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女人》 第1页 全文汤姆跟我说:「对面有个男人是新搬近来的,养着一只大狗,长得倒还不错。」 我说:「快吃早餐。」 「我已经十一岁半了,还要吃早餐?」 「有人八十岁还吃早餐呢!」我放下报纸,瞪他一眼,「快点吧!你应该高兴才是,你母亲早上七点起床为你做的鸡蛋火腿。」 「祖母从来不逼我吃早餐。」 「看,小子,你祖母早就把你宠坏了!」我说。 「但是妈妈,对面那男人——」 「我不理外面的男人,你好好的在家做功课,我到超级市场去一趟,ok?」 「给我带薄荷巧克力冰淇淋,一加仑那种。」 「是,少爷。」我没好气,「你好好练习射的读音。」 「妈妈,太阳实在很好,你为什么不出去玩?」汤姆问,「凭你的面孔身材,找男朋友该不是难题。」 「汤姆,闭嘴。」我抓起钱包。 「你看你的样子,」他摇头,「啐啐啐,牛仔裤,旧衬衫,你知道吗,这样子你永远找不到新对象。爹爹已结婚四年了,弟弟都三岁了,真是的——」 「我会告诉你老师,你的闲话实在太多。」我转投喝他。 我出门。 天气实在是好,阳光耀目。是的,我甚为寂寞,星期一至星期五,下班回到家中,公寓静得象殡仪馆。只有周末,当汤姆来看我的时候,我心中闪出金光,这个儿子似乎是我唯一的希望与快乐,但是我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些,免得他心理上的负担于压力太重。 我替他买好冰淇淋、果酱、面包,他喜欢的鸡翅膀(小男孩子都喜欢鸡翅膀),少年读本,然后凯旋迴家。 我在门口叫:「汤姆,出来帮我提东西。」 「我能帮你吗?」一个大汉自我身边出现。 我吓一跳。「谁?」本能地退后三步。 汤姆的声音——「对面新搬来的男人,家中养只大狗的那人。」 「噢。」我说,「你是怎么认得他的?汤姆。」 「他过来借钉子。」汤姆说。 「我们没有钉子。」我说。 「但是我想请他喝一罐可乐总不会错,我们冰箱里有两打可乐。」汤姆理直气壮。 我嘆气,汤姆到底想怎么样? 陌生人帮我把杂物抬进屋子里,我道谢。 「你弟弟说如果我需要什么,可以随时来敲门。」陌生人感激地说。 「我弟弟?」我睁大眼睛,「他说他是我弟弟?」 汤姆大声嚷:「我是为你好!」他大步走进房间,用力关上门。 「哈!」我用手撑着腰。「为我好!」 「怎么一回事?」陌生人问,「我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他是我儿子!什么弟弟!」我气不过。 「儿子?」陌生人愕然,「他几岁?」 「十一岁半。」我气唿唿地说。 「但是你不够年纪生他,没可能。」他说。 「这是我的私事,现在我要教训他,一切生人请迴避。」 他笑,「我姓林,林豪辉。我是上星期搬进来的。」 「我是张女士。」我说着拉开大门,请他走。 「嗳,别难为那孩子,好不好?」林笑说。 「喂,他是我儿子!」我说,「你少管闲事。」 我把林赶走,汤姆也自房中出来了。 「我是完全为你好。」汤姆老三老四地说。 我根本不去理他,为他做午餐,我深爱这个男孩子,他是我的儿子,我身体的一部分。他是这么懂事可爱,他还懂得为我设想,但他不明白—— 「妈妈,你没有生气吧?」汤姆进来探看我的面色。 「没有。」我说,「但是你不必冒充我的弟弟,如果有人爱我,我有一百个儿子,人家还是爱我。」 「对不起。」他耸耸肩,「我不知道原来爱情这么伟大。」 「让妈妈看看你。」我捉住他。 「我是个男孩子。」他说,「别老拉拉扯扯的,怪难为情。」 「去你的!」我推开他。 「妈妈,你为什么跟爹爹离婚?」他问。 「我不记得了,我太年轻。」我说,「我只有十九岁。」 「性格不合?」他很会运用新名词。 「汤姆,回去做功课!」我哀求他。 门铃响,他去开门。「妈妈,林先生!」他不是不高兴的。 「什么事?」我走出去看,板着脸。 「汤姆说你们家电视天线坏了,要人修理。」林眨眨眼。 这人有毛病。都是汤姆,把这等狂蜂烂蝶勾上了门。 我黑口黑面地说:「对不起,已经唤了人来修!」我大力关上门,汤姆不做声。努力做好功课后吃午餐,下午躺在沙发上看书,看到一半睡着了。我替他盖一条薄被。三点半他父亲就来接他。 我说:「抗议,太不公平,你自己有儿子,还专门来抢我的,让他吃了晚饭走又何妨。」 他父亲说:「我买好足球票子看球赛,答应带汤姆去的。」 「我想多见汤姆一会儿,我跟着他。」我说。 「我妻子会在场,你又不愿意见她。」他说。 我骂一句粗话。汤姆自沙发上跳起来说:「爹爹,我们走吧。」拉起他爹的手,这小子没有一点良心。 「走吧。」我嚷,「走吧1」我把他的帽子大力压在他头上。 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我收拾汤姆留下来的残局。公寓又静下来,又等待下星期的会面。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应该,我应该把时间安排得轻松一点,汤姆是另外一个人,他来到这个世界不单是为了陪伴他那寂寞的母亲。 第二天下班,我站在门口便听见屋内有谈话声,有两个人在弹钢琴双重奏。 开了门看见汤姆坐在那里,我惊喜交集,「汤姆!谁让你来的?你今天怎么会出现?」 他身边坐着我那邻居林某。我皱皱眉,但因心情好,不置可否。 「妈妈,」汤姆说,「林先生弹得一手好钢琴。」 我点点头,「你到这儿多久了?肚子饿吗?」 汤姆对林说:「所有的妈妈都只会罗嗦罗嗦。她很寂寞,但是她又不肯出去散心,她有自卑感,因为她离过婚,有个儿子,所以她就觉得该锁在家中终老一生。」 「汤姆!」我被他说得脸色发白,「汤姆,如果你再对外人乱说话,我撕你的嘴!」 汤姆用眼睛看看天花板,又说:「妈妈们!」 林把手按按汤姆的头,跟我笑道:「我已经修好了电视天线。」 「谢谢。」我说。 汤姆说:「妈妈,如果你真的有谢意,就请林先生吃饭。」 「这会使你高兴吗?」我问。 「会。」他大力地答。 「好,林先生,请你留下来晚饭。」我说。 「我很感激。」林礼貌地说,「现在我回去洗个澡,七点半再来。」 「好,我们家的菜色简陋,请你多多包涵。」我说,「一会儿见。」 林礼貌地告辞。我送他到门口。 汤姆说:「好的,你煮食吧,我要走了。」 「走?你到哪里去?」我愕然。 「走到家里去呀,你与男朋友吃饭,我夹在当中干什么?你把西冷牛排拿出来待客,把蜡烛点起来,知道没有?」 「汤姆,这是一个陷阱。」我控诉。 「陷阱?」汤姆说,「我不认为。人家是理工学院的讲师,学问很好,样子也过得去,我颇喜欢他。我不会叫我母亲去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你不能尽坐在家中等第二个温莎公爵来敲门,这个住宅区里有六万户,手都会敲断,还找不到你。」 「反了!」我惊嘆,「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妈妈嫁出去?」 「我不是要你嫁出去。我只想你出去走走。」汤姆拍拍我的肩,「你冬眠已经太久太久,认识数位男士,每天有人打电话来,跳舞、看戏、吃饭,这才正常。」 我嘆口气:「多谢指教。」 「妈妈,我希望你从茧里钻出来。」汤姆说。 「儿子,」我说,「真没想到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妈妈,我要回家了。」他说,「你好好的招唿客人。」 「我会尽力做。」我嘆口气,「我不敢令你失望。」 「再见。」他吻我的脸。 汤姆离开以后我觉得异样的畏惧。与陌生人吃饭,多年未尝试国这样的事。我需要换衣服?做什么菜?林某会不会认为过分? 我听汤姆的话,做好两份牛排,简单、够味道。又预备妥当咖啡。 林很准时,我开门时还櫱嚅解释汤姆不在的原因。他早已知道。 「你很保守。」他诧异地说,「汤姆都跟我说了。」 第2页 「这孩子——」 「其实母亲们永远把孩子们当婴儿,汤姆已经十一岁半,他很成熟很有思想,你根本不用照顾他,事实上他已可以照顾你有余。」 「这倒是真的。」我颇觉安慰,「他很懂事。」 「他说你完全没有朋友——」他抢着说。 「你知道人们对于离婚少妇的看法,来约会的男人不知凡几,大都没有任何诚意,名正言顺地想在我身上揩一把油——第一、我年纪这么大,应当想得开。第二、离过婚,经验丰富。第三、独居,行事方便。很少有男人真想了解我、关照我,做一个真正的朋友。」说完我连忙补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他说,「讲得有道理——牛排好吃极了。」 我问:「你可结过婚?」 「没,从来没有。」他说,「标准长期王老五。」 「我想你大概不了解。」我嘆口气,为他添上咖啡。 「我了解,你屋子收拾得象医院。」他看我一眼,「香港又不只你一个人离婚,何必耿耿于怀。」 我勉强地笑。 「你仍然很年轻,你知道吗?如果不明内情,我真会以为汤姆是你的弟弟。」 「他是个可爱的男孩子。」我再微笑,「我为他骄傲。」 「他也很为你骄傲。」林说。 「真的?」我松一口气。 「离婚的女人很少象你。她们多希望立时三刻抓住个更好的丈夫扬眉吐气。她们心里惊惶,不能适应独立的新生活,但又嚮往自由,所以离开不合理想的丈夫,倒不是她们的年纪与身份使男人害怕,而是她们那种急躁的心情,有谁愿意为猎物呢?男女都不愿意——你明白?」 我放下咖啡:「我倒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件事。」 「你想想是不是。」他笑了。 「是,男人也有苦衷。额外的责任,加倍的耐力,家人缺乏同情。林林总总,市面上既然有其它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子,除非情有独衷,我们很难再获得机会。我一向只觉得离婚是使我脱离不能共同生活的男人,而不是使我可以嫁个更好的对象。」 他注视我,非常了解的样子。 「我其实并不如汤姆说的那么自卑。很多十八岁的女孩子也坐在家里看电视。一个礼拜只有七天,如果要乱上街,相信在以后的十年内我尚不需担心,我只是觉得没有这种必要。寂寞,是,但你林先生也必然有寂寞的时候,你不能一静就上舞厅……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 他微笑,旋转杯子,他是个最佳听众。 十点钟他告辞,谢完又谢。多一个友人没有坏处-也没有什么好处。这是我看淡朋友的理由。她们对我的生活不起影响。爱人,爱人又不同,但我现在正准备全心全意地爱汤姆,不想分心。 汤姆打电话来问:「妈妈,林先生之夜发展如何?」 「你像三姑六婆,汤姆。」 「爹爹说如何你肯再婚-妈妈,你到底还打算结婚不?」 「是!我打算再婚!当时机再来的时候-别迫我好不好?」我尖叫,「当有合适的人,适当的-」我摔下电话。 一分钟后电话铃再响,汤姆说:「妈妈,你不必歇斯底里。」 「谁教你那个字的?」我问。 一星期后,我在门口看到两盆绿色植物,我捧进屋里头去小心照料,我不知道是谁留给我的,我的神秘朋友实在太多。最有可能是汤姆。 我屋子里的确需要一点绿色,添增生气。 再过一个星期,门外多了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全白鹦鹉。 我打电话给汤姆,他父亲说他去露营已有多天了。 「他怎么会有钱买鹦鹉?」我问。 「他一向有很多零用钱。」他父亲说。 「汤姆回来时叫他与我联络。」 「是。」 鹦鹉不比植物,我买了好些小册子来读,既然汤姆神秘地把鹦鹉寄养在我这里,我就得把它照顾得好好的。 周末,在屋里看杂志,忽然想起半个月前那个约会。那个年轻的理工学院姓林的讲师,他约了什么人出去散心?他的女学生,他的女同事?幸亏我一上来就把话说清楚,免得他以为我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时机还没有到。我想:《圣经》上说的,什么都有时间。不要催促,急也急不来,我又翻过一页书。 我在等汤姆,他说好星期六来。 门铃叮噹一声,鹦鹉说:「叮噹!叮噹!」 我去开门,汤姆双手捧满露营工具。「对不起妈妈,我刚自营地回来!」 「你去了几日?看你那一头一脸的泥巴!你看你!」 「你几时买的鹦鹉?我最喜欢鹦鹉了。」他进去逗鸟。 「不是你送给我的?」我瞠目问,「那么是谁?」 「或者是林先生,」汤姆说,「如果你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辈子只好以花花糙糙聊表心意。」 我失笑:「怎么会是他?」 「更不可能是我爹爹妈妈,」汤姆摊摊手,「你一辈子只认得三个男人。」 「林先生的女朋友都着呢。」我说,「他送鸟送花给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汤姆说。 「所有儿子都觉得他们的母亲最美。」 「不一定,弟弟就天天叫他妈妈为肥婆」。汤姆在淋浴。 我把他替换的衣服取出来放在床边。 「我有林先生的电话号码,我去问他。」汤姆说。 我看着他打电话。 汤姆应对如流:「是……不是你的?你当真没有送过鹦鹉?哦,那么我弄错了,抱歉抱歉。没什么,没什么事,有空请我看电影?我们改天再约吧,再见。」 我并不如他那么失望,如果男女关系正如十一岁半的汤姆所想的那么简单-介绍认识就可以结合,那认识何其美满,可是这些东西是谁送的? 汤姆说:「你有一个神秘仰慕者。」 「相信是。」 「有没有收到过情书?」汤姆问。 「没有,」我煞有介事,「他是一个君子,极斯文。」 三天之后,我在电梯口遇到林先生。他身旁站着一位小姐,美丽的小妞。由此我可以肯定送鸟儿的不会是林先生。 但是每隔一个星期,门外便多一棵植物。我留张便条在门口,写个「谢」字,加一句「请勿再送,无功不受禄」。 汤姆说:「如果是看门的老头子,就大煞风景了。」 我笑笑。 我开始留意身边各式各样的人,可是一个「疑犯」也没有。 生活好象变了,变得比较有生气,仿佛有人在暗中留意我的举止行动,我仍是被关心的。出门的时候我会在身上加一下工-或者有谁在留意,即使是看门的老伯,也不能让他失望。 我好象轻松活泼起来,餵鸟的时候吹着口哨,为盆景淋水时哼着歌。 我跟汤姆说:「喂,你看,又多长两片叶子,我发觉叶子是成双成对长出来的。」 汤姆问:「你的春终于来了?」 「去你的!」我说。 我搭电梯的时候也哼着歌。遇见林,林笑问:「可人儿,怎么如此愉快?」 我回笑:「天气这么好,我还年轻,为什么不笑?」 「可人儿,我们去看部电影如何?」他笑。 我眨眨眼:「别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小姐,我可以请你去看部电影吗?」他正颜地说。 「可以,只是我已经约好我儿子。」我说。 「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林建议。 「好得很。」我答应下来,「我去换衣服,转头见。」 回到楼上,我问自己,咦!我是怎么答应他的?不要紧,既然答应了,不妨去一次,他又不会吃掉我,我又不打算追求他。 我与汤姆一起在楼下与林会合,我们看了场盪气迴肠的文艺片,汤姆差点没睡着,每隔三分钟便喃喃地说:「闷。」 我低声道:「想想我陪你看那些三流球赛,难道我没有闷到一佛出世?」 他说:「嘘!」 我嘆口气。我再爱他,他还是个儿子。他无法代替一个爱人的位置,与汤姆一起,我永远输,因为他是儿子,我是母亲,生他下来,叫他吃苦,实在不应该,现代父母的观念与过去完全相反,因此处处委曲求全。 看完戏我们挤到快餐店去吃汉堡包。林拼命解释,「其实我们的经济情况尚好,不至于这糟糕,我们可到一间稍微象样的馆子去坐着吃。」 我说:「多年来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兴趣——」 汤姆说:「是是,你为我牺牲得很多,我知道。」 我问:「我用了牺牲这两个字吗?我有吗?」 「你别否认了,你把自己囚禁在一个叫汤姆的牢监中,又享受又痛苦,你算了吧,你。」 我问林:「听听这种口吻,是不是十一岁半的人说的?」 第3页 林说:「我不知道,现在的十一岁与我们的十一岁不同。」 汤姆说:「我约好林先生下周去滑水,你去不去?」 「滑水?」我说:「你认为我尚可穿泳衣?」 「妈妈!五十岁也可穿泳衣!」 我买了黑色一件头泳衣,穿上对着金子训练自己习惯这种暴露。多年没有运动了,顶多是打打网球,我并不见得肥胖,该细的地方还是很细,可惜是不该细的地方也细得很。除了皮肤略为苍白,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我决定参加他们的游泳团。 走过客厅的时候,白鹦鹉对我吹口哨,我朝它瞪眼。 它是什么人送来的,始终是个迷,送礼的人为何没有邀请我去游泳?但是我的人生观因为这些有生命的礼物而改变了。忙着为盆栽转盆换土,忙着训练鹦鹉说简单的字句,我渐渐把自我处于次要地位。 公寓越热闹,我越不胡思乱想。 周末我跟汤姆去游泳,原来他们有一大堆人,人多我便不怕难为情,他们滑水我游水。租着一只中国式游艇,足足可坐三十个人,又准备了三明治汽水。多年来我没有玩得这么忘形,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年龄,等到林来陪我说话的时候,我面孔与双肩已晒得通红。 「来,我帮你擦点太阳油。」他拿起那只瓶子。 我只好大方地转过背部对着他。他的手接触到我背部时,我没有异样的感觉,也许大家已经熟了。 他说:「你的性情随着天气似乎变得温暖了。」 「是的。」我想把神秘礼物的事告诉他,后来又觉得没到那个程度,因此不说。 「你晒黑了很好看。」他说。 「汤姆呢?」我笑问。 「游远了,别害怕。」他也笑,「他是健将。」 我只是想顾左右而言他,没接受男人的赞美已经很久很久,非常难为情,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常常带孩子们出来游泳?」我问。 「一次带七个,幸运数字。」他说,「他们的父母老请我吃饭,我把他们带出来游泳,聊以报答。」 「一星期一次?」我问。 「不,有时候一个月……说不定,也得看什么时候有空。」他说。 我想他不是常常有空,有很多女孩子等着约会他。做王老五蛮开心,爱如何便如何,不过时间太多,如果不懂得打发,便显得太空闲。不过他没有这种困难。 「明天……明天你有空吗?」他问我。 「明天我要上班。」我愕然。 「我来接你下班如何?」他问。 「接我下班?干嘛?」我又问。 他微笑。 我只觉得十分尴尬,干嘛?当然是为了约会我。 「好啊。你知道我公司在哪里?」我画一张简单的地图,「五点一刻,在这个门口。」 「上班呢?你怎么去上班的?」他问。 「用公共运输工具,」我说,「数十年如一日。」 「我送你上班。」他说,「你早上什么时候出门?」 「千万不要!」我站起来,「不不不。」 「喂!你怎么了?」他笑,「别这样紧张好不好?」 我面红红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这是不必要的。」 「ok,我们明天下班见。」他不勉强。 汤姆爬上艇。「你们在聊天?」他用毛巾擦身子。「妈妈,你看看那个女孩子是否很漂亮?在对面船上,穿红色泳衣的那个。」 「女孩子?」天啊,我的儿子已经开始注意女孩子了,我能不寻找自己的生活吗?再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出去求学,再而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生活。 「妈妈,你看看那个女孩子嘛。」汤姆催我。 「好好,我看。」我只好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果然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非常青春美丽,曲线优美。 我马上说:「她比你大多了。」 「妈妈!你的脑筋!我们已经约好明天去看电影。」 「你父亲答应吗?」我吃一惊。 「当然不反对。」他大言不惭。 我看看汤姆,几乎想昏过去。后来我到甲板上晒太阳去,有很多事只好听其自然。 林走过来,我喃喃地说:「他已经长大了。」 「是。」林说,「你早该看出来,连这么年轻的母亲都不愿意让孩子长大,天下父母心都一式一样。」 我笑笑,闭上眼。当然,汤姆小的时候,我是他的主宰,叫他往西不不敢往东,餵他吃粥他不会吃面,孩子们是最最可爱的小玩意儿,所以离婚之后,这些年数就这么地过去。心灵的创伤,生活的寂寞,都因为汤姆而消失无踪,或许是暂时压抑着,到现在因为有人引发,我有种感觉,我第二个春天快要来临了。 会是这个姓林的年轻讲师吗?我不知道。 我转过头问:「你怎么会忽然约会我?」坦白一点好,免得他以为我黄熟梅子卖青。「开始的时候你并没有这样的动机。」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十分拘谨,不愿意与外人接触,所以不便勉强。但是隔了没多久,再看到你,忽然发觉你朝气洋溢,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证明我和汤姆的做法是对的,你的生活始终缺乏调剂,给你一点点转变,由一个老姑婆转为活泼的人了。」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阳光晒在我的脸上与身上,我用手遮着我的眼。 「你是说,」我错愕地- 「是的,那只鹦鹉与盆栽是我与汤姆送的,给你调剂生活。」 我呆呆地看着他,天哪!这两个人……我气恼地瞪着他,这种同情与怜悯,我想,这两个人人……但是他们善意的动机,我侧着头笑了。这些日子我小得特别多。 「你算了吧你,」林轻轻说,「香港又不是只你一个离婚,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连第二代都已经习惯了,你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指指自己的比值,「我等着明天下班见你!」我笑。 汤姆在我们身后出现。「吗嗳,我总算成功了!」他装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