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罢不能》 第1页 第1节  一 季宛宁的办公桌紧挨着窗户,桌面上错落有致地摆着电脑显示器、一撂报刊杂志、十几本书籍、赭色的陶瓷茶杯,除此之外,桌角被阳光晒到的地方,还有一小盆太阳花。此时的阳光,给太阳花的盛开提供了最佳条件,它们一朵朵地怒放着,五彩缤纷,色泽鲜亮,在泥土和绿叶的映衬下,显得娇艷无比。 太阳花有一个很低贱的别名:死不了。因为它们的生命力之强,远远超出普通的花糙。你无法想像如此鲜亮的花朵,无须肥沃的土壤,无须充足的水分,只要能够得到一丝阳光的眷顾,就能以这样热烈的方式开放出来。有的时候,生存条件到了极度恶劣的程度,它们也会枯萎,而这种枯萎并非死亡,只是暂时的沉睡,一旦适当的机会来临,生命力会再次回到它们身上,仿佛它们真的永远也不会死去似的。 季宛宁喜欢太阳花,一是因为它们那种热烈的、毫无保留的绽放方式,二是因为它们对生存条件的毫不苛求。这二者都令季宛宁在看到太阳花鲜艷的花朵时,会在心底产生莫名的感动。因此,她将这盆原本可以野生野长的小花摆在桌上,给它提供充足的阳光,让那些活泼的色彩时时映入视线,使得情绪因此变得轻松起来。 季宛宁凝神看着她那盆太阳花,很久,才将视线调回到电脑屏幕上。眼睛勐地从阳光里转到暗处,太阳穴「嗡」地一下,似乎在瞬间膨胀开来,使眼睛产生一丝轻微的疼痛。季宛宁忽然想到,从科学角度上看,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那么这太阳花如此娇艷的色彩,是否意味着它作为生殖器的快乐呢? 这个想法让季宛宁觉得荒唐,紧接着她的脑海中便出现昨天和苏阳做爱的场景,心里立刻涌起一股又酸又甜的热流,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一个微笑。直到现在,她还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那种极度的快感,真的是她所体验到的么?从前从别人作品中看到的所有关于高潮的描述,难道那些竟然都是真实的? 电脑屏幕上,是季宛宁准备下星期做的一个专栏:女人,大胆地说出来吧……这个选题是前几天季宛宁和同事们聊天时,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出来的结果。当时,季宛宁对这个选题没有丝毫把握,因为在那个省略号之后,将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非常隐秘的话题:女人的性感受。 如果不是同事们再三怂恿,并且主任也对这个话题可能产生的效应满怀兴趣,季宛宁自己对此话题是不大积极的。外部的原因很简单,季宛宁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那种想方设法吸引众人注目的青春年月已经过去,而能够将世间一切隐秘视之坦然的漠然年龄又尚未到来,对于这样一个很可能会引起读者激烈争议的话题,难免会有些畏惧情绪。 而只有季宛宁自己知道的内在原因则是,虽然她已经三十岁,有过数年的性生活经歷了,但性对她而言,却绝非一件美妙的事情。从她由一个处女变为一个妇人的初次性体验开始,直到她昨天和苏阳做爱之前,从没有哪一个男人、哪一次性爱给她带来过快感,更不必说高潮的疯狂。 因此,在昨天之前,性这个话题,对季宛宁毫无吸引力,甚至当她联想到这个问题时,心理上会相应地产生反感和厌恶。有时候,季宛宁觉得,那些对女人从性中获得快感的描述都是虚构的,是男人们为了吸引女人和他们上床而使出的一种欺骗手段,或者女人们为了安慰自己空洞的情感所做的可怜的想像。虽然更多的时候,季宛宁是为自己感到悲哀。这难道不是造物主对她的一个讽刺么?她长着一副能够吸引无数男人目光的性感身材,却全然不知何为性的快感! 而现在不同了。自从昨天开始,当苏阳身体的亲近,使得季宛宁沿着那个想像中的螺旋阶梯缓缓上升,直到升至快乐的顶端时,季宛宁对于这个话题的想法忽然发生了改变。原来女人并非真的不能从性爱中得到快乐,原来从前的漠然,都只是因为身体的感受被种种因素蒙蔽了而已!一夜之间,季宛宁发现自己这个即将进行的专栏话题是那么有趣,令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生活中其他的女人们,你们内心深处关于性的体验,究竟是怎样的呢?能大胆地说出来吗?能把这些感受与别人交换分享吗? 季宛宁不自觉地微笑着,拉出电脑键盘,熟练地在屏幕上打出一段字来: 爱护自己的身体,关心自己的每一丝体验,照顾自己的渴求和需要……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感受呢?女人,请大胆释放你的欲求吧,只有你最清楚,你是需要爱的。 将这段话做了处理后,季宛宁把自己的电子信箱地址及寻唿号留在了末尾。从前她从没有留过自己的联繫方式,因为不愿意自己的业余生活会被外界干扰。可这次她这样做了,心里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新鲜,好奇,憧憬,以及无法解释的一丝丝惶惑。最后,季宛宁将这个处理完毕的文档提交上去,这段文字将随着本期话题一起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 完成工作之后,已经是傍晚了。阳光早就从办公室里熘走,失去了阳光照射的太阳花,不知在何时收缩起所有的花瓣,完全没有了开放时的灿烂。然而,这并不会给季宛宁带来伤感,因为她清楚,明天下午阳光再次降临办公桌时,这盆小花会像忘却了昨日衰落似地又一次盛开。只要想想这一点,心里就会多了一份希望,岂不是一种幸福? 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都走了。当季宛宁也收拾了包准备离开时,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响了。她接起来一听,脸上就漾起了笑意。 是苏阳。 「下班了吗?」苏阳的声音很温柔,从季宛宁认识他开始,就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季宛宁微笑着,放下包,背靠窗户和苏阳说话:「正准备走。刚才还犹豫呢,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又担心……」她把自己的担心咽了回去。那是令她有几分难为情的,因为和昨天他们的亲密有关。 对季宛宁的欲言又止,苏阳显然领悟到什么,他体贴地保护着她的羞涩,并不追问她担心什么,而是问:「晚上你有事儿么?」 季宛宁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紧跳了几下,喉头有什么融化了似的,湿漉漉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在场,但她的脸仍是不可克制地热了起来。她轻声说:「我没什么事儿。你呢?孩子不在家吗?」 苏阳沉默了两秒钟,坦白回答:「我把孩子送到爷爷奶奶家了……我想你。」 季宛宁听到苏阳说「我想你」时,脑海中快速闪过昨天和苏阳在一起的画面及感觉,身体忽地一热,很快感觉到了自己的湿润。她对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既新鲜又慌乱,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也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我也想你。」 「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么?」苏阳的声音又大方起来,「今天我买了菜,做饭给你吃。」 季宛宁很意外,笑着问:「真的?你还会做饭?」 苏阳老老实实地回答:「做是会做的,只是你的期望值不能太高。」 季宛宁忽然有点儿口拙,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对着话筒傻笑。就像一个人忽然得到了一样意料之外的宝物,本已十分满足,但这个宝物又显露出另一样珍贵品质来,令人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苏阳又问:「要我去接你吗?我骑摩托车,很快就能到。」 季宛宁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去。」她想了想,笑了,「你不是还要给我做饭吃吗,不会把晚饭拖到夜宵时间吧?」 正说到这儿,季宛宁听见自己包里的手机响了,她一边从包里取手机,一边对着话筒说:「哎,我要接个电话,咱们就说定了,待会儿我自己去你家。」 苏阳干脆地说:「好,那我先在家做饭,待会儿见。」 季宛宁向苏阳道了再见,挂断电话,接通手机,一下子听出是好友范丽华的声音,忙笑着说:「范姐,是你呀,今天怎么有空儿给我打电话?」 范丽华的声音很阴郁,听起来有些迟疑:「宛宁,现在你方便吗?我有急事想跟你谈。」 季宛宁想到和苏阳的约定,犹豫了一下。范丽华是季宛宁相当要好的朋友,但因为身任一家大公司的副总,平时工作繁忙,大家难得见面。此时她噼头就说有急事要和季宛宁谈,以季宛宁对她的了解,知道此事绝非鸡毛小事。 因此,季宛宁没提自己有约会的事儿,只说:「我现在在办公室,是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范丽华稍一迟疑,做了决定:「你在办公室等我,我马上开车去接你,然后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谈。」 挂断手机,季宛宁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原本计划好和苏阳一起吃晚饭,只要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暖洋洋的,现在却被这个意外的事情打扰了。但范丽华是季宛宁不愿忽视的朋友,且是同性朋友,这又使得这个打扰令人无法抱怨。呆立了几分钟,季宛宁不得不给苏阳家打了个电话,告诉苏阳自己临时有事儿,可能不能去了。 苏阳的声音显得有一点点失望,但随即又怀着希望问:「整晚都有事儿么?」 「我也说不准。也可能时间不用太长。」季宛宁内心也很不愿意放弃和苏阳的约会,她只是拿不准范丽华找自己谈事情需要多少时间,不好意思让苏阳漫无目的地等待。听到苏阳这样说,她又有些高兴了,用试探的语气说,「要不然你先吃饭,然后干你自己的事儿,别专门等我,我如果结束得早,就还去你家。这样行吗?」 苏阳马上回答:「好,我等你。」 季宛宁不想马上挂电话。自从认识苏阳以来,她总是觉得苏阳的声音里有种明亮健康的成分,让她每次听了,心里都很舒服,而且不由自主感到留恋。趁着等范丽华的时间,她便继续和苏阳在电话里聊着:「真不好意思,临时变卦,你没在心里骂我言而无信吧?」 苏阳挺严肃地说:「哎呀,我只不过在心里悄悄嘀咕两声,你怎么就听见啦?」 季宛宁听出苏阳的玩笑意味,忍不住笑了:「我得声明一下,平时我还是挺守信的,只不过我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女士优先。」 「为什么?」苏阳认真地和季宛宁讨论这个问题,「女权主义?」 季宛宁否认道:「我可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者。只不过我觉得女人天生比较麻烦,不好服侍,如果非得得罪什么人,我是宁愿得罪异性而不愿得罪同性。」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我这也算是欺软怕硬的一种表现吧。」 第2页 苏阳笑起来:「这个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你这么说话,倒好像你本身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我们男人的同胞兄弟似的。」 季宛宁像是正面对着苏阳,脸上不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觉得我不像一个女人么?」 这话的含意实在暧昧,季宛宁说完,脸便暗暗地红了。她听到对面苏阳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温柔地回答:「我没见过比你更像女人的女人。」 他们都不敢说话了。似乎有一种诡异的气流通过电话线连通了他们俩,使他们对对方的心事一目了然。后来还是季宛宁转移了话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你把儿子送回父母家,他们没觉得奇怪吧?」 「没有,我平时晚上偶尔不在家,也得把儿子送回去的。」苏阳平静地解释,「其实我父母很希望我把儿子放在他们那儿,让他们带着。但我……我不太放心。」 「不放心什么?」季宛宁追问。 「一来父母年龄大了,孩子太调皮,我怕把父母累坏了。另外,老人们太宠孩子,对孩子的教育也不是件好事儿。再说……」苏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下去,「再说孩子已经不能跟他妈妈生活,我总得多尽点儿父亲的责任。」 季宛宁心里涌起一股柔情。她回想起来,第一次认识苏阳的时候,正是苏阳对待儿子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种父亲的挚爱,莫明其妙地打动了她,使得她在心里悄悄却坚决地认定,苏阳是一个真正懂得爱的男人。而正是基于这种想法,季宛宁那种根深蒂固的对男人的戒备,在苏阳面前才得以瓦解,使得两人的交往迅速升温。 季宛宁柔声说:「你儿子很可爱。」 苏阳笑了,语气有点儿无可奈何:「你没见他皮起来,简直恨得我牙痒。」话虽如此说,那种由衷的怜爱之情还是流露了出来,「不过大概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自己的孩子再不好,在他们眼里也是宝贝。你是不是觉得挺可笑的?」 「怎么会呢?」季宛宁诚恳地说,「要是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还可能有真爱的人吗?」 刚说到这儿,季宛宁听见楼下有车辆驶入的声音,接着是急促的喇叭声。她连忙对电话里的苏阳说:「对不起,我得走了。我办完事情就给你打电话,再见。」 苏阳急忙嘱咐季宛宁:「再晚都来啊,我等你。」 季宛宁笑着说:「好。要是连夜宵都赶不上,我就去吃早饭!真得走了,再见!」 挂断电话,季宛宁急匆匆下了楼。一见范丽华的面,她就吃了一惊。范丽华比季宛宁大了整整一轮,今年四十二岁,但平时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着装打扮都十分精心,总是保持着神采奕奕的精神状态。而此刻,脸上没有化妆,面色憔悴,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季宛宁认识范丽华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范姐,出什么事儿了?」就在见到范丽华之前一秒钟,季宛宁的思绪还神游在苏阳身上。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回来了。 范丽华疲倦地摇摇头,说:「待会儿再跟你细说。」 在开车出去的路上,范丽华和季宛宁都没有说话。季宛宁脑子里飞快地做着各种猜测,想像范丽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突然间变成这么一副模样。以季宛宁对范丽华的了解,她的每种猜测又都被自己否决掉了。她们就这么默默不语,一直等车开到城边的一个公园,两人下车买票进入人迹稀少的园区后,范丽华才开口说话。 「宛宁,有人偷拍了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照片,用来敲诈我。现在我已经不知该怎么控制局面了。」范丽华以她坚忍的个性,强逼着自己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 偷拍……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敲诈…… 这一连串的提示词在季宛宁脑海中自动地串接起来,里面所隐含的危险意味,以及范丽华异乎寻常的精神状态,被季宛宁一下子就领悟了。而这种领悟确确实实令季宛宁大吃一惊。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忍不住轻声叫起来:「什么?」 范丽华停下步子,转身面对季宛宁,她的眼睛里有种非常深的恐惧和慌乱。然而她仍然能用平静的语调和更加明确的叙述告诉季宛宁:「我和一个男人做爱的场面,被人偷拍了下来,还被他敲诈。」 季宛宁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范丽华,不知说什么好。第2节  二 结束和范丽华的会面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本来季宛宁已经有点儿不好意思再去苏阳家,但当她和苏阳通电话时,心里忽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渴望,想尽快见到苏阳,让他紧紧地抱抱自己。而苏阳在电话里,温柔地邀季宛宁去,更是让季宛宁无法拒绝。 当时苏阳的声音还是那么明朗,温和地说:「我一直在等你呢。」 这样一来,没有什么好阻止季宛宁的了。她很快乘计程车赶到了苏阳家。一进门,他们便不由自主紧紧拥抱在一起。季宛宁因为范丽华的事情,心头乱糟糟的,有几分茫然无绪。她把脸使劲儿埋进苏阳的怀里,深深嗅着苏阳身上一股淡淡的温暖的气息,情绪渐渐平復下来。 「我想你。」季宛宁没办法不把这句心里话说出来。 说完,她仰起脸,主动去寻找苏阳的嘴唇。当她一触到苏阳温热柔软的唇时,两片唇像是勐地胶在了一起,彼此缠绵着亲吻起来。在范丽华事件带给她的震惊茫然中,季宛宁愈发感觉到自己身体对苏阳的渴望。她丰满的辱房紧紧揉着苏阳的胸膛,似乎想要深陷进去。而苏阳的热情也在即刻间燃烧起来,唿吸顿时变得急促了,热吻的同时,手伸进季宛宁的衣服,热烈地抚摸她嵴背上光滑的皮肤,有点儿笨拙地摸索着,用了好一会儿才解开她的胸罩搭扣。当他的手从季宛宁的后背滑到前胸,轻轻地揉捏她的辱头时,季宛宁觉得自己身体里那道门又一下子敞开了,又胀又酸,这种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又是那样的勐烈,使得季宛宁不由自主变得惊慌失措,又羞又窘,脸上如同火焰般滚烫。她把脸埋到苏阳脖颈后,克制不住地轻声呻吟起来。 苏阳也受不了这种煎熬,一把抱起季宛宁,走进卧室,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卧室里的灯没有开,但客厅里的灯光从敞开的门里射进来,斜斜投映到季宛宁脸上。 季宛宁伸手蒙住自己的脸,轻声说:「把门关上,好么?」 苏阳关了卧室门,转身却见季宛宁已将床头的檯灯捻亮,卧室里顿时被柔和的光线朦胧了。苏阳的眼睛着火似的,目不转睛看着季宛宁。季宛宁已经脱去了自己的薄毛衣,饱满的线条在紧身内衣下凸现出来。因为胸罩已经被苏阳解开,她的辱尖在内衣里挺立着,清晰地散发出一种诱惑。头髮在脱衣时被弄乱了,衬着泛起红润的脸庞,湿漉漉的眼神略显迷乱,是种说不出的撩人情态。苏阳呆立了两秒钟,被蛊惑般慢慢走上前,跪在床沿,帮季宛宁除去了身上最后的衣裳。 季宛宁再次体验了那种从前无法想像的美妙感受。当类似于昨天的那种极度快感来临时,她竭力克制着,不让胸腹中那一声声唿唤冲出喉咙,而它们仍然失去控制似的沖了出去。在一段无法确定长短的时间里,季宛宁完全被那种快感窒住了唿吸,又因为这种窒息,大脑完全空白,从而使那种快感自由欢畅地占据了所有的感觉细胞…… 可这还没有完,当那股如同音乐旋律般的快感由强变弱,渐渐细若游丝地撩拨着季宛宁时,苏阳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她,亲吻她。在第一波淹没她的浪潮逐渐退去时,又开始轻柔地涌动。另一种陌生的感觉再次出现于季宛宁的体内,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绳子牵住了,身体如同浮在半空中似的向前滑翔……多么轻盈啊,身体仿佛只有羽毛的重量……那根柔软的绳子固执地在前面牵引着,要将她带向一个神秘的地带,她温顺地服从着,聚精会神地跟随它向前滑翔……闭着眼睛,而视野里却越来越明亮,意识的尽头,有一个耀眼的光源放射着光芒……她跟随着,专注地,安全地,心无杂念地……滑翔,滑翔,速度渐渐加快,节奏愈发紧张,那光源越来越、越来越明亮……近了,近了,靠近了……她在朦胧的光线中,身体紧紧绷直起来,唿吸越来越长,直至最后完全屏住了喉咙,阻止任何气流的进出…… 啊…… 世界被无边的、无比耀眼的光芒占据了。身体在瞬间浸入无边无际的温暖中。所有的阴冷都被驱逐出体内每一个细胞。季宛宁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双手紧紧抓住苏阳的手臂,沉入到再次降临的极度愉悦之中,久久地,仿佛已经快乐得不愿意醒来。 而这样的过程在数分钟后再次重复了。季宛宁在这重复的过程中,幸福得觉得即使现在便死去,人生也不再有什么缺憾了。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卧室里安静了好久,只有一股温热的空气在静静流淌。季宛宁软绵绵地靠在苏阳肩头,身体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没有一丝力气。她好长时间都没有开口,后来,终于幽幽地嘆了口气。 苏阳动了动,柔声问:「累了?」 季宛宁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叫苏阳的名字,苏阳用他那明朗的声音轻声应了。季宛宁又叫了一次,苏阳又应了。季宛宁再叫了一次,苏阳微笑着,低头吻了季宛宁一下。 「好么?」他并没有厌倦季宛宁的轻唤,而是温存地询问道。 季宛宁在苏阳肩上点头,做梦似地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苏阳微笑着,说:「你是记者,需要客观的陈述,不必形容。」 季宛宁笑了,张嘴轻轻咬着苏阳的肩膀。他的身材不算强壮,略显削瘦,但年轻而结实,皮肤之下一层薄薄的肌肉,手指按压时能感觉到微微的弹性。 「可是我真想形容出来。」季宛宁回忆着刚才的细节,神往地说,「这么美妙的感觉,不形容出来实在太可惜了。」 「真的?你真觉得美妙么?」苏阳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并没有太多信心,认真地说,「本来我还担心不能令你感到满意。我……我并不是很懂女人。」 季宛宁轻声惊嘆:「你不是在谦虚吧?你……」她感到有些羞涩,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下去,「你简直让我……让我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感觉。」 说着,季宛宁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苏阳。苏阳善解人意地张开手臂将季宛宁搂在怀里。她像个温顺的小猫,乖乖的,蜷缩着,身体的曲度正好与苏阳契合,整个背部与苏阳的皮肤相触,感觉非常舒适惬意。并且不必和苏阳面对面,可以帮助季宛宁克服内心的羞涩,与他谈论那个敏感的话题。 第3页 显然,苏阳也不拒绝和季宛宁讨论这个话题。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季宛宁光滑细腻的皮肤,微笑着问:「我的表现真的那么好?」 季宛宁背对着苏阳,重重点头:「总之我是前所未有的好。」她狡猾地开着苏阳的玩笑,「也许对你来说,这并不是最好的表现?」 苏阳笑了,扭头亲亲季宛宁:「小坏蛋。」继而他认真地说,「说实话,我没有太多的性经验。除了她,就只有你了。」 这句话让季宛宁感到吃惊:「真的?你跟她结婚之前,就从没有和其他女孩子……来往过?」 「没有。我第一次恋爱,就是和她。后来结婚,后来又分手。再没有其他女人。」苏阳认真地回答。 「天哪,真不敢相信。」季宛宁有点儿怀疑,虽然在她和苏阳的交往过程中,已经发现苏阳是一个绝少虚言的男人。但就她所知,像苏阳这个年龄的男人们,很少会有这样的情况。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从一而终的年代了。 「你不相信我的话?」苏阳问。 季宛宁解释道:「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苏阳微笑地说:「其实没什么不好相信的。我是个微不足道的普通男人,性格内向,不善交际,更不知道该怎样讨女人的欢心。而且我这人很胆小,和人交往的时候,害怕发展到亲密无间的程度。你看,这几乎是一种对外封闭的状况,那个事实是不是比较好理解了?」 季宛宁忍不住翻过身,看着苏阳问:「那你也害怕和我发展到亲密无间的程度?」 苏阳诚恳地看着季宛宁,想了一下,说:「坦白说,开始的时候我也有点儿害怕。不是害怕和你发展下去,而是害怕不能发展下去。」 季宛宁对苏阳的话感到不理解,微微皱起眉头。苏阳明白了她的意思,解释道:「我明白自己喜欢你,越是接触,越是希望能够深入。但我觉得……我担心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我知道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而我是过于普通的一个……」 季宛宁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一丝满足,紧接着她又为这样的念头感到几分羞愧,伸手捂住苏阳的嘴,柔声说:「可我并不是这样想的。从一开始认识你,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有种安全感,而且觉得很轻松,总是感到高兴。你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了,你所以看起来显得普通,是因为你所有的优点都埋在深处了。」 苏阳因为季宛宁的话,眼睛变得更明亮了:「你不是在安慰我吧?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而且还埋在深处。」 季宛宁忽然顽皮地笑了,伸手去摸了摸苏阳的那个部位,戏嚯地说:「难道这个不算是优点之一么?」 他们亲密地吻了对方一会儿,忽然听见季宛宁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晚上范丽华一直处于极度焦虑的状态,根本没想到吃饭这回事。而季宛宁也跟着挨饿,后来到了苏阳家,就是另一种饥渴压倒了肠胃的饥渴。这会儿,她的胃开始提抗议了。 苏阳吃惊地问:「是肚子饿么?」 季宛宁有些难为情:「嗯,晚上只顾谈事儿了,还没吃饭。你这儿有牛奶面包之类的东西吗,随便垫垫就行了。」 苏阳马上说:「那不行。咱们起来吧,我给你热点儿饭菜。」 季宛宁本想不必这么麻烦,但她的肚子再一次狂叫起来,只好依从苏阳的话,起身穿衣。苏阳动作很快,穿好衣服后,俯身亲了季宛宁一下,便走出卧室去了。等季宛宁穿好衣服,对着镜子简单梳理了一下头髮,走出卧室时,已经闻到一股浓郁的菜香。 苏阳真的令季宛宁感到吃惊。客厅的饭桌上摆着四个菜,看起来都是没有动过的样子。苏阳已经重新热过了两个,而且摆好了一副碗筷,盛了一小碗米饭,就等季宛宁来吃了。 「本来今天卯足了劲儿想露一手的,」苏阳给季宛宁摆好了椅子,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清炒虾仁,「可惜你有事儿,现在冷了重新热,味道总会差一点儿。」 季宛宁心头一热,含情脉脉地看着苏阳:「你真让我吃惊。」 苏阳笑了,招唿季宛宁吃饭,说:「先别夸,说不定是中看不中吃呢。」他端起另一盘还没热的菜,「你先吃着,我去把这个菜也热一热。」 季宛宁连忙阻止他:「够了够了。晚上本来就不能吃太多,再说已经热了两个菜,真的足够了。」 苏阳看季宛宁态度坚决,便没坚持,坐在季宛宁对面,笑微微地看着季宛宁吃饭。季宛宁也的确饿了,顾不上考虑斯文,吃相像个饿坏了的小孩子。苏阳的目光始终充满爱怜,这更令季宛宁感到了肠胃之外的满足。不知是因为饿,还是因为苏阳手艺真的好,季宛宁觉得这是很长时间以来吃的最香的一顿饭。 最后,季宛宁放下碗筷,心满意足地说:「太好了。」 苏阳微笑着,问:「什么太好了?」 季宛宁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阳,大胆地、意味深长地回答:「今天晚上,我吃得太饱了。」 的确,对季宛宁来说,她的身心由内而外的,被苏阳这个男人充实得满满当当,第一次感到了做女人的深层幸福。第3节  三 对季宛宁来说,目前困扰范丽华的那个问题,实在不是一件小事。偷拍照片的那个人是谁?他(她)是如何偷拍到别人做爱场面的?除了敲诈钱财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其实这些还不是问题的关键,最重要的是:被偷拍的两个当事人中,一个是身任国有企业副总的范丽华,另一个则是在政府要害部门任职处长的高山,并且这两个社会地位颇高的当事人,是在拥有各自家庭的情况下偷情! 难怪连范丽华这样个性坚强的女人都沉不住气了。此事的严重性,再缺乏想像力的人都能预见到,更何况从最基层岗位一步步努力进到眼前这个位置的范丽华。作为一个并无背景的女人,范丽华不知经歷了多少挫折和考验,才战胜了无数的对手和隐藏的敌人,终于取得了目前这样的地位。而现在,却有这样一颗巨大的、可怕的定时炸弹落到她的面前,这难道不足以令她失魂落魄吗? 在那个人迹稀少的小公园里,季宛宁听到范丽华直截了当说出那句话后,呆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话来:「天哪,范姐,这是谁干的?」 范丽华也显得很茫然,摇着头说:「要知道是谁干的,可能就不必这么紧张了。」 季宛宁觉得头脑很乱,她在心里再三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因为事已如此,惟有镇静才是解决问题之道。好一会儿,她才能恢復较为正常的思维,问范丽华:「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是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被偷拍的?」 范丽华脱口说道:「是两星期前。我在公司收到了一封特快专递,里面有一张照片,是……我和高山在一起的画面……另外只有一张纸条,写了一个银行帐号,没有多余的话,就让我往那个帐号里存一笔钱。」 「多少?」季宛宁追问。 范丽华略一迟疑,低头说:「五万。」 季宛宁吃惊地叫起来:「这么多!」 范丽华的声音有点哑,又说:「这是第一笔。后来又来了两封信,我已经付出去十二万了。」 说到这儿,范丽华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季宛宁,脸上流露出软弱和一丝绝望,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季宛宁的手:「宛宁,我没路可走了,这笔钱是我家老杨不知道的,再要动家里的存款,我就没办法向老杨交代了!」 季宛宁浑身哆嗦了一下,不由地叫起来:「这怎么行?得报警啊!」 范丽华的表情几乎有些木然,慢慢地摇着头,说:「不行,绝对不行。」 季宛宁这时才忽然想到,她还不知道那个被偷拍的男人是谁。她小心地问:「那个人是……?」 范丽华的眼泪流了出来,在路灯黯淡的光线下,她的脸显得比平时苍老了十岁。 「你认识他。」范丽华轻声说,「是高山。」 季宛宁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要显得过分惊讶。高山是政府公务员,并且在颇为重要的部门担任处长职务。前两年季宛宁因为一个採访认识了他,有过一些来往,但并不深入。大约半年前,季宛宁和范丽华在外吃饭时遇见了高山,经季宛宁介绍,范丽华和高山才算认识。之后,季宛宁便再也没有和高山见过面,倒是有一两次,听范丽华在电话里说和高山一起喝过茶,但季宛宁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 季宛宁神思恍惚,她记起来,高山只有三十五六岁的年龄,比范丽华小六七岁。而且在季宛宁的印象中,高山无论是外貌还是谈吐,都没有什么令她感到特别的地方。而范丽华呢,和丈夫杨建国结婚将近二十年,女儿杨春已经十七岁。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似乎一直称得上和睦,范丽华也从未在季宛宁面前流露过对家庭的不满。并且范丽华的为人,季宛宁也颇多了解,知道范丽华从来都是自重自爱的女人,有些观念甚至算得上陈腐保守。她在事业上能够发展到这一步,既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之躯,又要赢得所需的利益,实在付出了太多的努力。 正是因此,季宛宁的头脑总有些转不过弯来,想像不出范丽华竟然会和高山在一起,而且被人偷拍了录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怔了半天,季宛宁问道:「那他现在知道么?」 范丽华垂下头,无力地点了点。 季宛宁又问:「他怎么说?」 范丽华没有马上回答,头深深低着,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很快季宛宁听到压抑的啜泣声,隐约猜到了答案。 「他不同意报警是吗?」季宛宁轻声问。 范丽华点头,声音仿佛从很深的地方传上来:「一旦报警,我们都是身败名裂。」 是的。这个结果,季宛宁也能预料。以前她在报社曾跑过政法口子,对公安系统的情况稍有了解,也有几个公安部门的朋友。她知道以现在公安的侦破能力,想认真查破一桩敲诈勒索案的话,并非什么难事。可正像范丽华所说,一旦报了警,公安机关真的侦破了案件,追查出犯罪嫌疑人,对范丽华和高山来说,面临的必然是家庭事业的双重毁灭。 季宛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们……是在哪儿被拍到的?」 范丽华抬起头,却无法直接面对季宛宁,而是将脸转向公园的黑暗角落:「看来是在……看来是在我们租的房子里。」 第4页 季宛宁已经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尽可能平静地问:「范姐,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范丽华沉默片刻,轻声回答:「已经快半年了。」 半年……他们俩认识也不过才半年吧。季宛宁暗想,嘆了口气,轻声说:「高山……他值得你这样做么?」 这回,范丽华转过头来看着季宛宁,脸上有种肃穆庄重的表情。她一字一字地回答季宛宁:「宛宁,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感受。但我得告诉你,我这么做是值得的。因为他让我真正体验到身为女人的快乐。」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季宛宁的某根神经。她的脑海中刷地闪现出头一天自己和苏阳在一起的场面,以及那种令她几乎失去理智的快感。虽然季宛宁还不清楚范丽华所说的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突然间就对眼前这个憔悴焦虑的大姐产生了同情。 季宛宁嘆了口气,说:「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我们还是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解决麻烦吧。」 范丽华沉默着,凝视着黑暗的远处。秋虫在糙丛里寂寂地鸣叫着,这声音使得两个女人都陷入一种孤单无助之中。 范丽华忽然说:「其实如果这件事只关系到我个人,最多我落个身败名裂的结果,大不了回到家庭妇女的位置上吧?但现在……」她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有些颤抖,「高山……他是男人,对事业、对名誉,不像我们女人这样,如果真的失去了那些,他……只要想到这个,我……我真的很怕……」 季宛宁看着范丽华,心里的同情愈发重了。她安慰范丽华:「范姐,先别太难过了。说不定我们运气好,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范丽华的眼神充满感激,轻声问:「宛宁,你……真谢谢你没有轻视我……这种事儿,我本来不想……但我心里实在太憋了……」 季宛宁握住范丽华的一只手,那手冰冷冰冷,显示出主人的心情。季宛宁虽然很想再安慰范丽华几句,但又觉得那些话太没分量,还是把情况了解透了再说。 「范姐,这事儿现在除了高山,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范丽华摇摇头:「应该没有。敲诈信是直接寄到我办公室的,这些天,我在公司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看起来周围好像没什么异常。」 季宛宁犹豫了一下,问:「你丈夫……也不知道吧?」 范丽华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老杨那个人,要是让他知道了,我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为什么?」季宛宁不理解,在她印象中,杨建国是个比较稳重的男人,平时话不多,看起来对范丽华也不错。「虽然这种事情有点儿……不过你们毕竟快二十年的夫妻了,就算他知道了,会不会……原谅你的行为呢?」 范丽华没有多解释,只是简单地说:「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很保守。」 季宛宁不便细问,只好转而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把钱交给那个人的?」 「第一封敲诈信上,就写了一个银行帐户,让我把钱存到那里去。我就这么做了。」范丽华面无表情地回答。 季宛宁记得范丽华刚才说过,她已经收到过三封敲诈信,共付出了十二万元。想了想,问:「三次都是这样?」 范丽华点点头。 季宛宁思索着,自言自语:「能不能到银行去查查那个帐户的情况呢?可是普通人去查,银行肯定不允许,要是公安……又不能报警……」 季宛宁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说:「范姐,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以前跑过政法口子,也认识几个公安系统的人,咱们也不正式报警,我去找个可靠点儿的朋友,看看他能不能帮帮忙,私下帮咱们查一查。」 范丽华忧心忡忡地看着季宛宁:「得是非常可靠的关系才行。」 季宛宁马上回答:「这个我能保证。我已经想到一个人了。要是你同意,明天我就跟他联繫。这人绝对守信用,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范丽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糙,紧张地说:「不会节外生枝吧?」 季宛宁嘆了口气,轻声说:「看看运气吧。你总不能没完没了地给那人敲诈下去。」 这话说到了范丽华的痛处,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痛苦:「现在我已经没能力再应付下去了。差不多山穷水尽,就等着任人宰割了。」说到这儿,她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甩甩头,一副豁出去的语气,「反正死马当做活马医,不想办法的话,迟早也是个死。宛宁,一切就拜託你了。」 这句话,让季宛宁一下子感到心里沉甸甸的。还从没有一个人将如此沉重的使命交到她手里过,何况范丽华不仅是一位事业有成、青春已逝的女人,更是与她友谊颇深的好友。季宛宁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然后对范丽华说:「范姐,你这么信任我,我虽然没什么能力,但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的。」 范丽华眼泪汪汪地看着季宛宁,仿佛她们两人之间的年龄发生了倒错,她变成了一个小妹妹,在等待季宛宁这个大姐姐的帮助似的。好一会儿,她声音哽咽地说:「要是这次你帮我度过难关,我……我一辈子都感谢你。」 季宛宁微笑了一下,安慰范丽华:「范姐,你一向把我当妹妹照顾,怎么现在还跟我说这种话呢?这件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不过有一点我得事先说清。」 范丽华忙说:「你说好了。」 「这种事情,当事人可能会觉得很隐私……」季宛宁婉转地说。 范丽华十分聪明,马上领悟了季宛宁的意思:「你放心,这事儿就算再丢人,既然我已经告诉你了,就是完全信任你。你需要知道的情况,我……我不会有任何隐瞒。」 季宛宁避开范丽华的眼睛,心里不觉为范丽华感到一丝悲哀。她很清楚,范丽华如果不是已经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仍然不会来找她的。一个阅歷丰富的成功女人,对任何人的信赖都应当有限度,要不是遵从这一个原则,这个女人就很难获得真正的成功。这件事情发生在两个星期前,其间范丽华共收到三次敲诈信,总计付出十二万元,却一直硬撑着,直到现在才来找她。完全可以想像,对一个像范丽华这样的女人来说,将这样一件事告诉外人(哪怕关系再好,毕竟是外人),而且保证毫无隐瞒,只能说明范丽华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 季宛宁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平静地说:「范姐,你真这样决定的话,我们就得讨论讨论细节了。」 范丽华默默地看了季宛宁一会儿,有些凄凉地微笑起来:「好吧,我把所有的情况都讲给你听。」第4节  四 范丽华告诉季宛宁,她之所以在认识高山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和高山悄悄在外租了房子用来约会,是因为她被高山的幽默、热情和体贴所吸引。其实,即使范丽华已经答应季宛宁,要对季宛宁做到毫无隐瞒,实际上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最真实的原因。 范丽华怎么有勇气对季宛宁说「我没办法抗拒从高山那里获得的性的快感」呢?不,四十二岁的范丽华,国有大型企业的副总范丽华,与丈夫维持了近二十年平静婚姻的范丽华,有一个十七岁女儿的范丽华,无论如何没有勇气对年轻的季宛宁说出这句话。 然而,范丽华心里对此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和高山在一起时,能够从中体验到无穷无尽的性高潮,向来具备保守家庭观念、凡事谨慎小心的她,又怎么可能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和一个比她年轻七岁的男人租下一套房子,固定地、长期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保持着隐秘的情人关系呢? 当范丽华在公司里难得闲下来时,当她回到家中,面对着再熟悉不过的丈夫、女儿时,她的心里曾无数次地涌起恐惧和悔意。真的,范丽华曾无数次地警告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对家庭最残酷的背叛,是对自己事业最可怕的威胁,是对过去数十年付出的所有努力的玷污。她命令自己,立即停止这可怕的行为吧,立即中止与高山之间这种令人羞耻的关系吧,立即忘却那些难以言述的快乐,回到丈夫和女儿身边、回到生活的正轨上吧! 范丽华甚至也确实开始把这些决心付诸于实践了。她将高山约到他们租住的房子里,严肃地、毫不含煳地告诉高山,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做对不起双方家庭的事,不能再把两人的事业都悬繫于这种危险的关系之上了。甚至高山也和她有着相似的想法,同意她的建议,答应这是两人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从此不再有任何个人来往…… 可是,接下来,当他们发誓的话音还没落时,他们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里,便又燃烧起了熊熊火焰,欲望顷刻间便控制住他们所有的神经,使得他们像是饥渴了很久的情侣一样,勐地扑上前,紧紧地拥抱对方,紧得他们都透不过气来。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决心,在这拥抱的瞬间,一下子飞得不知踪影。 然后,他们又陷入到彼此的身体中去了。如同初次从性爱中获得快感的青年男女,他们对彼此的渴求似乎永远是新鲜的、狂热的、无法克服也无法解释的。他们拼命地占有着对方的身体,也拼命给予着对方自己的身体,在肉体与肉体的厮磨中,所有的理性都灰飞烟灭,只剩下那些脆弱的敏感的神经,在尽情地体验着每一个动作所带来的快感…… 范丽华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她和高山的感觉神经会如此特别呢?为什么他们会对彼此的身体如此需要如此渴求,以至于他们可以抛却他们一向并不缺乏的理性呢?为什么他们可以与各自的配偶相安无事、偶尔有一次乏味的性爱,而在他们两人做爱时,却有那样强烈的不可捨弃的感觉呢? 这是多么难以解释的世界啊…… 范丽华一次次的努力,都在和高山新的一次次性爱中失败了。直至后来,她已经丧失了这种努力的信心,转而开始寄希望于他们行为的谨慎,不让这种关系在彼此的日常生活中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虽然两人见面时总是处于极度的非理性状态,但当他们一先一后离开那套房子时,他们已经恢復了平日人前的冷静和理智,变得镇定自若,不动声色,仅仅在内心深处还回味着刚才体验过的美妙感觉。日子一天天过去,范丽华的生活看起来和从前一样,去公司,回家,处理工作,应付家务,平静而忙碌,优越而充实,渐渐的,侥倖心理日益壮大,最终不可避免地取代了内心的警惕,直到两星期前的那个上午。 当时,范丽华正在和公司几位下属讨论某项工程计划,她像平时一样稳重、端庄,脸上化着恰到好处的妆,身上是得体的着装,巧妙地遮掩了她的真实年龄,使她在身为公司领导的同时,并没有失去成熟女人的魅力。下属们很尊重地向她陈述了自己的建议,然后等待着她从容自如地发表她的意见……就是在那时,她的助理小赵给她送来了那封信。那封信夹在很多日常信件中,被小赵细緻地放在了最上面。 第5页 「范总,有您一封特快专递。」 小赵把所有信件轻轻摆放在范丽华桌上,便退出了办公室。那封特快专递是鲜艷的蓝色封皮,安静地、不引人注目地躺在所有信件的最上端。范丽华嘴里继续和下属们说着话,眼睛随意地在特快专递的信封上扫了一眼。寄信地址是本市一个陌生的地址,寄信人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范丽华的目光滑了过去,准备等工作忙完再拆看那些信件。 可是忽然间,说不清为什么,范丽华的心怦怦紧跳了两下。她的目光再次扫向那封鲜蓝色信封的特快专递。陌生的本市地址和陌生的姓名。范丽华对自己的业务范围很熟悉,只是一眼便可确定,这不是与自己有公务关系的信件。 那么会是谁呢?范丽华莫明其妙地走了神,把话停下来,扭头看那封信。 下属们都安静地看着范丽华,范丽华心里隐隐出现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她转回头,想继续和下属们的讨论,但有一位下属十分善解人意,笑着请范总先看看她的特快专递。范丽华犹豫了一下,努力克制住内心那种无名的不安情绪,坚决地把头转回来,接着对下属们谈起自己的想法。 直到大家都离开办公室,范丽华才拆开那封信。在拆信过程中,她的唿吸难以解释地急促起来。大信封贴得很结实,撕来撕去撕不开,最后范丽华用剪刀将它剪开,倒过来在桌子上磕了几下,两张薄薄的纸片从里面飘出来,落到桌上。有一张上只有一行电脑列印出来的字:请于一天内把五万元人民币存进这个帐户。后面是一串数字。范丽华心里那种不安更强烈了,她伸手拿起另一张背面向上的纸,翻过来一看,立刻呆住了。 这是一张电脑列印出来的照片。画面不是很清晰,但范丽华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竟是一张自己正在和高山做爱的裸照! 范丽华勐地将照片翻过来扣在桌面上,「砰」地站起身,并下意识地抬头张望了一下。办公室里只有她自己一个。她像是突然进行了一次百米冲刺似的,唿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心脏跳得很慌乱,大脑也有短暂的混乱。过了两分钟,她才拼命使自己镇定下来,坐回椅子,将那张照片再次翻过来细看。 没错。这并非范丽华的幻觉。的确是一张范丽华和高山做爱的裸照。 照片里是范丽华和高山的上半部身体。范丽华在前,高山在后,他们的脸都朝向镜头方向,他们的身份因此而暴露无遗。两人的脸上都泛着光,那是因为他们在大量出汗。范丽华微微闭着眼睛,高山则像在凝视着前方。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像是既痛苦,又快乐。范丽华离镜头更近,赤裸的胸部格外显眼,饱满的辱房略有些下垂,高山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捏着这两只辱房,手指的深陷显示出辱房柔软的质地,有种惊心动魄的刺激。他们的身体贴得很紧,无须任何说明,就能看出他们正在进行什么样的行为。 范丽华像是跌入了深深的水底。她闭上眼睛,必须很用力才能保持自己的唿吸。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在那些一边享受着性爱一边提心弔胆惟恐泄密的日子里,范丽华也曾有过无数的担心,但即使最可怕的假想,也没有眼前的照片这么具体,这么真实,这么无可抵赖,这么令人恐惧。 天哪! 范丽华只恨自己不是在一场噩梦里。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残酷的形式沖向自己,毫无预兆,却是如此强大的杀伤力。在短暂的几分钟里,她真希望世界就在这一刻爆炸掉,让自己和所有的人一起同归于尽,以免日后遭受可以想像的羞辱和折磨。 然而范丽华毕竟是范丽华。很快的,她就从这种于事无益的空想中挣脱出来,再次拿起那张照片,带着窒息般的痛苦仔细端详。这一次,除了画面上令人心惊的两个裸体之外,范丽华很快辨认出了这张照片中的背景。她的心脏再一次狂跳起来。 这张照片,竟然是在范丽华和高山租住的房子里拍的! 深蓝的纯色床单,因为高山说过喜欢,范丽华悄悄买来铺在床上。在画面中,这深蓝的颜色将赤裸的身体衬得格外突出。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莫奈油画的复制品,虽然因为焦距的关系模煳不清,但大致的轮廓和色调还是能够确定。虽然仅此两样可以作为参照物,但足以让范丽华相信,这的的确确是他们那间卧室的环境。 对范丽华来说,这一点的认定,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 事实上,当范丽华和高山租下这套小居室之前,他们曾在数家饭店的客房中做过几次爱。也正是因为那几次做爱的极度诱惑,才使得他们最终下了决心,孤注一掷地快速租下那套房子。虽然在饭店开房间的过程中,两人都非常小心谨慎,但那毕竟是他们不熟悉的外部环境,如果说在那些地方出现意外,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而现在,竟然是在他们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出现这样的事情。在租房时,考虑到两人的安全因素,他们小心周到,照顾了方方面面的细节,在地理位置较偏僻的地方找到这套房子。所有的联繫都是高山单独出面,自然他用的是假身份假姓名。房租一次性付了整整一年,这令房东颇感满意的行为,其实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和房东的接触。房子里生活设备齐全,除了必须自备的床上用品之外,无需他们添置任何器具(事实上只有床才是他们必不可少的需要)。那条床单,还有枕头、毛巾之类的小东西,都是范丽华自己悄悄买了,独自开车送去的。 当他们安顿好一切,正式开始使用这套房子约会后,每一次的见面都非常谨慎。虽然他们总是不断地渴望对方的身体,但他们却一直努力将这种欲望克制到最低限度,使得两人的约会次数保持着每周两次的频率。每次见面时间大致是固定的,如有变化,事先会通过电话告知对方,再另行约定时间。他们都小心地前往那套秘密住所,注意观察是否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在那套房子附近,两人绝不左顾右盼,对于偶尔擦身而过的邻居熟视无睹,直接地、快速地开门进入。并且,无论是来还是离开,他们从未一起并肩走过,总是隔开一段时间,先后行动…… 所有这些细节,他们都那么谨慎,难道这还不足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么? 可是,事实就是这么无情。尽管他们慎之又慎,这张以他们租住房子卧室为背景的可怕照片,还是突兀地出现在范丽华眼前,无可改变。对范丽华来说,这就意味着,不仅她和高山的关系已经被人发现,而且这个发现是如此深入,甚至彻底进入到他们最隐秘的空间,以他们全无觉察的形式对他们实施窥探,并且成功地掌握了证据——足以致使他们俩身败名裂的证据。 天哪。那人是怎么办到的? 范丽华充满恐惧地看着这张照片。她无法确定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照片中她和高山的状态,显然是他们做爱时经常採取的体位之一,因此没有任何特殊性可以帮她确定出做爱的时间。两人都是赤身裸体,因此也无法以身上的衣物来确定这是哪一次的做爱。背景是卧室里挂有装饰画的那面墙,他们的床正和那面墙相对…… 想到这里,范丽华打了个冷战。她忽然从这个画面中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她根本弄不明白这张照片是从哪儿拍摄的。因为如果想拍下照片中这个角度的画面,必须从床头的位置。而他们的床头也是一面墙,这面墙严严实实的,没有任何可以供外人窥视的窗户!那么,那个人是怎么拍到这张照片的呢? 范丽华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间卧室里的每一个布置和摆设。她算得上一个细心人,能够清楚地记得,卧室里只有一张大床,床头的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其中一个床头柜上放着一盏式样陈旧的檯灯,那是房东家原有的,他们没有另外再买。另一个床头柜上则只摆着几本范丽华拿去的杂志,还有盒装的具备特殊用途的湿纸巾。除此之后,带窗户的那面墙前,摆着一个带穿衣镜的大衣柜。除此之外,这间卧室便没有其他任何家具了。 如果偷拍照片的人是从窗户那下手的,比如像电影里所描述的那样,从对面那栋楼的某个房间用长焦距相机拍摄,那么画面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基本是正面的,而会有相当大的倾斜角度。这一点儿范丽华可以很确定,因为她对自己和高山做爱的体位相当熟悉。当他们以这种体位做爱时,面孔一定正对着床头那面严严实实的墙,不可能被人用相机拍下却一无所知! 可是再看一眼照片,里面的一对男女,分明就是范丽华和高山的面孔,而且那种表情和体态,范丽华绝不可能弄错的。并且当范丽华再次细看照片时,发现高山右肩稍下的地方,清清楚楚的长着那颗黑痣,她自己左辱上方的那颗小痣也同样清晰可见。这使得范丽华期望这张照片纯系伪造的念头完全破灭了。 不可能有别的解释了。不管那个人是怎么办到的,总之,他,或她,已经成功地拍下了范丽华和高山做爱的场面。显然这并非一日之功,显然这人对范丽华的情况掌握得很清楚,将一封特快专递以准确的地址和邮编发到了范丽华的单位来。 想到特快专递,范丽华忽然意识到什么,抓起那个艷蓝色的大信封仔细研究,想从上面的寄件人姓名、地址或者字体中辨认出什么迹象来。然而她失望了,所有的信息都是陌生的。那个寄件人的姓名居然是可笑的「王阿福」,范丽华即使再笨,也不会相信那个敲诈者会将自己的真实信息留在这个信封上。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一个半文盲的杰作,稍一动脑筋,就能猜出不是正常的笔迹。对一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偷拍下这种照片,并将之用于一场敲诈的人来说,以隐蔽的身份给范丽华发一封特快专递,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也许那人早就断定了,范丽华绝无胆量报警。 是的,当范丽华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能报警!紧接着她就明白,这已是一个难以躲过的灾祸,而且必须由她自己的力量来承担了。 随着那张照片同时寄来的另一张纸片上,只用电脑列印出一句简单的话:请于一天内把五万元人民币存进这个帐户。 话说的客客气气,清清慡慡,仿佛这是和范丽华之间一个确凿无疑的约定,此刻在提醒她将其实现。一句啰嗦话都没有,既不多余地说明自己的目的,也不声色俱厉地加以威胁,只以一句简单的话和一串数字完成这封信的使命。而这对范丽华来说,已经足以说明这一切并非善意的玩笑,必须——别无选择地——按照信上的要求去做。 第6页 范丽华明白,她非按照这封信上的要求去做不可。可是她也明白,如果只是单纯地服从,她是不可能换来自己期待的平安结果的。信上没有说如果范丽华不服从会发生什么事,同样,也没有说明如果范丽华服从了,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这就意味着,就算范丽华付出了这笔钱,这件事也不会就此结束。而以后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这,范丽华无论如何不敢想像,也想像不出。 范丽华面临着这个巨大的严峻的两难问题,苦苦思虑了好久。最后她决定暂时克制自己的情绪,按兵不动,先观察一下事态的可能发展方向,然后再做决策。另外,虽然这是关系到她和高山两个人的事情,但她还是决定先不告诉高山。也许这是因为范丽华内心存有侥倖心理,希望事情能够在她个人的力量之下很快解决,从而避免给高山造成不必要的心理压力。那张纸片上不是要求范丽华于一日内将五万元人民币存入提供的帐户吗?范丽华决心冒险了解一下,如果她没有执行对方的命令,将面临着什么样的结果。 这一天,范丽华仍然保持镇静的外表,像平时一样处理公司事务。晚上她推掉了一个原定的约会,早早回到了家。像平时一样,丈夫杨建国正在做晚饭,对她这么早回来表现得有点儿意外,但在看到范丽华的脸色后,随即又有了自己的理解。 「你不舒服?」杨建国随口问道,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脸色不好嘛。」 范丽华很庆幸自己不用编造理由了。她脸色灰暗,疲倦地回答:「是啊,有点儿不舒服。大概太累了。」 然后,范丽华就自然而然地告诉丈夫,自己不想吃晚饭,先回房间休息了。丈夫没有追问她什么,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这是中国中年夫妻的典型状态,平淡的对话,轻飘飘的关心,似乎对彼此的一切都习以为常。晚上范丽华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那些令人烦躁的心事。后来杨建国上了床,钻进他自己的被窝,舒舒服服地躺下去。直到这时,他像是刚想起来妻子不舒服,随口问了一句。 「好点儿了?」 范丽华躺在自己的被窝里,语气平淡地回答:「没事儿,好点儿了。」 然后他们便关了灯,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各睡各的了。当然,这个晚上,范丽华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了。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煳煳睡着,可很快被一个可怕的噩梦惊醒了。在那个梦里,范丽华看见无数张裸体的照片在眼前飘,她跳起来去抓,却无论如何抓不着…… 这一天,范丽华黑着眼圈疲倦不堪地去公司上班。她硬熬着不去想那件事,让繁忙的工作占据自己全部的思维。看起来一切都还平静,晚上她便撑着去参加了一个必要的应酬,喝了一点儿酒,昏昏沉沉地回家。到家时,女儿杨春正好从她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看到范丽华的样子,显得有点儿不以为然。 「妈,你又喝多了吧?」 杨春已经十七岁了,在范丽华不知不觉的时候长成了大姑娘,母女之间的沟通仅限于生活细节,再没有其他。有时候范丽华看见女儿青春焕发的身体,就会有种隐隐的说不清的惶惑,似乎自己的美好年华都转移到女儿身上去了,这让范丽华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好在有酒精做幌子,范丽华夸大了自己的醉态,含煳地说:「你……你怎么还不睡?」 「你什么时候见我晚上十点钟就睡的?」杨春的语气里流露出不满,低声嘀咕了一句,「就顾你自己……」 范丽华觉得自己头大如斗,实在没有力气去揣摸女儿的心思,胡乱敷衍了两句,便回到自己的卧室。丈夫躺在床上看书,见她这时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回来啦」,眼睛又回到自己的书上去了。范丽华觉得累极了,她甚至懒得去洗漱,脱了衣服就上床了。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这一夜居然睡得很踏实。第二天一早,范丽华睁开眼,想到今天并没有天崩地裂,她忽然又天真地对那件事抱以幻想,以为那也许真的只是个玩笑罢了。 可等范丽华上班之后,过不多久,她便收到了第二封特快专递。这一次,信封里又多了几张照片,每张都那么触目惊心,每张都像一颗炸弹,简直在瞬间就把范丽华的心理防线击破了。除了照片,仍是一张纸片上电脑列印出的一句话:请于一天内把十万元人民币存入这个帐户。接下来是一串冷酷的数字。这一回,范丽华连一分钟都不敢多耽搁,迅速开车赶到银行,从自己的私人帐户里取出整整十万人民币,立刻转入那个帐户之中。 十万元哪!范丽华像是被挖去了身上的一块肉似的,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虽然称得上位高权重,但向来谨慎守法,除了那些大多数领导都能心安理得享用的小外快之外,不敢额外占有任何的国家财产。范丽华的大部分收入,在家里都是透明的。虽然杨建国并不掌握家庭的财权,但每一笔存款他都知道。那些钱,范丽华怎么能动?可是现在,一下子就从她身上挖去了十万元,她已经没有多少可动用的资财了,如果事情根本没完,她该怎么去应付呢? 范丽华不得不给高山打了个电话,要求和他见面。让高山意外的是,范丽华提出的见面地点不是在他们那套房子里,而是在外面的一个茶楼。当然高山很快便明白了范丽华的苦衷。见面后,范丽华像是和地下党的同志接头一样,以极低的声音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高山那个突发事件,然后目光便像钉子似地盯在高山脸上。 高山的表现和范丽华预想的差不多,虽然脸上强作镇定,但那充满恐慌的眼神说明,这件事对他而言,同样是一个极其可怕的灾祸。 「先别慌,先别慌……」高山努力克制着,安慰范丽华。 他的这种态度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但却令范丽华心头一热,给了她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尽管直到半个小时之后,高山也没说出新的内容,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表现出了一个男人的强硬姿态。至少他没有当场崩溃,也没有不负责任地怪罪范丽华,甚至没有表示出对他们这段关系的懊悔——这可是很多看似男人的男人们常有的反应啊。为此,范丽华感激高山,她鼓起勇气告诉高山,这件事将由她来全力承担。 「要是闹开了,我就说是我勾引你的。」范丽华神情黯然地说。只是想像这个场面,她心里便有种被扒光了衣服在众人面前游行的痛苦,但她仍是勇敢地这样说了。「这样你就不会太被动……」 高山眉头紧锁,一个劲儿摇头:「别说傻话。要承担责任,也是我们男人的事情。」 听了高山这句话,范丽华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忽然之间,她觉得最初将自己引入迷途的那种对高山肉体的迷恋,一下子发生了改变,不再仅仅是浅薄的肉慾,而是变得纯洁了,高尚了,上升到了情感的层次。这样一来,范丽华身体里某种力量被激发出来,她再次决心,为了高山,她可以牺牲自己。当然,为了保护高山,她更要竭尽自己的全力,支撑到最后一刻才会放弃努力。 和高山的会见毫无实质性的结果。他们当然不敢再去那套房子了。如果那个人能够在他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偷拍到那么清晰的照片,当然也能窥探到他们其他的任何举动。好在房子还有半年的期约,暂时不必去处理。一切等这件事解决之后再说。他们商定,近期以来,他们尽量不要联繫了。因为很难设想那个人是否会无时无刻地跟踪他们。如果有紧急情况,先用电话联繫,然后再见机行事。 他们也谈到了钱的问题。在茶楼略显昏暗的光线里,高山只说不能无限制的给钱,因为那完全可能是一个无底洞。 「以我们的能力,怎么可能奢望填满一个无底洞!?」高山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质问一个假想出来的敌人。 但如果不给钱,又该怎么办呢?高山没有说,范丽华也没有问,她知道问也是白问。高山的经济状况,以前曾对范丽华提过。他手头只有少得可怜的私房钱,还必须用来支付一些必要的交际费用。甚至连他们租房的房租,都是范丽华从自己的帐户里取出钱交给高山,然后再由高山向房东支付的,她还能指望高山提供什么支援呢? 接下来,就是茫然地等待。那个人像是满足了,很多天没有动静。范丽华独自支撑着应付工作生活中的种种局面,在十来天的时间里迅速地削瘦了。后来,丈夫和女儿同时发现了她的异常,两人都发表了各自的观点。 杨建国打量了范丽华几眼,看不出态度地评论:「最近好像瘦了嘛,皱纹全出来了。」 女儿关心的则是母亲的身材,用挑剔的目光看了半天,有点儿羡慕地说:「妈,你是不是吃减肥药啦?一下子变得这么苗条。」 范丽华有苦难言,惟盼那个人真的得到了满足,再也不要来骚扰她的生活,哪怕是眼下这种提心弔胆的日子,她也情愿默默忍受下去。 可是,正像回应范丽华的内心祈愿,距第一封信寄来之后的两个星期,第三封信又来了。又是另一张照片,一句话的纸片。这次连帐户都没有写,想必对范丽华的记忆力颇为放心,相信她不会忘记那一串冰冷的数字。 范丽华只剩下最后的两万元私房钱。她全部存入那个帐户,而这并没有达到信上所提的「五万元人民币」的要求。范丽华清楚,自己的举动其实没什么意义了,但她像是溺水者,狂乱地挥舞着手,试图抓住任何可能够着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根稻糙。在临近崩溃的边缘,她决定做最后的努力,从外界寻找一些帮助,于身败名裂之前,获得一线生机。 于是,范丽华约见了她认为惟一可以信任的好友季宛宁。季宛宁虽然远比她年轻,但在以前的交往中,表现出了相当成熟的头脑。而且范丽华知道,季宛宁身为报社记者,曾跑过政法口子,可能会有些比较可靠的关系。虽然范丽华绝不想报警,但到了现在,除了这种变通的办法之外,她又能有什么更好的措施呢? 季宛宁在听了范丽华简单的陈述之后,果然基本保持了镇定。而且看得出,她对范丽华的处境颇为同情。这对此时的范丽华来说,多少是一个安慰。后来季宛宁答应尽力帮助范丽华,但是要求范丽华给予她完全的信赖,范丽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然,范丽华并没有将所有的细节都告诉季宛宁。不过,她也只是隐瞒了自己最初与高山来往的真实原因,即她对他们从性爱中获得的那种快感的迷恋与需求。范丽华相信,这部分细节和季宛宁的帮忙没有太大关系。除此之外,范丽华的确对季宛宁无所隐瞒。 第7页 第5节  五 那份附有季宛宁电子信箱和寻唿号码的报纸刊出当天,季宛宁打开自己的电子信箱时,就看到了好几封电子邮件。 一个落款「绿野仙踪」的人在邮件里写道: 「女人做那种事儿有什么感受?你自己是不是女人啊?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这种事儿只能做,没法说。硬要我说,女人做那事儿就是为了哄男人的。」 一封没有落款的邮件里写道: 「老实说,我其实对那种事儿没什么兴趣。你看电影上那些女人如痴如醉的样子,还以为那事儿有多好呢,其实那都是弱智导演的安排,来骗观众钱的。我还没结婚,不过已经跟好几个男人有过性关系了,大部分都没什么意思。男人都比较自私,在床上只顾自己的感受,而且还特别要面子,希望他是你经歷的男人中最能干的一个。其实对我来说,哪个都差不多。」 一个叫「流连」的人写道: 「不客气地说,你们这些做媒体的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了提高发行量,真是不择手段!光天化日之下,连这么龌龊的内容也能拿出来讨论,简直是在白日宣yin!你们这么做,把中国五千年的道德传统放到哪儿去了?这样下去,我们的社会还有什么道德规范可言?再不约束自己,你们迟早会出问题的!!!!」(最后一串惊心动魄的嘆号,足足有几十个之多,表达了作者痛心疾首的心情。) 一个叫「海上花」的人在邮件里说: 「我喜欢和他做爱,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妙感觉。女人需要男人温存的亲吻和抚摸,而他将这些细节做到了极致。每次做爱时,充足的前戏都会让我控制不住欲望,渴望与他一起达到欲仙欲死的境界。想知道女人做爱的感觉吗?说起来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美好的做爱让女人觉得自己被男人爱着,宠着,这让她感到完全的满足。当然,身体上的快感也是真实的,但必须以情感上的满足为前提。对我来说,和爱人做爱就是飘飘欲仙的感觉。」 「水手」在邮件里写道: 「嘿嘿,我敢肯定你是个性饥渴的女人。怎么样,让我来帮你解决问题……(接下来的几行字,都是些没有实质内容的污言秽语,不必污染自己的眼睛了)」 一封没有名字的邮件里说: 「全世界的男人不是色鬼就是阳痿!剩下几个全是心理变态!」 一个落款「黑夜杀手」的人只简单地骂了一句: 「操你!」 …… 在季宛宁看来,这些邮件里,除了那个「海上花」的话,其他都没有什么价值。当然,那个没有落款的,还有那个叫「流连」的人写来的邮件,也各自代表着另一种观点。季宛宁把这些邮件都列印下来,准备拿给苏阳看。他们已经约好,明天一起带苏阳的儿子去公园玩。 除了准备下星期的专栏稿件,这一天季宛宁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着范丽华解决那件事。昨天晚上她们谈过话分手前,范丽华将一个信封匆匆塞给季宛宁,动作之慌忙,可以看出她对信封中物品怀有的厌恶和惧怕。季宛宁没有问就知道,里面肯定就是那些让范丽华失魂落魄的照片和敲诈信了。 「千万要小心,别弄丢了。」范丽华再三嘱咐季宛宁,「最好别让任何人看……」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又改口道,「如果真是非常可靠的朋友,你……你也要让他当着面看,别……别不小心泄露出去。」 范丽华的忧虑,季宛宁完全能够理解。她安慰范丽华道:「放心,范姐。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为人真的很可靠。另外,我也不会轻易让他看照片的,除非他答应帮着查了,而且查的时候必须用这些照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让他把照片拿走,只能当着我的面看。你别害怕,明天我就跟他联繫,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好吗?」 听了季宛宁的安慰,范丽华的情绪稍稍好转了一些。她们分手后,季宛宁带着那些照片去了苏阳家。一进门,两人就迷失在对方的身体中了。那天晚上,季宛宁留在了苏阳家,两人几乎整夜未眠。除了没完没了地说话,就是一次又一次做爱。他们的疯狂,让季宛宁和苏阳都感到不可理解。临近凌晨时,他们最后一次离开了对方的身体,筋疲力尽地平躺在床上。 季宛宁觉得自己像一个棉花做的布娃娃,身体软得连一个手指头都快抬不起来了。闭上眼睛,大脑仿佛浩瀚的夜空,点点星辰在微微闪烁。 「我大概快死了。」她轻声说,声音像是在喘息。 苏阳在季宛宁身边长长吐了一口气,一动不动地仰着,说:「我现在就像一条被冲到岸边的鱼,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季宛宁不出声地笑,以避免消耗体力:「可是刚才你很骁勇善战哦。」 苏阳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现在我真的不行了。」 季宛宁听了苏阳的话,心里涌上一层温柔。她好不容易才翻了个身,将头枕到苏阳的肩头。苏阳伸手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头髮。他们疲劳而满足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季宛宁轻声说:「苏阳,你知道今天晚上我被什么事儿耽误了吗?」 「你说和朋友谈事情。」 「嗯。可你大概想像不出是谈什么样的事情。」季宛宁回忆着和范丽华在公园里的交谈,头脑有点儿迷煳,「你说,要是你突然看见单位里一个熟悉的女同事,不,如果是一位女上司,平时很端庄、很有威望的,你突然知道她被人敲诈,因为有人偷拍了她和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做爱的照片。作为一个男人,你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苏阳并没有吃惊,想了想才回答:「开始肯定会觉得吃惊吧。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就像伟人也得上厕所,女上司当然可能和普通女人一样,要饮食,要排泄,要过性生活……不过这种事情,就算落在普通女人的头上,也是够可怕的。」他侧过脸,看着季宛宁,这时才显得吃惊起来,「怎么,是你的朋友……」 季宛宁嘆了口气:「是啊,真倒霉,我都替她担心。」 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季宛宁便没有再谈范丽华的事情。虽然现在她和苏阳的关系已经非同寻常,但既然答应了范丽华要保密,还是不应该多说。好在苏阳向来是个很稳重的男人,对季宛宁的个人空间十分尊重。季宛宁不主动说下去,他便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因而没有追问季宛宁。 也许这也是苏阳身上令季宛宁感到安全的一个优点。和苏阳在一起,季宛宁不必担心失去自己的个人空间,那是她一直努力为自己保留的一个领地,拒绝任何外人的强行进入。季宛宁也想过,或者有一天她会主动向某个人开放这块领地,但那不是在眼前,更不能在外界的胁迫之下。 因为和苏阳一夜的缠绵,季宛宁直到第二天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才得以看到范丽华的那些照片。尽管事先她已经听到范丽华对照片有过描述,但那些描述毕竟简单、抽象,因此当她勐地看到这些具象化的图片时,还是狠狠地吃了一惊。 原来平时沉稳端庄的范丽华,有时竟然可以像照片中这样……季宛宁呆呆地看着照片,几乎找不到可以用来形容的词彙。 在照片里,范丽华和高山在以各种不同的体位做爱。有时他们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有时他们身上的衣服像是才脱了一半,半遮半掩。有时他们的脸一前一后面向镜头,有时他们的身体互相交叠……体位上的花样固然令季宛宁既羞且惊,更令她血脉贲张的则是两人脸上的表情。尤其是范丽华,脸色红润,唇色鲜艷,脸上的表情或是全神贯注,或是如痴如醉,迷离的目光充满了诱惑,完全是一种不同于平日的……yin盪表情。 季宛宁觉得,只有用「yin盪」这个词,才能比较准确地形容出照片里的范丽华。这是和平素那个包裹在得体外衣下的范丽华全然不同的范丽华,也是和昨天晚上向季宛宁悽然诉说时大相迳庭的范丽华。这些照片几乎让季宛宁感到迷惑,不知道哪一个范丽华是她所认识的那一个,哪一个是更真实的那一个。她怔怔看着那些照片,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之中,脑海中被不停变幻的各色人体充满了。 好久,季宛宁才清醒过来。这时,她感觉到来自身体内部的极度睏倦。的确,整夜未眠尚是小事,但她和苏阳一夜多次做爱,真正将她的体力消耗殆尽了。但同时,季宛宁又觉出此时这种疲倦与从前那些熟悉的疲倦不同,虽然全身无力,但又感到非常舒适,是一种令人放松的慵懒,伴随着精神上的欢快愉悦。 本想睡一觉再做安排,但想到范丽华的焦虑,季宛宁还是放弃了休息的打算。她先给市公安局的朱杰打了个寻唿。朱杰是做刑侦工作出身的,后来转到宣传口子上,和季宛宁因工作认识,由于两人性格比较相投,后来发展成关系不错的好朋友。寻唿打过,很快朱杰便回电了。 季宛宁先问朱杰说话是否方便,朱杰回答说方便,然后便和季宛宁开玩笑:「哟,这么神秘,你也想改干我们这一行啦?」 季宛宁挺严肃地回答:「是啊,我现在就开始实践了。」 听季宛宁这么一说,朱杰认真起来,问:「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朱杰的敏感让季宛宁多了一分信心。但她一时之间却不知该怎么把事情说出口。想了想才说:「朱杰,有件私事想求你帮忙,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空儿。」 「我得先知道是什么事儿才好说。」朱杰的回答很坦白。 季宛宁迟疑了一下,说:「这件事情很麻烦。这么说吧,应该是归你们公安管的,但由于当事人的原因,又不能正式报案。我想看看你能不能看在朋友面上,帮帮这个忙。」 朱杰马上领会了季宛宁的意思,没有直接回答季宛宁的话,而是反问一句:「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别人的?」 「是我一位朋友的事儿。」为了加强语气,季宛宁又补了一句,「非常好的朋友。我很担心她会出事儿。」 朱杰沉吟片刻,说:「行。我尽力而为吧。你把情况简单给我说一下。」 季宛宁便把事情大致给朱杰讲了一遍,当然她隐去了当事人的具体情况,只说双方都是比较有社会地位的人,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意味着以后他们都将面临身败名裂的结局。 听完季宛宁的讲述,朱杰干脆地告诉季宛宁:「这个忙我可以帮。不过老实说,帮忙归帮忙,最后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我可不敢打包票。」 第8页 季宛宁忙说:「那当然,只要你肯帮助就好,哪儿能要求那么多?不过我想,以你的工作经验和聪明才智,这件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为了调动朱杰的工作热情,季宛宁不惜厚着脸皮吹捧了朱杰两句。因为平时不太习惯来这一招,话说得不太顺熘。 阅歷丰富的朱杰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大笑起来。 「哈哈,给我戴高帽也没用。谁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朱杰真是个坦率的男人,连面子都没给季宛宁留,接着说,「我是说认真的,并不是要给自己留退路。我跟你说,如果这种事情正式立案侦查,一般来说,难度不会太大。当然那样一来,事情肯定要公开化。如果要做到完全保密,而且就靠我一个人做工作,那就很难说了。你也知道,我还有自己的工作,忙得够呛,没办法整天泡在这件事儿。这一点儿,我当你是好朋友,跟你直说,你也得体谅体谅。」 朱杰的话入情入理,季宛宁只能表示感谢了:「那当然,你答应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反正我们都是尽力而为吧。」 朱杰笑着说:「小季总是很通情达理的,挺难得啊。好啦,你把那个帐户告诉我,我先去银行把这个情况查一下。哦,还有特快专递寄件人的姓名地址也说一下,估计没什么用,但我也查查看吧。」 季宛宁便把朱杰提到的资料一一告诉了他,然后说:「要是凭这些情况就能查出那人是谁,就太好了,免得其他的麻烦。」 朱杰不置可否,只说:「但愿吧。那行,我有了结果就通知你,先这样?」 季宛宁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哎,朱杰,你可别忘了,就算查到什么,也别闹出动静来,记得先保密哦。」 朱杰半真半假地笑着说:「小季,你不放心我的为人呢,还是不放心我的能力?」 季宛宁不好意思了:「别别别,我没这个意思。好了好了,算我多嘴好吧?」 挂了电话,季宛宁多少松了口气。想想范丽华的处境,她有些担心,便给范丽华打了个电话,把自己和朱杰联繫的情况告诉范丽华,稍稍给范丽华一点儿安慰。接下来,她忍不住又给苏阳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电话是苏阳接的,虽然说第一句话时他并不知道是季宛宁的电话,但声音里仍是那种明朗的感觉。等他听出是季宛宁的声音,语气便多了一种微妙的缠绵和温柔。 「是你……你好么?」苏阳低声问。 他的身后隐隐传来说话声,显然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季宛宁温柔的态度。这使得季宛宁心里不由泛起温暖的感觉。苏阳那种发自天性的温柔,从开始便深深吸引了季宛宁,而现在这种吸引变得愈发深入了。 「我拿不准你是不是去上班了,早上那么累……」季宛宁说着,脑海里迅速闪现昨夜的情景,脸不由热了,「我现在真想好好睡一觉。」 苏阳沉默了一下,显然这是他不太方便在办公室里谈论的话题。不过很快,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你应该睡睡的,实在太辛苦你了。」 季宛宁笑起来:「这句话好像应该是我来慰问你的吧?你……你真称得上精力旺盛了。」 苏阳笑着,用模煳的方式回答:「那是你教导有方。」 「我想你。」季宛宁忽然说,「不知怎么,脑子里全是你。」 苏阳沉默片刻,说:「我也是,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季宛宁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停了一会儿,转问道:「早上送儿子去幼儿园了?」 这个问题是苏阳可以大大方方回答的,他的音量变高了一些:「本来我想去送的,但我母亲说不用我跑一趟了,他们替我送了。」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季宛宁,「哎,明天是周末,儿子闹着要去公园玩……」 季宛宁马上接口:「好啊,我们一起带他去?」 「真的?你……你有空儿?」苏阳显然对此感到高兴,「我昨天想说,但没好意思开口。我儿子太调皮,一般人受不了。」 季宛宁见过几次苏阳的儿子沫沫,是个长相酷似苏阳的三岁男孩儿。据苏阳介绍,沫沫通常对陌生人很戒备,拒绝和陌生人交谈亲近。但事实上,季宛宁初见沫沫,两人就建立了颇为良好的关系。沫沫很快允许季宛宁牵着他的小手四处走动了。这一点,当时还让苏阳感到几分吃惊。 「小男孩儿嘛,调皮是正常的,太乖才反常。」季宛宁回想起小沫沫的模样,忍不住笑,「而且沫沫跟我好像挺有缘,我们挺亲近的。」 「是呀,」苏阳说,「我都觉得挺怪的,他平常跟陌生人很夹生,懒得搭理。可跟你在一起,有说有笑,还肯让你牵着手到处走。」 季宛宁笑着说:「我从小喜欢孩子。我想大概小孩子们心里其实都有数,谁真的喜欢他们,他们也就会喜欢谁。」 苏阳说了一句意外深长的话:「这我就放心了。」 季宛宁有点儿腼腆,停了停,说:「哎,下星期我准备做一个专题,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回头你帮我参谋参谋?」 「什么话题?」 「关于女人的性体验。」季宛宁笑着问,「没把你吓着吧?」 苏阳笑道:「我倒是没吓着,就不知道你自己是不是准备现身说法?」 他们的对话中充满了隐秘的、温暖的意味。这种通过电话线与一个男人分享秘密的感觉,让季宛宁觉得很新鲜。想到苏阳毕竟是在办公室,旁边还一直有人在讲话,不能做得太过分,季宛宁便没再和苏阳继续聊下去。后来,他们约好了晚上见面的时间,季宛宁便挂断了电话。 这个白天,季宛宁没有从朱杰那儿得到什么消息。第6节  六 下午范丽华参加了一个大型会议,会后是招待与会代表的晚宴,她推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可她又不想马上回家,便先回到公司的办公室,想把几份没处理完的文件处理一下。然而一进办公室的门,一个新的打击便迎面扑了过来。 一封蓝色的特快专递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范丽华腿一软,背靠在门上,好几秒钟都挪不动步子。她远远地盯着桌上那片鲜艷的蓝色,视线忽而清晰忽而模煳,随着头脑中血管的膨胀变化着。因为过了下班时间,外间的助理小赵已经走了,办公室里十分安静。范丽华听见自己的耳朵深处发出「嗡嗡」的鸣叫,像盛夏里聒噪的蝉鸣一样,令人烦躁不堪。她背靠门站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步子,慢慢走到办公桌前。 特快专递上用一个小夹子夹了张纸条,上面是小赵的留言:范总,您的一封特快专递,我帮您收下了。 范丽华无力地拿起那个大信封。上面的寄件人还是「王阿福」,同样莫明其妙的地址,同样歪歪扭扭的字体。范丽华把信封拿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找出剪刀剪开信封,习惯性地往桌面上一倒。然而这次,倒出来的并不是轻飘飘的照片了。一张圆圆的、沉甸甸的碟片「啪」地落在桌面上,沿着桌面滚动了一段距离才倒下来。另外,一张纸片也忽忽悠悠地从信封里飘出来。范丽华一眼看见,纸片上是和以前几次完全一样的内容。 到了这个程度,范丽华虽然还不知道碟片里的内容,但已经能够猜测出结果了。她的情绪变得自己都琢磨不清,似乎前些天那种最强烈的慌乱已经减轻,多了一点儿无可奈何的漠然,还有荒唐可笑的、仿佛在等待最后判决的焦灼。办公室里就有电脑,范丽华将电脑启动后,塞入碟片,电脑吱吱叫着读出了碟片。 果然不出范丽华所料。碟片里是范丽华和高山做爱的场面。画面的清晰度虽然不算上佳,但其中的人物、声音却足以刺激范丽华的神经了。范丽华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脸上的漠然表情,仿佛她是在看着毫不相干的人的表演。 看了一会儿,范丽华忽然发现以前那些照片和这张碟片的关系了。原来,那些照片里的画面,都取自于这张碟片。范丽华被一种奇怪的力量鼓舞了,振作起精神仔细查看。她明白了,这张碟片里一共分三段,分别拍下了范丽华和高山三次性爱的场面。现在想来,那些照片都是从这张碟片里翻拍来的。 原来那人并非偷拍了他们做爱的照片,而是偷拍了他们的录像! 这一来,范丽华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词:针孔摄像机。本来,范丽华无论如何想像不出,那个人究竟从哪儿入手,才能偷拍到他们做爱的照片。床头顶着没有窗户的墙,像那张两人的脸几乎正对床头的照片,怎么样才能不被发觉地拍下来呢?而如果有人在床头某个位置安装一个针孔摄像机,事情就好理解了。 据范丽华所知,有一种新型的针孔摄像机,镜头真的像针尖那么小。如果安装在合适的地方,就算你盯着它望,也难以发现它的存在。前不久台湾政坛某位成功女士,正是因为被人用安装在家中的针孔摄像机偷拍下其与不同男人性爱的录像,并且广泛地散发出去,而在全台湾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事弄得那个女人一段时间无脸见人。虽然凭着在政界摔打多年的阅歷,不久后她又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后来甚至以此为契机大肆宣扬,使得自己的知名度急速攀升,并且又是上电视又是出书又是开演唱会,狠赚了一笔钱。可那种天方夜谭般的事情毕竟发生在台湾,如果同样的情形出现在大陆呢? 范丽华不敢想下去了。她闭上眼睛,拼命回忆在那个卧室里,什么地方可能被安装了针孔摄像机。越想越觉得,床头附近很多位置都有可疑迹象。想到后来,范丽华实在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必须给高山打个电话。 拨电话时,范丽华不由自主有些紧张。自从他们在外面租了那套房子,每周固定见面后,两人平时就不太通电话了。就算有事要联繫,也都是在白天上班时间,而从不在晚上下班以后打。因为那种时候,两人都有可能在各自的家里,虽然他们都有自己的手机,但很难保证一定不被别人发现异样。最近以来,由于那个敲诈事件的出现,他们更是不敢随便联繫,从而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危险。虽然对他们来说,现在这种看似平静的等待过程,只是在酝酿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危险结局。 高山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通。 范丽华嗓子有些干,一听到电话里传来高山熟悉的声音,急忙压低声音说:「是我。」 高山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将声音拉长,仿佛在和一个关系熟稔的老朋友漫不经心地打着哈哈:「哦,你呀。怎么听不出来?你老兄的声音,我想忘也忘不了啊。」 第9页 范丽华马上明白,高山一定是在家里,而且很可能他妻子就在不远的地方。这样一来,范丽华不得不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有急事儿,必须见你。你随便编个理由出来一趟。我开车到你家小区门口接你。」 范丽华说完,听见电话里高山在继续作戏:「啊?这会儿还喝?不行不行,我正在家吃着呢,好不容易在家吃顿饭……下次吧下次吧……哎呀,你这傢伙,老来这套……非来不可啊?……先说好,我这几天胃不好,酒是不能沾的……行行行,听你的,我马上来。好,好,再见。」 挂断电话,范丽华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电脑里取出碟片,关了电脑,准备开车去接高山。正要离开办公室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在这种安静的时刻,范丽华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的念头,都是和碟片有关的事情。 犹豫了一下,范丽华还是接起了电话,结果却是丈夫杨建国打来的。范丽华不由松了口气。 「你在办公室啊?」杨建国问,「也不知道你回不回来吃饭,打个电话问问你。」 范丽华随口撒谎:「哦,我在外面吃饭呢。」 话一出口,范丽华立刻意识到,自己心不在焉地说错了话。她的下意识里,认为丈夫打的是她的手机,那样自己说在外吃饭尚合情理。可实际上丈夫打的是她办公室的电话,这个谎撒得真不高明。 为了补漏,范丽华连忙解释道:「我在外面吃饭,想起办公室有个重要文件得处理,所以中间熘出来一趟,待会儿还得回去。真巧,就这么一会儿,还接到你一个电话。」 虽然对丈夫说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这一次,因为编得不圆满,范丽华还是不由有点儿心慌。等她解释完,才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容易让人觉得心虚。可话已出口,也没办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应对了。 杨建国倒好像没在意,只说:「哦,是挺巧。行,既然你不回来吃饭,我跟春春就不等你了。」 说完,杨建国就挂了电话。有几秒钟的时间,范丽华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她忽然想到,自从自己升到了领导岗位,家里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由丈夫负责了。虽然范丽华只要有空儿,还是会主动做些家务,但她的空闲实在太少。而这种原本就不多的空闲时间,自半年前她和高山认识以后,就不知不觉变得少之又少了。 平时的晚饭,范丽华经常不在家吃。丈夫和女儿的吃饭问题,她已经习惯了交给丈夫应付。只是如果不回去吃饭的话,她会尽量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开始的时候,杨建国还抱怨过几次,后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杨建国似乎也就习惯了,很少再发表意见。这两个星期以来,由于心情不好,范丽华尽量推掉应酬,差不多天天回家吃晚饭,而今天却忘了打电话告诉杨建国不回家。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杨建国才打电话来问的。 范丽华恍惚地想,她和杨建国之间的关系虽然略嫌平淡,可凭良心说,杨建国对她也算是不错了。起码,他作为一个男人,在事业上比不上妻子的发展,但也尽了力量把家庭照顾得很好。这对范丽华来说,至少是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吧。 可是,自己却在外面有了这样的事情…… 范丽华心里一酸,忽然觉得非常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女儿,对不起那个小家。一时间她想,要是半年前她没认识高山,没有和高山发生过性关系,该多好啊;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一时冲动,有过几次男女之欢,可却没有租那套房子用来长期约会,眼前的事情就根本不会发生,那该多幸福啊…… 可是转念间,范丽华的脑海中却又出现了另外的场景。那是她和高山在一起做爱时那些新鲜的、奇特的动作,带给她的令人窒息的无穷快感,以及她从身体深处感受到的冲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高潮……单单只是这么一想,范丽华便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有了异样感觉,忽然间便不可克制地思念起高山的身体,而将刚才对家庭的忏悔之情抛在了脑后。 真是不可救药了…… 范丽华命令自己停止那些慾念,带着那个特快专递的信封匆匆离开办公室时,心里对自己做着这样的评价。尽管如此,当她开着车前往高山家住的小区时,一路上,竟然没办法完全驱走那些和肉慾有关的念头。而同时,范丽华自然也不能忘记眼前最令她焦虑的那个大麻烦,混乱地猜想着在那个卧室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被做了手脚,是一个什么样的可恶傢伙干的……这些念头乱纷纷纠缠在一起,折磨得范丽华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她心不在焉在开着车,自己也感觉到了反应的迟钝。 突然,一个行人骑着自行车,从范丽华的车前横穿马路。范丽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方向盘一打,车子忽地转了方向,沖向路边。范丽华吓得几乎呆了,在极短的瞬间,大脑凭着本能做出判断,将方向盘用力一转,同时勐踩剎车,汽车轮胎与地面急剧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与此同时,范丽华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人投掷出去的石头一样,不可控制地撞向玻璃窗……第7节  七 季宛宁来到苏阳家。站在门厅过道换鞋时,苏阳探身悄悄亲了她一下。 「沫沫呢?」季宛宁笑着,轻声问。 苏阳接过季宛宁手里的包,帮她挂在衣架上,用下巴点着里面的客厅:「自个儿玩小汽车呢。」 季宛宁走进客厅,三岁的沫沫正在专心致志地玩着一辆小汽车,嘴里模拟着汽车的各种声音,小嘴嘟得花朵一样。 苏阳跟在季宛宁身后,对儿子说:「沫沫,看看谁来啦?」 沫沫继续专注于自己的游戏,头也不回。苏阳无可奈何地看看季宛宁,季宛宁对他微笑一下,自己走上前,在沫沫身边蹲下来。 「沫沫,你的小汽车跑得好快呀。」 沫沫边玩边抬头看了季宛宁一眼,皱着小眉头,脸上露出探究的表情。 苏阳忙命令儿子:「沫沫,快叫阿姨。还记得季阿姨么?」 沫沫研究了几秒钟,灿然笑了,脆生生地叫:「季阿姨。」 季宛宁从沫沫的眼神里看出,沫沫已经认出她是谁了,心里隐隐感到高兴。所谓爱屋及乌,就是这样一种感情。季宛宁和苏阳走得越近,越是渴望得到苏阳家人的认可,哪怕是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好在季宛宁天生喜欢小孩儿,对孩子有种亲和力,让她主动去获取一个孩子的欢心并非一件难事。她和沫沫聊了几句,沫沫就对她熟络起来,过了一会儿,甚至邀请季宛宁跟他一起玩。 站在身后的苏阳,生怕儿子惹得季宛宁不耐烦,但看到季宛宁和儿子之间那种融洽亲密的气氛,不由地放了心,对儿子说:「沫沫,你乖乖地跟阿姨玩,爸爸去做饭,好不好?」 沫沫和季宛宁玩得兴高采烈,头也不抬地回答爸爸:「噢!」 然后就接着和季宛宁玩起汽车比赛的游戏。季宛宁偷空儿回头看看苏阳,一脸笑意。苏阳笑着,悄悄对她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便去厨房做饭。等苏阳弄好晚饭,三个人一起吃过之后,沫沫闹着要看动画片,苏阳便打开电视机,让沫沫看动画片。沫沫歪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不再理会爸爸和季阿姨了。 季宛宁要帮苏阳收拾碗筷,苏阳不让,坚持要自己收拾。 「不过,我喜欢你在旁边看着。」苏阳有点儿孩子气地说。 季宛宁拗不过他,只好在厨房看着苏阳洗碗。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苏阳做家务,看来苏阳做这些事情十分纯熟,显然不是生手。这让季宛宁心里有种暗暗的喜悦,她发现苏阳就像是一个宝藏,认识得越久,发掘得越深,越觉得有价值。 季宛宁笑着告诉苏阳:「哎,你好像挺符合现在新好男人的标准哦。老实本分,温柔体贴,精通家务。据好事者调查,像你这样的男人,现在大受女人们欢迎。」 苏阳洗着碗,笑着说:「不会吧?我自己怎么没觉得。就我所知,哦,这也是通过你们媒体的报导,当今社会最受女人欢迎的,早就从以前那种安分守己型转变成事业有成型。」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知道你是哪一派阵营的?」 季宛宁有点儿不好意思,婉转地回答:「男人事业有成当然风光,不过如果只有这个,对女人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真的?」苏阳转脸看着季宛宁。 季宛宁忽然笑了:「我发现你对我的话经常表示怀疑,总要问一句『真的』。是我这人看起来不诚实呢,还是你这人太缺乏自信。」 苏阳一本正经地回答:「到底是当记者的,善于捕捉问题。要不是你说,我自己还没发现。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好像的确如此。我想肯定不是前者,那就只能说明是我在你面前太缺乏自信了。」 季宛宁微笑地看着苏阳:「为什么?你应该知道,从咱们认识开始,我对你就……怎么说呢,反正绝对没有矜持过吧?」 苏阳笑着洗碗,没有马上回答。 季宛宁做出夸张的表情,追问道:「哎,你不吭声,意思是不是否认我的话?」 苏阳关上水龙头,收了笑容,低头说:「我只是不敢多想。你知道,我……我的生活里有很多麻烦,像你这样的个性,不知道……不知道我能否让你过上满意的生活。」 季宛宁轻声说:「现在你还这样想么?」 苏阳转过脸,凝视季宛宁的眼睛:「现在,我比以前稍稍多了点儿信心。」 季宛宁明知故问:「为什么?」 苏阳的眼睛闪闪发亮,他探身看了看外面,沫沫正在客厅专心致志地看动画片,毫不在意这边的动静。苏阳上前一步,抱住季宛宁,温柔地说:「以前真的不知道,和一个女人做爱可以那么好。」 季宛宁心头一热,把脸贴在苏阳下巴上,轻声问:「真的?」 「真的。」苏阳低低地回答。 「有多好?」季宛宁又问。 苏阳略想了想,选择了一个词:「淋漓尽致。」 这个词细一想,似乎隐藏着某种暧昧的意味。他们都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对于文字的细微差别十分敏感。因此苏阳一说出这个词,两人都无声地笑了。 季宛宁轻轻咬了苏阳的脖子一口,笑着骂他:「你坏。」 「那我应该用什么词?」苏阳索性装傻了,「你把你的感觉形容一下,让我学习学习。」 季宛宁的脸慢慢热了起来,脑海里掠过一幅幅画面。虽然身体仍然残留着昨晚超体力劳作带来的疲倦,此时却还是不安分地有了反应。她软软地依在苏阳身上,低声说:「形容那些感觉,用一两个词可没办法完成。」 第10页 苏阳略低下头,嘴唇贴上来和季宛宁接吻。他的舌头温软濡滑,柔韧地在季宛宁的舌尖上缠绵着,很快使得季宛宁唿吸急促起来。季宛宁觉得辱房又胀又痒,自己都能感觉到辱头挺立起来。她将一只手伸进苏阳的衣服,轻轻地抚摩苏阳的胸膛。在她轻柔的摩挲之下,苏阳原来平坦光滑的胸部发生了变化,男性的辱头隆了起来,像一颗小小的、硬硬的花蕾,在季宛宁手指的轻抚下,辱头周围的皮肤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苏阳克制不住地呻吟了一声,抓住季宛宁的手,轻声恳求:「饶了我……这样我真受不了……」 季宛宁为苏阳的欲望而感到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她想起了客厅里的孩子,有些难为情,把手从苏阳的衣服里退出来,低头笑着:「都怪你招惹我。」 苏阳凑在季宛宁耳边说:「等孩子睡了,我再好好招惹你。」 季宛宁笑了,轻轻捏了苏阳一下:「不行。今天无论如何得歇歇了。我们也不能太放纵自己,这么暴饮暴食啊。」 说完,季宛宁离开苏阳的身体,帮他将衣服整整好,也把自己的头髮衣襟理整齐,然后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你和她分手多长时间了?」 「快两年了吧。」苏阳明白季宛宁说的「她」指的是前妻。 「一直没有……没有找个女朋友什么的?」季宛宁婉转地问。 这两天,季宛宁已经充分领略了苏阳作为男人的健康。她想到苏阳刚刚三十一岁,就她的了解,苏阳又是个慎于结交异性的男人。那么在性的问题上,他如何解决那些客观存在的麻烦呢? 苏阳干脆地回答:「没有。」 「那……那你是怎么……嗯,怎么……」季宛宁说了半天,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最后还是用眼神代替了她的问题,好在她知道苏阳能理解她的意思。 苏阳却做出一副傻头傻脑的样子,憨憨地问:「怎么什么?」 季宛宁笑着打了苏阳一下:「少装傻,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苏阳笑了:「就那样呗。」 「哪样啊?」季宛宁追问。 苏阳一本正经地回答:「顺其自然嘛。」 季宛宁哭笑不得,撅起了嘴:「人家跟你正经讨论问题,你就不能大大方方配合一下?」 苏阳笑着说:「好啦好啦,我又不是你的採访对象。再说,就算是你的採访对象,我也有权利回答一句『无可奉告』吧。」 季宛宁嘆了口气,想起了自己下星期那个专栏话题。苏阳和她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亲密程度,对于性的话题仍是讳莫如深。要是其他的寻常关系,就更不必指望了。 苏阳观察着季宛宁的脸色,小心地问:「生气啦?」 季宛宁笑笑:「没有。我是想到下星期那个话题了。本来我还指望有人看了今天的报纸以后,愿意跟我认真谈谈她们的感受。可一想连你都这么难为情,更别说别人了。对了,下午我给你打电话,你可答应要帮我忙了。」 苏阳忙说:「哎,你说那个话题是女人的性体验,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啊。」 季宛宁叫道:「女人都能谈的事情,难道男人反而不敢谈?」 苏阳苦着脸:「这个问题上,不能用这个准则来衡量。」 正说着,沫沫忽然从客厅跑出来了,揪着苏阳的衣摆叫:「爸爸,我要喝果汁。」 两人连忙停住话。苏阳给沫沫倒了一杯果汁,沫沫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又冲着季宛宁说:「阿姨,你再陪我玩一会儿吧。」 苏阳抢着说:「不行,沫沫,现在爸爸要给你上课啦。」 季宛宁有点儿吃惊,问苏阳:「上什么课?」 沫沫趁爸爸不注意,像只小兔子似的蹿了出去,跑到苏阳的卧室,从里面把门关上,还在里面大叫:「不上课,不上课……」 苏阳告诉季宛宁,儿子在幼儿园太调皮,上课时从不好好听讲,老师教他们数数,他却在下面自顾自地玩。别的小朋友都能从一数到十了,沫沫才能数到三。凡是超过三的数字,他都简单地概括为「好多」。你让他数数他长了几根手指,他会认真地数给你听,一,二,三,好多!好多!好多!……让人哭笑不得。幼儿园老师将她们不能完成的教学任务转移到苏阳头上,要求他必须在家给孩子单独辅导,否则老师在学校也不管沫沫了。这么可怕的威胁,苏阳怎么敢不予理会?因此现在,每天晚上他都得耐着性子,像「驯兽员」一样训练着他那顽皮的儿子。别看只是几个简单的数字,但要灌输进沫沫的小脑袋,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你瞧,养一个小孩子真麻烦吧。」苏阳的话里藏着更深的意思,「沫沫再调皮,是自己生的,说到底还是觉得他可爱。可如果不是这样,真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忍受。」 季宛宁明白苏阳的言外之意。她没有接话,因为觉得单靠简单的语言,很难有说服力。苏阳跑到卧室轻而易举地把沫沫捉了出来,沫沫大喊大叫,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安静下来。季宛宁坐在一边看苏阳给沫沫上课,看到苏阳脸上那种认真严肃之下,是一种对儿子发自内心的怜爱,这一点,又一次触动了季宛宁,让她觉得自己也想像小沫沫一样,被眼前这个男人由衷地爱、仔细地保护。同时越发觉得,苏阳似乎正是自己等待已久的那个男人,那个值得她认真考虑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第8节  八 上午,季宛宁正和苏阳带着沫沫在公园里玩时,收到了朱杰一个寻唿。季宛宁急忙给朱杰回电话,心里忐忑不安地猜测是否会有好消息。结果,朱杰的话却像一盆冷水,让季宛宁心里一凉。 「那个帐户是一个叫王阿福的人开的,我查过银行留的身份证资料,是假的。」朱杰开门见山地说,「其实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信封上的寄件人情况当然也是假的,地址倒是有,但那个地址上是一家垃圾中转站。」 虽然事先就料到很可能会是这样,但季宛宁还是感到很失望:「哦……那就没办法通过这些线索去查了?」 「也不能这么说。」朱杰说,「有这么个情况。你那个朋友不是已经存了十二万进那个帐户了吗?」 季宛宁忙说:「对对对。哎,能不能从银行查出谁去取那笔钱了?」 朱杰对季宛宁的头脑赞许道:「不错,你反应挺快。不过又让你失望了,那个『王阿福』自从开户以后,再也没去动过帐户里的钱。这倒让我觉得挺奇怪的,根据我们的经验,一般说来那人应该尽快取走每笔款项才对的。」 季宛宁毕竟是外行,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分析:「是不是那人计划好了,这次敲诈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所以就等着把钱弄齐了再一起取走呢?」 「我现在也不能下定论。不过我感觉这事儿挺蹊跷,那人的行为表现得好像很老练,细节考虑得挺周到的。我查过银行的录像带,你知道那个开户的王阿福是个什么人吗?」朱杰问道。 季宛宁一喜:「啊,录像上能看到王阿福?」随即她又明白了什么,迟疑地说,「不会是那人随便找的什么人吧?」 「回答正确,加十分!」朱杰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哎,我发现你还真有点儿干我们这一行的底子,不像一般女人那么笨。」 季宛宁抗议道:「咦,你怎么能这么看待女同胞呢?怪不得李静……」 话说了一半,季宛宁急忙剎车,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不迭。李静是朱杰的前妻,三年前跟朱杰离婚,带走了女儿。自那以后,朱杰一直是单身生活。季宛宁有时和朱杰见面聊天时,互相也会谈及婚姻方面的问题。虽然朱杰常以打哈哈的方式表示他对此事并不在意,但季宛宁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朱杰其实颇受伤害。 季宛宁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朱杰,我是随口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电话里看不见朱杰的表情,但听声音,他像是若无其事,继续和季宛宁讨论着正事儿:「没关系,不说这个了。听我说完,你猜得没错。录像带里那个去开户的王阿福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但一看就是个流浪汉之类的人物,虽然穿了件挺像样的外套,但头脸脏的不像样子。估计衣服是什么人给的。从录像带的记录和我到银行询问的情况看,他大概是第一次进银行开户,什么都不懂,哆哆嗦嗦,手忙脚乱,全靠银行工作人员帮忙才把户头开好,存了一百块在里面,然后就走了。」 季宛宁插了一句:「那能找着这个老头儿吗?就算不是他本人,能问到一点儿情况也好呀。」 「那当然。」朱杰心直口快地说,「问题是像这种流浪汉找起来难度很大。要是那种有残疾的,固定在什么地方要饭的人,找起来就比较容易。我问过银行工作人员,他们虽然对当时的情况有印象,但那老头儿不偷不抢,正正噹噹来银行存钱,对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客户,当然不会特别留意。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又在银行门口大概问了问,没什么结果,估计这条线索得放弃了。」 季宛宁虽然觉得不甘心,但想想朱杰说的是实情,也不能抱怨,只得说:「你说的是,这可真是麻烦。下面该怎么办呢?」 朱杰似乎有点儿迟疑,说:「要是真想查,可能得把那些照片交给我。看看能不能从那上面找到点儿线索来。拿不到具体的东西,有些事情就不好乱说了。」 这一点,季宛宁也想到了。但想到范丽华的担忧,她也有点儿拿不准。虽然她一直对范丽华保证朱杰这人是可靠的朋友,自己平时也这么认为,但到了关键时候,季宛宁发现自己对外人还是有种本能的怀疑,没办法毫无条件地信任他。 因此,季宛宁婉言拒绝了朱杰的提议。当然,她是利用一个谎话来隐瞒自己的真实心态的:「其实东西我也没看到,都在我朋友手里呢。她大概也不太放心,只是把事情跟我说了,东西也没给我看。这样吧,我先去徵求一下她自己的意见,然后咱们再商量,你看怎么样?」 季宛宁的话合情合理,朱杰似乎没起疑心,只说:「那也行。其实本来这件事情倒不难办,关键问题就是你那朋友又不敢公开,我就没办法深入查了。你问问她的意思吧,有什么情况咱们再联繫。」 「好的,真谢谢你了。」季宛宁诚心诚意地说,「你自己也挺忙的,还耽误你时间。等哪天有空了,我请你吃饭。」 朱杰客气了两句,两人就挂了电话。季宛宁走回到苏阳身边,看见苏阳正招唿着儿子在开一辆电瓶车。沫沫玩得兴致很高,将车子开得东扭西扭,嘴里「呜哩哇啦」怪叫个不停。苏阳怕孩子从车上摔下来,就一直跟在车后走来走去。他的脸上微微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见季宛宁走回来,苏阳仰起脸对她微笑。 第11页 「电话打完了?」苏阳问道。 季宛宁点点头。她的心思一方面落在苏阳身上,同时又牵挂着刚才朱杰说的情况,有些心神不宁。她虽然笑着,但这种情绪流露到脸上,使得表情有些复杂,这种复杂很快被苏阳捕捉到了。 「怎么,事情不顺?」苏阳细心地问。 季宛宁勉强笑笑:「其实也是预料之中。」 苏阳关切地说:「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季宛宁摇摇头,嘆了口气:「这个忙你大概帮不上。唉,你说生活中怎么会有这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怎么会有那么多居心叵测的人啊?」 苏阳似乎意识到一点什么,轻声问:「是不是前天晚上提的那件事儿?」 季宛宁心事重重地点头:「嗯,我在请朋友帮着查,但很难办。」 沫沫开着车,忽地冲着苏阳、季宛宁冲过来,嘴里大叫:「撞死你们!撞死你们!」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闪开。好在电瓶车速度很慢,沫沫的愿望根本没办法实现。但他还是开着车,得意地叫:「我厉害吧,怕不怕?」 苏阳沖沫沫呵斥道:「沫沫,不许使坏!再这样不让你玩了!」 沫沫沖苏阳、季宛宁扮了个鬼脸,转着方向盘将车拐弯开走了。苏阳对季宛宁无可奈何地摇头:「这坏小子,经常有暴力倾向,也不知跟谁学的。」 季宛宁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定。苏阳虽然嘴里骂了儿子,其实对沫沫自己开着车在场子里到处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又追到儿子的车后,注意照顾他。季宛宁皱眉琢磨了一会儿,忍不住拿出手机来,给范丽华打了个电话,范丽华的手机却是关机。这让季宛宁感到奇怪,她知道范丽华是个注重工作的人,即使晚上和节假日也总是开着手机,以便应付工作上随时会有的各种联繫。 想了想,季宛宁又给范丽华家里打了个电话。开始没人接,后来有个女孩儿接了电话,季宛宁听出来是范丽华的女儿杨春,忙向杨春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问杨春她妈妈是否在家。 杨春和季宛宁比较熟,挺客气地说:「小季阿姨,您不知道吧,我妈出车祸了,在医院住着呢。我刚从医院回来。」 季宛宁大吃一惊:「车祸?伤得重吗?要不要紧?」 杨春语气平常地回答:「没事儿。医生说就头上受了点儿小伤,在医院观察两天,要是没问题就能回家了。」 季宛宁对杨春这样的态度感到有些吃惊。就算杨春说范丽华只受了点儿轻伤,但毕竟是她的母亲,怎么会显得这么若无其事呢?不过,季宛宁只是在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哦,那就好。你妈妈在什么医院?我去看看她。」 杨春便告诉了季宛宁医院的名字,正好离季宛宁现在所在的位置不远。 季宛宁犹豫了一下,问道:「杨春,你妈妈现在有人陪着吗?」 「我爸陪着呢。」杨春轻描淡写地回答,「把他吓坏了,其实没什么事儿。」 季宛宁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她走到苏阳身边,轻声说:「苏阳,对不起,我一位朋友出车祸住院了,我去看看她。」 苏阳一听是车祸,不由担心地问:「哎呀,要不要紧?」 季宛宁安慰他:「听她女儿说没大碍,不过她正……唉,先不多说了,我去看看吧。真不好意思,本来答应沫沫待会儿带他吃肯德基呢。」 苏阳忙劝季宛宁别放在心上,让季宛宁快点儿去。如果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赶快给他打电话。季宛宁转身要走时,苏阳又细心地问季宛宁需不需要用钱,如果不够,他身上还有。这倒是提醒了季宛宁,应该买点儿什么去医院。不过她身上带着钱,便谢绝了苏阳的好意。然后季宛宁又跟兴高采烈的沫沫道别,这才匆匆离开了。 买了一束花赶到医院后,季宛宁在观察室找到了范丽华。一进门,见范丽华头上裹着一圈绷带靠在床上,头髮乱糟糟的,脸上也有些擦伤的血痕,用药水消过毒了。她丈夫杨建国坐在床边一个凳子上,正跟她说什么。一见季宛宁进来,范丽华急忙要坐起来,被季宛宁急步上前拦住了。 「范姐,你别动。」季宛宁按住范丽华,一脸焦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出车祸了?」 杨建国挺客气地接过季宛宁带来的花,又给季宛宁让座,说:「是呀,昨晚我一听说她出车祸,也吓得够呛。」 范丽华脸色灰暗地说:「宛宁,我没什么关系,一点儿小伤,你别担心。」 也许是医院的环境容易令人焦虑,虽然看见范丽华并没什么大问题,季宛宁还是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厉害,有点儿慌乱的感觉。她拉住范丽华的手,觉得那手冰凉冰凉:「昨晚就受伤了?怎么也不让我知道一下。我刚才给你打电话,手机关机,打到你家去问,杨春告诉我你出车祸了,把我吓得……」 范丽华显得比那天见面时更憔悴了,一再说:「真是没大问题,所以就不想让你们知道。」说着,她的眼睛里似乎隐隐飘过一丝阴云,神色十分黯然,嘆了口气,「唉,我大概是太累了,开车的时候注意力就不太容易集中,还好没把别人撞到……」 杨建国在旁边插嘴:「别人的命值钱,你自己的命就不值钱了?」 范丽华瞟了杨建国一眼,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糅和着歉意和感激的情绪。季宛宁看在眼里,心里马上想到范丽华这些天承受的巨大压力,不禁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本来季宛宁打电话找范丽华,是想告诉她不太好的消息,这时看到范丽华如此的处境,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杨建国这会儿在,季宛宁倒是有了暂时不谈那件事的理由。她问了问范丽华出事的经过,范丽华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季宛宁又问范丽华的伤情,这回是杨建国告诉她的,说范丽华头撞在车窗上,撞了一个小洞,fèng了几针。还好系了安全带,不然就难说了。 「就看会不会有后遗症了。」杨建国看了妻子一眼,说,「医生检查还是有轻微脑震盪的,所以要观察两天。」 范丽华为了安慰大家,故作轻松地开玩笑:「听说得了脑震盪的人,记忆力会受影响,别到时候我得了失忆症,弄得回家都找不着家门了。」 季宛宁心里一动,看着范丽华。她相信这句话是范丽华潜意识的流露——如果眼前那个危险的局面能够从记忆中消失,即使只是暂时的遗忘,也是一种解脱吧…… 杨建国对妻子的玩笑却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说:「你呀,脑子里的事儿装得太多,真得了失忆症倒好了,省得开车的时候还胡思乱想。」 季宛宁听了杨建国的话,不知为什么,替范丽华感到一阵紧张。看看范丽华,范丽华脸上有种无奈的、小心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嘆了口气。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显得有几分沉闷。 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季宛宁开玩笑说:「范姐,这回你得好好住几天院,别急着出去。领导干部住院,可是收取红包的大好机会,夫妻俩可以趁机发笔小财。」 杨建国笑了笑,说:「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一个家,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不是,丽华?」 范丽华知道季宛宁是开玩笑,而丈夫却像是当做认真话来听,怕季宛宁难堪,瞟了杨建国一眼,轻声说:「人家宛宁是开玩笑,她才不在乎钱呢。」 季宛宁的确被杨建国的死板弄得有点儿下不来台。听范丽华这么说,忙笑道:「范姐,谁说我不在乎钱?真不在乎钱,我就不当这个鬼记者,整天为了几个工资忙来忙去了。」 范丽华笑着说:「好,你这么在乎钱,索性狠下心嫁个有钱的算了。何必那么挑剔,折腾到现在呢?」 季宛宁笑道:「哎,我哪儿敢挑剔啊,实在是没人要呢。」 杨建国这时插嘴道:「小季,你到现在还不考虑个人问题?我记得你好像快三十了吧。」 「老杨,你不知道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范丽华说,「宛宁和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不一样,对婚姻的要求比较高。」 季宛宁落落大方地说:「没关系,我的年龄从来不保密。我哪儿还是快三十?已经过了三十周岁,算进入三十一岁了。说到对婚姻的要求,其实我的要求真够低的,就只要求一点,那就是『相看两不厌』!怎么样,要求不高吧?」 范丽华笑起来:「到底是文人。不过我可提醒你,婚姻可比你想像的琐碎多了……」 不知为什么,范丽华说了一半,忽然又把话咽了回去,不由自主看了丈夫一眼。杨建国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听没听见范丽华的话。季宛宁隐隐觉得他们讨论的这个问题有点儿敏感,便也不再接口说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季宛宁想走了,刚想对范丽华、杨建国说,却见范丽华对自己暗暗使了个眼色。季宛宁心想,范丽华一定是想和自己单独谈谈。 果然,范丽华对丈夫说:「老杨,要不然你先回家去吧。杨春中午自己在家,也没人给她做饭。」 杨建国犹豫了一下:「那你这边儿……」 季宛宁马上接口:「没关系,我在这儿陪范姐,等你回来我再走好了。」 杨建国同意了这个安排,向季宛宁道了谢,便离开了。这个观察室只有范丽华一个病人,等杨建国一走,范丽华马上紧紧抓住季宛宁的手,表情瞬间变得非常焦虑。 「宛宁,求你帮我办两件事。」范丽华压低声音央求道,「你帮我跟高山联繫一下,把我这儿的情况告诉他。昨晚我本来是开车去接他,有急事想跟他谈的,后来半路上出了车祸,昏过去一阵儿,等醒过来,人已经在医院了。老杨一直在旁边,我没办法通知高山,手机也不敢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肯定急死了。」 季宛宁忙答应:「好的,我待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范丽华急切地说:「不不不,光打电话不行。你还得帮我另外一个忙。」说到这儿,范丽华的脸涨红了,她小心地向门口张望了一下,确定无人后,将声音压得非常低,接着说下去,「宛宁,昨天我又收到一封特快专递,现在我知道了,那人肯定是偷拍了我们的录像。以前的照片都是从录像上翻拍的……」 季宛宁吃了一惊,轻声问:「这回寄的是录像带?」 范丽华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已经刻成碟片了。现在那东西还在我车里,我自己没办法去拿,要是被人发现就完了。」 第12页 季宛宁当机立断:「我去帮你拿回来。」 范丽华感激地看着季宛宁,眼圈微微红了,紧紧抓住季宛宁的手:「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季宛宁打断范丽华:「范姐,这种时候还跟我客气么?现在你的车在哪儿?」 「车在修理厂。昨晚出事儿以后,我让老杨跟我的司机联繫上,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修理厂去修了。我马上给他打个电话联繫一下,就说让你去取我的包好了。」范丽华一口气说道。 季宛宁马上说:「好的,那你快打电话,这事儿可不能耽误。」 范丽华便打开手机,跟她的司机小刘取得联繫。小刘正好就在修理厂,说范丽华的车伤得不轻,他正盯着修理厂的人加紧修呢。 和小刘通话时,范丽华的声音不由自主便恢復了领导的尊严:「小刘,你看看我的公文包还在车上吧。」 「就是平常您提的那个黑包吧?」小刘说,「在这儿呢。」 「是这样,我让我一个朋友帮忙,去你那儿拿一下我的包。」范丽华把季宛宁的特徵大概描述了两句,询问了修理厂的地址,声音严肃地叮嘱,「小刘,我包里有重要文件,千万给我看好了,一定得交到我这位朋友手里。」 小刘连声答应,又殷勤地询问范丽华身体要不要紧,范丽华不失身份地向小刘表示了谢意,然后便挂了电话。 季宛宁站起身:「范姐,那我赶紧去了。」 范丽华却又拉住季宛宁,想说什么,又像是说不出口,犹豫再三,终于说:「还有件事儿……」 季宛宁停下来:「什么?」 范丽华下定决心似的说:「宛宁,光给高山打电话还不行,可能得麻烦你跟他见个面。这张碟片的事儿他还不知道,我想来想去得告诉他。另外……」她咬了咬牙,低着头说,「你告诉高山,让他去那套房子检查一下,看看卧室里是不是装着什么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西……不不,让我想想……」她用手指使劲压着太阳穴,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你跟他说……」 范丽华说了一半,却又痴痴地停下来了,怔怔发着呆。 季宛宁猜想,不知是不是范丽华觉得有些话不好由季宛宁来对高山说,便建议道:「要不然现在我们就给高山打个电话,该嘱咐什么,你自己嘱咐他,有什么需要我办的再说。」 范丽华摇摇头,低声说:「这会儿他可能在家,不方便接电话。」又怔了两秒,努力振作起来,「这样吧,你待会儿打电话给他,先约他出来,等见面再谈。把我刚才说的情况告诉他,然后等他拿主意。如果他有什么说法,再麻烦你来告诉我。」 季宛宁点点头,想了想又问:「要是他不……他没表什么态呢?」 范丽华失神地看着季宛宁,说:「我也不知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季宛宁看范丽华这副模样,本还想告诉她上午朱杰说的情况,却也不忍心说了。想想范丽华这会儿受着伤,告诉她只能徒增她的烦恼,还是等她康復出院了再说吧。至于范丽华向她求教主意,她也只能含煳地安慰两句。 「范姐,你别急,不管怎么样先把伤养好。」季宛宁明知这话无用,也只得这样说了。「说不定事情很快就平安过去了。」 范丽华涩涩地笑了一下:「要是昨天我撞死了,说不定倒是一了百了。只不过如果事情闹出来,就苦了高山和老杨了,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做人。」 季宛宁也觉得有点儿苦涩,安慰范丽华:「范姐,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了。你一直是很坚强的,多少难关都过去了。不管怎么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怎么能想到那一步去呢?」 范丽华理解季宛宁的好意,有点儿凄凉地说:「得了,算我胡说。你去吧。待会儿老杨就该回来了。」 季宛宁忽然又想起来:「对了,等我拿到那盘碟片,是交给高山还是我给你保存着?」 范丽华一愣,想了想说:「给他也没用,你先帮我保存着。你不是还请了一个公安的朋友帮我调查吗?说不定……说不定到时候还用得着。」 「高山不会对我不放心吧?」季宛宁忍不住问。 范丽华勉强笑笑:「不会的,他知道我告诉你了。」顿了顿,又轻声说,「都这种局面了,他就算不放心又有什么办法?」 「那我就走了。」季宛宁说,「你自己待着没事吧?」 「没事儿,我自己能行。再说有护士,而且老杨待会儿就该来了。」 季宛宁忽然想起来,说:「哎,范姐,说真的,你们老杨虽然比较……忠厚,话不多,但对你倒挺好的。」 范丽华看着季宛宁,目光里有几分哀怨,轻轻嘆了口气,说:「唉,我现在也是想,要是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多好,我还是在过着平平安安的日子……可惜已经晚了。」 季宛宁离开医院的时候,回想着范丽华的表情,不禁暗想:作为一个女人,范丽华已经渡过了生命中最有活力的四十多年。她的内心深处究竟是否知道,她需要什么样的生活?她对生命真正的渴望是什么呢?第9节  九 匆匆忙忙去修理厂取过范丽华的包,季宛宁马上给高山打了个电话。由于和高山之间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季宛宁打电话时很坦然。高山一接通电话,季宛宁便直截了当地自报家门。 高山似乎有点儿意外,但很快便说:「真巧,我正想给你打个电话,你的电话就来了。」 季宛宁感到奇怪,自从她将范丽华介绍给高山认识之后,她便再也没跟高山联繫过。现在高山又说正要找她……随即她又想起来,既然高山知道范丽华告诉过季宛宁那件事情,自然明白范丽华对季宛宁的信任。昨天范丽华突然失约,想必高山也是急着想和范丽华取得联繫,却苦于找不到中间人吧。 果然,高山开门见山地说:「昨晚范丽华说有急事要跟我见面,后来却一直没来,打她手机又总是关机,我有点儿担心。」 季宛宁问:「你这会儿不在家吧?」 她猜对了,高山说他在外面。不知为什么,季宛宁心里有一种很难解释的情绪,似乎在为范丽华感到不平衡似的。她用严肃的语气说:「高山,范姐出车祸了。」说完便停下来,不多做解释,等待着高山的反应。 高山在那边沉默了一下,声音里流露出焦灼:「她怎么样?要不要紧?」 季宛宁却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要不要去看她?」 高山又沉默了一下,不回答季宛宁的问题,坚持问道:「她没事儿吧?」 季宛宁心里掠过一丝不悦的感觉。高山虽然也关心着范丽华的安全,但显然他对自己的处境更多几分在意。听说范丽华出了车祸,第一个念头不是想立刻赶去看她,甚至当季宛宁直接询问时,仍然没有这个勇气。季宛宁暗想,看来范丽华这份婚外的感情并没有想像得那么深,却给她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实在太不值得了。 这些都是瞬间的念头。表面上,季宛宁却没有流露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头上受了伤,fèng了几针,有点儿脑震盪,但没生命危险。」 高山松了一口气:「哦,那就好。她……你去看过她了?」 季宛宁不想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说:「范姐托我跟你见个面,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谈。」 这回高山慡快地答应了。他们约好在一个茶楼见面,然后便各自按时赶到了所约地点。季宛宁第一眼见到高山时,心里暗含着一种挑剔的标准。高山大约一米七八的个头儿,宽宽的肩膀,腰腹没有像其他中年人一样发胖,因而整个身材算是比较结实。五官也颇端正,头髮梳得整整齐齐,着装也很讲究。从外貌上看,虽谈不上英俊潇洒,但季宛宁也挑不出他什么毛病。 季宛宁暗想,奇怪,从前认识他的时候,为什么对他几乎留不下什么印象呢?其实他们也曾有过几次接触,有一次是高山单独请她吃饭,但总是没留下任何悬念就结束了会面。以季宛宁对异性的敏感,她没有感觉到来自于高山的丝毫暗示,因此根本想不到他后来竟然会和范丽华有了如此密切的关系。 季宛宁脑子里胡乱地想着,跟高山打过招唿,便在他对面坐下。高山马上叫来服务生,周到地询问季宛宁需要什么,等季宛宁的茶上来以后,又客气地替季宛宁斟到茶杯里。这一切他做得很熟练,让季宛宁一下子便回想起范丽华那个不识情趣的丈夫杨建国来,他们在季宛宁头脑里形成一个短暂鲜明的对比。 季宛宁向高山道过谢,说:「范姐让我告诉你,昨晚她开车去接你,路上出了事儿,当时昏过去,被人送到了医院。后来她丈夫一直陪着,所以没办法跟你联繫。」 高山忧虑地说:「怎么会这样的?平时她开车还是挺当心的。昨天我怎么也联繫不上她,急得够呛。」 「她就知道你会着急,今天一有机会就派我来告诉你。」季宛宁淡淡地说,「另外范姐还让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儿。她又收到一封信,这回是一盘碟片,以前那些照片都是从这盘碟片里翻拍的。她猜测在你们的……你们的卧室里可能被人偷装了小型摄像机之类的东西,要你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 说这番话时,季宛宁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高山的反应。 高山垂下眼睛,避开季宛宁的目光,低声问:「那张碟片……在哪儿?」 季宛宁坦然地盯着高山:「范姐交给我暂时保管。」 高山抬眼看看季宛宁,「哦」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地变幻着,焦虑,怀疑,恐惧,犹豫…… 不知为什么,季宛宁对高山丝毫不能产生同情。她忽然想起来了,以前和高山交往时没办法深入,连朋友都做不深,主要是因为高山身上有种修饰过多的气质。因为修饰过多,令人觉得不自然。而这是季宛宁向来不喜欢的。 季宛宁又问:「你准备去看看吗?」 高山愣了一下,迟疑地说:「她……她丈夫不是在么?」 季宛宁明白高山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平淡地说:「我是指你们租的房子。范姐说最好你能马上去看看。」 高山低头想了想,不置可否地回答:「行,我知道了。」 季宛宁扬起眉毛:「就这些?」 高山疑惑不解地看着季宛宁。 季宛宁忍不住说:「高山,我坦白跟你说,你们俩的事情范姐都告诉我了。我也不想干涉你们的私事,但现在这种局面,别说范姐了,我都替她着急!到这一步了,她考虑最多的还是怎么保护你,为了平息这件事,你肯定知道她已经扔出去十几万了吧?要不是山穷水尽,她可能还会自己撑下去。有些话可能我不该说,但好歹你们俩还是通过我认识的,我说一句大概也不为过。我想你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应该表现得勇敢一点儿,范姐要不是被这件事困扰,她也不会出车祸的!」 第13页 季宛宁一口气说完,禁不住有些激动。高山默不作声地听她说完,好一会儿没说话。从表情上看,他显得有些颓然。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并不是害怕承担责任,我只是无能为力……反正现在我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等着最坏的局面吧。我主要想到双方都有家庭……」 季宛宁忍不住讥讽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高山看着季宛宁,说:「小季,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我是觉得她挺不容易……」 季宛宁打断高山:「你不会说当初自己是受了她的勾引吧?」 高山脸上流露出忍耐的表情:「算了,我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大家都是朋友,范……她那么信任你,我也相信她的眼光。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为我们的事情操心。」 听高山这么说了,季宛宁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范丽华已经四十多岁,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何苦自己为她鸣不平?范丽华和高山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和季宛宁毫无关系。 想到这儿,季宛宁强迫自己缓和了态度:「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替范姐担心。今天看她受伤,有件事儿我还没敢告诉她……」她把今天上午朱杰告诉她的情况一一说给高山听了。 高山听完,眉头紧锁,疑虑重重地问:「真不知道这个王阿福是个什么东西?」 季宛宁想了想,问高山:「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单位里有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现在社会上也常有这样的事情。」 「可这个王阿福的目的是要钱啊。」高山说。 季宛宁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你平时除了工资,有没有什么……嗯,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高山显然明白季宛宁的意思:「你是指『灰色收入』?」他摇摇头,「我没有。」 季宛宁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我不是反贪局的,只不过想帮你分析一下情况。」 高山忙说:「你误会了,我不是不信任你,确实是……老实说,有时候在外面吃吃饭,报销点儿发票,弄点儿小礼品,这都是有的。但我这人向来比较谨慎,原则问题绝对不敢马虎。」 季宛宁不置可否地说:「会不会有人误以为你有敲诈的价值呢?」 高山闭起眼睛想了一会儿,苦恼地摇头:「应该不会。」 看高山此时的态度很诚恳,季宛宁相信了他的话,换了一种思路考虑问题。 「你再仔细想想,什么人最希望你身败名裂?也许敲诈只是一种伪装……」季宛宁猜测着,「也许他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掩饰真实目的才来敲诈钱财的?」 高山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摇着头:「我真想像不出来谁会这么干。竞争对手总是有的,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把我彻底搞臭呀。但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也许这人心狠手辣,准备先把你们榨干了,然后再把事情捅出去……」季宛宁的猜测把自己也弄得毛骨悚然起来。 高山闭上眼睛,显然比季宛宁还痛苦。好一会儿,他睁眼看着季宛宁,长嘆一声:「算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现在想太多也没用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说一句,小季,谢谢你。要是这次我们运气好顶过去了,日后一定报答你。」 「别说这话了。」季宛宁回答,「我可不是为了你们报答才帮你们的。」 高山点点头,说:「我现在去那套房子里看看,就不跟你多聊了。」 季宛宁说:「好的。对了,范姐让我叮嘱你,注意看床头附近的地方,从碟片上看,摄像机应该是装在那个方向的。要是查到了什么情况,跟我打个招唿,我好告诉范姐。」 高山点头答应,招手叫来服务生结帐,然后两人就起身离开茶楼。当季宛宁准备和高山分开走时,高山忽然又叫住了她。 「小季,她现在在哪个医院?我……要是方便的话就去看看她。」 季宛宁迟疑了一下。刚才她对高山不提去看范丽华的事感到不满,言语里加以讽刺,这只是单纯从女人的立场考虑问题。事实上,现在范丽华和高山的处境,的确并不宜再节外生枝。如果因此又惹出什么乱子来,季宛宁岂不是要负疚在身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高山真的去看望范丽华,以他的圆滑作风,想必能够应付自如的。 最后,季宛宁还是告诉了高山范丽华住的医院。她把决定权交给高山,然后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第10节  十 季宛宁在计程车上犹豫着,不知该去找苏阳,还是回自己家去。后来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钟了,正是沫沫的午睡时间,苏阳一定得照顾儿子。再加上忙到现在,她还没正经吃午饭,最后决定还是先回家去。 到家以后,季宛宁懒得做饭,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和一袋面包,随便吃了点儿,把肚子填饱便算了事。这是单身女人寻常的就餐方式,季宛宁已经十分适应了。之后,她打开电脑,想上网看看信箱里有没有新的邮件,正在拨号上网时,寻唿机忽然嘀嘀地叫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一个姓王的小姐说有稿件提供,请她回电。 季宛宁猜想,这是什么读者看到了报纸上的预告后想跟她聊聊吧,便中断了拨号上网,拿起电话来拨了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对方是一个略带地方口音的女声,能够听出来有一点点紧张情绪。 「是宛宁吗?」她开口就问。 季宛宁在报纸上留的就是「宛宁」这个名字。她客气地回答:「我是宛宁,您好。」 「昨天我看了报纸,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女人说得挺急,像是害怕一停下来,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似的,「但想来想去,就是拿不起电话。这会儿我忽然又有决心了,一定得打电话跟你谈谈……谈谈我的性体验。」 说到这儿,她停顿下来。季宛宁等了两秒钟,温和地说:「好的,我很愿意听你谈谈这个话题。」 「我知道你也是女人,」那个女人接着说下去,「我很想和一个女人交流一下感受。平常我没有什么朋友,偶尔来往的人都是些工作关系,根本不可能跟她们谈到这个话题。我……还是说说我自己吧,我结婚十几年了,孩子今年十岁。可是说来你可能都不相信,我跟我丈夫……很少有过成功的性生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在生理上好像没什么毛病,你也是女人,我就不瞒你,他自己……手yin也能行,就是跟我在一起不行……真是见鬼,不知怎么搞的,每次弄得特别扫兴……他也去看过医生,医生都说他生理上没毛病,可能是心理有点儿障碍,但这心理上的障碍就很难治了,试过几次都没效果,后来他就产生了牴触情绪,对这事儿很反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其实早几年我也无所谓,反正孩子都生了,我从那种事情里也没得到过什么乐趣,不做就不做。可这两年,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儿,好像忽然有了这方面的要求,经常觉得身体很……很难受,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就知道是想和男人在一起,想跟他好好亲热……唉,说起来真难为情,我们做女人的有这种念头,总是没办法说……他是我老公,我跟他在一起应该是天经地义吧,可他早就不碰我了,我要是主动要求,他勉强应了,也做不起来……他自己可能也难受,弄得情绪很糟糕……次数多了,他一见我想跟他亲热,脸就拉得老长,嘀嘀咕咕说怪话,好像我是什么下贱女人……所以后来我对他也不指望了,只能自己……自己解决,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她停下来,像是在等季宛宁的回应。 季宛宁温和地说:「您是指自慰吗?」 她扭捏地承认了:「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想想,当女人真没意思,怀孕、生孩子,那么受罪的事儿都归女人,可女人想得到点儿快活就那么不容易……」 「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婚呀。」季宛宁忍不住出主意。 「为这种事情离婚?」她仿佛很惊讶。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季宛宁说,「性生活是夫妻关系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如果性生活长期不和谐,完全有理由提出离婚。」 女人嘆了口气,说:「说是这么说。可除了这个事情,我们的夫妻关系又没什么大问题,你让我怎么跟他提起?老实说吧,气起来的时候,我也不是没跟他说过,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反正我不离,你要是愿意在法庭上当着别人和孩子的面说你是因为这种事情跟我离婚的,那好,我愿意奉陪……你说,就算我厚脸皮,当着法官的面能这么说,孩子都十岁了,我能让他听到这话?那我以后怎么在他面前做人啊……」 「我想法庭肯定允许在这个问题上迴避孩子吧?」 「法庭允许迴避,我老公不允许啊。他反正是不想离,你听他那语气,『愿意奉陪』,我还听不出那里头的意思吗?对了,你知道他还跟我说什么?有一回我们又悄悄为这事吵架,他很恼火,冲着我嚷:你说我不行,那儿子是谁养出来的?难道是你在外面偷男人留的野种……」 季宛宁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个男人么?怎么跟自己的女人耍无赖?」 女人无奈地嘆气:「唉,谁让我们是女人呢?女人就活该是弱者,运气好碰到个好男人做丈夫,运气不好也只有自认倒霉,什么念头也别想了。」 「您的观点好像太消极了……」季宛宁对这种观点不能同意,婉转地说,「女人还是要学会自我争取权利……」 女人似乎对此不抱希望,打断了季宛宁:「我给你打电话也不为了别的,你不是在报纸上徵求女人的想法吗,我自己是没办法,已经这个年龄了。但你可以把我的想法写出来,让那些年轻的小姑娘看看,别像我们年轻时那么单纯,不到结婚不知道丈夫到底行不行。没结婚时想换容易,等结了婚又有了孩子,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女人幽怨地说。 季宛宁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女人,她能听出对方的确不太年轻了。这时,那个女人并没有和季宛宁说再见,电话就悄然挂了。 这个电话之后,季宛宁不禁有几分惆怅。刚才听着那个女人的讲述,她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的种种经歷,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很想和一个什么样的人谈谈内心关于性的感受。只是她虽然身为记者,朋友看似很多,却也不曾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到这种亲密程度的。只有苏阳…… 想到这儿,季宛宁不由心中一动,忽然觉得必须马上给苏阳打个电话,听听他明朗温暖的声音,好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一丝宽慰。她决定以后,便拿起电话,拨通了苏阳家里的号码。很快电话便接通了,苏阳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第14页 「是我,」季宛宁温柔地说,「在带孩子午睡吧?」 苏阳听到她的声音,显得很高兴:「沫沫已经醒了,我正准备把他送到爷爷奶奶家去,每次周末都是这么安排的。」 季宛宁听苏阳这么说,「哦」了一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和苏阳的关系有了突飞勐进的发展之后,在她潜意识里,只要一触及到两人的私人空间,马上便会联想到和性有关的问题。虽然这种意识并不会为苏阳所知,却也令她自己感到难为情了。 苏阳听她不说话,柔声问:「你刚才去医院看过朋友了?不要紧吧?」 「不要紧,头上受了一点儿小伤,真值得庆幸。」 「下午还有别的安排么?」苏阳自然地说,「我把沫沫送过去以后就没事儿了,要是你方便,我能不能见你?」 季宛宁喜悦地说:「好啊,我没什么安排了。」 「那我送过沫沫就来接你?」 季宛宁想了想,笑着说:「你还没来我这儿看过吧?有没有兴趣来瞧瞧?」 苏阳笑着说:「我早有图谋了。只是你不说,我怎么敢提呢?」 季宛宁开玩笑道:「主要我这里是卫生死角,害怕这里的脏乱差把你吓跑了。今天趁你还得先送孩子,我抓紧时间做个大扫除,以免自曝家丑。」 「那我今天是贵宾级待遇了?」苏阳笑道,「为了回报主人的盛情,我得准备点儿什么礼物才合乎礼节呢?」 季宛宁脱口而出:「什么都不必,只要你这个人就好了。」 说完,她的脸一下子热起来,而苏阳显然也有所感触,没有马上接话,停了一会儿,柔声说:「只要你需要。」 季宛宁心里暖暖的,身体里那股奇异的液体又开始流动,引得她有种说不出的渴望,恨不得苏阳立刻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很快挂断电话,让苏阳去送孩子,而季宛宁则在家里等着苏阳的到来。自然,刚才所说的什么卫生死角都是玩笑,季宛宁的住所长年保持清洁整齐,无需刻意打扫。 等待是一种特别的感觉,令人既感到幸福又觉得折磨。为了减轻这种复杂的感觉,季宛宁便继续刚才被那个读者中止的工作,将电脑联线上网,进入电子信箱去查看一下是否有新的邮件。结果让她吃了一惊,文件夹目录提示她,收件箱里有五十多封新邮件在等待打开。 季宛宁按照先后顺序一一打开那些邮件。看了几封她便发现,这些邮件中有一部分是男人写来的。当然,这不光是通过发件人留的名字看出来的,主要是从信件的内容判断。其中有一封邮件引起了季宛宁的注意。 邮件是一个叫「花无缺」的人写的: 「女人是花,花无缺则是永远不缺少女人的男人。这并非意味着我是狂蜂浪蝶或是採花大盗。男人缺少女人,往往并不是因为缺少追逐。相反,花无缺之所以成为花无缺,正是因为这是一个听得懂花语的男人,是一个知道如何爱花、护花的男人。我有无数你所需要的内容,如果有兴趣,可以回覆邮件,我们见面细谈。」 季宛宁读着这个邮件,觉得挺新奇。她记得「花无缺」是古龙小说《绝代双骄》中的一个男子,自小由一群女人养育,被塑造得近乎于完美,因而取名「花无缺」。而这个「花无缺」,则似乎取了另一种意思,颇有些对女人了如指掌的味道。只是不知道他只是在以这样的文字博取季宛宁注意,还是的确不愿浪费自己的经验,情愿为季宛宁提供素材。 无论如何,季宛宁不想错过每一个好稿源,她简明扼要地回復了「花无缺」的邮件,表示愿意和他面谈,请他打寻唿与季宛宁联繫。 大部分邮件都没有什么可读性,最简单的一个邮件里只有一个字:「慡!」有几个邮件都是暧昧地追问是否可以和季宛宁交朋友,大概能猜得出对方的性别。有一个邮件像是来自于某位色情文学爱好者,不知是自己创作还是从网上复制,发来大约五千字的文字,都是详细的关于某次集体yin乱的描写…… 还剩几封新邮件未读时,季宛宁看见有一个名字很熟悉:「海上花」。她稍一回忆,马上想起来这是昨天一个邮件里出现的名字,写了一些挺有意思的内容。季宛宁先挑出了这个邮件打开,里面这样写着: 「其实女人对性爱的要求比较精神化。男人的高潮更多地来自于身体感官,而女人的高潮则来自于心灵体验。在和他做爱之前,我也曾和不同的男人发生过性关系,但那只是纯粹的性关系,不能算是做爱。做爱这个说法来自于英文中的makelove一词,如果没有爱,便只能算作sex。男人可以从无爱的性行为中获得高潮,而女人则较难实现。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其实上帝造出了男人和女人,本来就是要让他们不同,有着不同的体魄、精力、思维、情感和体验。如果不是你提出这样一个话题,我还没有认真思考过为什么我会这么迷恋和他做爱的感觉,现在我知道了,我爱他。谢谢你。」 季宛宁不由微笑起来。看到这样一个邮件,对季宛宁来说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不知这个「海上花」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从文字的感觉看来,应该是一位情感细腻、富有个性的女人。季宛宁想像着「海上花」的模样,忽然产生了想见见她的欲望。她试着给「海上花」回復了一个邮件。 「海上花,您好,谢谢您的邮件。两封邮件都已仔细读过,也尝试着想像您所描述的感觉。我有一些自己的感受,希望能够和您见面交流。如您不介意,请打我的寻唿与我联繫。宛宁。」 刚回完这个邮件,季宛宁听见有人敲门,心里一喜,猜测是苏阳来了,急忙跑去开门。门一开,眼前赫然一大束鲜花,苏阳含笑的面孔从鲜花后面露出来。季宛宁有些意外的喜悦,忙接过花,将苏阳让进门来。 苏阳一进门就四下张望一下,笑道:「呵,大扫除进行得挺彻底,很干净呀。」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季宛宁笑道,「当然得好好清扫一番。」 苏阳还是第一次到季宛宁这里,站在原地不敢走动,显得有些拘谨。季宛宁把花插到花瓶里,回头见苏阳的模样,笑了:「怎么了?我这儿又没有地雷阵,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说着,季宛宁走到苏阳面前,含笑看着苏阳。苏阳身材比较瘦小,只比季宛宁略高一点儿。季宛宁微微抬着下巴,就能平视苏阳的眼睛。她看到苏阳的眼睛里,自己小小的影子仿佛是浸在水中,一闪一闪。苏阳温柔地看着季宛宁,张开手臂将她抱在怀里。拥抱的瞬间,一种渴望得到满足的松弛感袭击了季宛宁,令她不由轻轻嘆了口气。 「一会儿不见,就好想你。」季宛宁把脸埋在苏阳脖颈上,轻声说。 苏阳感动得抱紧季宛宁:「我也想你。脑子里全是你的影子。」 「我觉得很奇怪,又不是十八岁的女孩子,怎么会这样一天到晚想一个人呢?」季宛宁闭着眼睛,喁喁低语,「想到你,心里就觉得那么安全,那么温暖,明亮,不由自主想笑,想……想和你在一起……」她睁开眼睛,转过脸正对着苏阳,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喜悦而不解地说,「你一定悄悄给我下蛊了吧,不然怎么会让我变成这样?你是一个好朋友,关心我,对我好,可也许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好朋友呢?谁知道?你又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就算我们……」 苏阳忽然温柔地打断季宛宁:「我爱你。我关心你,对你好,总想着你,和你在一起,都是因为我爱你。」 季宛宁凝视苏阳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阳又一次说:「我爱你,宛宁。你还不知道么?我爱你。」 季宛宁想说些什么,可她心里被一种热辣辣的情绪涨得满满的,喉头髮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看着苏阳的眼睛。好久,她才轻声说:「再说一次好么?」 「我爱你。」 苏阳温柔地说,重新拥抱季宛宁,然后找到她的唇,微微颤抖着吻她。他们的唇舌柔软地厮磨着,吮吸着,纠缠在一起。吻得久了,两人的唿吸都不通畅了。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那颗心脏激烈的跳动。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暗示,他的一只手滑下来,落在她的辱房上,带着欲望轻轻抚摸。 「想要我么?」她在他耳边,像第一次时那样轻声地问。 「想死了。」他像第一次那样,想也不想地、热烈地回答,「想死了……」 她的喉咙紧紧地,微笑着问他:「想什么?」 「想和你做爱……」他抚摸着她,亲吻着她,喘息着说,「想亲你的全身,想让你像我们以前那么快活……」 她被他的话激得浑身战慄,身体仿佛被电波掠过,意念的快感首先袭击了身体。他们不知是怎么走进卧室、来到床上的,只是急切地为对方脱着衣服。当两个人都裸呈相见时,那种强烈的渴望冲破了羞怯,使得他们的动作变得急促起来。她赤裸着平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丝遮拦,皮肤细腻光洁,泛着微微的光泽。他跪在她面前,用充满新奇的目光一遍遍抚摸她,直至她承受不了这种目光的刺激,用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真美……」他伏到她耳边轻声说,「跟我从前梦想的一模一样。」 她蒙着眼睛笑了:「你梦想的是什么样儿?」 「就是这样……」他梦呓般说着,一边用手指从上至下轻柔地抚摸着她,「你不知道么?你肩膀的线条有多柔美,辱房……丰满、结实,沉甸甸的,像是熟透的果实……多么光滑的皮肤,象牙的颜色,富有光泽……平坦的小腹……」 他一样一样说着,脸顺着叙述的方向向下滑去,一样一样地亲吻着,直至来到她身体的隐秘地带。那种陌生的轻触令她的身体克制不住地抽搐,她忍受不了这种刺激,呻吟着坐了起来,翻过身,将他压在了身体下面。 「该我了……」她低低地笑着,用手从他的额头开始,慢慢向下滑动,「我喜欢你的额头,很宽大,光亮,一看就是聪明的样子……你的鼻子,挺拔,但又秀气,预示着你温柔的个性……嘴唇饱满,我喜欢饱满的嘴唇,让我觉得性感,吻起来非常舒服……嗯,这是你可爱的喉结,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的喉结……」 他在她身体下面忍不住笑了:「没有一个女人会因为男人的喉结而喜欢他……」 「我喜欢!」她用一个吻打断他,继续抚摸着,说下去,「有的男人长着粗壮的喉结,显得粗鲁、傻气,有的太突兀,让人看着为他担心,太平坦的又不像男人,而你的就正好,纤细的,挺拔的,像你的人……」她的手指弄痒了他,使得他忍不住笑着挣扎,但她蛮横地继续向下抚摸,「到这儿了。我喜欢你的胸,看上去很饱满,皮肤绷着,很年轻,可以感觉到下面结实的肌肉,但又不是厚得过分的、傻里傻气的肌肉……」 第15页 他又笑,重复她的用词:「傻里傻气的肌肉!」 她不理会,凝视着他胸上那两块小小的淡红的辱晕,用手指轻柔地在上面抚摸。很快的,平滑的肌肤发生了变化,两颗小小的辱头羞涩地、悄悄地从辱晕中间兀立起来,在手指的触摸下,绷紧了,变得坚硬。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一个男人的胸,充满新奇地打量它们,把脸贴上去,用舌尖轻轻地撩拨它们,立刻听到他的呻吟声从下面传来。 「老天,宛宁,你真让我受不了……」他闭上眼睛,声音变得很喑哑,有种令她着迷的味道。 她骄傲地笑了,继续向下…… 终于,她升上了群楼的顶层,像气泡一般轻盈地膨胀,耀眼的阳光洒遍身体每个阴暗的角落,所有的细胞都浸入温暖的液体中。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状态,快感强烈地侵占控制了她。 「苏阳,我爱你!」那一刻,她忍不住脱口叫了出来。 这是季宛宁一生中第一次说这句话。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海上花」在邮件里写的那句话:如果不是你提出这样一个话题,我还没有认真思考过,为什么我会这么迷恋和他做爱的感觉,现在我知道了,我爱他。第11节  十一 直到他们完全停止下来,才发现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夕阳的余晖斜斜地射进来,给房间染上一层柔和的晕黄。他们无意去拉上窗帘,就那样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疲惫而满足地依偎着对方的身体。 好一会儿,苏阳笑起来:「以前我看过一本野史,极为不齿地提到纪晓岚的『yin兴』,说他连大白天也会拉着女人行房事,太缺乏羞耻之心。看来古人认为房事只能在黑暗中进行,否则就是『白日宣yin』。想想咱们真幸运,幸亏生在现代社会,要不然以后也就成了野史里的笑料了。」 季宛宁觉得很好笑,说:「有这样的事儿?前段时间报纸上说某地举办了一个中国传统性文化展,集中展出了民间遗留下来的性器具、春宫图什么的。我看咱们老祖宗在这方面颇有研究,还以为他们挺开明呢。」 「这个问题有双面性。」苏阳一本正经地和季宛宁讨论,「一方面是能够摆得上桌面的,另一方面只能在桌子底下进行。你知道孔融是怎么死的么?」 「就是那个小小年纪就说了一堆让梨道理的孔融?」 「就是他。」 「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他是被曹操以不孝之名处死的。这个人天生聪明,而且从小就不肯浪费自己的口才,年长以后更喜欢高谈阔论,评议时事,很惹曹操厌烦。后来他发表一番关于父母子女的见解,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慾发耳!意思说子女只是父母情慾的产物,因而无需恪守孝道。这下子曹操抓住了他的『把柄』,就以不孝为名将他处死了。」苏阳认真讲给季宛宁听。 「嘿,这个孔融,死得好冤。」季宛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觉得挺不可思议,「我们从小就学习他怎么尊敬长辈,没想到最后他竟是因为不孝被处死!」 「说明过去中国人还是把性事当成一件不能见光的事情。男女房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就算做,也得摸着黑做;做了之后,也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谈。要是违背了这个原则,你就落到下九流的圈子里了。」 季宛宁想了想说:「说真的,别说过去,其实就算现在这个年代,性也是一个很敏感、让人不敢轻易碰触的话题。尤其对女人来说,更是这样。」 「是呀,的确如此。对了,你前两天跟我说的那个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那天说要给我看几个读者的邮件,后来也没给我看。」苏阳笑着说。 季宛宁想起来,那天她把几个邮件列印下来,准备带给苏阳看的,后来到了苏阳家,因为沫沫在,忙来忙去的便忘了。一想到这个,季宛宁勐地想起来,刚才自己正在上网,听见苏阳敲门便跑去开门,电脑还没来得及关呢。 「你等等,我去关一下电脑。」季宛宁笑着说,「都怪你,一进门就拉人家上床,害得我电脑都没关。」 说着,季宛宁从床上跳下地,披着件睡衣跑到另一个房间关掉电脑,顺便从包里取出那几个列印好的邮件,拿到卧室来给苏阳看。 苏阳看完,笑着说:「哎,有人想打你的主意呢。」 季宛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凑过去看。苏阳指着最后一个邮件给季宛宁看,那个落款「黑夜杀手」的在邮件里写道:「操你!」 季宛宁掐了苏阳一把,骂他:「坏蛋!他要真这样,你还这么兴高采烈?」 苏阳做出兇狠的表情:「我把他阉掉!」 季宛宁被苏阳的模样逗笑了。她和苏阳认识以后,先是像朋友似的交往了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季宛宁发现苏阳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气质,能给她带来充分的安全感。因此在他们交往时,季宛宁对苏阳谈了很多自己过去的故事,这对向来不轻易信任他人的季宛宁来说,显得十分反常。可是只要面对苏阳,季宛宁就有克制不住倾诉的欲望。那些形形色色的往事中,很多与异性有关,苏阳听着,眼睛里往往是平静、同情、怜惜……总之不像现在这样显出醋意来。 因此,季宛宁笑着问:「凭什么?」 苏阳张开手臂抱住季宛宁:「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就因为我跟你做了几次爱,你就把我当成你的私有财产了?」季宛宁似笑非笑地问。 苏阳吻着季宛宁,说:「不是私有财产。是生命的一半。」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季宛宁问,「这是一度流行的说法。相对应的说法好像是:女人的全部是男人。你觉得有道理?」 苏阳笑着说:「你好像在替女人向男人兴师问罪,我不敢说。」 「说嘛,我认真问你的。」 「其实我觉得,无论男女,只要是成熟的人,都不可能把配偶当成生命的全部。」看季宛宁的态度很认真,苏阳也不开玩笑了,「你想啊,一个人如果离开另一人就没办法完整,首先他自己便没办法生存,那如何谈得上对别人承担爱的责任呢?」 季宛宁不置可否,注视着苏阳,说:「告诉我,你是不是个很现实的男人?」 苏阳想了想,认真答道:「我想应该这么说。」 「我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季宛宁说,「我是个独身主义者,没有结婚的打算。你喜欢我,关心我,和我交往,岂不是显得不太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苏阳不解地问。 「你离婚,自己带着孩子,我想你大概不会决定永远这样下去吧?」季宛宁解释。 苏阳明白了:「哦,你是说我以后肯定要考虑婚姻,明知道你是独身主义者,却又和你交往,所以显得不太现实?」 季宛宁点头同意。 苏阳想了想,说:「我对现实的认识可能和你稍有不同。对我来说,现实意味着你对自己的整体状况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能够给予对方什么。但并非意味着如果不确定你一定能得到,你就不去付出。比如说,我知道自己喜欢你,我呢,以后很可能要考虑再婚。我也知道你是独身主义者,打定主意永远不结婚。但这一点并不能影响我表达自己对你的喜欢,因为我付出感情的同时,并不期望一定能够有所结果。对我自己而言,我遵从了自己的心愿,这就是一个现实。」 季宛宁认真听完,笑着说:「听起来挺高深的。」 苏阳笑着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逼我说,我只好乱说一气。」 季宛宁想想,说:「你说的这些让我想起来,有一种关于浪漫和现实的二分法。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除了我们普遍认为的『浪漫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之外,其实生活中更多的是『现实的浪漫主义』,另一种是『浪漫的现实主义』。」 「哦?他们是怎么界定二者的?」苏阳颇有兴趣地问。 「所谓『浪漫的现实主义者』,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可能表现出对浪漫风格的追求,但在骨子里却是个地道的现实主义者。也就是说,他们表面的浪漫其实是为骨子里的现实服务的。」季宛宁认真解释道,「而『现实的浪漫主义者』则正好相反。他们表面看起来很清醒、很现实,但内心深处却追求着一种浪漫的生命意义。」 苏阳认真听完,想了想才说:「嗯,有点儿道理。按这种二分法,你认为我属于哪类人呢?」 季宛宁用手点点苏阳的鼻子,笑着说:「根据刚才你自己的交待,你呀,看上去挺理智、挺现实的,其实脑子里却不考虑利益、结果,只好算作『现实的浪漫主义者』啦。」 「那你呢?」苏阳笑着说,「你肯定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估计咱们也就是臭味相投了吧。」 季宛宁大笑,对苏阳的问题不置可否。笑过之后,却严肃地问苏阳:「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独身么?」 苏阳想了想,猜测着说:「通常来说,像你这种条件的女人想独身,主要是因为标准太高,对周围的男人都感到不满意,不愿将就自己,索性宣布永远独立。」 季宛宁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倒没那么自我感觉良好。」 「那你是为什么呢?」苏阳颇有兴趣地问。 季宛宁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苏阳:「我说了,你不许笑我。」 苏阳举起一只手:「我保证。」 季宛宁吞吞吐吐,凑到苏阳耳边小声说:「因为性。」 苏阳有些吃惊:「性?」 季宛宁叫:「说好不许笑我!」 苏阳连忙说:「不不不,我没笑你,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季宛宁把脸埋在枕头上,声音闷闷的,说:「在和你做爱之前,和男人发生性关系,对我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苏阳帮季宛宁把身子翻过来,柔声说:「傻孩子,把自己闷死了。」 季宛宁贴着苏阳,那种难堪的情绪在苏阳的温柔中退去。她轻声说:「以前,我对性爱怀有恐惧,真正的恐惧。」 苏阳抚摸季宛宁的辱房,那是一对非常饱满、结实的辱房,光洁润泽,富有弹性。肩、背、腰、臀,连成一条优美的曲线,处处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风韵。苏阳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季宛宁时,她那超出普通东方女性的丰满体态便吸引了他。 「可你看起来确实是个性感的女人。」苏阳抚摸着季宛宁的身体,坦白地说,「男人看到你这样的身材,是很容易产生联想的。」 第16页 「那你以前对我的身体有没有产生过联想呢?」季宛宁似笑非笑地问。 苏阳老老实实地承认:「当然有,我是健康男人。如果面对一个性感迷人的女人毫不动心,那是假话。」 季宛宁想起来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苏阳显然十分克制自己的欲望,没有任何主动进犯的迹象。季宛宁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加以鼓励,苏阳是不会逾越那道屏障的。只是在后来的实际过程中,苏阳显示了男人纯熟的技巧,给季宛宁带来了完全超出意料的快乐。 季宛宁说:「可我们第一次亲热时,你好像非常克制,好像对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欲望似的。」 「傻瓜,」苏阳笑着说,「一个正常男人看见一个性感女人产生联想,这是很自然的事。但如果他想和每一个性感女人都发生性关系,那他就是一个低级的雄性动物了。看到你那么迷人,我心里当然渴望和你做爱,但如果不是合乎条件的,想得再厉害,我也必须克制自己呀。」 季宛宁不依地追问:「合乎条件?什么条件?」 苏阳想了想回答:「对我来说,最主要的应该有两点,一是合乎我的道德规范,二是尊重对方的需要。前者不用解释,后者其实也很简单,如果你不需要我,我就不能只为了自己的满足和你做爱。」 季宛宁嘆了口气:「苏阳,我现在很庆幸认识了你。要不然,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做女人的快乐,就怀着缺憾死去了。」 苏阳笑了:「没这么严重。像你这么出色的女人,迟早会遇到一个优秀的男人。要知道,咱们的地球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至少有十亿成年未婚男性,你……」 季宛宁「扑哧」笑了,推了苏阳一下:「烦死了,人家说认真的呢。」 苏阳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也认真听你说。」 季宛宁愁眉苦脸地说:「你可能不明白。我的问题不在于对方是否优秀……」 「宛宁,」苏阳温柔地说,「为什么你在性的问题上会这么困惑?跟我谈谈好么?」 季宛宁凝视苏阳:「你不介意听我谈到以前的男人?」 苏阳微笑:「那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而且都过去了。」 季宛宁点点头:「好。其实我真的很需要和你谈谈,帮我了解问题所在。」 在苏阳温和宽厚的包容下,季宛宁陷入过往的记忆中。第12节  十二 季宛宁的第一个男人在她二十一岁时侵入她的身体。那是季宛宁的初恋。他比季宛宁年长七岁,一直是季宛宁的「大哥哥」,但在一次沉痛的失恋后,察觉到季宛宁这个小妹妹对他的依恋,为了促使自己从痛苦中脱身,便投入一次新的恋爱之中。 季宛宁知道,在自己之前,他的身边是一位风情万种、魅力四射的成熟女人。那个成熟女人将他引入一个高潮迭起的领域,又轻松地将他抛开了。他的热情和活力很长时间内难以恢復,即使季宛宁毫无矫饰地付出全部真情,也无法抚平他所受的伤害。季宛宁清楚这一点,却不知该如何使他真正摆脱旧日阴影。后来,她以一个二十一岁女孩子的单纯方式,找到了自己解决问题的途径。 季宛宁把自己年轻的身体交给了他。本来她打算将这一夜一直保留到嫁给他的那天,但这种原本固执的想法,却被他在他们亲吻过程中表现出的痛苦改变了。他狂乱地吻她,粗鲁地搓揉她,眼睛血红,唿吸急促,像是一头快要发狂的公牛,喃喃地低唤她的名字,发誓一定要娶她……年轻的季宛宁被他的表现打动了,她相信男人就是这样向女人表达爱情的。她撤回了自己的防线,这种退让立刻被他察觉了。 战战兢兢的季宛宁,羞涩地被他除去了衣衫,惊慌失措地躺在床上,脑海中充满着和牺牲、奉献有关的想像。她一动不动、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躺着,赤裸的身体微微颤抖,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似乎要以此保护自己的处女之身。她隐隐盼着他能温柔地待她,轻轻地、慢慢地打开她体内那道枷锁,让她能够从容地迎接他……然而这种想像很快被他的举动打破了,他直接地、霸道地向她进犯,瞬间撕裂了她,使她感到无法容忍的、剧烈的疼痛,并因这种剧痛产生了深深的惧怕……他继续着自己的冲撞,激烈地,粗鲁地,不带一点柔情地……她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蔓延于周身的疼痛控制着她,时间如同凝固了般漫长…… 季宛宁生命中第一个男人,就是以这种方式打破了季宛宁对性爱的美好期望。 他们后来的分手,似乎与季宛宁第一次痛苦的性体验无关。因为从那些能够被读到的文学作品来看,季宛宁隐约明白,女人的第一次都是充满疼痛的。由于这个原因,季宛宁迫使自己原谅了他的粗暴,当然,也因为季宛宁所受的传统教育使她认为,贞操始终是女人不可轻易放弃的堡垒,一个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代,还是应该想方设法从一而终的。所以在那痛苦的一夜之后,季宛宁又和他发生过数次性关系。较之第一次,痛感确实一次次减弱,然而快乐却从没有降临。 也许,性,只是为男人提供快乐的行为吧? 季宛宁这样暗自猜想。虽然她已经是成年女性了,却发现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是如此陌生,全无答案。她隐隐觉得自己需要与人交流,身边却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来。渐渐地,这种意识深入到她头脑深处,直至变成了她自己意识的一部分。因此,后来对他的容忍,更是理所当然了。 他们的性爱大多是匆匆的。每一次,他在她身体上发起攻势之后,便疲倦地从阵地上撤出,若无其事地穿衣服,语气平淡地订好下一次约会,然后转身离开,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偶尔他们可以多躺一会儿时,他便翻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入睡。在克服了最初的羞怯之情后,季宛宁逐渐对这种状况感到不满了。 「你不能跟我说说话么?」有一次,当他又一次自顾自翻身睡去时,季宛宁摇醒了他问道。 「说什么?」他睡眼惺忪、漫不经心地反问。 这个问题几乎难住了她。她想了想,其实自己很想听他说说刚才经歷的快感,描述一下那种让他达到高潮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可这是一个令人害羞的话题,季宛宁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只得说:「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行……反正别像这样,一完了就翻身各睡各的。」 他像是刚刚完成一次马拉松赛跑,语气睏倦,但似乎隐隐流露出因雄性特权而带来的得意之情:「你不知道,这种事情男人是非常耗体力、非常辛苦的。完了只想睡觉,由不得自己了。」 季宛宁有些不甘心:「都是这样么?」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都是这样!」 季宛宁不说话了。她明显感到内心涌起的失望。到此为止,性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快感,甚至因为他的莽撞,身体还时常体验到痛苦。难道事后连一丝精神上的补偿都不能得到么?难道这就是女人在性这个问题上必须面对的现实么? 「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永远不做爱。」季宛宁小声地嘀咕。 他听见了,不屑一顾地笑她:「那你这辈子可就没男人要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自季宛宁头上浇下。她心里挣扎着,勉强问了一句:「你要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回答。季宛宁撑起身子转头看他,发现他的嘴微微张着,已经睡着了。那张面孔显得如此陌生。 那天的事情之后,季宛宁第一次排除情感方面的因素去思考自己和他的关系,最后悲哀地意识到,也许这种肉体上的结合,并不意味着他们彼此相爱,而只是一种原始的需要。他需要用她的身体来填补那个成熟女人的离开带来的失落,她则需要用自己身体的奉献来满足一直以来对爱情的想往。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在他们之间,其实从未萌发过真正的爱。 季宛宁问自己:没有爱,又无法从中获得快乐,那么性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它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在提出这个问题后不久,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出现了紧张局势。季宛宁开始拒绝和他做爱,而他在屡次遭受身心两方面的挫败后,向季宛宁表达了隐隐的威胁。 「女人不应该拿身体做筹码,」他仿佛在对季宛宁循循善诱,「那样男人会失去耐心的。要知道,世界上并不只有一两个女人。」 季宛宁冷冷地看他,沉默半晌,问:「这就是你从那个女人身上学来的知识?」 他被季宛宁的话激怒了,那个女人,始终是他心头一块不能碰触的伤疤,提醒着他作为一个男人遭遇的失败。他用挖苦的语气说:「你以为男人会把纯洁看得多了不起?告诉你,你应该学习怎么做一个了解男人需要的女人,而不是一个自恃清高的小姑娘!」 这一次,季宛宁真正看出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内心需要,也明白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真实地位。他只需要一个能够满足他需要的女人,而季宛宁对他来说,并不能很好地完成这个任务。 他们没有再争吵,安静地分手了。这种安静并非因为双方心平气和,而是两人都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从骨子里产生的。无论如何,季宛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此痛苦不堪,因为毕竟她曾将全部的情感倾注于此,以为这会是自己终生的爱,渴望着不久后能和他建立一个家庭,过快乐平静的生活。而现在这一切都被那个可恶的「性」打破了。 这之后,季宛宁很快遭遇了她生命中第二个男人。 准确地说,这个季宛宁的同龄人还只能算做一个大男孩儿。他们在同一所大学上学,季宛宁很早就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好感,但一直没有做过回应。当她遭受了初恋的挫折后,他的热情和执着便给她带来了无形的慰藉。 他对季宛宁非常好,以一个男孩儿所有的想像力去获取季宛宁的欢心,并且这些行为都单纯得无需回应。在他们即将毕业时,季宛宁终于被他感动了,正式答应接受他的感情。为此他们想方设法分到了同一所城市的两个单位,新的两人世界似乎就要在眼前展开了。 季宛宁没想到,问题仍然出在性上。 也许因为初次恋爱中所受的伤害,这一次,季宛宁小心地呵护着自己的身体,迟迟不肯放松那一道防线。小伙子血气方刚,对季宛宁充满爱恋和神往。季宛宁清楚这一点,她允许自己和他接吻,允许稍稍亲近的触摸。他常常在这种亲密的接触中冲动起来,试图突破季宛宁的防线,到达一个新的境界。和初恋中不同的,也许因为知道他深爱着自己,也许因为他稚嫩、单纯而温柔,那些亲吻、触摸,也给季宛宁的身体带来了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无疑是令人愉悦的,季宛宁已经成熟了的身体能够体验到这一点。为此,她喜欢与他接吻,喜欢被他爱怜地抚摸,充分享受着这些亲昵带来的愉快感觉。可她还是牢牢地守着那道防线,不愿逾越雷池半步,直到他们的关系发展到已经来到婚姻的殿堂前时,才决定接纳他的进军。 第17页 他们从各自的单位开好介绍信,准备过两天就去领证,之后以旅游结婚的形式开始他们的新生活。那天晚上,他们像平时一样在他的单人宿舍,吃简单的晚餐,看书,然后坐在一起看电视。他身材高大,伸出手臂搂她时显得十分轻松。电视上播放着一个美国影片,屏幕上不时出现男女亲热的镜头。他们受了感染,在屏幕前接起了吻。因为季宛宁明白他们就要成为夫妻了,便没有像往常一样阻止他在她身上进一步的探索。 他的吻很热烈,但丝毫没有弄疼她。当他从她的顺从中领悟到她的让步时,身体越发冲动起来,男人的器官坚硬地兀立着,隔着衣服,扎实地顶着她柔软的躯体。她克服了自己的羞涩,温柔地触摸他,刺激得他的喉头髮出轻微的「咯咯」声,而她也感觉到自己的湿润,一种异样的快感从体内涌出。 「给我好吗?宛宁,给我好吗,我要你……」他气喘吁吁,已经克制不住了。 她妩媚地笑着,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的手悄悄引导着他的行动。在这样的引导之下,他忙乱地脱去了她的衣服,又急不可耐地脱光了自己,赤裸裸地昂扬着身体,然后把她压在身下,准备长驱直入了。 鑑于从前的经验,季宛宁在被压倒后,贴近他的耳朵轻声提醒他慢慢来,不要鲁莽。同时,她体贴地帮助他,耐心地引导他。她觉得身体深处有种轻微的麻苏苏的感觉萌发了,热情地迎接着他的入侵……他像是勐地陷入一个滑腻、柔软、温暖的沼泽,膨胀的身体突然被神秘地包围,快感突然从天而降……她承接着他的入侵,那种深处的麻苏感觉得到了安慰,一种淡淡的舒适隐隐传来,使她情不自禁轻轻蠕动着身体,想要捕捉到更清晰的体验…… 可是突然间!突然间,他的身体失去控制似的紧抽两下,随着一声压抑的呻吟,所有的动作便突然终止了…… 那天晚上,季宛宁安慰自己,这是他的第一次,他太缺乏性经验了,对她渴望得太久了,对身体的欲望实在太强烈了……如果不是因为来得太快,他们的感觉不是挺好么?她不是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痛苦、而是察觉到了发自体内的欲望么?当他刚刚开始动作时,她不是甚至体验到了一种隐隐的快意么? 季宛宁想,自己应该给他练习的机会,让他能够尽快适应真正的性生活,以便他既能享受这种男人特殊的权利,也能对她行使一个丈夫应当行使的职责。不过实事求是地说,在那个年龄,季宛宁以自己的简单阅歷和幼稚思维,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性,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来说,都意味着双重的含义,即:权利和职责。当时的季宛宁虽然对性怀有渴望,但她仍然像她从初恋的性生活中获取的经验那样认为,性更主要的是男人的权利,男人的享受和男人的快乐。因此,季宛宁对现在这个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以女人的帮助,完善他作为男人的生活。 接下来的数天里,季宛宁的确按照所想的那样去做了。她像是突然间对性产生了兴趣,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一有机会就拉着他腻在那个空间窄小、空气滞浊的单人宿舍,极其温柔、也极其妩媚地展示女人的魅力,和他亲昵地说悄悄话,含羞地开一些大有深意的玩笑,热烈地亲吻他、抚摸他……果然,这些女人的心思在她的努力下起到了显着的作用,他几乎要融化在她如此的甜蜜之中了…… 突然间! 每一次都是在这样的突然间,他都如同变成石像般中止动作,悬在她身体上方,脸上交织着愉悦和痛苦的表情,直到疲软的身体从那片饥渴的、热气腾腾的沼泽地褪出,然后瘫软在她的身旁…… 这些「突然间」一次次到来,在一次次的重复中变得日益残酷。当季宛宁一次次僵在他的身下、体内那种对隐约快意的寻觅捕捉戛然而止时,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声的嘲讽。她不知道是谁在嘲讽自己,但渐渐意识到那种嘲讽的内容:谁让你满怀希望去追求性的快乐呢?那不是你的权利,那不是一个女人的权利啊!在这种嘲讽中,季宛宁仿佛被赤身裸体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体验到了深深的羞耻之情。 季宛宁从来没有真正弄清楚过,那时的他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她只是看到他僵在她的上方,然后疲软地褪出,颓然瘫倒在她身旁,不一会儿便传来响亮的鼾声。她从未听到关于此事他对自己说过一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些委婉的安慰,或是一些不必负责的歉疚……他那样突如其来地僵化、褪出、瘫软,心安理得地在她身旁睡着,仿佛这一切都是男人命中注定应该行使的权利,不必多加任何的说明…… 也许是太年轻了。虽然体内那些欲望一次次被终止,羞耻之情一次次降临,但季宛宁却始终没有面对面与他谈论过这个话题。只有在他们性爱的过程中,当他们都一丝不挂、成为两个与社会无关的独立人时,季宛宁才有谈论此事的勇气。可是那个过程太短暂了,短暂得几乎稍纵即逝,季宛宁根本来不及表达。而当他瘫软在她身边之后,她所体验的羞耻,他发出的鼾声,又成为她与他谈论此事的双重屏障。等这一切都过去,他们衣冠楚楚地恢復成社会人,他能够体面严肃地与她交流时,季宛宁却再也没办法张口了。 真的,季宛宁从来不清楚他心中对于他们两人的性爱的真实想法。他满意么?他享受么?他自豪么?他愧疚么?他幸福么?他……季宛宁只能在心里做着种种猜测,却无法通过他印证答案的正确与否。 季宛宁想像不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尚未进入婚姻的女孩子(虽然她的身体已完全成熟了,但毕竟只有二十二岁的年龄),如果开口对他说:「我们做爱时你坚持的时间太短了,我没办法从中获得快感和高潮……」他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他们之间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季宛宁没办法说出这句话,她说不出口。虽然她甚至在私下演练了无数遍,假装他就在面前而自己能坦然说出那句话,可最终,季宛宁还是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他若无其事地催她去领证。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已经领好结婚证,然后从各自的单位请好婚假,一起去云南旅游了。他表现得很平静,对他们去领证的事既没有过分的热情,也不令人感到冷淡,似乎他们已经是在一起很久的夫妻,要共同去完成一项理所当然的工作。他们领证的事情是被季宛宁耽误了,有一次是她身体不舒服,有一次是她单位突然有事走不开,有一次……总之一次次地,季宛宁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迟了真正进入婚姻的时间,因为在那些一次次的戛然而止之后,季宛宁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她原以为会是一个全新领域的婚姻充满了失望。而一旦意识到这个失望是在婚姻尚未开始便出现的,这种失望便演化成季宛宁对婚姻的恐惧。 季宛宁在即将开始这次婚姻之前,在双方家庭、朋友、同事都已得知了这个即将到来的婚姻之前,做出了和他分手的决定。 可以想见这个决定引起的波澜吧。季宛宁和他是大学同学,用大家习惯的眼光来评判,属于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那一类情侣,双方以此状态进入婚姻再恰当不过。更何况在众人眼里,他们感情融洽,关系亲密,两人都不存在外来干扰……季宛宁凭什么在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的情况下,突然提出终止这段关系呢? 季宛宁对所有的外人(就是那些你本可以不必理会、却又不能全然不加理会的人们,比如单位的小领导,办公室的同事,家里的远亲)的关切都抱以恰如其分的感激,并淡淡地以一句「一言难尽」来阻止他们更深入的关切。对双方的父母,季宛宁的解释是司空见惯的「性格不合」,虽然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却也算是一个交待。只有面对着宛如遭受晴空霹雳的他时,季宛宁的态度才最耐人寻味。 「我的理由你自己知道。」季宛宁坦然注视着他的眼睛,非常平静地说。她如此的平静足可以显示,在这件事情上,她绝不是在无理取闹,更不是无事生非。「你肯定知道的,对吧?」 他凝视季宛宁,目光里交织着种种复杂的情绪。伤心、不舍、悲愤、自尊、羞愧、痛苦、乞求……所有的内容都搅在一起挣扎,逼迫着他说出什么关键的话来。而他在这样的挣扎中,目光渐渐颤抖、瑟缩、软弱起来。 季宛宁逼视着他,心里渴望他能说出一句她期待的话来——她并不确切地知道那句话的内容,但一定是与她所想的那个问题有关,哪怕只是沾上「性」字这个边儿——她就愿意改变自己的决定,将心里所有的苦闷都告诉他,并且愿意帮助他、也是帮助他们自己,去面对、解决那个问题!可是,当季宛宁看到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颤抖、瑟缩、软弱的时候,她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 果然,他的嘴唇微微抖动着,低声地嗫嚅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季宛宁凄婉地笑了,眼泪从她眼眶里滚出来。她垂下眼睛,仿佛在喃喃自语:「好吧,好吧,好吧……无论如何,我祝福你……再见。」 第二次恋爱就这样彻底结束了。 从那以后,季宛宁没有再正式恋爱过。八年的时间过去了,在这八年里,季宛宁继续接触着形形色色的男人,有过或深或浅的一些交往。但这些交往无论多深,都没有上升到正式恋爱的地步。坦白地说,季宛宁在第二次恋爱失败之后,并没有停止她对性爱的探索、想往和追求,虽然这些探索、想往和追求已经从头脑的表层退缩到意识深处。正是在这八年的时间里,各式各样的阅歷丰富了季宛宁的思想,一次又一次的碰壁、挫折,使得她自然而然地成熟起来。季宛宁有一天忽然明白了,几年前,当她和那个大男孩儿恋爱时,关于性,有一个道理其实自己弄错了。 性,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其实应该是平等的,应该是同时包含了权利和义务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在尽情享受性快乐的权利时,也有尽可能给予对方同样享受的义务。如果男女中的任何一方不能从他们的性爱中体验到快乐,就说明他们的性爱是失败的,理应由双方来想办法改善。如果这种改善无法奏效,就意味着这种关系应当结束。 因此,季宛宁无论和她生命中第一个「大哥哥」式的男人,还是第二个「大男孩儿」式的男人,他们之间的性关系都是失败的,他们关系的结束也就显示出了必然性。这一点,是季宛宁关于「性」这个问题的纯粹的考虑,是在她经歷了两次沉痛的失败之后,在她后来经歷了数次看似无关痛痒的失败之后,她终于悟出来的道理。 第18页 第13节  十三 「要不是认识了你,我还从来没真正体验过性的快感,更不必说性高潮了。」季宛宁躺在苏阳身边,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如果不是你,我那些关于性的思考都是潜藏起来,没法见光,也没法与人交流,所以是无从知道对错的。」 苏阳温柔地抚摸季宛宁的头髮,轻声说:「真不敢相信,一个女人还会有这么严重的困扰。坦白说,以前我甚至从没有认真考虑过性的问题,因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为什么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季宛宁有些好奇。 「也许因为我是个健康男人,和性的有关活动都是水到渠成,没有碰到什么挫折吧。」苏阳思索着说,「对男人来说,性的快感几乎是必然的,除非是患有什么疾病。所以用不着过多去考虑。」 季宛宁狡猾地笑道:「你的意思是,对一个健康男人来说,和任何女人做爱的感觉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区别?」 苏阳敏感地看着季宛宁,笑着说:「你这句话里好像藏着陷阱呀。要是我回答是,接下来你大概要说,既然我跟你做爱和跟别人做爱没有两样,那就说明我对你的爱不特殊、不深刻,我还有好果子吃么?」 季宛宁大笑:「你真聪明!」 苏阳做了个鬼脸:「说起来女人当真是麻烦呢。」 季宛宁趴到苏阳身上,挑逗地抚摸他,令他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叫了起来:「好好好,我求饶行不行?季宛宁,我爱你,刚才我『诬衊』你们女人麻烦,是我自不量力、自取灭亡,行了吧?」 季宛宁咯咯笑起来:「这还差不多。好,你接着说下去吧。」 「我忘了说到哪儿了。」 「说健康男人的性感受大同小异。」季宛宁稍稍扭曲了苏阳的词句,提醒道。 苏阳却很清醒:「不对,我不是那么说的。我说对健康男人来说,性的快感几乎是必然的,因此用不着过多去考虑。宛宁,其实这是一句很客观的话。男人的性行为,主要通过官感来实现……」 季宛宁笑着,配合地用手准确触摸着,苏阳便接着说下去:「因为感官的集中单一,因此获得的快感也比较纯粹。你看世界上那么多文学作品描述性爱的感受,但对男人快感的描述都没什么别出心裁的内容……」 「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描述的。」季宛宁笑着命令道。 「唉呀,说起来都挺没意思,无非是苏麻啦,膨胀啦,紧绷啦,触电啦,山崩地裂啦,一泻千里啦……」苏阳似乎对他们男人的感受难为情,自我解嘲似的数落,「真的,再经典的作品,也没写出什么特别的内容。这主要就是因为男人的快感本来就比较简单,玩不出新花样来。」 「我不信。」季宛宁和苏阳唱反调,「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大部分男人都对性生活乐此不疲?为什么男人只要有机会,都乐意和不同的女人发生性关系?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些强姦犯……」 苏阳赶紧打断季宛宁:「你这样说可不公平了哦。首先我得声明,我就算有机会,也不会随便和女人发生性关系,这一点,只要你真正了解我这个人了,我想你就会相信。第二,强姦犯的存在并不是男人这种性别导致的问题,而是人类心理上的缺陷导致的现象,你把这个帽子戴到我们头上,我们可太冤枉了!」 季宛宁笑着说:「好,后两句话算我说错了。我现在已经相信你不是那种随便和女人上床的男人。那你怎么解释第一个问题?」 苏阳想了想,说:「我也拿不太准。我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说到这个问题,文章里的解释是,本来男人都有着怕麻烦的天性,但男人负担着人类繁衍的重任,如果不给他以直接的生理上的快感,他便不会心甘情愿承担起播撒种子的工作,因此他用来实现播种的器官就比较简单、直接,快感也比较单纯直接。你觉得这种解释怎么样?」 季宛宁皱眉想了想:「怪怪的……不过好像也挺有道理哦。」 苏阳又说:「我觉得这就是进化论的解释。其实要我说,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男人特殊的生理结构,决定了男人不得不经常产生性的需求,决定了他们能够以最迅捷的方式获得快感。既然如此,大部分健康的男人当然会对性生活乐此不疲了。」 季宛宁嘆了口气:「听你这么说,做男人可真不错。」 苏阳用安慰的语气说:「其实事情本来并不应该是这样的。女人如果从性生活中获得快感以后,也会对性生活乐此不疲的。不信你瞧瞧你自己……」 季宛宁难为情地笑了:「是呀,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天咱们到底做了多少次爱,我都快数不清了。」 「要不要我帮你数?」苏阳意味深长地说,「男人一次就是一次,从男人这方面比较易于计数。」 季宛宁笑着在苏阳肩头咬了一口:「你好像话里有话嘛。」 苏阳不开玩笑了,搂住季宛宁,柔声问她:「说真的,做爱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有不止一次的高潮,不是在安慰我吧?」 季宛宁羞起来,把脸埋在苏阳脖颈处,低声问:「你能感觉到么?」 苏阳老实地回答:「单靠我自己的身体,不太容易感觉到。但我能从你的综合反应感觉出来,有时候你好像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达到高潮。」 季宛宁悄声说:「是的。有时候会有好几次。」 「女人的高潮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苏阳好奇地问。 季宛宁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掠过那些美妙的感觉。她回忆着,体味着,轻轻地向苏阳描述:「很奇妙……那些感觉常常不一样,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次将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感觉像在攀爬一个螺旋形的楼梯……楼梯很高,一眼望不到头,但能感觉到最高处有一种隐隐的东西在吸引着,身子像浮在一层气体上,慢慢地向上升……升啊升啊,眼前越来越明亮,浑身开始发热了,还在上升……忽然就有一种强烈的光线出现了,全身都被照亮,一下子像浸在温热的液体里,暖和极了,舒服极了……」 苏阳听着,对季宛宁的描述既感到新鲜,又觉得好奇,不由神往地说:「听你这么说,感觉真美妙啊。」 季宛宁仍然闭着眼睛,慢慢地说下去:「是啊,真的太美了。从前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时,怎么也无法想像会是这样的滋味,就是现在尽量描述,其实也没办法全然描述清楚,因为这种感觉是那么特殊、微妙,简直不容解释……可我真的很想清清楚楚讲给你听,因为是你带给我的这些感受。你不知道,当那种高潮来临时,心里会觉得那么爱你,全身心都可以属于你……」 苏阳忍不住轻轻吻了季宛宁的唇,他的身体被这种描述刺激得再次勃发起来…… 季宛宁停下来,睁开眼睛,目光晶莹地看着苏阳,沉浸在美妙的回味中。 苏阳轻轻地嘆气,无比想往地说:「真不敢相信,原来女人的感觉这么奇妙。和你们一比,我们男人那点儿快感简直太粗笨、太没回味了。」 季宛宁不无得意地看着苏阳:「现在轮到你羡慕我了!」 「是真的羡慕了!」苏阳没有隐瞒自己的感受,说:「更让人羡慕的是,这种奇妙的感觉居然可以在一次做爱过程中反覆出现,这对绝大多数男人来说都是没办法得到的。唉,简直让人望尘莫及。」 季宛宁笑着说:「看来大自然是比较平衡的,它让你们男人的快感直接、简单,容易得到,但也让你们享受不到女人这种曲折、微妙、高潮迭起。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在这儿也体现出来了。」 苏阳又一次嘆气:「怪不得会有这样一个笑话。男人最喜欢听到女人说:我想要。最怕听到女人说:我还要。如果你说的那些感觉是真的,那女人们的确有理由一再要求男人继续了。这么奇妙的感受,谁会不想往呢?」 季宛宁笑着安慰苏阳:「刚才说大自然是平衡的,虽然女人的感觉可以那么美妙,但问题是这种美妙绝不是轻易就可以得到的。世界上那么多女人,我敢说真正体验到这些感觉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也就是说,大部分女人的性渴望其实并没有被开发出来,这是不是会让你们男人感到幸灾乐祸呢?」 苏阳却说:「为什么要幸灾乐祸?其实这么美好的感受,要是全世界的女人都能体验到,才是值得男人们感到骄傲自豪的呢。说真话,刚才我说男人从性行为中得到的快感比较简单直接,这是从生理方面上讲。而如果从男人的心理上看,能让自己的女人得到无穷无尽的快感和高潮,那种精神上的骄傲,可能比生理上的快感更深刻,也更重要。」 「是么?」季宛宁问,「我达到高潮,会给你增加快感么?」 「当然。」苏阳说,「起码我是这样。」 季宛宁想了想,说:「据说男人很喜欢听到女人……叫床……是因为男人觉得自己征服了这个女人,他的征服欲得到了实现。」 苏阳认真想想,说:「别的男人我也说不准,但我自己倒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征服欲。我觉得是因为爱。」 「因为爱?」 「对,因为爱。男人爱女人的方式可能和女人爱男人的方式有所不同。对男人来说,在性爱中看到自己爱的女人感到快乐,自己也因此增加快乐,并不是因为征服,而是因为他看到自己的爱得到了成功。这应该是一种成就感吧。」 季宛宁笑起来:「哈哈,你真伟大!」 苏阳不好意思了:「你在笑话我自以为是吗?」 季宛宁亲吻苏阳:「当然不是。」她顿了顿,侧着脸思索,那样子仿佛在侧耳倾听某种声音似的,「我笑是因为,你从我的高潮中获得成就感,而我又从你的成就感中获得成就感,因为正是我的高潮成就了你的成就感的!」 他们同时因为这个顽皮的绕口令,幸福地、甜蜜地笑起来。第14节  十四 尽管范丽华嘱咐了自己的司机,不要将自己受伤住院的事外传,但这个消息还是并不意外地被传了出去。季宛宁走后不久,来医院看望范总的人便陆陆续续出现在病房。他们的反应之快超出了范丽华的想像,如果不是因为在这个职位上已有几年的阅歷,范丽华几乎会认为这便是人心所向了。 杨建国是下午回来的,给受伤的妻子带来了自己做的可口小菜。当时公司里一名下属正好也在,看到杨建国细心地把饭菜给范丽华分置好,又将餐具递到范丽华手里,那名下属大发感慨。 第19页 「都说一个成功的女人身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男人,看来此言不虚!」他满脸羡慕地赞嘆,「范总的家庭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谓事业爱情两丰收啊。」 范丽华矜持地微笑:「哪里,也不过是寻常百姓的小日子罢了。」 杨建国只是微笑,点头,一如既往地并不多话。下属又发了一通感慨,然后不失眼色地表示范总应该好好休息,他不多打扰,便留下带来的礼品识趣地离开了。范丽华含笑看着下属的背影,那背影让人略微感觉出一丝卑微的迎合来。她忽然想到下属的那句赞嘆:范总的家庭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谓事业爱情两丰收啊……觉得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来说,真可谓一个莫大的讽刺。 如果那盘碟片里的内容被公之于众了,这些人的嘴里该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呢?范丽华暗想,她似乎真的听见一些七嘴八舌的声音传入耳朵: 「什么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全是假象,全是用来骗人的……」 「早看出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了,爬到这一步,也不知是跟多少男人睡出来的……」 「平时故作矜持,其实跟人暗渡陈仓,狐狸精胚子……」 范丽华被自己的想像吓住了,不由自主甩甩头,仿佛要把那些声音从自己的想像中甩开,抛得远远的,以免触痛到她现在的伤疤似的。 「怎么了?」杨建国吃惊地问。 范丽华忙摇头:「没什么,头有点儿疼。」 杨建国皱紧眉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疼得厉害?你等着,我去帮你叫医生来看看。」 范丽华急忙阻止他:「不用不用,就是一下子,现在已经好了。大概被他们吵得头疼,不要紧。」 杨建国看看桌上剩的饭菜,那是他回家以后烧好带来的,范丽华只吃了几口,便说吃不下去了。「再吃点儿吧,你吃得太少了。」他劝妻子道。 范丽华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来。她抬手抓住丈夫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老杨,真对不起……」 有一个瞬间,范丽华觉得心里有种冲动,就是想把事情真相对丈夫说出来。也许丈夫会大发雷霆,离她而去,但她心里或者反倒会好过一些。 然而当杨建国却像是永远不能领会她的心境,用和平时一样淡然的语气说:「说这个干什么,老夫老妻了。」 范丽华心底的那股冲动倏然消失了。她无精打采地说:「你看,平时家里都亏得你照料,我忙得也顾不上家,现在这一受伤可好,还得让你料理我……」 杨建国淡淡地一笑:「没什么,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范丽华抬眼看了看杨建国,杨建国却收拾了碗筷走出了病房。她的目光落了空,呆呆地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由又想起了那件事情,焦虑和恐惧再次袭击了她。已经是第四封信了,在第三封索要五万元钱的信后,那张碟片悄然出现,是否意味着一种对她的警告和提醒呢?她已经竭尽全力才又付出了两万元,个人帐户已经空空如也,再也没有能力应付。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也许那个人就要失去等待的耐心了! 杨建国端着洗过的碗筷回来了。范丽华的注意力忽然落在丈夫身上。她看到丈夫表情平淡的面孔,宽厚但微微佝偻的肩背,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常见的臃肿腰腹,无精打采的、拖拉的脚步…… 在这个身影之上,另一个身影倏地覆盖上来,那是高山健康结实、不失活力的身体。除了外观上明显的强健之外,范丽华联想更多的是在得体衣物掩盖之下的内容。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心里经受着隐身敲诈者的威胁折磨、头上带伤躺在病床上、丈夫在体贴地为她忙碌时,她却在想着和另一个男人的性爱场面,这种事情实在太过荒唐,但意念就是这样不争气地难以自控……高山强健有力的裸体,饱满跳跃的肌肉,手感光滑的皮肤,若有若无的特殊气味,以及他昂然挺立、长驱直入、持久善战的器官,一次次带给她极致的满足……仅仅是这样的粗糙回忆,已经刺激得她怦然心动起来…… 范丽华羞愧极了。当新的慾念从心头升起,使得她喉咙干涩、身体潮湿时,她为自己对性爱的如此迷恋感到羞愧不堪。她紧闭眼睛,努力驱除脑海里那些纷杂暧昧的画面、声音,以想像工作琐事、甚至是那个敲诈者带来的威胁去驱逐它们,逼迫自己的血脉不要沸腾,唿吸不要急促,心跳不要剧烈…… 「你怎么了?」一个声音忽然问道。 范丽华吓了一跳,睁开眼,却见杨建国的脸离她很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脸上有一种探究的神情。 「哦……」范丽华长长出了口气,掩饰地说,「我好像睡着了……」 杨建国仍然盯着范丽华的眼睛,脸上有着探究的表情,而声音却很平静:「你好像有点儿激动。」 范丽华默默看着丈夫,发现自己体内的火焰并没有熄灭,相反,却因为杨建国的注视而愈发旺盛起来。她忽然抓住杨建国的手,低声地、急促地要求:「老杨,亲亲我……」 杨建国似乎吃了一惊,继而脸上呈现一种复杂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范丽华。 范丽华眯着眼睛,坚决地要求:「老杨,我、我想你亲亲我……」 杨建国犹豫了一会,眼皮撩起来看看病房门口,然后凑向范丽华的脸,去吻范丽华的嘴唇。当他的嘴唇一碰到范丽华时,便被她贪婪地捕捉住。她的唇、她的舌,像是飢饿了很久的孩子勐地叼住了母亲的辱头,努力吮吸着,直至将他弄痛,发出痛苦的呻吟来。 杨建国从范丽华的唇舌中挣脱出来,将身体退后一点儿距离,喘息着,表情复杂地看着范丽华。范丽华脸色潮红,唿吸急促,丰满的胸部一起一伏。她闭着眼睛,意犹未尽地沉浸在一个特殊的状态中,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復下来,睁开眼睛,用隐含着怨尤的目光看着丈夫。 「你……你总是这样……」范丽华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言述的表情,轻声说,「难道我就不是一个有需要的女人吗……」 杨建国几乎显得有些无措。他垂下头,低声说:「这可是在医院。」 范丽华「哼」了一声,语气里有微微的讥讽:「在哪儿都一样……对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杨建国似乎被激怒了,用挖苦的眼神看着范丽华:「要是你们那些下属看到他们的范总连在医院病床上,都有这样的风姿,只怕真要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这话狠狠地刺痛了范丽华,她的脸上升起了怒气,严厉地看着杨建国:「这是我们夫妻的私事,你扯到那么远干什么?再说,我是你老婆,有一点儿这样的要求算得上过分吗?你自己也不想想,咱们有多久没过夫妻生活了!」 杨建国下意识地抬眼看看病房门口方向,压低声音:「我不想跟你吵架……咱们不过夫妻生活,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差不多每天都回来那么晚……」 范丽华忍不住打断他:「算了吧,难道你真的需要我提醒,你是宁愿……」 话说了一半,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范丽华立刻住了口,和杨建国一起往病房门口看去,让她大吃一惊的是,门口竟然站着高山! 高山手里提着一个大花篮,脸上含笑,在门口客气地说:「范总,听说您住院了,我来看看您,没打扰您吧?」 范丽华饶是阅歷丰富,在这样的当口,也按捺不住有些脸红。她不敢回头观察杨建国的表情,也不敢正视高山,只得把目光投向高山身旁的某个点,努力使自己的笑声和语音都显得比较正常。 「哎呀,是高处长,真没想到!」这句话倒是出自内心,她怎么也没想到高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面前。「怎么这么客气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只不过受了一点点小伤,特意让他们别张扬,谁想到……」她做出了很无奈的、领导干部特有的那种暗含优越意味的姿态,不无周到地说。 高山脸上是控制得恰到好处的笑容。他走近范丽华的病床,将花篮放在地上,主动地、礼貌地和病床旁的杨建国握手,客气地寒暄道:「是范总的爱人吧?你好,我姓高,您就叫我小高好了。」 范丽华悄悄注视着丈夫的反应。她看到杨建国表情平静,带着一贯的漠然,和高山握了一下手,简单地招唿道:「你好,你客气了。」然后便松开了手,让到一边,不再说话。 高山和其他的访客一样,关切地询问范丽华受伤的原因、伤情的轻重,感慨范总工作繁忙,开车时必定是因为思虑公务才分心走神、导致车祸的,庆幸范总反应敏锐、及时做出决断,才得以扭转险情、将大灾祸化为小事故…… 高山说得那么自然、流利,仿佛他实实在在就是范丽华手下的一名员工,所说的这些话的的确确出自他的内心似的,以至于一直不敢正视他的范丽华也渐渐恢復了以往的从容镇定,保证了他们的谈话有问有答,顺利进行了下去。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杨建国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坐着,平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时而,高山的某句话需要向听众求证从而将目光转向他,希望能得到他的回应时,他也会微微笑笑,以示对高山所说内容的贊同。这种平和友好的态度,使得范丽华和高山的谈话保持了最自然的状态,一直进行到即将结束时,杨建国才插了进来。 「高处长很年轻,算是跟我们隔代了吧?」杨建国像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高山微微一愣,马上笑着回答:「嗨,哪里哪里。也谈不上年轻,都是往四十岁奔的人啦!」 杨建国微笑着,又问:「高处长这么年轻有为,将来必定是前途无量。」他转向范丽华,亲密地徵询范丽华的意见,「丽华,你说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后生可畏啊。」 范丽华心里一阵紧张,一时弄不清杨建国这话里是否隐藏着什么用意,因此不便于清楚地表态,只是含煳地笑笑。 高山直到此时才略显出一丝尴尬,而这也是面对「长辈」夸赞出现的合情合理的表情。然而这显然影响了他语言能力的发挥,「嘿嘿」地笑着,客气了两句,便站起身说:「范总,您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扰,就此告辞了。」 范丽华不便表现出过分的热情来。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因为敏感,也许只是因为刚才他们之间的争执,她对杨建国忽然感到一丝忌惮,不愿意惹出什么事非来。于是对高山的告别,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客气话,便道「再见」了。 第20页 杨建国一直将高山送出病房外。虽然今天所有来看望范丽华的来客都领受了这样的待遇,杨建国送高山的时间还是显得过分长了。范丽华在病床上焦虑辗转,不知道杨建国为什么会将高山送出那么远,走廊里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难道他对他们的事情有所察觉了?难道他在向高山求证?难道…… 正在忧心如焚的时候,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杨建国拖着步子走回了病房。范丽华心里暗自紧张,做好了应付杨建国发难的准备。 然而,杨建国只是走到病床前,将高山带来的那个花篮拎起来,拎得高高的,放在眼前颇有兴味地看,嘴角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杨建国轻轻地嘟哝了一句,斜过脸,若无其事地问范丽华:「丽华,你说是这样吗?」 范丽华觉得自己的头脑变得很麻木,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丈夫,没有说话。 杨建国似乎并不期望得到妻子的回答。他拎着花篮的手一松,花篮「扑通」一声落在地上,惊得范丽华微微一抖。第15节  十五 「善良、诚实、温文尔雅……」季宛宁一样一样数着,笑嘻嘻地,「而且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另外……」她有一点儿难为情,含煳地将那个敏感字眼一带而过,「……功夫了得,哎,苏阳,像这样的男人,他妻子怎么愿意和他离婚呢?」 他们终于从床上起来了,听着音乐在闲聊。 苏阳一脸愧不敢当的苦相,问季宛宁:「你刚才那些形容词都是送给我的?」 季宛宁笑盈盈地点头:「我觉得挺贴切,没有熘须拍马之嫌吧。」 「要是我在你心目中真是这样,那我就心满意足了。」苏阳诚实地回答,「不过说真的,她要是听到你说的这些形容词,肯定以为那是另外一个男人,而不会是她的……前夫。」 「为什么?」季宛宁不理解,「是她的眼神跟我不一样呢,还是你会七十二变?」 苏阳想了想,说:「也许两者都是,也许两者都不是。」 季宛宁做出兇狠的模样:「不行,别妄想用这种答案矇混过关!」 苏阳无可奈何地对季宛宁笑:「你真是个厉害丫头,看起来挺斯文,倒像个淑女似的。」 「怎么,现在就开始后悔啦?」季宛宁坐到苏阳腿上,搂住苏阳的脖子,「你不是刚认识我的时候,就说其实我个性很强么?」 苏阳亲亲季宛宁,笑着回答:「我才不后悔。你不知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女人,有个性,但又不失女人味儿;独立,却又不失温柔;自尊自爱,可上了床便能带给男人另一番天地……」 季宛宁忍不住大笑:「你就直接说我在床上是荡妇得了!」 苏阳笑着说:「这个词也不错呀。不是有人这么归纳么?男人心目中最理想的老婆是这样的女人:厨房里的主妇,客厅里的贵妇,床上的荡妇。」 季宛宁笑着接口:「万一这个女人弄错了,成了『厨房里的贵妇,床上的主妇,客厅里的荡妇』,男人大概只剩上吊的份儿了!」 苏阳抱着季宛宁,假装苦苦哀求:「宝贝,求求你以后千万别弄错了地点和角色,给我留一条活路啊……」 季宛宁笑得快岔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的话题一不小心又被苏阳岔开了,叫起来:「哎,我发现你这人很狡猾,对不想回答的问题,就给我东岔西岔,稍不留神就被你甩了。不行,你得接着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你们会分开?」 这回苏阳不闹了,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人不合适。而且这种合适不合适,不是凭着外在的一些因素就能看出来的,非得经过两人一定时间的密切接触,靠两人自己的体会才能有所了解。就像我跟她之间,表面看来性格好像并没有太大差异,结婚以后也没怎么吵过架。但两人生活在一起就是感觉别扭,我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反正我就是觉得在那个家里,人会变得很懒怠,不想多说话,没精神开玩笑,过一天算一天,没有期待没有想往……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我说了,外人看是很难看出端倪的,只在我们当事双方自己知道……儿子才生了一年,就觉得像过了半辈子那么漫长,后来我们忽然都醒悟过来了,要是一生都那样了无滋味地过,不如分开后重新选择……不瞒你说,当时我们俩分手,双方家庭都强烈反对,因为在他们长辈眼里,我们从不吵架,相敬如宾,好好的夫妻竟然要分手,简直是胡闹……」 苏阳说到这儿,自我解嘲道:「好在在这个问题上,我跟她是前所未有地热情高涨、齐心协力,毕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所以还是很顺利地办了手续。她对自己的现状不太满意,同意把儿子留给我,自己又去北京读研究生,现在大概也快毕业了。」 「那……孩子有没有受到影响呢?」季宛宁说,「据说单亲家庭对孩子的成长会有不良影响。」 苏阳想了想,说:「我想这种影响是相对而言的。如果一个孩子成长在一个死气沉沉、没有活力的家庭里,就算这个家庭是完整的,对孩子的成长未必会有什么良好的示范作用吧。我们虽然分开了,但会让孩子明白,不是爸爸或妈妈不爱他了,他永远都是既有爸爸又有妈妈的,只是爸爸妈妈不相爱,所以才分开的。也许孩子小的时候不能理解这种状况,但等他稍大一点儿就会明白了。」 季宛宁想了想,说:「嗯,我看沫沫是挺健康的,他的顽皮在小男孩的正常范围之内。」 「反正我是尽量给他创造一个比较良好的心理环境。」苏阳说,「他妈妈在外地上学,假期会回来看他,他也觉得挺习惯的。好了,我的回答完毕,领导觉得满意么?」 季宛宁笑着说:「这么高雅的理由,亏你还躲躲闪闪不肯说出口。我还以为是……那方面的原因呢。」 苏阳笑了:「怎么,你以为是因为我不能担当男人在床上的责任?」 季宛宁笑着说:「你那么健康,当然不会了。我猜是她不能……」她笑着,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苏阳装出不懂的样子,一脸惊讶地说:「女人也有能不能之分吗?」 季宛宁轻轻打了苏阳一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阳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指性冷淡?」 「差不多吧。」季宛宁含煳地说。 苏阳这时认真起来,表情严肃地说:「我也弄不清是不是这个原因。不过说真的,我和她在那方面确实也不尽如人意。怎么说呢,不是谁有什么缺陷,但感觉……感觉很平淡。不瞒你说,我们虽然都还年轻,但有时候会很长时间不在一起……要不是认识你,我以为男女之事不过如此,哪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境界?」 「她呢?」季宛宁似笑非笑,「你说平淡,也许只是你自己的感觉。她感觉如何呢?」 苏阳摇摇头,「我不知道。她通常没什么反应,既不表示热情,也不会抗拒,所以我弄不清她到底感觉如何。」 季宛宁半信半疑:「你们夫妻之间也不交流这些感受?」 苏阳使劲摇头:「从来不谈的。」 「为什么?」季宛宁追问。 苏阳想了想,说:「可能对男人来说,性是要做的,而不是要说的。」 「可你跟我在一起,不是经常认真和我交流的么?」 苏阳含笑看着季宛宁,目光十分明亮:「我也说不清,觉得和你谈这些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且听到你谈你的感受,让我觉得自己更爱你,也想给你更多的爱……」 季宛宁有点儿感动了,凝视苏阳,说:「我也是这样。这是不是挺奇怪?以前即使我心里有再强烈的想法,都没办法对别人说出口,但在你面前就变得很坦然,这是不是说明……」 说到这儿,季宛宁的寻唿机响了。季宛宁停下话,拿起寻唿机看看,不由笑了,对苏阳说:「哎,是那个叫『海上花』的给我打电话呢。」 接着季宛宁发现,在这条信息之前还有一条信息,从时间上看,那会儿季宛宁和苏阳正在卧室的床上翻云覆雨,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哎呀,还有一个寻唿是那个『花无缺』打的。」季宛宁没想到「花无缺」会回復得那么快,既意外又高兴,变得有点儿兴奋起来。她对苏阳说,「你等等,我回两个电话。」 说着,季宛宁便走到电话旁,先按照「海上花」留下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一下子被接通了,对方的声音温柔甜美,女人味儿十足。 「请问是宛宁吗?」那个女人味十足的声音问。 「我是宛宁,」季宛宁客气地回答,「您是……海上花?」 「对,那是我的网名,你就这么叫我好了。」「海上花」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收到你的邮件,考虑了一下,觉得可以和你见面谈谈,所以给你打电话。」 季宛宁笑着说:「那太好了,谢谢您。您什么时候比较方便呢?」 「今天晚上我有事儿,明天中午你看行吗?」 季宛宁稍稍考虑一下,明天中午没有什么安排,便一口答应了。两人商量好具体时间地点,便挂了电话。季宛宁接着给那位「花无缺」回电,试了好几次,对方电话却一直占线,只得作罢。 「怎么,还真有人愿意跟你面谈?」苏阳笑着问。 季宛宁挺高兴地说:「是啊,我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的,所以这是一个意外之喜。」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苏阳,你也看过这个『海上花』写的邮件了,你猜猜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说话让人感觉挺舒服的。」 「让我猜啊?」苏阳随口说,「我猜不来。对我来说,你们女人真是太复杂、太难以捉摸了,我告诉过你,我对女人很不了解。」 「从她的邮件里不能看出点儿什么吗?」 「你自己也是做文字工作的,难道不知道文字具有很大的欺骗性?」苏阳说,「一个人在文字里,通常会本能地粉饰自己,按照自己内心的期望来塑造自己,只不过有些人驾驭文字的能力比较高,所以这种粉饰看起来没什么痕迹。而另一些能力比较弱的,就会露出马脚来。所以我一般不通过文字来猜测一个人的真实面目。」 季宛宁笑着说:「好了好了,你简直像个理论家,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算你厉害,我甘拜下风行了吧?」 第21页 苏阳忙说:「不不不,我只是班门弄斧,哪敢让你甘拜下风啊?」他忽然出了一会儿神,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要不是你说,我也没意识到。我发现只有在你面前,我的男人特性才表现得特别突出,占有欲、表现欲、虚荣心都比平时加强了不少……平时我在其他人面前是个挺沉闷的人,笨嘴拙舌,没什么趣味。是不是你身上存在某种激素,刺激我发生这些变化的?」 他们正说笑着,季宛宁的手机又响了。 苏阳笑道:「你差不多是日理万机了,真够忙的。」 季宛宁对苏阳歉意地笑笑,接通了手机,结果是范丽华的电话。范丽华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害怕被人听到。 「宛宁,今天我托你的事儿,不知怎么样了?」范丽华低声问。 季宛宁一下午都沉浸在和苏阳相聚的欢悦中,此时被范丽华的话提醒,勐然想起那件头痛的事情来,心里不觉泛起一股复杂的滋味。一方面,自己正品尝着爱情的甘醇,相比之下范丽华的遭遇变得更加令人同情;另一方面,因为自己的快乐几乎忘却了范丽华的痛苦,这让她不由感到几分歉疚。 季宛宁怀着这样的心情,把她帮范丽华办的事情简单说了说。然后问范丽华身体情况如何,其他方面是否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范丽华沉默片刻,说:「今天下午高山来医院看我了。」 季宛宁有点儿意外,今天她和高山见面时的场景,让她认为高山不太可能去看望范丽华的。「是吗?那……你们家老杨在不在?」 范丽华困惑地说:「在。我就是觉得挺迷惑的……高山看起来挺正常,就是听说朋友受伤,来看望一下。可老杨他……」她停了下来。 季宛宁问:「老杨怎么了?」 范丽华犹豫了一下,说:「宛宁,我不知怎么有点儿担心,觉得是不是老杨对我们的事儿已经有所察觉了……其实我也说不出今天老杨有什么不对头,但就是感觉怪怪的,好像老是话里有话似的。」 季宛宁安慰范丽华:「会不会是你自己……」她差点儿说出做贼心虚这个词,话到嘴边又急忙改口,「……你自己过虑了?今天我去的时候,看他对你还是挺好啊。」 范丽华苦笑着,自己把那个词说出来了:「也许是我自己做贼心虚吧。现在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唉,我都不敢想像,要是让老杨看到那张碟片,不知道会不会给气死。他这人……本来就比较保守,对那种事挺……挺忌讳,可能更想不到自己的老婆会做出……」她说不下去了。 季宛宁担忧地问:「这会儿老杨不在?」 范丽华的情绪显得很低落:「他回家给杨春准备晚饭去了。我们家两个女的,都是他这个男人来照顾……平时我在外面忙来忙去,也没怎么多想,这两天躺在床上,就觉得老杨……不容易。唉,只可惜他这人……算了,说这些也是白说,事情已经这样,想什么都是白搭,只能听天由命了。」 季宛宁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范丽华。在她的印象里,范丽华的丈夫杨建国虽然性格内向,稍显木讷,在事业发展上明显不如妻子,但他为人正派,忠厚老实,对家庭尽心尽力,对妻子的事业也十分支持。这样一个丈夫,固然不能说十全十美,但也算是难能可贵了。可范丽华却像是对此毫不在意,和高山相识不久便有了那种隐晦的关系,这不能不说是她自己的一个错误。 不过季宛宁一转念又想,刚才她和苏阳在讨论婚姻中的夫妻关系时提到,夫妻双方是否合适,外人通过一些表面因素很难判断准确,只有当事人自己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也许范丽华和杨建国之间,也存在某些不能为外人所道的隐情。否则以季宛宁对范丽华人品、性格的了解,范丽华不仅不是风流成性的女人,而且为人相当谨慎、自律,怎么会随随便便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范姐,你也别太悲观了。」沉默片刻,季宛宁开口说,「你们夫妻快二十年了,老杨又是个忠厚的男人,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了,生气肯定是要生气的,但气过闹过,也许还是能原谅你的……」 范丽华没等季宛宁说完便插了进来:「说实话,今天我都想过,与其这么提心弔胆地瞒着,不如索性厚着脸皮跟他主动坦白算了。他要怎么样,也只能看我们的夫妻感情怎么样了……可,可我又存着侥倖心理,万一那件事能解决掉呢?要是我运气好,把问题悄悄解决了,老杨压根儿就不知道,不是用不着伤他一次心了吗?」 季宛宁暗想,看来范丽华对丈夫并非没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在意杨建国是否伤心了。可要是这个问题在半年前就能想到,岂不是不必经歷现在的折磨了? 季宛宁嘆了口气,说:「这个问题怎么看,还是得你自己考虑好再作决定。对了,今天高山去看你,没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老杨一直在,哪儿敢说什么?」范丽华情绪复杂地说,「我没想到他会来看我,他这人向来挺谨慎的。」 季宛宁没告诉范丽华,自己和高山见面时曾挖苦过他不关心范丽华的伤势。何必刺激范丽华呢?现在她已经焦头烂额、濒临崩溃了。若非如此,开车数年安全无事的范丽华,好端端地怎么会出车祸? 季宛宁说:「也不知他有没有去你们的房子看看。这样吧,待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再问问情况。」 范丽华嘆了口气:「麻烦你了,宛宁。要不是咱们相交多年,我真没脸听你叫我范姐,没脸让你给我帮这么多忙了。」 季宛宁自然又宽慰了范丽华两句,然后两人便挂了电话。季宛宁一时不能从范丽华事件的情绪中脱出身来,站在桌前怔怔地发呆。 苏阳走到季宛宁面前,抱住她的肩膀,问:「就是这个范姐?」 季宛宁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前两天她对苏阳提过一位朋友惹了大麻烦,现在苏阳已经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出来了。她苦笑一下,点点头:「就是她。」 苏阳看出季宛宁并不想和他多谈此事,便没再问下去,只说:「凡事尽力而为,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季宛宁勉强笑笑,说:「我得再打个电话。」说完,她找出电话号码本,按着上面的号码给高山拨了一个电话。 高山接通电话,听出是季宛宁后,告诉季宛宁自己正想找她。 「你今天去医院看她了?」季宛宁抢先问。 高山不置可否:「怎么了?」 「我没告诉范姐咱们的谈话内容,」季宛宁含蓄地说,「她没想到你去看她。你也真沉得住气,看来处长不是白当的。」 高山不接季宛宁的话,而是迳自说:「现在我在……这套房子里,我仔细检查过了,什么都没发现。」 季宛宁自然明白高山说的「这套房子」指的是哪套房子。她问:「范姐说大概在床头附近,你仔细看过了?」 「就差掘地三尺了。」高山沮丧地说,「连一个针尖大的斑点我都趴在那儿研究半天,看有没有可能是个摄像机,结果只不过是个斑点而已。」 季宛宁为高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能说出颇为幽默的话,几乎想笑了,脑子里瞬间闪过杨建国那副永远没什么变化的沉闷模样,似乎多了一点儿对范丽华的理解。女人大多喜欢幽默的男人,偏偏生活中真正幽默的男人又如同凤毛麟角。物以稀为贵,这些男人的身价便随之高涨起来。 季宛宁拉回自己瞬间散漫的思绪,对高山说:「会不会是你不懂……不了解那些设备,所以发现不了呢?对不起,我可不是想打击你的自信心,男人不懂高科技设备是非常正常的现象。」也不知为什么,季宛宁对高山总忍不住有点儿想挖苦,「你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找一个专业人士再去查查……哦,你可以先把房间里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拿走,我也不告诉人家这是什么人的房子,你会很安全的。」 「季宛宁,我没得罪你吧?」高山显然也意识到了季宛宁对他的挖苦,忍不住说,「你好像对我怀着刻骨的阶级仇恨,时不时抽空儿打击我一下。要是你承认这样能满足你的虐待欲,我就自愿献身好了。」 季宛宁尝到了高山的厉害,一来不想和他在语言上过多纠缠,倒像是她和他之间有什么暧昧似的,二来季宛宁也觉得范丽华和高山的关系,实在不应该单单归罪于高山。其实她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本能地维护着范丽华,将责任推给了高山。 季宛宁像是没听见高山的话,又说:「我问你呢,要不要我找人帮忙?说不定会对那件事有点儿帮助。」 高山沉默片刻,郁郁地回答:「算了,我对自己的视力还比较有信心。那人能把东西装进来,也就能把东西拿走。再说现在找到东西也没什么意义,我们……我和范丽华,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行啊,随便你。」季宛宁有点儿没趣,说,「反正范姐托我的事儿呢,我会尽力去办。至于你们之间的关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挂了电话,季宛宁半天不说话,自己坐在那儿闷闷不乐地出神。 苏阳看出季宛宁情绪不佳,笑着和她打岔:「我听你这个电话说话挺厉害呀,跟平时不太一样。这人怎么得罪你了?」 季宛宁无精打采地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自作多情吧。」 说完,季宛宁不由一惊,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自作多情这个词来。见鬼,自己这是怎么了,对高山的态度老是这么奇怪,实在犯不着呀。难道真的是出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原因,有点儿自作多情?第16节  十六 这个晚上,苏阳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季宛宁这里。 这么多年以来,季宛宁还是第一次将一个男人留宿于自己的住处。初恋时,季宛宁还在大学就读,和那个他在一起总是匆匆忙忙,偶尔时间比较充裕,也不过是事后能稍稍多躺一会儿。第二任男友情况稍有改观,因为他有一间单人宿舍,季宛宁倒是常常在他那里留宿,不过那时,他们还只是停留于亲吻、抚摸,没有突破这个界限。后来两人有了性关系,做爱之后,季宛宁总是失望沮丧,加上身边的他只知酣然入睡,两人的同眠便成了季宛宁记忆中的一种折磨。 而这个晚上,季宛宁睡在苏阳身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他们并没有做爱,因为双方的身体都从下午的性爱中体验到充分的满足。他们只是安静地躺着,季宛宁枕在苏阳肩头,感受着苏阳轻柔的抚摸。 第22页 苏阳的手在季宛宁的辱房上摩挲。她的辱头时而变得坚硬,时而又恢復柔软,一波一波的麻苏穿透身体,一直深入到她的大脑中。季宛宁觉得,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因为苏阳的爱抚,似乎出现一股无形的电流,敏锐地传导着那种细腻的、微妙的快感。在身体已经充分满足的情况下,这种快感与做爱前戏中那种强烈的、刺激的、充满挑逗的快感不同,这种快感令季宛宁如同沉浸在一团柔和温暖的气流中,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和平、安全、舒适,让她只想昏昏睡去。 她把自己身体的这种感受描述给他听了,他因而分享了她的快乐。 季宛宁沉醉地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回忆起一些旧事。她告诉苏阳自己过去和性有关的经歷时,将一些事情悄悄隐去了。现在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忽然出现在她模煳的记忆里,他是季宛宁第三个曾与之有过性关系的男人……也许是进入了梦境,记忆一下子变得清晰了…… 他高大、英俊,对着季宛宁笑时,会让她失去自制的力量,只想走近他的身前,能够独占他那充满蛊惑的目光。 他非常坦白地告诉季宛宁:「我谈过一万次恋爱,她们中的每一个都不会忘记我。」 季宛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一个女人很容易被他迷住,并且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他英俊的外貌、漫不经心却隐含忧郁的目光、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气质,还是自己内心深处那种试图征服他的欲望。 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陷进去的了。季宛宁只知道那一段日子自己像是失去了方向似的,只想跟随着他去某个地方。其实那段时间非常短暂,从头至尾也不超过一个星期。但在将近一个星期的日子里,几乎没有睡眠,几乎没有空隙,季宛宁以分秒为单位看他、听他、阅读他,追随他走过很多地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季宛宁不相信一个男人可以把那么多特性集中于一身。他说话,让你感觉到文字组合的奇妙;他唱歌,让你沉醉于音符变幻的美妙;他画画,又会令你迷失在色彩线条的魅力中。他精力旺盛,思维活跃,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季宛宁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天,两人都几乎没怎么睡觉。 那时季宛宁距离和第二任男友分手已经两年了。她仍然对性暗藏想往,但对于是否能够实现,已经越来越不抱希望。先后接触过的几个异性,都因为完全进入不了情况,最后不了了之。身体里曾经被唤起的那些隐约的欲望,像是百无聊赖地沉睡了。直到认识了以自由画家身份游荡的他,季宛宁才忽然发现了一线希望。 他们接触的最后一个晚上,是在他的画室。那是一套朋友借给他的跃层毛坯房,在高高的十八层楼上,还没来得及装修,客厅里的楼梯连扶手都没装。一张大大的画台放在楼下,每当他画好一部分后,就会沿着没有扶手的楼梯走上二楼,虚着眼睛向下端详。季宛宁已经睏倦到了极点,迷迷煳煳地缩在墙角一堆废纸箱子上——那是他画累了时用来休息的地方。 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未曾碰触过她。虽然他告诉过她自己谈过一万次恋爱,而且每一个女孩子都不会忘记他,但他的的确确还从来未曾碰触过她。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和他以前那一万个女孩子比,实在太不起眼、太无可取之处了,以至于他对她的身体根本不能产生兴趣…… 在隐隐的自卑情绪中,季宛宁迷迷煳煳地靠在墙角简陋的纸箱子上……忽然,她被一个冰冷的物体碰触,惊醒了。睁开眼睛,仰起头,眼前就是他。 「把裙子脱了。」 他站在季宛宁面前,以温和的、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命令道。人退后两步,做出了准备观看的姿态。 季宛宁有些迷惑。她觉得自己太累了,头脑中昏昏沉沉,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她想了想,发现做选择对目前的状态来说是件辛苦的差事,因此便简单地选择了服从,从纸箱上站起身,脱去了自己的裙子。现在她的身上只剩下了胸罩和短裤,她不由自主地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身体。 他久久地凝视她的身体,目光由最初的平静渐渐变得骚动起来。季宛宁在他的目光里,又疲倦又软弱,但是她坚信自己是想和他做爱的。因此,他的凝视便令人感觉太久了。季宛宁已经没有力气遮掩自己,手软软地松开了。 他慢慢走上前,眼神里似乎有一头困兽在左冲右突,想从某种束缚中挣脱出来。季宛宁被他的眼神深深诱惑了,她觉得自己的睏倦转化成一种醺醺然,在身体深处潜藏了很久的欲望又悄悄甦醒了。在他眼神的指示下,季宛宁顺从地脱去了自己的胸罩。她实在太羞涩了,没有勇气去除身上最后一缕衣物,便向后靠在墙上,低头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你的身体……太美了……太美了……」 他用饥渴的声音喃喃地说,梦游般上前,抬手抚摸她那对高耸、挺拔的辱房,抚摸她曲线柔美的腰肢,结实修长的大腿。忽然间,他像是发了狂,勐地抱住她,狂热地吻她、揉搓她、吮吸她……她主动帮助他,一件件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赤裸在她的面前。 「亲亲我,亲亲我!」他忽然痛苦地命令道,赤条条站在她面前,双手抱着季宛宁的头,用力向下压。 季宛宁一时间被弄煳涂了,不明白他的用意,热烈地吻他的嘴唇、吮吸他的舌头。然而这样的吻显然不符合他的要求,他把她渴望的舌推出口腔,双手将她的身体往下压,再一次命令道:「亲我!亲我那儿……」 对季宛宁来说,那一夜是不幸的。除了遭受身体上的欺凌之外,她还得到了一个最令人感到悲伤的结果。她怀孕了。她不得不在离开他两个月之后,独自一人去了医院,将那个无辜的小生命扼杀掉。 季宛宁没有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自从那个夜晚她从那间大画室里逃离之后,她再也不想见到那张曾令她心旌动摇的脸了。 …… 「宝贝,别怕,别怕……」 季宛宁忽然惊醒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脑子里还浮现着噩梦的影子。苏阳紧紧搂着她,温柔地抚摸她,唿唤她宝贝……她完全醒过来了,翻身抱住苏阳。苏阳的肩背略显削瘦,并不厚实,但却让季宛宁感到如此温暖和安全。她紧紧抱着他,把脸深深埋在他的皮肤上,用力嗅着他的气味,那已经熟悉的气味使她渐渐安静下来。 「宝贝,只是一个梦,有我在呢,别怕……」苏阳仍然抚摸她,温柔地安慰她。 季宛宁在苏阳怀里使劲点头,她的声音像从水下冒出来:「嗯,现在我不怕了……亲爱的,我可以叫你亲爱的么?」 「当然,宝贝,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苏阳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亲爱的……多好的称唿啊,听着你轻轻地叫我,我的心都醉了……」 「我爱你,苏阳。」 「宛宁,我爱你。」 「我还想听你说一遍……」 「我爱你,宛宁,我的宝贝,我的亲亲,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季宛宁幸福地蜷缩在苏阳怀里。真的,她觉得此刻自己很幸福。幸福,这个看起来如此简单的词彙,这个季宛宁努力追逐了多年却一无所获的词彙,现在,在苏阳并不强健、却如此温暖安全的怀抱里,真实地浮现在季宛宁脑海中。 这一晚,季宛宁沉沉地睡了,噩梦再也没有来搅扰她。第17节  十七 上午,季宛宁和苏阳很迟才起来。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进房间,远处传来小贩歌唱似的叫卖声。 「酒酿,酒酿,桂花酒酿,又甜又香的桂花酒酿……」 季宛宁忽然笑着说:「哎,这人跟唱歌似的,弄得我一下子想吃酒酿了。」 苏阳吐吐舌头,做个怪相。他对这种食物的好恶一目了然。不过他又说:「我去买给你吃,可我得吃点儿别的东西。」 季宛宁笑着说:「还是我去买吧。我这里从来没来过男性,邻居看见会胡思乱想的。」 苏阳感兴趣地问:「真的?从来没来过男人?」 季宛宁认真地回答:「当然是真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很多一般交往的异性都以为我是结过婚的。」 苏阳果然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是我故意骗他们的。」 季宛宁坦然地告诉苏阳,因为工作需要,她经常得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同性之间的交往相对单纯,季宛宁少数要好的朋友往往就是同性。而异性就比较复杂了。有些男人不管自己结没结婚,因工作关系和季宛宁相识,正事没说几句,就开始关心季宛宁的婚姻状况,拐弯抹角地加以验证。起初季宛宁比较单纯,碰到这种情况,大多是老老实实说出自己单身的状况,给自己带来不少意想不到的麻烦。有些男人甚至连基本的掩饰都不考虑,直截了当地提出一些非分要求,令年轻气盛的季宛宁勃然大怒,自然也干脆地破坏了这份业务关系。 后来季宛宁经歷的多了,也变得圆滑起来。凡是她隐约感觉到对方有所图谋的,当被问及当前的婚姻状况时,季宛宁一概回答自己已婚,并流露出婚姻幸福美满的意思。多数人经此一说,通常也就作罢了,继续恢復正人君子的面目,堂而皇之地洽谈正事。但也有个别例外。季宛宁曾遭遇过几个男人,明明能从季宛宁的语句里听出她无意深交的意思,却仍然表现得十分不知趣。 有一个男人,年逾四十,身为一所着名大学的教授,并担任了不少有影响的社会角色,在接受过季宛宁一次採访、并得知季宛宁是「已婚」后,仍三番五次打电话邀请季宛宁吃饭。季宛宁却不过情面,只得应允了一次。去赴晚餐时,有意不加任何修饰,以示她对此次晚餐并不重视。因为对方虽然尚未直接向季宛宁表达过意图,但之前他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满含暗示的语言——包括肢体语言——已经足以令季宛宁明白,这次的晚餐没那么简单。 那人不愧是大学教授,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所说的话往往经过深思熟虑。席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聊后,他忽然问季宛宁:「我每次打电话找季小姐,季小姐的先生都不在家,好像很忙啊。」 那时季宛宁还没有用上手机,为了工作联繫方便,曾给这位教授留过家里的电话。他数次在夜晚打电话找季宛宁,说话的态度显得超出正常关系的亲密。也正是那些不同寻常的亲密,使季宛宁对他提前有了警惕。但季宛宁没想到,那些电话只是他用来侦察季宛宁的家庭状况的。 季宛宁一时没有准备,随口答道:「哦,他是挺忙。」 第23页 教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男人是很经不起诱惑的,只怕你先生是以忙为藉口,自己在外玩乐吧?」 虽然季宛宁的婚况纯系编造,但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感觉受了侮辱。为了反击,淡淡地说:「不,他经常得出差。」 「那你老是一个人在家,不觉得寂寞?」这句话听起来更暧昧了。 「没什么寂寞,已经习惯了。」季宛宁只能这样说。 教授意味深长地笑了,又谈起其他的内容。渐渐地季宛宁听出来了,他那些对自己地位及社会角色的看似漫不经心的描述,其实正是在对季宛宁进行一种诱惑。他谈到一个年轻女记者的发展前途,谈到自己在新闻圈及文化圈里的地位和影响,谈到这个社会的男女应该拓宽自己的思路,大胆接受先进时尚的生活方式,谈到他和自己的妻子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思想解放,不会过多干预对方的私人空间…… 季宛宁得承认,他的口才好极了,难怪很多学校、政府部门在安排他所教授专业的有关活动时,都会邀请他去作报告。季宛宁心里不断冷笑,脸上却是懵懂无知的表情,仿佛全然没有领会醉翁之意。几年下来,她已经学会不那么尖锐地处理矛盾,对这位她并不想得罪的教授,也同样採取了这种「傻女」政策。 然而,教授非常执着。当他看出季宛宁看似敬佩的目光,其实只是为了划清和他的界限时,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我们都是成年人,我想坦白地提一个建议。既然我们彼此怀有好感,又能互相满足某种需要,能不能把以前的关系发展得更深入呢?」 季宛宁一时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话,迴避了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头沉默了几秒钟。 对方却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留给她,赤裸裸地说:「如果我们做情人,会是非常合适的一对。我的社会地位已经很稳固了,而你的事业刚刚起步,我保证自己能给你难以估量的帮助。」 季宛宁抬起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教授似乎误解了季宛宁的眼神,进一步用极具煽动性的语气说:「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能够领悟社会的现实性。对一个没有根基又要实现独立的女人来说,适当地藉助一点儿外力,生活就会是另一番天地。不要误以为这是不光彩的事情,相反,掌握社会的特性并且成功地驾驭生活,这是现代女性的骄傲。」 季宛宁实在没办法继续装傻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教授,暗含挖苦地问:「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能从这样的关系中得到什么益处呢?」 教授用学者的眼光打量季宛宁,很郑重地回答:「你年轻、性感,能够再次激发我的青春热情,使我创造更多的社会价值。而且能够帮助一位有潜质的女人走向成功,也能使我体验到男人的成就感。」看到季宛宁脸上复杂的表情,他又进一步以实例来证实自己的理论,「不瞒你说,我这些年来精力旺盛,事业稳步发展,就是得益于这种良好心态。而且从中获益的不仅是我自己,也有我的情人。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的隐私权,我就可以告诉你她们的名字……今天她们每一个都是社会的成功者,我们虽然分开了,但心里都保留一个美好的记忆。」 季宛宁觉得自己快要呕吐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恬不知耻的男人。虽然她并不想破坏他们之间正常的工作关系,但如果非得以做他的情人为代价,她是绝对不可出卖自己的。 因此季宛宁冷笑一声,不愠不火地说:「对不起,恕我没有这样的兴趣。」 教授仍然保持着平静稳重的风度。接下来,他放下手里的餐具,将身体向桌对面的季宛宁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令季宛宁无法想像的话:「为什么不试试呢?我保证咱们做过一次爱之后,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而且我保证把事情安排周到,不会给你的正常生活带来任何不良影响。」 季宛宁心想,去他一边儿的工作吧,去他一边儿的人际关系吧。让这张自以为是的丑陋面孔立刻从眼前消失吧…… 她没回答教授的问题,而是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说:「我已经吃饱了。谢谢您的晚餐。」 说完,季宛宁看也不看教授的脸色,拎起包便走出了餐厅。虽然实际上这顿晚餐她并没有吃下多少食物,但当她离开时,却觉得很胀,胀得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事后,季宛宁果然领略到那顿晚餐带给自己的影响,报社对她的工作进行了调整,她实际上被停掉了採访工作。和她相交甚好的同事婉转地告诉她,有传言说她在採访工作中态度恶劣,收取红包的胃口太大,作风相当轻浮…… 季宛宁听了只是冷笑,自己的作风自己最清楚,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传言,只有季宛宁和那位教授知道。 好在季宛宁的自身素质放在那里,被冷落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又凭着一些优质稿件被重新加以重用。只是这回,她不再负责与那位教授有所接触的口子,而改做现在的这些栏目了。相对来说,现在的工作没有从前那么实惠、有前途,又因为少有利益冲突,人际关系变得较为简单。季宛宁对此感到满意,她只是一个人独自生活,对物质的欲望又不强烈,赚得的薪水足够养活她自己了。 苏阳听季宛宁说完,有些气愤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简直是我们男人的耻辱。」 季宛宁却已看淡了,说:「说真的,这么些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接触异性越是多,越是觉得不安全,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快神经过敏了。但不这样保护自己又不行,谁让我没有自己的男人保护呢?」 苏阳嘆了口气,把季宛宁抱在怀里,怜惜地说:「真难为你了,宝贝。」 季宛宁感觉到苏阳那种出自内心的怜爱,不由有些感动:「要不是认识你,我对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快失望了。还好你出现了。」 苏阳只是紧紧地抱着季宛宁,说不出话来。季宛宁忽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从苏阳怀里挣脱,笑盈盈地看着苏阳说:「哎,你知道吗,我有个习惯,就是白天去上班的时候,一定要把卧室的灯开着。」 「是因为晚上回家的时候怕黑?」苏阳猜测。 「不是。」季宛宁解释道,「是因为有过好几次类似的事情。晚上在外面吃饭,有男人主动要求送我回家,你怎么谢绝他的好意都没用。等送到楼下时,便提出要上我家来坐坐。后来我就把窗户的灯指给他们看,说好啊,看来家里有人,那就上去,大家一起聊聊天吧。结果他们马上找藉口推辞离开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苏阳哭笑不得,说:「要不是听你说,我肯定是想像不出来有这些事儿的。我真是弄不懂,男人对一个性感迷人的异性有好感,这是人之常情,甚至有一些非分之想,这也能理解。但中国男人向来不是挺讲究儒雅持重的么?怎么能把欲望这么赤裸裸地表现出来,有些居然还是所谓有文化有教养的,这简直让人没法儿接受。」 季宛宁嘆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没法儿接受也得接受,这就是社会的现状。像我们这些势单力薄的小人物,如果不想被这种风气淹死,就得想尽办法把自己保护好。」 苏阳认认真真打量了季宛宁一会儿,自我解嘲地笑了:「唉,谁让你长得这么性感迷人呢?看来以后我得想办法把你餵成一个三百斤的肥婆,估计那样就再没什么男人会打你的主意了。当然,我自己得除外。」 季宛宁大笑:「真的?等我长成三百斤的肥婆,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不管你长成什么样,」苏阳认真地说,「我都会爱你,跟你在一起。」 季宛宁嘆了口气,轻声说:「难怪人家说女人是用耳朵恋爱的。听到男人说这些甜言蜜语,再清醒的女人也会煳涂地爱了。」 他们说笑了一会儿,季宛宁忘了刚才要吃酒酿的事儿,随便弄了点儿东西两人吃了。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季宛宁说:「中午我要跟那个『海上花』见面,你怎么办?」 苏阳说他正好回父母家去,陪陪老人和沫沫。「今天晚上我就把沫沫接回自己家,明天送他去幼儿园。你要是办完了事情空闲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们再商量。」 季宛宁点头答应:「嗯,好的。要是下午我就没事儿了,晚上咱们一起带孩子出去吃饭吧,本来昨天就说好的,怪我慡约。」 商量好计划之后,苏阳便离开了。季宛宁打开电脑查看邮件,发现信箱里又多了一些。还是像前两天一样,大部分都没什么可用性。不过那个叫「花无缺」的又写了一封邮件来,说昨天他给季宛宁打寻唿,但没得到回电,询问季宛宁是不愿意见面还是其他原因。季宛宁这才想起来,昨天「花无缺」的寻唿打来时,她正和苏阳做爱,等她后来发现寻唿回电过去,对方的电话始终占线。季宛宁拿不准昨天那个号码是不是「花无缺」的固定电话,但她决定现在再试一次。 还好,这回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一个听起来没什么特色的男声告诉季宛宁,他就是「花无缺」。 季宛宁忙向他道歉:「对不起,昨天你打寻唿的时候,我在外面,大概太吵了,没听见寻唿响。后来回家才发现,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一直在占线。」 「花无缺」说:「哦,我等了半个小时,看没回电就上网了,所以一直占线。」 季宛宁觉得这个「花无缺」的声音从电话里很难听出具体年龄,迟疑了一下说:「你的邮件我看了,谢谢你的支持。我这个专栏虽然是专门为女性准备的,但你的邮件说明你愿意提供的资料也和女性有关,所以我想大概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花无缺」出乎季宛宁意料地问道:「你敢和我见面吗?」 季宛宁笑了:「为什么要用『敢』这个字呢?」 「因为我要见面和你谈的,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花无缺」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想等大家面对面的时候,才发现你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认为我对性爱细节的讲述,是一种对你的冒犯和不恭。」 季宛宁因为「花无缺」的这句话,一下子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至少这应该不是一个乏味无聊的採访对象,从他谈话的方式来看,也许能为季宛宁的栏目提供比较有趣的内容。 因此季宛宁笑笑,说:「好吧,就算刚才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现在也已经做好了。你什么时间有空儿见面?」 「今天中午怎么样?」「花无缺」干脆地说,「我平时通常比较忙。」 第24页 季宛宁想了想,问:「中午稍迟些时候可以吗?」 「花无缺」同意了季宛宁的建议。他们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后,便挂了电话。季宛宁想到「花无缺」刚才的话里说,他将为季宛宁讲述性爱的细节,会是些什么样的性爱?有什么样的细节?那些女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不知为什么,季宛宁心头一动,忽然想起来,昨天从范丽华车上拿到的那盘碟片,到现在为止她还没看过呢。 季宛宁找出碟片,放入vcd机中打开。在画面出现之前,她心里产生了一丝犹豫,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利用了好朋友对自己的信任,来窥探好朋友的隐私。可她又本能地为自己找了一个藉口:这是在帮助范丽华寻找解决问题的线索。这样想时,电视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令季宛宁脸红心跳的画面。 画面里的环境是一间卧室,布置得十分简单,从镜头角度看,除了一张大床,两个床头柜,还有一个大衣柜之外,再没有其他家具了。床上铺着深蓝色的纯色床单,墙上有一幅莫奈的装饰画。起初卧室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范丽华。她身上穿着两件套的睡衣,时而在床上坐着,时而走到大衣柜前照照镜子,时而拿起床头柜上的表看看时间。看得出她的情绪不太平静,正在焦急地等人。 过了一会儿,范丽华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一下子跳起来,跑到卧室门口,勐地和一个男人紧紧抱在一起。男人的脸先是被范丽华的头遮住了,但随着他们拥抱着走进房间后角度的改变,能够确凿地看出,那个男人就是高山。他们紧紧抱着、吻着、搓揉着,刚才一直很安静地画面,此时出现了含义暧昧的呻吟声。 范丽华三下两下就脱去了自己身上的睡衣,睡衣之下竟然一丝不挂。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她的身材保持得浮凸有致,颇有成熟女人的风韵。紧接着她主动帮高山脱去了衬衣、领带,动作之迫切几乎像是在撕扯。高山仰起头,闭着眼睛,显然对范丽华这样的举动感到适意。范丽华很快解开了高山的腰带,剥下他的长裤、短裤,然后像个歷经跋涉无比饥渴的旅人似的,勐地蹲下身子,将脸埋进了高山的下体…… 季宛宁呆呆地看着屏幕,好一会儿都忘记了唿吸。尽管事先她已经见过范丽华和高山的裸体照片,但那种静态的图像和眼前这种动态的音像画面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季宛宁确实没想到,平时端正矜持、令人肃然起敬的范姐,在画面里竟然会是如此的…… 季宛宁长到三十岁,并非没有看过成人影片。事实上,那些赤裸裸的、从头至尾只有性交动作的影片,只能让季宛宁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感到莫名的厌憎。对季宛宁来说,影片里一对对看似陶醉的男女,其实只是一对对在简单完成交尾任务的动物,不能给季宛宁带来任何生理上的快感。 可是眼前这些画面却如此不同。主人公都是季宛宁的朋友,他们平时都衣冠整齐、谈吐得体,在各自的环境中一板一眼履行着领导职责。范丽华从没有因自己的女性身份而影响到社会角色的实现,那种端庄、自重自爱、矜持甚至会令普通女人自惭形秽。而高山呢,出现在这个画面之前,也许正西装革履地坐在会议室开会,表情庄严,态度严肃,发言里充满强烈的社会使命感……可是现在,在这个小小的屏幕里,他们变得像是最原始的动物,被体内充斥的欲望鼓舞着,在完成世间最重要的一次交配…… 季宛宁用手里的遥控器「啪」地关掉电视机。 她闭着眼睛,努力使自己沸腾的血液平缓下来,对自己观看这张碟片的行为后悔不已。季宛宁在心里批判自己:你真的只是为了从中获得线索以帮助范丽华才看它的?你难道不是被意识深处那种对他人性爱场面的窥视欲怂恿才看它的?你一向自我标榜的对朋友的忠诚难道被自身的欲望淹没了?好,现在你的窥视欲得到了满足,却使你的道德观受到了质疑,二者孰轻孰重呢? 季宛宁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再也不会去观看这张碟片的内容了。至于刚才所看过的那些场面,她也极力去忘却。否则下次再看到范丽华时,她不知道自己会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只是,当季宛宁着装齐整地去赴「海上花」的约会时,她脑子里念头一闪,两个赤裸的交缠的身体在脑海中飞快掠过。这使得季宛宁明白,那些她努力想忘却的画面,可能永远也不会真正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