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第1页 第1节  一 柯心怡放下电话,慢慢走到窗前,呆呆地向外望着。 窗外是一片钢筋水泥的建筑群,从二十层楼的高处望出去,看到的都是灰暗陈旧的屋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从西边斜斜地投射过来,以柔弱的光晕将那些冰冷的建筑染成明暗两色。凝神看去,能够看到那些光与影的色块在缓缓转移,明亮的成分渐渐淡去,阴影一步步扩张,似乎是夜晚来临的脚步。 直到夕阳所有的光辉都消失,柯心怡才长长嘆了口气。她抬手拉上窗帘,转身离开窗户。走了两步,略一迟疑,又回身走到窗前,把窗帘重新拉开。然后她走进卧室,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錶,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拿着表走出了卧室,转进了隔壁的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梳妆镜前,柯心怡神情黯然地看着镜子里的面容。这张面孔并不是十分漂亮,却也算得上端庄秀丽。只是当她将身子俯向镜子仔细观察时,看得出眼角的皮肤已经不再那么紧绷,而是隐着淡淡皱纹的痕迹。的确,对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来说,青春已是令人不敢回头细想的旧事了。 柯心怡有点儿无力地在浴缸边沿上坐下来。白瓷浴缸冰冷僵硬,硌着她的臀部。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点微微的隆起。她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隆起处十分平静,但她却侧起脸,似乎在仔细地倾听,并且听到了某种声音,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转眼看了看放在梳妆镜前的表,已经是六点半了。 像是下定了决心,柯心怡站起来,从放置梳洗用品的小柜子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来。刀锋接触到手腕时,感觉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寒意。稍用力向下按压,手腕上的青筋似乎挣扎起来,血脉的跳动显得格外清晰。柯心怡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刀子用力一划,一阵锐痛,紧接着感到皮肤被撕裂了,有一种液体从身体里释放出来。 刀子很锋利,伤口划得既深又长,一根动脉被切断了,饱含氧份的鲜红的液体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柯心怡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腕,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脚下一软,又退后坐回到浴缸边沿上。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顺着手掌向下滴落,有一些沾到了柯心怡浅色睡裙的袖上。她急忙分开腿,将手垂在两腿之间,任凭鲜血涌落在铺着白色瓷片的地上。 渐渐地,血色从柯心怡脸上褪去。她的身体渐渐变得软弱、不可控制。在意识最后消失前,柯心怡努力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探身抓住梳妆镜前的手錶,想看一下上面的时间。然而她的身子一阵抽搐,前后摇晃了几下,向后一仰,上半身倒在了雪白的浴缸里。浴缸里还残留着一些水渍,鲜血流入其中,迅速扩散至整个浴缸底部。 在鲜血的映衬下,柯心怡的肌肤苍白如雪。她的眼睛微微睁着,目光越来越飘忽。生命力像潮水一样,从身体里渐渐褪去。一些五彩缤纷的小星星,开始在眼前漫天飞舞,自己仿佛置身于空旷无边的郊野,天幕慢慢沉暗下来,而周遭的声响愈见模煳…… 忽然,在意识十分游离的时刻,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钥匙插进门锁扭动的声音从房门处传来,柯心怡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似乎要露出一个微笑,可是眼前一黑,沉入了无边的黑暗。第2节  二 米朵从手术室出来,换过衣服准备回办公室。这个手术做了三个多小时,米朵有点儿筋疲力尽的感觉了。快到办公室时,迎面碰上科里的同事王医生,神秘兮兮地告诉米朵,办公室里有位美艷女郎找她,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米朵有点儿奇怪,她是个性格安静的人,向来朋友不多,同性朋友更是屈指可数。印象中并没有什么「美艷女郎」之类的朋友,会是谁呢?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里面有位身材高挑、体态匀称的女子站在桌前,因为是背对着米朵,所以无法辨认究竟是谁。 米朵走进房间,刚想询问是谁找她,那个女子已经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望着米朵。王医生的描述毫不夸张,这的确是一位称得上美艷的女子。一张略带野性的面孔,瞳仁是神秘的棕色,脸上每一个器官都无可挑剔,组合在一起,更有一种接近完美的和谐。 米朵怔怔地望着她,迟疑地问:「请问……」 对方却毫不犹豫地叫出了米朵的名字:「米朵,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柯心悦。」 米朵张口结舌:「天哪,柯心悦?」 柯心悦笑了:「从前我很少看到你这么吃惊的表情——是不是丑小鸭变白天鹅了?」 米朵走近两步,仔细打量柯心悦,说:「你比上高中的时候,至少长高了十公分。」 「十二公分。」柯心悦纠正道,「我记得那时候你在咱班差不多是最高的了吧,后来没再长个儿了?」 米朵终于确定对方真的是自己中学的同学了。中学毕业后,米朵就离开了s市,十来年时间里,几乎从未和过去的同学有过什么接触。隐约记得柯心悦当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具体情况却并不了解。现在蓦然知道眼前这个美艷高挑的女人,竟然就是从前班上那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米朵觉得既惊喜,又有些不可思议。 「心悦,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我记得你好像在北京的啊。」米朵追问道。 柯心悦却不马上回答,而是反问米朵:「这会儿你下班了吗?」 米朵点点头:「嗯,刚做完一个手术,可以走了。」 「那我们到外面找个地方去吃饭,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谈。」柯心悦直截了当地说。 米朵看看墙上的钟,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便说:「好的,我请你吃饭。你等一下,我得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自己做饭吃。」 柯心悦马上问:「是给普克打电话?」 米朵十分惊讶,她和普克的婚事,除了家人和单位同事之外,并没有太过宣扬,柯心悦如何会知道米朵的丈夫是普克呢?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的。」米朵笑着说,「好,跟我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柯心悦坦然回答:「知道你老公是名刑警,x市有名的破案高手。」 米朵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渐渐收了笑容,问:「心悦,你这次来,是不是有事需要普克帮忙?」 柯心悦的目光里出现了几分阴郁,她没有直接回答米朵的话,问道:「米朵,要是我现在邀请你丈夫一起来吃饭,你会不会觉得太冒昧了?」 米朵微笑着说:「怎么会呢?」 简单的几句话,米朵已经可以确定,柯心悦这次突然出现,并非一个偶然,而是因为什么事情特意前来的。让米朵不安的是,柯心悦要找的,显然并非自己,而是她做刑警的丈夫普克。那么,可以猜想的是,米朵即将听到的事情,必然和普克的特殊工作性质有关。对一名寻常百姓来说,和刑警打交道,会有什么样的好事儿呢? 米朵请柯心悦稍稍坐一会儿,自己走到桌前给普克打电话。家里没有人接,米朵只好给普克打了一个寻唿,请他给米朵办公室回电。在等待回电话的期间,米朵和柯心悦随便聊了聊从前在中学里的事情。米朵明显感觉到,对这些话题,柯心悦没有丝毫的兴趣。她也并没有在座位上坐下来,而是边站着和米朵聊天,边不时地四处张望,有时候心神不定地看一看桌上的电话机。当铃声响起时,米朵看到,柯心悦的表情显得有几分紧张。 「哎,快接。」柯心悦急忙催促米朵。 米朵接起电话,是普克打来的。 「还没下班啊?」普克在电话里问米朵,听起来心情不错,「我正准备回家了,要买点儿什么菜回去?」 米朵看了一旁的柯心悦一眼,对着电话说:「普克,今天咱们不在家吃饭了。我有个中学同学来了,就在外面吃。你也一起来好吗?」 普克怔了一下,说:「你的同学,我就不去了吧。」 米朵知道,普克从来都不是个擅长交际的男人,除非工作需要,他会尽量迴避和陌生人接触。这和米朵的性格其实很接近,他们夫妻两人虽然感情亲密,但对于对方的私人空间都十分尊重。有时候,一方有些必要的应酬时,另一方通常都不会参与。因此,今天米朵让普克也一起出来和她的老同学吃饭,普克那微微一怔,正在米朵预料之中。 米朵小声对普克解释:「你来吧,可能有事儿需要你帮忙。」 「好吧。」这回,普克没再拒绝,问了米朵吃饭的时间地点,答应马上出发,便挂了电话。 「很听指挥哦。」柯心悦笑着说,玩笑的态度却有几分勉强。 米朵看看柯心悦,微微一笑:「走吧,找了个不太远的地方,咱们走去好了,路上还可以说说话。」 路上,柯心悦告诉米朵,她从大学毕业后,先是分配到一家政府事业单位工作,干了不到两年,觉得那里的气氛实在沉闷,对她那种个性的发展很不适合,便辞了职,去读mba,毕业后在一家私营公司做外贸,现在做到了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米朵笑着说:「真没想到你这么有魄力。我记得上中学的时候,你看起来挺蔫的,话不太多,倒是偶尔冒出几句话,老是一针见血的。现在比较起来,变化真是不小。」 柯心悦笑着摇头:「那都是表面现象。你不知道,其实我挺闹腾的,只不过那时候父母都不在了,跟班里的同学一比,总觉得自己比人家不幸,有点儿怨天尤人,所以,不喜欢跟同学们说话。」说着,自嘲地笑笑,「有时候看到别人有了得意的事儿,心里还会不平衡,忍不住想挖苦别人几句。我估计那会儿,咱班同学都挺讨厌我的。」 米朵忙说:「怎么会?其实,我那时候也挺孤僻的,不敢和人打交道。就是到了现在,也只有跟病人打交道才比较自在。」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扭过头又打量了柯心悦一眼,由衷地夸道,「哎,心悦,你真是奇蹟,高中毕业以后还能长这么高个儿,而且,眉眼好像也全长开了似的,只能隐约能看出以前的模样,变化真够大的。」 柯心悦坦然说:「我在咱班年龄最小,毕业时不到十七岁。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一上大学就像吃了增高素似的,蹭蹭地蹿了十几公分。至于容貌嘛,你仔细瞧瞧——」她停下脚步,用手撩开额前一绺头髮,指点米朵说,「能不能看出点儿什么?」 米朵仔细看了看,不确定地说:「挺正常啊,眼睛鼻子都非常漂亮。」 柯心悦笑起来:「我做过双眼皮手术,还有,鼻子也垫高了。」 第2页 这么一说,米朵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你的相貌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也说不清是什么。你的手术做得很好,这么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而且非常适合你,真的,现在你的五官简直无可挑剔。」 柯心悦笑着说:「哎,我姐也这么说。」 这句话一出口,柯心悦忽然愣在原地,脸色一下子沉暗起来。米朵一惊,联繫柯心悦刚才的表现,暗暗猜想是不是心悦的姐姐出了什么问题,小心地问:「心悦,怎么了?」 柯心悦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抬头看着米朵,眼睛里已有一汪泪,低声说:「米朵,我姐姐……死了。我现在,真的是孤魂野鬼了。」 米朵怔住了。早在上中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们都知道,柯心悦的父母早逝,心悦和姐姐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心悦刚上高中的时候,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了,只剩下两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活在世上。柯心悦在班上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有些同学有心想接近她,和她建立友谊,总是被她冷淡迴避。柯心悦有个姐姐,虽然也是个孩子,但看上去比心悦要大好几岁。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一屋子学生家长中,总是坐着柯心悦仍然一脸稚气的姐姐。有时候,同学们也能看到心悦的姐姐在放学后来接心悦,如果轮到心悦做值日,姐姐还会一声不吭地帮着心悦打扫卫生,然后姐妹俩亲密地并肩离开学校。 算一算年龄,柯心悦现在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她的姐姐至多不过三十岁出头。如此年轻,怎么会……死了呢? 米朵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怜惜,轻轻地拉住了柯心悦的手,那只手触起来十分冰冷。「心悦……」话却说不下去了。 柯心悦转开脸望向远处,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脸涨得通红。看得出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忍了一会儿,说:「米朵,这次我是特意来求你帮忙的。这阵子,我都快疯了,什么工作都没法儿干下去。回s市的时候,听同学说你嫁给一个刑警,是个破案高手,我就直接奔来了。」 柯心悦紧紧握住米朵的手,恳切地看着米朵:「米朵,你不知道,我姐姐对我来说,意味的不仅仅是姐姐,还是母亲,是亲情,是温暖,是依靠……我所有和家有关的概念,都是以她为基础的。现在她死了,我的心像被挖去了一半……米朵,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米朵凝视柯心悦美丽的眼睛,轻轻说:「我们会尽力帮你的,我保证。」 柯心悦微微抽泣了一声,两串泪珠从光洁的面庞上滚落。第3节  三 普克正式和柯心悦谈到柯心怡死亡一事,是在普克和米朵的家里。他们吃饭的那个场所太嘈杂,不适合谈论隐秘的话题。三个人吃饭时,主要是米朵和柯心悦谈谈以前学校里的生活,同学们的近况,以及这些年各自的主要生活。普克表情平静地坐在一旁,偶尔被两位女士提及时,才会简单接两句话。一顿饭匆匆吃完,还是米朵主动提议柯心悦和他们一起回家,有什么事情,在家里谈比较方便。 到家之后,米朵准备好茶水,大家落座后,米朵问柯心悦:「心悦,你要是觉得这件事我不方便听,尽管直说。」 柯心悦忙说:「不不不,用不着。我来找你,已经是下过决心的。怎么还会迴避你呢?」 米朵便不再推让,在普克身边坐下。普克转脸看着米朵笑了笑,自然地伸过手,轻轻拍拍米朵的手臂。柯心悦看在眼里,似乎心有所动,神色黯然。考虑了足有几分钟,才开口对普克米朵讲述她此行的目的。 「我知道这次自己来找你们,可能有点儿唐突。可我实在是山穷水尽了,要是我自己能够解决这事儿,我也绝不会给你们添这个麻烦。」柯心悦一口气地说下去,「上个月,我经歷了这辈子里最痛苦的事情。我姐姐死了,她才三十二岁,再有一个月就要过生日了。她出事儿前一天,我们还通过电话,她问我有没有时间休假,这次国庆节和中秋节在一起,可不可以回s市住几天。我们有将近一年时间没见面了,我也很想她,在电话里答应她,这段日子太忙,等下个月她过生日的时候,我就休假回家陪她。那天打电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听出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有些低落。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一切都挺好的。后来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她的情绪又好起来了,还跟我开玩笑,让我这次回家,一定得带个男朋友回去,不然,她就不让我进门。」 柯心悦说到这里,脸上克制不住流露出痛楚的表情,不由抬手掩住面孔。好一会儿,她才把手放下来,眼睛盯着桌上插在瓶中的一束鲜花,继续说下去:「那天放下电话,我也没多想什么。因为我知道,姐姐很小年龄就撑起一个家,是个性格十分独立的女人。而且她有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叫陆飞,两人感情很好,已经计划明年元旦就要结婚了。所以,那天我虽然听出姐姐情绪不高,但猜想着是不是她跟陆飞闹什么小别扭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姐姐为人宽厚,就算生气也不会过夜的。可是第二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跟客户一起吃饭时,心里突然就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真的,你们也许不相信,我自己也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儿,总之,我就是感觉很难受,坐立不安。吃过饭回到宿舍,我给姐姐家里打电话,打了很多次都没有人接。打她的手机,手机是关机的。我觉得非常不安,电话打到很晚,一直到凌晨也没人接。第二天一早又打了好多次电话,还是没人接。到了公司,我状态很差,后来干脆跟老总请假,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然后我就买了飞机票,下午赶回s市。刚到s市机场打开手机,手机就响了,接通一听,是我姐姐家那个地段的派出所打来的。那个打电话的警察一报他的身份,我腿就软了,问他是不是我姐姐出事儿了。他反问我怎么知道,我……我怎么知道……听他这么一说,当时我的头就炸了,我追问他姐姐怎么了,他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说,邻居闻到从我姐姐家飘出很重的煤气味儿,敲门敲不开,就打电话报告了派出所。他们去了以后,想办法打开门,发现里面有个女人割腕自杀了……」 米朵皱起眉头,看出柯心悦的情绪十分激动,便把茶水递到她手里,劝慰道:「心悦,先喝口水。」 柯心悦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茶。普克一直凝神听着柯心悦讲述,此时看她停下来,便插了一句:「小柯,对不起,我能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柯心悦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普克:「你问吧,什么问题?」 普克说:「第一,你姐姐……出事的时间,具体是哪一天?」 柯心悦显然对这个日子印象深刻,脱口而出道:「是九月二十五号。」 「你是指你回s市的日子,还是证实她出事儿的日子?」普克再问。 「是她出事儿的日子。」柯心悦解释,「这是警察调查后的结论。我回s市已经是二十六号了。」 普克点点头:「就是说,当地警方已经做过调查了?」 柯心悦马上敏感地说:「他们的调查,我认为不准确,所以才来找你。」 普克微笑一下,语气里透着安慰:「别急,如果真的有问题,总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对不起,」柯心悦说,「这段时间,我把派出所和市里的几个刑警都惹烦了,我担心你不肯管这件事儿。」 普克又问:「你说你从北京赶回s市,一到s市机场,当地派出所就有人打电话通知你姐姐出事。是不是他们调查你姐姐的亲属的时候,查出你的电话号码的?」 「对,是这样。派出所有姐姐的家庭关系资料,他们查到我姐姐就我一个直系亲属,就打电话到北京我的公司,公司的人告诉他们我的电话,还说我已经回s市了。」 「好,你继续说完好吗?等一会儿有问题,我会再问你。」普克说。 柯心悦定定神,继续说:「我赶到姐姐家,那时警察早就到过现场,已经做过勘查,定性为自杀。姐姐还躺在……」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嘴唇微微发着抖,强忍着说下去,「还躺在浴缸里,浴缸里……地上……到处都血淋淋的……天哪……你们不知道那场面有多惨!」她痛苦地深唿吸,以此平缓自己的情绪,「我姐姐……简直就……我不能说了,我拍了几张照片……」 柯心悦停下来,打开随身带着的小包,从里面取出几张照片递给普克:「这些照片,我一直带在身边,可说真的,我几乎从来没敢看过。」 普克接过照片,认真看着。照片里的惨状,对普克来说并不少见。只是他完全可以想像,这样的一个场面,对眼前这么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说,该具有多强的刺激性。照片里,一个女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上半身躺在满是鲜血的浴缸里,身上穿的一件类似睡裙的衣服,上身的部分被血浸透了,下半部分只被染红了一小部分,两条赤裸的腿搭在浴缸边沿。 普克凝神看了一会儿,问:「你拍照片的时候,警方有没有移动过你姐姐的尸体?」 这个问题,让柯心悦迟疑了两秒钟,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这个我不太清楚。我都没想到这个问题。我去的时候,警方已经做过现场勘验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挪动过。」 普克又看了看照片,拿出其中一张指给柯心悦看。这张照片的角度比较低,看不到尸体在浴缸里的部分,能够看到腿部及一部分地面。普克指点着画面问柯心悦:「你看,紧挨浴缸的这部分地面,基本被血覆盖了。从照片上,我看不出距浴缸再远一点的地面有没有血迹,范围有多大?你拍照片的时候,注意到这一点了吗?」 柯心悦回忆了一下,说:「当时地面上的血也流了不少,比照片上这部分还要远二十公分吧。」 「从血迹上看,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脚印?或者类似的被破坏的痕迹?」普克引导着问道。 柯心悦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肯定地说:「没有。凡是有血的地方,都没有被人踩过。」 普克微微皱起眉,问:「你去现场的时候,当地警方就把你姐姐的死定性为自杀了吗?」 柯心悦不满地说:「对。他们说根据现场勘验的结果,没有任何外力入侵或者暴力的迹象,基本可以定性为自杀。还说让派出所的警察协助我,尽快把尸体……把尸体处理掉。当时我听了就非常不满……可能我的情绪也有点儿过激……我说他们糙菅人命什么的,他们很生气,可禁不住我软磨硬泡,还是把我姐姐的尸体运到公安局去了,请法医做过尸检,最后的结论还是自杀。」 第3页 「等一下,小柯,」普克插进来问,「法医鑑定结果里,死亡的直接原因是什么?」 「是失血过量和一氧化碳中毒。」柯心悦回答。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小柯,你认为这个定性,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一旁的米朵一直默默地听着二人问答。虽然她是一名医生,对普克的刑侦事业没有什么了解,但即使如此,听柯心悦从头讲到现在,米朵也无法就此贊成柯心悦的论断,即她姐姐的死亡并非警方所定的自杀性质。此时听到普克这么问,米朵知道,普克的想法也许和自己的相似。可这样一来,她有些为柯心悦的情绪感到忧虑,不禁转头看着柯心悦。 柯心悦看着普克,一字一字地说:「我姐姐,她不可能自杀。」 普克的态度十分温和:「你能不能把你的怀疑具体说一说?」 柯心悦褐色的双眸紧盯着普克,坚定地说:「我不懂你们警察的工作细节,不过,我有把握,姐姐不可能自杀。刚才我告诉过你了,就在她死前一天,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她还要我国庆节回家和她一起过节,还要我带男朋友给她看……」 普克默默看着柯心悦,柯心悦的目光灼灼逼人。 「你们不了解我姐姐的性格。她的坚强和韧性,可能是你们难以想像的。知道吗,她才十五岁的时候,我父母就出车祸去世了,虽然有爷爷奶奶带着我们,但他们都老了,能给我们姐妹俩的,实在不足以代替父母的关怀。」柯心悦的视线从普克脸上转开,有些茫然地看着一个角落,「姐姐不仅要照顾好她自己,更要想方设法照顾好我。这对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子来说有多艰难,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后来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了,那一年姐姐正在上大二,我还在上高一,爷爷奶奶给我们留下很少一笔钱,只够维持我们的基本生活。姐姐从大学退学了,为了照顾好我,给我一个好的前途,她把自己的前途放弃了,去找了一份工作……我说的可能太远了,我只想说,姐姐爱我,就像爱一个女儿,我们俩就像彼此身体的一部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算姐姐遇到了天大的痛苦或灾难,她一定会告诉我以后再做决定,这么多年来,任何事情,我们都是这样解决的。更何况,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姐姐她……法医鑑定结果说,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孕了。」 米朵普克听了,都微微一惊,米朵情不自禁地问:「是谁的孩子?」 柯心悦难过地摇摇头:「不知道。姐姐怀孕的事儿,我没听她提起过。不过我想,应该是她男朋友陆飞的吧。」 普克凝神沉思着。 柯心悦转脸看着普克,脸上有种无助的哀伤:「真的,请你相信我,我这种想法,绝不是没有根据的主观臆断。虽然这些天来,我跑来跑去也没找到什么证据,没有弄清什么事实,可我真的有把握,姐姐并不是自杀死掉的。」 普克和米朵对视了一眼,米朵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丈夫的胳膊,央求道:「普克,你帮帮心悦好吗,求你了!」第4节  四 陆飞回到家里,父母正在桌前吃饭。见到陆飞进门,母亲忙起身给儿子准备碗筷,嘴里唠叨着:「还以为你不回来吃饭,也不知道饭菜够不够。」 父亲瞥了陆飞一眼,说:「不是说好,如果回家吃饭就先提前打个电话吗?」 陆飞疲倦地说:「妈,你别忙活了,我不吃饭,回来拿点儿东西还得走。」 母亲已经把碗筷拿来了,坚决地说:「那怎么行,再怎么忙也得吃饭吧。过来坐下,好歹吃一点儿,不够我再下面条。吃完才能走。」 陆飞无奈,洗过手,在餐桌前坐下,闷头吃饭。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不由有些忧心忡忡。 过了一会儿,还是母亲先开了口,小心翼翼地对陆飞说:「你回来之前,红艷打来电话,问你在不在家。我跟她说你两天没回来了。」 陆飞「嗯」了一声,没接话茬儿,继续低着头吃饭。 父亲看看陆飞的脸色,有点儿不满地说:「陆飞,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本来我们当父母的不该多管闲事儿。可你终究是我们惟一的儿子,你说就这么让我们袖手旁观,我们心里能踏实吗?」 陆飞还是没说话,母亲在一旁接着嘀咕:「是啊,老了老了,我们图个什么啊?不就是图个生活安定,儿子一切都好吗?你什么事儿都不跟爸爸妈妈说,真出了事儿,我们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陆飞「啪」地放下碗,烦躁地打断了母亲:「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啊?回来吃个饭也不得安宁,烦不烦啊?」 父亲生气了,把桌子一拍,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跟父母就这么说话?我们想说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们这种家庭,做人从来规规矩矩,本本分分,来不得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 母亲忙拉了父亲一把,给他使眼色,暗示他把话说得太过了。 陆飞虽然对父亲怀有畏惧,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你说话也得讲点儿根据,我做人怎么不规矩不本分了?」 父亲挣开母亲的手,厉声说:「你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不敢说啦?跟你说,你在男女关系的态度上,就是不规矩不本分!我早就想提醒你了,你是不是以为现在挣了点儿钱了,就可以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啦?我以一个父亲的名义郑重警告你,你这样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陆飞气得脸色煞白,勐地站起身,把椅子也带倒了。母亲看父子俩就要吵起来,又急又怕,连忙起身,把儿子拉开,往他的房间里拽,嘴里软硬兼施地骂道:「臭小子,你想把我们俩都气死是不是?来,先回自己房间呆着……我们这么说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瞧瞧,心怡那么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我们知道你心里难受……」 陆飞颓然坐到床上,抱住头,一连串地吼道:「够了!够了!够了!求求你们,让我安静安静吧!」 母亲被陆飞的态度吓了一跳,忙止住了责备,软语安慰儿子:「好好好,我们不来烦你,让你安静一会儿。」 说着,母亲便退出陆飞的房间,并帮他带上了门。陆飞听到外面客厅里父亲似乎还在生气地责骂什么,被母亲小声劝住了。他浑身无力,往后一仰,倒在了床上。这时,房间里的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因为是串线电话,隐约能听到外面客厅里的铃声也在不停地响。陆飞任凭铃声响着,并不伸手去接。好一会儿,铃声停了,接着母亲来敲陆飞房间的门,原来是她在客厅里接了电话。 「飞飞,又是红艷找你,你就接一下电话吧,好像挺急的。」母亲在门外小心地说。 陆飞大声嚷:「你就说我没回来!」 母亲嗔道:「不行,你爸已经说了你在家了。快接吧,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陆飞无可奈何,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接起了电话,又对外面母亲喊:「好了,你们挂了吧,我接了。」 电话里,红艷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火药味儿:「陆飞,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飞皱紧眉头,没好气地反问:「我怎么啦?」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啦?」红艷怒气沖沖地说,「这两天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找不到你的人,手机永远关机,打电话给你家,你还不想接!你说你怎么啦?」 红艷的声音因为气恼,即使从听筒里传来,也显得有几分刺耳。陆飞把电话拿开了一些,不耐烦地说:「这几天我忙得很,这会儿刚回家,累得饭都吃不下,而且马上还得出去。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值得你气成这样儿?」 红艷冷笑一声,冷嘲热讽地说:「真是这样吗?哼,我看不见得吧……」 陆飞火气又上来了:「不信拉倒,你还问我干嘛?我现在不想说话,你要没事儿,我就挂电话了。」 红艷叫起来:「陆飞,我当你是个有骨气的男人,没想到你这么窝囊,被人家玩够了甩掉了,还这么念念不忘。我就不信,这个柯心怡还真的阴魂不散……」 这句话还没说完,陆飞的脸涨得通红,冲着电话吼道:「蒋红艷,你给我滚蛋!」 吼罢,「啪」地一下把电话扔回桌上。电话碰倒了桌上的大理石笔筒,里面的笔全都滚出来,弄出一阵乱响。陆飞听到电话还没挂断,里面隐隐传来红艷的声音,又冲上去把电话重重地扣到话机上,耳朵里这才安静下来。 陆飞无所适从地站了一会儿,盯着那些滚了一桌子的笔发怔。笔筒旁边的小相框里,是一张他和柯心怡的合影。照片中,柯心怡和陆飞亲密地相拥而立,柯心怡对着镜头微微笑着,长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有一绺被吹到脸上,陆飞半侧着脸,含笑地看着柯心怡,一手搂着柯心怡的肩,另一手伸过去,帮她拨开脸上的头髮。 陆飞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照片,嘆了口气,把桌上散落的笔都捡回笔筒,将笔筒放回原位。又呆立了一会儿,走到衣柜前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件干净衬衣来,换下身上的脏衬衣,准备出门。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到父母亲都一脸忧虑地坐在餐桌前,桌上的饭菜也没怎么动,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不忍来。 「爸,妈,你们别生气了,我没事儿的。」陆飞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我晚上约了客户谈事情,现在得走了。你们赶紧好好吃饭吧。」 话说到这儿,忽然有人在外敲门,声音不轻不重,听起来很有礼貌。母亲起身走去开门,陆飞则准备出门,走到门边,看到打开的家门口,站着一个衣冠整洁、略显清瘦的中年男人。见主人开了门,那男人客气地问:「请问这是陆飞家吗?」 陆飞一愣,看看那人并不认识,又看看母亲,母亲也正疑惑地看陆飞,显然不是她的熟人。母亲看出儿子似乎不认识这个陌生男人,转回脸问道:「请问你是……」 陌生人面带微笑,目光在陆飞脸上一掠而过,语气温和地说:「对不起,请问你就是陆飞吗?」他从陆飞沉默的表情中得到了确认,便接着说,「我叫普克,是柯心怡妹妹的朋友,有些事情想找陆飞谈谈。」 母亲脸上立刻浮起一层不安,她看看普克,又看看儿子,不知该说什么。 陆飞狐疑地打量了普克两眼,目光有些犹疑不定,语气冷淡地说:「我正准备出门,晚上有事儿要办。」 「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最多半个小时,」普克的态度平和却很认真,「我想,柯心怡的事情,也许你也会比较关心。」 第4页 父亲听到门口的对话,也走了过来,警惕地问普克:「你有什么事?」 陆飞扫了普克一眼,看看表,向普克让了步:「这样吧,我给你半个小时,就在我房间抓紧时间谈吧,之后我还要赶去办事。」 陆飞带着普克到了自己房间,把房门关紧,然后转身打量着普克。普克一眼看到桌上那张陆飞和柯心怡的合影,问道:「这是柯心怡吧?」 陆飞没有回答普克的问题,反问道:「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 普克微微一笑,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陆飞看:「对不起,刚才老人在,我没有把自己的身份介绍清楚,以免引起他们不必要的担心。」 陆飞接过证件一看,不由愣住了,对着证件上的照片打量普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证件还给普克,语气缓和了一些,同时也明显流露出一丝紧张来:「你……警察……又找我干什么?」 普克收敛了笑容,平静地说:「只是想找你了解一些柯心怡生前的情况。」 「心怡是自杀的,公安局已经定性了。而且她妹妹已经找过我,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两个刑警也找我问过情况,我该说的都说过了。」陆飞语气急促地说。 「是啊,柯心怡生前除了妹妹和你之外,可以说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亲戚朋友了。现在她突然死亡,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可能还需要做一些调查,把事实真相弄清楚。」普克注视着陆飞的眼睛说。 陆飞避开普克的目光,说:「还有什么真相?她又是割腕又是放煤气,家里又没有人去过,当然是自杀。」 普克盯着陆飞,沉默片刻,忽然问:「陆飞,你有柯心怡住所的钥匙吗?」 陆飞身子微微一震,抬眼看着普克,警惕地说:「你不会怀疑我跟她的死有关吧?」 普克淡淡笑了,没有回答陆飞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请你告诉我,你有柯心怡住所的钥匙吗?」 陆飞迟疑了一下,大声说:「有又怎么样?我们原打算结婚的,我当然可以有那儿的钥匙。不过,我已经有两个多月都没去她家了,更没用过那把钥匙。」 「那套房子是柯心怡自己的吗?买的还是单位分的?」普克似乎并不在意陆飞的态度,平静地问。 「是心怡买的房子,不过是分期付款,到现在房款只付了一半多一点儿。」 「听柯心悦说,你和柯心怡原打算明年元旦结婚,婚后是不是打算住在柯心怡这套房子里?」 陆飞看了普克一会儿,隐忍地说:「不是。心怡很要强,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房子给我们结婚用,可她坚持要自己分期付款买房子,平时自己住在那里,说是婚后再搬出来,那套房子她打算留给她妹妹住。」 普克点点头,问:「以前你每天都去她那里吗?」 「也不是,我们工作都很忙,一个星期最多也就是两三次吧。」说到这儿,陆飞不知怎么,脸微微红了,「这两个月,我……我实在太忙,一次也没有去过。」 「电话呢?电话联繫总有的吧?」普克追问。 陆飞不太自然地说:「电话……倒是常打的,但……但……」 「但什么?」普克不动声色地问。 陆飞忽然沉不住气了,下定决心说:「跟你直说吧。其实,我跟柯心怡的恋爱关系,差不多已经算是完蛋了。她出事前两个多月,我们就基本没有来往了。所以,后来她自杀的事儿,可以说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普克沉默片刻,问:「那么她怀孕的事儿,你知道吗?」 陆飞抬眼看着普克:「我是她死后才知道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保证,她怀的不是我的孩子。」 「法医鑑定结果表明,柯心怡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你刚才说,你们是在她死前两个月左右开始不太来往的。」普克使用了平和的语气,以免刺激到陆飞,接着说,「你怎么能肯定那不是你的孩子呢?」 陆飞涨红了脸,恼怒地说:「信不信由你,总之,那个孩子跟我没关系。你们不相信我的话,不是有法医吗,让法医做鑑定好了。」 普克平静地说:「很可惜,柯心怡的尸体已经火化了,而且当时法医并没有做一个亲子鑑定。」 「够了!」陆飞低低地吼了一声,脸涨得更红了,「你一定要把矛头指向我吗?告诉你,如果真是我的孩子,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你知道我多大了?三十三啦!我父母早想抱孙子,要不是她拖着,我们早就结婚了。」 普克心平气和地说:「你和柯心怡是正式分手的吗?」 陆飞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不,我们……并没有正式分手……只是,只是这几个月以来,双方感情上出现了问题,但我们恋爱好几年了,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断掉,所以……还处在僵持阶段。」 「你有新的女朋友了吗?」普克盯着陆飞的眼睛问。 陆飞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她先有了新的男朋友,你们知道吗?」 普克扬起眉毛:「是吗?你确定她有了另外的男朋友?」 「当然确定。」陆飞说,「虽然她没直接跟我说,不过,我知道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又不是傻子……我们几年的感情,就是因为这个新出现的男人。」 「哦,你认识那个男人?」普克问。 陆飞摇摇头:「不,我不认识,我也从没见过。」 普克追问:「柯心怡既没直接告诉过你她另外有了男友,你也没见过这个男人,你怎么如此确定呢?」 陆飞反问普克:「请问你结婚了吗?」 普克一怔:「结了。」 「如果你老婆有了外遇,整天对你冷冰冰的,就算跟你在一起也是魂不守舍,你能不能发觉原因呢?」陆飞不无挖苦地说。 普克不以为忤,笑了笑,说:「敏感的人应该能够发现。」 陆飞说:「这就对了。这种事情,迹象是很多的。」 「那你有没有跟她谈过?」普克问。 「当然谈过,谈过好几次。」陆飞皱紧眉头说。 「她没有承认?」普克又问。 「虽然没承认,但她没法解释对我态度上的疏远和冷淡,」陆飞脸上流露出受伤的表情,语气却显得很平淡,「我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原因。我是个有自尊的男人,非得等到一个女人直截了当地一脚把我踢开,我才彻底死心?所以,后来我也有意冷淡她,有个女孩子很热情,我也就没迴避。」 普克思索片刻,问:「你认为柯心怡真的可能是自杀吗?如果真是自杀,有什么样的原因能够促使她这样做?」 陆飞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老实说,这个问题不用你问,我早就想了无数次了。」他沉默了半晌,才接着说,「我们恋爱了五六年,自以为很了解她了,可到头来才发现,其实我对她所了解的,很可能只是表面,否则我也不会跟她关系发展到这种地步,却还弄不清里面的原因。所以,要是在以前,我会认为她那么独立自强的女人,绝不可能做出自杀的事儿。但现在……」他摇摇头,转过脸,目光茫然地看着桌上的相框,说,「我只能说,对她的内心,我真的太没把握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自杀,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 普克看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抓紧时间问:「你和柯心怡在经济上,有没有什么……什么牵连?」 陆飞苦笑了一下,说:「没有。我跟你说了,她非常要强,就算买房子也要分期付款,其实,我是有经济能力帮助她的,可她坚决不要。平时我们的开销都是恋人之间比较普通的,没有任何大的纠纷。」 普克想了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知道她买的房子,产权证写的是谁吗?」 「哦,这事儿我知道,写的是她妹妹柯心悦的名字。」陆飞回忆着说,「好像是两年前买的房子,我记得是我陪她去办的手续,当时看她写妹妹的名字,我还问过她。她说等她跟我结婚了,就把这套房子留给妹妹。」 「那柯心悦知道这件事吗?」普克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陆飞说到这儿,看看表,不容商量地说,「对不起,我现在非走不可了,马上要迟到了。」 普克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说:「抱歉,耽误你这么多时间。这是我的联繫方式,如果以后你觉得有什么想跟我谈的,请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电子邮件联繫也可以。」 陆飞扫了一眼名片,忽然惊讶地问:「啊?你是外地的警察,刚才我还没注意。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管这件事儿?」 普克忙好言好语地说明情况:「我正想跟你解释,这件事情其实并非我的公务,而是柯心怡的妹妹找到我,再三请我帮忙调查。我考虑到从现有情况看,有个别疑点的确还没能解释清楚,因此,跟你们这里的警方联繫过,然后才来找你的。」 陆飞倒没有怪罪普克,只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好吧。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件事儿我问心无愧……要是真有什么可疑的情况,我会配合你调查。」 普克向陆飞伸出手,陆飞略一迟疑,跟普克握了握手,然后两人一起走了出去。第5节  五 普克一回到x市的家里,米朵就急着询问这次去s市调查的情况。 普克觉得很疲倦,因为这次调查,他是利用周末的两天时间跑去的。本来这种事情,普克是难以插上手的。各地警方都有自己的工作权限范围,除非是跨地区案件需要两地协作,否则一般当地警方不会允许外地警员插手本地的案件。好在普克在当地刑警支队有一位朋友,去之前,他先跟朋友打过电话,大概讲述了一下情况,希望能够得到帮助。因此到了s市之后,普克从朋友那里了解了一些有关情况,但正如柯心悦所说,那些情况,对于证实柯心悦的怀疑毫无帮助。 实事求是地说,这件事情,普克也并不像柯心悦所期待的那样,充满了追查的热情。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死者的家属来说,悲痛总是比外人来得剧烈,并且容易引发亲人偏执的情绪。虽然柯心悦的悲伤可以理解,不过对一名刑警来说,一个案件中,更重要的是可靠有力的证据。 在调看了s市刑侦支队关于柯心怡死亡一案的卷宗后,普克从中没有看出当地警方工作的特别疏漏。虽然从记录来看,柯心怡的死亡现场受到了一定的破坏,责任主要在于当地派出所在接到柯心怡邻居的报案后,破门而入时,对现场没有做到良好的保护。但从总体情况看,现场完全没有外力闯入的痕迹,死者身上除了手腕部被切开的刀口,别无他伤,而显然是用来割开手腕的刀柄上,只有死者本人的指纹。死者生前也没有遭受过性侵犯,衣物完好无损,没有打斗挣扎的迹象。仅从死亡现场的勘验结果,基本就能得出死者是自杀的结论。后来在死者妹妹的强烈要求下,又将死者尸体运回局里,由法医进行了尸检,证明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及一氧化碳中毒。这与死亡现场所留下的迹象是吻合一致的,因此,此案很快就以一桩自杀案报结了。 第5页 后来,普克从卷宗里看到警方对柯心怡男友陆飞进行的调查笔录。那个调查显得有些简单,但并没有什么失误之处。在调查里,警方对陆飞问了一些寻常问题,比如死者死亡时间段里陆飞的行踪啊,两人的关系情况啊等等,陆飞说的比较简单,但由于警方对此案基本没有什么疑问,因此,这个调查也是糙糙收场了。 由于普克是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异地调查,应该算是很个人化的行动,因此,在时间上无法得到保证。从当时能掌握的情况看,几乎找不到什么入手的角度。去找陆飞了解情况,实在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方向,只是普克根据自己一向办案的经验以及当时的感觉,来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些情况。至于这些情况是否有用,普克自己也毫无把握。 现在米朵如此关心这件事,普克虽然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线索,也并没有打算隐瞒米朵。 普克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大概告诉了米朵,然后说:「没什么特别的情况,看起来的确比较像是自杀。」 米朵听了,有点儿失望,想了想,问:「你有没有去柯心怡工作的那家公司看看呢?」 普克摇摇头:「没有,周末时间,公司里都不上班。」 米朵忙问:「那你以后还去不去了?」 普克看着妻子笑了:「我看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刑警的妻子了。连我们该调查什么细节都知道。」 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哎,你别笑我嘛。我真是替心悦着急。这姐妹俩儿真是太可怜了,而且这事儿,我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感觉,也觉得挺不对劲儿的。」 普克倒认真起来,问:「女人角度和我们男人有什么区别呢?你说说看。」 米朵说:「你让我这么说,我可真说不清楚……嗯,我想想。」她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哎,这么说吧。我觉得一个人真的想自杀的话,其实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因为死亡对一个人来说,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不说,更有着心理上的畏惧。要知道,谁也不知道死后自己会进入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万一比活着时更糟糕,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我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都动过自杀的念头,老实说,我自己以前就曾经有过。但真的能够把自杀付诸于实际行动,却只是很少一部分。大部分人总是可以找到种种理由,来安慰自己、劝解自己,不要真的走到那一步。」 米朵停下来,观察普克的反应。普克笑着鼓励她:「你说的很有道理呀,我认真听着呢。」 米朵笑笑,接着说:「所以,很多最初决定自杀的人,一般都会从外界、特别是和他们关系最亲近的人那里寻求一些帮助,我指的是心理上的求助。他们通常会半明半暗地告诉求助对象,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挣扎,若隐若现地流露出某些危险的信号。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总是能够被别人发现他们的异常情绪,然后便是相应的疏导和援助,使得他们最终放弃了自杀的决定。」 普克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柯心怡死前一天,还和妹妹通过电话。不过,柯心悦不是说了吗,当天她也听出姐姐的情绪有些低落?」 米朵说:「情绪低落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件太正常的事儿。我刚才所说的求助信号,可不仅仅是情绪上的低落。它通常会更严重,即使若隐若现,但一定会包含那种特定的意味。而心悦也说了,她跟姐姐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以后,姐姐情绪不是又恢復正常了吗?而且还跟心悦说,要她国庆节回家过节呢。这可不太像一个第二天就要自杀的女人应有的反应。」 普克没有马上说话,认真想了一会儿,贊同地说:「这一点,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也不能排除柯心悦给她打电话时,她还没有自杀的企图,而是第二天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件,使得她临时做出决定这种可能性。」 米朵听了,皱起眉头,说:「你说的这种可能性虽然存在,但我总觉得,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平时很坚强很独立的女人——她的意志不会那么脆弱,就算决定自杀,也会做出很多安排,只凭一时冲动就付诸于行动,好像还是不太合乎客观状况。」 普克沉思片刻,喃喃地说:「是啊,连陆飞也说,柯心怡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以前那么多苦都吃过,一般孩子不能承受的困境都挺过了,有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她决心放弃一切,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呢?」我看了卷宗,她手腕上只有一个刀口,但是很深,说明下手的时候决心是很大的,再加上又开了煤气,看起来像是坚决想死的态度。」 米朵嘆了口气,看着普克说:「你瞧,连你也觉得不好解释吧,何况心悦了。你也看到了,心悦跟她姐姐的感情有多深!」 听米朵这么一说,普克忽然想起一件事。柯心悦来找过他们以后,米朵为她在家附近找了一家宾馆安排住下了。后来普克利用周末时间去s市做调查,回来之后就没看到柯心悦,不知她现在人在哪里。 普克问:「哎,小柯这会儿在哪儿呢?」 米朵说:「她昨天就回北京去了。她上次回s市,只跟公司请了几天假,后来被姐姐的事情拖住,一直没回过公司。昨天她说要回公司一趟,把一些工作安排好,然后她准备休长假,全力以赴去查姐姐的事儿。」 普克吸了一口气,嘆道:「你这位同学,真是个干刑侦工作的好料子,有股子钻劲儿。跟她相比,我都有点儿惭愧了。」 米朵笑着斜了普克一眼:「你也用不着惭愧,只要你别袖手旁观,帮着心悦把这事儿查到底,不管结果究竟如何,总算是对她有个交代了。」 普克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半开玩笑地问米朵:「这是死命令?」 米朵温柔地拍拍普克的手,说:「不,这是我对你长久以来的信任。」 普克凝视米朵,心里涌起一股柔情,说:「米朵,知道你在我身后,我大概永远也不敢懈怠的。」 米朵笑着说:「那就好,可以让你活到老,干到老,充分发挥你的光和热。」 两人说笑几句,普克的思绪忽然又回到柯心怡身上,喃喃自语:「陆飞坚决不承认柯心怡怀的是她的孩子,又说不出柯心怡那个所谓的新男友到底是谁……难道柯心怡是因为这个孩子才……已经有三个月了呢。」他转头问米朵,「哎,米朵,你说柯心怡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呢?」 米朵皱着眉头说:「一般来说,女人怀孕两个月,心里就该有数了,除非是个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孩子,或者实在太缺乏生理常识。」 普克点点头,说:「我想也应该是这样,三个月,孩子该成形了吧?」 「是啊,」米朵嘆了口气,「她这么一死,可是两条人命呢。」 普克和米朵对视了一会儿,最后,都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真的,两条人命呢。第6节  六 周末的夜晚,对一个三十五岁的单身女人来说,不仅显得孤独,简直有几分残酷了。 吴梅没滋没味地吃过晚饭——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晚餐,不过是从冰箱里取出点速冻水饺下了吃罢了——接下来的时间,就只有消磨在电视机前了。 一个人陷在松软的沙发里,人愈发觉得没精打采起来。一本《罗兰小语》捧在手里,老是翻不了几页就没了耐心。电视机开着,遥控器按一按,似乎全国各地的人民群众都在欢度周末时光,装束奇特的主持人带着几名嘉宾,哄着台下一群观众又笑又闹,不知究竟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儿。电视剧要么荒诞不经,要么陈词滥调,看得人哭笑不得。 吴梅拿着一个苹果,皮也懒得削,啃了两口便扔在茶几上。电视里传出的声音越热闹,她的心情便越是凄凉。拿起通讯录胡乱翻着,想找个合适的人打打电话,想想别人也许都在着逍遥周末,又兴味索然地扔下了通讯录,盯着电视机屏幕发呆。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并不是刚刚开始过。三十五岁了,那么多年,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年华,都在挑挑选选的过程中孤独逝去。到了现在,只有那句「高不成低不就」的话,最能恰如其分地形容自己的生活状态。 吴梅神思恍惚地回想起从前。曾有一个同校的讲师热烈地追求过她,那时吴梅是研究生毕业,嫌对方的本科学歷低了自己一头,虽然对他颇有好感,终究不愿委屈自己,还是婉言拒绝了那个追求者。 现在,那个讲师已经评上了副教授,吴梅有时候在学校碰见他,身边带着个已经会打酱油的儿子,见了吴梅,总是格外热情地让儿子叫阿姨。每每这种场合,吴梅都觉得自己脸上笑容的不自然,虽然她很想以最若无其事的姿态来显示自己的骄傲。有时当他们擦身而过后,吴梅会想,如果重新再来……她总是会毫不留情地打断自己这种无聊的设想。谁不知道,青春永不会再来。 还有一个部队里的军官,吴梅克制不住地回忆着。一个身材笔挺、相貌英武的年轻军官,虽然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但确实曾经狠狠地打动过吴梅的心……两人总共有过十几次约会吧,应该说都挺愉快。可后来,吴梅为什么又主动和他断绝了来往呢?好像是因为……吴梅觉得他太老实太本分了,老实得吴梅暗示了好几次,希望他能对自己有进一步的亲热,可他却始终中规中矩,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按理说,一个女人能找这样一个男人做丈夫,应该说是比较安全可靠的吧。吴梅轻轻嘆了口气,她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那么奇怪的念头,一方面希望能得到一个可靠的婚姻,同时却又隐隐渴望着,自己的男人能有那么一点点「邪」劲儿,让人感觉比较有情趣。当然,这样的念头,是万万不可让人看穿的。 还有一个…… 正想着,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吴梅吓了一跳,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有几分担忧地看着电话,似乎害怕是自己听错了。还好,电话铃间歇了一下,又响了起来。吴梅忙扑过去抓起了话筒,脑子里急速地猜测着可能是谁打来的电话,问:「餵?」 「吴梅,是我!」叶青的声音总是像连珠炮似的,让吴梅觉得缺少女性应有的矜持。她在电话那头大声问:「一个人在家?」 吴梅一听到是叶青的声音,已经松懈下来,又靠回到沙发里,懒懒地说:「不是一个人,还能跟谁在一起啊?」 「哎呀,老一个人在家待着,你闷不闷哪?」 叶青的话不给吴梅留一点儿情面,虽是实情,也令吴梅有些不快。她有意用一种很享受的语气说:「家里安静,出去能上哪儿呢?到处都乱闹闹的,我嫌烦。」 第6页 叶青自顾自地说:「我老公出差去了,孩子他爷爷奶奶接去了,我一个人在家闷死啦。哎,吴梅,咱俩儿一起出去玩玩吧。」 「咱俩?去哪儿?」吴梅心里对于和叶青一起出去玩,实在没多少兴趣。 叶青压低了声音:「去酒吧看看。上次我妹妹拉我去了一次,那地方挺热闹的。今天难得我家里没人,想来想去,朋友里面就你方便。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可能还从来没去过吧?吴梅,反正你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儿,自己呆着多寂寞啊?就一起出去玩玩吧,今晚我请客。」 吴梅犹豫了一下:「酒吧啊……我……」 电视机里又传来一个综艺节目里发出的爆笑声,吴梅下定了决心:「好吧,去就去。」 就这样,吴梅被叶青拖着,一起来到闹市区一家酒吧。在门外,吴梅便看到闪亮的霓虹灯上,灯光变幻莫测地流动,大大的两个字挂在流动的灯光上:迷惑。 迷惑?吴梅暗想,这个名字是意味着欢迎迷惑的客人呢,还是会使前来消费的客人们迷惑?一踏进大门,里面轰鸣的音乐声就扑了一头一脸,耳膜被震得几乎要发抖。吴梅不由自主拉紧了叶青的手,转脸看看叶青,也是给音乐声震晕了的样子,但脸上又流露出新鲜兴奋的表情,拉着吴梅的手就往里走。 在吧檯前的高凳上坐下,叶青做出挺老练的样子,和旁边座位上的客人一样,也给自己和吴梅要了两杯啤酒。吴梅从来不会喝酒,再三推辞,叶青却不依,说到了酒吧,无论如何总得喝上一点儿酒意思意思。吴梅无奈,只得接受,一杯啤酒放在面前,叶青跟她碰杯时,轻轻呷了一小口。 不知是因为酒吧里的环境太嘈杂,还是因为晚上吃水饺没喝汤,现在口渴了,一口冰镇啤酒咽下去,吴梅居然觉得挺清凉,感觉不错。于是叶青又跟她喝时,她也不再拒绝,喝喝停停,不多时,半杯啤酒下了肚,脸上随之火辣辣地发起热来。 叶青似乎也不太能喝,一杯啤酒下去后,人变得越发张狂起来,又拉着吴梅去舞池里跳舞。这次吴梅无论如何不干,她看到那里挤满了衣着怪异的年轻男女,与其说在那里跳舞,不如说在人群里打哆嗦。刚才令人狂躁的音乐,已经换成了一种充满靡靡气息的舞曲,不再嘈杂得令人头痛,但却带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怪异感觉。吴梅即使坐在高凳上,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想轻轻随着音乐扭动。 坐了一会儿,吴梅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借着抬手抚弄头髮的机会四处张望了一下,那道目光却隐然消失了。而当吴梅又收回自己的视线时,却再次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存在。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音乐的刺激,吴梅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 一曲结束,叶青摇摇晃晃地走回座位,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颜色很深,想来一定被兴奋染红了。她大声对吴梅嚷道:「喂,你怎么老这么矜持啊?来酒吧不就是为了放松放松嘛!干嘛这么放不开!」 吴梅贴近叶青,小声说:「瞧你,跟劳改释放犯似的,你老公看见了,不知怎么跟你急呢。」 叶青笑着推了吴梅一把:「得了得了,我就看不惯你这副假正经的样子。难怪人家都说老处……」幸好人还没有真的喝醉,话说了一半,忙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看到吴梅脸上不自在的表情,歉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其实是一片好心。只是觉得你太约束自己了,何苦呢?一个女人,到底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像我们这个年龄呀,只能抓住个尾巴,再迟几年,可就真的什么都错过罗。」 吴梅心怦怦地跳着,叶青的话混杂在音乐和酒精中,对她的头脑起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作用。真的,叶青虽然看上去有点儿像傻大姐,其实她说的话却未必没道理呢。来酒吧之前,吴梅自己不也回想了半天自己逝去的青春么?她这一生,爱情还未曾体验过,激情更是没有沾边,等到黄花彻底衰败时,会不会为现在的固守感到后悔呢? 仿佛为了鼓励吴梅似的,此时,刚才一直隐约感觉到的那束目光,又一次飘忽不定地落到吴梅脸上。吴梅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刺激着她的喉咙,激起了她体内潜伏已久的冒险欲望。 她转过脸,迅速地顺着那道目光的来源之处望去。这一次,吴梅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一道目光。也许,这目光的主人并不想躲闪,或者它正在等待吴梅的捕捉。吴梅努力鼓足勇气,不挪开自己的视线。她看到了一张平静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的目光意味深长,穿过酒吧里氤氲的雾气和迷离的灯光,扑落到吴梅身上。 吴梅转回脸,向吧檯里的服务生要了一杯啤酒。 叶青在边上先是惊讶地看吴梅,随即笑起来:「对啦,人生难得几回醉。」 吴梅无声地笑笑。服务生送来啤酒,她端起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乐队换上了慢舞的曲子,叶青四顾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邀请。吴梅低头看着地面,她的脸颊火热,可以想像上面的胭红。一个男人的下半身走进吴梅的视线,停在她和叶青的面前。 「可以吗?」一个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 吴梅没有马上抬头,看到身边叶青的双脚已经热情地落到地上。 「对不起,我想请这位女士……」那个悦耳的声音带着一点儿歉意。 吴梅抬起头,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有一张端正的面孔,表情平静,而目光却意味深长。这目光刚才一直环绕在吴梅周围,此时却正式锁定了方向。吴梅几乎是失措地扭脸看看叶青,叶青脸上有着不可掩饰的尴尬。 「是……是我吗?」吴梅不自信地问,有些结巴。 叶青狠狠地推了吴梅一把,说:「不是你是谁!」 吴梅被叶青从座位上推下了地,站在男人面前,像是喃喃自语:「对不起,我……我不太会跳舞。」 男人笑了,他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里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劲。他已经伸手牵住了吴梅一只手,边往舞池里拖边说:「跳这种舞,有音乐有本能就足够了。」 舞池很小,十几对舞伴儿挤得不剩什么空间。男人的手臂很有力,直接将吴梅搂进怀里,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接近于零,近得使吴梅不禁担心,自己剧烈的心跳会不会被对方感觉到。起初,她还用一只手撑在男人胸前,以免彻底贴到男人身上。可很快,男人身上传来的那种陌生却又充满诱惑的气息,就让她放弃了抵抗。 「都是因为酒精……」音乐声中,吴梅神思恍惚地安慰自己。 男人在胸前捉住吴梅的手,眼睛紧紧盯着吴梅的眼睛,他们的身体在缓缓的音乐里随意晃动,正如男人刚才所说,只需音乐和本能就已足够。 「我一进门就注意到你……」男人把嘴倾向吴梅的耳朵,低低地说。 他的温热的唿吸沖入吴梅的耳朵中,使得吴梅几乎无法站立,身体更软地依靠在男人身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借着酒精的力量,吃吃地笑起来。 男人的嘴唇有意无意地碰触着吴梅的耳郭,喃喃低语:「你坐在那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眼神迷乱地张望着,像要抓住些什么东西……」 他没有遇到吴梅的反抗,却换来吴梅半醉半醒的目光,又接着说下去:「整个酒吧都是人,世界乱纷纷的,只有你那么特别,坐在那儿,像在等待着谁……」 他抬起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捻着吴梅的一个耳垂,那种苏痒令吴梅几乎要彻底醉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视线……我看着你的侧面,你的侧线多美啊……」 他的手指顺着吴梅的鼻子缓缓地往下滑动:「从没见过这么迷人的鼻沟,从侧面看简直像半开的花朵……嘴唇……」 手指移到吴梅的嘴唇上,轻轻地来回抚弄,低低地说:「……嘴唇像是成熟的果子……充满蜜汁,在等待着……亲吻……」 就在懒洋洋舞动的人群里,他低下头,把嘴唇轻轻落到吴梅已经被刺激得微微发抖的唇上,片刻的轻触后,温软湿滑的舌头进入吴梅饥渴的口腔,给了她一个如梦如幻的长吻。等吴梅从恍惚中醒来时,她不知何时被男人拉到了酒吧一个人少的角落。 他仍然搂着吴梅,半低着头凝视着她,眼睛在迷离的光线里充满诱惑。 吴梅不由自主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至今仍保留着处女之身,在如今这个年代,该是何等的难得。然而在这个被酒精、音乐、灯光充塞的酒吧里,她居然会和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如此亲近!更可怕的是,吴梅的意识中,惟有表面一层浅浅的抗拒,而更深处的骚动,却是越来越强地涌动着,似乎急待从她的身体深处喷发。 「我是乔远峰。」男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吴梅说,「我得说,这辈子我不打算再放过你了——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没有结婚,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吴梅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一片沼泽,然而这是多么令人迷醉的沼泽啊。她喃喃地回答:「我……我叫吴梅……你……」 他抬手掩住吴梅的嘴,微笑着摇摇头:「这就够了……吴梅,吴梅……」 他微微闭起眼睛,嘴里轻轻地念叨着吴梅的名字,像在细细品味着一种美酒。然后,他勐地低下头,紧紧抱着吴梅,狂热地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她的脖颈……在这样狂热却并不粗鲁的亲吻中,吴梅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破裂了,她开始试探性的回吻对方,身体与对方的身体紧紧纠缠、交织…… 最后,他在亲吻的空隙中喘息着说:「我们离开这儿……一起走,好吗?」 吴梅如醉如痴地跟随着乔远峰离开了「迷惑」酒吧。第7节  七 蒋红艷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一批帐目清单,忽然听到敲门声。办公室里几名同事一起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一身黑色紧身装束,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曲折有致,一张美艷的面孔,让办公室里两个男人看得发了呆。 「请问哪位是蒋红艷?」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有种冷冷的淡漠,而褐色的眼眸里,却像是燃着一丛火。 靠近门口办公桌上的男同事,马上回头看着蒋红艷,用毫不掩饰的热情语气说:「小蒋,有人找你。」 蒋红艷原本有点儿诧异的脸,忽然沉了下来,坐在座位上,不悦地瞟了男同事一眼,没搭理他,抬起下巴,用同样冷冷的语气说:「我好像不认识你。」 第7页 「我是柯心悦。」 柯心悦进门走到蒋红艷面前,她比蒋红艷高出了不少,蒋红艷的目光和她对视时,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有种力不从心的屈辱感。这种感觉,在两个女人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就建立起一种莫名的敌意来。 蒋红艷听到柯心悦的自我介绍,微微一怔,眼睛迅速地在柯心悦脸上扫射了一个回合。那张脸上无可挑剔的五官,令蒋红艷没办法向她致以内心的同情。同时,她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办公室里同事们对这位美女悄然的关注。 「你等一下,我们到外面谈。」蒋红艷不冷不热地说,把桌上的单据收拾好,放进抽屉。柯心悦在等待蒋红艷收拾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蒋红艷,令她产生了很大的压力。 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蒋红艷带着柯心悦离开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站定,直截了当地问柯心悦:「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柯心悦也十分坦白,说:「柯心怡是我姐姐。现在你想必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了吧。」 蒋红艷「嗤」的一声冷笑了:「奇怪,柯心怡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柯心悦心平气和地说:「今天我找你,并不是想来兴师问罪。」 「这话可更奇怪了,」蒋红艷咄咄逼人地说,「柯心怡自杀了,你找我来兴什么师问什么罪?真是莫名其妙!」 「谁告诉你我姐是自杀的?是陆飞说的?」 「这可不关你的事儿。」 「当然关我的事儿。陆飞和我姐谈了五六年恋爱,他们感情一直很好,打算明年元旦就结婚。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们感情很好?明年元旦结婚?」蒋红艷满脸的不屑一顾,「你真可笑。」 柯心悦皱起眉头,说:「要不是你中途插进来,他们之间不会有问题的。」 蒋红艷忽然警惕起来,问:「这是陆飞跟你说的?」 柯心悦不置可否,只说:「事已至此,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好追究的。我今天来找你,就想问问……」 蒋红艷打断了柯心悦:「别别别!我得跟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没什么好追究的。告诉你,柯心怡自杀,跟陆飞、跟我之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她抱起胳膊打量着柯心悦,语气里暗含敌意,「你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心里很有数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柯心悦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恼了。 蒋红艷扭过脸,看着窗外说:「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要是我想生孩子了,总得弄弄清楚到底是跟哪个男人生的吧。」 柯心悦一愣,不由提高了声音:「你胡扯八道!那孩子当然是陆飞的!」 蒋红艷哼了一声,反问道:「陆飞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陆飞的?告诉你,陆飞早就……」 蒋红艷刚说到这儿,背后传来一声低吼:「蒋红艷,你给我闭嘴!」 柯心悦蒋红艷同时转头一看,却是陆飞从楼道里大步走过来。他表情阴郁,眼睛里隐隐含着怒气,上前来一把扯住蒋红艷的胳膊,拉着就往外走。 蒋红艷气得用力甩开陆飞的拉扯,站在原地嚷起来:「陆飞,你发神经啊?」 陆飞也提高了声音:「我早跟你说了,少跟人家胡说八道!」 几间办公室里都有人探出身子来张望,显然是听到了走廊里的争吵。蒋红艷又气又恨,转身离开原地,快步下了楼梯。陆飞和柯心悦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下了楼。到了楼外,看到蒋红艷已经等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了。 陆飞停下脚步,心情压抑地对柯心悦说:「心悦,我知道你姐的事儿让你非常伤心。我……我也是一样的。不过这件事情,你再追查也没用了,人死不能復生,何况,她的死是自己做的决定……」 柯心悦打断陆飞,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飞的眼睛:「陆飞,你是不是很怕我查下去?是不是很怕我把姐姐的死亡真相弄清楚?」 陆飞嘆了口气:「你这样的态度,让我怎么说好呢?」 柯心悦逼问道:「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对我姐姐做了什么,你就没有勇气说出实话吗?」 陆飞一跺脚,气恼地问:「算了,跟你说不清。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吧。」他转脸瞟了不远处正死死盯住他们俩的蒋红艷一眼,说,「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反正我都无所谓了。」 说完,陆飞转身走开了。 柯心悦看着陆飞的背影,这个几乎成为她姐夫的人,现在正惶惶地离开,像是要尽快逃避什么危险。柯心悦鼻子一酸,转回身,低头走到蒋红艷面前。片刻之后,抬起脸看着蒋红艷,红着眼圈,用诚恳的态度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来跟你吵架。你可能不了解我姐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们很小就失去父母,后来又失去了爷爷奶奶,只剩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姐姐像母亲一样照顾我,为了我,她牺牲了自己的前途和青春。现在我们条件好起来了,我正以为她就要得到一个美满的婚姻,从此过上她失去了很久的幸福生活时,她却突然……突然就这样死了……」 柯心悦的眼泪流了下来。蒋红艷怔怔地看着她,脸上不由地流露出一丝同情,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嘆了口气,说:「其实……我本来没什么敌意的。只是,只是自从她出事儿以后,陆飞的情绪整个就不对头了,好像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我是真心爱陆飞的,而且我跟陆飞开始的时候,你姐已经不怎么跟陆飞来往了……」 柯心悦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研究地看着蒋红艷的表情,问:「可我姐从来没交过其他什么男朋友,她肚子里的孩子……」 蒋红艷打断柯心悦,坚决地说:「我可以替陆飞向你保证,那个孩子绝不是陆飞的!陆飞、陆飞他……跟你直说了吧,也不怕你笑话,我正在陪陆飞看病,如果治不好,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生育。」 柯心悦呆呆地看着蒋红艷,对方的脸涨红了,迴避着柯心悦的目光。柯心悦茫然地说:「你说的是真的?那……那我姐姐的……」 蒋红艷忽然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直视着柯心悦说:「这件事儿,我连陆飞都没告诉,今天跟你说了吧。我知道陆飞虽然跟我在一起了,但他心里老是装着你姐。我也知道陆飞身上有你姐家里的钥匙,为这事儿,我曾经跟他闹得不可开交,但他却始终不肯跟你姐彻底断绝关系,也不肯把钥匙还给你姐。我骂他没出息,他说你姐这人很要强,但心地坦荡,有时候很单纯,他有点儿不放心不下,钥匙虽然留着,只是为了帮你姐保存,以防万一,但他保证绝不会再跟你姐发生什么。他虽然这么保证,你说我怎么可能真的放心?我知道自己傻,可一点儿也没办法,只好随着自己做些傻事儿。我……我跟踪过陆飞几次,他说要跟人家谈事情,我就悄悄跟着他,看他是不是去跟你姐约会了。有一次,他真的是去你姐家,我一直跟着,看他到了你姐家门口,在外面犹豫了半天,后来还是掏出钥匙开门……当时我真气得够呛,可我硬是忍住了,我就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履行诺言的。可奇怪的是,陆飞用钥匙开了半天的门,门却打不开,好像是反锁上了。他不甘心,居然把脸贴在门fèng儿上偷听……我想他肯定是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了,变得很生气,在门口转了一会儿,就从楼梯间跑下楼了。要知道,那可是二十层楼啊。本来那天我就应该走了,可我心里却很不服气,虽然我希望独占陆飞的感情,但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能够搅昏了柯心怡的头脑,让她放弃陆飞这样的男人。」 说到这儿,蒋红艷瞟了柯心悦一眼,说:「说实话,你姐可没你这么漂亮,而且她也不年轻了。」 柯心悦眉头紧蹙,不接蒋红艷的话,问:「后来呢?」 蒋红艷接着说:「所以,我就没跟着陆飞离开,而是一直在你姐家门外等着。我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吧,你姐家的门开了,有一个男人走出来,你姐跟在身后。他们在门口还接了一会儿吻呢……因为当时楼道里没开灯,只有你姐家透出一点儿灯光,所以,我没看清那个男人的模样,不过,我听见他跟你姐说再见,他的声音很好听,让人觉得挺有教养。他让你姐回去,自己就往电梯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回身跟你姐招手,让她关门。你姐便把门关上了,可那个男人就要进电梯的时候,你姐又打开门,轻轻叫了一声那个男人的名字,然后跟他挥挥手,才把门关上。」 柯心悦心一跳,忙问:「你听见那个男人的名字了?」 蒋红艷点点头:「听见了,你姐叫他渖阳,或者是沈洋?我不知道是哪个字,反正就是这个音儿。」 柯心悦喃喃地念着:「渖阳,渖阳……」第8节  八 晚餐桌上,米朵看见普克吃的心不在焉,筷子在盘子里无意识地夹着菜,却半天没夹起来一点儿。米朵有些好笑,用筷子敲了敲普克的筷子,普克吃了一惊,这才回过神儿来。 米朵笑着问:「发什么呆哪?」 普克也笑了,扒了一大口饭,含煳地说:「我在想柯心悦呢。」 米朵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呵,你也会心猿意马?」 普克伸手拍拍米朵的手臂,笑着说:「喂,你不是真的吧?」 米朵板起脸:「为什么不会?难道就不允许我吃醋?你承不承认柯心悦是个大美人?」 普克有些懵了,放下筷子,问:「米朵,你真以为我是这样的男人?」 米朵装不下去,「扑哧」一声笑了:「逗你玩呢。知道你肯定在想柯心悦请你帮忙调查的事情。」 普克松了口气:「有时候,女人的心思可真是难以捉摸,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知道你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米朵不以为然地说:「这不奇怪,你以为男人的心思就很好猜吗?就说你吧,跟你在一起好几年了,咱们俩算得上互相比较了解的。可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真正知道的也只有你自己。你说是不是?」 普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是实话。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别人其实是永远没办法真正掌握的。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本小说,主人公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获得了一种特异功能,就是当他跟别人面对面说话时,能够看穿对方内心真正的想法。」 米朵挺有兴趣地说:「是吗?那他岂不是永远不会上别人的当了?」 「你觉得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普克反问米朵。 米朵想了想,托着腮说:「嗯,这可难说了。要我说,这其实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第8页 普克微笑地点头:「是啊。你想想,可能从此以后,他和每一个人说话,都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欺骗。这样的真相,会不会使他丧失生存的乐趣?」 米朵嘆了口气:「唉,普克,你说人活在世界上,到底应不应该说谎?」 普克想了想,说:「我想,这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从小到大,很难保证自己一生中从未说过一句谎话。即使是一个十分诚实的人,也难免会有种种需要欺骗或者掩饰的时候。」 米朵含笑问:「那你呢?」 普克坦白地回答:「当然,我得承认我说过很多谎。」 米朵追问:「是什么性质的?」 普克想了一下,说:「有些是不会对别人造成任何伤害的,属于自我保护性质的。也有一些……应该说也有过为了获取或者保护自己的利益,有意欺骗别人的。」 米朵笑着挖苦普克:「亲爱的,以前我还以为,自己嫁给了一个天下最诚实的男人呢。」 普克苦笑道:「对不起,我辜负你的期望了。」 米朵笑了:「哈哈,你别难过,咱们是彼此彼此,你不是最诚实的男人,我也不是从未说谎的女人,我们扯平了。」 普克也笑了:「好吧,现在轮到你老实交代,你都说过什么样的谎?」 米朵笑着说:「那可不能告诉你,以免下次在你面前失效。」 话虽然是开玩笑,但笑过之后,米朵不禁暗想,即使她和普克真心相爱,两人是关系如此亲密的夫妻,但对她来说,要将内心所有的真实想法都坦然相告,不留下任何一丝的秘密,似乎也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自己是如此,那么普克呢?其他关系亲近、相互信赖的人呢?自己能够保证在任何事情上,都以最真实的想法示人吗? 米朵自言自语:「大概不行。」 普克笑着问:「这会儿可是你走神儿了。想什么呢?」 米朵眼睛一转,说:「我在想,你还打不打算继续管心悦的事儿了。」 话一说完,米朵心里不由叫起来:瞧,又是一个谎言! 好在这样的谎言,只要自己不说,永远不会有被人揭穿的危险。 自然,对面的普克并不知道此时米朵心里的想法。一说到柯心悦的事情,他的表情认真起来:「其实刚才,我就是在想这件事儿。米朵,前几天单位实在太忙,抽不出身。但我心里总是恍恍惚惚地想起柯心怡的死,我打算再去s市一趟。」 米朵好奇地问:「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普克摇摇头:「现在还没有什么确切的发现。只是,我思来想去,觉得柯心悦的怀疑确实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我们这一行,经常会碰到各式各样的案子。有些是一看现象就能推断内因,也能找到充足证据的,这一类比较容易查出来;有些是从表面现象能够推断出内因,但先天证据不足,最终也无法侦破的;也有一些是表面现象歪曲或掩盖了事实真相,需要进行去伪存真的辨析才能侦破的……但无论是哪种形式的案件,有一个原理是不变的,那就是不管以何种形式表现,总有一个正确的因果关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不是以前你说的,世上没有无因的果?」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普克思索着说下去,「就像柯心怡死亡这件事儿,从目前掌握的表现情况看来,一切都证明她就是自杀死亡。看起来,柯心悦对姐姐死亡真相的怀疑,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但你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其实她所质疑的,正是我们所说的这个案件的『因』。」 米朵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嗯,柯心怡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要自杀呢。」 普克继续说:「柯心怡到底有没有理由要自杀,现在我们还不能定论。但对我们做刑侦工作的人来说,其实这就是一个没有画满的圆。也许柯心怡真的是自杀,只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她自杀的真实原因,那我们就有责任去找到这个真实原因。也许柯心怡并不是自杀,那样一来,她的死就成为一个刑案,我就更没理由放弃了。」 米朵沉思片刻,问:「那你现在是不是有了稍微具体一些的想法?」 普克微笑地看着米朵:「你真了解我。对,虽然我总是说现在还没有确切的发现,不过老实说,我的确是有了一些比较模煳的怀疑。米朵,你想想看,一个很要强的女人,从小到大都非常独立,不仅要照顾好自己,还要照顾好惟一的妹妹,甚至在自己结婚前,还想着要给妹妹分期付款买一套房子。这种个性的女人,如果她真的要自杀,那么,在自杀前,她会做些什么准备工作呢?」 米朵凝神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说:「我只是设想一种可能性啊,也不一定对不对——我想,她应该会把身后的事情尽可能地安排好。就算一了百了,也不会留下一个没法儿收拾的乱摊子……」 普克情不自禁一拍米朵的肩膀,赞嘆道:「米朵,你的头脑真清楚!没错儿,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一个人的个性,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会一下子突然就消失。否则也不会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话了。更何况,我十分相信『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柯心怡的性格坚强独立,极富责任感。她这种性格的女人,即使遭受了什么天崩地裂的重创,我相信,她也不会在瞬间就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就算要自杀,她也会把自己死后可能出现的问题做一个安排,尽量让事情像她生前一样有条理,甚至不受她死亡的任何影响。」 米朵插了一句:「是啊,早些年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也想过死。可想想死后会给亲人带来那么多的麻烦,而我又没法儿提前把那些麻烦解决好,所以,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咬咬牙就忍下去了。」 普克微笑地安慰米朵:「你也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所以,你能分析出柯心怡的心态和思路。好在你最痛苦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想想这点,真为你高兴。」接着,普克的话头一转,又回到柯心怡身上,「上次柯心悦来找我们,带了几张柯心怡死亡现场的照片,当时你也看了吧,场面真是很惨。」 米朵点点头,说:「嗯,这和我们在手术台上看到的可不太一样。」 普克接着说:「对。我不知道你看了照片以后,除了感觉很凄凉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特殊的感觉?」 米朵听了,努力回忆那些照片的画面,可除了满眼的鲜红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看来我还不够敏感,没发现什么。」 普克说:「你仔细想想,照片里柯心怡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米朵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会儿,说:「好像是件浅色的睡裙吧。」 普克微微一笑,提示米朵:「还有,她当时躺在什么地方?」 米朵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记得她是上半身在浴缸里,两条腿挂在外面。」 说完,米朵茫然地摇头,说:「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普克却问:「假如是你决定自杀,你会选择穿什么样的衣服?把死亡地点安排在什么地方?」 米朵并不介意普克如此奇怪的问题,认真考虑了片刻,说:「我想,我会穿得比较齐整,不会穿睡裙。」 普克追问:「为什么?」 米朵难为情地笑了:「因为我想到,如果我死了,势必会有人要来处理我的尸体。而如果穿着睡裙的话,身体不是很容易暴露吗?那多难为情。」 普克却没笑,又问:「你会选择死在什么地方呢?如果平时你的家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而且你还想把它留给一个自己很爱的人的话。」 米朵想了想,说:「一个可能,我会选择在床上。但那必须做好非常充足的准备,保证有措施不把床和地板弄脏,而这一点实现起来可能相对困难。那么就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干脆整个人都躺在浴缸里,到时候沖洗起来比较简单。」说完,又问普克,「你不会觉得我的想法可笑吧?」 普克严肃地说:「这一点儿也不可笑。其实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往往最能反映出这个人真实的个性。所以,你这种想法,我觉得相当客观。从照片以及后来我去s市了解的情况看,柯心怡被发现时,上半身倒在浴缸里,两条腿挂在浴缸边沿。这种体位基本能够说明,她在死前是坐在浴缸边沿的。后来上半身倒在浴缸里,应该不是最初的位置。一种可能是因失血过多或者一氧化碳中毒,导致身体无力,上半身后仰滑入浴缸。另外的可能,现在就很难预料了。总之,根据我们刚才的分析,无论哪种可能性,似乎都和柯心怡自杀这个假设的前提不相符。」 米朵听了,沉默良久,凝视着普克:「你的意思是,柯心怡的死,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普克没有说话,而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第9节  九 房间里拉着窗帘,晨曦从窗帘fèng儿里透进来,在沉暗的空气中形成一束光柱。细细的灰尘在光束里无序地游动,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光束的一部分落在被衾散乱的床上,随着人体的唿吸一起一伏,看上去似乎另有含义。 吴梅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但她一直没敢挪动身体,因为身边乔远峰的一条胳膊,正搭在她的胸脯上。吴梅轻轻侧过脸,看见乔远峰还在睡梦中。眉头微微蹙着,嘴唇闭得很紧,眼球不时急促地滚动,像在经歷一个焦灼的梦境。 吴梅不由微笑起来,抬起手,用手指轻轻触摸乔远峰轮廓清晰的嘴唇,喃喃低语:「懒猪……」声音里充满着爱怜。 这个轻柔的触摸仍是惊动了乔远峰,他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眼皮经过一秒钟的挣扎,勐地睁开来,愣愣地盯着正俯身看他的吴梅。最初的一刻,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茫然,看着吴梅,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然而很快地,他的眉峰就舒展开了,紧闭的嘴唇也微微翘起来,露出一个吴梅已经开始熟悉的微笑。 「早上好,宝贝。」乔远峰说着,凑到吴梅嘴唇上亲了一下,问:「什么时候醒的?」 吴梅温柔地说:「刚醒。你睡的好么?」 乔远峰松开吴梅,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说:「好极了。有你在旁边,睡的当然好。」 他一翻身,又把吴梅搂在怀里,手伸进吴梅的睡裙里摸索。 吴梅脸一红:「哎,该起床了,我还得上班呢。」 乔远峰像是没听见,一翻身把吴梅压到身下,在她脸上不住地吻着,含煳地说:「享受人生才是第一位,别把自己弄成生活的奴隶。」 第9页 吴梅的挣扎实在太过轻微,很快她就放纵了乔远峰,同时也放纵了自己。虽然身体上的快感并没有想像中美妙,然而那种因为被一个男人迷恋和宠爱而带来的心理上的愉悦和满足,实在令吴梅无法抵抗。 这么多年了,似乎没有真正体验过身为女人的滋味。吴梅不知道这是否命运的安排,在她三十五岁、已经快对爱情和幸福失去企盼时,又让乔远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吴梅就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对于这个男人每一句温柔的命令,或者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没有抵御的能力。 有时候,吴梅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在荒野多年的人,一直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突然之间,她被人引导着走出了荒野,面前摆满了异常丰盛的筵席,可以任由她大饱口福。这样的时刻,她除了尽情地放纵自己多年的渴望,尽情地享受着这从未品尝过的美味佳肴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无论是语言还是行为,在吴梅的感觉中,乔远峰都充满了一种进攻性。然而奇妙的是,这种进攻却从不粗暴,更不鲁莽,而像是专门为吴梅的渴望所设计的,如此恰到好处地熨帖着吴梅充满褶皱的心。吴梅从没见过乔远峰这种男人,他像是透透彻彻地看穿了吴梅的心,知道吴梅每一个需要,了解吴梅内心隐藏很深的欲望,轻易地打破吴梅本能的防线,使得吴梅在和他相识的第一个夜晚,便向他交付了自己。 他们的第一个夜晚,是在吴梅家里渡过的。第二天,乔远峰从宾馆取回了自己的行李,并退掉了房间,直接搬到了吴梅家。一个星期里,白天吴梅去学校上班,乔远峰外出去忙自己的公务。以往吴梅下班以后,因为畏惧家中的清冷和寂寞,从不像学校里其他有家的老师一样,急匆匆地回家,可是现在,吴梅第一次满怀着迫切的心情,尽可能早地赶回家里。 乔远峰住进来的第一天,吴梅去上班时,乔远峰也出了门去办事。傍晚吴梅提着一兜菜回家时,一上楼就看见乔远峰靠在门口,见到吴梅,什么话也没说,上前就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诉说一日未见的想念,令吴梅心苏体软,手里的一兜菜都扔在了地上。 当天晚上,两人上床睡觉前,吴梅就给了乔远峰一把自家的钥匙。虽然她的家并不十分富裕,但对一个刚刚认识的外人如此信任,在吴梅来说,的确是破天荒。对于吴梅这种信任,乔远峰却没有太过惊讶,很坦然地接受了房门钥匙,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一样,轻松自由地出入。如果不是因为心底坦荡,他一定不会表现得这么平静吧,吴梅心中暗自分析。 乔远峰从吴梅身上翻下来,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吴梅看着天花板,幽幽地说:「远峰。」 「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得跟我说实话。」 「我当然会说实话。」 「我有点儿害怕。」 「怕什么?」 「怕知道真实答案,万一……」 「万一什么?」 「我还是不问了。」吴梅失去了勇气,轻轻地嘆了口气。 乔远峰侧过脸,看着吴梅,抬手捏了她一把:「傻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真的?」吴梅不信。 乔远峰自信地一笑:「你想问,你这样跟我在一起,我会不会认为你是个放荡的女人。」 吴梅张开嘴,惊讶地看着乔远峰。 「对吗?」乔远峰微笑。 吴梅的表情流露出一丝紧张:「那你老实告诉我,你会这样认为吗?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乔远峰笑了:「傻瓜,你遇见我是命运的安排。你差不多是世界第一纯洁的女人了。」 吴梅羞赧地笑了:「你笑话我?」 「没有。第一纯洁的是维纳斯,因为她被做成了石膏像。」 吴梅笑出声来,翻过身体,伏到乔远峰的胸上,幽幽地说:「这些天,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用缘分这个词来解释自己的奇遇了。认识你之前,我还从来没……你应该知道的。」 乔远峰安慰她:「当然,我知道你把第一次给了我,我真幸运。」 吴梅凝视乔远峰的脸,问:「你会不会把它当做一夜情?」 「又傻了,我们已经在一起一个星期了。」 「会不会只是短暂的激情,很快就会消逝?」 「就算你想这样,我也不会放过你。」乔远峰故意咬牙切齿地说,「你会这么无情吗?」 吴梅幸福地嘆气:「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真的。」乔远峰用手撑着头,侧过身看着吴梅,脸上是再诚恳不过的表情,「看看我的眼睛,吴梅。」 吴梅目不转睛地凝视乔远峰的眼睛。 乔远峰一字一字地说:「吴梅,我爱你。」 两滴眼泪从吴梅眼睛里缓缓涌出来,她无比幸福地闭上了眼睛。第10节  十 晚上,普克因为在外调查一个案件,一直到十点多钟才回到家。一进家门,米朵就告诉他,刚才柯心悦打来过电话,说是关于姐姐的事发现了一个新的线索,请普克回来以后给她去一个电话。 柯心悦因为近期行踪不定,只给普克米朵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普克边给柯心悦拨电话,边问米朵:「她说没说是什么线索?」 「没有,」米朵笑着说,「她大概觉得你是专业人士,跟我说了也没用。」 普克刚想说什么,柯心悦的手机接通了,大概从来电显示中已经看出了是米朵家的号码,直接问:「喂,普克还是米朵?」 普克笑着说:「我是普克。对不起,刚刚回来。」 柯心悦那边的声音乱闹闹的,听起来像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果然,柯心悦大声说:「普克,我现在正在外面,乱得很,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家给你打电话。」 普克答应后,挂了电话,说:「她在外面,待会儿再打来。」 米朵没吭声,普克一看,她正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普克笑着问。 米朵说:「哎,我现在怀疑今天自己被人骗了。」 「怎么回事儿?」 米朵嘆了口气,把下午的一件事情讲给普克听。 今天米朵轮休,下午她想买点东西,就一个人去商场转转。因为不是节假日,商场的顾客并不太多。她经过楼梯时,被一个瘦弱斯文的小伙子礼貌地拦住了。米朵虽然不认识他,但这个小伙子看起来十分文弱,脸上带着忧伤,而且有些怯生生的,所以,米朵就停下了步子,问他有什么事情。 小伙子说:「对不起,大姐,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要不然也不好意思跟您说。」 他脸上羞怯的表情让米朵有些心疼,米朵便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也许是米朵的和蔼给了小伙子勇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学生证,递给米朵看,说:「大姐,我是广州z大的学生,今年大四,快毕业了。大家都在提前给自己联繫工作,我也向很多城市的单位发了求职信。结果上个星期,我收到你们这里一个单位的通知,说他们有意向要用我,但要提前面试一下,问我周末有没有机会来这里见个面。我一听很高兴,因为这个机会实在很难得,就利用周末的时间坐火车赶过来了。到了以后,有个自称是公司里的职员接的我,还帮我找了个招待所住下,然后那个人就陪着我一起吃了饭,又把我送回招待所,跟我聊了一会儿。结果我不知怎么,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竟然睡着了。等我醒过来一看,自己的行李被翻过,一检查才发现,身上的一千多块钱全没了。」 米朵听到这儿,忍不住同情地说:「哎呀,你这肯定是遇到骗子了。」 小伙子脸红了,说:「大姐,要是早有您这样的好心人提醒我就好了。我开始还不相信自己被人骗了,赶紧按照他们给我回信的地址去找,结果在那个地址上,根本就不是那个单位。这下子我傻了,我在这个城市什么人也不认识,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也打不了。这两天我都是给一些小饭馆洗碗打工混个饭钱,想挣到回家的路费也挣不到。我来的时候以为两天就能回去,也没跟学校请假,现在旷课快一个星期了,再这样下去,学校肯定要处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伙子说的眼睛都红了,米朵看了,于心十分不忍,已经决定要帮他一把了。她问:「你回广州的火车票要多少钱?别着急,我来帮你买吧。」 小伙子脸上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忙说:「大姐,要不是一看您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也不敢求您帮忙了。可是要您给我车票钱,我实在过意不去。我想问问,您身上有没有电话卡,让我在这儿给家里打个电话,要是他们知道我在这儿,马上给我寄点钱来,我就能回去了。」 「那好,我身上有ic卡。」米朵说着,从包里翻出一张ic电话卡,递给小伙子,「喏,你拿去用吧。」 小伙子接过电话卡,四下一看,旁边楼梯处正巧就有一部公用电话。小伙子马上走过去,用ic卡开始拨打电话。米朵仍然不放心,便在一边等着。她想,就算小伙子联繫到家人,可能也不会马上得到援助,她还是想给他一点钱,让他暂时解决一下生活问题。 很快,电话接通了,小伙子露出喜悦的表情,大声对电话里说:「餵?餵?」 连叫了几声,表情又变得沮丧起来,听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很难过地走回来,把电话卡还给米朵。 米朵忙问:「怎么了?没联繫到家里人吗?」 小伙子垂头丧气地说:「怎么这么倒霉,家里没人,是录音留言,我父母一起回老家去了。这可怎么是好,我又不知道老家的电话。」 米朵打开自己的钱包看了看,里面有四百多元钱。她先拿出三百元,想了想,一咬牙把剩下的一张百元大钞也拿出来,全部塞到小伙子手里,说:「别再耽误时间了,把这钱拿上去买车票吧,尽快赶回学校去。以后进入社会了,学谨慎些,不要让人骗了。」 小伙子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钱,脸涨得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大姐,大姐……我该怎么、怎么感谢你……我不能要这钱……」 米朵豪慡地一挥手:「没关系,就算我借给你的,以后你手头方便了,再还给我好了。」 第10页 小伙子这才表示愿意收下钱,对米朵感谢再三,又请米朵留了详细的联繫方式,说:「大姐,您真太善良了,我一定会把钱还给您。」 然后小伙子又问:「请问现在几点钟?」 米朵告诉了他时间,他马上叫起来:「唉呀,再过一小时就有一趟去广州的车,我现在就去火车站。」 …… 讲完事情的整个经过,米朵看着普克:「你觉得怎么样?」 普克似笑非笑地看着米朵:「大姐,您可真善良。」 米朵哭笑不得,顺手推了普克一下:「你怎么还幸灾乐祸?」 普克笑着说:「我可没有。我真是觉得你心地太善良了。老实说,现在骗子的伎俩花样百出,我也说不准这小伙子是不是把你给骗了,表面听起来倒是没什么漏洞。哎,对呀,说不定人家说的全是真的呢?」 米朵苦笑一下,说:「八成是假的。」 「何以见得?」普克追问。 米朵瞪了普克一眼:「我想你肯定知道是骗子了。」 普克笑着说:「我们干刑侦的,永远注重实证。」 米朵嘆了口气:「我也不怕丢人了,告诉你吧。我看着他兴沖沖地跑开以后,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又有点儿不踏实的感觉。你可能不知道,他在那儿打电话的时候,我是看着他拨的号码,虽然听不见电话里在说什么,但那个号码我却记住了。他一走,我忽然想检验一下,就用电话卡又拨了一遍那个号码,结果电脑语音提示说,这个号码是空号。」 普克也嘆了口气,说:「唉,其实损失几百块钱倒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份信任,多了一份怀疑。」 米朵忽然觉得很难过,眼圈都红了。普克心中十分不忍,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她:「也许你记错电话号码了,也许过一段时间,他真的会打电话或写信给你的。」 米朵把脸埋在普克怀里,低声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欺骗呢?」 普克温柔地抚摸米朵的头髮:「因为人们心里,有了太多的欲望。」 忽然,家里的电话铃响了,米朵忙推开普克,说:「快去接,肯定是心悦的电话。」 果然,普克接了电话后,听到是柯心悦打来的。这会儿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了,柯心悦告诉普克,刚才她在酒吧坐坐,现在已经回到姐姐家了。 普克听到柯心悦住在姐姐家,心里不禁暗自为她担心。柯心悦曾见到姐姐死亡现场的惨状,现在独自住在那里,不知道晚上会不会觉得害怕。 柯心悦说:「普克,我查到了一个可能和我姐姐的死有关系的人。」 「哦?是男人?」普克问。 「对,是个男的。他叫沈洋(阳),不知道是海洋的洋,还是太阳的阳。」 「他是s市人吗?多大年龄?」 「现在我对他还一无所知。」柯心悦郁郁地说,「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在我姐死前,他们关系非常……非常亲密。他长的什么样子,多大年龄,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一无所知。」 普克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 「是陆飞现在的女朋友告诉我的。我找了陆飞很多次,后来实在没办法,就去找他现在的女朋友,她叫蒋红艷,是个很泼辣的女孩子。我们吵了一架,但后来她还是告诉了我一件事。她因为怀疑陆飞仍然和我姐有来往,曾悄悄跟踪过陆飞,结果发现我姐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叫沈洋。他们关系很亲密,我想姐姐的死很可能跟他有关。」 普克听了,稍想了想,问:「有什么根据吗?」 柯心悦沉默片刻,说:「根据就是,我姐本来是个感情专一的人,以她的性格,不会同时跟两个男人有过密的交往。可她死前,和陆飞虽然关系冷淡,但并没有正式跟陆飞分手。这不符合她的个性,我想她一定有什么苦衷。」 普克心中暗想,柯心悦除了聪明敏感之外,其实是个不乏理性的女人。停了一会儿,普克问:「小柯,你现在自己住在姐姐家?」 柯心悦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忧伤起来:「是啊,一个人……什么都像以前我来时看到的一样,只有姐姐不在了……不过虽然只有我一个人,我却总觉得,姐姐好像就在什么地方保护着我似的……奇怪,虽然我看见过那么可怕的场面,可现在我住在这里,心里却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感觉。」 普克有点儿为柯心悦难过,能够想像柯心悦在姐姐家里,那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凄凉感觉。他说:「小柯,希望我们能帮助你把姐姐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那样的话,也算对你姐姐有所告慰了。」 柯心悦的情绪有些低落:「刚才我去酒吧,喝了些酒。我心里很难过,总是忘不了那些事情……普克,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能力太弱小了,虽然知道有一个男人可能跟我姐的死有关,但该怎么找到他,却又束手无策。」 普克安慰柯心悦:「别太着急,凡事总有个过程。那个叫沈洋(阳)的人,我先来帮你查查看,我们的职业查起来,会比你方便得多。」 「真的?你还愿意帮我查这事儿吗?这些天你都没跟我联繫,我想你肯定是不愿意帮忙了。」柯心悦直率地说。 普克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对不起,其实我这两天常跟米朵谈这事儿。只是最近单位里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身。不过我今天已经做过安排了,今天是星期三,最迟星期五,我一定抽空去一趟s市,然后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怎么做些具体的调查。」 柯心悦听了,情绪好转了一些:「哦,那太好了。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孤单,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有你们的帮助,我心里就暖和多了。」 普克笑了,说:「你想不想跟米朵说几句?」 「好啊,你请她听电话吧。」 普克把电话让给米朵,悄悄在米朵耳边说:「你跟她说点儿轻松的事儿,她现在需要放松。」 米朵点点头,接过电话,笑着对电话里说:「心悦啊,给你讲一件很糗的事儿,今天我可能当了一回冤大头呢……」 普克在一边听着,含笑对米朵点点头,以示肯定。然后他走到窗前,默默凝视着窗外的夜空。苍远深蓝的夜空里,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月色星光都因之变得朦胧迷离。薄雾中,普克看到似乎有一颗流星划过。定睛再看,原来是一架夜航的飞机,指示灯一闪一灭地在夜空中飞翔。 普克暗想,连夜空都会不自觉地制造假象呢。第11节  十一 早上,吴梅来到学校上班,在办公室准备教案时,看见叶青沉着脸走进来,一看就是情绪不佳的样子。 吴梅笑着和叶青打招唿:「怎么啦?一大早就沉着个脸,跟老公吵架啦。」 叶青的办公桌和吴梅正对面,她径直走到自己桌前,动作粗暴地把椅子拉出来,一屁股坐上去,发出很大的声响。看样子,情绪岂止不佳,简直是糟透了。 吴梅自己心情很好,忍不住要给朋友一些关怀,便放下手中的教案,和颜悦色地问:「到底怎么了?生这么大气。」 叶青烦乱地翻着桌上的书本,找到一本教案,又重重摔在桌上,气哼哼地说:「这年头,骗子满世界飞,真是没法儿做人了!」 吴梅隐约明白了:「怎么?你让人骗啦?」 叶青气恼地说:「可不是?想想真可气,堂堂一个大学老师,居然让一个糟老头子给耍了。」 吴梅笑着问:「怎么回事儿?」 叶青便气哼哼地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吴梅听。 原来,昨天傍晚下班回家,叶青已经走到自己家住的小区门口了,碰到一个头髮花白、看起来憨厚本分的老头儿,约摸六十多岁的样子,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正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着。 叶青从老头儿身边经过,走出几步了,忽听身后有人叫:「哎,同志,同志,请等一等……」 叶青开始还不知道是叫自己,但当时她身边并没有其他什么人,便停下步子,回头一看,那老头儿脸上堆着笑朝她走过来,又叫叶青「同志」。这个久违的称唿,让叶青觉得这老头儿又好笑,又有几分可爱,问:「你叫我?」 老头儿憨憨地赔着笑,说:「同志,对不起,我想跟你商量点儿事情,打扰几分钟可以吗?」 看老头儿这么客气,叶青也不好太冷淡,便和气地说:「什么事儿,你说吧。」 老头儿说:「我从外地来看亲戚,好久没见了,特意带了不少礼品来,他家就住在你们这个小区。可刚才来了,看到他家门上留了一个条子,说是家里人生了急病,送到医院急救,人都在医院呢。我想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可带来的这一堆礼品,你看,你看,」他说着,把手里那些东西的包装袋露出来给叶青看,看样子是些床上用品,然后接着说,「全是这么些东西,根本不适合送到医院去。而且人家生病急救吧,我们做亲戚的总该有点儿什么表示,可来时没准备,身上没带多余的钱,所以,真是为难死了。」 老头儿说着,脑门儿上的汗都出来了,一边擦一边唉声嘆气,弄得叶青不好不同情:「哦,那你打算……」 老头儿看看叶青的脸色,赔着笑憨憨地说:「嗨,本来真不好意思说的,一看你这位同志的面相,就知道你常与人为善的,我就厚着脸皮说了。我这些礼品呢,是我们那儿一家厂的产品,在全国都有名气,外面卖要五百多一套。不过我说实话,我家有人在这个厂,内部买一套只要三百块。」他把最外面一个包装盒打开一个盖,扯出里面的一个枕套给叶青看,「你摸摸,手感好吧?这是百分之八十的真丝,料子好着哪。」 叶青把枕套拿在手里摸摸,手感确实不错,看起来像是真丝的样子。 老头儿露出挺难为情的表情,接着说:「本来想大大方方送份礼给亲戚的,现在这个情况……同志,你能不能帮个忙,买了这套东西,你是帮忙,我呢,也绝不好意思多要你的钱,你看成吗?」 叶青听老头儿说了半天,颇为心动,但不知道老头儿打算要多少钱,便说:「帮忙呢,也不是不可以,出门在外的,谁能没个需要人帮的时候呢?只是我身上也没多带钱……」 老头儿忙插话说:「你看,市场上的价格是五百多,你可以到随便哪个商场去看看。我们按内部价格买来,要三百块。今天我实在是着急,你又是帮忙,我只要你二百块,你看怎么样?」 第11页 叶青一听,觉得价格确实不高,以前去商场,看到稍微像样一点儿的床上用品,一套下来怎么也得五六百。像这种质地的,只怕还不止,两百块买下来,实在不吃亏。只是她又想,怎么说她也是帮老头儿的忙,再便宜一点儿也应该吧。 于是叶青做出为难的表情,说:「可我身上的钱不太够啊。」 老头儿忙问:「你身上有多少?」 叶青说:「最多只有一百五。」 她暗想,最好老头儿能答应这个价钱,如果能成交,她从钱包里拿钱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儿,别让老头儿看出来,其实钱包里的钱不止这个数目。 老头儿像是很犹豫,唉声嘆气了半天,叶青运用起在菜场买菜时的规则,做出遗憾的表情,说:「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钱不够。你再另外找人帮你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不出叶青所料,她走出了两步,老头儿马上在身后叫:「哎哎哎,同志,同志……」 叶青暗暗好笑,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却已经变成了无奈的表情。此时,老头儿像是痛下决心似地一跺脚,说:「嗨,算了算了,我实在等不及了,要赶紧去医院呢。就这样吧,既然你是帮我忙,我亏一点儿就亏一点儿算了。」 交意达成,叶青拎着一大兜东西美滋滋地回家,心想今天运气不错,捡了一个不小的便宜,一百五十块钱买了五百多块钱的商品。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正在厨房做饭的丈夫,说买了又便宜质量又好的床上用品,还说明天就铺上。 谁知丈夫在厨房里听她把情况大概一说,马上冷笑一声,说:「哼,谁让你尽想占便宜的,上当了吧?」 叶青当然不信,说:「怎么可能呢?东西我也看了,不管他说的那一堆理由是真是假,反正东西假不了就行。」 丈夫问:「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翻着看了?」 叶青心里一格登,说:「站在马路边儿,哪儿能全抖开来看?再说,说好是帮他忙的,哪儿好意思啊?」 丈夫便不再说话,只是嘿嘿冷笑。叶青顾不上追究丈夫的态度,忙把东西拿到卧室床上,拆开包装袋一一检查,想以事实证明自己的选择是英明的。结果第一个小袋子里的枕套的确是真的,而第二袋拆开一看,叶青就傻坐到床上了。 吴梅听叶青说到一半时,就开始替叶青着急了。等叶青说到最后,吴梅哭笑不得地说:「唉呀,你可真是,平常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上这么简单的当?」 叶青斜了吴梅一眼,问:「你也能看出来这是个骗局?」 吴梅看着叶青,同情地摇头:「啧啧啧,亏你是个大学老师呢。你平时看不看报纸?这种小把戏在报上三天两头都能看见,这回就让你给撞上了。」 叶青长嘆一声:「唉,你不知道,那老头儿装得不知有多憨厚,脸上看不出一点儿骗子相。而且又有东西在,不是空手套白狼,真容易给他蒙住喽。」 吴梅笑着说:「算了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好歹你也拿到东西了,亏也亏不到哪儿去。」 叶青狠狠地说:「你就别气我了,你要是看见那些东西,保管你恨不得踢那糟老头儿几脚。你不知道,昨晚打开包装一看,除了那个枕头套,其它几样东西就是用来做拖把布还不合格——不吸水!那个枕套呢,我老公为了安慰我,故意把它套到枕头上,说好好享受一下百分之八十真丝的美好感觉,结果今天早上起床以后,我看他怎么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再一看,全是那个枕头套惹的祸。我老公晚上睡觉容易出汗,就那么一点儿汗,把个枕套染得跟调色板似的,连床单都给弄脏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吴梅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贪小便宜了。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以后你该明白这个道理了吧。」 叶青瞪着吴梅说:「你少在那儿幸灾乐祸。哼,一点儿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真是的。下次等你被人家骗了,我一定敲锣打鼓好好庆祝一下。」 吴梅好不容易忍住笑,说:「好啦好啦,我可没幸灾乐祸,就是听你说你老公睡觉染了个大花脸,觉得特好笑嘛。你够幸福的了,还有老公安慰你,哪儿像我孤家寡人的,就是给人家骗了,也没人替我申冤。」 叶青又发了半天牢骚,气才慢慢消下来,最后还是说:「下次再让我遇见这个老头儿,非得报警把他抓到公安局不可!他那副老实模样,也不知骗过多少良民了!」 吴梅贊同地说:「是啊,这种人真得狠狠地治一下。他不单是把人的钱给骗了,更主要的是把人的感情给伤害了。你说是不是?」 叶青不住点头:「说的对。」 吴梅看看时间不早了,准备继续写教案。叶青看着吴梅,脸上忽然露出好奇的表情,仔细打量了一会,弄得吴梅有些坐立不安了。 「你打量什么哪?我脸上刻字了?」吴梅低头看看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叶青似笑非笑地说:「这几天你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啊。」 吴梅脸一红,说:「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一张平凡的脸。」 叶青摇头说:「不对不对,虽然是同一张脸,但现在这张脸上却洋溢着异样的光彩,简直就像放电嘛。」又打量了两眼,忽然凑上前,小声说,「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情况了?」 吴梅笑了:「什么情况?」 叶青神秘兮兮地说:「还跟我装傻?那天咱俩一起去酒吧,有个男人请你去跳舞,我可亲眼看见你俩在舞池子里,一下子进入白热化状态了哦。后来我想回家,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你的影子。我问你,你上哪儿去了?」 吴梅脸更红了:「我……我喝了酒,觉得头晕,又怕你还没尽兴,就自己先回去了。」 叶青根本不相信吴梅的话,摇着头说:「把我当傻瓜了吧?我虽然给那个糟老头儿骗了,你想用这么一句话搪塞我,可也没那么容易。」 吴梅无可奈何地看着叶青:「真拿你这人没治。」 叶青得意地笑起来:「怎么样?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雪亮的吧?告诉你,那天晚上一找不着你,我就猜到你是跟那个男人走了……」 吴梅忙把食指放到嘴唇上:「嘘——姑奶奶,求你小声点儿好不好?」 叶青却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是有夫之妇,被人剥夺了和异性交往的权利。都三十五岁的女人了,交个男朋友还得躲躲藏藏的?」她脸上又露出了怀疑的神色,「难道不成那个男人是有妇之夫?」 吴梅难为情地说:「瞧你说的,你看我是那种女人么?只是,只是……唉呀,别人要是知道我跟他是在酒吧认识的,岂不会把我们想像得……想像得很不堪?」 叶青脸上越发好奇了:「哎,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真是从那天晚上就开始建立关系了?」 吴梅不好意思看叶青,脸扭到一边:「我们……那天聊得挺好的。」 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吴梅本能地避重就轻,含煳地回答了叶青的话。 叶青笑嘻嘻地问:「哎,他是干什么的?哪儿的人?多大年纪了?各方面条件怎么样?有没有……」 吴梅笑着打断叶青:「你以为你是警察啊?跟查户口似的。」 叶青叫起来:「哎,我这是最基本的问题啦。这可是对你的下半辈子负责任,你别看你三十五岁了,有时候头脑也够单纯的。喏,你也知道了,现在外面有多少骗子,专门找冤大头骗呢。」 吴梅被叶青再三提醒自己的年龄,心中暗生几分不愉快,不想再和叶青继续讨论下去了,便轻描淡写地说:「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也不能因噎废食吧?我既没幻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也不想占人家便宜;要财没财,要色没色,有什么好骗的?」 叶青听出吴梅的话里似乎隐含挖苦,也有点儿不高兴了,收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说:「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又没别的什么意思,你不喜欢听,我不说就是了。好了,我得备课了,你忙你的吧。」 吴梅向来待人宽厚,此刻看叶青不高兴,又有几分过意不去,为了以示友好,忙小声说:「哎,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了,咱们是朋友,我才连谢谢都不跟你说的。哎,告诉你啊,他是外地的,做珠宝生意,经济上有点儿基础。以前结过婚,不过早就离了,而且也没小孩。总的说来,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 叶青听了吴梅的介绍,不知怎么,语气显得有点儿酸熘熘的:「听上去倒是挺合适的。就算离过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越是有本事的男人,就越是容易离婚。只要他真心对你好,你自己也确实喜欢,就别错过了。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经不起熬的。」 吴梅有点儿勉强地笑笑,心里暗想:叶青这种女人,真是小肚鸡肠,看到人家比她过得好了就不自在。说话夹枪带棒的。哼,要是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她在我面前才永远保持优越感呢。 转念一想,命运待自己也算不薄,虽然乔远峰来得稍迟了一些,但他是那么一个特别的男人,简直像是为自己专门设计出的一样,几乎一切都合乎自己的理想。对一个曾经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女人来说,当青春的尾巴都已经抓不住时,还能遭遇这样一份感情,并且能够将之延续至婚姻,难道不是够幸运的吗? 想到这里,乔远峰的面孔又隐隐浮现在吴梅脑海中。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灵活明亮的目光,随时随地送出温情和幽默的嘴,以及那充满男性诱惑的身体……都令吴梅不可自拔地深陷情网。第12节  十二 柯心悦把所有的窗户都敞开,让二十层高楼的穿堂风在房间里四处窜动。风掀动着窗帘,发出「扑啦啦」的声响。柯心悦穿着一件辱白的真丝睡裙,赤着脚坐在打开了窗户的窗台上,背靠着窗框,窗户外的半边身体就这么悬空挂着。 风把柯心悦的长髮吹得乱蓬蓬的,她并不用手去整理。脸微微偏向窗外的空间,眼睛向楼下望着。从二十层楼的高度往下看,不远处的街道如同棋盘,行人变成了蚂蚁,眼珠一动,整个天空似乎都在摇晃,足以令恐高的人头晕目眩了。 柯心悦从小就畏高。然而此时,她就以如此危险的状态,一无依赖地坐在窗台上。在这种时候,柯心悦只要一闭眼睛,脑海里就挤满了姐姐的影像。姐姐的脸多清晰啊,虽然脑海里的姐姐时而是小时候的模样,时而是这些年的模样。但不管是什么阶段的面孔,脸上都浮现着柯心悦再熟悉不过的表情——她微笑地对心悦说话,她难过地把心悦搂在怀里,她板起脸像母亲一样训斥心悦…… 第12页 身上的真丝睡裙摸上去清凉光滑,这是姐姐为柯心悦准备的。自从父母去世后,柯心悦的生活几乎全部都由姐姐打理准备,因为爷爷奶奶老了,而且身体又不好。姐姐早上总是比柯心悦起得早,因为她要为全家人准备早点,还要帮爷爷奶奶打扫卫生,要帮柯心悦整理好书包;姐姐晚上在全家睡得最迟,她要洗衣服,收拾房间,辅导柯心悦做作业,最后还要完成自己的功课…… 等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后,姐姐的大学就读不下去了,虽然她再有一年就要毕业,但爷爷奶奶留下的一点点遗产,只够勉强维持姐妹俩的基本生活。那时柯心悦已经上高一了,在班上性格有些孤僻,不喜欢和人来往,学习成绩很一般。没有父母的照顾,没有任何的靠山,姐姐心里好着急啊,要是她把那点生活费用来上学,妹妹的前途该怎么办呢? 柯心悦知道姐姐从大学退学后,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一夜。后来姐姐知道她在哭,便把她从被子里拉起来,紧紧搂着她,身体瑟瑟发着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髮,一下一下,直到最后柯心悦昏昏沉沉在姐姐怀里睡着…… 风好大,窗帘被吹得飞扬起来,扑到柯心悦的脸上,纠缠了一会儿,又唿啦一下子飞开。柯心悦的身体微微晃了晃,本能地伸手扶住窗台。晃动着的视线投射到最底层的地面时,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柯心悦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二十层楼,多高啊,从上面掉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落到地面时,一定会摔得血花飞溅吧…… 血,满眼的血,鲜红的血…… 柯心悦忽然大声地啜泣起来。可怜的姐姐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下子抛开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的妹妹,就这么走了……亲爱的姐姐,我几乎所有的爱、亲情、温暖,痛楚时惟一可以依赖的臂膀,孤独寂寞时最念念不忘的家啊……姐姐,你怎么就这么残酷地,一下子把所有的一切都抛下了呢?你不知道那个在你面前永远长不大的妹妹,回到家里再也看不到你,就等于再也回不到家了吗?姐姐!当那么多艰难困苦都挺过了,那么多辛酸眼泪都咽下了以后,你怎么捨得就这样走了? 泪水淌了一脸,眼睛全然模煳了。然而柯心悦心里,却清清楚楚地记着,就在那个可怕的日子之前一天,自己和姐姐还通过电话…… 柯心悦总是那么脆脆地叫着姐姐:「姐!」 姐姐一听柯心悦的声音,马上就笑了:「心悦!」 只要是和姐姐说话,柯心悦就毫不讲究声音的温婉,像个大咧咧的孩子:「姐,你干嘛呢?」 姐姐的声音虽然带着笑,却又隐约透出点儿勉强:「看电视呢,你吃过饭了吗?」 「你怎么啦?不高兴?」 「谁说的,听见你声音,还敢不高兴?」 「啊,姐,现在你的嘴巴也变厉害啦,会挖苦你妹妹了!」 「傻瓜,我哪儿会挖苦你呢?我说的是真心话,一听你的声音,我就发自肺腑地激动万分。」 「哈哈,姐,你真学坏啦,是不是陆飞这个坏蛋教你的?他再坏,可别想通过我这个小姨子的关,不使尽十八般武艺,轻易进不了咱家的门儿。」 柯心悦和姐姐在电话里开着玩笑,觉得她们亲密得没有一丝隔阂。 「碰上你这么个刁蛮小姨子,以后你的姐夫大概会吃不消的。」姐姐也跟柯心悦开着玩笑,她的情绪似乎已经好起来了。 「嘻嘻,我逗你玩儿呢。姐,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天下最乖的老妹?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好男人都赶到你面前,让你心平气和一个个挑拣。要是你看上了柯林顿,我就找人把希拉蕊暗杀了……」 「喂喂喂,野丫头,话越说越没边儿了哦。」 「我说真的嘛,不过柯林顿实在太花心,朝三暮四,欺骗女人对他的一片深情,这种男人太不保险,除非把他给……嘻嘻,把他一刀给……」 「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再胡说,下次见面我可得打你的嘴!」 「姐,现在你笑没笑啊?」 姐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坏丫头,成心拿姐逗乐儿。」 「姐,我最怕你伤心,最喜欢听你笑了。」柯心悦听到姐姐的笑声,心里很得意。 姐姐有一会儿没吭声,柯心悦以为电话断了,对着话筒直吹气:「喂喂餵?姐,姐……」 「我在呢……」姐姐的声音有点儿哑哑的,很温柔。「我也最喜欢听你笑,最怕看到你伤心。」 柯心悦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那我以后在你面前老是傻笑,就算有眼泪也自己使劲儿往肚子里咽,好不好?」 姐姐又笑了:「你呀,跟姐老是疯疯癫癫的。人家看你漂亮得跟天仙似的,哪知道背后一点儿都不淑女。以后哪个男人娶了你,肯定要大唿上当。」 「哼,他大唿上当,我还不捨身下嫁呢。反正我再老,你总捨不得把我赶出家门儿是吧?大不了我就一辈子都当单身贵族,老了没饭吃,就赖到你家蹭饭。」 「哎,跟你说正经的。你别老是单身贵族、单身贵族的,那么多追求者,别挑花了眼。要是有个本分可靠的,就认真跟人家谈,哪怕钱少点儿也不怕,最重要的是感情。现在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拖到姐这个年龄……」 「好啦好啦,姐,你这会儿真像个老妈子。你那些话我都记住了,差不多在心里生根儿发芽了。要不是记着你这些话,我早随便找个人胡乱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满眼找不着个又老实、又本分、又专一、又体贴、又知情识趣、又才华横溢、又风度翩翩的男人……」 「你又没正经了。照这个标准去找,等你成了老太婆也嫁不出去!」 「那我大不了不嫁吧。」 姐姐装出生气的语气:「你要是不听姐的话,以后就别回来看姐了。」 柯心悦笑了:「那我可捨不得。好吧,从明天开始,我就按照姐的要求,去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哪怕是菜场里的肉贩子也成。这下你满意了吧?」 姐姐却很认真:「要是这个肉贩子为人真的好,也没什么不行。哎,心悦,快到『十一』了,这次国庆和中秋碰到一天里,又是长假,你回家来住几天吧,姐好久没见你了,你回来,姐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东坡肉。」 柯心悦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啊呀,馋死我啦,等我回去了,一定好好地吃几大块。姐,你不知道,为了减肥,现在我每天只要多吃了一点点肉,就得多跳半小时的健身操,把它全消耗掉,馋得我有时候我做梦都梦见在大嚼你做的东坡肉呢……不过,姐呀,最近我们公司里特别忙,放假的时候可能也走不开。但老闆答应我了,等下个月事情忙完了,就给我放一个长假,让我回家好好休息休息。那时候我再回家多住一阵儿,你看行吗?」 姐姐嘆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嘴上喜欢乱说,做事总是挺可靠的。就看你自己方便的安排吧,反正姐总在家里等着你回来。哎,对了,这次回家,最好给姐多带一个人回来,也免得我没完没了替你担心。」 「嘻嘻,好吧。明天我就到处去发徵友启事,问问哪个男士愿意跟我一起回家拜见姐姐大人。只要他保证听我姐的话,就可以通过啦。因为我知道,我所有的事儿都有你给我把关呢。」 「死丫头……」 …… 一阵风吹过,窗帘又发出「唿啦啦」的声响。柯心悦感觉到一阵凉意,不由紧紧抱住了胳膊,把脸埋在膝盖上。皮肤触到真丝质地的睡裙,那种清冷光滑的感觉,突如其来地揪痛了柯心悦的心。 「……反正姐总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音犹在耳,人去如斯…… 姐姐,你答应过妹妹,不管什么时候,你总在家里等着我回来的,可现在我回来了,你却到哪儿去了呢? 柯心悦在渐渐昏暗下来的空气中,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第13节  十三 为了能够赶在周末前到达s市,以便进行计划中的调查,星期四半夜,普克坐上一趟夜班慢车前往s市。这既是因为普克对柯心悦的许诺,也是普克为了解决自己心中的疑团,而尽可能做出的努力。 火车上有几分拥挤,每个座位都挤满了人,过道里也零零散散站着睏倦的旅客,手扶着最近的椅背,身体随着车厢晃动的节奏摇摇摆摆。也有一些明显来自乡下的旅客,索性在长椅上铺一张报纸,往里一钻,半搂着自己的寒陋的行李,若无其事地酣然入睡。 空气中弥散着高密度人群的空间中常有的气味。暖暖的,混杂着各种各样的身体发出的酸腐气息,散放在小桌板上各色食品的复杂味道,以及香菸燃过后那种令人不适的气体。它们在火车规律的「咣当」声中窜来窜去,不厌其烦地骚扰着人的嗅觉神经。令人不由感到奇怪,都说「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为什么在这个拥挤的车厢里待了几个小时了,一个人的嗅觉仍然顽强地坚守着岗位,及时捕捉着那些成份复杂的气味呢? 普克起初没有座位,他是下班以后才赶去火车站购的当晚车票。虽然明知这是一趟慢车,而且没有座位号,即使只有六个小时的旅程,但在工作了整整一天之后,再乘坐这样的火车,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然而这是最节约时间的选择,半夜上车后,一大早就可以到s市。那时候各单位还没有上班,普克可以先找好住的地方,然后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给几个应该联繫的人打打电话。等到上班时间,他就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始工作了。 靠着一个椅背站了三个多小时以后,陆续有人下车,车厢里稍稍宽敞起来,普克终于得到一个座位,可以坐下来,放松一下自己酸胀的脚了。硬席车厢里,整个夜晚都是灯火通明。放眼看去,有的人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仰着脸,张着嘴;有的人半睡半醒地打着盹儿,头像磕头虫一样一点一点的;有些睡不着觉的、或者没有座位睡觉的旅客,三五个凑在一起打「升级」,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怪叫……青白的灯光照在一张张疲惫的脸上,显出一种惨澹的气氛来。 这种慢车,几乎逢站便停。列车到了一个小站,停了两三分钟后,又缓缓开出那个简陋的、只有两间小平房的站台。车厢连接处,一对年轻男女走进来,两人的穿着打扮看上去都是乡下人模样。男的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一塑胶袋花花绿绿的东西。女的怀里抱着个很小的孩子,一边跟着男的往车厢里走,一边不时低头看看孩子。普克坐在长椅上,自然地打量着他们,暗想,看起来,这是一对年轻的乡下夫妻,不知为什么,会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踏上旅程。 第13页 再看两眼,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普克心里浮起来。他看到两人走进车厢后,一直向着普克这个方向往里走,虽然一路都能找到空座位,但那个男人总是用眼睛一扫之后,又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走,抱孩子的年轻女人则紧随其后。普克注意到,男人的目光,似乎总在寻找什么目标,一时之间又很难发现。直到快接近普克坐的地方时,普克发现那男人眼睛忽然一亮,立刻猜想,他们大概要坐下来了。 果然,男人大声对女人说:「就坐这儿吧,这儿有空位子。」 女人忽然之间就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一边「噢噢」地低头哄孩子,一边在长椅上坐下来。 普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隐隐感觉到这两人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信号。经过不少空座位,他们都没有停留,到了这个位置坐下来,男人大声说话,女人开始愁眉苦脸地哄孩子,他们的表现,似乎是在统一一致地宣称着某个行动的开始。 他们坐的地方离普克不远,女人正对着普克的方向,男人则坐在对面,普克只能看见他一个后脑勺和半个肩膀的背影。女人身边坐着一个老太太,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挺大声儿地闲聊。从他们的谈话内容中隐约可知,她们原本并非一起的,只是坐在一排座位上,为了打发时间,才互相交谈。 从衣着上看,老太太和中年妇女的经济状况都算不错,尤其那个中年妇女,烫了一头的捲髮,金耳环、金项鍊,手上戴了不止一个戒指。在普克眼里,这位中年妇女的言谈举止,都流露出一种颇为庸俗的味道来。 此时,刚上车的那个女人怀中的孩子,忽然大声哭起来了。然而有个细节没有逃过普克的眼睛,他机敏地看到,孩子的哭声是年轻女人制造出来的,因为她抱着孩子的手在孩子身上重重掐了一把之后,孩子才开始放声大哭。 职业习惯已经让普克警惕起来。不过,虽然意识到这一对年轻夫妇一定有些问题,但此时尚不清楚他们究竟想干些什么,只能先悄悄观察。普克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眼睛像是在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而耳朵却竖了起来,用心捕捉着不远处传来的每一个声音。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不少人,大家都在向孩子哭的方向看着。那对原本正在东一句西一句交谈的老太太和中年妇女,都停下谈话,扭头看着同一条长椅上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脸上的忧愁更多了,忙不迭地拍着孩子,声音很大地嘟哝:「噢——噢——宝贝儿,不哭,不哭……」 她对面的男人大声说:「你轻着点儿,别把孩子弄疼了。」 女人唯唯诺诺的应着,可孩子忽然地哭声忽然又尖锐起来。女人一脸焦虑地望着男人:「这可怎么是好,孩子这么死命哭,肯定是病又严重了。」 男人探身到女人面前,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大声嘆气:「唉,真是,真是,也不知孩子得的什么病。」 旁边的老太太好心地问:「这孩子生病啦?」 年轻夫妇都唉声嘆气,男人说:「是啊,晚饭前就开始死命哭,吃的奶都吐啦,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中年妇女身子往里缩了缩,似乎想离旁边抱孩子的女人远一点,皱着眉问:「那还不赶紧到医院去看病?」 「看啦。我们那儿小地方,医生说他看不出来什么毛病,让我们送到省城的大医院去看。」年轻女人怯生生地回答,「我们急死了,这不是赶紧去城里给孩子看病么?」 周围的人说了几句同情的话,便不再说什么了。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下来。 那年轻女人忽然忧虑地问丈夫:「哎,孩子要是病的重了,可咋办哪?身上也没多少钱,听说现在住院贵得很,交不够钱,你就是死在医院里也没人管!」 男人很暴躁地骂了老婆一句:「闭上你个臭乌鸦嘴,什么死不死的,没句吉利话。」然后便看着孩子,一脸焦灼的模样儿。 普克想看看男人的表情,便装作坐累了的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对面的车厢连接处走去。到了连接处,他隐在玻璃门后悄悄转回身,向车厢里张望,一眼便看到那个年轻男人正朝着这里走过来,忙离开玻璃门,走到旅客上下车的门口,背对车厢过往处向窗外看着。 身后的景物,通过眼前玻璃窗的反射,都落在普克眼里。 年轻男人在普克身后站定,向另一节车厢的方向张望。过了一会儿,那节车厢里走出一个相貌兇悍的男人,到了年轻男人身边停下来。两人显然认识,虽然没开口说话,但普克从玻璃窗里看到,他们的手似乎做了什么手势,然后两人分别转身回到自己的车厢去了。 普克此时已经确定,自己所在的车厢里,一定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事了。他又停了一小会儿,然后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慢慢走回自己原来的座位处。再过两分钟,车厢连接处的门被推开,有三四个身体都比较强悍的男人陆陆续续走进来。普克一眼看出,其中就有刚才跟年轻男人碰头的那个中年男人。 普克马上把注意力落回到那对年轻男女身上。此时,年轻女人正对男人说:「孩子口渴了,你给开一罐健力宝喝吧。」 一听这句话,普克心里一亮,马上明白这些可疑的人要上演什么把戏了。 果然,下面的过程正如普克所料的一样进行着。 年轻男人听了老婆的请求,打开随身带来的那个花花绿绿的塑胶袋,从里面拿出一瓶健力宝饮料,找到拉环,用力拉开,「随手」把拉环扔在小桌板上,将饮料递给老婆。 女人边把饮料往孩子嘴边送,边装模作样地问男人:「哎,拉环呢?你扔哪儿了?」 男人不耐烦地语气:「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女人嘀咕:「说不定能中个什么奖呢。你看看嘛。」 男人训了女人一句:「就你这德性,还指望着能中奖?」 嘴里虽这么说,还是顺手把刚才扔在小桌板上的饮料瓶拉环捡起来,拿到眼前一看,似乎不敢相信似地,大声说:「啊?特等奖?不会吧?」 这句话就像兴奋剂似的,周围那些无精打采的旅客们,忽然都清醒了,几个脑袋纷纷转过来,牢牢盯着那个年轻男人手中的拉环。 女人不高兴地对男人抱怨:「人家可没心思跟你逗乐儿。」 男人脸上表情极其丰富地叫起来:「谁跟你逗乐儿啦?不信你自己看看,这不是特等奖是什么?」 女人半信半疑地说:「知道我不认字,想蒙我啊?」 男人很激动地看看老婆身边的那位中年妇女,说:「这位大姐,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看花眼了?这上面是不是写着特等奖几个字?」 中年妇女的嘴半张着合不拢,接过年轻男人手中的拉环看了看,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哎呀,你们运气真好,真是中了特等奖啦。」 这时候,这一排座位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有普克,也有普克刚才看到的那几个后来的男人。「大家」都兴奋地嚷,说健力宝的特等奖可了不得,奖金是八万元人民币呢,这下子可发大财了,等等等等。普克混在人堆里,冷眼注意到,说话的全是那几个后来的男人。 中年妇女又羡又妒地对年轻夫妇说:「好啦,刚才你俩还担心给孩子交不起钱,这会儿可一下子发财啦。」 她的话像是提醒了年轻夫妇,女人兴奋地问丈夫:「哎,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啊?待会儿到城里能不能取到奖金?」 普克身边的一个男人插话:「哪儿能那么快,听说领奖金的手续可麻烦了,还得到广州去,还得交几万块的税,不拖个三月两月的哪儿行啊?」 年轻夫妇的表情登时「焦急」起来:「唉呀,孩子生着病,哪等得了那么久啊?」 此时孩子也颇为「识相」地放声大哭起来,年轻女人忙不迭地哄他:「噢,噢,乖孩子,妈妈就带你去看病啊,你再熬一会儿啊……」 又有一个「旁观者」建议:「哎,你俩儿这情况,我看也别想着发那么大财了,干脆今天就把这拉环便宜点儿卖了,孩子看病不是急等着用钱吗?发财事儿小,孩子的命要紧是不是?」 年轻男人像是被一句话点醒了,小声跟老婆商量了两句,下定决心大声说:「唉,也只好这样了,等于花钱买孩子的命吧。再说,反正这奖也是天上掉下来的,算不上什么损失。就不知哪位愿意买这个奖?」 刚才的建议者很「遗憾」地说:「我倒真想买,就可惜身上一点儿钱也没有。要不,咱们商量好,算我欠着你……」 年轻男人马上连连摇头:「那哪儿成?我就是孩子急等着用钱才肯贱卖的,哪儿等得及你欠着啊?」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一会儿,年轻女人忽然怯生生地对身边的中年妇女说:「大姐,我看您像个好心人,这种好事儿,我想就让给您好啦。」 中年妇女一直在旁听着,脸上早就布满了跃跃欲试的表情。此时听年轻女人这么说,既喜悦又为难地说:「我倒是想帮你们这个忙,就可惜身上没多少钱。」 年轻男人马上追问:「我们实在急等钱用,您真有心,我们就低价卖给你算啦。」 中年妇女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可只有两三千在身上带着……」 年轻男人露出失望的表情:「唉,那可真有点儿少了,可是八万块的奖金哪。」 他老婆小声说:「少归少,可总归救个急呀。」她转向中年妇女,好言好语地商量,「要不然这样,大姐,您也狠狠心,算帮我们一个忙,把您身上这些首饰一起算上,我们干脆就卖给您了。您看成吗?」 年轻男人还不太情愿:「那玩意儿可不容易卖到现钱,不成,不成……」 中年妇女忙说:「怎么不成?我这几件首饰可全是24k金的,戒指还是钻石的,加起来值五六千块呢。你们拿去一转手,最少卖三四千吧,也不算少了。」 旁边几个「围观者」也纷纷开口帮腔,终于说服了那个年轻男人,他一跺脚,说:「算了算了,我们也不是发大财的命,就这么认了吧。」 至此,生意成交,中年妇女的三千块人民币,耳朵、脖子、手上的所有首饰,全都进了那对年轻男女的腰包,换回一个「价值八万元」的饮料瓶拉环,小心翼翼地藏到怀里。那些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围观者们,此时也纷纷散去。 过了二十多分钟,火车到站了。年轻的乡下夫妇抱着孩子离开座位,匆匆向车门走去。当他们刚刚走下火车踏板时,迎面两名警察走上前,拦住了他们。紧随他们身后下车的那名中年男人,一看势头不妙,撒腿就跑,一名警察紧追了几步没追上,便放弃了。 第14页 年轻夫妇又被警察押上了火车,带到那名上当的中年妇女座位前,由警察对其利用所谓的健力宝饮料瓶拉环进行诈骗一事进行指认。这场好戏到此为止,两名骗子被警察押下车后,车厢里的人议论纷纷。 「哎,我就说怎么有这种好事嘛,原来是骗子!」 「我早看出了,想悄悄提醒那个女的别上当,可旁边几个凶神恶煞似的男的全是他们一伙的,哪儿敢乱说话啊。」 「奇怪,警察怎么会知道这事儿的?」 「一抓一个准儿,肯定是有人跟警察报案了。」 「唉,现在这个社会,骗子满地都是,出门在外真得小心点儿了。」 …… 普克靠在车厢连接处,看着窗外飞快向后退去的景物,略显倦色的脸上浮着一个淡淡的笑容。的确,是有人悄悄叫醒了躲在乘务员室睡觉的列车员,通过他向车站里的派出所报了警。这个报警的人,自己就是一名警察。第14节  十四 星期五一大早,普克到达了s市后,先找了一个招待所住下。然后他就给柯心怡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铃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柯心悦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急切,在得知是普克的电话后,情绪才松懈下来。 柯心悦惆怅地说:「我还以为……唉,我真够傻的。」 虽然柯心悦并没有把话说清楚,但普克还是明白她的意思,安慰地说道:「你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小心身体出问题。」 柯心悦苦笑:「这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事情。」说着,她又强打精神,笑着问普克,「哎,你什么时候来啊?」 「我已经在s市了。」 「啊?什么时候来的?」柯心悦有几分惊讶,「我还以为你给我打电话,是正准备出发呢。」 普克说:「我坐的夜班火车,刚到。先跟你打个招唿,等一会儿我去公安局一趟,了解点儿有关情况,等这边结束了,我就跟你联繫。你今天外出吗?」 柯心悦马上回答:「你来了,我当然不外出。我在姐姐家等你电话。」 普克注意到,柯心悦还是习惯性地说「姐姐家」,仿佛姐姐仍然在世一样。想到这个年轻的姑娘,从小就孤苦伶仃,现在更是无依无靠,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恻隐之情,很想给她点儿温言抚慰,却生性不擅此道,只得把同情寄放在心里。 和柯心悦通过电话之后,普克又给s市公安局那位朋友取得了联繫。普克在电话里婉言告诉朋友,对柯心怡自杀的那个案子,自己还有些不太清楚的细节,想再去看看案子的卷宗。如果朋友能够介绍他认识柯心怡自杀案的办案刑警,并且可以当面谈谈具体情况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这位朋友曾和普克协同办案,两人当时的合作颇为默契。他对普克在刑侦工作中那种特有的敏感、头脑的清晰以及出色的推理能力,始终十分欣赏佩服,更因普克平和安静的个性而和普克相处愉快。这种初始于工作的友谊,对普克来说,既可信赖又感觉轻松,实在是普克内心所喜欢的状态。 因此,这次来s市调查一件本不该自己插手的案子,普克便直截了当向这位朋友求援。朋友听了普克的请求后,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你也知道,这个案子已经以自杀案报结了,如果再有变动,直接办案的同志……这种情况嘛,我不说你也了解。所以我虽然答应帮你介绍,也尽量说服他帮你了解情况,不过,他究竟配合不配合,我就不敢保证了。」朋友坦白地对普克说。 普克说:「这就够麻烦你了。没关系,我会见机行事,尽量不引起别人的不快。」 朋友笑着说:「那就没问题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我现在已经到你们市了,等你们一上班,我就直接去局里找你。」 「呵,动作挺麻利啊。行,待会儿我在局里等你。」 之后,普克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米朵说自己已经到s市住下了,过一会儿就要开始办事,如果没空儿的话,可能就不再打电话给米朵。 米朵关切地问:「上车也没个座位,站了一晚上累得够呛吧?」 「哦,没事儿,不到一半儿路就有座位了。」普克忽然想起来车上的那出好戏,笑着告诉米朵,「哎,你前几天不是遇上骗子了吗?昨天晚上在车上,我也碰到几个骗子。就是那种用易拉罐拉环做诱饵的骗局,报上登过不止一次的。」 米朵好奇地问:「是吗?那有没有人上当?」 普克笑着说:「有啊,这些骗子可不笨,他们下手前都要先研究一下欺骗的对象,专门找那种经济比较富裕、又喜欢贪小便宜的人下手,还真是一骗一个准儿。」 「他们怎么能看出来什么样的人容易上当呢?」 「你不知道,成功的骗子都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理,有时候恐怕比我们当警察的还厉害呢。」 米朵笑着问:「你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普克笑了:「哈哈,你猜猜看,我倒是管了还是没管呢?」 米朵笑着说:「你呀,八成又多管闲事了。」 普克把情况简单给米朵说了一下,看看快到上班时间了,便不再和米朵多聊,挂了电话,直奔公安局。先和朋友见了面,朋友果然提前和那位经办柯心怡自杀案的刑警联繫过了,普克一来,朋友就带他去找了那位姓李的中年刑警,为两人做过介绍后,朋友告诉普克,如果有事儿的话,可以随时和他联繫,然后便离开了,让普克和刑警老李单独交谈。 老李看上去四十出头,身材已经发了福,肚子有点儿沉甸甸的坠着。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总带着点儿疲倦的神情。看到清瘦斯文的普克,眼睛里掠过一丝不以为然的意思来。 「你就是普克?」老李半信半疑的问。 普克笑笑:「如假包换。」 老李眼睛在普克身上扫了两圈,不冷不热地说:「听说你破过不少大案。」 普克平静地回答:「那些案子,都是大家合作的结果。」 普克自己并不想提起这些旧事,也看出老李对自己来查这个案子的态度毫不积极。不过,实事求是地说,对于老李的心情,普克却是能够理解的。一个已经报结的案件,再重新翻出来调查,如果没有结果,那是无功而劳;如果真的有了结果,对于先前办案的刑警来说,总是意味着一次工作的失误。 老李看了普克一眼,说:「看你的样子,不像刑警出身啊。」 普克淡淡一笑:「对,我干这一行才几年,还得多跟你们这些老同志学习才行。」 这句话大概让老李的心情稍微熨帖了点儿,笑了笑,说:「哪儿的话,我们这批人,年龄偏大,学歷偏低,除了还有点儿经验,就没什么好说道的。快被时代淘汰啦。」 普克客气地说:「这不可能,干刑侦工作的,经验可是无价之宝。」 老李话头一转:「那我们还是有共识的。其实,柯心怡那个案子,单凭经验,现场那些情况就能断定只可能是自杀。后来她妹妹几次三番来局里找,硬说她不可能自杀,让我们调查。后来查了半天,还不是跟先前的结论一样?小普,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实在这个案子的特徵太明显了,典型的自杀案,没什么好查的。」 普克不置可否,只微笑地说:「老李,总之,这件事情麻烦你了。」 老李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吧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反正该有的卷宗里差不多都是全的。」 普克说:「老李,卷宗我也看过了,的确找不到什么问题。不过,因为现场我没去过,所以,想了解一点儿那天现场的情况,你看行吗?」 老李没吭声,只是点点头。 普克并不在意老李的消极态度,说:「卷宗上的记录说明,那天刑警队的并没有第一个到达现场,是吗?」 老李懒洋洋地说:「那天柯心怡的邻居家向管片儿派出所报案,说闻到她家飘出很重的煤气味儿,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就先去了。当时叫门叫不开,想办法把门弄开进去,才发现那女人死在卫生间浴缸里了。然后派出所就跟局里报案,我们才赶去的。」 普克问:「你们去的时候,现场保护得怎么样?」 老李摇摇头:「除了两个民警,几个看热闹的邻居也进去了,我们去了以后才赶走的。」 「他们也进卫生间了吗?柯心怡的尸体有没有被动过?」 「我们进去的时候,几个人都围在卫生间门口张望呢,里面好像没让他们进去。尸体肯定没动过——哦,有个小民警可能想看看她还有没有救,把了一下她的脉,听说只碰了一下就知道没用了。」 「现场那么混乱,大概也没取成指纹脚印什么的吧?」 「粗粗取了一点儿,但脚印一点儿取不到,太乱了。不过老实说,当时各种情况都表明那女人是自杀,所以,没做什么不必要的处理。」 普克听老李这样为自己辩解,心中暗自为他那句「不必要的处理」感到几分不满,但普克没有表现出来,仍然平静地问下去。 「煤气是谁关掉的?」 「应该是派出所的民警吧。反正我们去的时候,房间已经通过风了。」 「那煤气开关上的指纹自然也没取了?」 老李用抱怨的语气说:「你不知道这些民警,根本就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知道煤气泄露,进门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关煤气开关,也不想着会破坏指纹。乱七八糟的,取了也是白取。」 普克本想说,其实如果只有一个民警碰过开关,那么,取下来的指纹应该仍然有用。但他考虑到老李的自尊心,便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想了想,有些不甘心,问:「其它地方呢?比如说门把手上,玻璃杯上,镜面上等等地方。柯心怡是单身,能够进出她住处的人不多,只要能找到一点儿外人的痕迹,都可能有帮助。」 老李不耐烦地接了一句:「不是跟你说了几遍了?整个现场的所有迹象都证明那女人是自杀死亡,有什么必要去做那些无谓的勘验?」 普克心平气和地说:「老李,一个人自杀总是存在某种动机,你们找到柯心怡自杀的真正原因了呢?」 老李皱着眉头:「女人自杀,最常见的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感情失意,二是经济原因。你也看到法医尸检报告了,这个女人三十二岁了,未婚,身上却怀着三个月的孕。我们也调查过她的男朋友,一个姓陆的男人,据她男友反映,近几个月以来,他们两人关系比较冷淡,没有什么来往。我们对他进行了案发时间的排查,完全可以排除这事儿和他有关。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情况吗?肯定是柯心怡近期以来和另一个男人有染,怀孕后可能发生了什么矛盾,心思狭窄想不开,就一死了之了。我说小普,这么解释柯心怡自杀的动机,应该够清楚的了吧。」 第15页 普克却问:「法医有没有对柯心怡腹中胎儿的组织进行取样保留?」 「没有,自杀案件用不着做这些工作。」老李几乎是不屑地说。 「那你们有没有查出来,柯心怡近期来往的那个异性是谁?」 「这根本就没有必要!」老李快失去耐性了,态度越发差起来,「要是全市每个自杀死亡的人我们都得像你说的那样去调查,我们还要不要干正经工作啦?」他拖长了声音,教育着普克,「同志,有工作热情是件好事儿,不过也得学会总结经验,有个主次之分!」 普克心里暗暗嘆气,看来和老李的交流,实在难以继续下去了。虽然在事前已有一些思想准备,但真的僵到这个程度,确实令普克有几分沮丧。他苦笑了一下,保持着礼貌的态度说:「好吧,那我就问这么多了。打扰你了,老李,谢谢。」 跟老李分开之后,普克又找到自己那位朋友,只是摇头笑笑,朋友就明白了他的处境,笑着安慰普克:「得啦,早料到很可能这样,你也别往心里去。不过普克,老实说,这个案子虽然我没经手,不过你上次跟我提过以后,我特意了解了一下情况,觉得他们以自杀结案,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漏洞。不知道你是不是另外发现了什么疑点?」 普克觉得很难直述自己的想法,有意用含煳的语气说:「真要是能确定下来就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所做的工作。说不定我还会再来骚扰你的,先提前打个招唿,别到时撒手不管了啊。」 朋友自然满口答应,又安慰了普克几句,普克便告辞了。走到外面,正是秋高气慡的季节,阳光清朗明媚,微凉的秋风滑过面庞,令人不由感到神清气慡。路边的树上,树叶虽然开始有点儿泛黄,但枝叶仍然十分茂盛,叶片在阳光下反射着明晃晃的光,一闪一闪,几乎有些耀眼。 走在这样的空气里,连唿吸都变得透明起来。然而普克脑海中忽然闪过柯心悦焦虑固执的面孔,又闪过照片里那间满眼鲜血的浴室,他的心一下子变得说不出的惆怅。回想刚才跟老李不愉快的谈话,普克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他不得不承认,对他们从事刑侦工作的人来说,老李所说的确是实情,他们没有精力没有时间去把世界上每一个疑点都弄个一清二白,有时候不得不主次分明,不得不对案件进行筛选,重点侦查那些所谓的大案要案,放弃那些看起来影响相对较小的案件。 然而,普克不能不去想像,一个案件哪怕再小,但对于案件的受害者来说,他的整个世界都可能因此被毁灭了。难道真的能够以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作为理由袖手旁观吗? 不,普克觉得,身为一名刑警,他做不到。第15节  十五 厨房里的煤气灶上,一只钢精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大米的清香味飘出来。吴梅去揭锅盖,蒸气冲出来,把吴梅的手烫了一下。吴梅一边把手送到嘴边,「咝咝」地吹气,一边忙着把盘子里切碎的皮蛋倒进去,又加入调好味道的肉末,用勺子搅拌匀。过不多时,厨房里的香味变得复杂起来,使得吴梅自己也觉得飢肠辘辘了。 皮蛋瘦肉粥是专门为乔远峰煮的。几天下来,吴梅已经知道,早餐乔远峰最喜欢吃的就是一碗热热的皮蛋瘦肉粥,里面要多洒些白胡椒;一个茶叶蛋,几根辱黄瓜;面食最好是手工馒头,或是比较精緻的小刀切也可以。 吴梅工作以后一直一个人生活,早餐在外买着吃,中午在学校吃食堂,晚餐如果不和同事或朋友一起吃,回家以后就随便凑合一下。在认识乔远峰之前,吴梅对于烹饪实在并不拿手。知道乔远峰喜欢吃皮蛋瘦肉粥以后,吴梅特意给外地父母家打了个电话,向母亲请教如何煮出地道的皮蛋瘦肉粥,然后实践操作了好几次,技术总算能够过关了。 茶叶蛋煮起来太费事儿,吴梅试过两次,味道又不尽如人意,便改为在外面小吃店里买现成的。现在小店里的馒头都不是手工的,只好将就,在超市买了冷冻的小刀切回来,早上用微波炉热一热,口感倒也不错。 吴梅盛好一大碗热粥,洒上白胡椒,然后将小菜、馒头和茶叶蛋在饭桌上摆好,这才轻轻走进卧室。乔远峰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宽厚的肩膀赤裸在被子外面。看到吴梅进来,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吴梅笑着问:「醒啦?我正想叫你起床呢。」 乔远峰神情懒怠地说:「过来。」 吴梅走上前,乔远峰伸出一只胳膊,把吴梅往床上一拖,吴梅站立不稳,倒在乔远峰怀里。她「格格」笑着挣扎:「起床,不跟你闹啦。今天你不是还要赶飞机吗?」 乔远峰表情严肃地说:「我捨不得你,决定不走了。」 「胡说,你又不是小孩子,安排好的工作,怎么说变就变?」 「那有什么?我不是一直说,得自己安排生活,不能让生活安排自己吗?」 「你呀,老这么自信。」吴梅微笑着说。 「你喜欢一个不自信的男人?」乔远峰反问。 「男子汉当然要自信。」吴梅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不就是被你那种自信的味道弄昏了头吗?」 乔远峰笑起来:「那是因为我一看见你,心里就认定了这是上帝安排好的缘分,你非我莫属,所以,我才敢那么胆大妄为的。」 「真的?我还以为你这人天性轻浮,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追求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乔远峰脸上露出坏坏的笑,说,「那好,我就跟你说实话,我呀,是个牛郎……」 「牛郎……」吴梅看着乔远峰的表情,捉摸了一下才明白牛郎的含义,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你是牛郎,那我岂不是成了,成了……」 吴梅掩着嘴笑起来,说不出下面那个词。 乔远峰意味深长地说:「对啊。怎么,你觉得我做牛郎不合格?」 吴梅红着脸笑:「合格合格,服务起来简直是一流。就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要收小费?价格肯定比……比女的要高吧?」 乔远峰笑着说:「那当然,我们这一行的工作比女的可辛苦多了,又耗体力又伤身体,还不像女的那样,什么时候想工作就能工作,收费高一点儿也很公道嘛。」 吴梅吃吃地笑着问:「那你打算怎么跟我收费呢?你这次出台的时间可不短啊。」 乔远峰故意斜着眼睛,把吴梅的房间里打量了一圈,说:「看你家这个样子,不像什么有钱的富婆款姐,要多了吧,只怕你承担不起。」他皱着眉头打量吴梅,说,「唉,碰到个没钱的怎么办?这次可能要亏本。算了,只好马马虎虎,把你折个价付给我吧。」 吴梅笑出声来,伸手打了乔远峰一下:「你怎么这么坏啊?再胡说我不理你了。不开玩笑了,真得起床了。你还得提前两小时去机场呢。」 乔远峰边穿衣服边说:「阿梅,你真捨得让我走啊?」 吴梅听了,忽然有些惆怅,勉强笑着说:「捨得倒是捨得,就不知道你是不是一走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乔远峰穿好衣服,走到吴梅面前,抱了她一下,温存地说:「我会尽快回来看你的。要不是那边事情非得我去不可,我真不想离开你。」 吴梅温柔地说:「还是要把事业放在第一位,你去吧,事情处理完,就想着快点儿回来。我……我等着你。」 等乔远峰洗漱好,两人坐下来吃早饭。吴梅自己吃得心不在焉,看乔远峰津津有味地吃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她暗想,这是多么奇特的感觉啊。你心甘情愿地为一个男人早起、准备早餐,然后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自己却感受到那么真实的家庭温暖。如果不是因为爱情,还能因为什么呢? 两人边吃着早餐,边随意地聊着天。他们谈的越多,吴梅越发觉乔远峰的可爱。她独自生活到三十五岁,并非没有接触过异性。只有这个乔远峰才有足够的魅力,使得她愿意尽可能多地向他袒露自己的生活、情感和幻想。吴梅在和乔远峰谈话的过程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的快感。 几天下来,吴梅已经记不得对乔远峰谈过多少过去的生活。对于自己,乔远峰谈的并不是太多,但简明扼要,关键性的问题都已经谈过。吴梅沉浸在被人了解的幸福中,很少过于主动地询问乔远峰的生活。而今天,乔远峰就要离开了——吴梅暗自祈祷,但愿这离别真的十分短暂——吴梅心里忽然浮起了一层飘忽的感觉,似乎生怕乔远峰会一去不回似的。 为了给自己信心和安慰,吴梅对乔远峰说:「远峰,跟我谈谈你的生活吧。」 乔远峰喝了一大口粥,说:「我?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 吴梅微笑地说:「我想多了解你一些,了解你过去的生活,了解你的……你的梦想什么的。」 乔远峰凝视着吴梅,温柔地说:「认识你以后,我的过去成了一片空白,不再有什么过去了。而未来?未来也是一片空白,只等着跟你一起去填满了。」 吴梅的脸微微热起来。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对爱情有着需要和幻想、渴望浪漫和温情、喜欢体验小资情调的女人,在听到乔远峰如此令人心醉的话之后,还能无动于衷、保持冷漠,实在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吴梅觉得乔远峰这句话,实在是太丰富,也太浪漫了。有了这样的回答,她还有些什么不满足呢?第16节  十六 普克第一次走进柯心怡的家门。 几天前,普克曾在照片里见过柯心怡的家。柯心怡躺在自己家的浴缸里,流出体外的鲜血,将她失去生命的苍白肌肤映衬得触目惊心。卫生间靠近浴缸的地面,也被鲜红的颜色污染,仅仅是这样一个角落,就足以给整个家都笼罩上一层死亡的阴影。 而此刻,普克就置身于这个家中。当柯心悦给他打开房门将他让进来后,普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客厅里好几张巨大的照片,它们都被镶上了相框,或者挂在墙上,或者靠墙立着。除了一张是柯心悦的写真照之外,其它几张都是柯心怡的——事实上,普克并没有确切地看清楚过柯心怡的整体外形,但只是这么一眼,他就可以断定,照片里的这个女人,当然是柯心怡。 柯心悦目不转睛地看着姐姐的照片,轻声说:「以前,这里只挂着我的一张照片。这些天,我把姐姐以前的照片翻出来,找了几张放大了。本来我很想找到一张我们两人的合影,可是……竟然一张都没有。我才想到,姐姐活着的时候,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第16页 普克忧虑地看看柯心悦,他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无法摆脱失姐之痛的年轻女人。 柯心悦仿佛在自言自语:「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就不会离开她出去发展。至少我会尽可能多地抽时间回来看她,和她多说说话,听她教育我,笑着骂我野丫头……」她的鼻尖红了,「可现在……什么都不能挽回了。多想听听她的声音,多想这一切只不过是做梦,等一觉睡醒,发现她又在床头捏我的鼻子,催我起床……」 普克轻轻地嘆口气,说:「小柯,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可是我想,你姐姐如果九泉有知,一定不希望你总是沉浸在悲伤里,而是希望看到以前那个活泼可爱、知心体贴的小妹……」 柯心悦用手掩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fèng儿里漏出来。普克默默从柯心悦身边走开,以使她可以独自平静一下情绪。在等待柯心悦安静下来的时间里,他大致把房子的结构和布置看了一下。 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对一个单身居住的女人来说,已经不算小了。室内装修的整体色调是两大色系。天花板、地面和墙面分别用灰、白、黄、浅褐色分出层次,不同面之间有一个凹槽分隔,使得不同的颜色十分和谐地统一在一起。家具基本是安静的深棕色或原木色,各种布面都是亚麻类令人感觉温暖朴实的面料。整套房子给人的印象是平静、舒缓和安宁。 普克情不自禁去看墙上一张柯心怡的大照片。这张照片是柯心悦从旧照片里翻出来后放大的,由于技术原因,图象颗粒比较大,画面看起来不太清晰。但还是能够看出,照片中的柯心怡显然还处在相对年轻的时期,乌黑的短髮,健康的皮肤,面部分明的线条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略显清瘦。嘴唇紧紧抿着,显示着她坚强的个性。而注视着镜头的目光里,却又隐隐含着笑意。 柯心悦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到普克身边,也看着那张照片,说:「这张照片是我大学毕业那年给姐姐照的,一直非常喜欢,因为觉得姐姐的眼睛好像就在盯着我看一样。」 普克转开话题,说:「这套房子装修设计得相当不错啊。据说家居装修风格能够反映出主人的个性。」 柯心悦说:「你猜这房子是谁设计的?」 普克问:「是不是陆飞设计的?」 柯心悦有几分惊讶:「你怎么知道?你问过陆飞了?」 普克摇摇头,说:「陆飞我倒是见过,但没谈到装修的事情。我这么猜想,其实很自然。因为你姐买这套房子是在两年前,当时她和陆飞的感情很稳定,应该没有其他特别亲密的关系。」 「那你为什么没猜是我姐自己设计的?或者是我设计的?」 「我觉得不像,」普克和颜悦色地解释,「根据你所说的姐姐的个人经歷和生活态度,可以大致看出你姐姐个性比较坚强、独立,内心对事物的要求很高,对生活可能更讲求实际和效率。而这里的设计是种很淡然的感觉,似乎和你姐姐的个性不太相符。至于你……」普克微微一笑,说,「我想如果要你自己设计,也许你会选择比较热烈奔放的风格。」 柯心悦说:「你判断推理的能力挺强呀。没错儿,你知道陆飞是做哪一行的吗?他呀,就是搞室内装修装潢的,自己有个公司,钱赚的不少。我姐买房子是分期付款的,陆飞想在经济上支援我姐,但被拒绝了。后来陆飞就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房子装修可得归他了。这个我姐答应了,大概跟陆飞谈了谈她所想像的风格,然后就全交给陆飞了。」她说着,抬头四下打量了几眼,说,「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挺自然挺舒服?」 普克点头说:「对,设计得的确不错。哎,小柯,你知不知道你姐姐这套房子的产权是谁?」 柯心悦一怔:「那当然是我姐啦,她是自己买的房子,又没让陆飞出钱。」 普克明白柯心悦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吧,你知不知道这套房子的产权是你的?」 柯心悦一愣,不相信地看着普克:「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是我的产权?」 来柯心悦家之前,普克已经到有关部门证实了陆飞曾告诉他的话。柯心怡分期付款买的这套房子的产权证上,的确写着柯心怡的名字。现在看来,柯心悦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普克看着柯心悦:「你姐姐买房子的时候,写的就是你的名字。你也知道,陆飞比较有经济实力,他自己早就单独买好了一套房子,准备跟你姐姐结婚用。你姐又要分期付款买房,他本来觉得不必要,但你姐说等她结婚搬到陆飞买的房子以后,这套房子就属于你了。」 柯心悦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普克问:「你姐姐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情?」 柯心悦流露出既感动又痛苦的表情:「没有,她一个字儿也没跟我提过。」 「你还没去办理……遗产接纳手续吗?」 柯心悦含着泪,摇摇头:「我真不想去办……我总觉得不相信姐姐真的已经走了。」 「我知道,这种事情办起来,总是会特别锥心刺骨。不过,该办的手续还是要办,你姐姐是个很独立的人,要是她……她一定希望你能尽快把所有的事情都尽快处理好。」普克坦言相劝。 柯心悦一脸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做点儿什么。」 普克嘆了口气,把柯心悦应该处理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好在柯心怡的直系亲属只有柯心悦一人,房产证的名字又正是柯心悦的,遗产处理起来不会发生什么纠纷。只是房子是分期付款的方式,到柯心怡去世,只付了一半多,剩下的自然要由柯心悦接着支付。 这些琐碎的家事谈过之后,普克问柯心悦:「小柯,就你所知,你姐姐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柯心悦想了想,说:「日记啊?从前她好像是写的。不过,我上大学以后,就不知道她有没有继续写了。」 普克问:「如果你姐姐在生活中遇到了麻烦,或者有了心事,一般她会和什么人说呢?」 柯心悦想了想,脸上又浮现出茫然来:「我……我不知道。在我印象里,姐姐好像从来没对我诉过苦,她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不会在我面前表现软弱的一面。会不会是陆飞?不过,我也知道一点儿,我姐在陆飞面前,也是挺独立的,陆飞有时候开玩笑,说我姐是个男人婆,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好,用不着再嫁个男人了。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了心事的时候,会不会对陆飞说。」 「你有姐姐家的钥匙吗?」 「有,姐姐房子一装修好,就给了我和陆飞各一套钥匙。本来我说用不着,但她坚持要给,说万一我临时出差回来,她不在家的话,我就能自己开门了。」 「你知道她一共有几套钥匙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柯心悦皱着眉说,「我有时候真是太粗心了,从来都是姐姐照顾我,她生活中的细节我好像全都不知道。」 普克微笑地说:「你也别太自责了,这种事情本来就很容易疏忽的。你姐刚买这套房子的时候,跟陆飞的关系还很稳定,加上房子又是陆飞装修的,他会不会知道一共有几套钥匙?」 柯心悦点头说:「对,我们问问他。现在我就给他打电话。」 普克忙阻止她:「别急,先等一等。有些事情我还要考虑考虑,等想成熟了,我还要再跟陆飞见面详细谈谈。」 柯心悦问:「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谈?说不定还能给你多一点儿启发。」 普克不置可否:「到时候看情况吧。小柯,你住进来有几天了?」 「也就是三四天吧。去找过你们以后,我先回北京了一趟,把公司的事情安排了一下,然后才回来的。现在算是休长假。」 「你住进来这些天,有没有接到过什么找你姐姐的电话?」 柯心悦面带忧伤地说:「接到过两个,开始我还很激动,以为会……可惜都是姐姐单位的同事。」 普克问:「你姐姐去世的事情,单位还不知道吗?」 柯心悦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说:「我还没正式去姐姐单位说这事儿,不过,这种事情总是很容易传开,他们都是隐约听到传闻,又见我姐姐好多天不上班了,就打电话来家里问。结果……」 「你姐姐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呢?我是指……同性,或者纯友谊的异性朋友。」 「她是个很内向的人,除了工作之外,不太喜欢和外人来往。姐姐的生活……其实真的挺孤单的。」说起这个,柯心悦又有点儿难过。 普克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曾想到要去柯心怡的工作单位去看看。但派出所的民警说是周末,各单位都不上班,普克只好放弃了。当时普克只知道柯心怡公司的名称,还不知道柯心怡是做什么工作的,便问:「你姐姐在宏利公司做什么?」 「她在宏利公司下属的一家银楼工作,主要是做珠宝饰品的业务。」 普克点点头:「哦,原来是做珠宝的。」不知为什么,普克隐隐觉得,柯心怡在他印象中,似乎和珠宝这种华贵的东西联繫不上似的。看照片上的柯心怡,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也没有戴什么首饰,原来却是做珠宝生意的。 果然,柯心怡也说:「你看我姐是做珠宝的,可她自己几乎从不戴什么首饰。不过,我姐在珠宝鑑定方面挺厉害的,所以,他们单位对她很重视,有些重要的业务,经常请她参与。你也知道吧,现在满世界都是假货和骗子,做珠宝业务的,稍微出一点差错,损失就很大。就是在品质上出现问题,也是很头疼的事情。」 普克心里忽然一动,问:「你姐姐在工作方面,没出现什么问题吧?」 柯心悦马上说:「当然没有。我姐这人再负责不过,而且她这人一点儿也不贪心,有时候一些客户给她红包什么的,她坚决不要。所以,大家都挺信任她。」 「你姐工作的银楼叫什么名字?」 「叫瑞祥银楼。」 普克又向柯心悦问了瑞祥银楼的地址,在心里记下了。然后,他环顾一下四周,问柯心悦:「你住进来以后,有没有仔细检查过家里?」 柯心悦一脸疑惑:「检查什么?」 「比如说,看能不能找到你姐姐的日记、信件这一类的东西,或者随手写的电话记录、录音带什么的。」普克耐心地启发柯心悦。 柯心悦摇摇头:「我只翻了翻照片。」 第17页 「有没有什么让你感觉不太平常的照片?」 「好像没有,主要是我的照片,我姐姐从来不太喜欢照相,总共没几张她的。另外还有一些父母和爷爷奶奶的老照片。对了,还有几张姐姐和陆飞的合影。」 「有没有什么你不认识的人的照片?不一定是和你姐姐的合影,单人的也可以。」 柯心悦想了想,说:「大概有两三张吧,但都是姐姐的同事,我都见过的。」 普克问:「小柯,能不能让我看看这些照片?当然,最好你陪我一起看,这样,我可以知道哪些人是你认识的,哪些是你不认识的。」 「可以呀,我这就拿给你看。」 柯心悦从卧室里抱出一个纸盒子,打开来,里面有几本影集和一些装在洗印袋里的散照片。普克和柯心悦一起,一张张翻着看,柯心悦不时向普克介绍照片上的是什么人。看得出,柯心怡的生活圈子的确比较小,似乎除了陆飞以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亲密的朋友了。 有一张老照片上,一个瘦瘦的小孩子,大概只有一岁多的样子,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有点儿泪汪汪的,一只手指塞到嘴里含着。不知是因为瘦,还是因为眼睛里亮亮的泪光,令人一看这张照片,就有种很怜惜的感觉。 普克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又翻到背面,看到上面写着:小可怜儿洋洋。后面是一串数字,一看就是一个手机号码。 「小柯,这个小孩儿你知道是谁吗?」普克把照片递给柯心悦看。 柯心悦接过照片看了一会儿,疑惑地说:「不知道,小可怜儿洋洋……这是谁啊?奇怪,以前我也跟姐姐一起看过照片,好像没见过这张嘛。哎,后面这个是个手机号吧?」 普克觉得脑子里似乎飘过一丝什么,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忽然,一个念头突然出现。普克睁开眼睛,问柯心悦:「小柯,上次你说,陆飞现在的女友告诉过你一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叫沈洋?」 柯心悦眼睛一亮:「对啊,小可怜儿洋洋……很可能就是沈洋呀。」 普克又拿过照片看了看,问:「照片背后这几个字,你能看出来是谁写的吗?」 「这是我姐的字,」柯心悦肯定地说,「这个我敢保证。」 柯心悦又把照片抢回去,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说:「怎么是这么小的孩子啊?」 普克笑了:「这是张很旧的照片,可以是一个成人小时候拍的。」 柯心悦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我可真蠢!」 普克笑着说:「是你思想太集中了。」 普克和柯心悦说着话,心里却迅速地转着念头。小可怜儿洋洋,这听起来显然是一个十分亲昵的称唿,而且透着深深的怜爱。柯心怡这么称唿一个男人,心里该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心疼,怜惜,爱……像柯心怡这种性格的女人,以如此的态度来对待一个男人,是不是可以说明些什么呢? 普克几乎可以想像出,柯心怡在照片背后写下这几个字时,嘴上挂着有些顽皮的笑,眼睛里含着怜爱的温情……不知道她写下这个暱称时,那个已经从小男孩儿长成大人的男人,会不会就在一旁看着? 柯心悦的话打断了普克的想像:「哎,咱们按这个手机号打个电话,事情不是就都清楚了吗?」 说着,柯心悦手里拿着照片,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电话。第17节  十七 普克回到家中,米朵已经帮他准备好了简单的行李。x市发生了一起重大杀人案,嫌疑犯已经外逃。局里急召普克回来接办这个案件,因此,刚到s市去调查的普克,不得不立即动身返回。 离约定出发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普克便把此去s市的情况给米朵简单地说了一遍。应该说这一次去,多少还是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那个柯心怡称作「小可怜儿洋洋」的照片,以及照片上那个手机号码,都可以让普克顺藤摸瓜地追查下去。 「你们当时没打那个手机号?」米朵问。 「打了。」普克告诉米朵,「但没打通,机主关机了。」 「那下面怎么办?」 普克嘆了口气:「没办法,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得放在第一位。临走我跟小柯说,让她别太着急,先把姐姐的遗产过户手续、还有银行方面的房款问题解决好。那个电话暂时别打,等我这里的案子一处理完,马上回头继续来查。」 「心悦答应了?」 「当时她倒是答应了。」普克不太有信心地样子,说,「不过,我觉得小柯性子比较急躁,再加上她和姐姐的感情实在比较深。我真有点儿担心,毕竟她不是干这一行的,光凭着热情,有时候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米朵也有点儿担心:「是啊,以前跟她同学的时候,她总是独来独往,我的性格也不活泼,所以,对她了解很少。这次再见到她,觉得她的性格好像很……很刚烈呢。我也怕她会太着急,倒把事情搅坏了。」 普克点点头,说:「哎,我走以后,你有空儿的时候,多给小柯打打电话,随便聊聊天,一来帮她放松一下情绪,二来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新线索呢。」 米朵笑着说:「你以为我是刑警啊,聊天也能发现新线索。」 普克也笑了:「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对你我还是挺有信心的。」 米朵嘆了口气:「唉,上次你办那个案子,在外面呆了两个多星期,回来还没多久呢,这回又要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普克有点儿愧疚,把米朵抱在怀里:「这次案情比较清楚,主要就是抓一个嫌疑犯,应该不会太久的。我保证尽快回来。」 米朵无奈地说:「你保证有什么用?嫌疑犯又不会保证尽快让你们逮住。」 普克笑了:「油腔滑调。」他看看表,时间快到了,无奈地说,「我得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晚上睡觉别忘了把门反锁上。还有煤气……」 米朵笑着打断他:「好啦好啦,这些事情好像我比你拿手吧。快走吧,别迟了。」 普克笑着出门,刚到门口又停下步子,回头对米朵说:「对了,还得提醒你一句。再碰到上次那样的骗子,可别再轻信了。」 米朵笑着答应:「知道了。从现在开始,採取怀疑一切的态度,总该可以了吧?」 普克走了。米朵看着关上的门,听到外面渐远的脚步声,一丝惆怅爬上了她的面庞。第18节  十八 柯心悦拿着那张「小可怜儿洋洋」的照片,怔怔地看着。 姐姐用「小可怜儿」来称唿「洋洋」,真是恰当极了。小男孩瘦瘦的,穿着件小背心和小短裤站在地上,头大大的,身子却很小。眼睛又黑又大,似乎想哭,或者刚刚哭过,亮亮地闪着委屈的泪光。一只小手举到嘴边,食指含在嘴里,好象很飢饿的样子。 柯心悦想到从前在报上看到的索马利亚难民的照片,有些难民儿童,天生营养不良,在成长的过程中,又始终被饥荒和疾病缠绕,身体骨瘦如柴,而大大的脑袋上,偏偏生着一双奇大的眼睛,用迷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让看了照片的人,忍不住会从心里泛起疼痛来,恨不得把他们从照片上抱下来,好好给他们以温暖和抚慰。 而这个「小可怜儿洋洋」,虽然不像那些难民儿童一样瘦得可怕,但整个照片看上去,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本能的怜惜。柯心悦想,这就是沈洋吗?就是那个插到陆飞和姐姐之间的男人么? 蒋红艷曾告诉过柯心悦,她亲眼看见姐姐送沈洋出门。他们在门口亲密地吻别,姐姐显得有些恋恋不捨,他的声音很好听、富有教养。这就是柯心悦心目中对沈洋所有的印象了。而现在照片上这个既可怜又可爱的小男孩,真的就是沈洋吗? 姐姐去世后,柯心悦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查找真相上。可这种心情越是迫切,她就越是感觉到自己力量的弱小。后来柯心悦得到了普克的帮助,这个清瘦斯文、看上去不太像刑警的刑警,虽然只能利用业余时间来帮她,但她觉得普克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从容不迫,沉着冷静,思路又很清晰。在和普克不多的接触中,柯心悦常常不由自主地想,有了这个刑警的帮助,姐姐死亡的真相一定能够查出来吧。 可惜普克本身的工作太忙了。虽然柯心悦自己的工作也很忙,公司对她也很器重。但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柯心悦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了。她不知道最终能不能得到她希望得到的结果,但无论如何,她也要为了姐姐的安息去尽力而为。好在老总待她不错,允许她休长假,并且时间并没有限制,可以直到柯心悦处理完所有的事情,自愿回到公司工作为止。 柯心悦当然知道,公司老总待自己这么好,有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原因。平心而论,柯心悦对他也没有恶感,但起码在这种时候,柯心悦根本没有任何考虑感情的想法。只要想到姐姐躺在血泊里的场面,她又怎么能够去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呢? 普克被他们单位的电话紧急召回了家,临走叮嘱柯心悦,让她暂时不要有什么行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照片背后那个手机号码,柯心悦和普克一起拨打过,但打了几次,电脑语音都提示说机主已经关机。柯心悦很担心,如果这个号码永远都打不通,该怎么办? 柯心悦拿着照片,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按照照片背后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起初她很紧张地等待着,生怕又听到里面传来那冷冰冰的电脑提示音,但很快她就松了一口气,这次,这个号码终于开机了。在响了好一会儿铃之后,柯心悦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对方接电话的态度,有种陌生的客气,很有礼貌。 柯心悦的心忽然怦怦急跳起来,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沈洋吗?」 对方的声音很自然:「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柯心悦反而怔住了。刚才她直接叫出沈洋的名字,只是凭着自己的猜测和希望,甚至没有想过,如果对方真的是沈洋,自己该说些什么。难道开门见山地质问,他和姐姐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迟疑间,对方又追问:「喂,喂,哪位啊?」 柯心悦顾不上多想,忙说:「我……是柯心怡的朋友。」接下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停下来。 沈洋没有马上说话,沉默片刻,平静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第18页 柯心悦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你现在在哪儿?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跟你面谈。」 沈洋又沉默了两秒钟,说:「我在s市,你呢?」 「我也是。」柯心悦追问道,「怎么样,现在方不方便见个面?」 「好吧。」沈洋略一停顿,也许是在看时间,然后接着说,「过半个小时,我们在人民广场的雕像下见面,你看行吗?」 柯心悦马上说:「好的,待会儿见。」刚想挂电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忙说,「哎,我怎么才知道哪个是你?」 沈洋停顿了一下,声音里似乎染上一丝笑意:「我以为柯心怡的朋友会知道我的长相。」 柯心悦眼睛一转,忙说:「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而且你也不一定认识我呀。」 沈洋说:「我穿一件灰色短风衣。」 柯心悦说:「那好,待会儿我找你。」 说罢,柯心悦挂了电话,脑子有点儿发晕。在电话里,她不知为什么就对沈洋说了谎,而接下来该怎么办,柯心悦却并没有想好。据蒋红艷说,姐姐和沈洋在一起时很亲密,那么,她有没有和沈洋谈起过自己呢?而且姐姐家里一直挂着柯心悦的大照片,如果沈洋来过这里,难道会不知道这就是她的妹妹? 这会儿想起来,这个谎说的真是糟糕。可说都说了,后悔也没有用。只有等一会见到沈洋的面以后,再根据具体情况见机行事吧。 柯心悦简单梳洗了一下,在家的这两天,她都是乱糟糟、衣冠不整地随便呆着。现在要出去和沈洋见面,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有些急切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知道即将见面的这个男人,和自己亲爱的姐姐曾经关系亲密,和他见面,就仿佛在和姐姐靠近吧。 十分钟后,柯心悦便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紧身长袖t恤出了门,在楼下叫了一辆计程车直奔人民广场。一路上有些塞车,等柯心悦好不容易到了广场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几分钟。柯心悦连忙下车,快步走向广场雕像。 远远的,柯心悦看到雕像周围零星有几个人,或在仰头望着,或在随意走动,其中却并没有什么穿灰色短风衣的男人。柯心悦走到跟前,微微喘着粗气,四下张望着,正在猜想是不是对方也迟到了,忽然雕像另一边有个男人走过来,身上穿着件灰色短风衣,径直走到柯心悦面前。 「我是沈洋。」他说着,朝柯心悦礼貌地伸出手来。 柯心悦犹豫了一下,也伸过手,和沈洋的手握了一下,对方的手很有力量,然而并没有和柯心悦的手接触过多,只是轻轻一碰就离开了。柯心悦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洋打量,看到一个成熟而且沉着的男人形象。 柯心悦先开口说:「我……」 忽然一阵风吹来,因为接近傍晚,秋风颇有几分凉意。一口风灌到柯心悦嘴里,令她一时语滞,忙低下头,用手捂住嘴。再一抬头,看到对面沈洋已经把身上的短风衣脱下来了,身上穿着件干净的蓝衬衣。他似乎想把风衣递给柯心悦,却又在犹豫似的,手拿着衣服僵在半路。 柯心悦看了沈洋一眼,沈洋迟疑了一下,说:「风有点儿大,你穿的可能太少了。」 柯心悦对沈洋微笑了一下,说:「谢谢,我没关系,还是你自己穿着吧。」 沈洋似乎有些难为情,把手缩了回去,风衣却没有马上穿回身上。又一阵风吹来,沈洋四下看了看,说:「这里风大,不如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柯心悦想想,同意了沈洋的提议。他们朝着广场西侧的一排店铺走去,那里有不少的咖啡馆茶社,比较适合谈话。路上,沈洋不紧不慢地走在柯心悦身侧,使得柯心悦的步速十分轻松。她不禁微微侧过脸去看沈洋,看到沈洋眼望前方走着,表情里有种很沉着的味道,也并没有回过脸来看柯心悦。 柯心悦忽然说:「你真的就是沈洋?」 这次沈洋转过了脸,微笑地看了柯心悦一眼,说:「如果我不是沈洋,那我又是谁?」 说完,他就转回脸,继续看着自己前面的方向走路。柯心悦正好可以自由地打量他,看到沈洋个子挺高,有将近一米八的样子。从侧面看来,额角比较宽,鼻樑很挺拔,肤色微黑,蓝衬衫,黑色休闲裤,整体看起来让人感觉很踏实。 柯心悦暗想,姐姐就是因为这个人和陆飞冷淡下来的吗?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儿沉默,显得比较成熟、稳重,谈吐很有礼貌,也挺聪明的样子。和陆飞那种比较张扬的个性相比,一看就知道很不一样。 他们没再说话,沉默着走到了广场边缘。在过马路时,柯心悦注意到,沈洋很自然地帮她照顾着过往的车辆,嘴上却没有说什么。到了马路对面,他们找了一家咖啡馆走进去,因为刚刚傍晚,里面的客人很少,店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是个合适的谈话空间。服务生引着他们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好,询问他们要喝些什么。 柯心悦和沈洋几乎同时说:「卡布基诺。」 说完,两人似乎都吃了一惊,互相看着对方。 沈洋脸上忽然染上几分忧伤,脸转向窗外,轻声说:「对不起,其实我只是习惯了……我记得心怡一直喜欢喝这种咖啡。」 柯心悦胸中一痛,她下意识地点了这种咖啡,其实也正是因为记得姐姐喜欢喝。柯心悦自己并不喝咖啡,她只喜欢喝红茶。所以,从前偶尔和姐姐外出叫饮料时,往往是姐姐为她叫了红茶,而她为姐姐叫了咖啡。今天来和沈洋见面,脑海里充满了和姐姐有关的讯息,因此,服务生一问之下,她随口就叫出了姐姐最喜欢的咖啡名字。 现在听到沈洋这样说,看到他脸上那种隐痛的表情,柯心悦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种东西被触动了。服务生走开以后,她的手无意识地拿起桌子上花瓶里一只康乃馨,捻着细细的花柄,随它在手里转着。 柯心悦看着对面的沈洋,不知如何开始他们的谈话。想起来沈洋到现在也没问过她的名字,不知他心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柯心怡的妹妹。而她该直截了当地告诉沈洋自己的身份,还是先隐瞒不提,令柯心悦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想了一会儿,柯心悦挑了个便于继续的话题,问:「最近你好不好?」 沈洋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他的脸上是很明显的怅然表情,嘆了口气,淡淡地说:「还是差不多的情形,无所谓好不好。」说完,他抬起眼睛注视着柯心悦,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心怡……柯心怡……她还好吗?」 柯心悦如同受了一下重击,头脑有点儿乱了。她的身子向前靠到桌子上,急促地问:「你说什么?」 沈洋脸上有些疑惑,说:「我,我只是问你,柯心怡最近好吗?」 柯心悦盯着沈洋的眼睛:「难道你不知道……她的事情?」 沈洋似乎有点儿紧张:「怎么,她有什么事情?」 「你真的不知道,她已经……已经死了?」柯心悦低低地说。 沈洋听了这句话,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柯心悦吓了一跳。然后,他又像是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缓缓地坐回座位,凝视着柯心悦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你……你……说的是真的?」 柯心悦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谁会拿这样的事情来骗人?」 柯心悦说完,看到对面沈洋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牙齿紧紧咬着,腮帮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接着红色褪去,脸色阴郁地似乎要滴出水来,而眼睛里渐渐一晃一晃的,积蓄起了泪水。他用双手捧住自己的头,用力抓住自己的头髮,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她……她是怎么死的?」 看着沈洋如此的反应,柯心悦心里乱成一团。姐姐死后,她始终不肯相信姐姐会是自杀,而是另有隐情。退一万步说,就算姐姐真的是自杀,那也一定有某个非常直接的原因,使得姐姐这么坚强独立的人完全无法承受,才会做出这么残酷的选择。 柯心悦心里一直认为,姐姐的死一定和感情有关。尤其知道姐姐死时,身上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而陆飞又告诉她,姐姐已经很长时间不太和他来往了。因为这些,柯心悦始终认为,在陆飞之外,必然有一个男人,姐姐和他的关系亲密到甚至为他怀了孩子,而最后为了某个柯心悦不了解的原因,他们的关系出现了某种问题,导致了姐姐死亡的悲剧。 虽然柯心悦并没有直接说过,她认为姐姐是被某个男人杀死的,但事实上,在柯心悦的心里,至少认定了这个男人必须对姐姐的死亡负责。因此,柯心悦一直积极地寻找这方面的线索,也真的发现了一个名叫沈洋的男人曾出现在姐姐生活里,并且可以肯定的是,他和姐姐的关系相当亲密。 然而,现在这个名叫沈洋的男人,就坐在柯心悦面前,因为刚刚得知的姐姐死亡的消息,流露出如此真切的悲伤。难道他根本不了解姐姐近来的情况?难道姐姐的死其实跟他毫无关系? 柯心悦心乱如麻,呆呆地看着沈洋。这个第一眼就让柯心悦感觉成熟、稳重的男人,此刻正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悲痛情绪。柯心悦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手,甚至在微微地颤抖着。 柯心悦一阵心酸,努力忍住眼泪,说:「我以为你一定知道了。她……她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沈洋低下头,用手掩住眼睛,似乎不想让柯心悦看到他的泪。片刻之后,他抬头看着柯心悦,红着眼睛,声音喑哑地问:「她是怎么……死的?」 柯心悦忽然觉得很茫然,不知该如何向沈洋说起,喃喃地说:「他们说她是自杀……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会去自杀,真的没办法想像她怎么会自杀……」 沈洋脸上先是有两秒钟的迷乱,接着,他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紧紧抓着柯心悦那只拿花的手,几乎是低低地吼着:「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心怡那样的性格,怎么会去自杀?」 柯心悦忍不住啜泣起来,因为沈洋表现出的态度,而感到莫名的感动以及说不出的委屈。她哭着说:「我也这样告诉他们,我说她不会真的自杀的,她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困难都能挺过,不会有什么事情让她去自杀的……可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此时,服务生用托盘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看到这个场面,一脸惊讶,却又努力掩饰,小声而礼貌地说:「对不起,你们的咖啡。」说着,把咖啡一一放到桌上,又犹豫了一下,这才走开。 柯心悦流着泪,想找一张纸巾擦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沈洋紧紧抓着。她微微一动,沈洋立刻惊醒过来,急忙松开柯心悦的手,像是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 第19页 「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地、茫然地说。 柯心悦打开身边的小包,在里面找纸巾,翻了半天没翻到。忽然,一块纸巾递到她眼前,抬头一看,是沈洋递过来的。他一句话也没说,眼神忧伤地看着柯心悦。柯心悦默默接过纸巾,慢慢把眼泪擦干,并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 他们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柯心悦拿起咖啡杯里的小勺,无意识地轻轻搅着。咖奶细腻的泡沫浮在上面,在小勺的搅动中,形成小小的漩涡。 好久,柯心悦才轻声说:「没想到,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情。」 沈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和她……唉,真是一言难尽。心怡……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情况?」 柯心悦抬眼看着沈洋,摇摇头,又含煳地说:「她说的很少。」 现在,沈洋的脸上全是说不出的落寞和惘然。他微微地嘆了口气,说:「我和她已经分开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柯心悦心中一阵茫然。姐姐肚子里那个孩子,恰好也是三个月啊。如果他们已经分开三个多月,那么,孩子的父亲又是谁呢? 柯心悦低声问:「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沈洋脸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慢慢地说:「是我对不起她。我……我知道自己太怯懦了。认识心怡的时间其实不太长,只不过半年左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样的感情——我们是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的,可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忽然就觉得那么……那么明亮。起初我并不懂得那种明亮是什么性质的感觉,只是很喜欢看到她干净、没有修饰的脸,看到她平静却隐藏着热情的眼睛,喜欢听她成熟的、有点儿冷峻的声音。所以,虽然我们在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并没有继续,但两人却开始有了私人性质的交往。」 说到这里,沈洋嘆了口气,凝思片刻,又接着说下去:「跟她接触的越多,我心里越是矛盾。因为渐渐地我就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感觉已经不那么简单了。而且我也知道,她对我也越来越依恋。可我……我不是个自由人了。」 柯心悦听到这里,无声地嘆了口气,原来如此。她似乎有点儿猜到了沈洋和姐姐分手的原因。 沈洋继续说:「如果那时候我能战胜自己的理智,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可是我们都……没能把握住自己的感情。」他凝视着前方,目光有些迷惘,沉默了一会儿,垂下了眼睛,接着说,「相处的几个月,对彼此真的到了难以想像的迷恋。到了这样的程度,我们自然会考虑到永久在一起的问题。可是,真正的难题出现了。我说过,我不是个自由人了。十年前我就结了婚,而且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柯心悦打断了沈洋的讲述,不解地问:「有过?」 沈洋脸色忧郁极了:「是的,只是曾经有过。因为后来……他死了。」 柯心悦微微一惊:「死了?怎么会死呢?」 「孩子一岁的时候,刚刚学会走路。有一天他妈妈抱着他出去玩,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遇见了一个熟人,他妈妈停下来和熟人聊天,孩子闹着要下地,妈妈就把他放到地上,自己和熟人说话。后来突然听到马路上传来急剎车声,还有行人的惊叫,他妈妈回头一看,孩子自己走到马路上去了,有辆公交车正好开过来,剎车不及,孩子就……」 柯心悦倒吸一口冷气:「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沈洋痛楚地说下去:「孩子还没送到医院,就死在他妈妈怀里。等我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妻子已经疯了……她满身都是孩子的血,整个人儿都崩溃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拼命地叫孩子的小名儿,嗓子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那种场面真是可怕……她认定自己是杀死孩子的兇手,所以一心要杀死自己……从此以后,我就陷入这种痛苦生活,一方面,我得承受失去孩子的伤痛,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照顾着受了刺激的妻子。经过治疗以后,妻子虽然稍恢復了一些,但情况极不稳定。而且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时时刻刻怀疑我恨她,在心里认为她是杀死孩子的兇手,只要我流露出一丝不快的情绪,她就会变得暴躁不堪,再下来,又是歇斯底里大发作……」 「天哪,天哪……」柯心悦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不停地说。 「所以,这些年来,我只能这样,在那个不像家的家里,过着不是夫妻生活的生活。在遇到心怡之前,我觉得自己的感情差不多已经死了,不再有任何冲动和激情。可是命运又让我认识了心怡,我……真的很想和她真正生活到一起。」 沈洋说着,转脸看着柯心悦,声音微微发着抖:「可是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去改变我的生活状况?如果我选择了心怡,差不多等于去杀死自己的妻子……虽然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感情而言,但毕竟夫妻一场,毕竟她是因为孩子才这样,也是一个再可怜不过的人啊。」 柯心悦闭上了眼睛,头脑中一片混乱。她很想说点儿什么,来安慰这个被痛苦纠缠的男人,安慰这个曾经和姐姐亲密相爱的男人。可是,柯心悦觉得喉头被牢牢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19节  十九 普克一出去办案后,米朵就给柯心悦家打了一个电话。一来是因为普克临走时叮嘱过米朵,在这段时间里,尽量多关心柯心悦,和她多交流交流,放松柯心悦的情绪。二来,米朵自己也的确同情柯心悦,想到这个比自己略小一点的同学,从小歷经失亲之痛,成年后虽然个人发展不错,却又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米朵,便忍不住想,柯心悦所承受的这些痛苦,不是常人能够想像的吧。 「心悦,我是米朵。」米朵有意用轻松的语气和柯心悦说话。 「哦,米朵,是你啊。」柯心悦听到是米朵,似乎松了一口气。 米朵有些奇怪,暗想听起来柯心悦似乎以为接电话的是别的什么人。米朵笑着问:「你在等电话吗?」 柯心悦嘆了口气,说:「没有。这是姐姐家的电话,我还以为是谁打电话来找姐姐的呢。」 米朵有些黯然,安慰地说:「心悦,这段时间你的精神压力太大了,要注意放松一些。不如到我这儿来住几天吧,反正普克出差,就我一个人在家。」 「不了,米朵,谢谢,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我自己知道,这种状态下,还是自己留在家最好。」 米朵暗暗嘆气,为了转移柯心悦的注意力,便和柯心悦聊一些从前在学校里比较好玩的人或事。米朵主动告诉柯心悦上中学时,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趣事,柯心悦听了,情绪终于好转起来。 「哎,没想到你还会做这种事。」柯心悦笑着说,「我记得那时候在班上,你是个典型的好学生,成绩又好,又听话,同学们捣蛋,你也从来不参与。原来你是悄悄使坏啊。」 米朵笑着说:「我还有一个光荣事迹呢。有件事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那会儿咱们学校有个制度,每堂课上完以后,班干部都得填写一个班级日志。咱们班的代课老师里,不是有姓朱的,有姓杨的,有姓马的,有姓牛的吗?」 「哈哈,记得,大家说咱们班是养殖场呢。」柯心悦回想起了往事,笑着说,「老实交待,你都干什么坏事了?」 「给咱们教物理的朱老师,总是特别不喜欢咱们班,老在咱班说二班怎么怎么好,上课的时候经常拿粉笔头砸人的,记得么?」 「记得,那个朱老师特莫名其妙,进教室的时候,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老在教室里随地吐痰,我最烦他了。」 「有一天他上课又生咱们的气,下课以后,班干部拿班级日志请他签意见,他在上面写,很差很差,这班学生无可救药,然后就气唿唿走了,把大伙儿气得够呛。」 「对,这事儿我记得。啊,我想起来了,后来我听说,这本日志交到教务处以后,弄出乱子来了。」 「嘻嘻,是啊。有一页上对朱、马、牛、杨四位老师进行了点评,其他几位老师都写的是本来的姓,只有朱字给写成了猪八戒的猪啦……」 柯心悦笑着叫起来:「原来这事儿是你干的?」 米朵大笑:「后来这事查了半天,光查那些平时最喜欢捣蛋的同学,连问都没问我一句,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 两人在电话里笑了半天,米朵说:「其实说真的,事后我也挺害怕的,如果他们当面查到我,八成我得老实交待了。你不知道,我这人不太会撒谎的。」 柯心悦笑着说:「主要你平时表现太好了,一般大家不容易把你往坏里想。再说,你一看就乖乖的,不像咱班有几个同学,看起来就不太像老实人,什么坏事一出,首先就往他们身上想。」 米朵笑起来:「看来我得感谢父母给了我一张具有欺骗性的脸呢。以后你可得记住啊,别一看到像我这样的面孔,就以为不会骗人似的。」 柯心悦一本正经地回答:「记住啦。下回我跟人打交道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视同仁,先把人家审一顿,看他们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说完,两人又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柯心悦舒了口气,说:「米朵,谢谢你。这些天我都没笑过了,以前我跟姐姐在一起,老是有说有笑的……」 米朵听了,不禁有些泄气。她有意引得柯心悦谈那些好笑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柯心悦的心情变得轻松一些。现在柯心悦好不容易笑了,可笑完却又绕回到她姐姐身上了。 柯心悦像是猜到了米朵的心思,诚恳地对米朵说:「米朵,我明白你的好意,真的谢谢你。咱们以前同学时也没有多少交往,可这次的事情,你和普克都那么热心地给我帮助,我心里都很清楚。别太为我担心,我只是很想弄清楚姐姐的死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这一点,我非坚持不可。不过米朵,你放心,我不会丧失理智,也不会把自己弄垮的。」 听到柯心悦这么说,米朵知道,自己再怎么劝说安慰,其实都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柯心悦虽然慡直,但骨子里却有种非常坚韧的气质,这一点,想来是和她从小的经歷以及成长背景有关。如果不是真正解决了她内心的疙瘩,可能谁也没办法让她放弃。 想到这儿,米朵只得说:「好的,我相信你有自我调整的能力。这段时间普克不在,有些工作可以稍等一等,别太着急。如果有什么新线索,最好给我打个电话,我尽量帮你和普克联繫。」 第20页 这之后几天,米朵因为医院里工作很紧张,总是早出晚归,回家后已经很疲劳,没有什么时间和柯心悦联繫。倒是普克曾在外地打过一个电话回来,问米朵家里有没有什么事情,米朵把她第一次跟柯心悦通电话的事情,三言两语告诉了普克,然后说她这两天还要抽空给柯心悦打电话。 米朵问普克:「你们这会儿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保密。」普克笑着说,「到了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米朵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一个刑警的妻子所要忍受的,不仅仅是经常性的夫妻分别、独自处理生活中的困扰、为爱人的健康甚至生命的担心,有时候,还有因为原则而造成的孤独、不被信任等情绪。 接过普克的这个电话之后,米朵便又抽空儿给柯心悦打电话。但前两次都没有人接,手机也是关机。米朵有些奇怪,她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比较迟的时间,就算外出办事,一般也该回家了,何况手机又是关机状态。 米朵不放心,过了一天又给柯心悦打电话,这次总算找到柯心悦了。 「心悦,这两天你很忙吧。」米朵婉转地说。「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找不到你。」 柯心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怪,似乎有点儿吞吞吐吐:「嗯,这两天……这两天忙点儿私事。」 米朵听出柯心悦这话的意思,显然并不想和自己细说的态度,便说:「最近我们医院也挺忙的,所以跟你联繫的比较少。你还好吗?」 「还好。」柯心悦说完,沉默了片刻,忽然说,「米朵,你相信缘分吗?」 米朵一愣,随即微笑着说:「有时候信,有时候又不信。」 「为什么?」柯心悦问的很认真,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态度。 米朵略想了一下,说:「别人的情况我不敢说,说说我自己的感觉吧。我觉得,当我用缘分解释我和一个人的关系时,正是我内心缺乏安全感的时候。而如果我对这种关系已经有信心了,便不会再谈论什么缘分。」 柯心悦在电话那头沉默着。 米朵笑着说:「这是我的一家之言,你别太当真。」 柯心悦却仍然很认真,说:「你的意思是说,所谓缘分,其实只是自己的一种心理……心理作用吗?」 「嗯,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藉口。」米朵补充了一句,「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哦。」 柯心悦似乎在沉思,过了一会儿,说:「米朵,那你怎么解释人和人相遇的不可预测性呢?比如说,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因为某个意外的事件,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相识,然后建立起某种关系。这其中另外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任何一个细节的改变,都可能使得结局发生迥乎不同的变化。」 米朵轻声问:「心悦,你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柯心悦一笑,说:「没有,我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 米朵有些不安地笑着:「你说的问题,其实以前我自己也想过。想来想去找不到正确答案。我想是因为宇宙、自然和世界太复杂了,我们人类的力量,现在还有太多不可知、无法解释的问题。」 柯心悦嘆了口气,说:「要是……」可她没把这句话说完,又转而说,「算啦,其实我这人挺粗糙的,平时并不喜欢想那么深奥的问题,想得脑袋都大了。」 米朵本想问问柯心悦,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新情况,但柯心悦不主动提,要么是没有,要么是她不想说。因此,米朵只是说:「昨天普克打电话来,向你问好。」 柯心悦笑着说:「代我谢谢他。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这一行就是这样。有时候在外面待一个月,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米朵有点儿无奈地说,「开始我还不习惯,每次都追着问,后来知道问也没用,索性随他自己跟我说了。」 柯心悦笑着调侃米朵:「我看普克这人挺细腻的,平时对你一定很照顾吧。」 米朵笑起来:「下次你问他自己去吧。他呀,感情是很细緻,主观上也想照顾我,只是心思大部分放到工作上去了,生活小节上很马虎。」 「那你心里觉不觉得委屈呢?」柯心悦好奇地问。 米朵认真想了想,说:「说真的,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发现,对我们这种状况,我好像觉得很自然。也许因为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从未有意识地欺骗或者隐瞒过我这一点。而我自己呢,更注重的是实质,对于一些表面化的小节,我都可以接受。跟他一起生活了两年,我总觉得,在他心里,除了工作之外,就只有我了,哪怕他不对我说这种话,但我心里却很有数,感觉很踏实,所以,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柯心悦听了,有点儿感动地说:「米朵,你们这样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米朵笑着说:「那也不一定。可能对很多女人来说,我这种感情生活太平淡、太乏味了,好像既没有浪漫,也没有激情。我想,这可能和一个人的个性有关,有什么样的个性,就有什么样的感情需求。不同个性的人,对幸福的定义是不同的。」 柯心悦沉默片刻,说:「无论如何,对一个女人来说,感情的真诚都应该是最重要的吧。」 「这倒是的。」米朵想了想,问,「心悦,今天你怎么忽然谈一大堆这个?不会是有什么情况了吧?哎,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现在还没考虑婚姻吗?」 柯心悦笑着说:「你替我着急啦?」 米朵笑起来:「你长得那么漂亮,又有才干,用得着我替你着急?」 柯心悦似乎并不想深谈这个话题,只说虽然一直不乏追求者,但总是没有遇到能够令她心动的对象,所以都是浅尝辄止,没有发展出什么结果来。然后,米朵听出柯心悦已经流露出不想继续谈话的语气,便自觉地结束了和柯心悦的谈话。 放下电话后,时间已经很晚了,但米朵上床之后,却很长时间不能入睡。不知为什么,米朵在和柯心悦有了这次的谈话之后,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直到昏昏沉沉就要睡着时,米朵忽然意识到,原来那种感觉就是不安。第20节  二十 吴梅给学生上完课,一边拍着身上的粉笔灰,一边往办公室走。刚进走廊,正碰到夹着教案准备去上课的叶青。 叶青一见吴梅,就神秘兮兮地说:「哎,有人在办公室等你呢。」 「谁呀?」吴梅以为是学校的同事,随口问。 「一个男人。」叶青压低声音说。 吴梅一阵心跳,应付地向叶青点点头,快步往办公室走。一进办公室,却看到自己的弟弟吴强靠在办公桌边,见吴梅进来,迎上来叫了她一声「姐」。 吴梅心里好生失望,这个叶青,一脸鬼相,害得吴梅还以为是……乔远峰来找她呢。这种失望,无形中沖淡了吴梅突然之间见到弟弟的喜悦。 「你怎么来啦?」吴梅问完,又觉得不妥,笑着说,「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有点儿心理准备呀。」 吴刚笑着说:「我们单位派我来出差,正好小莉公司在这边有点儿事情要处理,我们就一起来了。你不是还没见过小莉吗,我带她来见见你。」 小莉是吴刚新谈的女朋友。两年前吴刚离婚后,一个人晃了两年,前不久认识了这个小莉,两人似乎挺投缘,关系发展得很快。吴梅给家里打电话时,听父母说过这件事。 现在听吴刚说小莉也一起来了,却看不到人,吴梅忙问弟弟:「她人呢?」 「她先去把公司的事儿办了,我把你家地址告诉她了,让她直接去。」 吴梅打量着吴刚,看他鬍子没刮干净,看上去一脸沧桑的样子,想起刚才叶青见到自己时,脸上那种神秘的表情,不由好笑,说:「哎,鬍子拉碴的,一脸老相儿。」 吴刚摸摸自己的胡茬儿,嘿嘿笑着说:「我这鬍子长得比韮菜还快,一晚上不刮,就长得跟逃犯似的。」 吴梅笑着说:「刚才我们同事告诉我有人找,一脸神秘,八成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 「哈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是你弟弟,她就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想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随她想去。」吴刚说。 已经快中午了,今天下午吴梅正好没课,便和吴刚一起回家。在路上经过菜场时,吴梅买了些菜,说回家给弟弟做饭。 吴刚好奇地问:「奇怪,我记得以前每次来,你要么跟我在外面吃,要么买盒饭回来,今儿怎么勤快了?」 吴梅笑着说:「不是未来的弟媳妇要来吗?我这个当姐姐的总得认真点儿。」 吴刚摇着头,不相信吴梅的话:「不对,妈都跟我说了。前几天你打电话回家,又问皮蛋瘦肉粥怎么煮,又问茶叶蛋怎么煮,老两口儿一致认为,你这儿肯定出现什么新情况了。所以这次啊,趁着我出差的机会,他们让我来审查审查你。」 吴梅笑了。她知道自己直到现在还不结婚,实在是父母心中一块大石头,始终放不下心来。自己打电话请教烹饪方法,这是前所未有的举动,已经引起父母的疑心了。 吴梅笑着说:「好啊,原来今天你是当间谍来了,我还一片好心想慰劳你呢。」 吴刚认真地问:「姐,你跟自己的弟弟还有什么好保密的?哎,说真的,是不是有情况了?」 吴梅不置可否,笑着说:「你先把自己的事儿管管好吧。」 吴刚不满了:「我是一切正常,完全按照预期的轨道发展着。待会儿你见着小莉了,可别太严厉,她年轻,有些方面可能做的不太周到,你别往心里去。」 「听妈说比你小七八岁?」 「嗯,小八岁。」吴刚说,「大学刚毕业,工作还没一年呢。」 两人聊着天,已经回到了吴梅家。进门以后,吴梅就开始忙着准备饭菜,吴刚在一边打着下手。相比之下,吴刚做起厨房里那些事来,倒比姐姐更熟练。后来吴刚索生把活儿接了过去,让吴梅给他打下手。 吴刚笑着说:「看来你是空有热情,没有能力啊。」 吴梅嘆了口气:「现在有了热情,总算是个进步了吧。」 「那倒是的。」吴刚边忙着手里的活边说,「以前你最讨厌做饭的,连妈都操心以后你嫁不出去怎么办。」 说完,忽然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对头,忙又岔开说:「不过,现在这个年代跟以前不一样了,女人不会做家务,照样挺神气。宋丹丹不是说过吗,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他模仿着宋丹丹小品里的语气滑稽地说道。 第21页 吴梅微笑着问:「现在你这个小莉怎么样,家务活拿手吗?」 吴刚「扑哧」笑了:「她?」他摇摇头,说,「我已经做好了承包家务活的准备啦。」 「呵,这么大度?」吴梅皱着眉说,「小刚,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 吴刚微微一笑:「差不多了吧。」 「我是你姐姐,也不说见外的话。你以前有过一次失败的经歷,再进行选择的时候,可得多一层小心了。」吴梅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年轻的姑娘,你们真的能互相了解、互相接纳?她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孩子,虽然判给女方了,但你当爸爸的责任必须要尽?她刚刚从学校毕业,知不知道自己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吴刚正要回答,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忙对吴梅说:「姐,小莉来了。」 吴梅只好打住话头,走过去打开门,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子走进来,探头向房间里张望:「吴刚在吗?」 吴梅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见对方并没有询问自己是谁,便回过头,没好气地对厨房里的吴刚叫:「吴刚,有人找。」 吴刚忙在厨房里应声:「小莉,我在做饭呢,你先跟姐姐聊聊。姐,你帮我招唿招唿小莉啊。」 小莉这才对着吴梅一笑,说:「姐姐好,我是小莉。」 吴梅淡淡地说:「你好,请坐吧。」 小莉在沙发上坐下,不安静地四处张望。吴梅给她倒了水之后,坐下来和她聊了几句,心里越发不快起来。便让小莉先坐坐,自己走到厨房里,和弟弟小声说话。 「吴刚,你要不要听听姐的意见?」 吴刚瞟了吴梅一眼,压低声音说:「刚见面,你有什么意见?」 吴梅扭过头朝客厅里看,见小莉已经没坐在沙发上了,而是在房间里四处转着看。吴梅沉着脸说:「这还是不懂事儿的孩子嘛,你怎么会……」 吴刚说:「嘘,小声点儿。」 吴梅忍着气,说:「不是我有偏见,这种小女孩儿,一看就还没定性,连怎么和人打交道还没学会呢。你这种年龄了,找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就不适合。」 吴刚耐心地说:「没定性,就说明还有培养的可能性嘛。」 吴梅轻声叫起来:「培养?你以为你是园丁啊?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孩子都几岁了,还有多少时间精力用来培养一个花骨朵?等你培养好了……」 话还没说完,厨房门口传来小莉的声音,笑嘻嘻地说:「你们说什么哪?吴刚要改行种花了?」 吴梅无可奈何地停下来,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帮着吴刚摘菜,一声不吭。 吴刚知道姐姐不高兴,情绪也受到了影响,为了调节气氛,转头问小莉:「你们公司的事儿处理完了?」 小莉满不在乎地说:「完啦。」 「挺快的嘛。」吴刚有点儿奇怪,「不是说还有点儿麻烦的吗?」 小莉沖吴刚扮个鬼脸,笑着说:「他们那个主任,四十好几了,我一看他那眼神儿,就知道他心里在打的什么主意。嘻嘻,我也装傻,跟他主任长主任短的,结果他特别热情,三下五除二就把事儿给我办完了。走的时候还留了电话,说要请我吃饭,给我当导游呢。」 吴梅听了,冷冷地问:「那你答应了吗?」 小莉不屑一顾地说:「嘴上当然是答应啦,不过也只是那么一说而已。谁还真的跟他吃饭,我有吴刚在这儿哪。」 说着,小莉从吴梅旁边挤过去,跳到吴刚身后,毫不避讳地抱住吴刚的腰,嗲嗲地说:「我可不傻,是吧,吴刚?」 吴刚悄悄瞥了吴梅一眼,有点儿难堪地说:「你也是,还给人家留什么想头啊?」 小莉不以为然地说:「这种关系,以后说不定还能用得上,一下子就把路塞死了,你以为我是傻瓜啊?」 吴梅忍不住问:「那不是在利用别人吗?」 「谁让他想利用我呢?」小莉理直气壮地说,「最多就是互相利用,现在这个社会,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吴梅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吴刚回头使劲儿捅了小莉一下,给小莉使了一个眼色,小莉看看吴梅,吴梅的脸色不太好看。小莉回头看吴刚,吐了吐舌头。 为了缓和气氛,吴刚对小莉说:「你也不谢谢姐姐,知道你来,特意去菜场买菜做给咱们吃呢。」 小莉讨好地对吴梅说:「谢谢姐姐。其实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在外面随便吃吃就好了。姐姐,我听吴刚说,你一直自己过,其实也不太喜欢做饭的,那咱俩可有共同点啦。」 吴梅话里有话地说:「我们怎么会有共同点呢?你那么年轻,我们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观念作风差别太大。」 尽管有吴刚在中间尽量打圆场,但两个小时下来,吴梅的心情还是被弄得很差。吃过午饭,小莉说想去逛逛商场,让吴刚陪她一起去。吴刚看姐姐心情不好,便说和姐姐有事儿要谈,让小莉自己去。小莉走了以后,吴刚和吴梅谈了一会儿话。 吴梅郑重地告诉吴刚自己的观点:「小刚,我觉得你和这个女孩子真的不合适。如果你现在只有二十五岁,还没有家庭的负担,那我管不着你。可你现在的情况,选择这种女孩子,实在是太不严肃了。」 吴刚闷闷不乐地说:「你们为什么都把自己的喜好当成我选择对象的标准呢?以前那个老婆就是听大家的话选的,稳重,本分,顾家,可我们生活在一起,没有一点儿生活的激情,两个人在一个家里,就像被义务、责任拴起来的一对陌生人。时间长了,让人觉得生活是一潭死水,简直没办法唿吸。我承认小莉有她的缺点,但我就是喜欢她那种活泼、现实,刚才你问我,她知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觉得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她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而且会根据这种需要进行选择。这到底有什么不好?一定要很煳涂,对自己的需要毫不了解,这才是纯洁吗?或者要很虚伪,明明自己需要什么,又不能说出口,这才叫本分吗?姐,我觉得,这么多年来,你就是因为这种观念,把生命都浪费了。」 吴梅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弟弟。她茫然地想,难道自己真的像弟弟所说的那样,因为煳涂,因为虚伪,因为不知道或者不敢表达自己内心的需要,就这样把生命中最好的时光都错过了吗?第21节  二十一 这一个星期以来,柯心悦觉得,自己的头脑被矛盾、迷茫的念头充满了。 当米朵打来电话向柯心悦问候时,柯心悦几乎忍不住想告诉米朵,自己这里不仅出现了新情况,而且这情况来得如此突然勐烈,简直在瞬间就沖昏了她的理智。可是柯心悦还是忍住了没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米朵,虽然明知道米朵真正地关心她,为她担忧,希望她能够尽快摆脱失去姐姐的阴影。 柯心悦心里有点儿害怕,如果米朵得知了这些天的事情后,会不会笑话她煳涂,像一个头脑混乱的小孩子,没有清醒的克制力。柯心悦会产生这样的担心,是因为即使在她自己心里,也时时地这样指责自己,又何况别人呢? 的确,在最后决定独自给沈洋打电话时,柯心悦无论如何没想到,事情会很快发展到现在这一步。那时,柯心悦一心想找出应当对姐姐之死承担责任的那个男人,甚至想像过该如何对他进行惩罚。可现在,事情的变化,多么令人吃惊啊。柯心悦不仅已经找到了那个男人,而且竟然在短短一个星期的日子里,对那个男人产生了同情、理解、信赖,甚至……甚至更难以言述的感情。 这是不是太荒谬了?柯心悦情不自禁地质问自己。可她除了矛盾和迷茫之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清醒过来的答案。 那天,在广场边的咖啡馆里,柯心悦和沈洋坐了很久。当沈洋讲述了他自己的生活状态后,柯心悦听呆了。她看着对面那个看起来如此沉稳可靠的男人,不敢想像他居然会有那样一种无奈的婚姻。 沈洋说完之后,他们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来,柯心悦轻声问:「你是因为这个,才和……和她断绝来往的?」 柯心悦差点说出「姐姐」这两个字来,话到嘴边才改成「她」。因为直到那时,柯心悦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告诉沈洋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在电话里说自己是柯心怡的朋友。而沈洋也并没有询问过她的名字,就那么信任地向她讲述了所有的故事。 沈洋苦笑了一下,说:「还能因为什么呢?当时只是想,虽然和心怡感情已经很深,但毕竟还没有真正开始共同的生活。我及早退出的话,对心怡的感情还不会伤害得太厉害。如果再继续下去,而我又无法解决妻子那边的问题,那……」他的眼神很忧伤,停下来,轻轻嘆了口气,又说,「可要是那时候我知道,心怡竟然会选择自杀,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那么怯懦,哪怕能和她在一起,多享受几天幸福,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后悔啊。」 柯心悦茫然地看着沈洋:「你觉得,姐姐真的可能是自杀?」 沈洋眉峰紧锁,也显得有些迷茫:「我不知道……心怡的个性虽然看起来很坚强,但她也有十分脆弱的一面,只是她已经习惯了把那些脆弱隐藏在心里。她……她也很同情我的情况,知道我左右为难,总是对我那么宽容。」 柯心悦轻轻地问:「是你向她提出分手的?」 沈洋无奈地点头:「我实在不想继续让她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她……她当时是什么态度?没有反对吗?」 沈洋凝视着一个地方,似乎沉入了回忆,脸上掠过痛苦的表情。他说:「也许那时候就有预兆了,只是我还不够敏感——当我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后,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微笑着,像是开玩笑似地对我说,沈洋,咱们大家一起去死算了。」 柯心悦一惊,问:「真的?姐姐当时是这么说的?」 「真的。她说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严肃,可是还是让我很难过。我跟她说,心怡,别乱说,你才三十出头,还没有好好体验过生活的滋味儿呢,我怎么捨得把你拉扯进来?」沈洋说话声音轻轻的,像是沉浸在当时的气氛里,「心怡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都揪成了一团……我把她抱在怀里,几乎想收回自己的决定了,忽然听到她在我怀里说,我知道,要是逼你选择我,以后我们在一起,你也不会快乐的。她又说,好吧,我不想让你不快乐,你回去吧。」 第22页 柯心悦听着,眼泪涌了出来:「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沈洋沉默下来,从桌上拿起一块纸巾递给柯心悦。柯心悦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心里有种空荡荡的凄凉。 好半天,柯心悦红着眼睛,轻声说:「对不起,在电话里我骗了你。」 沈洋凝视着柯心悦,温柔地说:「别说了,我知道。」 柯心悦一怔:「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心怡的妹妹。」沈洋转开眼睛,轻轻地说,「我一见你的面,就知道你是谁了。我在心怡那里见过你的照片。而且,你应该知道,在你姐姐心目中,你占了多重要的地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有百分之八十的话题都是讲你。」 柯心悦怔怔地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拆穿我?」 沈洋慢慢把脸转过来,看着柯心悦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长得并不太像,可看着你的眼睛,我就有种慌乱的感觉……好像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在面对着谁。」 柯心悦的心微微一颤,她凝视着沈洋,说:「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沈洋垂下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是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痛苦吧。」第22节  二十二 柯心悦给沈洋打电话。已经午夜了,沈洋的手机没有关机。 「沈洋,你现在在做什么?」 「是你,心悦。我在宾馆,准备睡了。」 「我想……陪我说会儿话好吗?我又想姐姐了。」 「唉,心悦,你应该早点儿睡觉。你姐姐要是知道你这样子,她……也不会安心的。」 「只说一会儿,行吗?你不知道,我姐除了以前的男朋友和你之外,没有什么朋友了。我真的想听你说说姐姐的事情。」 「好吧,你想听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洋,我以前是不是太自私了?永远都是姐姐在关心我,了解我的生活,而我对她的生活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不能怪你。心怡每次跟我说到你,都显得很心疼。她说你从前吃的苦太多了,她想尽可能多地给你一点儿爱。我只看见过你的照片,可你知道吗,每次她说到你,都会非常详细地描述你的样子,所以,那天在广场一见你,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可你却装作不知道……」 「我不忍心揭穿你。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想来是不信任我,如果那样,我就是说穿你是谁,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只是想,如果我对你坦诚相见,你自己可能会主动告诉我的。」 「要是一直到最后,我都不告诉你呢?」 「那我也不会问你。让你知道自己被人拆穿,一定是很难堪的事,我说了,如果有痛苦,都让我来承担好了。」 「你以为自己是圣人?为什么总是要牺牲自己?」 「不,我只是……有时候是无可奈何,有时候,面对你喜欢的人,牺牲就是一种幸福了。」 「沈洋,你是不是很爱姐姐?」 「是的。所以,现在我真的很恨自己那时的怯懦。」 「不,这件事情上,你不应该责怪自己,只能说现实太残酷了。我想姐姐也并没有恨你,要不然,最后她不会那么伤心。」 「……」 「沈洋,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难怪以前你姐姐一提起你,就总是那么骄傲的语气。」 「她都是怎么说我的?」 「她说她有个世界上最好的妹妹,长得很美,懂事,活泼,知冷知热……」 「哎呀,你不能再说我,我已经觉得很惭愧了。她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我能说真话吗?」 「说吧。」 「我觉得,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