜。 李青倒也没有藏掖,直言不讳的表示,自己会支持内阁。 这么多年权力演变的结果,不能轻易推翻,推翻又将陷入新一轮的争权、内耗,眼下大明正值发展之际,资本也度过了萌芽阶段,必须要确定权力场的大小王才行。 浅聊了一阵儿,李青单独叫上张璁去了国师殿。 二人相对而坐,心平气和。 李青:“可否直言?” 张璁:“自无不可。” “嗯,开始吧。” 张璁整理了下思路,说道:“到了我这种高度,有些事明知不讨喜,明知遭人诟病,也要去做,不得不做。六部官员弹劾我专权,弹劾我结党,倒不为错,可问题是……不如此,我的话便没了公信力,我的主张也会成为空谈。” “就拿这次皇上改动礼制来说,其实,皇上并非为改制,群臣也知皇上为何如此,我更知道。”张璁苦笑道,“可我这个靠着媚上得以晋升的人,如今却反对皇上的主张……何也?真就只是因为皇上对我有情绪?” 李青眼眸眨动了下,道:“因为反对的力量更大,你需要这部分力量,来实现政治抱负的同时,也能让皇帝不得不妥协,继续用你。” “与李国师谈心,当真是一大快事。”张璁有些感动,叹道,“实不相瞒,我这样做还有一个用意。” “趁着皇帝对你还只是厌烦,不是痛恨,赌上一把,要么留,要么走?” 张璁哑然半晌,苦笑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李青笑了笑,又重新梳理了一下,说道:“你之苦衷我明白,你之行为我亦能理解,你之政治主张,我更是深表赞同。” “你肯开诚布公,我也给你透个底。”李青吁了口气,正色道,“放手去干,不要被影响,更不要放弃政治理想,皇帝那边我会帮你!” 张璁欲言又止。 “你是怕我越是帮你说话,皇帝越是忌惮你,对吧?” “呃……是!”张璁有种裸奔的感觉。 李青笑道:“我说这种情况不存在!你可相信?” 张璁盯着李青看了阵儿,缓缓点头:“本官相信。” “那就不要有后顾之忧,皇帝的能力、手腕你当也清楚,只要他支持你,群臣这边就不再是问题。”李青认真说道,“一条鞭法利国利民,你张璁为大明,大明便不会辜负你。” 张璁险些老泪纵横,吸了吸鼻子,道:“先前……” “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李青抬手打断他,问道,“你现在身子骨可还行?” 张璁深吸一口气,道:“还干得动!” “你有这股子精气神,我就放心了。”李青轻笑点头,“不过,光有精气神也不行,我恰好会些医术,来,让我切一切脉。” 张璁愕然:“李国师还会这个?” “嗯,老本行了……” 第196章 丧良心? 权力是最好的抗衰老之药,尤其像张璁这样‘大器晚成’的人。 只要能待在权力场上,纵使辛劳,也无伤大雅。 反之,真让其退养回乡,看似安逸清闲,实则心中的那股气一散,一身精气神很快就会消弭殆尽,乃至身体也会垮掉。 末了,落一个郁郁而终的结果。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何况本就半生不得志的张璁? 张璁的身体与年龄十分吻合,不算好,也不算坏,保持现有的状态,再干个十年没有一点问题。 李青切完脉,又问了些日常生活方面的事,然后给其开了一张温养药方,嘱咐完用药注意事项,又道: “莫沉浸于患得患失,放平心态,白天好好忙,晚上好好休息,你身子骨挺好的。” 张璁将信将疑的接过药方,问:“李国师真懂医术?” “懂不懂的,你吃两剂药不就知道了?”李青白眼道,“这是滋补温养的汤剂,不存在吃坏人,你要是感觉没效果,停了不就是了?” “呃呵呵……本官不是这个意思。”张璁讪讪收起,道,“皇上那边……?” “我会说的。”李青好笑道,“我没必要诓你,闲的啊?” 张璁放下心来,拱手道:“如此,就多谢李国师仗义援手了。” 顿了下,他诧异问道:“听国师这话意思……,难道只是回来看看?” “是这样。”李青直言不讳,“我待不几日就走,不过,这与说服皇帝支持你不冲突。” 果然,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啥时候来都不影响……张璁艳羡又酸楚,苦叹道:“如李国师这般洒脱……世间少有啊!” 李青自嘲一笑:“我可不洒脱,一点都不洒脱。” 张璁哪里肯信。 李青不稀得解释什么,起身道:“听说朝廷正在建历代帝王庙,我去瞅瞅,张首辅先忙。” “国师慢走。”张璁起身相送…… 李青刚走出宫门口,‘大尾巴’就撵了上来。 黄锦哼哧哼哧的追上李青,问:“要去连家屯儿吗?” “不炼丹!”李青一句话堵死话题。 “……”黄锦挠挠头,讪讪道,“我也不是为这个,当然了,皇上也不是。” 李青‘呵’了声,“你来的正好,也不用我再跟人打听了,带我去看看历代帝王庙的建造。” “这都下午了,要不明儿个吧。”黄锦说,“你要想了解,我可以先给你讲一讲帝王庙的规划。” 李青好奇道:“听你这话……这帝王庙很排场喽?” “那是!”黄锦嘿嘿笑道,“比南直隶的帝王庙可要排场多了。” “呵呵,当初太宗迁都顺天,都没建历代帝王庙,他倒是有魄力……”李青皮笑肉不笑的说。 黄锦干笑道:“眼下府库殷实,花费又不算太大,再说……这也是件大事嘛,不能寒酸了不是?” 李青不置可否,问:“此番议礼,都涉及到了什么?” 黄锦想了想,道:“改动也不算大,不过是天地祭祀要分开,单独设天坛、地坛、日坛、月坛,此外就是重又规整了皇帝亲耕,皇后亲蚕……” 黄锦不聪明,记性倒是极好,将改制内容一一说与李青听。 这种事李青不是很在意,倒是花费……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一座历代帝王庙,单是占地面积就高达30亩,建筑规格之高,更是仅逊于皇宫。 当真是……崽花爷钱不心疼! 可话说回来,历代帝王庙意义非凡,不仅是为供奉从三皇五帝至前朝的帝王,也是华夏文明延续的精神象征,确实不能太寒酸了。 二人边走边聊,最终还是先回了连家屯儿。 小院儿还是那个小院儿,井然有序,一看就是常有人来打理,黄锦借机为主子说话,称:皇上如何如何思念你,如何如何重视你…… 说的李青一个头,两个大,没好气道:“我可没让他这么做。” 黄锦:-_-||“你这话就……就……” “丧良心?” “呃……原来你知道啊!”黄锦小眼神充满诧异。 李青:“……” 他只是对这些形式主义无感罢了。 尤其是功利心极强的形式主义! 李青吁了口气,问:“这次建历代帝王庙,以及天、地、日、月郊祀台,预计总共要花费多少?” 黄锦习惯性的掰着粗短手指算了算,茫然道:“这我哪算得出来?” “那你还……”李青扶额,“预算多少你可知道?” “我只知道皇上拨付了工部一百五十万两,让先使着……”黄锦悻悻道,“当然,这些肯定不够,可这是大事,多花些钱也是应该,单是计划的那好些金丝楠木的柱子,就要不少银子呢。还有金砖啦,琉璃瓦啦……” “这次建历代帝王庙、天地日月郊祀台,雇佣了好多农户,有一部分钱流入了百姓口袋,百姓有了钱,不仅生活能好一些,还能带动京师的工商业,会额外多出一小部分的商税流入朝廷,这个叫良性循环。”黄锦干笑着说。 李青惊诧道:“行啊黄胖子,瞧着憨憨蠢蠢的,竟还懂得这个经济账?” 黄锦不好意思的说:“我哪懂这些啊,都是听皇上说的。” “嗯…,看来大明轶闻录他是没少看……”李青笑笑,道,“可这属于生搬硬套,花出去十两,转变的商税一两都不会有,不过,一小部分流入百姓口袋倒不为错。” 钱是要花不少,可这种钱也应该花,且不算白花。 大明不可能再迁回南直隶了,基于此,在顺天建历代帝王庙就很有必要了,再者,这怎么说也是可以传承下去的政治遗产。 退一万步说,哪怕数百年之后,回到了那个璀璨时代,还能收一收门票回回本呢。 李青不再计较花钱的事儿,转而向黄锦了解这一年多来,朝廷发生的各类政治事件。 到底是司礼监掌印+皇帝绝对心腹,大事小情黄锦几乎没不知道的,黄锦记性又好,好好给李青‘补了课’…… 李青尝试着将自己代入朱厚熜,再反推他的举措……最终打出一个‘及格’的分数。 朱厚熜是有缺点,且缺点明显,可优点一样突出。 只要他肯端正态度好好干,太祖、太宗比不了,不过,努努力成为宪宗第二,也不是不可能。 见李青露出满意神色,黄锦哼哼道:“怎么样,皇上英明吧?” 李青扯了扯嘴角,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不是,夸一句能要命怎地?”黄锦郁闷道,“这样英明的皇上,难道还不值得你炼一炉丹药犒赏犒赏?” 李青哼道:“我看你也是近墨者黑。” “分明是近朱者赤!”黄锦据理力争。 李青懒得跟他抠字眼儿,嗤笑道:“第一,他是皇帝,江山是他朱家的;第二,我不是他爹,没道理惯着他。他英明我就要犒赏?这是什么逻辑?!” “……不炼丹就不炼丹,干嘛这样说话啊。”黄锦郁闷,可也知道李青就这脾气,苦叹道,“其实我看得出来,这江山虽不是你的,且你也不在意权力,可……你内心深处一直以主人自居。这点,你总承认吧?” 李青不否认,说道:“人人都是主人。江山是朱家的,可天下从来都是天下人的天下!” 黄锦挠挠头,没太听懂,“那你扪心自问,你有没有对皇上搞区别对待?” “没有!” “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眼睛太小了,我看不见。”李青别过头去,淡淡道,“再不回去,宫门可要落锁了。” “没事儿,皇上让我陪你解闷儿,我这是奉旨办差。” 李青无语:“你好歹也是司礼监掌印,这么闲的吗?” “那咋了?”黄锦一本正经道,“我一直都不忙,下面几个秉笔个个精明强干,事情做的井井有条,我干嘛瞎指挥?” “不是?你这……呼,算了。”李青无奈笑道,“就这样保持你的纯真吧,想来,你家主子也喜欢这样的你。” 黄锦这个司礼监掌印几乎快成吉祥物了。 不过有他这样的上司,想来那些秉笔太监也开心的紧,又有朱厚熜宠信,黄锦倒也不会因此失势,甚至受欺负。 虽然近乎摆设,可黄锦也少了烦恼,也没人找他麻烦,嗯,挺好。 黄锦不是那种能干大事的人,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心计,李青自不会强加于他什么。 司礼监掌印是挺关键,可大明还不至于要靠一个太监如何。 黄锦倒不以为耻,嘿嘿道:“要不我今儿就住这儿吧?明儿带你去看历代帝王庙。” 李青好笑点头:“我出去一趟。” “干啥去?” “你不饿?” “你这一说,我还真饿了。”黄锦摸了摸肚皮,道,“多打包一些酒菜回来,难得再见,过不几日你又要走,今晚好好喝一杯呗?” “嗯,等着吧。”李青扬了扬手背,朝外走去…… 黄锦坐在檐下的小马扎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不禁眉开眼笑。这次算清楚了,再过十年,自己也不老嘛…… 第197章 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 黄锦那圆滚滚的肚子好似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李青买了那么多吃食,愣是一点也没浪费,近七成都进了黄锦肚子。 不过,这厮酒量却不咋好,一坛酒李青喝了七成,只三成酒就让黄锦醉倒了,呼噜震天响…… 李青还真挺羡慕,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不往心里搁。 没心没肺才是真潇洒,看似蠢笨,实则幸福。 架着他回了厢房,李青搬来躺椅在院中赏月,吹着夜风,听着蝉鸣,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没睡两个时辰,随着相隔不远的邻里公鸡打鸣,李青便幽幽醒来。 洗漱了下,见黄锦还没起的意思,心里不平衡的李青使劲儿拍了拍门,吼道:“起来,快起来!” 黄锦怏怏起床,上茅厕,洗漱,磨蹭一刻钟之后,问了句:“有吃的吗?” 李青懒得搭理他,率先往外走。 黄锦只好跟上…… ~ 历代帝王庙的选址,在前朝保安寺附近的一块空旷地方,占用了一小部分百姓房舍、街道,不过朝廷给了一笔对百姓来说十分丰厚的安家费,眼下正在拆迁、统一规划。 没瞧见大规模挖地基、打夯,李青略微有些失望,与黄锦在周遭逛了小半时辰,遇到钦天监监正,便驻足聊了起来。 这时代上至皇家建殿宇,下到百姓建屋舍,都十分注重风水之说。 基于此,这历代帝王庙的主体规划,钦天监的话语权重,比之工部有过之而无不及,李青便向其打听一些具体帝王庙的构造规划。 钦天监监正对李青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可对黄锦就熟悉多了,司礼监掌印+皇帝大棉袄,哪能不认识。 那叫一个热情…… 不过,李青虽是个道士,却不懂得这风水、堪舆之说,只听了大体构造,便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天地日月郊祀台也开始建造了吗?” “是的国师大人,郊祀台的建造已经动土了。”监正点头,一一介绍,“日坛在城东,月坛在城西……” 李青想起昨日从张璁那儿听到的信息,好奇道:“这祭祀礼制的改动,貌似还没定下调子的吧?” 监正干笑道:“国师不是外人,黄公公也在,下官就实话实说了,是日月坛,还是日坛、月坛,没建好命名之前,谁又能说什么?” 李青哑然失笑,“嗯,是这么个理儿。” 沉吟了下,又问:“你是风水术数的行家,这天地究竟是统一祭祀好,还是分开祭祀好?” 监正正色道:“自然是分开祭祀好!” “何也?” 监正又开始了他的专业术语,道:“云、雨、风、雷,此乃天神;岳、镇、海、渎,此乃地神;天神、地神,岂可一概而论?” 李青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什么叫‘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不外如是! 皇帝一句话,自有专业人士拿出专业理论,来佐证皇帝的英明。反正在大多事中,都是怎么说,都有一定道理。 没有百千人打夯的震撼场面,这让李青的兴趣消减大半,了解了基本构造之后,又逛了不到半个时辰,李青便与黄锦往回赶…… 路上,黄锦问:“你是不是觉得皇上花钱大手大脚?” 李青好笑道:“我没那么小气,有些钱是该花,这花费是不小,可这也不纯粹是面子工程,皇帝又不是为了自己享乐,我没什么意见。” 黄锦这才松了口气,道:“其实,皇上很在意你的感受,既然皇上处处合乎你心意,你还是……对他态度好点吧。” “我对他态度不好吗?”李青问。 “不好!” 李青耸了耸肩,“我没觉得啊……好吧,稍后我再好一点。” “这样才对嘛,他又没欠你钱。”黄锦闷闷说。 李青好笑,打趣道:“皇帝如此在意我,你又如此在意他,有没有……讨厌我?” 黄锦摇摇头。 “讨厌谈不上,不过有时候是觉着你有些欺负人,皇上挺好的,你却总摆着一张臭脸,搞得他大多时候都挺失落的,大家一起开开心心,不好嘛。” “可能有时候我确实……有些过分吧。”李青坦言道,“你家主子与其他大明皇帝,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黄锦轻哼道,“就因皇上是小宗入大宗?太宗不也一样么,可太宗的丰功伟绩,足以证明小宗入大宗之后,也是可以做一个英主的,皇上一直将太宗视作榜样呢。” 李青微笑不语,转而聊起了其他。 在黄锦心中,他的主子简直就是完人,自己再怎么说,他也还会坚持己见。 说说笑笑,不刻意赶路,回到京师大街时都过了晌午了。 黄锦请客,二人在酒楼搓了一顿,这才一起进宫。 国师殿。 两人走进来时,朱厚熜、张桂等人正谈论着一条鞭法的扩散推行,见李青走进来,才暂停话题。 李青抱拳行了一礼,这次落座的是皇帝的左手边。 有求于人的内阁,提前主动坐到了右边,示好李青,以便巩固内阁高于六部的政治生态位。 “先生来的正好。”朱厚熜道,“眼下一条鞭法,已经在金陵、苏..州、杭..州、扬..州,四大富庶州府施行,朕方才与几位爱卿议定,准备在今年在一省之地推行、落实,先生可有建议?” 李青思忖少顷,颔首道:“一条鞭法推行了这么久,是不该再小打小闹了,嗯…,臣以为……” 李青突然一顿,看向张璁,笑道:“张桂两位大学士是一条鞭法的提倡者,他们更有发言权。” 反正无外乎就那两个省份,选哪个都差不多,自己没必要抢人家的风头。 张桂连忙谦虚,执意让李青表现。 好一番推辞之后,李青索性两个全要,道:“金苏杭扬皆在江浙两省,不若一鼓作气……皇上以为如何?” “这个……”朱厚熜沉吟少顷,看向右边的内阁,“几位爱卿觉得呢?” 张璁昨日得了李青保证,今日又见皇帝对一条鞭法这般热络,信心倍增的同时,干劲儿满满,豪爽道: “回皇上,臣以为李国师言之有理,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江浙两省之富庶,远超其余省份,从这两个省份开展一条鞭法,收益是最大的,同时,如若能在这两省贯彻一条鞭法,未来再在别的省份开展,阻力也会小上许多。” 桂萼觉得有些激进,刚想说些什么,张璁却抢先一步,又道: “钝刀子割肉最疼,不如快刀斩乱麻,涉及到根本利益,没可能心平气和,与其扯皮浪费时间,强势推行不失为上策。” 难得李青肯帮忙,难得皇帝肯认真,当然要借着机会让皇帝‘冲动一把’,彻底与内阁同进退,如此一来,阁部之争,高下立判! 桂萼想通其中关键,忙也改换口风,恭声道:“臣附议。” 余下几位大学士也拎得清利弊,当即拱手:“臣附议!” 内阁能想到,朱厚熜自然也能想到,他不喜欢处于被动,可一条鞭法不同寻常。 于公,这关乎大明千秋,于私,这关乎李青态度。 不得已,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朱厚熜舒了口气,爽朗一笑,不忘将政治利益最大化,“朕与内阁共进退!” 既然不得不跳这个坑,当然要笼络一下臣子的心。 都是场面人,自然不会让皇帝的‘表演’落空,内阁当即一副感激涕零姿态,为皇帝提供情绪价值…… 好一番君明臣贤…… 接下来,就是具体细化了。 这方面,李青反而插不上嘴,几乎都是张璁、桂萼在说,李青只偶尔补充几句,朱厚熜倒也爽利,几乎无有不允…… 临近申时末,一条鞭法扩散推行的大略方针暂时敲定,一些细枝末节虽还需要再行润色、补充,可调子定下,余下的就什么都好说了。 几位内阁大学士离去之后,君臣二人又进行了一番推演,确定不会出现大纰漏,才转而聊些无关政治的话题。 “先生,这修行之道,除了丹药之术,打坐静心,还有什么法门?” “轻锻炼也有效果。”李青说,“饭后走一走,清晨打打养生太极拳,亦或慢跑两刻钟,在不疲累的前提下,有助于身体健康。” “只是……健康?” 李青失笑道:“一铁锹刨不出一口井,修行本就是强健体魄,至于强健到什么地步……就看个人天赋、造化了。” 朱厚熜缓缓点头,略显紧张的问道:“朕天赋……如何啊?” “中上之姿。”李青笑吟吟道,“你如今都还没到而立之年,时间长的很呢,何必如此急躁?须知,欲速则不达,修行讲究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你为国为民的同时,也在为自身积攒气运,相信苍天不负有心人。” 黄锦:(¬_¬) 李青假装没瞧见,说道:“我过两日才走,就先教你一些东西吧,你这几年挺有长进的,可以学一些修行之法了。” “当真?”朱厚熜狂喜。 李青微微颔首:“自然!” 第198章 良心不会痛 …… “先生,你看我这行吗?”朱厚熜保持着古怪姿势,一张脸憋得通红,只觉浑身别扭。 “嗯…,勉强做到了形似。”李青微微点头。 朱厚熜咧嘴笑了下。 “别破功,继续保持。” “唉。”朱厚熜连忙敛起表情,庄严肃穆。 一边,黄锦胖脸纠结,几次欲言又止,终是选择了沉默,只是看向李青的目光充满幽怨。 真的是……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啊…… 一刻钟之后,朱厚熜再也无法坚持,踉跄两步,一屁股蹲坐在椅上,呼呼直喘。 黄锦连忙小跑上前,取出锦帕为其擦汗。 “这还真挺累……”朱厚熜喘着粗气,说。 “累,咱就不练了。” “嗯?”朱厚熜瞪眼,抢过帕子自己擦汗。 黄锦:“……” 李青说道:“稍后我给你写一套吐纳法门,你照着练……” “能成?” “不保证。”李青摇头,牢牢掌握着最终解释权。 不过,李青可不是害朱厚熜,确实能起到一定效果,却也只是在强身健体的范畴。 朱厚熜并未因没有得到确切答案而沮丧,依旧十分开心,修仙嘛,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若能轻易速成,那还不得满地走? 我乃真命天子,跟别人不一样……朱厚熜给自己打气,轻笑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举手之劳。”李青沉吟了下,道,“一条鞭法的扩大推行,势必会迎来反对力量的阻挠,这股反对力量不止体现在朝廷,甚至,朝廷的反对力量反而不是主力。” “朕明白。”朱厚熜吸了口气,严肃起来,“怕是会拿粮食价格做文章。” 李青很满意朱厚熜的政治嗅觉,说道:“除官方力量之外,还可以让商会体现其应有的价值,我们建立商会本就考虑了这个因素,自要物尽其用。” 朱厚熜颔首:“先生明鉴,朕也是这么想的。” 李青轻笑点头。 不得不说,有上进心且态度端正的嘉靖,还是讨喜的。 其实,这厮真有成为朱见深那款的潜质! 奈何,修仙的骗局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发现,至于到时候会如何……李青心中没底,想来最差不过跟历史上一般无二吧? 不过,就算是那样,也争取了足够长的时间,足够大的空间,实在不行,无非是大明再多一个太上皇罢了。 没太大影响! 李青不是存心哄骗朱厚熜,而是不如此,激发不出朱厚熜的斗志。 没办法,这厮从小接受的不是太子教育,待到登基之时,性格已然养成并定性,再难改变。 一个皇帝,没有足够的担当与责任,于国于民都非幸事。 与修仙强绑定,也是李青的无奈之举。 说白了,还是以奖励制度诱之。 皇帝为国为民还得奖励?李青也是服气! 要不说这厮不讨喜呢。 …… “你良心不会痛吗?” 连家屯儿,一走进小院儿,黄锦就忍不住埋怨起来,“皇上对你哪里不好?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哄骗他……过分了啊。” 李青说道:“事实往往更难让人接受,真让他的美梦破碎了,他非但不会开心,反而会更痛苦。” “可……”黄锦挠挠头,转而道,“既然骗他是为了让他开心,那不妨让他多开心开心,比如,你再给炼一炉丹药!” “好你个黄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奸猾了?”李青好气又好笑。 黄锦一本正经道:“这是你忽悠皇上应付的代价。” “什么歪理?”李青作势欲敲他脑袋。 黄锦躲了一下,哼道:“我生火,我烧炉,药材我提供,不让你费多大功夫。” “可我懒呀。” “那你教我?”黄锦挑了挑粗短眉毛。 “……” 李青怎可能教黄锦? 万一黄胖子真学会了,嘉靖还不得一把一把的吃?直接丹药自由了,‘仙丹’将再无稀缺性可言。 ‘通货膨胀’要不得! 黄锦说道:“你炼一次丹药,皇上能开心好久呢,你终是骗了他,如此……也能让你减轻负罪感不是?” “抱歉,我骗他还真没有负罪感。” “你……”黄锦气郁道,“你咋这般没品?干脆我还叫你李没品得了。” “嘿?”李青抬手敲了他大脑壳一下,“怎么说话的?” “我不管……”黄锦笨拙的双臂环抱,鼻孔朝天,因过于肥胖,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吃力,瞧着滑稽又搞笑,“你马上又要走了,这一走,少则数年,多则十年,炼一次丹药怎么都说的过去吧?” “嗯……成吧。”李青好笑点头。 黄锦继续保持着滑稽姿势,哼哼道:“我说个数,一千颗!” “?”李青气笑了,“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还是等着我还价?” “五百也行,不能再少了。”黄锦悻悻主动降低,咕哝道,“你这次离开这么久,这个数真不算多。” “顶多一百颗!”李青白眼道,“再讨价还价,一颗都没有。” 黄锦挠挠头,又点点头。 “什么时候?” “明个吧。”李青伸了个懒腰,使唤道,“去,拿笔墨纸砚来,我要给你家主子写一套吐纳法门。” “还是头一次听说教人喘气儿的……”黄锦撇嘴,“谁还不会喘气儿啊?” 李青没好气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黄锦一手揉着屁股蛋子哼哧哼哧去了…… …… 通过张璁、黄锦、朱厚熜,李青对当下时局基本有了了解。阁部之争是棘手,不过朱厚熜已然找到了突破口,礼制的改动,历代帝王庙的建造……又将是一大政治话题,可以很好冲淡阁部之争的热度。 加之即将大规模推行一条鞭法,政治大事件一件接着一件,应接不暇的群臣,也没这么大精力盯着内阁张璁几人了。 同样的境遇之下,若换成弘治,李青不会这么放心,但嘉靖可是几乎将技能点全加在权术上了,李青自然不担心。 这个麻烦朱厚熜可以解决,无非是多费些心思罢了。 黄锦带着《吐纳术》回了宫,李青坐在柿子树下的石桌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想完朝廷中事,又开始思考武当山…… 组建一支隶属于自己的队伍说起来不难,因为武当山不缺个体战力犹胜大内侍卫的人,太多不敢保证,百余人,甚至数百人,都不是问题。 不过,还要再加一个条件:保证不失控! 这就不能速成了。 必须要经过一番筛选才行。 李青还没自大到,只要自曝身份,来上一句‘一切听大师兄安排’,一群师弟就会无脑冲。 无论是对人品的考察,还是‘大师兄’这个身份的权威深入人心,都需要时间,绝非一日之功。 一支不受朝廷管辖,却行朝廷之事的武装暴力,岂可儿戏? 这需要满长时间的运作。 不过,眼下李青的时间并不充裕,虽说这次请假长则十年,可大侄女……已然迟暮。 虽然她总是一副硬朗姿态,可李青知道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此外,还有唐伯虎…… 其实唐伯虎的身体一直不咋好。 更关键的是他从不知节制,常性情一起,肆意挥霍。 李青不是没有劝过,可没用。 或许,唐寅早在父母妻儿接连故去,又卷入科举舞弊案之时,就死了。 活着的就只是个顶着‘风流才子’的唐伯虎。 潇洒风流的表象下,却是一个濒临死灰的心,人没有寻死,心却早就麻木冰冷了。 于他而言,多活一日,少活一日,无关痛痒,更不会有丝毫得失感。 “呼~!” 李青长长舒了口气,自语道:“还是交叉着来吧,尽可能都兼顾到,武当山要去,他们也不能忽视……大不了,不够用的时间从朱厚熜这边挪用便是,反正有言在先,最长十年……嗯,十年足够了。” 再如何谨慎筛选、培养权威,十年时间,李青也绝对能打造一支如臂使指,且不会失控的私人力量来。 资本不断扩张、壮大,逐利的资本早晚背离李青培养它的初心,这几乎是必然。 当资本壮大到一定高度,怕是朝廷也将处处掣肘,届时,只能野蛮、粗暴,无视一切规则的镇压,甚至……抹杀! 至少,李青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都不过是实力的辅助而已,非是实力本身,这个世界,比拼的一直都是实力,也称……暴力。 能摧毁对方的暴力! 计议已定,李青不再内耗,怡然自得的吹拂晚风,听着蝉鸣…… 眼下还未进入七月,正处在夏末的尾巴,哪怕太阳光逐渐柔和,仍有些燥热感,不过,根据李青的经验,顶多再有一个月气温就会大幅度下降,逐渐往寒冬靠拢。 李青仰头,透过枝繁叶茂的树叶,望向湛蓝天空,喃喃道:“真是拿你一点招儿都没有。” ~ 次日一大早。 黄锦就带着大把药材赶了来。 熟练地分拣药材,洗涮丹炉,生火……一气呵成,之后,才拍拍手,“该你表演了。” 李青好笑又无奈,倒成太上老君了…… 第199章 千秋之计 “这丹药真的没有丁点副作用吗?”黄锦吸了吸鼻子,问。 “类似的问题你都问多少遍了?”李青白眼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黄锦挠挠头:“不是都说……是药三分毒吗?” “我这不一样。” “为啥?” 李青笑着说:“因为我将大半药效也给炼没了,所以,放心吃也无妨。” 说着,捏起一颗屈指一弹。 “……”黄锦咀嚼,唇齿生香。 ‘咕咚!’黄锦伸了伸脖子,问:“也就是说,这丹药效果很有限是吧?” 李青颔首:“任何事都有两面性,丹药效果是差,可也没有大量服食的副作用,再说,你家主子忍得了有丹药不嗑?” “好吧……”黄锦不再纠结, “这么多丹药,真就只给皇上一百颗?” “时间长了药效会流失,一百颗正好,一天一颗,刚好能吃到药效流失。”李青笑眯眯道,“不必有心理负担,敞开肚皮吃便是。” 黄锦揉了揉蒜鼻头,闷闷道:“味道不咋地。” “你还挑上了?”李青捏起一颗丢入口中嚼着,“你主子还年轻的很呢,你可要好好保养,别走他前头了。” 闻言,黄锦忙伸手抓了一小把,当糖豆吃着…… 一边问:“皇上吃了你的仙丹,能长命百岁不?” “不能!”李青没好气道,“你当长命百岁是大白菜啊?真正长命百岁的人,比咱大明朝的状元都稀少,何况,皇帝要应对大臣,要处理国事,还要忙着睡女人……于皇帝这个职业来说,超过六十就算高寿了。” 黄锦:“……” “敢情你这‘仙丹’真就跟糖豆一般无二,中看不中用啊?” “哈哈……你少激我,爱吃不吃。”李青挑拣着成色上佳的丹药,“还想让我露真本事?省省吧,你这脑子真不够用,再说了,真就是好丹药,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无非是药效更好一些罢了,不过那一来,多多少少也就有了副作用,不能时常服之。” “这样啊……”黄锦倒没有因李青打趣他而郁闷,他不聪明,他自知。 …… 半个时辰之后,李青拍拍手,道:“炉子熄了,我们进宫。” “嗝儿,哎,好。”黄锦拍拍肚皮,起身去打水,一边嘿嘿道,“这丹药别的不说,是真顶饱啊,我今儿一天都不用吃饭了。” 李青忍俊不禁,朝他背影喊道,“先漱漱口,一股子药味儿,让你主子知道了还不得郁闷死?” “咕噜噜……噗……” ~ 二人一起进宫,黄锦去了乾清宫,李青则去了文华殿。 面对李青的监督,内阁几人倒是难得的好脾气,称得上相当配合,票拟好的奏疏,直接送到他脸上。 看,随便看,可劲儿看…… 那叫一个大度。 李青自不会客气,在此过程中,一封来自大同边军将领的奏疏,引起了李青注意。 上面倒没有了不得的内容,只是提及了一个相对强大的鞑靼部落,愿意付出更高价码购买朝廷的茶叶,铁锅,棉麻等物资。 自被驱除中原之后,他们就又过上了苦日子,太祖、太宗之后,若非有一个穆卓儿,他们早就全面崩盘了。 苦心经营数十年,终于养回了一些元气,结果正统年间那一战,数十年的积累一朝崩碎。 随着穆卓儿的故去,鞑靼再难拧成一股绳,直到鞑靼小王子的出现…… 结果遇上了不着调的正德! 朱厚照的‘不拘一格’,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本就不富裕的鞑靼,经应州一战之后,别说心气儿了,可谓是连脊梁也给打断了。 如今不得不靠着与大明茶马贸易,艰难度日。 李青看完奏疏,朝张璁问道:“张首辅,如今我大明与鞑靼的茶马贸易规模,可有扩大?” “李国师是指……?” “与宣德朝相比。”李青说。 见张璁几人一脸怪异,李青呵呵笑道:“皇上封我做国师,我岂能不去了解列祖列宗的实录?从太祖至武宗,我不说尽数了解,可也知道个大概。” 几人恍然。 张璁说道:“比之宣德朝自然是扩大了不少,草原上也是有好东西的,如马匹,耐力十足,比咱大明的马要皮实不少,也更扛寒冷,还有药材、皮草,如人参、貂皮……无论是自己用,还是加工之后销往海外,都大有赚头。” 顿了下,“皇上英明神武,虽较之正德朝又扩大了些茶马贸易,却始终保持克制,不给其势大的机会。” 桂萼接言笑道:“哪怕如今草原已不能威胁大明了,咱们每年冬季仍会去草原上放一把火,好让他们过一个暖冬。” 言罢,内阁几人都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慈眉善目,笑得悲天悯人。 李青受其感染,也不禁失笑。 就目前而言,这是敌人,对敌人,就该心狠手辣。 不过, 是否可以尝试收归草原呢? 或许眼下还不到时候,可已经具备谋划的条件了。 中原王朝的祸患历来多源自北方,尤其大明朝以驱除鞑虏立国,对北方势力的痛恨犹胜之前。 这些个文人对其的厌恶犹胜武将。 李青不好说的太直白,委婉表达了下心中所想,想通过几人了解一下,大明官员对此的态度。 张璁沉吟道:“如今鞑靼不成气候,瓦剌更是玩不起,主力都遁走了,只留下些散兵游勇,对大明而言他们不再是威胁,可想统治,甚至更进一步的统一草原……难啊!” 桂萼颔首:“游牧民族与我汉人不同,没有固定的城池,虽不是完全的居无定所,可草原那么大……,打是肯定打得过,问题是,人家可以选择不跟咱们打啊! 匈奴、突厥、契丹、柔然……这些游牧民族,历代王朝都想彻底消弭祸患,然,从无真正意义上成功过; 我大明今鼎盛至极,又是兵强马壮,可真想一劳永逸……绝非易事。” 张璁轻轻点头,叹道:“怕只怕耗资弥巨,结果却是大炮打蚊子,还会让草原蛮子再滋生傲慢之心。” 李青扬了扬手中奏疏,笑道:“都快活不起了,还能傲慢到哪儿去?” 张璁皱了下眉头,提醒道:“李国师,当今之际,在一条鞭法,在与西方的贸易,在兴盛工商业……犯不着这时候跟鞑靼蛮子较劲儿。” “是啊,慢慢耗着便是了,要打,甚至要统一,也不是现在。”桂萼说道,“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不该急的。” 在他们看来,实没必要打,因为付出太大,而回报……几乎没有。 李青轻笑笑,不再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嘉靖一朝必须要收归草原。 张桂说的是实情,却不是全部实情,游牧民族已经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了。 随着土豆、红薯的引进,又有李青早早布局,游牧民族早就尝试着农耕了。 数十年下来,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可肯定不再是明初的模样。 大明收归草原,势在必行。 可以拖一拖,但不能一直拖下去,可以先不打,却不能不作为…… 趁着中午午休,李青去了乾清宫。 朱厚熜刚服用过仙丹,正老神在在的双手掐诀,打坐静修,听到李青求见,忙收了神通。 “宣!” 李青一进内殿,他便上前拉着李青的手,一边说着今日修行的感悟,求证对错。 李青‘嗯嗯啊啊’随口敷衍几句,便说起收归草原的计划…… “这件事从宣德朝就开始谋划了,无论是宣宗的亲征,还是之后和勇之子和忠北去,皆是在为收归草原做铺垫,这么多年下来,时机日渐成熟……”李青蛊惑道,“这么件大事若能在你手中完成,那将是……千古佳话啊!” “哈哈……”朱厚熜听得心花怒放。 不过,他并不积极。 一来,他还年轻,二来,他是要修长生的人,时间有的是,干嘛急于一时。 “收归草原自然重要,可当下更重要的是改革,是‘丰年备荒’,以待天时不利,好有足够的准备。”朱厚熜轻笑道,“北方折腾不起来了,且由得他们去吧,等有闲再对他们动刀。” 李青摸了摸鼻子,说道:“可以先不打,但可以先准备着啊,早些收归草原,你的权威、圣明,早一日进一步大幅度提升,怕是……太祖、太宗之下第一人这个名头,非你不可了。” “这样么……”朱厚熜更是开心,险些笑出猪叫声。 “先生说的有道理,嗯……是可以先谋划着。”朱厚熜同意。 李青欣然颔首,正要说两句好听的,却听朱厚熜又道,“先生,这修仙一道,重在何处?是丹药,是静修,是吐纳,还是……” “重在……气运!”李青险些骂脏。 我跟你谈论大明千秋,你跟我讲修仙? 你可真是那个…… 李青深吸一口气,压抑心头恼火,道:“我们可以从茶马贸易入手,以此来让鞑靼,乃至所有草原部落进一步低头,逐步令其从心理上服从大明……” 第200章 从内部腐蚀敌人 听完李青的分析,朱厚熜不解道: “先生,收归草原绝非一时之功,今我大明占据绝对优势,貌似不用主动吧?” 越是主动,越是被动,这点,朱厚熜已深刻领会。在与李青的交往过程中,充分体现。 李青说道:“许多事都要主动争取,争取才有机会,你难道想让人家主动献上草原?这可能吗?” “这……”朱厚熜尴尬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嗯…,是不是再消磨一下,能更轻松、代价更小的收归草原呢?” 李青微微摇头:“表面看是这样,可实际上,再消磨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了。” “何也?” “因为对方已经活不起了。”李青说,“茶马贸易本就不平等,大明付出的茶叶、瓷器、铁锅……这些几乎都是可以量产的商品,而对方付出的马匹、貂皮、人参等物,即便是抛开价值,单就获取难度也远超大明。” “你可以说他们野蛮,粗暴,不习教化……,可人家并不是傻子,难道他们不知道,马匹、皮草、人参等物的价值,远超大明给予他的商品?之所以捏着鼻子认了,是因为不如此活不下去……” “皇上喝茶。”黄锦端着茶盘进来,先递给朱厚熜一杯,又递给李青一杯。 李青接过,掀开茶盖吹了吹,浅啜一口,道:“今日在内阁,我看到边将呈送的奏疏,一支鞑靼部落表示可以再提高价码,以换取大明的茶叶、棉麻,足见他们的生存难度到了怎样一个地步。” 朱厚熜眼眸微动,沉吟道:“先生的意思是,若再不得到一丝缓和,退无可退之下……恶向胆边生?” “不错!”李青正色道,“草原蛮子一向视劫掠为天经地义,大明强大,还有高墙利炮做防护,可难保百密不会一疏,咱大明的边军有不少,可边境线更长,人家可以攻其一点,真要玩起命来……” 说到这,李青不禁想起去年在满剌加,中年佛郎机人引用的汉人古话来。 “老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真到了跪着要饭也活不起的地步……横竖难逃衰亡,你说人家会不会搏一搏?” 朱厚熜喝茶动作一顿,神色凝重起来。 沉思半晌,朱厚熜缓缓道:“短时间内,万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不过先生的担忧也有道理,嗯…,是该有所作为了。” 李青微微颔首:“皇上明鉴。” 朱厚熜抿了口茶,叹道:“草原蛮子一向野蛮惯了,怕只怕,得了些好处便滋生骄狂,人心不足啊。谁又能保证他们度过难关之后,不会再对大明起觊觎之心?” 李青笑了。 朱厚熜诧然,随即,也觉得自己太看得起草原蛮子了,不禁也笑了。 对方若真有歹心,又岂会这般低三下四? 现下局势显而易见,抱大明大腿也是生存的不二法门,不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存亡境地,即便部落首领想打,手下人也不会响应。 得了甜头,只会更加温驯! 太祖、太宗时期就不说了,正统年间那一战,明军折损也不小,可鞑靼折损更大,后又数十年,虽仗着本地人的优势,赶跑了外来户瓦剌人主力,却也再难恢复昔日风采,再之后又遇上了堂兄。 鞑靼小王子vs威武大将军。 那一战的敌我战损比,明军大胜。 朱厚熜嘴上不承认堂兄的武功,可心里非常清楚那一战对鞑靼的伤害,毕竟,这才过去多少年…… 朱厚熜吁了口气,道:“先生的谏策还没完全说完吧?” “嗯。”李青继续道,“扩大贸易要采取细水长流,好处一点一点给,条件一个一个加,始终保持在让其咬咬牙能接受,又犯不上殊死一搏。这个度需好好把握,可与内阁,六部九卿好生商议。” “嗯,好。”朱厚熜微微点头,“还有吗?” 李青又沉思一会儿,说道:“想办法找个合适的理由,将部落首领的家眷弄过来,让其体验大明的锦绣繁华,以及汉文化。嗯…,以邀请的形式比较好,朝廷出钱,供他们吃喝玩乐,以部落首领的势力大小,来制定待遇标准。” 黄锦挠挠头,问道:“万一他们玩嗨了,赖着不走怎么办?朝廷总不能一直养下去吧?” “当然不能一直养下去。”李青说,“等到他们习惯并爱上大明之后,兴致最浓之际,立即送他们回去。” 黄锦茫然。 朱厚熜眼睛一亮,道:“从内部腐蚀部落高层?” “可以这么说。”李青含笑说,“见识过锦绣繁华,再回到穷乡僻壤,会急速催生人性中的慕强心理,他们会自发向圈层里的人宣传大明的好,以此,来彰显留住过大明的自己也高人一等。” 黄锦迟疑道:“你刚不是说百密一疏吗,万一人家上头了,玩命攻打大明边镇,岂不事与愿违?” 朱厚熜哈哈一笑:“笨!退一步说,就算侥幸突破边防又能如何?难道就能留在大明生活了?” “呃呵呵……倒是没细想这个……”黄锦大脸发红,讪讪道,“怕就怕,鞑靼的部落首领也跟奴婢似的,脑子不太好使。” 李朱:“……” 脑子不好使的可当不上部落首领! 朱厚熜在心里过了一整遍李青的谏言,没找到一点漏洞,这才说道:“朝廷逐渐放开口子也好,省得重利之下,导致边将铤而走险。” 事实上,铤而走险的一直都有,只是规模大小问题。 这些年朝廷也抓了一些个典型,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震慑了不少人,却没真正意义上彻底杜绝。 朱厚熜苦叹道:“要做的事太多了啊,且多是棘手事,想想就让人心累。” 李青知道他的潜台词,却不接招,只是笑吟吟道:“路虽难,行则将至,万事皆然,保持平常心即可,事一件件做,饭一口口吃,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 黄锦摸了摸肚皮,有道理。 “只愿先生能早日回朝,辅佐朕再度拔高大明辉煌。”朱厚熜说。 李青含笑点头,轻叹道:“是人都会累,我也不例外。忙完了,歇足了,我自会回朝,最晚不过十年,大概率会提前。” 朱厚熜暗暗一叹,轻轻点头,又抿了口茶,转而问道: “先生,这吐纳之法朕怎么也不习惯,刚才打坐时险些岔气,小肚子抽疼,可是朕……没天赋?” 他有些紧张,患得患失。 李青深吸一口气,道:“不用紧张,这与天赋无关,只是你过于贪心了,一上来就将吐纳与打坐结合,会如此很正常。别说你了,我当初也岔过气儿。” “这样啊……”朱厚熜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心起来。 这岂不是说,我与先生一般无二……朱厚熜嘴角抿了抿,问:“这练习吐纳之术,可有诀窍?” “……没有!”李青一语双关,“这世上的确有许多事可有走捷径,可多只适用于短期主义,而喜欢追求利益的人,往往成不了大气候。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走的更长远,今时看起来‘吃力不讨好’的事,未来会以远超付出的额度予以回馈。” 朱厚熜讪讪点头,低语道,“看来,只有熟能生巧这条路了。” 李青:“……” 若非小皇帝对草原的态度,还算合乎心意,李青最轻也得怼他两句。 “先生,这丹药……除了对药材有着高要求,可还有其他条件限制?”朱厚熜问。 这几年下来,朱厚熜逐渐明悟,这‘仙丹’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稀缺,甚至,只要李青愿意,吃丹自由也是可能的。 既然不那么稀缺,是否可以绕开李青进行复制? “当然有啊。”李青笑道,“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条件——非我不可!” 朱厚熜讪然道:“先生不要误会,朕只是不想过多麻烦先生,同时……也不想落下修行。” 李青淡然笑笑,说道:“我没有误会,我也没开玩笑,这丹药的确非我不可。” “其实,我觉得可以试试。”黄锦迟疑着小声说道。 黄锦拿李青当朋友,并非只是嘴上说说,不过,论优先级,李青自然要稍逊朱厚熜一筹。 再说,即便自己学会了炼丹,仍不会影响李青的‘仙人’地位,毕竟,嗑药可嗑不出长生。 黄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悻悻道,“要不你教教我?” 朱厚熜精神一振,希冀的看着李青。 这要是让黄锦学会了,成把吃都不是梦! 李青嘴角抽搐数下,哼道:“这个你学得会?” 只见他掀开茶盖,掌心悬浮上方微微晃动,起初,杯中的半杯茶水只是泛起涟漪,可很快就朝着一个方向旋转起来,到最后更是脱离了茶杯,如水龙卷一般,不断接近李青掌心…… 朱厚熜瞳孔收缩,心头震撼。 不过他还好,李青的神仙手段他真切见识过一次了。 黄锦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小眼睛瞪大到了历史之最,让人有种拿手去接的冲动,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这时,淡漠的嗓音响起:“每一颗丹药都需要我打入一缕元气,不然,又岂会有超出凡品之效?” 第201章 你们姓李的欺人太甚 茶水重新归位,李青端起抿了一口,笑望向黄锦,“学得会吗?” 黄锦胖脸通红,尴尬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朱厚熜有些惋惜,却不怎么失望。 这样才对,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仙丹的不凡,才对得起李青这个长生的身份。 不如此,反而不合理。 “呵呵……朕也就一说,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朱厚熜瞧着李青手中的茶杯,心说:这半杯茶掺杂了多少元气,是否抵得上一颗丹药? 亦或……数颗? 李青见他连自己喝剩下的茶都馋,不禁一阵恶寒,当即‘吨吨吨’就给干了,起身拱了拱手,道:“告退。” 朱厚熜咂吧咂吧嘴,苦笑点头:“先生慢走。” “那草原之事……?” “朕会上心的,先生为朕炼药辛苦了。”朱厚熜说。 言下之意,你要是能再炼一些,朕会更上心。 李青假装没听出话中意思,转身走出大殿,去了文华殿…… …… 连着几日,李青基本都在文华殿,通过奏疏了解当下时政,通过票拟了解当下内阁,之余,又委婉透露了些皇帝对草原的看法。 没有明说,只给了一些提示,以防之后朱厚熜提出来,内阁几人措手不及。 对小皇帝,李青总体是放心的,他来京师更多是为坚定小皇帝的信念,使他端正态度好好干。 这些政治上的难题,肯干的小皇帝完全能应付,李青做到心中有数之后,便提出了告辞。 朱厚熜恋恋不舍,凄楚道:“只希望这一别,别真是十年才好。” “怎么也不用十年,皇上你多虑了。”黄锦一边安慰主子,一边朝李青眨动小眼睛,小心眼儿玩的飞起。 李青强抑笑意,正色道:“还是那句话,最晚不会超过十年,大概率会提前,至于提前多久……不保证。” 朱厚熜吃吃说道:“期间,朕真就见不到先生了吗,朕若想先生了,该咋办?” 李青:-_-|| “不若这般可好,朕思念先生时,就往金陵去一封信,先生若是也想朕了便来一趟京师,若是不想……便回一封信,如何?” 李青嘴唇蠕动了下,“可!” 不待朱厚熜再说,李青忙一揖,“臣告退。” 朱厚熜终是没能尽数说出离别之语,他满脸遗憾的望着李青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最长十年,十年呐……十年之后,朕都三十好几了,他却还会是这般……” 黄锦心里也不好受,既难受李青的离去,又难受主子的中毒太深。 末了,只好说道:“反正他肯定会回来,反正皇上时间足够充裕,又岂在朝朝暮暮?” 朱厚熜苦笑点头。 …… ~ 金陵,小院儿。 李浩、 唐伯虎品茗对弈,悠闲惬意,一边讨论着李青啥时候能回来。 突然余光瞥见有人大白天跳院墙,二人不约而同转头去瞧,李青已然稳稳落在地上,缓步走来。 李浩哭笑不得,道:“青爷,家里是没门吗?你好歹敲一下啊。” “嗨,这不是怕伯虎还没睡醒,打扰他休息嘛。”李青斜睨了他一眼,诧异道,“你挺闲?” 李浩嘿嘿道:“当然啊,李家这么大的产业,小妹接班岂是一朝一夕之事?让她锻炼着,我一边指导,一边半退休,循序渐进才是良策不是?” 李青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想偷懒了,这也太早了吧?” “这点我不否认,可我不是纯粹为了享受。”李浩正色道,“那么多作坊、掌柜、伙计,以及供应商,合作商……我逐步卸担子,她逐步担担子,我能轻松些,她能从容些。” 李青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吁了口气,问道:“小雪儿掌舵,李家小辈反应如何?” “家业长子继承,这点我早就明言过的,他们能有什么反应?”李浩说道,“总之,少不了他们的优渥生活也就是了,别的念头……我都没给他们滋生的机会。” “李信呢?”李青问。 “李信能有什么意见?”李浩失笑道,“他小姑一没有成家,二没有子女,人品、能力,智慧……这些,从小就被小姑修理的李信十分了解。小姑本事到位,家业又没有被转移的风险,还不耽误他走仕途,他有什么理由反对?” 李青微微点头, 哼道:“你这当大哥的可太占便宜了,家产你独占,担子却分出一半,爽的嘞。” “啊哈哈……没办法,谁让我是长子呢,就算小妹是男丁,这家产也轮不到他呀。”李浩干笑道,“其实也没啥,看起来李家掌舵人很忙……好吧,确实挺操心的,不过绝对不是日日忙得焦头烂额,累到虚脱的那种,何为掌舵人?掌好舵便是,具体细化的事都有专业的职业掌柜、店长……” 李青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你是当哥的,多吃多占,也要多担待一些。” “这必须啊。”李浩笑着点头,“我还能真让小妹一肩挑?只要我还活着,还能动弹,就不会真的撒手不管。” “这话才像是当大哥的说的。”李青抬手拍拍他肩膀,说道,“青爷知道,其实你也不容易。” 李浩咧嘴乐道:“青爷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没个正经。”李青抬脚踢了他一下,走到唐伯虎对面坐了,捏起一枚棋子,接替李浩与唐伯虎对弈。 刚才谈生意,唐伯虎没说话的机会,这会儿才问道:“这次回来,不出意外的话,数年乃至十年内,都不会再去朝廷了吧?” “是这样!”李青点头。 唐伯虎露出轻松笑意,又问:“何时去武当?” 李青好笑又无奈,“这才回来几天啊,你就又待不住了?” “呃呵呵……我就问问。”唐伯虎干笑,其实,是因为他时间不多了,且他的身体也不支持独自远游了。 “过了年吧。”李青说,“马上都立秋了,去武当也不是只待几日,你这身子骨……冷天最好待在家中。武当山可没这么好的条件。” “那也成。”唐伯虎从善如流。 就算不为自己,也得考虑人家李老夫人不是? … 残局下完,李浩建议道:“去威武楼吧,光下棋也无甚意思,青爷你这回时间多的是,随便浪费也无妨。” “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李青失笑点头。 这次远离中枢,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陪陪家人。 大侄女垂垂老矣,已然迟暮,大孙子也不年轻了,头发都白了一半,也就修道小成的李雪儿好上许多,不过,眼下担子也重了起来。 我似乎也该对小浩、小雪儿,和颜悦色一点了,不能再跟以前那般严厉了,他们已不是小孩子…… 李青如此想着,有些难过。 ~ 威武楼,雅间。 张永头发花白,老相愈发浓郁,不过精气神倒是挺好,站着陪了两杯酒,让几人吃好喝好,便转去忙了。 李浩有些看不过眼,提醒道:“你都不是正德了,他自然也不再是奴婢,对人家好点,你能这么潇洒,还不是张永忙前忙后?这咋还不让上桌呢……” 朱厚照无奈苦笑:“你当我不想啊?问题是……改不了了啊,都这么大年纪了,就顺着他吧。” 顿了下,朱厚照叹道:“奴婢这个属性真强行去掉,于他而言未必是好事,他是阉人,你却要他做一个正常人,可他能做正常人吗?到头来……只怕适得其反。” “这话看似无情,实则有情。”唐伯虎深以为然,笑呵呵的打趣李浩,“人家主仆开开心心,都喜欢这种相处模式,你又何必多操心?” “嘿?也罢,我倒成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李浩苦笑摇头,“罚酒,我罚酒……” 不谈政事,不去想权力场,真的很放松,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好不快哉…… 吃饱喝足,朱厚照说道:“改日给张永检查一下身体可好?他不年轻了,有病治病,没病预防,都老相识了,帮帮忙。” 李青点头答应,自嘲笑道:“反正我现在成公共医生了,不多张永一个。” 朱厚照不禁一乐,顺坡下驴,得寸进尺,道:“那成啊,我们一家人的专属医生,也非你莫属了。” 李青脸都黑了:“信不信我一巴掌,你呼噜震天响?” 朱厚照:“……” “吃饱喝足,走人。”李青剔着牙起身,“谢了啊。” “谢?谢什……不是,你们想吃霸王餐啊?我这小本经营……”朱厚照不干了,“这一大桌子可都是硬菜啊,还有两坛酒桂花酿,极品啊,你们……下次我请,这次你们先把钱付了。” 李浩醉眼朦胧,一副喝多了的模样,“先赊着,伺候好了侯爷我,嗝儿,少不了你的钱,走着……” 朱厚照傻眼,不是,你们咋还白吃白喝上了? 你们姓李的……简直不是人,太欺负人了…… 跟你们李家相比,我这真是小本生意啊,付个成本价也成啊,唉,别走啊喂……朱厚照欲哭无泪。 第202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嗯~舒服。” 午后,李青懒懒斜倚着身子,享受枝叶下的斑驳阳光,轻松愉悦。 一边,唐伯虎说道:“你本可以一直如此。” “哎?没有奔波劳苦烘托,安逸享受就没这么惬意了。”李青轻轻笑着说,“光享福,不吃苦,享福也就不是享福了。” “你这是歪理!”唐伯虎不敢苟同,呵呵道,“就是闲的,生怕自己太自在了。什么吃得了苦,享得了福……不过是你强加给自己的人生观念罢了。” “呵呵,不要试图动摇我的道心,没用的。”李青哼了哼,不再跟他抬杠,眯起眼,继续享受恬静时光。 唐伯虎苦笑摇头,也不再劝。 “听戏去不?” “今儿就不去了,先放空一下。”李青眼皮不抬的说,“傍晚回来记得带些饭菜回来,我这两天不下厨。” “嗯,好。” ~ 李青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缓缓睡去…… 一连几日,李青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是无聊发呆,享受虚度光阴的美好。 朱厚照、朱婉清相继登门,见他还沉迷其中,便也不再叨扰,让他好好放空。 又数日之后,李青才静极思动,梨园听戏,青楼听曲儿,茶馆听书……享受退休的生活。 夏日的燥热褪去,秋凉的爽快缓步袭来,柿树、石榴、枣树,果实累累,丰收板上钉钉,只待成熟。 清凉的秋风,青涩的果香,小院风景独好。 品茗、对弈、酌酒、听雨…… 雅,大雅! 景好,事好,人好,人间有味是清欢…… 享受清欢的同时,李青也在尽职尽责的扮演着医生角色,朱婉清、唐伯虎、张永,都是要照顾的对象。 这其中张永的表现最好,只月余功夫,便不再需要调理;朱婉清最乖,表现却是最差的;唐伯虎则比较调皮,一样令李青不省心。 柿子逐渐发红,到了中秋佳节。 摘柿子,采石榴,吃月饼,赏圆月……白天齐聚热热闹闹,晚上李唐酌酒言欢。 唐伯虎的状态下滑明显,只饮了数杯,便已是微醺,又几杯之后言语带着几分醉意,说起父母,聊起妻儿,满是思念眷恋。 李青自顾不暇,又哪里能安慰别人,末了,只能让唐伯虎睡个踏实觉。 只是……他却辗转难眠。 举杯成三人,伴月至天明…… 秋来,秋深,秋去,冬来……时光悠悠,黄了绿叶,枯了枝头。 冬渐深,小院儿燃起炭盆儿,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粉饰了枯槁,温暖了寒凉…… 又是一个风雪夜,李青辗转反侧,起又不想起,睡又睡不着,索性听了一宿的雪。 总算捱到天亮,李青起床来到檐下,本想找个事做,堆堆雪人什么的,却见雪花簌簌,朔风不停,只得悻悻放弃,赏天地茫茫。 ‘砰砰砰……’ 拍门声响起,继而是朱厚照特有的大嗓门儿。 “开门,是我,朱寿。” 独钓寒江雪的意境被尽数破坏,李青恬静的面容上多了丝生气,走出屋檐,沿着石径小路,来到院门口开门。 朱厚照身着黑色大氅,头戴虎皮帽儿,提着酒肉冒雪而来,顶上、双肩,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口鼻之间,白雾升腾不断。 “嘶!今儿真冷啊。”朱厚照跺着脚走进来,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狗肉,嘿嘿道,“喝点儿?” “快进来。”李青侧过身让他进来,随手关上门,与其一起往客堂走。 到了檐下,朱厚照抖落一身的雪片,踢掉靴子上的积雪,回头朝跟上来的李青道,“老唐起了没?” “起了。” 隔壁厢房传来唐伯虎的声音,“这就起。” 李青失笑,催促道:“别在外面傻站着了,赶紧进屋,我去东厨取木炭来,当心染了风寒。” “嗨~没事儿,一顿火锅下来,还得出汗呢,你快去准备,莫辜负了这风雪天。”朱厚照将一大条狗腿塞给他,“你抗冻,去剁一下,淘洗一番,再调配一下汤底,我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好嘛,蹬鼻子上脸是不?”李青笑骂,“成,等着吧。” 刚到东厨,便又听门外响起李浩的嗓门,接着,朱厚照回应,动身去开门。 少顷,唐伯虎也起了床,李青在东厨忙活,几人在客堂说笑…… 一刻多钟后。 炭盆燃上,火锅支上,一半麻辣,一半鲜香,下上狗肉,温上好酒……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李青起身去关了门。 刺眼的雪白透过窗纸,客堂亮堂,四人相对而坐,摆酒分碟…… 屋外,雪花簌簌,时不时响起一阵朔风,屋内,炉子红火,泛起涟漪,汤汁咕噜噜翻腾,酒肉香气肆意流转。 红炉配白雪,当属最风流…… 朱厚照最是年轻,也最是肆意,一口酒,一口肉,双颊微红,豪情道:“此时此景,我要吟诗一首。” 闻言,几人放下酒杯,笑望着他,静等佳句。 不料…… “大雪天,风急骤,火锅配狗肉,一杯温酒入喉,快哉,风流!” 三人:-_-|| “你这也算诗词?”李浩揶揄。 “呃……糙是糙了点,可……”朱厚照挠了挠头,一本正经道,“你就说应不应景吧?” “可你这也太糙了点吧?” 三人异口同声,哭笑不得。 “啊哈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朱厚照干笑举杯,“来干来干……” 雪簌簌下,亲朋言欢,淡淡的欢愉充盈心间。 此刻的李青来不及缅怀,珍惜当下,笑声朗朗…… 趁时间还早,怎好不得意尽欢? … ~ 时间如水,涓涓流淌,清泉流响,极慰人心。 冬深之后,年关悄然而至。 清闲惬意太久的李青,不再沉迷安逸,夹着麻袋赶大集。 蔬菜、肉食、鞭炮、烟花、春联……一样不落,将小院儿打理的极是喜庆,年味儿十足,一点不将就。 李雪儿忙了小半年,总算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清闲下来,有空来小院儿看雪人,听故事。 对此,李青倒不回避,追忆本就美好,又有聆听者,说说亦无妨。 李雪儿一边听,一边记,对三女的性格着重笔墨,不过也没瞒着李青。 李青没有阻止她的写写画画,只是有些好奇。 可李雪儿嘴很严,只是说以后他自会知道,现在说了,就没有惊喜了。 连着追问数次无果,李青便也由着她了。 讲故事之余,忙碌着过年准备,蒸包子、炸丸子、包饺子…… 年三十儿,李浩特意跑来要饺子,连箅子都端走了,搞得李青一阵火大,只好临时再包一些。 如往年一般,除夕夜幕未到,李青便早早锁了门,让娘几个在侯府过除夕,陪着他们的儿孙。 只与唐伯虎一起守岁,放烟花,点鞭炮…… 唐伯虎劝他去永青侯府,过个大团圆年,不要为了自己这个客人,牺牲一家人团圆的机会。 李青却说“我才是客人,永青侯府早就是他们的了”。 惹得唐伯虎连连叹气,无可奈何。 除夕后半夜,熬睡了唐伯虎,李青便挎上竹篮,装着纸钱、贡品,以及早就准备好的故事去了栖霞山…… 直至半晌午才回来,刚好不耽误发压岁钱……连朱厚照都讨到了一个大红包。 又是一年, 都嘉靖九年了…… 昔年一直抱怨时间太长、太久的李青,如今却嫌时间流淌的太快,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快的让人来不及珍惜。 大年初一的晌午,朱婉清、李雪儿强要留下,李青不再拒绝,却打发李浩回了侯府,要他担任起大家长的角色。 不是李青不近人情,而是他注定只能和永青侯府渐行渐远。 哪怕秘密在小辈之间传承下去,他也再难与干儿子小李宏一般,亲密无间了。 传承的烙印已经种下,永青侯府不再需要他,李青也不想处处显着自己,让其围着自己转。 朱婉清的身子骨愈发不妙,幸赖,寒冬已过,即将逢春,这个冬日过去,她至少……能再熬一年吧? 唐伯虎也疲态愈浓,原本他可以再晚一些,甚至能晚许多,可他实在不爱惜自己,张口闭口就是偶像李太白的名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青劝不住他,也明白唐伯虎的心——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固有一死,想快活度过残生,没什么不对的。 李青理解,也尊重。 春来,春浓…… 太阳光越来越暖,逐渐有了燥热之感,李家的生意又开始忙碌起来,忙着装货,忙着出海…… 李雪儿与商船一起出了海,去料理海外产业,李浩也不再整日清闲,连朱厚照来的都没那么勤快了。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嗯,也挺好。 李青着重为朱婉清调理,然,效果微乎其微,无论真气,还是针灸。 青春不再,年华不复,纵是华佗在世,扁鹊再生,又能如何? 当年那个刁蛮任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终究是老了。 当初李青打的有多疼,现在就有多心疼,更疼。 可,疼能如何? 时间长河从来不可怜他…… 第203章 再回武当 小院儿,叔侄面朝太阳,晒着和煦阳光。 朱婉清轻声说:“李叔,你该去武当山了吧?” 李青眼睑低垂,默不作声。 朱婉清轻轻笑道:“李叔当也清楚,你在与不在,跟侄女健康与否没有多大关系,你真就是眨也不眨的看着,侄女就能长命百岁啦?” “这一点也不好笑。”李青说。 朱婉清立时不笑了,默然道:“冬日已经过去,我暂时无碍,李叔你且去忙吧,这样耗着,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不想做拖油瓶,且也没必要做拖油瓶,不是吗?” 见李青仍是不说话,朱婉清叹息道:“这么多年了,再冷的被窝也该暖热了,侄女又不是去遭罪的,李叔你何以……既然人间留不住,不妨坦然以待。” 李青默然良久,“再等等吧。” “没意义的,真气针灸都已近乎无用,何必执着呢?” “这是什么话?简直放肆!”李青冷声道,“真当老子这一百大几十年白活了?” 朱婉清没被吓到,只是平静的、温柔的看着他,苍老浑浊的双眸泛起泪花,呢喃道: “难道李叔也想让侄女服用那红色丹丸?” “我……” “求你了李叔,别这样,好吗?”朱婉清喃喃道,“我没办法接受,我怎能接受……” 李青吸了口气,收起情绪轻轻点头,说道:“李叔办法多着呢,不必忧惧什么。” 忧惧的一直都是你啊……朱婉清暗暗感叹,面上却轻笑颔首,说道: “侄女现在还没到那份儿上,李叔的杀手锏现在用不上,何不趁此间隙,做些有意义的事?” 不待李青说什么,她继续道:“又不是出海,又不算远,侄女又还扛得住,早去,也能早回不是?” “这次我跟小皇帝请了长假,最长十年呢,不急这一时。”李青闷闷说。 朱婉清只是笑,以期许目光望着他,似是在说:你不该是这样的李青,我哪里能与它相比? 一向强势的李青,此刻却是露了怯,轻哼道:“好好养着,我很快就回来,你若敢不爱惜自己,小心我……” 李青做了个拿柳枝抽掌心的手势,却是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朱婉清配合做出心悸模样,“万不敢。” 李青长长呼了口气,转过头,继续晒太阳,就像一个赌气小老头儿,脾气臭,且执拗。 …… 又数日后,李青确实没办法再让朱婉清更好了,哪怕一丝丝,这才准备去武当山。 “伯虎,你真要去?” “闲着也是闲着,一起呗。”唐伯虎说道,“李浩忙,朱寿忙,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无聊啊?武当山的风景不错,我还想再看看。” 李青说:“我很快就回来了,算上来回时间顶多三个月,亦或更短。” “那我也去。”唐伯虎闷闷道,“没有你,我现在能去哪儿?” 李青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唐伯虎笑道,“左右不过这两年了,干嘛抠抠搜搜?” 李青苦笑叹息:“那行吧,你收拾一下东西,我去弄驾马车来。” “不用,咱们骑马……”瞧着李青逐渐危险的眼神,唐伯虎悻悻止住话语,从善如流,“听你的。” 李青“嗯”了声,动身出门。 马车自然是李家的,李浩本还想配上马夫,李青嫌麻烦没要,独自驾着马车,带着唐伯虎出了城…… 马车豪华宽敞,又有李青传渡真气,基于此,哪怕日夜兼程,唐伯虎也不遭罪。 不过,终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平时疯狂赶路只需数日,却足足用了二十余日才抵达武当山。 上次来时,朱厚熜还只是个小少年,一晃十好几年过去,再临武当山,李青颇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唐伯虎走下马车,看向年轻俊朗的李青,问:“真就这样上山?” 李青迟疑了下,叹道:“保险起见,还是先以之前面貌上山吧,如此更容易取信于人,先让他们确认我的身份,再行暴露也省去了诸多麻烦。” “嗯,这样最是稳妥。” …… 一刻钟之后,李青再从马车车厢出来,已然恢复了中年人的模样,与上次一般无二。 又给唐伯虎渡了股真气,二人一起上山…… 半山腰,迎面遇上下山采购的一众师弟,其中一个年长的师弟,多瞧了李青几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大师兄?” “是我!”李青问,“掌门……可还好?” “还好,大师兄请随我来。”年长道士做了个道揖,向身后一众师弟道,“还不见过大师兄。” 山上最大的道观中供奉着真武大帝、张祖师、李青的法身,今李青虽乔装打扮,却不难辨认。 一众小师弟如粉丝见偶像,个个激动不已,“见过大师兄。” “不必这般客气……”李青还了个道揖,笑问道,“这是下山采购去?” “是的大师兄。”中年道士说道,“山上人口多,又时常有大批居士留宿,开垦出的那些耕地,供给不足,时常要下山采买。” “嗯,那你们去忙吧,我这不要紧。” “无妨的无妨的,师弟们都熟悉采买流程。”中年道士转身叮嘱了一众师弟几句,回过头道,“大师兄请。” 李青笑笑,朝一群师弟道:“你们下山慢点。” “是!” 目送他们走出一段,李青这才迈步往上,一边向师弟打听武当山这些年的境况,中年师弟一一作答…… 如今的武当山,风头彻底盖过全真,真正意义上与龙虎山并驾齐驱。 敬香的居士络绎不绝,香火之旺盛,比之繁华之地极负盛名的寺庙,有过之而无不及。 常有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居士慕名而来。 山上的财政状况,也一直都是正收益,哪怕拿出一部分用以回馈,仍大有赚头。 不过这一来,想上山做道士的人也就多了,只能抬高条件……可饶是如此,山上的道士也突破了千人…… 李青没有表达什么意见,只是静静听着,一路登上武当山,时不时与遇上的师弟们驻足闲聊几句,到了后山静室,都快晌午了。 掌门还是上次那个掌门,只不过如今彻底显露老相,好在精气神还挺好,给人一种精神矍铄之感。 配上那一身道袍,以及打理得当的须发面容,很有仙风道骨的风采。 唐伯虎没跟着进掌门静室,自顾自欣赏武当山风景,借李青的光,他一点也不受约束,哪里都可去得…… 静室。 李青通过掌门,对时下武当有了更直观的了解,有好的一面,有不太好的一面,总体上,还算不错。 “武当弟子的数量,该注意一下了,万不能再多了。”李青严肃道,“一旦惹得朝廷不满,后果不可谓不严重。别因有官方背景,就以为能高枕无忧了。” “师弟记下了,嗯……不若这样,以后每五年……甚至十年,招收一次武当弟子?”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李青微微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问,“早年与我一起下过山的师弟……道九,他……还好吗?” “道九师弟还好,就是岁数大了。”掌门叹了口气,道,“大师兄此次上山又是……短住?” “嗯。”李青颔首,“你这精神头挺好,怎么,想退下来?” 掌门苦笑:“不过外强中干罢了,大师兄若能接手,师弟自然乐得清闲……唉……” 他迟疑了下,道:“恕师弟冒昧,大师兄为何迟迟不接下祖师的道统传承呢?以您的修为……再执掌武当数十年都不在话下吧?” 别说十余年前,再早,更早……他自己还是‘小师弟’的时候,李青就是这样,如今他都已年迈,李青还是这样…… 显然,武当大师兄、张祖师唯一嫡传弟子的含金量一直在增加,这掌门都怀疑,如今这大师兄已达到了张祖师的境界。 打破人寿极限,到了另一个层次。 因此,他愈发不理解大师兄这甩手掌柜的行为。 怨愤说不上,却也可惜。 若是有大师兄坐镇武当,武当掌门非但不会逊色龙虎天师一筹,反而更有过之。 李青讪然道:“抱歉,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抽不开身来接管武当。” “什么事比祖师的道统还重要?” “这……”李青不好言明‘永青侯’、‘大明国师’这些身份,只得悻悻道,“我的功课还没做完,等……等有朝一日功德圆满,我就回来做个道士,哪也不去了。” 掌门苦涩一笑,心情郁闷,却又不好指责李青的不是。 李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讪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与你说。” 掌门整理了下心情,道:“大师兄但说无妨。” “我辈道士,盛世静修,乱世济民,今虽盛世,却仍有不平事。”李青舔了舔嘴唇,说道,“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些,品性端正,心存正义的师弟。” “这个……”掌门迟疑了下,忧虑道,“如此,不会犯朝廷忌讳吗?” 李青微微一笑,“我有办法。” 掌门只是苦笑,并不相信。 见状,李青只好卸下伪装…… 第204章 超越张祖师 随着李青的动作,仙风道骨的掌门表情逐渐精彩,疑惑,惊诧,震惊……豁然起身,再无一丝往日的平静淡然。 李青放下道巾,任由乌黑浓密的长发自然散落,微微笑道:“师弟,你看大师兄年轻吗?” 掌门难掩骇然,满脸的不可思议,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掌门一时间无法接受。 张祖师的唯一嫡传弟子,长寿是正常的,再过十年、二十年,大师兄还是先前那种模样,只要还能看到,他都不会诧然,只会认为理所应当。 可…… 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这怎么可能呢? 要知道,哪怕是张祖师,那般的惊才绝艳,真正意义上打破人寿极限,超脱到了另一个层次,足足活了两百余岁,可一样难逃岁月洗礼,会变老。 只是老的速度很缓慢。 可这大师兄…… 掌门道心几乎崩碎! 瞳孔震惊,嘴唇吸合,胡须轻颤……半晌,才颤声问:“大,大师兄,你,你超越张祖师了?” 这是唯一能解释李青为何不老的理由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青眸光黯然,说道:“师父他老人家是绝无仅有的天才,我哪里比得?” “可你……” “我只是……比较特殊而已。”李青在心中自嘲——挂逼而已,又有什么好炫耀的? 掌门哪里肯信,张祖师都做不到的事,你都做到了,还不天才?只当是大师兄谦虚而已。 他喃喃说道:“大师兄真的……成了仙?” 这一幕给他的震撼太强了,根本不是缓一阵就能平复的,能不过于失态,已足见掌门道心坚定了。 毕竟,他可不像大明皇帝,在李青揭开真面目之前,就有了猜测,甚至笃定。 冷不丁乍然得见如此一幕,他这表现都算很优秀了。 李青叹息道:“真要成了仙,我就不会在这儿了,我……同你一样,红尘中的凡夫俗子罢了。” 掌门苦笑:“大师兄若只是凡夫俗子,师弟如何自处?” 李青无奈,只好道:“你先平复一下吧。” “嗯好。”掌门收回视线,凝神调息,平复心中激荡…… 良久, “师弟总算知道大师兄……”他苦笑了下,“为何不留在武当山了,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李青轻声说:“其实我也想平平淡淡的做个道士,一直都想,奈何己不由心,以至于身不由己,百余年没个清闲……” 掌门没怀疑。 大师兄这个境界的人如何作想,岂是他能体会的? 自李青揭开真面目的那一刻起,滤镜、光环,便已拉满。 “大师兄这次是要带走一部分师弟?” 此刻,他已不再忧虑不好的影响。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李青说,“我要做的事比较特殊,对品性,能力,年龄……诸多方面都有极高的要求,需要严格且严肃的筛选,宁缺毋滥。” 掌门不问理由,缓缓点头:“大师兄是要师弟代为选拔?” “嗯。”李青吁了口气,愧然叹道,“这些年多亏你、玉玄、玉真,武当才得以有今日,我这个大师兄,实在不称职啊。” 掌门轻笑道:“大师兄切莫如此说,若非你当初制定的发展路线,以及请龙虎、全真,来此论道,打响了武当山名气,武当何以有今日?” 顿了下,他认真说道:“既然大师兄的路不在武当,还请不要在众师弟面前暴露这不老秘密,否则,只怕会影响他们的心境!” 李青点头:“这是自然,以后暴露,也只会在选出的众师弟中暴露。” 连堂堂武当掌门,见了他的真面目都如此失态,何况旁人? 李青很庆幸自己没有冒失,直接以真面目示人。 掌门缓缓放松下来,问道:“大师兄需要多少人,什么时候用?” “人数不用太多,一百人足矣,当然了,多一些,少一些都可以,还是那句话,宁缺毋滥。”李青说道,“至于时限,这个不急,你慢慢选。” “大师兄还是给个时限吧,我好有准备。”掌门说。 李青想了想,道:“以五年为限吧,你心里有数即可,不要让选中的人知道自己选中了,让他们保持平常心便可,届时,我会再进行一遍筛选。” “好,师弟记下了。” …… 聊完正事,李青又指点了下这时任武当掌门的修行,不为别的,单就是‘武当掌门’四个字,也不能寒酸了不是? 掌门到底是掌门,不仅一点就透,且心境十分豁达,过渡完最初的震惊之后,表现一直十分得体,并没有因李青长生不老,就生出‘当如是也’的念头。 从始至终,都没问李青长生之法,连旁敲侧击的讨教养生之道都没有。 其实,也的确没必要问。 关于养生一道,小老头留下的那些典籍、心得,李青早已毫无保留的书写成册,留在了武当山。 可养生就只是养生,与长生并没有绝对关系。 张邋遢能长生,是因为太过惊才绝艳,李青能长生,则是因为时间长河遗忘了他。 说到底,还是在个人。 就拿刘健来说,又是寒窗苦读,又是苦心仕途,又是浸淫权术,又是劳于政务,这么高强度的人生履历,非但没有折寿,反而寿禄极高。 九十岁的高龄,天子一旨诏令,立马就能回京就任。 论超长待机,便是武当山上的这些修道之士,又有谁能比得? 玉真、玉玄,亦不及矣。 有的人荣华富贵,人生却是早早结束,有的人朝不保夕,却能活到七老八十。 人常说,万般皆是命。 话虽武断,却非是没有道理。 走出静室的李青,又恢复了中年人的模样,去看了道九。 当年的道字九人中最小的一个,如今也过了花甲之年,身子骨不算硬朗,可到底有真气傍身,没病没灾,还算健康,心态也挺好。 李青与他聊了许久,说起往昔,感叹岁月不饶人。 下午,李青又去了主道观,为小老头上了三炷香,当然了,老四也没落下,享受了李青的香火。 建文年间,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在一肚子坏水的道衍,以及朱棣不要脸的包装下,燕王朱棣摇身一变,成了真武大帝的化身。 之后,靖难取得圆满成功,真武大帝便彻底成了朱棣的形状。 对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李青很鄙视。 这老四……是会蹭热度的! 人常说,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 这话一点不假,武当山的香火朱棣独享一半,他的法身居正中央,只要是前来敬香的居士,就绕不开他。 估计这么多年下来,都吃的满嘴流油了。 一人享受的香火,比师徒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青狠狠吐槽完朱棣,这才回了属于自己的静室,发现唐伯虎已经在这儿等着了,哼哼唧唧的,看着累得不轻。 “去哪儿了这是?” “就闲溜达了一圈儿。” “是吗?” “好吧,看你那些师弟做功课,我寻思着也锻炼一下……”唐伯虎悻悻道,“他们还真看得起我,好悬没把我给累死。” 李青哭笑不得,“你干嘛非要逞强?” “瞧着挺轻松,就想体验一下,谁知……”唐伯虎摸了摸鼻子,“那啥,给我点真气。” 李青:“……” ~ 晚上,吃过饭之后,两人漫步武当山,吹着风,聊着天。 唐伯虎深呼吸着空气,说道:“武当山的风景不是最美的,可意境氛围却是最好的,有人气儿,又淡然出尘,令人心境祥和。等你以后彻底清闲了,不妨就待在山上,安安心心做你的道士吧。” “嗯,很让人向往。”李青微微仰起脸,享受夜风拂面,“我时常作想,要是当初没被锦衣卫逮个正着,没下山跟孝慈皇后治病……应该会很好吧?” 唐伯虎一乐,道:“可惜没有如果,也幸好没有如果,即便有如果,也不会好。” “为何啊?” “少了遗憾,也少了璀璨。”唐伯虎笑着说,“倘若时光倒流,只怕你还会担心不被抓到呢。” 李青没好气道:“我有那么贱吗?” “因为你怕会错过它,错过她们,错过他们,错过……我们。”唐伯虎道,“下山才是最好的选择,最正确的选择,让你再倒回去选一万次,还会是这么个结果。” “我……” “先别急着反驳。”唐伯虎笑着说,“你不妨设想一下。” 李青试着想象了一下,挠挠头,没否认。 “人生没有遗憾,才不圆满!呃……话说回来,你这遗憾是有点多哈。” “……”李青无力恼火,苦笑道,“你到底是安慰我,还是挖苦我啊?” “啊哈哈……实话,实话哈。”唐伯虎干笑,可很快,又笑声郎朗,“只可惜啊,你我都是静不下心的人,不然,这武当山是真不错。” “嗯…,就是不能喝酒,这点不好。”唐伯虎略带遗憾的说。 李青:“……” 第205章 天薄于人 …… 山上的日子很平淡,却不枯燥乏味。 给师弟们讲讲经,接待一下敬香的居士,要么去藏书阁给经书做一下注解,平淡且充实。 这种平淡、祥和、恬静的氛围,别说李青,唐伯虎都沉醉其中,哪怕不能青楼听曲儿,梨园听戏,茶馆听书,更是不能饮酒,也甘之如饴。 好似日日都在虚度光阴,可或许生命的真谛就是如此,就是虚度光阴。 喝喝茶,读读书,通过来往的敬香居士,看人间百态……淡淡的欢愉萦绕心间,不浓郁,却纯粹。 “下辈子做个道士也不错!” 唐伯虎时常发出这样的感慨。 李青却是将他说自己的那番话,送还给他,“下辈子,你肯定还是会想着科举入仕,出人头地。” 唐伯虎哈哈一笑,不否认。 家里还有个大侄女,筛选人手也有掌门师弟代劳,李青没在山上待太久,只月余之后,便与唐伯虎下了山,返往金陵。 走那天,武当掌门还特意安排了送行仪式,整的李青挺不好意思的。 时光悠悠,再回金陵时,已临近夏末。 回来的第一时间,李青便着重诊察大侄女的状况。 很不好,却,理当如此。 如朱婉清所说,即便李青不走这一遭,情况还会是这么个情况,能用的招,李青基本都用了,哪怕现在李青回来,也一样束手无策。 其实,朱婉清可以更长寿一些,如果李宏还在的话。 李青只得接受,使尽手段拖延。 七月末,李雪儿紧急忙完海外之事,返回家中陪着娘亲,李浩也是尽可能挤出时间,常伴左右。 都知道要分别的日子不远了,倍加珍惜。 奈何,时间长河太过大公无私,不以任何人的意志加速、减速,一往无前。 中秋明月夜。 朱婉清没再如往年一般在侯府度过,而是留在了小院儿。 她说:“圆月还有几个,中秋的圆月却只有一个了。” 李青同意了。 李雪儿也留在了小院儿。 她说:“大哥才是李家家主,这时代的女娃都是外人,小辈都是大哥的子孙,我不能喧宾夺主了。” 李青也同意了。 这个中秋夜比往年热闹许多,月饼似乎都美味许多,李青亲自抚琴助兴…… ~ 中秋刚过,深秋便接踵而至,天气转凉,朱婉清愈发娇弱,哪怕‘武装’到了牙齿,仍是落了个咳嗽的毛病。 李青不敢让朱婉清再出门,拿出长辈的威严,迫使她在侯府休养,自己则是乔装打扮,以医生的身份,去了侯府长住,还不忘拽上唐伯虎。 毕竟,这厮也没好太多。 侯府还是那个侯府,李青却是感到陌生,有心理因素,也有客观因素。 这么多年下来,永青侯府有缝缝补补的修缮,亦有因添丁导致的扩建,整体变化还是挺大的,殊不知,就这,还是李浩克制的情况下。 以李家的财力,加之皇帝也松了口,可享受国公的规格待遇,李家除了不能悬挂带‘公’字的匾额,其余一切皆可向国公看齐…… 李青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融入进来,给朱婉清诊治之余,也了解了府上的男丁女娃,从壮年到少年,再到幼年稚童……还真不老少。 这是李浩的功劳。 前些日子李浩又升级了,李浩次子长孙媳,给李家生了个女娃娃,李浩摇身一变,做了太爷爷。 如此一来,不算李青,单从朱婉清这里算也是五世同堂。 唐伯虎老虽老矣,手还不抖,便为李家绘了一幅五代同堂画,儿媳、孙媳、男丁、女娃……一个不落,林林总总大几十口子,连逝去的李宏,也给补上了。 一丈长的画卷,愣是没多少留白的地方。 可朱婉清仍是有些遗憾。 可惜没有李叔。 李浩、李雪儿亦是遗憾,他们也觉得,将真实的李青收录其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圆满。 奈何…… ‘老头子’脾气臭,且执拗,说又说不听。 画成之后,李浩让人裱糊起来,放至藏书阁,与永乐大典正本一起。 一是重视,二是为了方便青爷欣赏。 李青就住在藏书阁隔壁,距离朱婉清的住所仅隔着一个月亮门,只有数十步之遥。 …… 秋深,秋末。 初冬还是来了。 李青一边抱怨冬日来的太早,一边竭力为朱婉清续命,然,效果微乎其微。 如当初的李宏一样,在早早预防之下,朱婉清的‘折损’降到了最小,故才得以康健至今,因此,他的医术也没了奇效。 朱婉清看得开,李青也有心理准备,可仍是不免难过。 小李宏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婉清又何尝不是? 那么大点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少年,青年,成家,生子,做父母,做爷奶…… 李青立在檐下,仰望天空,静默无言。 “李叔。”朱婉清轻轻唤了声。 李青收起心绪,温声道,“怎么又出来了?” “觉得闷,想出来走走。”朱婉清指了指披着的大氅,“这才初冬,不冷的。” “好吧,那就走走。”李青很好说话,“去哪儿走?” “我想去看看宏哥。”朱婉清说,“再不去,我怕没机会了,可以吗?” 这让李青如何反对? “好!” ~ 没使唤下人,李雪儿驾马车,载着三人去了李家祖坟。 说是祖坟,其实也只葬着李宏一人,因为他单开了族谱。 隔着一段距离,李雪儿便停下,与李青一起扶着朱婉清下了马车,待李浩也走下马车,李青取过他提着的篮子,四人一起步行走向李宏的长眠之地…… 碑前, 李浩、李雪儿磕头,烧祭品…… 李青、朱婉清立在兄妹身后,望着冰冰凉凉的墓碑,久久无言。 祭祀过后,兄妹起身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位子让给叔侄二人。 李青扶着朱婉清蹲下,还是无言。 朱婉清抬起枯槁的手掌,轻轻拂去墓碑上的些许灰尘,轻唤了声,“宏哥。” 李雪儿别头掩面,李浩被风沙迷了眼。 “记得你走时,才嘉靖元年,这都嘉靖九年了,嗯……咱俩的年龄不仅没缩小,又扩大了一岁呢。”朱婉清摩挲着‘李宏’二字,怅然道,“一个人很苦吧……” 饶是李青经历了太多,此刻也不禁失态,视线模糊。 迷离间,好似又回到了当初…… 曹国公府,年迈的好友李景隆,摸着虎头虎脑的小李宏脑袋,要李青认他的重孙做干儿子,理直气壮的占李青便宜。 李景隆的坏笑就在眼前,清晰醒目,可一股风来,李青眨眼的功夫,他便不见了。 不仅他不见了,连带着那个虎头虎脑,朝气蓬勃的小家伙也不见了,只有冰冷的墓碑。 那般刺眼…… 让李青没勇气直视。 李青仰望苍天,颤声呢喃:“你怎能……如此薄我?” …… 苍天冰冷以对,无言且无情。 朔风倒是吹得很响,似在嘲弄这个可怜虫,笑他天真。 你能奈何? 李青默然收回视线,无可奈何。 一边,朱婉清呢喃,泣诉这些年来的思念,悲伤中又带着即将相逢的期待,浑浊的双眼满是眷恋、希冀。 她苍老枯瘦的手掌一遍遍摩挲着墓碑,好似在抚摸着夫君脸颊,温柔,深情…… 石碑冰冷,可她的心很暖,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和夫君团聚,甚至还能见到最好的爹爹,最温柔的娘亲,又可以做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了……伤感渐淡,欢喜愈浓。 “对不起呀宏哥,让你迁就了我一辈子……”她呢喃说着,“下辈子,不泼辣了,不任性了,不恃宠而骄了……” 许久, 李青哑声说:“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得宠的幸福,宠着的何尝不幸福?宠着心爱之人,本就是件极致享受之事。” 朱婉清抹了下眼角,摇摇头,又点点头,末了,说:“下辈子,我想做宠人的人。” “好!” “李叔。” “嗯。” “对不起,我们……都不孝。”朱婉清满目心疼,歉疚,“不能侍奉您,反倒让您为之哀伤。” “你这小丫头……”李青理了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白发,“怪只怪是李叔命苦,怎能怪的到你们呢?” “不伤心好不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朱婉清,吃吃说道,“侄女要去见宏哥,爹爹和娘亲了,不难过好不好?” “嗯,不伤心,不难过。” “真的?” “真的。”李青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李叔习惯了。” 习惯了。 这三个字的分量之重,让兄妹二人窒息。 两任永青侯,大明国师,大明长生者…… 威风吗? 威风! 上敢惹皇帝,下敢怼百官,上得了朝堂,下得了战场,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可比得? 悲苦吗? 悲苦! 爱人,亲人,挚友……一个又一个离去,唯他长存,怎能不苦? 习惯吗? 不习惯! 怎能习惯? 扶大明百余年,这背后的辛酸与苦楚,谁能体会? 他不是天生的智者,更不是天生的政治家,他的智慧,他的权谋,不过是时间长河酷刑之下的一点点回馈 他只是个道士啊…… 第206章 这次真不行了 永青侯府,藏书阁。 李青对照着目录,不时拿出一册《永乐大典》翻阅,希冀能找出针对朱婉清的医治之法。 《永乐大典》作为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百科全书,自然涉及到了‘医学’,且还不少。 在此之前,李青虽偶有翻阅,却从未如今时这般,如此系统的汲取医道知识。 现在,他是实在没别的招儿了,平生所学几乎都用上了,效果却是越来越小…… 不是李青医术不行,而是再如何高明的医治之术,都有一个限度,亦会不可避免的出现‘疲劳’情况。 一招鲜,吃遍天,在医术上不具普适性。 再高明的药方,病人长期服用,也会出现耐药性。 换之真气、针灸,亦然。 一册,一册,又一册…… 李青潜心苦读《永乐大典》,比之寒窗苦读为科举奋斗的士子,更有过之,然,努力未必有回报。 这诸多医学知识中,很少有让李青这个‘神医’眼前一亮的地方,即便偶尔有,也不适用朱婉清…… 李青没有放弃,可一连十余日的坚持,非但没有给他希望,反而愈发失望。 其实,李青内心深处也没抱太大希望,可当真看不到一点希望之时,又是另一种心情。 书案前,《永乐大典》垒成了数尺高的书墙,只能听到翻书声,看不到他的人,偶尔伴随着粗重的呼吸,这是李青心情极为糟糕的表现之一。 朱婉清在女儿的搀扶下,走进藏书阁,朝书案喊了声“李叔”。 翻书声一顿,李青脑袋升出书墙,“这天儿越来越冷了,这里又生不得火,有事让人过来唤我便是了……” 说话间,绕过书案走上前,“走,先下去,这里凉。” “其实也还好啦。午饭之后睡了会儿,睡醒又看了会儿书,这会儿实在无聊……”朱婉清浅浅咳嗽了下,消除掉咳意,笑着说,“都还没冬至呢,金陵又不是顺天,没那么冷。” 她略带调皮的说:“只是李叔你觉得我冷罢了。” 李雪儿帮娘亲紧了紧狐裘大氅,说道:“娘亲的厢房这会儿正在开窗换气呢,不比这里暖和多少。” 李青做了个深呼吸,无奈道:“那好吧,去隔壁说。” 隔壁卧房,三人挨着桌子坐下,朱婉清说:“永乐大典所涉甚广,对常人来说,那些医书或许有用,可李叔你不一样,你是张祖师的唯一嫡传弟子,其实,你比永乐大典厉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李青打断她,说。 朱婉清轻笑笑,道:“可李叔你就是天外天啊。” “少拍马屁。” “事实嘛。”朱婉清说,“没必要看那些医书了,我什么情况我知道,李叔你也知道,想看,以后时间有的是,现在你就放轻松一些吧,就当为了侄女。” 李青默然。 李雪儿一直闷不吭声,默默难过。 “好。”李青说。 朱婉清笑意浓郁了许多,轻咳数下,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不害怕;相信未来有一日祸临己身,李叔你也不害怕,不是吗?” 李青默然点头,挤出一丝笑,说道:“李叔经历好多别离了,当然了,肯定会有一点点伤心,一点点难过,毕竟,你和宏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嘛,哪能不心疼啊?” 朱婉清‘嗯’了声,说:“今儿没什么风,上次看宏哥回来我一直闷着,不若陪侄女走走吧,就在侯府。” “好!” … 朱婉清一手拄着拐杖,一只胳膊被女儿搀着,步子沉重,心情轻快,与李青有说有笑,介绍永青侯府的楼阁亭廊,时不时遇上李家小辈儿,打过招呼之后,朱婉清又着重给李青解释一番。 多大啦,叫啥啦,哪一房的啦…… 李青静静听着,一一记下,时不时主动问一句,虽然注定没有交集。 他的秘密,只在李家家主之间传承,不可能让所有小辈儿都知道,除非,哪天他这个大明长生者的秘密,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在此之前,李青不会主动暴露。 不再改头换面,让人逐渐发现自己‘非凡’的一面,并不意味连带着两任永青侯的秘密,也一并暴露出来。 一个‘长生者’就够用了。 逛了小半时辰,兴致颇高的朱婉清终是体力不支,被二人搀扶着又回了厢房,李青为她传渡了真气,很快,她就睡熟了。 李雪儿随李青走出厢房,打发伺候在门口的丫鬟离开,与李青在檐下站立,轻声说,“娘亲看得很通透,你也通透一些吧。” 李青温笑道:“我没你们想象的那般脆弱善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要你们小辈安慰?” 李雪儿欲言又止,低下头。 李青微微仰脸,望向天边,喃喃道,“唉,你爹走了,你娘也要走了……其实也谈不上撕心裂肺,就是总觉得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都会走的。”李雪儿话刚说出口,她便后悔了,怯怯瞧了眼他。 李青神色如常,轻轻点头:“是啊,都会走的,这个时代的人,只能葬在这个时代,没办法的事。” 李雪儿微微松了口气,默默道:“不用情便好了。” “嗯。”李青继续远眺天边,好似那里有十分吸引他的风景。 李雪儿踮起脚,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原来是早早升起了晚霞,赤红如火,极是壮观…… ~ 李青还是没有放弃苦读永乐大典,白天医治朱婉清,与她闲聊解闷儿;晚上,点灯苦读医书…… 万一呢? 反正他不吃不喝不睡觉,又没什么,死不了的…… 朱婉清时下的状态,就像从山顶滚落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快,势能越来越足,让李青无从招架。 从最初医治好,到之后拖延时间,再到……减轻她的痛苦。 李青一再降低标准。 期间,李青触类旁通,也研究了一些别的治疗法子,可效果不比李青固有的医治之法强哪儿去。 都做不到拖延时间,只能缓解苦痛。 冬至时,朱婉清便无法行走了,被人搀着也不行,愈发枯瘦。 李浩收拾了下父亲曾坐过的木制轮椅,垫上柔暖的垫子,让娘亲坐上,又给她盖上厚厚的毯子,一看就特别暖和的那种。 半头白发的李浩,推着满头雪白的朱婉清,在侯府边走边聊…… 李青只远远坠在后面,不去打扰母子。 朱婉清坚强,乐观,开朗,坦然,比当初李宏要洒脱多了。 当初他不舍她,如今她要去见他。 境遇不同,心态自然也不同。 吃了冬至的饺子,水缸里的冰越来越厚,丫鬟、小厮也越来越臃肿,朱婉清能出来透气的时间越来越少…… 只在晴天且阳光最盛的时候,晒晒太阳。 她依旧恬静,十分淡然,哪怕时间没多少了,跟小辈儿互动时,依旧特别有耐心。 她也很乖,再不复小时候的刁蛮任性,遵从医嘱,听话吃药,积极接受治疗,态度好极,虽然她表现很差。 一九,二九,三九…… 距离过年越来越近,李家却未像往年那般,早早准备着过年,反而笼罩着一层日渐浓郁的悲伤。 都知道李家老夫人大限将至,快不行了。 李青夜夜不辍,几乎把《永乐大典》涵盖的常规医书看了个遍,医学知识长了不少,却没一种能解朱婉清之危…… 小年这天,朱婉清终是到了极限,强撑着一口气,转去了客堂,唤来李浩、李信长子,交代遗言…… 之后,又召集了李家所有子孙,男丁、女娃,包括一大群儿媳妇、孙媳妇……,连刚出生的最小辈儿,都被娘亲抱在怀里赶了来。 男丁女娃,个个哀伤,一众媳妇们也哀伤,只是哀伤之余,也希冀着老婆婆走之前会不会再阔气一把,再抬高自己一些花销用度。 朱婉清早早就准备好了,男丁、女娃、儿媳、孙媳,重孙媳,一个不落。 李家家大业大,可九成九都跟这些人无缘,李浩这个大家主在的时候,他的直系儿孙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富贵,未来李浩不在了,心安理得享受李家富贵的,就只能是李信的直系后代了。 虽说到时候,都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可谁嫌钱多啊? 眼下多得一点,未来分家便能多一分底气。 有亲情,也有市侩,却是绝大数家庭的真实情况。 李青看在眼里,有唏嘘,有理解,有释然…… 交代完这些之后,朱婉清便昏睡了过去,李浩知道娘亲没什么时间了,就打发了一众妻妾,儿媳,以及小辈儿们离开。 只留下他自己,小妹,以及冷静的可怕的青爷。 大侄女很听话,李青也不想食言,就没再用那红色丹丸,只是肆无忌惮用真气、针灸,不计后果的唤醒那残存的一丁点生机。 足足两刻钟之后,朱婉清才幽幽醒来,迷糊了好一会儿,逐渐恢复清醒。 “李叔,这次侄女真要坚持不住了。”她歉然说。 “很棒了,真的。”李青竖了竖大拇指,回头朝兄妹二人道,“你俩也过来。” 第207章 平静 兄妹顾不上抹眼泪,抢扑上前,一左一右坐在两旁床榻,看着他们的娘亲。 “先别哭了,等一会儿再哭。”朱婉清强牵起一抹笑,“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娘亲对你们没什么不放心的,以后呀,记得要劳逸结合,一味忙不可取,可也不能一味偷懒……” 兄妹狂点头,点掉下巴上摇摇欲坠的泪珠,可很快又有新的泪珠摇摇欲坠…… “莫哭了,娘,娘要去找你们父亲了,好些年了,不冷了……”朱婉清喃喃说着。 兄妹俩没办法说话,只能点头,流泪,点头…… 朱婉清无力为儿女擦泪,甚至连安慰的气力也不剩多少了,见此刻的儿女都听不进去,便只好看向李青。 “李叔。” “我在。”李青身子微微前倾,好让她省一些气力,“你说。” “我…咳咳……”朱婉清磕巴了下,道,“希望李叔能放平,放平心态,不要沉浸悲伤之中,之前在宏哥坟前,你可是答应过的,不伤心,不难过……咳咳,你可是大明,大明第一人,永,永青……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能……言而无信?” “李叔从不食言。”李青说。 “李叔。” “嗯,你说。”李青又靠近了些。 “我好像看到宏哥了,他在铺被子呢。”朱婉清的浑浊的眼眸愈发黯淡,逐渐失神。 “是吗?”李青温和说道,“是不是很暄软,很厚实?” “嗯,大红色的,当初,当初,成婚时的被子。”朱婉清的呢喃几乎低不可闻。 李青听到了,听得很清,他说:“宏儿知道你要去找他了,正忙着准备呢。” “可,可是,咋,咋又变成了灰色的了……”朱婉清完全是用气音在说。 李青知道她马上就要失去五感了,忙附在她耳边,说道:“因为你正在往那边走呀,到了那边就正常了。” “这,这,这样么……”朱婉清露出释然,她嘴唇又蠕动了下,却是什么也没能表达出来,不过,看她的神情,当是又看到了值得分享的好事情…… 李青缓缓直起身,看着她那定格的神情,好一会儿,将她的胳膊放进被窝,又理了理她额前略显散乱的白发,再次慈祥的看着她…… 兄妹俩也如李青一般,痴痴看着她。 良久, 李浩张大嘴,似哭似笑的看着李青,问,“青爷,我娘她,她咋,咋不说话了。” “你娘她,走了。”李青说。 “走了,走了……”李浩讷讷重复,再看娘亲,“娘,你就走了啊?不再跟儿子说点什么了啊……” 李雪儿不敢放肆大哭,恐娘亲还没走远,被自己搅扰到,瘪着嘴都不放心,还用双手捂着,泪水决堤…… 李青很平静,似是为了兑现诺言,并未流露悲伤神色,又足足看了她一刻钟,这才道:“李浩。” 李浩茫然看着李青。 “今日起,你就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了,永青侯府辈分最长的家主。”李青说。 李浩涕泗横流,嘴巴张的老大,却只说出了四个字,“青爷,我怕!” “不怕。”李青摸了摸他脑袋,就跟当初李景隆摸小李宏脑袋一样,“还有青爷呢,青爷不走。” “哎,好。”李浩就像是走丢的小孩突然看到大家长,再无惶恐。 李青又深深凝望了大侄女一眼,缓缓起身,再次说道:“李浩,你娘走了。” 李浩迷惑,半晌,才总算是清醒过来,站起身往外走…… “别难过……”李青拍了拍李雪儿耸动的肩膀,转过身,往外走…… 走出永青侯府…… ‘噼里啪啦……’ 临近傍晚,鞭炮响不停。 李青这才想起今日是小年,今日是小年唉…… 威武楼。 朱厚照见他走进来,忙上前将他拉到一边,问道:“前几日听老唐说,我姑奶奶病情又严重了,我正寻思着再去一趟呢,你咋来了,治好了吗?” “不用去了!” “行啊你……”朱厚照放松下来,赞道,“不愧是李神医。” “她已经走了。”李青说。 朱厚照一时没懂,“去哪儿了?” 李青往里走,走向平日聚餐的雅间,“陪我喝一杯吧。” 朱厚照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望了望外边,又望了望里边,纠结半晌,重重悲叹一声,走向里边…… “张永,张永,让伙计准备最烈的酒!” 朱厚照知道李青不是来吃饭的,便只让准备了四样下酒小菜,不过,酒却是极品,足足两大坛。 “你想怎么喝?”朱厚照眼睛红红的,哑声说。 “我只是想来喝两杯,不是来买醉的,用不到这么多,一壶就够了。”李青夹一筷子菜,细细咀嚼,“换成酒壶、酒杯。” 朱厚照盯着他瞧了阵,闷闷点头:“好。” …… 一壶酒,李青只喝了三杯便不再饮了,与朱厚照聊了一会儿,见天色渐黑,便离开了。 朱厚照有心追上,却不知追上该说什么,其实,他心里也难过的紧,甚至有些无法接受。 前些时日他还去侯府见姑奶奶,看其状态,本以为怎么也能到明年春末夏初,不想连小年都没过去,便…… 虽然小时候被揍得很惨,当时很恼火,可终是长大了,姑奶奶对他比对亲孙子都亲呢,只是碍于身份,他不好常去永青侯府。 不想,却错过了最后一面。 朱厚照很难过,想到以后张永也要离开,心里就更不好受了,同时,也更能共情李青了。 生离死别,真他娘的苦啊…… ~ 小院儿。 李青推门进来,唐伯虎已经回来了。 李青诧异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唐伯虎默了下,说:“李老夫人召集李家小辈儿的时候。我准备了酒菜,稍等,我去热一下。” “我来吧。”李青叫住他,说道,“你现在可经不起折腾,这大冷的天儿还瞎跑……永青侯府住不下你怎的?” “我……”唐伯虎挠挠头,这样的李青,让他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和之前李老侯爷那会儿不一样啊?还是说自己误会了,李老夫人并没有油尽灯枯,只是提前做安排?可时下李青不该离开侯府才对啊…… 唐伯虎一时也不知是哪种情况,可又不敢问,纠结的不行。 李青见他这般,说道:“我那大侄女,走了。” “啊?” 虽在情理之中,唐伯虎仍是吃惊,“你,你……” “我怎么了?”李青诧然,又恍然,“不用担心我,习惯了都,哪有那么矫情,没事儿。” 真的没事儿吗……唐伯虎反而愈发惴惴不安。 “真的!”李青说道,“你就别担心我了,好好照顾你自己才是正经。” 唐伯虎叹了口气,苦笑道:“酩酊大醉一场,甚至哭一场都好,你这样,我反而更不踏实。” 李青无奈叹道:“真不是装的,确实没那么伤心了,也不算难过,就是心里空空的无处捞摸,真的。” 顿了下,“可能我真的已经习惯了。” 唐伯虎将信将疑,可想到李青的经历、年龄,又觉如此似乎合情合理。 他举杯道:“你干杯,我随意!” 李青举杯与他碰了下,一口饮了,说道:“刚在威武楼吃过一场酒了,说说话就成,不借酒消愁。” 唐伯虎苦涩道:“这样的你真比痛彻心扉还让人担忧。” “非要我大哭一场?” “如果可以的话!” 李青酝酿了下,摇摇头:“哭不出来,我心境很好,不似你想的那般,不要杞人忧天。” 唐伯虎看不到丝毫破绽。 不过,他只当是自己看不出来,根本不信李青真能这么平静。 ‘他只是不想活着的人担心罢了,唉……’ … 简单吃喝之后,李青便早早睡下了,唐伯虎鬼鬼祟祟偷听了许久,啥也没听到…… 次日,李青早起去买了早饭。 唐伯虎起床时,他正默默吃着包子,桌上还放着话本,边吃边看。 “你……” “快去洗漱,包子待会儿就凉了。”李青头也不抬的说。 见状,唐伯虎愈发觉得问题严重,他径直来到李青对面坐下,闷声问道: “李老夫人走了,你就不去看着?你毕竟是她的主治医生,就算不暴露身份,也能留在永青侯府吧?” 他要刺激一下李青,让李青释放出来。 李青说道:“哪有长辈吊唁晚辈的道理?” 一句话,噎的唐伯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真没事儿,你咋就是不信呢。”李青放下话本,抬头望向他,目光平静,“哭有用吗,伤心有用吗,走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好好活,不是很好嘛?” “可你之前……” “之前没习惯,现在习惯了。”李青白了他一眼,拿起咬了一半的包子,支起小说话本,继续边吃边看…… 唐伯虎还是有些不相信李青可以这般淡然,可又想不到解决之法,只得暂时作罢…… 接下来的几日,李青如常,没有丝毫的悲伤和异于往常的表现,整个人十分平静,一点不像是装出来的平静,好像……是真的。 第208章 终要入土为安 繁华的金陵城,家家户户忙着过年,洋溢着喜气,李青四处走着,满目都是大红色…… 不知不觉,李青走到了永青侯府所在的街巷,这里停了许多轿子,轿夫三三两两,仰望着高墙大院,窃窃私语着什么,难掩艳羡之色。 李青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主人、客人哭声,看着侯府门前随风飘摇的白色灯笼……走着,听着,看着…… 他没有进去,就像一个路过的路人,不疾不徐的从它面前走过,没有驻足停顿,亦没有加快步伐。 就这么走了过去。 再两日就过年了,平时熙熙攘攘的大街格外冷清,酒楼、铺子、菜市口,打烊的打烊,罢市的罢市,很少能看到行人,清清凉凉的…… 威武楼没有关门大吉,还开着,却也不见客人、伙计,似是专门为了某个无家可归的人开着。 李青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走进去。 过年嘛,一家人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多好,李青不想去做那扫人兴致的事。 李青没有逛太久,临近中午,便又回了小院儿。 毕竟,家里还有一口人呢。 推开门。 面色苍白,双眼通红,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孝带的李雪儿,正与唐伯虎说着什么,想也知道肯定是打听李青的近况了。 见他走进来,李雪儿停下话题,缓步走上前,解释道:“这几日前来吊唁的客人许多,我一女子不好去前院,大哥也不让我去,只在晚上守灵,故才有暇过来一趟,顺便送些菜过来。” 李青微微点点头,说道:“这些我知道,用不着解释,我没那么严苛。” 李雪儿张了张嘴,终是沉默无言。 ‘节哀顺便’这四个字,哪里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她也说不出来,一时不由僵在那儿。 李青主打破僵局,嗓音温和的问:“这几日你也熬坏了吧?” “还好,我不用接待上门的客人,清晨结束守灵,吃些东西便可以休息了……”李雪儿说,她声音越来越低,吸了吸鼻子,转而道,“娘亲她走的安心,称得上高寿,她不希望我们悲伤。” “嗯,少些难过。”李青缓步走向东厨,背对着她,说,“中午在这吃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多双筷子的事儿,去客堂与伯虎下会儿棋吧,别再外面吹风了,天冷。”李青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东厨,接着,响起‘笃笃笃’…… 李雪儿迟疑着要不要过去帮忙。 “咱们还是下棋吧!”唐伯虎说。 李雪儿吸了口气,点点头:“好。” …… 四菜一汤,不算丰盛,足够三个人吃了。 与往常不同,今日都遵循着食不语,显得冷清,吃过饭,唐伯虎便去午睡了。 李雪儿欲言又止数次,说道:“娘亲走了,我和大哥都很伤心,我知道你也伤心,亲人走了,伤心又不丢人,你……你不用为了一句承诺,就非要压抑自己的情感。” 李青轻轻摇头,喃喃道:“我也以为我会很难过,可是……没有,没有伪装,更没有压抑自己。” 长长舒了口气,李青收回心神,认真说道:“不要再牵挂我这里了,你娘亲走了,这是事实,无可挽回,你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回去与你大哥也说一下,不用操心我了,我还没到需要晚辈照顾的份儿上呢。” “可……”李雪儿暗暗一叹,“知道了。” “嗯。”李青往炉子旁挪了挪,伸出手掌烤火,炭火将他的脸映得通红,平静淡然,古井无波,仿若幽深寒潭。 李雪儿黯然。 又待了一阵儿,“我先回去了。” “去吧。”李青点了下头,问道,“下葬日子定了没?” “还没。”李雪儿微微摇头。 这时代的故事,普通百姓家一般都会停棺七日,有条件的则会停棺久一些,显贵之家多以三九之数,不过,这事从无明确定数。 遇上特殊情况,停棺数年才下葬也不稀奇。 “要上报朝廷吗?”她问。 李青沉吟了下,摇头道:“不用了,你娘的身份又不能公开,明面上只是个诰命夫人,还能让皇帝罢朝哀悼不成?你娘也不在乎这些个虚的,就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吧。” “好。”李雪儿点点头,“回头我问一问大哥,定了日子第一时间告诉你。” 李青“嗯”了声,没了下文。 李雪儿起身离去。 …… 除夕。 还是如去年一般,李青、唐伯虎二人守岁,不同的是今年省去放烟花,李青早早准备的红包,也没了用武之地。 唐伯虎浅啜了口酒,问:“近两年你忙不忙?” “不忙。” “那过了年,待李老夫人入土为安之后,咱们再走走吧?” 李青:“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疯玩儿?” “哪有……”唐伯虎苦笑摇头,说道,“不出海,就在大明,就在江南。” 顿了下,“我总不能在这小院儿过完一生吧?” 李青怔了怔,“去吴县吗?” “要去的,要去的……”唐伯虎吁了口气,低头将一直舍不得喝光的酒喝尽,道,“落叶总要归根不是?” “你没到那份儿上,至少眼下还没有。”李青说。 唐伯虎含笑点头,道:“那就晚一些,在江南四处走走,远的不去,就在江浙可好?还能顺路去拜访一下伯安,对了,朝廷的一条鞭法正在江浙大力推行,你也能顺便了解一下,如何?我这行程安排不错吧?” 李青沉吟半晌,说道:“春末再走吧,你也需要好生调养一番。” “没问题。”唐伯虎玩笑道,“在交趾过了几个夏天,我现在可耐热了。那什么,今儿过年,我再喝一杯,就一杯。” 李青低头笑笑,“喝吧。” … 唐伯虎熬不住,不到子夜便睡下了,李青一人听着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枯坐无言…… 破晓,李青走出客堂,一个旱地拔葱跃至屋顶,面朝东方,看日出。 嗯,嘉靖十年的朝阳也没什么特别的……李青倍感失望,跳下房顶忙活早饭。 … 半晌午李浩来了一趟,说正月十八下葬,李青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浩待了一会儿,便又走了。 大年初二,朱厚照与张永来了小院儿。 今日是走亲戚的日子,朱厚照没什么可走的亲戚,永青侯府他没有正当理由过去,且除了姑奶、表叔、小姑,余者他也不觉得亲,李青倒是很亲的亲人。 一向不着调的朱厚照,今日特别的正式,学着普通人家走亲,带了果子,糕点,猪肉等礼品,不昂贵,却很务实。 李青坦然受之,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连着几日无雪,又逢阳光和煦,小院儿稍稍有了暖意。 张永难得不再坚持固有观念,上了桌,与几人说笑,吃菜,饮酒,缅怀过去。 聊初相见时的大打出手,聊相识后的摩擦、欢乐,张永脸上的笑纹愈发深邃。 这个陪朱厚照长大,与刘瑾斗的不可开交,与杨一清去大同救场,与王守仁去南..昌平叛宁王的大太监,如今也到了迟暮。 他是不幸的,无法跟正常人一样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他不觉得,他很知足,很满足。 大明朝的太监,或好,或坏,或安分守己,或野心勃勃……总体来说,绝没有文人口中那般的如狼似虎,大奸大恶。 李青终究没有完全被同化,并不鄙视太监这个群体,尤其像张永这样的太监。 吃喝谈聊之后,又为张永一番望闻问切,开了张温养的药方。 张永感激又感动,珍而又珍的收起,笑得更开心了,乐呵呵的说:“有先生这方子,一定能喝上小主的喜酒。” 朱厚照当即豪气的说:“这个不难,过了年我就托人给朱威朱武说媒。” 唐伯虎却道:“不急。” “是不急。”李青附和。 朱厚照愣了下,继而也改口道:“是不急,老张你也别急。” 张永只是笑着点头。 吃喝之后,几人坐在檐下,靠着门窗晒太阳,聊着些轻快的话题。 冬阳如日中天,暖意更浓…… 时光继续流淌,大街上的店铺相继开门,菜市口也热闹起来。 眨眼,又到了吃元宵的日子,威武楼的汤圆不比李青做的差,软糯香甜,李青吃了一小碗儿。 又两日之后,兄妹联袂登门,神色沉重。 这次,是真要分别了。 李青自是知道他们的来意,只是说“终要入土为安”。 李雪儿问他要不要出面。 李青摇头。 李浩没说什么,只是表示自己会好好照顾这个家,说“青爷不用为李家操心,待娘亲下葬之后,你去散散心”。 李青欣然答允。 次日,天还不亮,送葬队伍便早早出发。 抬棺的,吹唢呐的,撒纸钱的……队伍拉的好长,场面不小。 可对李家这种体量的家族,反而略显简单。 李浩与次子一路扶棺,父子身后,一众男丁披麻戴孝跟随,一路哀泣…… 江南水师总兵李信不在其中,倒不是被皇帝夺了情,他去年春上率水师押送朝廷商船去了西方,还没回来。 如此情况,自然谈不上不孝…… …… 第209章 愈发慈祥 李青嘴上说着不去,可事到临头,又怎能不去。 他远远坠在后面,默默跟着,一路到李家祖坟,远远看着…… 没有丁点差错,一切按部就班,早在李宏故去时,墓室就做好了布局,时下自然一切顺利。 李青远远看着,看着那装着大侄女的棺椁被抬入墓室,消失在视线中,看着半头花白的李浩哭的撕心裂肺,看着李家小辈儿嗷嗷哭…… 看着一点点封土…… 直至墓口填满! 李青只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随之埋葬了进去,心中愈发空落落的,谈不上伤心,说不上难过,更没有流泪。 只是神色木然。 他远远立在那儿,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木然看着这一切的进行…… 直到彻底结束。 如日中天,夕阳西斜,夜幕降临……李青始终没有动作,只是看着。 许久许久, 一股冷风裹挟着沙尘吹拂在脸上,让李青古井无波的面容多了一丝生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捧起一抔土,缓步走向墓地,给干儿子、大侄女的添了坟头,又用衣袖一遍遍擦拭着墓碑,想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 末了,只是轻轻说: “我在这边好好的,你们在那边也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 枯坐许久,李青才缓步离开。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分别。 夫妇二人在李青心中的分量是李浩兄妹比不了的,未来,更不会有人比得上了。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看着长大,成家,变老,故去…… 他们承载了李青太多的美好。 遥想认下小李宏时,李景隆还在,还有小婉清那会儿,小师弟也在,师父还在…… 那会儿他也有长辈。 可现在……就连见证过他有长辈的人,也走了。 李青又去了栖霞山,之后,又去钟山,去看了李景隆,也去看了蓝玉……独没去看朱元璋。 不是因为有人把守,以李青的本事,没人能拦住他,连发现他的情况都不会出现。 李青只是突然很恼老朱。 或许这样有些不讲道理,可老朱又讲道理了? …… 一夜之后,李青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奏,做饭,吃饭,走动,同时,还兼顾着医生的义务。 为唐伯虎调理,也没落下张永。 生活很充实,只是李青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少了很多。 二月二,龙抬头,萧索不再,万物竞发。 李青与唐伯虎漫步在大街上,田间地头上……看生机勃勃。 “好些了没?”唐伯虎问。 李青笑笑,道:“一直都还挺好。” “呵呵……终会好的,时间还长,还久,它伤害了你,也会治愈你。”唐伯虎目视远方,轻轻道,“终有一日,你会真正释然,放下。” “放下?” 李青摇头,想了想,又没否认,说道:“或许等我也到了你们这样,会吧。” 唐伯虎默了下,不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期间,李青一路输送真气。 唐伯虎的状态不算好,甚至称得上糟糕,只是他不在乎,李青也不想强求什么。 作为朋友,李青遵从他的意愿。 “稍后我再给张永开张药方,跟小浩、李雪儿嘱咐一些事,咱们就离开金陵。”李青说。 “不用这般急,晚一些亦无妨。” 李青盯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知,你时间不多了?” “是吗?”唐伯虎失笑道,“这还真是遗憾啊……” 嘴上这么说,却看不到丁点遗憾神色,不过,终是有些怅然。 “先生啊,你说,我爹娘若知我这般过一生,会不会很失望?” “你快乐吗?”李青问,“排除父母望子成龙的担子,你快乐吗?” 唐伯虎怔了怔,点点头:“快乐啊,有幸遇上先生,去了海外诸国,更是去了遥远西方……细想我这一生,还真是辉煌呢。” “辉煌?” “可不咋地。”唐伯虎乐道,“与交趾王称兄道弟,与正德皇帝同桌共饮,与永青侯交情莫逆,更与你这个大明神人互为知己好友,还不辉煌?” 李青哑然失笑:“这么说……是挺辉煌的。” 唐伯虎也笑,只是笑过之后,也有些愧然,“唉,只是终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李青沉默。 不禁想起当初与朱见深去那家酒肆,那个富态的中年人,提及儿子,那种溢出来的骄傲、自豪…… 这是天下父母的缩影,质朴、浓郁、纯粹,作为子女,又怎能心安理得的我行我素? 哪怕唐伯虎这般洒脱的人,亦不能免俗。 李青拍拍他的肩,道:“相比望子成龙,父母更希望子女能快快乐乐的过一生。” “这样么……” “是这样!”李青说,“当初我与你父亲聊过这方面的事,他想让你科举成名,出人头地,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好的生活,你生活的很好,他自然开心。” 唐伯虎一时失神。 良久, 他玩笑道:“未来到了那边,我爹要是抽我,我就说是你说的。” “哈哈……没问题!” …… 逛了大半日,二人去威武楼,点了碗龙须面。 酒楼伙计已然知晓了二人与东家交情莫逆,这次没再流露不满情绪,还给送了壶不上档次的茶水。 朱厚照不在酒楼,张永也不再担任掌柜,倒是没办法免单了。 吃过面,付了钱,李青送唐伯虎回了小院儿,之后,打扮了下,去了永青侯府。 ~ 藏书阁。 李青坐一边,李浩、李雪儿坐他对面,兄妹情绪有些失落,知道他又要远行了。 “青爷,这次你要去哪儿?” “不远走,就在江浙一带。”李青叹了口气,说,“我要送伯虎最后一程。” 兄妹点点头,表示理解。 李青温声道:“以后不论是在民间奔走,还是高居庙堂,我都不会再一走数年,常年不回来了,每年都会回来住一段时间,忙则少住,不忙多住。情况允许的话,一住数月,乃至半年都成。” “当真?”兄妹惊喜。 父母都不在了,就剩李青这一个长辈,他们自然想与他多待在一块儿,唯在他面前,他们才能做回孩子。 而且,他们发现李青越来越好相处,温和又好说话,甚至变得异常宠溺他们。 李青慈祥的看着他们,说:“你们就我一个长辈了,我也就你们这一对孙子孙女了,又怎会哄骗你们?” 李浩红了眼,李雪儿泫然欲泣。 “好啦,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李青轻笑摇头,温和道,“还记得你们娘亲走之前说了什么吗?” 二人对视一眼,拿不准是指什么。 “劳逸结合,该忙忙,该歇歇。”李青没让他们猜,直接公布了答案,说道,“李家如今的体量,必须遵守‘达则兼济天下’,可话又说回来,也非是要你们如何如何有作为,约束好小辈们不胡作非为,不赚那没良心的钱,顺手多做好事便可,至于别的……”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这担子有我扛着呢,你们不用太过操劳!”李青做了个扩胸动作,呻吟道,“我在,就不用你们冲在最前面,能做更好自然好,可也不能为了更好,不顾自己,尤其是小浩你……” 李青呢喃道:“可别让青爷过早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李浩红着眼点头:“青爷放心,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李雪儿说道:“以前都是大哥担担子,现在我也熟悉了李家产业,我来担,大哥你好好享福便是。” “瞧你说的……”李浩苦笑,“那我这个李家之主不成摆设了?” 李雪儿打趣:“咋?你这是怕我架空你?” “嘿?放肆了啊!” 李青哈哈一笑,欣然叹道:“你们兄妹能这般和谐,我也放心了,嗯…,你们爹娘也能放心。都好好的,等……到时候我还会回来,我假期长着呢。” 兄妹点头。 李浩说:“青爷,一寸光阴一寸金,好好珍惜当下,莫为未发生的事提前忧伤。” 李雪儿也道:“好不风流唐伯虎没有遗憾,你无需强加自己什么,他与我说过,遇上你是他的幸运。” “到底是长大了啊,都这般会安慰人了。”李青吁了口气,起身道,“我去采买一些东西,稍后就不与你们告别了。” “嗯,青爷慢走。” 两人送出阁楼门口,驻足,目送他离去。 李雪儿道:“大哥,我去一趟小院儿。” 李浩提醒道:“青爷是去采买,不是回小院儿。” “我是去找伯虎。”李雪儿道,“让他再确认一些东西。” 李浩茫然道:“什么啊?” “回头再告诉你。”李雪儿急急去了。 李浩挠挠头,无奈苦笑。 ~ 小院儿。 李唐相对而坐。 李雪儿问:“伯虎,你确定那几幅画不会被岁月耗尽颜色吗?” “那些颜料都是特制的,只要按着我的方法保存,可以的。”唐伯虎颔首,随即又有些忧虑,“只是……真能如你所愿的那般吗?” 李雪儿自信道:“我可是我娘亲手把手教着长大的,又跟他学了不少,这件事,我有信心!” …… 第210章 阳春游扬州 江南好,尤以春好。 二月春,万物渐渐复苏,枝头发出嫩芽,野花初步绽放,一股春风来,吸上一口,沁人心脾。 车轱辘一圈圈转动,留下规整平行的车辙印儿,马鞭间隔许久才轻挥一下,马儿也只是轻甩了下尾巴,慢慢悠悠,四平八稳。 李青眯着眼睛,闻香,看景,面容沉静,平和。 车帘掀开,唐伯虎猫着腰走出来,与李青并肩而坐,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呻吟,“呼,真舒服啊。” “醒这么早?”李青依旧眯着眼,目视前方,“才刚出金陵城,还有好一段路程呢,你可以多休息一下。” “睡饱了。”唐伯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出来游玩不就是为了沿途风景嘛,整日待在车厢内有甚意思?这一路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怎能错过。” 李青笑笑。 时下气温回暖,又是天气晴朗,倒不担心唐伯虎着了凉。 “啊~哈~~”唐伯虎打了个哈欠,精神头更好了些,“金扬苏杭,扬州当是先生最少去的地方吧?” 李青回想了下,点头道:“好像还真没特意去玩过,当初只是常去苏杭玩,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扬州的名气就稍稍弱了些,嗯…,不过烟花三月的扬州,想来定也极好。” “那是!”唐伯虎大口呼吸春风,啧啧叹道,“只可惜啊,如今已不再年少,再不能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李青失笑。 “你这江南四大才子的名头,现在还有市场呢。” “没用了啊,都这把老骨头了……”唐伯虎苦笑摇头,接着,望向远处天边,轻轻道,“风流才子俏佳人,弹指即老,刹那芳华。唉,只恨时间太短,再来百年才解恨。” 李青轻轻点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当真是弹指即老。 “百年哪里够?”李青笑着说,“五百年吧,五百年就够了。” “五百年,五百年……”唐伯虎一阵心疼,“熬不住的话,不妨就势一躺,没人怪你什么。” 李青只是笑。 投入了那么大的精力,那么深的感情,如何收手? 怎能收手? 一个合格的赌徒,不倾家荡产是不会收手的。 李青不是赌徒,本质上却与赌徒一般无二。 见他如此,唐伯虎自然明白自己白说了,不过也没有太过失望,李青若能听劝,又怎会轮得到他来劝? “哎呀,这春色真好啊。” “是啊,真好。”李青颔首,“明年还有。” 是吗…… 唐伯虎莞尔一乐,道:“这算不算吃着碗里,望着锅里?” “哦?哈哈……当如此,当如此……” 朗朗笑声和着春风,传的好远好远,最后埋葬在这醉人的春天里。 马车不疾不徐,这大概是被李青驱使的所有马儿中,最享福的了。 二人不刻意赶路,边走边看边赏玩,颇有闲情雅致,一路吃喝玩乐,走走停停。两百余里的路程,愣生生走了小半月。 许是新鲜使然,李青觉得春日之扬州,犹胜苏杭。 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春风柳上归,家家春鸟鸣。 比之苏杭,扬州少了些许繁华,多了不少烟花,好似画中一般…… 二人漫无目的,走哪儿算哪儿,享受春风,享受烟花……李青心境祥和,心情好极。 大明朝的扬州有烟花柳巷,有清红倌人,独没有‘扬州瘦马’。 贫富差自是有的,富的自也是脑满肠肥,穷的人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能吃上饭,还能吃饱,不过是吃的差罢了,可生存总是有了保障。 如此情况下,自不会再出现那般病态之风气。 谁言付出没有回报? 李青的努力,在他影响下历代大明皇帝的努力,一直都有回报,都在回报,只是有的显眼,有的不显眼,前者体现在赋税、边防、军武;后者则体现在社会结构,百姓日常……,不过是朝廷更关注前者罢了。 由于许多坏风气,被直接扼杀在萌芽之中,没有经历坏,倒也没多大感触。 事实上,李青也不知道‘扬州瘦马’。 他只是觉得这里的景色好,百姓生活的也好,社会风气也不错,有逐步开放的迹象,少女逛街屡见不鲜。 工商业的兴盛,手工业的崛起,让女性有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如:女红、纺织、胭脂水粉这些产业,女性犹胜男性。 女人逐渐有了经济能力,这个男人主导的时代,对女人的容忍度也在逐渐提高,固有的观念开始松动…… 当然了,这些大多体现在富庶的地方,亦或说,手工业兴旺的地方,还不算遍地开花。 可李青知道,这种新兴风气正在逐渐扩散,可能速度不算快,但却不曾停下……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 延续数千年的观念,若能用数十年上百年改变,已是不能再好了。 李青很知足。 扬州之富庶比苏杭稍逊,也没有金陵南直隶那般,大官如云,因此,这里的风气更能体现大明的民风。 对女子少了些条条框框,也少了腐儒张口闭口女子如何如何…… 戏园中,都少了男扮女的情况,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女扮男,唐伯虎只觉新奇,李青却知道这是时代在进步。 哪怕到了大明朝,哪怕是唱戏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职业,也依旧是以男为尊,即便是草台班子,也是男性占比更大。 即便是同样的水平,扮同样的角儿,女性的工钱也要少于男性。 一叶知秋。 相信未来的大明,媳妇儿不用熬成婆,也能享受到更好的对待……李青心情好极,笑口常开。 这种付出得到回报的感觉,真的很好。 大势不可逆,我便以小势入手,养小势成大势,一点点改变,直到高高在上的官僚,乃至皇帝,都不得不顺应我营造的大势。 直至…… 寿终正寝! 唐伯虎想不到这么多,也没这么大的感触,却能切身感受到大明在一点点变好,且势能很足。 文人笔下的太平盛世,正在一步步走进现实,且大明在一步步拔高盛世的标准。 “今我大明才是真正的盛世啊……”唐伯虎感叹,继而笑问,“不知比先生的那个璀璨盛世,又差了多少?” “差太多了,云泥之别。” “啊?”唐伯虎诧然,“云泥之别这个词,会不会太苛刻了?” “一点都不苛刻!”李青说,“咱大明朝的普通百姓人家,能餐餐有肉吗?能在炎炎夏日享受冰爽吗?子女能个个读书吗?……太多了,言之不尽。” 唐伯虎愕然良久,问:“先生你说的……真是普通百姓?” “就是普通百姓,很普通的普通百姓!”李青说,“从日常生活的体验感来说,我那时代的百姓,比之咱大明朝的皇帝还要舒服呢。” “啊?这……”唐伯虎苦笑自嘲,“时代局限了我的想象力,真是不可思议……” “这就是事实!”李青说。 “人人生活都这么好……虽说我华夏大地地大物博,可怎么……供养的起啊?”唐伯虎好奇,他实在不理解,“餐餐吃肉,那得糟蹋多少粮食喂养禽畜?” 李青笑了。 “我那时代不缺喂养禽畜的粮食。”李青说道,“一个青壮年的工人,一个月的工钱能买数千斤的麦子,至少二十石以上。” “一个月二十石?”唐伯虎震惊。 执掌一县大小事宜的县太爷,一个月也没这么多的俸禄啊…… “不敢想象,无法想象啊……”唐伯虎啧啧惊叹,“这样的话,那的确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你不能以你那时代来要求现在的大明,也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李青笑笑道,“一步一步来嘛,我有信心,有耐心,更有时间。” “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唐伯虎伸了个懒腰,道,“饭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做,先活在当下才是正经,过多展望未来,反而会成为心理负担。” 李青含笑点头。 却听唐伯虎话锋一转,嘿嘿道:“那,今夜去青楼耍耍?” “……你耍的动?” “不是有你的嘛。” 李青难得有心情说笑,揶揄道:“你看着我耍?” “……你这话到头了啊!”唐伯虎黑着脸说。 李青哈哈一笑:“素的可以,荤的就别想了,回头真给死女人肚皮上了,到时候我剧本都不好写。” “点秋香啊?” “可不嘛。” …… 夕阳余晖下,两人说说笑笑,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 在扬州赏玩了一个月,二人才兴尽,于三月下旬,再次启程,中途没再停留,直奔绍兴府。 余姚。 时值初夏,二人换上了薄衫,唐伯虎宛若年轻时那般,手持折扇,轻轻扇风,虽老矣,仍飘逸。 只是,终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惹人注目。 如今的唐伯虎已没有了当初‘特色’, 他那富有标志性的白发,眼下毫无违和感,自无人将他与唐伯虎联系在一起。 这非是唐伯虎名气消弭了,而是上年纪的人,头发本就该是白色的…… 不是吗? 第211章 遗忘才可怕 学塾。 王守仁从原来的站着讲学,改为坐着,身边也多了助讲,听学的人比之前更多了,人挤人,几乎不能下蹲,王守仁说一遍,助讲再以大嗓门重复一遍…… 人虽多,却井然有序,无人喧哗,个个目光崇拜,甚至是狂热。 李青见人太多了,带着唐伯虎又挤不进去,索性拉着他跳上了墙头。 不料,他这一行为,很快就引起了公愤。 你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这是听学,不是看戏! 王守仁循着众人目光望向远处墙头,距离尚远,他看得不真切,只隐约觉得墙头上的那个年轻人,正在对他笑,笑容温和,好生帅气。 不过,王守仁终是上了岁数,双眼已经花了,连轮廓都瞧不清,只是本能觉得那人是李青。 他忙对身边的男子说道:“与他们说一下,今日讲学到此结束,这两日暂不讲学。” “老师认得那两人?”男子问。 “他们应该……是我的朋友。”王守仁盯着远处墙头,又补了句,“至交好友。” 老师的朋友……男子按下惊奇不表,转过头,大声转达老师的话。 听学的众人只觉意犹未尽,却也没有不满,他们也知道阳明先生年事已高,能时常来讲学,已是难能可贵,哪能强人所难? 足足一刻钟,乌央乌央的人群才尽数散去。 不算大的学塾,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 檐下讲台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院子墙头,一个年轻,一个年老,彼此相视良久,墙头上的年轻人率先有了动作,抓着年老之人的肩头,轻轻一跃,轻巧又稳当的落在地上。 王守仁还保持着凝望姿态,痴痴望着…… 直到从只是轮廓像,到可看清李青长相,确认是李青无疑,他才豁然起身,抢步走下台阶…… “先,先……”王守仁突然想到弟子还在,如此称呼不太妥当,便直接叫了名字,“李青,伯虎兄,好久不见。” 那男子颇觉诧异,内心戏丰富。 老师怎么直呼其名?难道这年轻人还未取字?按理说,该及冠了啊…… 男子忙也走下台阶,立在王守仁身后,作了一揖:“见过先生的好友。” “少礼少礼。”二人还了一礼,李青问道,“小云,这是你弟子吧?” 王守仁含笑颔首。 他竟知道老师的幼名……男子更是惊诧,接着又意识到了什么,又朝唐伯虎一揖,试探问道:“敢问这位伯虎兄,可是昔年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伯虎?” “是我!”唐伯虎含笑点头,朝李青道,“看吧,我还名气犹存呢。” 李青白眼道:“我只听说过风韵犹存。” 唐伯虎:“……” 王守仁:“哈哈哈……” 男子:-_-|| 这年轻人也太不着调了吧,怎么如此没有礼数……他都快无力吐槽了。 老师都没说什么,他自不好多嘴,见老师不与自己引荐,便找了个理由告辞离去。 目视他离去,李青转过头,笑问:“如何?” “先生都看到了。”王守仁苦笑摇头,“心学,终是没有按照我的预期发展,唉……。” “你这弟子呢?” “算很好了。”王守仁说道,“至少他学会了,只是……事功心有些重,我带他在身边也是为了减轻他的功利之心,如今我时间不太多了,没精力再找一个更适合的弟子做传承了。” 李青轻轻点头,笑道:“事功心重未尝是件坏事,我事功心也重。” 王守仁摇头道:“不一样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先生若不能长生久视,怕也没有如此超脱的心态。” “嗯,这倒是……”李青悻悻挠挠头,转而笑道,“相逢不谈糟心事,上次一别之后,可又准备了女儿红?” “这是自然!”王守仁爽朗笑道,“好歹我也是新建伯,颇有家资,管够!” “哎呀呀……我也喝不了多少啊。”唐伯虎酸溜溜的说,一边瞧向李青,显然别有用心。 李青好似没明白,乐道:“你喝茶吧!” “……过分了啊!”唐伯虎破防。 李王放声大笑。 ~ 王宅。 王守仁、唐伯虎相对而坐,李青打横作陪,相互都知道,下次可能就聚不齐了,便只聊轻松愉悦的话题,糟心事绝口不提。 女儿红口感极好,又是好友相逢,李青便宽容了些,允许唐伯虎多贪两杯,只是他身子骨终是不济,酒局还未结束,便醉意上涌,直‘点头’…… 二人只好停了酒局,先扶他去休息。 待他睡下,李青和王守仁便在隔壁连着的厢房叙旧。 “先生,伯虎他……?” “时间不多了。”李青说道,“他身子骨远不如你,当初之事……你也知道,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我这次就是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王守仁叹了口气,劝道:“我看得出来,伯虎很是通透,并不是很在意生死,先生你别太难过。” 李青微微摇头,轻轻说:“不会了,我好像真的习惯了呢,你可能还不知道,我那大侄女在年前就走了。” 王守仁惊诧,随即又释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老夫人高寿,儿孙满堂,个个有出息,没什么遗憾。” “确没什么遗憾,所以我也不难过。”李青轻声说,“就如现在,说起她,我可以心平气和,好似我不在意她了……” 李青满心失落,“可能真的是经历了太多,在时间长河的酷刑下,我已渐渐适应,亦或说……麻痹了吧……” “呵呵……其实这也挺好……”他笑着说,只是笑的有些不自然,好似有些惶恐。 王守仁黯然。 真的好吗? 刻骨铭心未必不好,有时候,撕心裂肺也不是坏事。 王守仁安慰道:“时间最是磨人,可有些事……我相信时间也带不走,抹不掉,你的心会一直炙热,不会凉薄,更不会遗忘。” 这番话,可谓是直击李青内心深处的恐惧。 空落落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远不如痛彻心扉,让李青害怕。 他害怕自己真的不在乎了,变得麻木,甚至会遗忘掉,遗忘掉那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事。 他宁愿被伤痛填满,也不想遗忘。 李浩、李雪儿,乃至朱婉清,都觉得遗忘伤痛是对李青最大的抚慰。殊不知,李青不怕伤心,愿意承受别离之苦,可不能接受遗忘,这才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王守仁看破了真谛,看似戳李青伤疤,实则却是最好的安慰。 “这只是另一种层次的伤心难过、刻骨铭心,忘不了的,你会一直鲜活的活着。” 李青眸光暗淡,苦涩道:“可我没信心啊,这几个月我明明不难过,可却……好不惶恐,惶惶不可终日……” “忘不了的!”王守仁坚定的说,“因为我们鲜活的活过,哪怕再过百年,数百年,只要你的心还在跳动,就不会遗忘。” 王守仁微笑道:“正如这女儿红,越久远,越醇厚。” “这样么,那就好,那就好……”李青庆幸之中带着心有余悸,“这些时日我一直活在恐惧之中,我真怕未来某日,谈及你们,心湖不起丝毫波澜,如同在翻阅史书的一页篇章……变得麻木不仁。” 朱婉清之前,他觉得自己不会那般,可朱婉清之后……他没那么坚定了。 就是伤心不起来。 这让他很害怕。 王守仁轻笑道:“其实,有时候你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才会做出看起来很拧巴的事,实则,人往往就是拧巴的,你要相信,时间既然奈何不了你李青,自然也不能真正意义上伤害你李青。” “这些酸甜苦辣只会杂糅在一起,以岁月发酵,最终酿成一坛极品美酒,酒香长存,饮之不尽。”王守仁温笑道,“你的夫人,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人间很美好,很值得,不是吗?” “是啊,美好,值得。”李青眼眶湿润…… 怔怔出神许久,等他清醒时,已然泪流满面。 李青没有不好意思,只觉得庆幸,心安。 还好,他还会哭,还会流泪…… “小云,谢谢你。” “我们之间用得着说这个吗?” “这次不一样,得谢,要说,要好好谢谢你……”李青哭着笑。 王守仁只是微笑以对,给他充足的时间来充足的释放情绪。 许久许久…… 李青长长呼出一口气,眸光逐渐清明下来,不再木然,不再惶恐。 “把手给我。” 王守仁递上手。 “最近可有哪里不适,比如饮食,比如睡眠……”李青一边诊脉,一边问询。 王守仁一一作答。 …… 申时时分。 醉酒的唐伯虎幽幽转醒,走出厢房,见李青、王守仁正在对弈,有说有笑,也凑了上去,观棋多语,插科打诨…… 不知怎的,他觉得时下的李青才算真正放下了心理包袱,缓过来了。 还得是伯安啊,阳明先生的名头可真不是盖的……唐伯虎欣然感叹。 感叹之余也有些惋惜,可惜《心学》太难了。 阳明厉害,《心学》亦然,可终究难以复制…… 第212章 三个少年 …… 王守仁解了李青的心结,可李青却难解王守仁的困扰。 关于《心学》的传播,李青也没有太好的建议,它完美,很完美,可也正因太过完美,才导致它的门槛非常高。 对个人的要求太高了。 可若因此就放弃它,莫说王守仁,李青都会觉得暴殄天物。 或许,也只有寄期望于后人的智慧了。 关于这点,李青比较乐观。 泱泱华夏,从不缺人才。 对王守仁的学问,李青帮不上忙,可对他的健康,李青就有话说了。 饮食,作息,锻炼……各个方面一通指手画脚,几乎无所不含。 一边,唐伯虎都听的一阵头大。 “伯安,你有没有觉得……很烦?” “没有啊。”王守仁摇摇头,好笑道,“先生又不会害我。” 唐伯虎啧啧道:“他当然是为了你好,可有些事明知是好的,做的时候就是不开心,比如:酒色……” 李青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唐伯虎讪讪道:“酒色本就是一大快事,我又没说错……” 顿了下,“好吃的要忌口,好玩的不能玩,身体是好了,可人也失去了快乐,郁郁寡欢就好了?” 王守仁轻笑道:“如果一件好事,做的时候感到不好,甚至本能排斥,只能说明你还不知。” “怎么知?” “向内求!” “……算了,你雅,我还是做个粗人吧!”唐伯虎无语,“知行合一什么的我学不会,也没那个时间学了,要不你写一篇核心奥义,到时候让先生烧给我?” “……” “……” ~ 晚上三人没再饮酒,饭后浅聊一阵儿,便各自早早休息了。 这一夜,李青睡的格外香甜。 一口气从夜幕降临睡到次日半晌午,还是唐伯虎叫他,才醒。 “舒服了?”唐伯虎眨了眨眼,笑问。 “嗯……舒服~~~”李青坐起身,提上鞋子,舒展四肢,浑身骨骼劈啪作响,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好。 打开窗户,瞧了眼外面的太阳,李青惊诧,“呦,都快晌午了啊?” “可不嘛。”唐伯虎催促道,“快赶紧去洗漱,我就等中午这二两女儿红呢。” 李青忍俊不禁。 “这就去。” … 中午再不以喝酒叙旧为主,不过,唐伯虎的那二两小酒也没落下,不然,这厮能唠叨李青一整日。 饭后,王守仁尽东道主之谊,带李青、唐伯虎在街上闲溜达,一一介绍家乡特色。 余姚在绍兴府的管辖范围,绍兴又是典型的鱼米之乡,比不上金、扬、苏、杭,四座超繁华州府,可在江南之中,绝对称得上第一梯队。 吃茶,听书,赏景……一日下来,称得上尽兴。 就是期间王守仁的‘迷弟’们,没少上前叨扰,多少影响了些游玩的心情。 王守仁略带歉意的叹道:“这个‘阳明先生’的头衔,影响了咱们的游兴了。” “这有啥,这是好事啊!”唐伯虎嘿嘿道,“人前显圣不爽吗?” “……” 李青笑笑道:“这个头衔挺好,你这个《心学》创始人需要出名,诚然,这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一定困扰,可这也是为了《心学》能更好的传播,不是吗?” 顿了下,“不说现在,便是百年,数百年之后,你出名与否,跟《心学》的传播也有很大因果关系。” “这话不假。”唐伯虎附和道,“人出名了,学问才能水涨船高,名气还是挺重要的,嗯…,非常重要!” 这话唐伯虎最有发言权,当初落魄之后,一幅画五两银子都卖不到,之后,在李家的造势下,足足翻了数百倍,求画者却反而更多了。 这就是名人效应! 王守仁轻轻点头,这个道理他自然懂,不然,他又怎会不摘掉这个光环? “问题是……现在有些喧宾夺主了。” “这不是很正常嘛。”唐伯虎乐道,“当初孔圣人还活着的时候不也一样?” 王守仁苦笑道:“我哪里能跟孔圣相提并论?” 李青却说:“其实理儿是一样的,换个角度来说,若你活着的时候都做不到众星拱月,未来,《心学》的爱好者也不会多了。” “嗯,是这样。”王守仁一乐,“那就继续保持吧!” 这样的王守仁,让李青、唐伯虎都不禁生出羡慕。 真的是……一点都不内耗呢。 单是这种心态,世间又有几人能比得? “先生,我建议你跟伯安好好学学,单就心态这方面,伯安完全有资格做你的老师。” 王守仁却是笑道:“先生非常人,不能以咱们的标准来要求他,其实,先生也不需要做出改变。” “我也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李青笑着说。 “……你俩能不能别整这些个高深莫测的东西?”唐伯虎白眼道,“说些接地气的话题吧。” 王守仁好笑道:“比如……?” “哪家的青楼曲儿好,人好,盘靓条顺会来事儿?” 王守仁嘴角抽搐。 李青笑骂:“你这都不是接地气了,真的是……俗不可耐。” “哎?大俗即大雅嘛。”唐伯虎不认同,哼道,“风流之事,怎么能说俗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不稀得再搭理他。 都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想着这事儿呢? 咋,真就男人至死是少年呗? 呃…,这样想,会不会太伤少年了啊?李青哭笑不得。 “不是,先生你这是什么表情?” “鄙视你!” “嘿?伯安,你评评理……” “要我说啊,率性而为没什么不好。” “哎?你这话就太笼统了啊,两个都想讨好,只会两个都得罪。”李唐皆不满。 王守仁:(⊙o⊙)…“哎?这咋还整我这儿来了呢?” 初夏的夕阳下,三人说笑斗嘴,少年感满满…… 时下的三人,个个没个正形,风流才子如此,阳明先生如此,大明长生者亦如此…… 玩乐两日,王守仁又开始了讲学,李青二人偶尔去听上一听,更多时间则是体验本地人文。 常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为江南,扬州与金陵有不同之处,余姚与扬州也有不同之处,事实上,哪怕是齐名并称的苏杭,其实也还是有区别的,要知道,同为吴语,发音都还有区别呢。 为了玩的尽兴,二人便在新建伯府邸附近租了一户院子,既方便为小云调理,也能更随意的规划时间。 王守仁倒也没有招待不周的愧疚感,这些形式主义,他才不在乎呢。 朋友舒心,玩得尽兴,才是正经! 朋友喜欢住自己家,那自然欢迎,朋友不想打扰自家人,亦或说想更轻松随意一点,那也予以尊重。 没道理朋友来拜访,就一定要住自己家,才对得起东道主的身份,才算朋友义气…… 扬州好,余姚也不差,景好,人更好。 尤其是女儿红,没事儿整两口,趁着酒兴,与好友侃侃大山吹吹牛……春虽去,依旧春风得意。 唐伯虎的调理也没落下,他可比王守仁还要金贵,李青的大半精力都在他身上,只可惜,这厮太不济事。 身子骨不如小云,更不如小云听话,调皮捣蛋跟朱厚照有一拼,让李青头疼不已。 不过,这厮倒是舒心尽兴…… 岁月继续流淌,快乐的时光流逝飞快,感觉还没怎么过,便已是六月盛夏。 王宅。 三人围桌而坐,二人干杯,一人随意,相谈甚欢。 王守仁主动说道:“以先生的本事,我这身体早就调理的差不多了,这么些日子下来,余姚你们也玩了个遍,不妨再去其他地方游逛一番吧。” 唐伯虎时间宝贵,怎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李青颔首:“也好,稍后我再给你改进一下药方。” “哎?我这女儿红还没喝腻呢,不急。”唐伯虎一口饮了残酒,咂咂嘴,道,“时下正是炎热,赶路可太遭罪了。” 王守仁笑着说:“听先生说,交趾、满剌加一带,夏之酷暑,可比咱们大明炎热的多,伯虎你在海外待了数年,怎还怕酷暑?” “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王守仁呵呵笑道:“也是怕先生舍不得我吧?” 唐伯虎挠挠头。 王守仁正色道:“今你时间宝贵,我已占用如此多,再耽搁……不好。” 李青点点头,说道:“这两日就走。” “那行吧。”唐伯虎也不再矫情,举杯道,“今日就稍稍多饮两杯。” “干!” “干!” 三人碰杯。 唐伯虎不再抠抠搜搜,豪气干云的饮下一整杯,满足的呼出一口酒气,舒服的眯起眼, “爽!” 接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来,再爽一次。” … 三爽之后,唐伯虎脑袋一歪,趴在了酒桌上。 王守仁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些担忧,“先生,伯虎这……无大碍吧?” “平时克制,偶尔放肆……这也不算如何放肆,无甚打紧。”李青笑了笑,叹道,“再说了,都这会儿了,还能有多大打紧?” 王守仁轻轻点头。 “下一站去哪儿?” “杭..州。”李青默然说,“苏..州吴县是最后一站。” …… 第213章 李唐赶潮流 夏日炎炎,马车继续不疾不徐的前行…… 唐伯虎幽幽转醒,摇头四顾,一脸茫然。 “醒啦?” “醒了……”唐伯虎应了声,这才意识到已经启程了,起身挑开车帘与李青并肩而坐,问,“不是说过两日嘛?” “相比小云,你的时间更宝贵。”李青递上水壶,笑着说,“车厢内有肉干、干果,这次咱们稍稍快点。” “嗯,好。”唐伯虎接过水壶饮了一口,吹着夏风,轻轻说道,“我大概是第一个对大明无用,却又被先生如此对待的人了吧?” “李青是人,不是公器。”李青失笑道,“难道我就不能有朋友,有亲人?” “可他们都是有用之人,我……”唐伯虎自嘲道,“我可真是百无一用啊。” “谁说没用?交趾、满剌加一带小国的汉文化带动,以及上流人士对大明的向往之心,不都是你催生的吗?”李青轻笑说,“干嘛妄自菲薄?” 唐伯虎苦笑:“有我没我,这都是必然出现的情况,顶多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罢了。” “对一个国家来说,早一日和晚一日的区别很大。”李青笑着说道,继而反问,“退一步说,就算如你所言,难道就不能做朋友了?我李青跟谁交朋友,可不看对方的能耐、贡献。” “啊哈哈……这倒是,谁也比不过先生你。”唐伯虎一乐,接着,轻声说道,“若无先生,只怕此刻唐寅都是一副枯骨了。” “哎?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了?”李青好气又好笑,“咋,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不是煽情,只是有感而发的心里话。”唐伯虎轻幽幽的说,“当初若无先生,唐寅只会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更活不到现在,细想想,这辈子挺值了,连万里之遥的西方世界都去过,单这一点,就不知好过多少人。” “放平心态,相信我,你时间还有。”李青温声说,“明年再醉春风。” “我当然相信先生的医术,只是……终要说分别嘛。”唐伯虎讪笑道,“那什么,我的身后之事就有劳先生了。” “都说了时间还长……行吧,放心便是!”李青吸了口气,转而哼道,“作为回报,你得听我这个医生的话。” “不嫖了,这会儿你就是开药,估计也不济事了。”唐伯虎保证。 李青:“……” ~ 余姚距离杭.州不远,李青又刻意加快了些速度,只五日功夫,便到了素有人间天堂的杭..州。 盛夏之际是玩水的好时节,西湖自是不可或缺,李青租了艘小舟,二人整日漂荡在湖上,漂到哪儿,算哪儿,好不随意。 岸边就有酒楼,还有专门送餐的伙计,钱到位,吃的喝的样样精致,服务那叫一个周到…… 连赏玩,带休息,在西湖漂了数日之后,二人这才下船开始正式游赏。 如今的杭.州比之洪武年,李青带红袖、怜香、婉灵她们来时,可要繁华太多太多了,在海上贸易的持续发力下,如今的杭..州之富庶,尤其是手工业的发达,绝对称得上塔尖上的明珠。 这里的女性经济体,已完全可以与男性分庭抗礼,如若不考虑官场,隐隐胜之。 走在这繁华的杭.州城,不乏能看到妆容精致的‘半老徐娘’,哪怕年纪再大些,哪怕不是出身富户的妇人,也都渐渐开始追求美丽。 或多,或少,或奢侈,或节约……鲜有素面朝天。 就连穿着也不再保守到极端,炎炎夏季,露一小截胳膊已成了常态,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 富贵人家的女子更显胆大,犹以较为年轻的女子为甚。 她们领口都不再是勒着脖子的那种,放低了不少,不至于到胸口,更看不到雪白沟壑,可也能看到精致锁骨,附带一小片雪白…… 这景象,这时代,简直不可想象。 唐伯虎一边看,一边说:“夏天真好,我喜欢夏天!” 李青又好笑,又觉这厮没出息。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我那时代,细胳膊大长腿随便看,要是在海边……啧啧啧…… 李青揶揄道:“常去青楼的你,还稀罕这点儿?” “不一样,这是良家女子。”唐伯虎干笑道,“更刺激!” “?”李青脸都黑了,有种暴揍他的冲动,这是什么危险思想? “哼哼,也幸亏你老了,不然,我觉得你多半会做出那触犯大明律法的事。” “这是什么话?”唐伯虎不满,“我就看看,又不干什么,还能犯法啊?” 李青无语:“我看你长着一颗犯罪的心。” “嘁,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伯虎突然指向一处,“你瞧,那女子都要袒胸露怀了。” “哪儿呢?”李青举目去瞧。 “啊哈哈……你这不也喜欢?”唐伯虎乐不可支,挤眉弄眼道,“老实说,是不是很刺激?” “有病吧你。”李青有些破防。 若非考虑到他顶不住,非得邦邦两拳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确实有点刺激哈。 李青自我反省,心道:难道男人骨子里都有种拉良家女子下水的罪恶心? …… 富庶的地方,消费能力强,消费强,衣食住行各方面自然而然随之提高。 尤其是饮食文化! 这边的夏季,已不局限于糖水冰棍儿,冰镇水果汁才是主流。 甚至追求物质享受之余,还追求精神享受,赶时髦,追潮流,连李青都觉得新奇…… 时下的潮流是厚油纸做成的纸杯,再搭配芦苇做吸管的杨梅汁,大街上,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手持一杯杨梅汁,不时就着吸管饮上一口,三三两两,谈笑风声,莺莺燕燕。 好似由纸杯盛放,再用吸管饮用,味道会更好一样。 当然,这是有钱人消费的,普通人可没这么奢侈。 李青看着这景象,突然有种后世的既视感,当即也赶了一波潮流,与唐伯虎一人一杯,边走,边饮,边聊…… “啧啧,是有点不一样啊!”唐伯虎吸了一口,露出享受之色,“嗯,好喝。” 李青好笑道:“我实话跟你说吧,除了包装,哪哪都一样,都是从一个坛子里舀出来的,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哪里?” “价格!”李青好笑道,“同样的果汁,同样的分量,纸杯配吸管要贵上五文钱。” “这么黑?” “嗯……也不能说是黑吧,毕竟包装需要成本。”李青啄了一口,也露出享受之色,“由纸杯盛放还有一个好处,更方便携带,比如眼下咱们逛街。可以慢慢喝,也杜绝了一口气喝完会尿急的尴尬情况,此外,便是虚荣心了。” 李青说完,评价道:“这也挺好,富人敢于消费,对平头百姓来说是好事,会带动更多的行业。” “比如这纸杯的生产,吸管的制作?” 李青哈哈道:“不错不错,有进步。” “近朱者赤嘛。”唐伯虎也是一乐,接着瞟向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有钱人还真不少呢,你瞅瞅,喝这种杨梅汁的人,十成之中都快有一成了。” “不能这么武断。”李青道,“杭..州本就是超级富庶之地,且这个又不是很贵,有如此占比不稀奇,毕竟,大明百姓真正摆脱饥饿,也没多少年,且气候还在逐渐走低,可不能盲目乐观。” “你这人……真的很扫兴唉。”唐伯虎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偶尔骗骗自己,让自己舒服一点,开心一点?一点都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呃呵呵……习惯了。”李青讪笑道,“悲观看待事物的性格,改不掉了。” 唐伯虎好笑又心疼,说道:“海外布局的粮仓已具有相当大的规模,且与交趾达成了协议,何况,如今虽气候不好,大明粮食仍有盈余,仓禀实,银如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不假,可你这都称得上杞人忧天了。” “啊哈哈……还好吧,我没多大压力。”李青又啄了一口杨梅汁。 嗯,真甜…… ~ 杭..州的繁华、富庶,比之金陵还要强上一线,只是金陵终究受直隶影响,风气不如这里开放,故才显得差了许多。 两人足足游玩了近一个月,直到唐伯虎疲态渐显,才不得不继续下一站。 苏..州! 赶往唐伯虎的家乡所在。 二人游赏之余,买了许多插画图,路上也有了消遣,一点也不枯燥。 时间还早,还没到最后关头。 两人没直接去吴县,继续着红尘绚烂,品人间百媚千红…… 又是一番品味之后,二人颇有默契的将下一步行程定在了寒山寺。 唐伯虎想来这里,是为趁着还在人间,最后一次为父母妻儿祈福,也是为找个心安,希冀到了那边还能家人团聚。 李青来此,则单纯为了给她们积攒阴德,因为……佛家讲来世。 不知他内心所想的唐伯虎,诧异又震惊,喃喃自语道:“先生一个道士竟然求佛……” 第214章 名垂寒山寺 愿世间真有神佛,愿世人皆有轮回,愿她们生生世世不受疾苦,愿他们永世安康…… 李青一遍遍为故人祈福…… ~ 一连数日,除了吃饭休息,给唐伯虎温养身体,李青几乎都在为那些美好的人祈福,希冀她们、他们来生、来来生、生生世世不受疾苦,永享安乐。 这一幕,莫说落在唐伯虎这个知根底的人眼中惊奇,来寺庙上香的香客,甚至寺中住持都莫名觉得……奇葩。 说他不虔诚吧,几乎日日祈祷,出手更是大方,上的都是最昂贵的香;说他虔诚吧,如来佛,观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大小佛,菩萨,一个不落。 这样的香客,可谓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嗯,一看就是刚信佛,不过,谁让人家有钱呢……住持可不会阻止,愈发慈眉善目,时常上赶着与李青谈心,想多巩固巩固他的向佛之心。 李青倒也不拒,与这住持长谈,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别说,气氛和谐。 当然了,也可能是小云没跟来…… 住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佛学能在中原大地扎根,自然是有其可取之处,李青在与之交谈的过程中,只取精华,心境也得到了一些提升…… 李青这次没有白嫖。 “这一千两香油钱,还请住持收下,算是我支付的报酬。”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住持打了个佛号,满脸的慈眉善目,可手却一点不软,一股脑全接了去,说道,“施主与佛有缘,不知……?” 李青微微摇头:“我尘心未了。” “阿弥陀佛。”住持打了个佛号,呵呵笑着找补道,“佛家也是收俗家弟子的,若施主有这个心,贫僧可收下你这个弟子……” “住持好意心领。”李青还是摇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住持连连叹气,却也没有再劝。 “这句‘阿弥陀佛’,是‘可惜了了’的意思吧?”一边,唐伯虎忍着笑,小声嘀咕了句。 非是他存心吐槽住持,而是……和尚收道士为徒,这本就是一大槽点,何况,对象是道教龙头之一的武当山大师兄,且还兼任着大明永青侯、大明国师…… 种种条件加持下,唐伯虎实在忍不住。 不料,这老和尚老虽老矣,耳目却极为聪慧,竟听了个十成。 “这位施主何以这么说?” “啊?这,我……”唐伯虎尬住,讪讪找补道,“我这朋友是挺有佛缘的,只是不能潜心向佛,怪可惜的……呃呵呵……住持不要误会。” 老和尚不是佛祖、菩萨,唐伯虎自无多大的敬畏心,可到底是这寺庙的一把手,还是不得罪的好。 他可不是王守仁,干不出跟和尚斗架的离谱事来。 李青见他有些局促,解围道:“我这朋友……嗯,说起来,住持当也听说过他。” “贫僧也听说过?” 李青说道:“昔年吴中四才子之首便是他了。” “唐伯虎?” “呃,是我。”唐伯虎干笑点头。 “阿弥陀佛。”住持又打了个佛号,轻笑颔首。 这次,唐伯虎没敢再解读,不过,意思他是懂的,吐槽之事算是过去了。 住持欣然道,“原是我苏..州大才子,不知……可否为本寺题一首诗词?啊,这位施主若肯题上一首,也是好的。” 这住持端的是薅羊毛的一把好手,薅完财气,薅才气,且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李青不善此道,自然不会逞强,微微摇头,袖手旁观。 “当然可以。”唐伯虎没有拒绝。 “善哉善哉!”住持很开心,环顾四周,却举棋不定,纠结好一会儿,才道,“请两位施主随贫僧来。” 二人客随主便,随他缓步往外走…… 途中,在住持的安排下,唐伯虎逛寒山寺的事,被一些个小沙弥,不断传播。 唐伯虎老虽老矣,但名气依旧还在,更何况,他就是苏..州本地人,在‘老乡’的加持下,名人效应自然更强。 待到李青二人随住持一路走出寺庙,在寺门口一边的院墙处站立时,已有数十香客追了出来,且人数还在逐渐增多。 住持指着墙上的荷花,说道,“这是上一任住持所画,唐施主不若就以荷花为题,在此题诗吧?” 一边,小沙弥捧着毛笔、砚台走来。 唐伯虎接过,又扫了一眼越来越多的香客,一时竟是有些紧张,不只是人多的缘故,更多是因为题下的这首诗词,必定会被人评头论足,哪怕他走了,甚至再过十年,数十年,都会有人看到,津津乐道…… 这导致唐伯虎的偶像包袱,一下提升到了最大。 装好了,唐伯虎之名甚至能与寒山寺一般长存,装不好……丢大人! 尤其是,越来越多的人眼巴巴的瞅着,这种无声的催促,更是让唐伯虎压力山大。 心绪一乱,灵感什么的自是荡然无存。 唐伯虎提笔蘸墨,屡屡提笔,却难落下一字。 越是急,越是脑袋空空。 无奈,李青是真的不善此道,完全帮不上忙。 见唐伯虎实在煎熬,小声说道:“实在作不出来……就算了,我跑得快,我带你跑,他们追不上。” “……那还能活不?”唐伯虎气郁道,“你帮我想想。” 这可不是海外,这是在大明,且还是家乡,跑哪儿去? 于眼下的唐伯虎来说,社死比真死还要可怕。 “我……”李青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你知道的,我就一监军,武将都不善言辞,更何况是作诗……,跑又不跑,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 “大才子这是没有灵感了吗?”人群中,不知谁道了句,继而引起嘈杂。 唐伯虎面孔涨红,却又颓然。 他更擅长绘画,不过,作首诗什么的也是手拿把掐,可今日……情况特殊。 偶像包袱+众目睽睽,还要兼顾到‘佛’,才能达到应景之效;种种条件之下,以至于,唐伯虎直接江郎才尽了。 李青见再这样下去,都要影响到唐伯虎的身体状况了,小声劝道,“不行就算了吧,反正未来如何你也看不到,眼不见,心不烦。” “……” “大才子这是江郎才尽了吗?”有人取笑。 李青皱了下眉,准备强行带唐伯虎离开,正要有所动作,却见唐伯虎落了笔。 与此同时,人群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奇的盯着,以免错过一睹大才子风采,少了谈资。 盛名之下无虚士,调侃归调侃,心里都还是默认唐伯虎的才气的。 不多时,一个写意的‘画’字赫然墙上,一字写出,仿若打通了唐伯虎的任督二脉,之后,行云流水,越写越快。 少顷, 画上荷花和尚画, 七个写意风流的大字成型! 人群更静,屏息静神,好奇等着后续。 却见风流大才子哈哈一笑,毛笔一丢,快意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下联,就留给有缘者吧。” 言罢,甚至都没管李青,径直离去。 这一次,真的有‘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豪迈。 住持有些懵,说好题诗,你题联? 题联也就算了,还只题一个上联,真的是……嗯?这上联有点门道啊……住持盯着那‘画上荷花和尚画’,尝试着对出下联。 可无论怎么对,好似都差了不止一筹。 半晌无果。 人群之中不乏有懂行的,也被这上联难到了,可人就是这样,越是有挑战,越想去征服…… 然,这么老些人,愣是没一人能工整的对出下联,更突出了这上联的含金量。 同时,也更激发了人们的征服欲。 住持见话题度越来越高,再不纠结题诗题联的事,当即趁机抬高热度——工整对出下联者,贫僧赠亲自开光的平安符! …… 走在大街上,李青好奇问:“你怎么突然题了对联啊?” “如何?” “嗯……”李青试着对下联,亦是半晌无果,赞道,“想以同水准对出下联,难度不是一般的高,确实厉害。” “哈哈……实不相瞒,我就是作不出诗来了。”唐伯虎汗颜道,“刚才可把我急坏了,多亏了先生。” “我?” “点秋香啊。”唐伯虎乐呵呵道,“里面不是有个对穿肠吗,我这才以此解围。” “……好吧!”李青哭笑不得。 唐伯虎却道:“不过,这上联我却满意。” 他越想越开心,嘿嘿坏笑,“连我自己都对不出下联,估计能让不少人头疼呢,可能数年,十数年之后,都不定有人工整对得出,即便对出来,亦盖不过我这上联的风采,啧啧……我这也算是名垂寒山寺了。” 李青好笑,可细想想,却是如此。 “嗯,属实不错……” 唐伯虎摇头晃脑道,“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上联可比一首应景的诗词强多了。” “呦,这就忘了急一脑门汗的尴尬境地了?”李青揶揄。 唐伯虎故作茫然,“什么时候?” “不要脸!” “哈哈……” 又说笑一阵儿,李青问道:“下面去哪儿?” “桃花庵!” 第215章 再回桃花庵 …… 吴县。 桃花庵。 李青、唐伯虎走进来时,不由得都被眼前景象惊住了,惊愕之后,又都释然。 释然归释然,可属实过于破败了。满院的杂草,无从下脚也就罢了,门窗破败,屋顶塌陷,就连两棵桃树都因无人打理,被杂草吸走大量养分,变得奄奄一息,一如唐伯虎,行将枯木。 这根本住不了人。 二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良久, “要不,我们收拾一下吧?”唐伯虎说道,“随便整一整,勉强能住人就成,反正也不住多久。” “好。”李青点头。 “这两棵桃树……”唐伯虎怅然一叹,苦涩道,“可惜了了。” “未必可惜。”李青道,“除了草,施上肥,多半还能回春。” “这样么,那就好,嗯,真好……”唐伯虎吸了口气,缓步蹚进杂草中,走到客堂门前,轻轻一推。 “嘎吱吱,铛……!” 木门向里倒下,荡起一阵灰气,呛得唐伯虎连连咳嗽。 李青走上前,轻轻拍他后背。 唐伯虎缓过气,俯身拿衣袖擦了擦门槛,就势坐下,轻声说道,“先生,咱们不走了吧,就在这住下,哪也不再去了。” “好。” 李青在他边上坐了,望着两棵桃树,说,“明年桃花定是极美。” “是吗?嗯,是啊……” 唐伯虎憧憬想象,却不敢奢望,也……不失望。 许久, 他轻轻道:“先生,你……真不要紧吗?” “你是说……?” “时间。” 李青呵呵笑道:“这有何打紧?现阶段,能做的我都做了,小皇帝远比你想象的精明强干,无妨的。” “可你在朝廷的话,能做更多,做更好。”唐伯虎说。 “不见得,过犹不及,且那般容易让皇帝丧失斗志,适当给其一些压力,一定程度的挑战性,对他也好。”李青安慰道,“就算没有你,我这会儿也不会在朝廷,自第二次入朝,哪个皇帝我也没有从头带到尾,别觉得我是在迁就你,有你没你,近几年我也不会再入朝了。” “真的?” “当然!”李青颔首道,“首先,眼下的朝廷,我非不可或缺;其次,我也是人,也会累,也需要缓一缓,歇一歇。” 顿了下,“顺便再看一看时下的大明,一直以来,我都只着眼大局,却鲜有去了解民情,就如咱们这一路,扬.州,绍.兴,杭,州,一路游玩下来,我才发现,原来大明变了这么多,这么好……” “当然了,它肯定也有不好的一面,需要人去发现,需要人去改变,这几年我会多加关注这方面。”李青笑着说,“忙中偷闲,我不是一次两次了,与你无关。” 这话唐伯虎自然不全信,不过还是作释然神情,问道:“连游玩都还操着心,真就不累吗?” “游玩能累?” 唐伯虎怔了怔,蓦然大笑道:“也是啊,相比纯粹的操劳,很轻松了。” “可不嘛。” … 两人准备在桃花庵住下,可现阶段桃花庵住不了人,于是就先去了附近一家小客栈暂住。 李青就近雇佣了一些个泥瓦匠,让其简单修缮一下房屋,不用多好,能住就成,但是要快。 他出价很高,效率自然也高,只两日功夫,杂草便彻底除尽,且还附带将松软的院子地面给夯实了。 余下的就是修缮房屋,好在房子并未整个塌了,主体还在,只修缮屋顶,花不了多少时间,不用十日便能完工…… 这期间,唐伯虎去祭拜了父母,给妻儿烧了纸,还去了昔日好友祝枝山的坟头祭拜。 昔年吴中四大才子,时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把酒言欢,可后来唐伯虎失利,陷入科举舞弊风波,被朝廷剥夺了科举入仕的资格,另两位就渐行渐远了。 也只有祝枝山,没有因此与他断绝联系,还在最危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 唐伯虎一直记着这个情,只是那会儿他名声糟糕透了,也不想影响到好友,故才选择在城外,买下这座破败的宅院。 再之后,他的人生轨迹,便一直与李青绑定,接连出海,中间更是去了趟遥远的西方,导致二人的联系越来越少,之后的之后,他的身体又不支持游山玩水了。这么多年,也就他趁身体还好时一个人出门游逛,二人聚过几次,其余时间,总共通了十余次书信而已。 回来的路上,唐伯虎感叹,“人生真是变幻无常啊,最初那会儿我一心求死,祝兄劝我好好生活,如今……我还活着,他却……唉。” 李青自然听说过祝枝山,只是,他对真人并无往来,更不了解。 对祝枝山的印象,他还停留在‘点秋香’中的那个搞笑、诙谐的角色,甚至,他都不知道真实的祝枝山长啥样。 李青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其实他也挺出名的,点秋香里面就有他,且戏份很足,甚至都抢了你这个主角的风头呢。真的,不骗你。” 这话李青说的真心,里面的祝枝山虽是个搞笑配角,但留给观众的印象非常深,也非常好。 “这样么……,那挺好。”唐伯虎有些开心,也有些难过,末了,道,“桃花庵修好了,咱们直接回桃花庵吧?不去客栈了。” 李青想说散散土木味道,话到嘴边,却又改口,“好!” “嗯。”唐伯虎微微仰脸,迎着秋凉的爽快,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李青失笑。 又走了一会儿,李青还是说了煞风景的话,“真不回去了?我不是说客栈。” 唐伯虎默了下,叹道:“过些时日,还是回去看看吧。” 李青点点头,道:“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终究是唐家人,他日也要进唐家的坟……该放下了。” “早就放下了。”唐伯虎失笑摇头,“不过,入唐家的坟就算了吧,我哪有脸再入唐家的坟?” “你还觉得父母会怪你?” 唐伯虎摇摇头,自嘲道:“没有子嗣,只能做孤魂野鬼。” 李青皱眉道:“干嘛这样想,你是没有儿子,可你还有侄子……” 说到‘侄子’二字,李青不知为何想到了老朱家的叔侄,一时没了下文。 唐伯虎却笑呵呵的说:“我很庆幸我有弟弟,老唐家香火还在,我没什么负罪感,可我也要为自己的风流不羁买单,不是吗?我这个没有延续香火之人,哪有资格享受后人祭祀?” 李青欲言, 唐伯虎抢先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没道理既要又要。” “大不了,给你弟弟那一房一些钱,未来,总归有个人祭祀……” “还是算了吧。”唐伯虎呼了口气,呵呵笑道,“凭我的本事,便是没人祭祀,还能吃不上饭?” 李青摸了摸鼻子,无言以对。 其实他内心深处,是不信阴曹地府一说的,可还是想让唐伯虎能有后人祭祀,哪怕不是直系后代。 唐伯虎知道他所想,笑呵呵道:“我这人喜欢自由,活着的时候喜欢,死了也喜欢,到时候,你就把我葬在桃花庵吧。” 李青长长一叹,默然点头。 … 桃花庵。 这个名字极美,可除了那两棵桃树之外,处处显着拮据,破败,全然不似后人想象的那般,它真的很寒酸。 如今,更是就连这两棵桃树,也不再生机旺盛。 李青采买了被褥,米面,厨具,调味品等日常所需,就与唐伯虎在此住下了。 正如辛弃疾的另一首词: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这话李青非常认同。 日子悠闲,偶尔饮上两杯,还有一件事可以痴迷——拯救桃树。 真好。 平平淡淡,却很舒心,不去算计,完全放空。 松土,施肥,浇水…… 大明气温逐渐走低,不过,江南受到的影响并不算太大,在李青、唐伯虎的侍弄下,两棵桃树逐渐开始回春。 它们终不似唐伯虎,它们的时间还长。 中秋前夕,李青与唐伯虎先去了酒肆,去了那家与朱见深一起,见证了春风醉意唐伯虎的酒肆。 那日的唐伯虎,一身状元郎袍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绝对的主角儿。 如今…… 回想那时,恍若昨日,可事实却是……恍若隔世。 那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唐伯虎,终是败给了世事无常,败给了岁月…… “小二,上酒!” 二人走进酒肆,还未落坐,唐伯虎便喊了起来。 “客官吃点什么?”伙计热情招呼。 唐伯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下就红了,喃喃说:“我要吃烤鸭,我要吃两只。” “好嘞,客官稍等。”伙计记下,又朝李青问道, “客官还需要别的吗?” “再来一壶酒,今日只吃烤鸭。” 伙计点点头,去忙活了。 酒楼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坏,很寻常,在这吴县并不显眼,就如当初李青、朱见深初来时那般…… 嗯,不如那时。 那时生意好多了…… 第216章 不见五陵豪杰墓 两只烤鸭一壶酒。 伙计刚端上来,唐伯虎便下了筷子,好似几日没吃饭一样。 李青也动了筷子,品尝这招牌下酒菜。 还和当初一般,烤好的鸭子切成片,清清凉凉,极是爽口,跟当初…… 这么多年过去,李青也忘记当初是什么味道了。 看唐伯虎这吃相,许是跟当初没差……李青微微一笑,抬手为唐伯虎斟了一杯。 唐伯虎抓过酒杯,就着酒水咽下食物,接着,继续大口吃烤鸭…… 好一会儿,唐伯虎才放下筷子,又饮了一杯酒水,怀念道,“那时候,我一人就能吃两只。” 李青笑了笑,说道:“喜欢吃,可以天天吃。” 唐伯虎点点头,却又苦笑,现在的他,莫说两只,半只都吃不下了。 “先生不妨多吃些,别浪费了。” “嗯。”李青下筷子的频率快了不少,这烤鸭味道不错,可也算不得极品美味,主要是情怀加持。 李青突然想起那个大胡子男人来了…… 唐伯虎不再吃,只偶尔自斟自饮一杯,望着掌柜台怔怔出神,不知不觉,一壶酒过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不知是不是酒里掺水了,之前几杯女儿红,就能醉了的唐伯虎,今日喝了这么多,愣是一点醉意都没有,格外清醒。 李青吃东西的速度没的说,‘吃席达人’这个称号可非浪得虚名,鲜有人是他对手。 不多时,烤鸭就被他解决完了。 李青抹了抹嘴,朝伙计喊道,“结账!” “九十文。” “嗯,不用找了。”李青摸出一钱碎银子,放在伙计掌心,故作随意的问道,“你们东家不常来酒肆吗?” 伙计没多想,顺嘴回道,“一个月也就来两三次吧,东家开了一个大酒楼,重心不在这里,只是这小酒肆是老东家留下的,便一直开着,基本不咋来这里。” “这样啊。”李青点点头,“你忙。” “哎,两位客官有空常来啊。” ~ 走出酒肆,李青问道:“要不还是去一趟家里吧?” 唐伯虎迟疑了下,“也好。” … 唐宅。 报上名号,二人顺利走了进去。 宅院不算大,只分前后两个大院子,不过还算精致,二人在前院客堂,见到了唐伯虎的弟弟。 这弟弟如今也是个老头子了,瞧着不比唐伯虎年轻多少。 此人经商还算可以,这么些年下来,靠着争来的遗产,以及苦心经营,也算是发了一笔小财,大儿子不满四十岁便考中了举人,正在进军进士;二儿子稍差些,三十才中秀才,眼下,几个孙子也都在苦心读书,称得上人生圆满。 兄弟俩本也没有太大的矛盾,加之唐伯虎当初将大多半家产留给了弟弟,如今二人又是垂垂老矣,自没什么戾气。 一番浅谈下来,唐伯虎的负罪感进一步减轻,说道:“你比大哥强多了,你很争气,两个侄子也争气,父亲泉下有知,定也极是开心。” 唐弟有些愧然,如今已是暮年的他,再回顾当初,也觉过分了,讪讪道: “大哥谬赞了,论经商,我不如父亲,论读书,我不如大哥,也就你那大侄子还算争气,不过,跟大哥你没法比。” 确实没法比,唐伯虎二十多岁便中了举人,且还是解元。 “当初若不是……”唐弟叹了口气,道,“大哥这会儿……一部侍郎也是有可能的。” “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说这个了。”唐伯虎失笑摇头,“唐家被你经营的这么好,小辈又都有出息,大哥很开心。” 唐弟只是讪笑。 兄弟二人虽不再计较过去,可这么多年的分离,感情也淡化了许多,没什么共同话题。 又随便聊了些家长里短,唐伯虎起身道,“大哥就回来看看,也没什么事儿,先走了。” 唐弟跟着起身,说道:“大哥你还要回金陵吗?” 通过祝枝山,他知道大哥长住金陵,似乎跟金陵李家关系匪浅,故才由此一问。 李青说道:“他现在这个样子……为何回来,你真看不出来?” “先生……”唐伯虎抬手示意自己来说,对弟弟坦言,“大哥这次回来,也是为落叶归根,墓地都找好了,就在城外的‘桃花庵’,你当也知道。” 闻听此言,唐弟愧然更甚,说道:“大哥是父亲的骄傲,真到了那天,还是入祖坟吧。” “我算得什么骄傲啊?”唐伯虎苦笑摇头,“看你这一家过得好,我也没什么好忧心的了,好好生活,我走了。” “先生,咱们走吧。” “嗯。”李青叹了口气,点点头。 唐弟送出大门,又在门口驻足目送,直到二人走出巷弄,消失在视野。 李青回头看了眼,道:“昔年你舍弃了那么多,如今他也有补偿之心,你若点头,指定能葬进祖坟,还能顺带享受到后人祭祀,为何非要放弃?” “呵呵……”唐伯虎迈着步子,爽朗笑道,“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李青一呆,继而默然。 …… 回到桃花庵,唐伯虎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整个人无比放松,看看书,下下棋,与李青小酌畅聊,要么就侍弄两棵桃树…… 生死置之度外,优哉游哉。 中秋明月夜,吃月饼,吃烤鸭,喝小酒。 李青也不再过于限制他,最后关头了,开心最重要,当然了,该调养还是要调养的,日日都在调理。 秋深,秋末,黄叶落。 唐伯虎早早换上了厚实衣服,比常人提前过冬,其实天还不是很冷。 初冬到来,唐伯虎更是穿上棉袍,整个人臃肿不堪,再不复翩翩形象,时常跟李青抱怨。 李青却不为所动,且还讥讽他,“就你现在这熊样,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噎的唐伯虎无话可说。 这期间,唐家小辈来了几次,可大侄子对这位大伯并无什么感情,每次都是礼节性的浅聊几句,送上礼物便离开了。 唐伯虎也无失落感,整日乐呵呵的,笑口常开。 不过,李青可没他这般悠闲,整日都在钻研续命之法。 当初的唐伯虎是心境出了问题,如今心境无瑕,然,身体却扛不住了,药石难医。 愁煞了李青。 其实,李青所求不多,只求过了年,待到春浓时,让唐伯虎再看一次桃花开,桃花红。 两棵桃树在他们的精心侍弄下,基本已经回了春,来年阳春,定能开出极美的桃花。 这种与时间赛跑的感觉,可真不轻松,比之权力场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有过之无不及。 着实有够心累。 唐伯虎瞧在眼中,劝道,“万般皆是命,何必执着?真就看不到,也没什么打紧,桃花盛开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早就腻了。” 李青只是说:“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桃花当酒钱;不想再体验一下?” 唐伯虎默了下,粲然一笑,“随缘就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以平常心待之,望先生也以平常心待之。” 他认真说:“对唐家我已不再忧虑,还请先生莫要让我对你……” “无妨的,不妨事的……”李青打断他,说道,“好友故去,自然是一件遗憾又让人伤感的事,可天没有塌下来,经历了这么多,我完全承受的起,再者说了,我现在已不是去年过年时的我了。” “真被伯安说动了?”唐伯虎不放心的确认。 李青点点头,深邃眸光带着自信,道:“正如小云所说,既然时间长河奈何不了我,那它也无法真正伤害我。” 唐伯虎狐疑的瞟了他一眼,挑眉道:“真的假的啊?” 李青笑容灿烂,道:“所谓逝去,不过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罢了。” “这话说的……”唐伯虎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出精确形容词,便道,“有伯安那味儿了。” 李青忍俊不禁。 “好啦,我好好治,你好好活,给点力,争取再喝上一杯桃花酒!”李青笑问道,“如何?敢不敢接下这个挑战!?” 唐伯虎哈哈一笑:“有何惧哉!” …… 冬来,冬深,冬至到来,开始数九。 “先生,我怕是撑不到那时候了。”床榻上,唐伯虎遗憾的说,再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 “精神点,别跌份儿。”李青说,“相信我的医术,也相信你自己。” 唐伯虎扯了扯嘴角,苦笑道:“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吧,得之失之,你我坦然面对。” “哪来这么多啰嗦,趴下,该针灸了。”李青黑着脸说,“离桃花盛开还早呢,这就丧失了斗志?” 唐伯虎无言以对,只熟练翻了个身,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九,二九,三九…… 眨眼,又到了除夕守岁的环节。 李青早早准备了烟花,夜幕降临,一股脑全搬了出来,一点好几个…… “咻~啪~咻咻咻……啪啪啪啪……!” 一簇簇烟花喷薄而出,划破夜空,绽放绚烂,将漆黑的夜空染上五颜六色,比之华美的丝绸还要美轮美奂。 檐下,唐伯虎抱着暖手炉,整个人蜷缩在大氅之中,痴痴望着…… 好美…… 第217章 唐解元 嘉靖十一年了。 李青一夜没睡,坐在屋顶面朝红日,看旭日东升。 “今年与去年的日出一样,还是那般没劲儿,一点也没有辞旧迎新的感觉……” 李青坐起身舒展四肢,继而跳下院墙。 唐伯虎已经醒了,在被窝里猫着,一边翻阅插画书,这大冷的天,配上他风烛残年的身体,确不宜早起。 “饿不饿?” “还不饿。” “那就等会儿再下饺子。”李青顺手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本画册,坐在一边打发无聊时间。 翻了一阵儿,又觉没意思,李青放下画册,问:“最近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啊。”唐伯虎随口回道。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李青轻叹道,“生死面前,没人能泰然处之,其实……” “先生以为我是怕死?”唐伯虎放下书,笑问。 李青挠挠头,却不太像。 “那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身后之事啊。” “有我呢,你还担心这个?”李青有些不高兴。 唐伯虎苦笑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嗯……不说这个了,我这不还没死的嘛,聊些开心的。毕竟……大过年的嘛。” 李青:“……” 这会儿可不是一句‘大过年的’就能冲淡愁绪,不伤感都是最大的克制了,又哪里开心的起来。 许久, 李青总算是找到了个话题,问:“小雪儿在谋划之事,你知道吧?” “你是说……?” “礼物。” “这个啊,知道。”唐伯虎颔首,“不仅知道,我还参与了呢。” 李青好奇道:“是什么?” “抱歉,不能告诉你。”唐伯虎嘿嘿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青满头黑线,“真就是有恃无恐呗?” “可不嘛。” “……” 李青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说说,我问了好几次,她都不愿说,可别是什么耗资弥巨,亦或苦心费神的礼物,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那些形式主义。” “放心,绝对不是。”唐伯虎摇头,想了想,又补充说,“可能会花一些钱, 不过,绝不是铺张浪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青有些恼火,“到时候,到时候……啥时候才算到时候啊?” “到时候就到时候了。”唐伯虎一脸欠揍的说,笃定李青不敢揍他。 他赌赢了。 李青救他还来不及,哪能揍他。 “透露一下总可以吧?” 唐伯虎摇头:“我是不会透露分毫的,总之……行吧,就透露你一点细节,这个礼物很有创意,且你肯定会喜欢。” “我肯定喜欢?” “嗯。”唐伯虎信心十足的说道,“非常喜欢的那种。” 李青嗤笑:“你觉得以我的阅历,还有让我十分喜欢的东西?” 唐伯虎只是笑,“喜不喜欢,到时候你自己评断吧,反正我也看不到了。” 一直不以为然的李青,屡次询问无果,又经唐伯虎这一说,不禁好奇心大起,问:“是一件东西,还是别的形式的礼物?” “真不能再说了。”唐伯虎苦笑道,“不然,李小姐可要恨死我了。” “都这会儿了,你还怕这个?” “啊哈哈……怕倒是不怕,可也不想破坏她的布局,总之你就别问了,我是不会说明白的,毕竟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心意,一并留着送给你吧。” 李青颓然叹道:“什么时候送给我,能说说吧?” “那要很久了。” “多久?” “很久。” 李青连着几个深呼吸,还是压抑不住恼火,起身便走。 “先生,你可别抛下我啊。”唐伯虎连忙喊。 “……我下饺子去!”李青头也不回的说。 ~ 热腾腾的大葱猪肉馅饺子,配上蘸料,味道不是一般的好,不过,唐伯虎也只吃了五个,便再也吃不下了。 放下筷子,他说:“今儿过年,给我杯酒喝呗。” “你现在真不能喝酒了。”李青无奈道,“不是我严苛,而是现在的你喝酒,已不会舒服了,反而会难受。” “就一杯,一杯就好。” “唉,行吧。”李青起身去拿酒来,倒了热水温了一会儿,才给他倒了一杯,“慢慢喝,咂摸一下味道就好了,可别一口闷了。” 唐伯虎颤颤巍巍的接过,小口啜了下,咂咂嘴,“好喝。” 李青只是苦笑。 不禁想起当初憨憨,小憨憨那会儿,到了最后关头,也是这般。 好酒之人,晚年终会因不得饮酒而难受。 这么多年下来,也就有一人打破了惯例。 ——曹国公,李文忠。 那一代的英雄人物,李青接触的不多,也就一个李文忠,一个徐达。 李青有幸做了他们的主治医生,一个失败了,一个成功了。 徐达多活了几年。 老将军至死,也没有吃到所谓洪武皇帝的烧鹅。 “外面是下雪了吧?”唐伯虎说。 李青收回思绪,好笑道,“都出太阳了,怎么会……” 顺着往外瞅了一眼,从窗户缝隙中瞧见一片片雪花落下,李青止住话头,改口道,“还真下雪了。” “能出去走走不?” “……你就让我省点心吧。” 唐伯虎黯然道:“好吧,那不去了。” 李青顿感愧疚,悻悻道:“我不是……唉,好吧,穿暖一点。” “好的呢。”唐伯虎突然又是一副嬉皮笑脸模样,变脸比方才翻阅画册还快。 李青一阵火大,可又发作不得…… 帮着他穿了一层又一层,又足足渡了半刻钟的真气,直到临近唐伯虎能接收真气的极限,这才停下。 李青说:“最多两刻钟!” “两刻钟就两刻钟。”唐伯虎不讨价还价。 雪下了有一阵儿了,地上已铺了浅浅一层,盖住了泥土,雪扑簌簌的下,好在无风,倒也不算特别冷,比顺天好多了。 “就在院里走走吧,不出去了。” “嗯。”唐伯虎点点头,望向那两棵桃树。 李青扶着他,走向那里。 此时,还未发出嫩芽的桃树,被浅浅一层白雪覆盖,枝头白花花,煞是好看。 “这白色桃花也挺好看的,”唐伯虎痴痴说,“你看这枝繁叶茂,多漂亮。” 李青知道他的意思。 酒喝了,桃花也开了,不遗憾了。 可这不是桃花。 怎能不遗憾? 可看到唐伯虎那恬静的神色,他又不好说出煞风景的话,只是道:“年都过了,阳春还会远吗?” 可我终是等不到了……唐伯虎吸了口冰凉空气,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 好似怕破坏了这美感。 李青抬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节开满‘桃花’的桃枝,便被他折下。 李青递给唐伯虎,说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伯虎愣怔了下,轻笑点头:“先生有如此心境,我也就放心了。” 呵了口气,他怔怔出神的说: “我死后,先生就将我葬在这两棵桃树中间吧,昔年,它们以桃花为我换作酒钱,而今,我以残身滋养它们绽放鲜艳。” 李青不知如何作答。 “呵呵……不用纠结这些细节。”唐伯虎收起心神,看向李青,微笑道,“再好的棺材亦有腐朽的一日,既如此,何须棺材?” 李青长长吸了口气,道:“我不太能接受。” “这是我的选择,还请先生满足我最后一次。”唐伯虎轻笑说,“他日桃花盛开,我也好闻到浓郁花香,不是吗?” 李青默然半晌,无声颔首。 “嗯,多谢先生了。”唐伯虎放松下来。 李青心尖泛酸,默然说道:“未必真就看不到真正的桃花盛开了。” “若先生欲以当初救治李老侯爷那等手段,唐寅死不瞑目。”唐伯虎说。 “你……”李青气结。 唐伯虎坦然看着他,问道:“不完美的美,就不是美了吗?” “不用那种手段,未尝就……” “先生,伯安的话你又忘了?” 李青长长一叹:“没忘,可我还是想与你再饮一杯桃花换作酒。” “我就在桃花下,如何喝不到?” 李青无言。 又逛了一阵儿,两人回屋,接着,唐伯虎便睡下了。 自这日起,他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速度之快,让李青毫无招架之力。 李青有心偷偷为他服用红色丹丸,可又怕万一让其察觉,带着不安离开。 只得针灸不间断,疯狂灌输真气…… 可这些对唐伯虎已经没什么效果了,根本无法阻止……就连延缓病情都办不到。 事实远比李青预想的糟糕,到了正月十五,唐伯虎几乎不能进食了,强撑着吃了两颗…… “先生,”床榻上,唐伯虎气若游丝,“你,你不是问,我这段时日在想什么吗?” 李青附耳上前。 “其实,我是在想,墓碑刻什么字……”唐伯虎断断续续的说。 李青轻声说:“就刻‘风流才子唐伯虎’如何?” “不,不好。” “那……唐寅?” “也,也,不好。”唐伯虎仍不满意。 “那……你说。” “我,我想了又想,觉得,就,就刻……唐解元,唐解元……”唐伯虎眸光迷离,痴痴的说着…… 第218章 桃红满枝头 唐伯虎走了。 这个名动一时的江南大才子, 平静坦然的走了。 走的安安静静,没有轰轰烈烈,走之时,唯有风雪呜咽。 走之前,他还在断断续续的安慰李青,说:唐寅很满足了,如若没有先生,唐寅早就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饥寒交迫而亡了; 唐寅没有遗憾,先生也不要有遗憾……。 最后的最后,他以一首诗作结束语——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 李青深深凝望,凝望着定格的唐伯虎。 许久,许久…… 李青起身走至窗边,缓缓撑开窗户,凭窗而望。 天地苍茫,朔风呼啸,漫天风雪席卷,如野兽哀鸣。 李青面色被雪映得苍白,浓密如墨的长发随风雪乱舞,敲打面颊,嘴唇,眼角……。 这个风雪天寒冷刺骨。 好似要将李青眼底的湿润冻成冰,破碎的冰,霸道的令人不敢触其锋芒。 李青脊梁微弯,苍白的手扶住窗台,眼睑低垂,眨了眨,终是没能让它得逞,依旧滚烫…… ~ 清晨。 风雪停,红日缓缓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可有的人,却永远留在了昨日。 李青走出桃花庵,去街上买了寿衣,为唐伯虎清洁过身体,给他换上,之后,又去了唐宅。 唐家人是知道唐伯虎大限将至的,对此并不是特别意外,闻听人走了,立即着手准备…… 人死为大,兄弟又非是老死不相往来,这种时候怎能无动于衷? 当日中午,一家人就前来布置灵堂,哭丧。 本来唐弟还准备邀一些生意场上的朋友前来吊唁,李青拒绝了。称:唐伯虎不喜热闹,有你们这血脉相连的人送一程就好。 唐弟没坚持,便只领着儿子、孙子一起哭…… 夜里,是唐伯虎的两个大侄子轮换守灵,连着守了七日,从正月十六守到正月二十二。 正月二十三,唐弟再来,说起唐伯虎的身后事。 “大哥终是唐家人,还是将他葬进祖坟吧?”唐弟说。 李青微微摇头,道:“这话我说的比你多,可他执意要葬在这里,还是遂了他的愿吧。” “不忙的话,逢年过节来祭祀一下,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是自然。”唐弟讪讪点头,迟疑道,“不知公子……?” “我姓李,伯虎好友。”李青说道,“之后的下葬由我来办,就不劳你了,你忙你的。” 唐弟说道:“再忙也不差这一两日功夫。” “我姓李,金陵李家的李。”李青以拒人之外的口吻说道,“我来料理是他的要求,还请尊重,真若有情,逢年过节来勤快点就是了。” 平心而论,李青此举过分了,不过,他一向都不是很讲道理的人。 唐弟心中略有不满,可碍于‘金陵李家’四个大字,也不敢轻易发作,纠结半晌,说道: “那就劳烦李公子了,我这个做弟弟的去准备棺材。” “不用了,我全权接手!”李青微微摇头,道,“你大哥不想太麻烦你们,也请你放心。” “李公子能一路照顾大哥这么久,唐某自然相信你不会委屈了大哥,只是……”唐弟说道,“我这个做弟弟的,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啊。” “弥补的方式有许多,比如,到时候来多烧些纸钱。”李青说。 “……好吧!”唐弟重重一叹,拱手道,“告辞。” “嗯,不送了。” 目送一家人离去,李青开始清扫院中的雪…… 许是今年打春晚的缘故,都快要出正月了,还风雪不断,不见春色。 清扫完院落,李青锁上门,去了街上,采买香烛,纸钱等丧葬用品。 忙完这些,李青便没再出门,整日待在桃花庵,叮叮当当不断…… 《唐解元之墓》 五个大字,足足刻了七日,才总算达到了李青的满意。 李青轻轻摩挲着刻字,回顾唐伯虎的一生: 幼读书,不识门外街巷陌,其中屹屹,有一日千里气;少时成名,及冠前夕,娶得贤妻,人生高光,再之后……不幸多故,哀乱相寻,父母妻子,蹑踵而没,丧车屡驾……再之后,重拾振作,一举解元,再再之后…… 李青喟然长叹—— 大明对不住这个读书人! 或许,最后的最后,唐伯虎仍没有放下父母对自己的期望之心,更或许,他自己对功名也还存有一丝丝的憧憬…… 二月二,阳光明媚,气温回暖。 李青按照唐伯虎的遗嘱,在两棵桃树中央处埋葬了他…… 再之后,李青依旧住在桃花庵,没再去往别处,静待春暖花开。 饮酒,睡觉,自说自话,日复一日。 看桃树发芽,青翠,结出花苞…… 三月下旬,阳春最盛之际,桃花终于开了,桃红满枝头,花香醉人。 李青采摘一部分桃花,去换了浊酒。 桃花盛开下,李青蹲坐在洒满桃花的地上,喝一口,洒一口…… “……若将花酒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李青饮酒,吟诗,吟着唐伯虎这首《桃花庵》,他能想象到唐伯虎作这首诗的心境。 那是一种看透世俗,却又无比痛苦的状态。 理想,现实,不断挣扎的痛苦。 别人笑他太疯癫,他笑别人看不穿, 奈何,看穿未尝开心、幸福! 满目桃花红,满口桃花香,一杯一杯又一杯…… 曲有终时,酒有尽时,人有散时。 李青缓缓站起身,望着‘唐解元之墓’,良久良久…… 蓦然,李青真气狂涌,外放,桃树无风摇动,摇满一地桃花,花香更浓,桃红更艳。 李青抬手折下一节开满桃花的枝头,俯身放至墓碑之下,再又起身,轻轻道: “我走了。” … ~ 京师, 皇宫。 朱厚熜立在宫檐下,春风拂面,却不见享受之色,幽幽道了句: “黄锦,几年了?” “嘉靖十一年了。”黄锦说。 朱厚熜瞬间破功,气道,“朕问的是这个吗?” “?”黄锦挠挠头,这才恍然,讪笑道,“皇上,离十年之约还早呢,不急,不急哈。” “十年?十年……”朱厚熜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压不住苦闷,恨恨道,“朕怎么能等十年?” 黄锦干巴巴赔笑,心说:皇上你凶奴婢也没用啊,你都管不住他,奴婢何德何能? “去,传陆炳来。” “是!”黄锦哈了下腰,忙不迭去了。 朱厚熜吐出那口抑郁之气,转头往大殿走去,一边自语道:“这世上除了李青,是否还有他人长生?” 十年实在太长了,朱厚熜不想,也不接受等那么久,作为皇帝,九五至尊,大明天下的主宰。 岂可受制于人? 朱厚熜敬重李青,也认可李青的贡献,可这不代表他想被李青拿捏。 如若可以绕开李青,不再处处被牵着鼻子,自然更好。 不过,朱厚熜信心并不大。 大明虽大,长生者……却太特殊了。 万万人中都不定再有第二个。 昔年,张仙人好像也就这么一个嫡传弟子,且张仙人寿禄虽高,却也早在永乐年间就仙逝了。 李青这个徒弟反而青出于蓝,不仅超越了师父,且还能不老。 这实在不可思议…… 朱厚熜坐在椅上,把玩着青色李子,想着心事。 “皇上,陆炳到了。” “嗯。”朱厚熜收起思绪,瞧了黄锦一眼,道, “你先出去吧。” “哎,啊?”黄锦有些惊诧,也有些受伤。 难道主子不信任自己了? 朱厚熜倒不是不信任黄锦,只是背着李青找别人,他总有种……偷人的罪恶感。 当然了,朱厚熜倒不是担忧黄锦与李青相熟,就会把此事告诉他,只是……别扭。 “去忙你的吧,下午再来伺候。”朱厚熜不耐烦的说。 黄锦称是,怏怏退出大殿。 少顷,陆炳走进大殿,恭敬行礼,“微臣参见……” “免了。” 朱厚熜摆摆手,问道:“那道人的本事可试探出来了?” 陆炳点头道:“肯定不如李国师。” 闻言,朱厚熜不禁有些失望,还是说道:“炼的丹药呢?” 陆炳从怀中取出药盒,双手捧着,上前递上。 朱厚熜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个赤红色丹丸,比李青炼制的要小一些。 他捏起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可有让人试药?” 陆炳拱手道,“已让人试过了。” 朱厚熜不再迟疑,顺手放入口中,一仰脖,就给咽下了。 却见陆炳一脸惊愕,欲言又止。 见此,朱厚熜心里打了个突,“这丹药可有不妥之处?” “丹药没毒。”陆炳先给出答案,接着,又讪讪道,“只不过,这丹药的成分……” “说!” “其中有一味药,取自,取自……”陆炳结结巴巴的说,“少女葵水。” 朱厚熜:(⊙o⊙)… “呕……” “皇上……”陆炳急忙上前,轻拍他后背,讪讪找补,“臣正要说来着,皇上您……太快了啊。” 朱厚熜恶心的要命,可丹药早就顺着食道进入胃中,哪里吐的出来? “你个混账……呕……”朱厚熜吐了半天,也只吐了些口水,心头恼火至极,“去,给那狗日的道士……八十廷杖。” ~ ps:有些不舒服,请假一天。 第219章 能说会道的道人 陆炳不敢怠慢,一拱手,转身就走。 却听身后皇帝又道:“等,等一下。” 陆炳止步,回身拱手,“皇上。”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说道,“将那道人带来,朕要亲自瞧瞧他的道行。” “呃……是!” 呼~ 朱厚熜长长呼出一口气,压抑住心头恶心,眸光炙热又深邃。 抛开丹药成分不谈,功效还是有些的,且比李青的丹药感触更加浓郁,清凉、提神,直冲天灵盖。 “希望你是有真本事,不然……哼哼。” 以少女葵水做引,饶是朱厚熜道心坚定,也不免抵触心强烈。 这突破他能承受的底线了。 … 小半时辰之后,陆炳带着道人进来,行礼道:“皇上,这位就是紫极道人。” 紫极道人神色自若,丝毫没有面见天子的惶恐,局促,十分淡然。 他只是作了个道揖,“见过圣上。” 朱厚熜也不恼,手指轻敲御案,一边审视着这位道人—— 年约五旬,面庞红润,个子不高,却显得十分精炼,配上一身得体的道袍,还真有种高人风采。 “紫极道人……”朱厚熜冷笑道,“这个‘紫’,也是你能用的?还紫极……” 紫极道人微微一笑,说道:“紫气再极,也只是紫气,皇上可是紫微帝星下凡,福泽天下,乃为本源所在,万民万家皆有紫气,只是多与少的差别罢了。” 朱厚熜不为所动,面色沉静,许久,蓦然一笑,“说得好。” “皇上谬赞。”道人坦然自若,道袍袖中攥紧的五指,缓缓松开。 朱厚熜饶有兴趣的问:“不知道长有何本事?” “本事不大,不过,贫道自信可以帮到皇上。”道人微笑着说,继而侃侃而谈,“皇上贵为天子,却缺乏与上天沟通的途径,贫道不才,愿为皇上牵线搭桥。” “与上天沟通……”朱厚熜眸光乍然炽盛,少顷,又迅速平复下来,淡淡问,“朕乃天子,本就代表着上天意志,儒家提出天人感应之说由来已久,可似乎……没多大用啊。” 紫极道人淡然道:“不过是一群穷酸腐儒,用来哄骗帝王的手段罢了。” 陆炳眸光一凝。 好生狂妄! 这话,莫说是他,放之满朝又有几人敢说?便是皇帝,也要顾虑三分。 这道人忒也大胆。 朱厚熜也有些意外,沉吟了下,故作随意的问:“昔年,秦皇、汉武,皆修心求道,为之服务的方士亦数不胜数,难道那么多人皆是滥竽充数的草包?” 紫极道人思考了下,道:“也不尽然。更多原因在皇帝本人!” “哦?怎么说?” “秦皇残暴不仁,汉武穷兵黩武,有违天道。皇上则不同,上承天道,下爱子民,御极十余载,百姓安康,富足,如此功德,秦皇汉武岂能及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没人不喜欢好听的,皇帝也不例外。 不过,这马屁……着实有些过了,哪怕朱厚熜自视甚高,也不敢狂妄到自比秦皇汉武,更遑论在其之上。 朱厚熜冷淡道:“秦皇六合一统,是为祖龙,汉武扬华夏之威,四夷宾服,何等功绩?” 紫极道人反问道:“秦朝,汉朝,百姓可有我嘉靖朝的百姓安乐?” “这……”朱厚熜一时无言以对。 却听道人继续说道:“秦皇、汉武自是有功,然,有功无德,亦难令上天垂青。” 朱厚熜不置可否,只是打量着道人,也不说话。 紫极道人神色平静,微笑道:“贫道既能与皇上得见,就说明有缘,小小敬意,还望笑纳。” 言罢,只见他袍袖一个摆动,下一刻,一只翠绿色的酒杯稳稳当当立在掌心,杯中有酒,轻泛涟漪。 当酒水出现的刹那,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朱厚熜仍能嗅到,吸上一口,浑身舒泰。 “这是什么酒?”朱厚熜不自觉身子前倾,难免垂涎。 “非是酒,甘露也。”紫极道人自得一笑,“此物可遇不可求,只此一杯,还请皇上笑纳。” 闻言,本还想让人试酒的朱厚熜,不由打消了念头。 殊不知,自诩聪明的他,此刻已然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外如是。 当然了,这也是朱厚熜追求长生之心太过热切,人一旦过于痴迷某一件事,便无法再理性思考。 朱厚熜瞥了陆炳一眼,后者会意,走到道人跟前,小心翼翼接过,捧杯送上御案…… 酒水同酒杯一般,通体呈青绿色,吸上一口,口鼻芬芳。 朱厚熜有些犹豫,可转念一想,这人明显是为了荣华富贵来的,没可能毒害自己,念及于此,他不再犹豫。 出于谨慎,朱厚熜还是只轻轻抿了一小口,入口清凉味甘,属实不错…… 紫极道人暗暗振奋,能让你破一次例,就能让你破第二次,第三次…… ~ 黄锦怏怏回了司礼监,过问了下职权之内的公务,见几个秉笔太监做得极好,也没什么可指导的地方,更是无聊的紧。 待了会儿,估摸着主子当也忙完了,便又赶赴皇宫。 临近宫门口,黄锦突然看到对面走来一人,看样子也是准备进宫的,十分熟悉。 黄锦揉了揉小眼睛,举目去瞧。 可不就是李青嘛。 黄锦大乐,颠颠儿跑动起来,肥膘乱颤。 这时,李青也瞧见了黄锦,远远瞧着,好似一头大胖猪正在哼哧哼哧的冲向自己。 李青止步,在原地等他…… “呼呼……”黄锦未语先喘,喘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你啊。” 李青微笑颔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啧啧道:“有长进啊。” 黄锦自然听得懂李青的调侃,也不以为意,嘿嘿笑道:“谁让皇上疼咱家呢。” 随即想起今日之事,黄锦笑意敛去了几分,道:“皇上可想你了,随我进宫吧?” 李青本就要进宫的,自不会拒绝。 “黄公公请。” “啊哈哈……瞧你,这么客气做啥。”黄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给你带路。” 宫门口。 锦衣百户还没换,再见李青,不禁有些惊愕。 一方面,惊愕于李国师再又回朝,另一方面,惊愕于李国师竟一点变化都没有。 是的,一丁点都没有。 好似昨日才离开,今日又来一样,明明这么久过去,却好似只隔了一日不见,完全看不到一丝不同。 马甲还在,又有黄锦作陪,连通禀都没用,二人径直入了宫,朝着皇帝所在的乾清宫走去…… ~ 乾清宫。 朱厚熜一边听着道士侃侃而谈,时不时抿上一口‘甘露’,不知不觉间,已见了底。 当他再次举杯就唇,才发现已然饮尽,不由讪讪放下。 “这酒味道不错,就是太少了。”朱厚熜说。 道人停下话题,重申道:“皇上,首先这不是酒,其次,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嗯?”朱厚熜眼眸微眯,有龙颜大怒的迹象。 道人心里打了个突,却仍是咬牙坚持,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维持‘得道高人’的身份。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这其中,有李青的‘功劳’,因为李青拔高了朱厚熜的耐受度,不过,更多还是嘉靖自己的原因。 只要能求得长生,他不介意多一些耐心。 “呵呵……既如此,朕倒不好强求了。”朱厚熜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随和问道,“你这丹药具体有何功效?” “道士炼丹药,无外乎是为求长生,只是……有真有假,皇上明察秋毫,相信定能辨别真伪。”紫极道人微笑说。 这话可说在朱厚熜的心坎上了,不由得,对这道人更多了几分信心。 只是,想到丹药成分,终是有些膈应。 “其中有一味药……是否可以换一换?” 紫极道人自然知道意指什么,微微一笑,道:“这味药取自未经人事之少女,以晨露为饮,不食五谷。实则纯净。” “这样么……”朱厚熜还是微蹙眉头。 生理的排斥,可不是一句话就能打消的,只是关乎长生之道…… 朱厚熜吸了口气,问:“不能替代?” “不能!”道人神色认真,“不然,丹药之功效,将会大打折扣。” 闻言,朱厚熜有些颓然。 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黄锦走了进来,胖脸满是开心,看到道人又是诧然,好奇道: “皇上,这位是……?” “啊?这……”朱厚熜不禁有些发虚,清了清嗓子,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黄锦顾不上计较道人身份,嘿嘿一笑,道:“皇上,李国师回来了。” 朱厚熜一呆,接着,豁然起身,问:“他真回来了?” “是呢。”黄锦乐道,“奴婢可不敢欺君,人就在外面。” “好好……”朱厚熜险些手舞足蹈,心头狂喜,刚要道出‘宣’字,却又想起自己背着他找人的事来,忙对道人说道,“那什么,你先退下吧。” 紫极道人有些懵逼。 这皇帝咋回事,咋一阵儿一阵儿的啊? 李国师? 莫非是龙虎山……不对呀,龙虎天师不是姓张嘛? 第220章 同行是冤家 刚才不是这样的啊……道人懵了。 朱厚熜却是心思电转,想到了什么,忙问:“黄锦,李国师到哪儿了?” “这呢。” 一道清朗嗓音传来,少顷,李青缓步走进来。 朱厚熜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却见李青同黄锦一样,一进来,就锁定了紫极道人。 “皇上,这位是……?” 朱厚熜慌了。 负罪感充盈心间,以至于他都不敢看李青,只是左顾右盼。 紫极道人掸了掸衣袍,淡然道:“贫道一闲散道人,道号:紫极,见过李国师。” 刚拿捏过皇帝的他,根本不将李青放在眼里。 一个刚及冠的年轻人,又有何惧,还不是手拿把掐? 李青呆了呆,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向朱厚熜。 朱厚熜更慌。 虽然李青没说话,但意思他懂——我才走几年,你就找了别人? “那什么,李先生你听我解释……” “紫极道人是吧?” 李青打断了朱厚熜的解释,后者屁也不敢放一个,讪讪端起青绿酒杯,喝了口空气缓解尴尬。 “李国师也听说过贫道?”道人诧异。 李青‘呵’了声,“没有!” 紫极道人:“……” 却听对方又说:“不过,江湖之上,不乏你这种招摇撞骗之人。” “你……你说什么……”紫极道人恼火,皇帝都没这么说他。 李青嗤笑:“实不相瞒,我也是个道士。” 原来是遇上了同行,怪不得……紫极道人释然,总算明白了对方为何咄咄逼人,当即轻甩袍袖,以同样的口吻,淡然道: “实不相瞒,今日之前,贫道还真不知道,我大明朝有了国师,呵,道友说贫道是招摇撞骗之人,只怕道友你才是!” “是吗?” “难道不是?”紫极道人冷笑,“我大明朝从无国师,真要说……那也是龙虎天师。” “可我这个国师,是皇帝亲封,百官认可的呢。” “花言巧语,哄骗皇上,其心可诛!” 一边,黄锦小眼睛瞪得溜圆,瞧瞧这个,瞅瞅那个,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颗蜜枣放进嘴里,一边嚼着——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话不假,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 李青见这走江湖的还挺能蹦跶,好奇道:“你真就一点也不怕掉脑袋?” “笑话!皇上明察秋毫,谁有真本事,谁在虚张声势,皇上自心中有数。” 李青瞥了眼御案前的朱厚熜。 朱厚熜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如山。 没用的玩意儿……李青摸了摸鼻子,“也不怕我这个国师?” “你?”道人哼了声,“一黄口小儿,有何惧哉?” 这攻击力着实不小,李青都有些懵。 黄锦直呼好家伙。 陆炳也是两眼发直,道人是有些神奇手段,可相比李国师……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这可是真正的仙人! “皇上,贫道愿与这位李国师一较高下,还请成全。”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朱厚熜火大,知道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陆炳!” 陆炳正在同黄锦吃瓜,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 “砰!” 陆炳一激灵。 “你给朕找的什么玩意儿?” “皇上,我……”陆炳都惊呆了。 这,这,他俩斗架,皇上你咋还整我这儿来了呢? “承认找人了?”李青讥笑。 “我……”朱厚熜羞愧难当,不敢正眼瞧李青。 见陆炳还愣着,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骂道:“你是聋了怎的,还不将这招摇撞骗的假道士拖下去,八十廷杖……不,再加二十!” “……是!”陆炳可不敢怠慢,转过身,径直朝道人走去。 紫极道人:(⊙o⊙)… 人生大起大落,来的太快,让他措手不及,见陆炳杀气腾腾走来,终于慌了神儿。 “皇上,皇上你莫听他一面之词啊皇上……”紫极道人惊叫道,“他一黄口小儿,能有什么道行?贫道要与他比过,请皇上给贫道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啊皇上……” 从进宫,到这同行来之前,节奏一直由他掌控,本以为大势已定,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下子将他的‘步步为营’整个掀翻,这让紫极道人万难接受。 不能接受! 同行是冤家,可你也不能如此过分吧? 紫极道人眼都红了,恨不得用李青的血来炼丹。 “你不服?”李青挑眉。 紫极道人大吼:“我不服!” 陆炳见状,止住步子。 李青淡然道:“你既自诩道行高深,那不妨与陆百户比斗一场,看是不是他的对手?” 我现在是千户了……陆炳吸了口气,做出一个‘请赐教’的姿势。 紫极道人看着身材魁梧、壮硕的陆炳,自问根本不是对手,哼道:“贫道要与你比过!” 锦衣卫上官他打不过,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还是有希望的,毕竟,作为道士的他,五禽戏也是练过的。 “好!” “吃贫道……” “砰——!” 紫极道人的野蛮冲撞只进行到一半,还未接近李青,便被一股莫名的大力整个掀飞,足足两丈有余,摔得七荤八素,再也爬不起来。 而李青,甚至都没有触碰紫极道人。 “蹭蹭蹭……” 听到动静的大内侍卫,一股脑冲进来,见皇帝安然无恙,只是脸色非常难看,这才稍稍放松。 “皇上……” “退下!” “……是。”大内侍卫来得急,退的更快,顷刻间,大殿再次清净。 李青讥讽道:“皇上这眼光貌似不太行啊。” 一个江湖骗子,李青不屑与之动手,如此,只为打朱厚熜的脸。 “……”朱厚熜羞愤难当,不由对那道士更是恨极,咬牙道,“陆炳!” “臣在!” “一百廷杖,用心打!” “是!”陆炳一拱手,转过身,冷笑着上前,跟拎鸡崽子似的将其拽起来,往外拖。 紫极道人根本不知道‘用心打’的深意,也不懂宫中廷杖和县衙板子的区别,可单是‘一百’这个数字,就把他吓破了胆。 “皇上,皇上啊,那酒贫道还有,还有好多,只要您……” 闻言,朱厚熜哪还不明白被忽悠了,再思及对方让他吃了掺杂少女葵水的丹丸,更是恼火至极,抓住纸镇狠狠掷出。 陆炳正在冲击武状元,武艺自是没的说,见皇帝这一击要落空,忙拎着紫极道人,主动去接。 “砰”的一下,不偏不倚,正中脑门。 紫极道人痛呼一声彻底昏厥。 陆炳这才拖着人走出大殿…… “可恨,可恨……罪该万死。”朱厚熜仍不解气,骂道,“以少女葵水为引,还只让人以晨露为食,这个该死的妖道……” 李青不为所动。 对这位同行的下场,他没有丝毫同情、可怜,一个连皇帝都敢诓骗的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这样的人活着,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受害。 对朱厚熜,则就是失望了。 这厮的‘向道之心’,委实太过执拗,如若今日不是恰巧碰上,李青不怀疑,嘉靖真会上当,甚至以少女葵水炼丹也是可能的。 一个江湖骗子就能骗大明皇帝,如何不失望? 嘉靖愚蠢吗? 不! 可在这修道方面,他却是糊涂的可以。 朱厚熜也知今日之事,伤了李青的心,讪讪道:“先生,朕……朕并未信了他,你要相信朕……” “真恶心!”李青冷声打断他,道,“太宗宪宗他们若泉下有知,非得气活过来不可。” 朱厚熜一滞,愈发羞愤,同时,更加心慌,觉得自己又要再次失去李青了。 这个悔啊,肠子都悔青了,明明李青都回来了,咋就……这么久都忍了,咋就不能再忍一忍呢,哪怕再忍一日也好啊。 朱厚熜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就差一点点啊…… “这次之事是朕的错。”朱厚熜干巴巴道,“朕发誓,永远不会有下次了,除了先生,朕谁也不再信!” 李青眸光冰冷,一字一顿的说:“大明的皇帝,我有喜欢的,有不那么喜欢的,也有讨厌的,你突破了下限。” “我……”朱厚熜欲言又无言。 “我是第一次如此讨厌一个人!” “你是最让我恶心的大明皇帝!” “没有之一!” 李青连扎三刀,扎完就走,丝毫不顾及面色雪白、满心惶恐的朱厚熜…… “皇上,皇上,你莫听他胡说八道,”黄锦心疼坏了,连连安抚,“他这是说气话呢,不用放在心上,过两天也就好了。” “真的吗?”朱厚熜脸色苍白,目光希冀,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黄锦一下子没了自信,却不好说丧气话,点头道:“奴婢会好好劝他。” “好,好。”朱厚熜忙道,“你快去追上他,与他好好说,司礼监不要管了,快去,去啊……” “皇上,你这……” “朕不要紧,你快去!!” “哎,是。”黄锦叹了口气,一路小跑出了大殿…… ~ 宫门外。 黄锦总算追上了没有刻意加快步子的李青,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李国师,留步,留步。” 李青淡淡扫了他一眼,“又是为你主子说好话?” “他,他知道错了。”黄锦喘着气说。 李青冷笑:“他只是知道要与长生无缘了。” 第221章 聪明一时的黄锦 连家屯儿。 小院依旧保持着清新,一点也没有久不住人的灰气,青竹青翠,果树繁茂,裁剪得当。 树荫下的石桌前,李青、黄锦相对而坐。 黄锦皱起粗短眉毛,很是犯愁,欲言又止数次,才道:“我能不能说两句?” “若是为他说好听话,亦或劝我大度,还是不说为好。” “这样啊……”黄锦挠挠头,一时哑口。 支支吾吾许久,才总算找到了突破口,问:“皇上真就是大明最差劲儿的皇帝吗?难道连建文还不如?” 李青公正的说:“如若论迹不论心,他自然强的过建文,目前是这样。” “这不就是了?”黄锦大喜。随即又见李青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他,悻悻捏了捏蒜头鼻,讪然道,“你知道的,我比较笨。” 李青说道:“论迹不论心,只适用一时,不适用一世,除非他明个就死。尤其是你家主子这般权重之人。心出了问题,迹势必大受影响,正如当下。” “……当下也挺好的啊。”黄锦弱弱道,“一条鞭法还在推行,连同一条鞭法配套的官办平价仓也在进行,也就这次江湖术士之事……皇上欠了思量。” “也就?欠思量?”李青都气笑了,“一个江湖术士三言两句,再配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东西,就能左右一个皇帝的思维,甚至行为,呵。” 李青叱道:“于社稷万民而言,这何其不幸,何其悲哀?” “今日他能服用以少女葵水炼制的丹丸,明日他就能强迫少女贡献葵水,后日呢?大后日呢?”李青凛然道,“这样的皇帝,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万民,你说,他哪里有个皇帝样子?” 黄锦有些受伤,可又无言相驳,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建文有他的问题,那般削藩确是一招臭棋,可削藩本身并没有错。”李青道,“你可以说建文昏,亦可说他庸,可他不坏,心不坏,就不可能一辈子做坏事,心坏了……” 李青舒了口气,道:“我不否认,你家主子迄今为止,没有做过大恶之事,平心而论,做的还挺好。可你要知道,他做的这些,只为讨好我罢了,所求者,长生耳。” “而一旦他认为别人也能给,比如,今日那紫极道人,又会如何?” “他是一个清醒的、聪明的、自私自利的,恶人!”李青眸光冰冷,“一个一切以自身利益出发,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统治者,被他统治的人将会如何?” 黄锦实在找不出可辩解的地方,只好闷闷不乐,伤心难过。 “我知道,其实你一直在帮皇上。”黄锦默默说。 李青轻叹:“可扶不上墙啊。” “可……可以的。”黄锦小声辩解了句。 李青苦笑:“问题是他不是蠢笨,也有能力,可就是……心不正。” 黄锦闷闷道:“不是我偏帮,其实,你也有一定责任。长生是你让他知道的。” “这不假。”李青不否认,“可你要知道,我的那些事,以及李家的存在,很难不让人多想,我不说,他早晚也会发现。 早在你家主子之前,早在你主子爷爷的爷爷,就明确知道了我的根底。 可结果还不是一切照旧?人家一心求长生了?人家为求长生不计代价了? 没有!” 黄锦吃惊:“宣宗那会儿就知道了?” 其实,还要更早一些……李青吁了口气,道:“我实话跟你说吧,自宣宗起,英宗、中宗、宪宗、孝宗、武宗,他们都知道,都知道我可以长生;这其中,唯有孝宗知道的最晚,余者,皆在执政鼎盛期,甚至初期就知道了。” 黄锦都惊呆了。 “难道他们就没有……?” “没有,因为他们更理性!”李青说道,“他们普遍在得出我长生之后,同时又得出了长生不可复制。” 顿了下,“当然了,其中也有我主动自曝的,比如中宗。我自曝是为能取得皇帝信任,以便更好的辅佐皇帝,造福大明。” 黄锦问:“那你可有给他们可以长生的承诺?” 李青反问:“我几时对你家主子承诺过?我自曝身份不假,可我有说过,‘你好好修仙就能长生’?” “我一直都是让他好好做皇帝啊!”李青叹道,“公平来讲,我要担一部分责任,我认! 所以我虽不喜他,却也有较高的容忍度,实录就在那儿,你也可以去看,看我对他是不是很可以了,甚至我可以容忍他修仙,但前提……总得分清主次吧?” “对其他大明皇帝,我只负责出谋划策,对他,我出谋划策之余,还为他炼丹,还不够好?”李青气郁道,“可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找了一个江湖术士,一点小把戏就让他找不着北了,你说我寒不寒心?” “我……”黄锦抓了下头发。 李青:“他好好做皇帝,我又岂会负他?让他多活数十上百年我做不到,可让他多活数年,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我说好好做皇帝有助长生之道,并非骗他!” “唉!”黄锦叹息,“问题是你在自曝身份的时候,就注定了主子会如此。” 黄锦说道:“我是陪着皇上长大的,皇上世子出身,天生就是富贵命,可藩王……你当也知道,不能有一点点上进心,说句大不敬的话,混吃等死才是藩王该有的心态。” “大富大贵,却不能科举做官,连出藩地都不被允许,整日憋在那一小片地方,除了追求享受,还能如何?”黄锦认真说道,“真不是我维护主子,换成其他藩王,只会一般无二。” 这次,李青没有否认,黄锦说的是实话。 自朱棣之后,大明的藩王……说难听点,就是造粪机器。 见李青沉默,黄锦立即脑洞风暴,分析道:“皇上难道真就无可救药了?不见得!至少,他还是在乎你,肯听你的谏言的,这不就够了吗?” “够了?” “难道不是?” 黄锦说道,“你自曝身份不就是为了拥有话语权,造福大明社稷黎民吗?现在目的不是达到了嘛。” 似是找到了灵感,黄锦越说越流畅,条理越来越清晰。 “呐,咱们做最坏的打算,再换一个藩王做皇帝,你是不是还要再走一遍同样的路数,以换取皇帝信任,拥有话语权,至于结果…… 显而易见,还是会这样! 且那般做,一条鞭法多半要流产,朝局也要再次大动荡,大明别说发展了,最少要倒退十年。” “黄胖子……” “先听我说完。”黄锦生怕一个被打断,就续不上了。 “皇上有的缺点其他藩王也有,皇上有的优点, 其他藩王就不见得有了。”黄锦继续输出,“一,皇上年轻;二,皇上有能力驾驭群臣,且能掌控朝局;三,皇上肯做一件事时,多半是能做好的;这点,你认同吧?” 不待李青说话,黄锦便自己给了答案。 “这是事实!” 黄锦:“站在你的立场上,一个有精力,有能力,且肯听你劝的皇帝,还不够吗?”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伤人,这样对你太不公平,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黄锦耷拉着脑袋,不忍去看李青,默默说道,“人常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帝驾崩,膝下无子,藩王……刚也说了,如今,皇上真就是最好、最适合做皇帝的皇帝了……” 说罢,黄锦突然捂着脑袋,神情痛苦,胖脸苍白。 “你咋了?” “我,我脑袋疼。”黄锦吭哧哼哧的喘着粗气,痛苦道,“许是今儿脑子太用力了,有些受不了,一抽一抽的疼……” 李青:“……” “疼死我了啊……”黄锦嘴唇颤抖。 李青:啪! 黄锦:(。-w-)zzz 李青幽幽一叹。 换皇帝? 代价太大了! 就如黄锦所说,换成别的藩王,情况只会更坏。 当然了,李青也从未想过换其他藩王来做皇帝。 即便嘉靖真烂泥扶不上墙,那也只能让太子提前登基,让嘉靖做太上皇,如此,负面影响才会降到最低。 至于正德…… 一个公认死了的皇帝不可能再回来了,其儿子更不会有人认,帝位传承最重视血统,容不得一丝意外。 只可惜…… 嘉靖还没有儿子,更别说太子了! 李青寒心是真,愤怒是真,可也不能真一脚把嘉靖踹了。 除了出一口恶气,将局势变成一团乱麻,不会有任何收获。 这么多年的付出、心血,以及大明历代皇帝的努力,怎能逞一时之快? 李青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 “娘的……”李青骂了句脏,恶狠狠道,“等着,你最好半夜睁一只眼睡觉!” … 黄锦幽幽醒来时天都快黑了,一眼瞧见客堂李青正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吃的满嘴流油,立时肚子咕咕叫,口腔分泌出大量口水。 黄锦使劲儿吞咽了下口水,厚着脸皮走向客堂。 “那个……要不我在你这对付两口?” “可以啊,随便吃,随便喝。”李青十分大方。 闻言,黄锦总算是放了心,讪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要不你是国师呢,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嗯,不用客气,多喝点。” …… 第222章 夜揍嘉靖 黄锦饭量极大,酒量却不咋地,没喝几碗就醉了,醉倒前还在抱怨李青灌他酒,没吃饱…… 是夜。 朱厚熜没有临幸妃子,一个人待在乾清宫内殿,双手抱膝,怅然若失。 等了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等来了人,却因自己的一念之差…… 就差这么一点点,哪怕再晚……半日也好啊。 朱厚熜悔恨交加,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朱厚熜掌心的青色李子转动越来越快,又气又急,气急败坏。 好一阵之后,塌肩驼背,颓然叹气。 “李青对黄锦还是比较有耐心的,说动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嗯,一定可以的……”朱厚熜自我催眠似的自我安慰。 没办法,他太在意了,不如此,真的会崩溃掉。 这种只差临门一脚,却又被打入深渊的滋味,没几人能承受的起。 夜深了。 朱厚熜却毫无睡意。 可想到明日还要早朝,只好躺下强迫自己入睡,奈何,辗转难眠。 ‘真的要失去他了吗?’ ‘真就这样了吗?’ …… 朱厚熜心乱如麻,一个又一个念头在脑海飘过,全都是负面的,让他心如油煎…… 各种念头构建成画面,如幻灯片一般,一遍遍在他脑海回放,一刻钟,两刻钟…… 渐渐地,睡意逐渐袭来,朱厚熜缓缓睡去…… 他做了很不好的梦。 梦中李青对他口吐芬芳,拳脚相加,把他那个揍啊,好似要杀了他才能解气一般。 “啊!” 朱厚熜静坐而起,大口大口喘气,满脑门的汗珠。 烛光绰绰,一张巨大黑影将他笼罩,好似一张无形大网,朱厚熜一呆,又一惊,脑袋僵硬的一寸寸转动…… 面前是一个沙包大的拳头! 离他鼻尖仅有三寸。 李青也有些懵,睡得好好的,咋一下就醒了?我也没搞出什么动静啊…… 踹嘉靖下台代价太大,李青也承受不起,可打一顿出出心头恶气还是可以的,他从来都是报仇不隔夜的性子,他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朱厚熜好过。 只是他也没料到还没开揍,人就醒了。 二人对视,一时间,大眼对小眼。 这一刻,空气中满是尴尬。 先回过神来的竟是朱厚熜,他颓然一笑,苦涩自嘲道: “我是有多怕你啊,竟是做起了梦中梦,唉,也罢,反正我也打不过你,要打便打,随便你吧。” 见李青愣怔,他笑骂道:“给你机会也不中用啊,得,我继续睡吧。” 李青真的有些呆。 还有这好事? 眼瞅着朱厚熜就要躺下,李青忙以拳化掌,又将他托了起来。 接着,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啪——!” 朱厚熜:(?`?Д?′)!! 疼! 好疼啊! 朱厚熜瞳孔地震,失惊出声,“不是梦……” 只道出三个字,他便有口不能言了,嘴巴一开一合,犹如上了岸的鱼儿,格外滑稽。 李青冷笑:“这可是你说的啊。” “啪——!” “这一巴掌,是替太祖打的。” “啪——!” “这一巴掌,是替太宗打的。” “啪——!” “这一巴掌,是替仁宗打的!” 许是伤害累积的缘故,朱厚熜觉得仁宗这一巴掌格外疼,奈何,他别说说话,就连痛呼都发不出来。 “啪啪啪啪……” “这是宣宗的,这是中宗的,这是宪宗的……”李青左右开弓,大耳刮子狂甩,只打的朱厚熜眼冒金星,鼻青脸肿,鼻血长流…… 终于, 熬到了武宗。 朱厚熜悲愤之余,也不免庆幸,总算捱了过来。 却见李青眸光更冷,五指并拢,一拳捅在他肚子上,凛然道:“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这一拳,还是替我自己打的……” “砰砰砰……” 朱厚熜痛到昏厥,又再被痛醒,整个人如煮熟的大虾,弓着腰,将龙榻摇的吱扭吱扭响…… 好半晌,直到嘉靖整个虚脱,感觉马上就要被打死了,李青才总算收手。 朱厚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几乎丢了大半条命,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 李青起身走到一边桌案前,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条斯理的品着御用佳酿,一边冷冷望着他。 “怎么,你不服?” “……” “不服给我忍着!” “……” 朱厚熜无力吐槽,是真的无力。 足足一刻钟,他才勉强能撑着身子爬起来,第一时间就是抽出锦帕捂住鼻子,瞅得李青一阵无语。 “你懂得爱惜自己的。” 其实,早在揍他的过程中,李青就暗戳戳的给他止了血。 毕竟,李青是来出气的,不是来杀人的。 听到调侃,朱厚熜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鼻血已经不流了,不由讪讪放下。 一下子被揍这么惨,说不恼火是不可能的,可他还真没胆子发泄。 就刚才李青那姿态,真有打死他的迹象。 长生还没影儿呢,可不能把命也搭进去。 李青太狂妄,且太不可控了,若非有求李青,且想杀也杀不了,朱厚熜早就动了杀心了。 奈何…… 只能受着。 又许久,朱厚熜指了指自己嘴巴,示意让自己说两句。 李青屈指一弹,都没用实物辅助,便解了朱厚熜的禁制。 朱厚熜只觉一道气流打在身上,尝试着张了张嘴,果然能发出声音了,不由得更为震惊。 果然……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 能悄无声息地进入皇宫大内,皇帝栖身之所,能一个动作就让人说不了话,又能隔空解除禁制…… 朱厚熜舔了舔嘴唇,哑声道:“先生今夜来,只为这个吗?” “不错!”李青淡淡道,“就是看你不爽,就是要揍你,咋滴?” “我……” 朱厚熜气郁苦笑,自嘲道:“我能奈你何?背着先生找别人,是我不对,我认。” 李青“铛”的一下,重重放下酒杯,眯起眼道:“你觉得我只为这个?” “不,不然呢?”朱厚熜有些懵,“先生不妨直言!” “我问你,那江湖术士的手段高明吗?” 朱厚熜脸上一热,悻悻道:“如今想来……很低劣。” “很低劣的手段,就能让你信以为真,羞不羞?丑不丑?甚至还要服用女子葵水炼制的丹药,呵呵,下次人家用大粪炼制,你吃是不吃?” “我……”朱厚熜讪讪道,“他敢?” “你还真臆想上了是吧?”李青把眼一瞪,又有要揍人的迹象。 你咋不讲理呢……朱厚熜委屈又无语。 “……这次是我错了!”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现在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可不能再生我气了啊。” 这下,换李青无语了。 不仅无语,且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要不要脸了?” “相比先生,脸面又算得了什么?”朱厚熜动情道,“我对先生的心意,先生当明白,为了你……” “住嘴!”李青轻叱,“少来肉麻,我问你,修道重要还是社稷黎民重要?” 这几乎开卷的提问,朱厚熜自然不会答错,当即道:“自然是后者。” “可你为了前者,都不顾后者了。” “我没有!”朱厚熜连忙狡……解释,道,“公务我从无落下,内阁的票拟,我都会过目,朝局的动向,我一直牢牢掌握,还有一条鞭法的推行……” 朱厚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末了,道:“先生,你长生了,你自然能以一颗超然世外的心,来博爱世人,可我……” 他低下头,闷闷道:“要是我也能长生,那我也会如你一般,脱离低级趣味,可我这不是没有嘛……” 李青:“宪宗也知道我秘密,可他追求长生了?” 朱厚熜一滞,接着,索性摊牌。 “是,我就是个俗人,我自私,我想长生……这些我都认!”朱厚熜愤然又委屈的说道,“先生你不能拿一个仙人的标准,来要求我一个俗人啊,不错,这江山是我朱家的,我辛苦应该,可我也没说不干活啊,我更没有亡了大明的心思啊,我就是……” 朱厚熜别过头去,哼哼道:“我就是要长生,你打死我,我也要长生。” 刚挨了一顿几乎要命的毒打,朱厚熜还是怕李青的,嘴上硬气,实则虚的厉害,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瞧李青神情。 生怕李青一个暴起,再来一遍。 李青叹了口气,问:“如若不能长生,你就不好好做皇帝了?” “只要先生愿意传授长生之法,我相信我能做到!”朱厚熜说。 李青瞪眼:“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朱厚熜颓然,闷闷反问:“我现在做的也不算差吧?” “这我不否认,可你现在已有为了修仙,不顾社稷黎民的趋势了。” “所以啊,先生你要……”见李青目光危险,朱厚熜只好弱弱道,“先生当初说过,鱼和熊掌可兼得,这事儿……当也可兼得。” 李青都气笑了:“你还真是道心坚固啊!” “哪个皇帝不想……”思及刚才李青还拿宪宗举例,朱厚熜改口道,“秦皇、汉武、唐宗,哪个没有求过长生,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 见李青无言以对,朱厚熜立即顺杆往上爬,希冀道: “咱们君臣联手,创万世不朽之基业,长生久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