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日常[穿越]》 第1页 《仵作日常[穿越]》作者:偷夹馍的【完结+番外】 文案 杜思身为广大法医学人员之一,却有颗刑侦的心,阴差阳错下、他重回古代,一觉醒来竟被告知自己成了当地县衙的仵作,还是堂堂知府的干儿子……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杜思在这小小县城安顿下来,时不时帮助父老乡亲解除『疑难病症』,倒也过的清闲。 直到一人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各种扑朔迷离的疑团接踵而至;失踪戚姓女子,惨死书房的秦氏,河西无头男尸…一一打破杜思平静的生活,随之而来的身世之谜则彻底将他推入众人角逐游戏的漩涡。 但最近…这个新来的捕快瞅他的眼神怎么越来越不对劲呢? 正经阳光健气受x腹黑冰山王爷攻 食用指南: 1.破案+谈恋爱,全程感情无虐,1v1双洁he,后期攻宠受,特别特别宠 2.案子自己想的,可能会简单,尽力还原刑侦法医知识,此文套用歷史背景什么的大多为蠢作者借鑑瞎掰,多处经不起考究,大家看看就好'w'  内容标籤: 强强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思 ┃ 配角:段景衡(井恆) ┃ 其它:悬疑、破案 一句话简介:破案顺便谈个恋爱 ================== 第1章 重生 天刚泛起鱼肚白,一阵嘹亮鸡鸣唤醒众村民,杜思在床上滚了几下,才堪堪起身。 推开松散木门,大自然的香气扑鼻而来,杜思顶着一头乱髮去洗漱。 晨嚼齿木、清水拭脸,这充满原始气息的做法无一不提醒着杜思——他穿越了。 没错,他从地球中国某市某区某大学宿舍来到了……一个架空世界,这里与中国古代十分相像,却又不属于他所认知朝代里的任何一个。 想到这里,杜思淡定的吐掉口里的木屑。 他一觉醒来便躺在这个屋子,手里握着一封信,地上躺着茶杯碎片,还有湿漉的里衣领。 现今正是穿越剧风靡的时代,杜思打量一番便知自己撞了狗屎运,他认命翻开那封信,而那封信上的内容差点令他将眼珠子瞪出来。 艰涩难懂的蝇头小楷写满整整一张纸,看的杜思苦不堪言,但还是大致读出信上内容。 这是一位姓李的知府大人寄来的,原来他与杜思的父亲杜永秋是挚交,如今自己飞黄腾达,便想着为他儿子在县城谋个差事,好让他父亲安息。 字里行间,透露出满满诚意,还立字认杜思为干儿子。 原来原主名叫杜思,倒是与他同名同姓,而他刚好是法医专业的,才不至于露出马脚。 杜思闭上眼,身体之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原身的亲爹将他拉扯到八岁便撒手人寰,杜思一直寄宿在亲戚家里,受尽白眼,这封信对杜思来说犹如雪中送炭,他收拾行李来到隆化县,给县令大人出示这封信上的官印,才算有了个落脚处。 他是怎么死的呢? 在最后的记忆里,原身卧在床上,一手拿着信一手端着茶,似乎是因为幸福来的太突然,过于激动,那时他刚好饮茶…… 一个不小心给呛死了。 杜思用衣袖擦擦脸,简单的束起发,算是整理好仪表。 古代生活枯燥无趣,洗浴不便,穿衣方式繁琐,更没有现代社会丰富的夜生活。 他没有钱,晚上不能出去玩,只能看杜永秋留下的手札,之后睡觉,作息规律越来越像早睡早起的古人。 杜思还没学到什么,皮肤倒愈发白皙,远远看去像发了光一般显眼。 「公子,到餐点的时辰啦!」一个蓝衣小童跑进院里,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看着杜思。 「走,跟本公子吃早饭去。」 杜思挥一挥衣袖,带着小童出了小院。 一些捕快早已洗漱完毕,在拐角处谈笑,他们身穿绯色圆领衫、腰间束以革带,脚携黑靴,前胸与后背均印上黑色的『捕』字。 这个朝代说起来也与中国古代大相迳庭,周氏即皇姓,京城为首都,大周王朝统治已达五百余年,当今以周小皇帝周孝文当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诩封为永熙年号,隆化县身处隆兴运河河西徐州一个靠山的一个小地方,距离京城甚是遥远。 譬如捕快衙役这一行业,没有古书中记载那样低贱,反而受人尊敬,虽然…拿的钱不多。 面前的捕快一个个生的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眉毛粗的跟黑炭有的一拼,正义感爆棚。 他们见了杜思,均眼角一斜,装作没有看到他。 杜思也不生气,径直走出去。 「哼、当今这世道也是愈发让人看不清,一个黄毛小儿都能去当仵作,我看母猪都能上树了!」 背后中气十足的话引起许多共鸣,杜思扣扣耳朵,全当自己耳聋眼瞎。 「公子,他们怎能那般说你!」小童忿忿不平道。 「嘴长在他们身上,想说便让他们说去吧。」 「可是…」 「杜蘅,别婆婆妈妈的,我肚子都要饿扁了。」杜思一把拉起蓝衣小童,从衙门后门绕出去。 蓝衣小童是他刚来到这里在集市上买来的小厮,杜思见他可怜、自己又被衙门众人集体无视,就将他带回来解解闷。 他没有名字,杜思看他喜好摆弄花草,便给他起了『杜蘅』这一名字。 第2页 隆化县的村民早早起床,这时已有许多小摊店铺开张,挑担运货的人往来不穷,构成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是公子、他们那话也太羞辱人…」 杜蘅还在纠结捕快的话,杜思刚好找到早摊。 「公子,你不生气吗?」 「当然不气了,我本就是走后门才进来的。」杜思挥袖散去桌上灰尘,一屁股坐到长凳上。 「公子你不要如此声张、这种事乱说不得的!」杜蘅恨不得捂上他的嘴巴。 他好笑的望着这小童,「何况我年龄这般小,十五能当上县城仵作、要你你信吗?」 杜蘅瘪着嘴摇摇头。 「柳娘、豆腐脑油条各来两份——」对着大腹便便的老闆娘,杜思扬声道。 其它摊上的客人纷纷回头,杜思又笑道,并不在意这些目光,笑得亲热得对着老闆娘继续说道,「柳娘最近愈发水润了,隔壁县的豆腐西施见了怕是都要称柳娘你一声妹妹。」 「诶呦、你这张嘴真甜!」 杜蘅呆若木鸡,傻愣愣的望着自家公子。 于是,杜思得到满满两碗豆腐脑,老闆娘友情附赠一根油条。 「公子…这、这有失身份啊…」杜蘅眼看别人往这儿瞧,脸都快抬不起来了。 「吃饭。」 杜蘅乖乖闭上嘴。 杜思两三下吃完油条,开始吸熘豆腐脑。 「对了公子,我昨日听衙役说,今儿要来个新捕快呢。」 「喔。」杜思喝的正欢。 「据闻辰时来报到,现在太阳才刚起来,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 杜蘅满脸遗憾,见杜思没有什么反应,他又苦口婆心劝道。 「公子,虽、虽公子靠取其他渠道进了衙门,可也断不能让那帮人小瞧了去!」 杜思胡乱一抹嘴,「结帐—」 于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一位身着深蓝便服的青年行于其中,他乌髮高束,背嵴挺立,气质出众,来往路人无一不纷纷盯着他看,青年如墨般的眸子望一眼隆化县深处——那正是衙门的方向。 二人吃完豆腐脑,准备走回衙门。 迎面走来两个巡逻捕快,见了杜思将下巴抬高,硬是将脸扬到看不见杜思的位置。 「瞧那模样,鼻孔都快冲上天了!」杜蘅忿忿道。 「无事嫌夜长,有事嫌日短。」杜思笑笑,「等衙门忙起来,就操不了这心了。」 起初,杜思也想干票大的,好让那些捕快对他另眼相看,他对自己走后门的行径也是有些羞愧的,天天被人揪着『后门』二字不放,是个人都会注意。 可这隆化县民风淳朴、风调雨顺,自他三个月前来到这里,看到最多的便是丢失案,说起杀人,那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杜思在书中学到的办法一个也用不上,他又生的瘦弱、不能干体力活,无奈成为衙里唯一闲散人员,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他有个做知府的干爹了。 「公子?公子!」 杜思被嚷嚷的脑袋疼,抬眼一看、他们已经走到衙门口了。 衙门前是个岔路口,正对县城隆化大道,只见一座巍峨建筑耸立眼前,敞开的红色大门一望到底;俗话说衙门大门朝南开,踏上高阶,便可望见仪门与大堂,地上灰色石砖一尘不染,两旁捕快腰携横刀,正气凛然。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无限红霞照耀在衙门壁砖上,洒下片片余晖,那种似乎要融入骨头的炽热温度灼烧着杜思双眼,引领他进入另一个世界。 每每看见这番景象,杜思的血液鼓譟,有什么东西仿佛要冲破血管束缚、翻涌出来。 这位法医专业的学生心中有一个小小的梦想,杜思之所以踏入刑侦领域,是因为他的正义感强的太多。 他从小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幸好院长靠爱发电、真心收留他这样的孤儿,杜思才没有长歪,也正是因为他极听院长的话,才没有报刑侦专业,院长担心他安全,强烈要求杜思选其它专业,最后杜思才去了法医学院。 自杜思来到这里,那股正义不减反涨,古代条件有限、许多冤假错案屡屡皆是,报案人反不能得到一个公正处理,又有多少人能在官府洗清冤血、得以伸张正义? 古往今来,为官者当以报效社稷、心系苍生,他虽只是个小仵作、官品都排不上号,可在这隆化县,却也是有些作用的,为了隆化县百姓,他定要做好本职工作、也算是尽了原主父亲那般良苦用心。 世日之下,朗朗干坤,杜思想做那轮红日,散发无数光芒,照得这世间罪恶无处躲藏、洗净天下冤屈,将那穷凶极恶的罪犯绳之以法。 杜思瞅着衙门大堂,若有所思。 「公子、你怎么愣在这儿,我们要进去啦!」杜蘅摇摇失神的杜思。 杜思回过神,拉着杜蘅走进去,一路上收穫诸多白眼,杜蘅眼看着就要开口,杜思却一把捂住他的嘴。 杜思朝杜蘅眨眨眼,这小孩想争辩几番,还是放弃了。 说起来,这个隆化县风平雨顺,衙门更是正正气气,容不下一点罪恶,于是『罪恶』的杜思走了后门,被众人诽腹。 杜蘅眨巴着眼睛,盯着杜思的后背若有所思。 二人才进入仪门,准备从一旁小道绕到杜思居所时,仪门照壁传来争执声。 第3页 「大人!这个卖米的偷了我家的鸡还不承认,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盗了我家大米,反倒打一靶陷害我。」 两人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叫的那名堂役头都要大了。 主僕二人对视一眼,相继走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成功便成仁(咸鱼脸 喜欢的小伙伴点下收藏吧 第2章 偷盗案(一) 「不是你偷的?难不成是飞过去的!」 「我也是到后院活动筋骨才看见的,再说我有一家米铺,养活老小尚有余剩、偷你家鸡做甚?」 另一人顿时炸了,他暴跳如雷、恨不得将那米商就地正法。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家鸡就跑到你家后院,不是你干的还能是别人?」 「哼、我家米也没了,说不定是你偷了我家米,再藏起自家鸡,想要从我这里捞东西。」 「这明明是你干的好事!」 两人眼看着就要动手打起来,堂役双眼一横,将二人拉开。 「不得在此处喧闹——」 被堂役这么一喝,两人有些害怕、只好离远了些。 「我不与你争辩,大人、小民要寻知县大人、好为我主持公道。」 养鸡户朝堂役深深一躬,双目切盼地望着他。 「昨日知县大人同王捕头去了霖水县办公事,大约今日酉时才能回来。」 从对话与外貌特徵看,二人职业明了,一个是米商,另一个是养鸡人,且一胖一瘦、一富一穷。 这时,一个捕快打扮的男人突然出现。 「诶呦、大人,我这鸡后几日就要送给商人,早在前几月说好,我等不了那么久啊!」养鸡户的五官皱在一起,活像案板上的芝麻团。 捕快没有作声,只是面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大人,难道县衙内无他人能帮小民?」 捕快刚想出声否决,但他看到了在一旁充当吃瓜群众的杜思,转而说道。 「也不是没有…你身后这位仵作,便是帮知县大人打下手的。」 养鸡户与米商一听有戏,急急忙忙转过身,只看到一个白净少年与稚童。 杜蘅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没有那般小。 「大人,你莫不是在戏弄小民?」 杜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望向淡定的杜思,憋着没出声。 「我还会骗你不成,这位是知县大人钦点的仵作,本事大着呢。」 养鸡户又打量一番杜思,勉强说服自己不要太过在意他的年龄。 杜思压根没在意这些反话,在他看到捕快脸上耐人寻味的神色时,他就料到绝会有这一出。 「可大人…这仵作不是与死人打交道,我们活人的事情……」养鸡户的停顿不言而喻。 杜思撇撇嘴,谁规定仵作就不能破案子。 「知县与捕头不在,现衙内只有这位仵作大人能为你主持公道。」捕快正色道。 他没有说错,在这个朝代里,仵作地位比一般衙役、捕快地位要高,又比捕头低,属于不中不上的位置,在上级未归时,可以暂代一些简单差事,像这种偷盗案便是其中之一。 「那…就有劳各位大人费心了。」米商突然出声。 真不愧是经商的,说话就是得体,杜思忍不住多看几眼米商。 「大人,我辛辛苦苦靠鸡养活一家老小,今日一大清早起床,鸡全都不见了啊!四处摸索,才在隔壁赵四家找回四只,大人、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养鸡户流利的吐出这一大串话,连气都不带喘一下,说完,他顺势向杜思跪下,这一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优美』,自然极了。 杜思被这声情并茂的长篇大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扶起养鸡户。 「额…快快请起,我、我尽力而为。」杜思磕绊道。 养鸡户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嘴里不停的道谢,一时间杜思也不知该说什么,场面很快陷入尴尬之中。 「对、事不宜迟,我们快去你家,早点找回被偷的鸡。」杜思装作严肃的样子认真道。 养鸡户一听应了,开始为杜思带路,米商与杜蘅在后面跟着,那个捕快……也跟过来了。 「公子,你能行吗?」杜蘅有些不放心。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啊?万一公子你…」 「到时候再说。」杜思摆摆手。 事件主人公住在城北,几人走了好一会才到二人居所。 「大人,此处便是小民家。」养鸡户朝杜思躬身作揖道。 杜思望着眼前泥拍的土墙,再看看隔壁用砖盖的房屋,心中感嘆古代的贫富差距。 寻常百姓围的墙大约有1.8公尺,放在现代,在街上随便拉一个高个男子便能翻越。 古代人的营养没跟上,普遍身高低,杜思也不例外,骨骼纤细、远远看去小小的一只。 「你叫什…甚么名字?」杜思问。 「我叫李三,他是赵四。」李三规矩道。 「我能进屋里看看吗?」 「大人请进。」 杜思先进了李三家,如他所想的一样,李三家甚为简陋,地上满是鸡毛,几个简易式鸡棚孤零零立在墙角,棚里除了鸡毛、空空如也。 「待小民醒来时,鸡全都不见了。」 第4页 李三一脸哀怨,面色如灰。 杜思向屋里望了几眼,地上干干净净,家具虽寒酸但也洁净,在视线触及他躺在床上的老母时,不由得生出一股哀怜。 「我亲父早亡,就这么一个老母亲,家里还有妻小,如今这鸡丢了,我们一家都活不成了。」李三没有大嚷大叫,眼里却堆满绝望。 「……」杜思第一次觉到,自己负着多么沉重的担子,他有些后悔自己那样果决的答应捕快。 「公子、这儿有一个洞!」杜蘅大叫道。 几人立即凑过去。 原来在与米商家相隔的那一面墙有个约二尺高的小洞,刚好能容一只狗通过。 而零碎的米粒从洞口开始、一直到鸡棚,院子地上也有些碎米,这应该就是李三控告赵四的理由。 杜思蹲下身,捻起鸡棚里的白米。 「大人,这正是那赵四盗窃的证据!」李三瞪着赵四咬牙道。 「我还有你偷我家大米的证据呢。」 「都别吵了——」捕快挡在两人中间。 「公子,你发现了什么?」杜蘅跟着蹲下来。 杜思将米粒置于鼻尖轻嗅,一股淡淡酒香扑鼻而来。 「酒的味道…」 「什么味道?」 杜思站起来,走到米商面前,身后的杜蘅也学着杜思捻起米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这位…赵四先生,你可是做着粮食生意?」杜思问道。 「回大人,小人有一家连着米仓的米铺,就在这隔壁。」 「这洞是做什么用的?」杜思指向洞口。 「大人有所不知,城北地面低洼不平,每逢雨季院内水患成灾,这才在墙上开个洞,好疏通积水。」 杜思左右观察,发现院内一角堆着许多木头,他好奇的踏上去,低头刚好能看到围墙外的排水道——以及赵四家的米仓。 「大人,你且看这墙头与排水道、可是有许多白米,那就是赵四撒米捉我家鸡的痕迹!」 杜思点点头,确实有许多米,当他挪动脚步时,鞋底却碾到一些石子,他抬脚一看,却是雪白的大米,只是其中混着一些毛茸茸的东西。 「咦,这不是鸡毛吗?」杜蘅在一旁疑惑道。 杜思视线一转,便看见屋外一双布鞋,他好奇的拿起来查看,只见鞋底净是鸡毛。 鞋尖方向正朝着屋子,杜思心下瞭然,将鞋归于原处。 这时李三冲破束缚,奔到杜思面前。 「大人,赵四昨夜从排水洞用米勾走我家整整十八只鸡,虽说我穷只能用无锁的鸡棚,可也不能将我家鸡全部盗走啊!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李三眼一眯,竟是流下两行泪。 「公道自在人心,明日知县大人便会回来。」捕快拍拍李三肩膀安慰道。 「我也是受害者啊……我家米缸都被舀见底了。」 赵四有些委屈,他在这起案件中也损失不少, 杜思思索几番,决定去赵四家看看,谁知几人一出李三家门,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大人、查出来是谁了吗?」 「一定要好好赏他一顿板子!」 众人操着父母心,极度关注这起盗窃案。 「都退后、退后——」 几名捕快夹杂在人流中,发出的呵斥很快被人声盖过。 此时,衙门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井恆,雍州人,于四月十五日到永安隆化县。」 一脸正气的捕快小李收起记录薄,眼睛却止不住往跟前那人身上乱瞄。 不只是他、几乎衙内所有长眼睛的生物都在默默注视那人。 「我们知县大人还未回来,你暂且随我们巡逻,熟悉熟悉隆化县。」 眼前沉默的男子面庞如玉,五官精緻,如墨般漆黑的眼瞳犹如无尽黑夜,深不见底。 小李被这双眼看着,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只见男子点点头,他才感到轻松许多。 这位名叫井恆的男子便是今日来报到的新人,他已换好衣服;同是一模一样的绯色圆领衫,穿在这人身上却有股出尘的气质,而自己…… 小李低头瞧瞧自己,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小李——快跟我去城北,那儿的人手不够啦!」 另一名捕快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中。 「孙捕快,怎么人手不够了?」小李疑惑道。 「李三与赵四都称对方偷了自己东西,半个城的人都去凑热闹了。」 小李皱皱鼻子不想去,可孙捕快下一句话勾起他的兴趣。 「那白脸小子正破案呢。」 「嚯,那我得去瞧瞧。」小李呵呵一笑。 「诶、这是谁,新来的?」 孙捕快看了几眼井恆,没有在意他冷冰冰的表情,一把拍上他的肩膀。 「你就同我们一起去城北,学习学习,顺道见识一下仵作大人的风姿。」 井恆却略过孙捕快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个还挺高,他人就这样,不好说话。」小李讪道。 「嘿,这新来的、怎么好像我们是他的跟班似的。」 孙捕快与小李相视一眼,跟在那个高大的背影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我能写出没有漏洞的案子 改个时间bug 第5页 第3章 偷盗案(二) 杜思几人好不容易来到赵四家,身上衣物被抓破许多处。 捕快赶紧将门关上,再用门栓闩紧大门。 「这小小县城信息竟如此发达,民众对于八卦热情奔放似火,真是可怕、可怕。」 杜思心有余悸,杜蘅尚惊魂未定。 「衙门还未发告示,这些人怎么知道的?」捕快蹙额沉思道。 「大人快看,这地上散落的痕迹。」 比起惊慌的李三,赵四就淡定多了。 几人皆朝地上望去,只见雪白米粒在黑土中分外明显,一道整齐的白线延伸至排水洞,与李三后院散乱的白米大相迳庭。 「二位大人,清晨卯时,小人来这米铺便看见地上的大米……和那三只鸡。」 赵四一指院角,果真有三只母鸡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像地里蔫了的白菜、毫无活力,鸡的周围掉有许些毛,可怜的紧。 「这鸡怎么没有精神?」杜蘅好奇的伸手摸摸。 「大人,这正是小民的鸡呀!」李三叫道。 杜思绕过白米走到敞开的门前,屋里摆放着许多米缸与一些印有『米』字的空布袋,米缸周围洒了许多米,现场凌乱不堪。 「小人来时,这门是关着的,小人也是看到这个脚印,才确定是小人那隔壁邻居——李三做的!」 赵四指着一处黑乌乌的脚印大声说道。 空布袋旁有数个被横摞成五尺高的米袋,里面装满大米,那脚印正好印在第一个米袋上,而在这之上不到二尺,还有一个通风口,通风口离屋顶极近,一般米仓都会留个这样的天窗。 杜思凑近看那个脚印,确实是成年男子的大小,脚印泥土中还带有几根鸡毛,想不注意都难。 「大人,这脚印与李三的脚板刚好相同,这儿还有鸡毛,李三体格瘦弱,竟是刚好能钻过通风口,所以小人认为;是李三偷了我家大米。」 杜思恍若置闻,他望着通风口与下面的米袋,陷入沉思。 「你的布袋也被偷了吗?」杜蘅看着被翻乱的空布袋问道。 「对啊,我还数了数,少了足足五个呢,定是李三用布袋舀完米缸中的米,从门拖出去,最后关上门自己再钻出去,将大米运到自己家中,为了混淆视听,他还将米洒了两家后院,再藏起鸡,取出三只搁在我家米铺后院,倒打一靶推到我头上。」赵四笃定的说。 「我昨晚在家中睡的好好的,偷你家米做甚、指不定还是你偷了我家鸡,再将米藏起来陷害我!」 「你们别吵了——」捕快又横在二人中间。 「你说来时…门是关着的?」杜思问道。 「回大人,是关着的,门闩没有任何问题。」赵四作揖答道。 「不要再叫我大人了,你们比我大一轮呢。」杜思突然笑起来,乌黑的瞳仁发亮,更显的他面相嫩。 「这……」赵四觉得自己的眼快要被闪瞎了,这小仵作长得可真不赖。 「唤我杜思便可。」 这头二人正寒暄着,那边的捕快却默默转过身,暗道一声小白脸。 杜思蹲下身子,细细观察门前的大米。 「公子,这儿有什么问题吗?」杜蘅在一旁俯下身,看着地上的米。 「你说,既然是李三偷的米,为什么他要做的如此明显。」 「那米商不是说过,因为李三要伪装成自己被他偷盗的样子。」 「听你的语气,你认为是李三偷了赵四的米?」杜思挪揄道。 「那是当然,李三上有老下有小,他还那么穷,连鸡笼都买不起,隔壁刚好开米铺、想偷些米也是正常的。」 杜蘅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 「我看,没那么简单。」 杜思拍拍边袍,站起来朝屋外走。 「这不简单吗……」杜蘅看着米袋上的脚印,满头雾水。 杜思来到米仓天窗下,以他的身高,想要徒手攀爬钻进洞里十分困难,李三比他略高一些,体型也刚好能进去,只是要徒手攀爬进窗还有一定难度。 他转过身,鼻尖差点蹭上围墙,米仓距离墙十分近,李三要进去也得从墙上动作。 杜思脚下一动、碾到一些石子,他抬脚一看,却又是那大米。 「公子,一会儿不见,你跑的真远!」杜蘅又跟过来。 杜思没有理他,弯下腰去看那堆米。 「这是…大米,奇怪、这儿怎么会有米呢?」 杜思看了半晌,慢慢用手拨开大米,只见一道暗红色的血迹盘踞在泥土之上,他伸出手抚摸那块土,指尖却碰到一块尖锥形石子。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受伤流血呢?」杜思自顾自的说。 「公子,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 杜思走到门口,才想起门外的『七大姑八大姨』,他朝门缝里望去,人群…竟然后退了。 「都退后,不要妨碍公务——」 小李在门外呦呵,其它捕快上前,逼得众人节节后退,空出好大一块地。 这时,门被重重拍响。 「开门,我们是县衙派来协案的捕快!」 杜思拿走门栓打开门,门外果然立着几名捕快,为首的正是姓孙那位。 杜思很识相的往旁边一站,放他们进去。 其中,一位高大青年淡淡瞟了一眼杜思。 第6页 他生的极为俊俏,给人感觉却毫无女气,那双黑瞳尤为深邃,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只一眼,杜思便被压的抬不起头,脑门一湿,竟是流下许多汗。 「公子,那人好可怕。」杜蘅小声说道。 「这人来路不明,不要招惹他…」 「公子、你流了好多汗!」 待杜思平復下来后,孙捕快已开始盘问李三赵四,他摇摇头,沿着墙角细细观察。 排水洞处白米居多,可顺着墙看到后门处,杜思看到了一点小小的痕迹。 「这儿还有一个脚印!」杜蘅也看到了。 「而且与屋里的尺寸不一样。」杜思比划着名,这个要小的多。 「杜蘅,你说怎样才会在墙上留下这样一个完完整整的脚印?」 「我…我想不出来。」 「走吧。」杜思挥挥手,来到门外。 凑热闹的群众仍在,一时半会还散不了,有多位捕快的阻挡,他们总算不会再抓破杜思的衣服了。 地上被踩的一片狼藉,除了脚印还是脚印,一点也看不出原样。 杜思在门口转了几圈,突然又蹲下来。 「这里的人真多。」杜蘅感嘆道。 地上的脚印诸多,但杜思学的是法医专业,他眼尖的瞅见一点雪白,从泥里翻翻找找,又扣出几粒大米。 这是很奇怪的事,若如赵四所说,是李三半夜翻墙过来,那大米为何会在这个位置? 杜思起身,又回到院里。 孙捕快正同李三对峙,显然是怀疑李三偷盗,杜思找到闲着的赵四,问了他一些事。 「依你所见,这李三偷盗的经过应是如何?」 「依小人看,李三深更半夜从他家木堆上越墙而来、通过天窗进入米仓,打开仓门,再用五个口袋舀完米缸大米关上门,最后踩在我那米袋上出去,将米照原路运回——」 赵四一指离排风口处不远的石板,踩在上面刚好能将头探出墙壁,且石板上也有米粒。 「谢谢你的配合。」杜思笑笑。 他往后退几步想要找李三问话,却撞过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杜思抬头,正对上一双幽幽黑瞳,那高大的陌生青年此时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带着许些审视意味。 在下一秒,青年退后,远远避开杜思,竟是回头走了。 孙捕快直直盯着他,露出看好戏的样子。 「李三,你平日可有饮酒的嗜好?」 「小民才能堪堪养起老小,哪来的闲钱去买酒喝呢?」李三哀怨道。 杜思点点头,孙捕快立即上前。 「李三,你偷盗赵四家大米,事后又藏起自家鸡,证据皆在,等明日知县大人与王捕头回来,便是破案之日!」 「大人明鑑吶!小民哪有胆子干着偷盗摸当,小民、小民昨晚睡的熟,我妻子可以作证!」 「哼,你老婆跟你是一家的,她当然为你说话了。」 「冤枉啊!小民绝没有偷盗赵四!」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李三直接了当的抱住孙捕快大腿,死活不肯松开,他哭天喊地,口里直叫冤。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赵四看着李三这幅模样怜悯道。 「来人,先将李三带入牢狱——」 孙捕快一声令下,门外走进两个捕快,压起李三就要往外走。 「冤枉啊!小民家中还有老母与妻子、你们不能这样草草了结、冤枉小民啊!」 李三不断挣扎,却抵不过两位捕快的力气。 「且慢——」杜思大声喝道。 「仵作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孙捕快拉长语气说。 「李三没有偷米。」 「不是李三偷的,那米还能长腿飞了不成?」 杜思拍拍李三肩膀,示意捕快松开他。 「难道是赵四偷了李三的鸡?」小李皱眉道。 「都不是——」 院内躁动的人们突然平静下来,杜思的声音在此分外响亮。 「此事与赵四、李三无关,偷盗者…另有其人。」 杜思眼中一片清明,倒映着众人或震惊疑惑的面孔。 第4章 偷盗案(三) 此言一出,孙捕快与小李均瞪大眼睛看着杜思,李三赵四一副吃惊面孔。 「公子,莫胡言乱语啊!」杜蘅拉拉杜思衣袖紧张的说。 「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杜思缓缓道。 被释放的李三一下子窜到杜思身后,惊恐的盯着那些捕快。 「可是……」小李想说些什么,但被孙捕快挡下。 「依仵作大人看,此案另有隐情?」孙捕快笑眯眯道。 杜思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同孙捕快拌嘴,他走到赵四面前,开始分析案件始末。 「方才你说李三从米仓天窗进入,用你的口袋装了米从门运出,最后于内室关上门栓,从天窗逃出,可是如此?」 「回大、公子,分毫不差。」赵四对杜思的称唿终于改口了。 「这样听起来,确实并无太大问题。」 孙捕快阴阳怪气的哼唧,其他捕快忍不住笑出声。 「但结合米仓实景,我发现此案并没有你所言那般简单——」 杜思不紧不慢得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小人不明白吶…」赵四疑惑道。 第7页 「你俩要是明白就不会吵着上衙门报案了。」 赵四与李三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在衙门里吵确实有点丢人。 一行人随杜思来到米仓,小小的房屋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 「你们看这米袋与天窗。」杜思一指前方。 只见装的满满得米袋堆上有一天窗,窗户再往上一点就是屋顶,整个空间略有些逼仄。 「公子,没有问题啊,这儿还有李三得脚印呢!」 杜思有些无奈,再度提醒道,「你的米缸全被人舀见底,为何米袋却还留在米仓?」 「因为李三要踩着米袋出去啊,李三的个头又…」 赵四说着说着没了声息,望着天窗与米袋仿佛明白了什么。 杜思见状笑笑,又回到院中,向众人展示他发现的血痕与脚印。 「这脚印长五寸,你说、这么小的脚码是出自于何人?」 「是…是那稚童…」 赵四细思一番,再抬起头,望向李三的眼神竟带了些愧疚。 「可这又能证明什么?米是从这青石板运到李三家的。」孙捕快不解道。 杜思笑笑,不可置否。 「大家且随我来。」 「公子,这门外竟还有米!」杜蘅也发现地上的星星白点。 「孙捕快,你说李三从赵四家院内运过去的米,怎么会落在门外呢?」 「这、这…」 「兴许是赵四本人落下的。」小李补充道。 「回各位大人,小人素日从不浪费粮食,我家后院除了运米的力差,从未许他人进入,那窗下的血、原来也是没有的。」 赵四深感惭愧,对李三作揖道歉。 「我言过失人,方才多有冒失,对不住你了。」 「那小民的鸡……」李三陷入迷茫,他倒是搞不明白了。 这两人突然和好,倒是惊的其他人议论纷纷。 「这李三赵四关系还变好了,真是奇了。」 「我从未见过捲入的嫌犯有认理的,今天可长见识了。」 小李与孙捕快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讶异。 院里缩作一团的母鸡活跃许多,开始啄食地上的米。 那高大青年负手而立,远在众人身后,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意味。 他注视着正讲的眉飞色舞的杜思,眼眸极深。 「不要着急,这就来说说你的鸡。」杜思歇了一会儿,开始分析。 「你称赵四将大米洒在排水洞附近,把你家鸡勾引走、办到这些必须翻进你家院子,才能把米洒在院内与鸡棚,可是如此?」 李三连连点头,眼带殷切的望着杜思。 「好,既然你想问个明白,我们现在得去你家一趟了。」 几人风燎火疾地赶到李三家,外面的围观群众少了一些,但还是很多。 「公子,快快告诉我,赵四究竟有没有偷我的鸡!」李三已经着急到不顾称谓了。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李三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杜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我一定如实回答!」 杜思还想李三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天天说小人啊小民下官大人的该多累,可惜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开玩笑。 「你饮酒吗?」 「我没有钱…公子是知道的。」 「你家的鸡…会来这堆木头上散步吗?」杜思指指墙角的木材。 「…不会,因我吃食不好,鸡不健壮,平日少走动、毛也总是掉,尤其最近掉的愈发频繁。」 杜思心下瞭然,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进屋是否换鞋?」 「你怎么知道!」李三满脸震惊。 「你置于院中的鞋鞋底净是鸡毛,而家里却十分干净,不然你怎么走、光着脚么?」 「我只在院内餵鸡才穿那双鞋,贱内喜好干净,常常唠叨我换鞋,可我鞋不多,只有脚上这双与院内的那双了。」 杜思轻嘆一口气,这下思路是理清了,可案件却更复杂——他到现在连嫌烦目标都没有锁定。 「大人,赵四到底偷没偷李三的鸡?」 「当然是——」杜思拉长话音。 众人屏气凝神,孙捕快身体前倾,希望杜思能说出他心中的答案。 「没有。」 「???」 院里顿时炸开了锅,因为他们忙活半天竟只得出这个结论。 「公子,别戏弄我们了!」杜蘅急道。 「你也听见李三的话了吧,他不曾饮酒,鸡不健康,鞋置于门外。」 杜蘅点点头。 「我开始一进李三家的门,查了那鸡棚便觉的这事绝不简单,你说谁家养鸡、会给自家鸡餵酒?」 「我、小民没有吶!」 「可鸡棚里的米带着一股浓烈酒香。」 杜思话音刚落,几人争相查看鸡棚,发现那米果然有酒味。 「你的鸡少走动,而院角木头上却有鸡毛。」 几人又匆匆忙忙跑到院角,那木头上还真有鸡毛。 「李三只有两双鞋,进屋一定会穿脚上这双;赵四米仓里的脚印上沾有鸡毛,能留下鸡毛的鞋只有他餵鸡时穿的鞋,若他真偷了赵四的米,鞋底一定会沾有米仓地上散落的大米!」 杜思这一番话犹如一磅重锤,重重的打在众人的心上。 第8页 小李连忙去看那双置放在屋外的鞋,鞋底只有满满的鸡毛,毫无白米的痕迹。 「胡说八道、我看还是将两人压入大牢,等知县大人的命令!」 孙捕快心头一横,干脆抓个干净。 「孙捕快,此案有多处蹊跷,还是谨慎为妙。」杜思试着劝阻。 「我看是这两人事先串通好、来找衙门做冤大头,你却还随着他们胡来!莫不是想吓唬我们罢?」 孙捕快斜眼瞧着杜思,摆出一副极为欠打的模样。 杜思的火气『蹭』地一下冒上心头。 「你我身兼衙门要职,做的是为父老乡亲排忧解难的工作,端的是公正廉明造福百姓的架子,怎能这般不讲理?」 杜思双眼炯炯,竟叫孙捕快不敢与它对视。 「这盗窃案,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关系到别人的名声信誉,孙捕快这样草率了事、不问世事高高挂起的态度也未免太过随便了吧!」 一时间,整座院儿又陷入一片死寂,杜蘅擦擦双眼,这是他平时那个闲散怠惰的公子吗? 高大青年双唇轻抿,眉毛轻扬,眼中闪过几丝兴味。 过了好半天,孙捕快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正是自己呢。 「你竟敢这样论我!你、你这胡搅蛮缠的黄毛小子!」 「我看胡搅蛮缠的是孙捕快孙大人您吧!」杜思顺道接过话。 「我在衙门多年,破的案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 「小生不才,孙大人今日露的这一手绝活也是让杜某开眼了,杜某真为孙大人断案如此神速、如此果断而感到由衷的佩服。」 杜思不怒反笑,有模有样的朝孙捕快作揖。 「你、你这!」孙捕快惊慌失措,失声不断。 「若孙大人年事已高,我愿为您向知县大人请求放个长假,毕竟年纪大了,眼睛会不好使。」 杜思话刚玩,杜蘅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院子里不久迴荡起许多窃笑,孙捕快的脸愈发红了。 「诶呀、太阳都到头顶,开饭时辰到了。」杜思装作认真的样子说道。 「孙大人,恕杜某腹中空空,无心与您辩解,告辞——」 杜思与杜蘅离开了,李三与赵四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陌生青年径直上前,走出院门,那两名捕快踌躇几番,无情的抛弃了孙捕快。 「岂有此理!」孙捕快一拍大腿,气的不能自已。 小李扶着他,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暗自懊恼。 可恶、他也想去问杜思关于此案的推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是敏感词彙(哭 第5章 偷盗案(四) 杜思昂首阔步,带着杜蘅绕了一圈的路,避过身后许多人。 「小公子,等等我们吶!」李三与赵四急忙跟过来。 「你们跟来做甚么?」杜思疑惑道。 「小人…小人想请公子吃饭,还望您赏脸。」 赵四不愧是个商人,此话说的顺理成章,杜思想到口袋里叮噹响的铜钱,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走了。 米商带着他们来到隆化大道一家小酒馆,上二楼雅座,点了几份菜后便开始谈正事。 「公子能找到嫌犯吗?只怕待寻到,小人的米已被分个精光。」赵四笑眯眯的说。 杜思想的没错,这些损失对李三而言是飞来横祸,却对赵四不痛不痒。 「少挣些银子倒也罢了,小人担心今后会有其他窃贼光顾啊。」 「公子,那小民的鸡能找到吗?」赵三担心地说。 「我不能担保。」杜思摇摇头,「我只能保证;此案会尽我最大努力,争取帮你弄回本。」 李三听闻这话,双眼顿时暗淡无光。 「我这儿还有些银两,他日若你身陷囹圄,来找我便可。」赵四安慰着他。 杜蘅看看李三、再望望赵四,忍不住凑到杜思耳边小声说,「公子,案子没破,这两人倒成了朋友。」 「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想念我的好朋友了…」 杜思想起自己的舍友,不尽感嘆道。 这时楼梯口出现三个人,他们都穿着衙门的捕快服,可杜思一个也不认识。 为首的青年身形高大、气势逼人,许多人第一眼便避开他。 「大人,你叫我们一顿好找!」身后两个小捕快两眼发光,看的杜思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这张桌子又增加三人。 杜蘅在瞥见那人第一眼就害怕的低下头,悄悄看其他人,也都是不自在的样子,只有杜思与那两个小捕快尚未察觉。 「对了,大人,这位是今儿新来的,他叫井恆。」 杜思看着这名样貌极为出众的青年,作揖道,「井恆兄弟,欢迎欢迎,我是杜思。」 「见过大人。」 井恆起身道,他身形过于高大,愣是将迎着杜思的光挡住、将杜思遮的严严实实。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发言。 这个井恆气场过于强大,与他在一起,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许多。 杜思也不自在起来,可还是硬着头皮问,「敢问井恆兄弟是哪里人?」 「小人家住雍州。」 过于冰冷的嗓音,令在座的人如置冰窖。 「额…雍州可是个好地方啊哈哈!」 杜思摸着后脑勺傻笑,他一直待在永安隆化县,哪儿知道徐州是什么地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9页 「勉强能住人。」井恆敛目道。 杜思:「……」 杜蘅低下头,努力不去看自家公子脸上尴尬的表情。 店小二的出现拯救了杜思,四菜一汤摆上桌,不过又多来三人,菜肯定是不够吃,赵四又点了几份菜,店小二兴高采烈的下去了。 几人客套一番,开始动筷子,杜思却有些下不去手。 他的地理位置是迎着出口的,井恆正好坐在对面,将他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杜思咽咽口水,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位新人的脸。 此刻井恆眼眸低垂,展露出线条极为美丽的眼帘,仿若水波起伏般柔和。 杜思揉揉眼睛,再度望去。 井恆骤然抬眼,翻着寒光的眸子与杜思目光对个正着。 这时杜蘅突然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公子,你把脖子伸那么长看着井恆捕快,太失礼了!」 杜思惊觉其他人难言的神情,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到地上。 店小二将菜上齐,赵四又说许多感谢杜思的话,杜思更加不自在了,看看其他人、就连杜蘅都要比他淡定许多。 一个小捕快问道,「大人,您是怎么看出端倪的呢?」 「在李三与赵四陈述案情时便已发现。」 杜思顿了顿,接着往下说。 「首先,这二人的体型与案情有多处冲突,赵四家庭宽裕,吃的自然比常人好,相对身材要丰满一些,若排除他携带其他作案工具的前提下,赵四绝对翻不过那道墙。」 「那您是如何知道米不是我偷的?」李三急忙问道。 「李三的体格偏瘦,我站在你家后院那堆木头上,头都能探出墙,你比我高上一些,费些工夫自然是能翻过去;但是……问题正出在于米袋上。」 杜思起了兴致,挥舞着筷子说的头头是道,他双眼清澈明亮,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眼睛。 众人也听的津津有味,周围凑上来许多人,就连井恆抬眼观望也没人注意。 「李三家有老小,吃食不好,连鸡都吃不好,他能从赵四家偷两袋米运到家中已属不易,更别说整整五袋!」 杜思伸出五个指头,手指白的发光。 「这是其一,其二疑问便出自赵四身上,他家境富裕,李三养的鸡瘦弱少卵,赵四是个商人,会做这本亏本买卖吗?」 「有道理啊!」 「这么一看,此案倒是蹊跷的很。」 不知不觉,酒馆来的人多了,店老闆亲自为杜思这桌端上赠品菜,好让他继续说下去、留住客人。 「其三——也是那最为明显的破绽,我想…赵老闆要比我更清楚。」 众人立即将视线转移到赵四身上,赵四踌躇再三,开口道,「在大人提醒下,我确实发觉了…」 赵四将米仓的情景同众人诉说一番,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明白了。 「公子,也就是说、以李三的身高,踩上天窗下的米袋翻出去极为不便,他完全可以偷走一些现成的米袋、或是将米缸与米袋洗劫一空,而不是只拿起口袋往里填米!」杜蘅恍然大悟。 「没错,李三站在那堆米袋上需将身子平铺才能出去,他为何不方便自己,非得去盗米缸里的米。」 杜思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接着说。 「其四,李三家后院摆放的鞋也是一大破绽,当天李三进屋穿的是他脚上这双,那么夜里摆在屋外就是今早看到的那双鞋,可是这样?」 「大人说的对,确实如此。」李三点点头。 「但是那双鞋鞋底并没有白米,而在我初见那双鞋时,它鞋尖朝里,按理来说,常人在换鞋时一般会将鞋放于顺手的位置,李三既然坐在屋里换鞋,鞋摆放的位置应是鞋尖朝外,由此可见,你的鞋想必是被真正的小偷拿去留痕迹了。」 「啊!怪不得我今早觉得那鞋奇怪呢!」李三一拍大腿道。 「大人、那小偷不可能是一个小孩吧…他怎能搬得动五袋大米与十五只鸡?」小捕快疑惑的说。 「唔、你们万万不可被限定思维所拘束,谁告诉你们小偷只有一人?」 杜思夹了口菜,嘴里仍说个不停,腮帮子鼓的活像只进食的仓鼠。 「这极有可能为两人或两人以上作案,还有作案的运输工具,你想想、五袋大米,十五只鸡,要人工搬运要搬到猴年马月?不说暴露的危险性、这活也太累了!」 他摆摆手,摆出一副疲倦模样,许多人被逗得笑出声来。 「所以他们手里一定是有辆推车的,还有一个能踩上米袋刚好钻出天窗的小孩,而他们一定与你们有过接触,不然也不会如此熟悉你们的作息与房屋构造。」 「你们好好想想,哪些人进过自家门口问过什么话,说不定啊,这李三的鸡还能找得着。」 杜思垂下脑袋开始胡吃海塞,「我得赶紧吃饭了、说了这么多快饿死我喽」 众人笑笑,逐渐散去。 小捕快崇拜的看向杜思,「大人,您是怎么想到这些疑点的?」 「谁让我的眼睛天生比别人大一点,就看到了旁人不曾注意的东西。」杜思眨眨眼睛,显得眼更圆了。 「大人您可真会说笑。」赵四摇摇头,李三自从听到自己的鸡有可能归还的希望后,便喜笑颜开。 第10页 饭桌上一时其乐融融,和气满堂。 井恆凝视着笑容满面的杜思,眼瞳犹如一潭汪洋密泉,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朋友希望能收藏一下,谢谢大家了ˋe ˊ 第6章 偷盗案(五) 待几人走出酒馆,杜思哈欠连天,走向了城南方向。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赵四连忙拉住他。 「当然是回衙门休息。」杜思一本正经的说,看着赵四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又补充道,「你放心,我回去将案情好好记录,等明日知县大人回来,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赵四作揖,「那就有劳大人了。」 「不用叫我大人,唤我杜思便可。」杜思扶起赵四。 「我乃一介布衣,万万不可逾矩!」赵四郑重道。 杜思有些无奈,他知道这个米商今后是不会对他改口了。 赵四与李三回去了,那两位小捕快不见踪影,杜思和杜蘅正准备回衙门,一转身竟遇上一人。 「井恆兄弟…你不跟他们一起过去吗?」 眼前的冷峻青年摇头,自然而然走到杜思身侧。 杜蘅见状,连忙将脸埋入杜思衣袖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行走。 杜思:「……」 他不住频频望向一旁的井恆,他身形高大,面容俊丽,即便穿着捕快绯色圆领衫也丝毫不影响,反而惹来许多人驻足停留,一些豆蔻少女望穿秋水,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话。 都说红颜祸水,现在看来,男人生得一张好面容也是如此,看着众人的反应,杜思瞬间觉得自己真相了。 「大人。」 井恆冷不丁吐出这两个字,将杜思吓得不轻。 「我我我在!」天知道他差点咬到舌头! 「你如何辨别真伪。」 这没有起伏的语气让杜思生出自己正被盘问的感觉,出于职业操守(虽然他只是个半吊子的大学生),杜思还是认真答道。 「联繫实情与广大群众提供的信息,依照法定程序发现和收集有关案件的各种证据…保护百姓人身安全保障。」 「公子,我怎么听不懂啊。」杜蘅两眼放光,头昏脑胀。 「总而言之,就是按照程序一步步推敲、排除嫌疑人,查证真正犯人。」杜思顿了顿,接着说,「此案嫌疑人已排除赵四李三,具体范围应该在这人的亲朋好友中。」 杜思沉思道,他极想为这些遭受冤屈的人讨回公道,也正是凭着这份冲动,他才能在进入法医专业后一直学习侦查。 「或许你能还赵四与李三二人清白,普天之下,冤案无数,你绝无可能顾及所有。」 青年冷冰冰的话语传入杜思耳中,他微微抬额,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如寒冰般冷凝的黑瞳。 井恆比他整整高出一头,他才堪堪到井恆胸膛。 杜思才发觉,两人之间距离如此之远,那道居高临下的目光远高于一切,深深望着他。 在那片乌黑中,杜思彷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井恆微微启唇,从那两片柔软唇瓣里却吐出比寒冰还要刺骨的字眼。 「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远比你想像困难得多。」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深深敲打在杜思心头,以至于井恆离去他却还杵在原地。 杜思抬头,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仿佛要将他刻在心底。 「公子,他怎么这样…你没事吧!」杜蘅望着杜思失神的模样大惊道。 「无事。」 杜思揉揉脑袋,才开始迈动稍稍僵硬的双腿。 「他为何要打击公子的积极性?我觉得公子做的已经很好了!」 杜蘅愤愤不平,气的直跺脚。 杜思忍不住笑笑,他摸摸杜蘅的头笑着说,「他说的是我,怎么气的反而是你。」 「就是生气嘛!」 「莫急,莫急。」杜思抬起头道,「杜蘅,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杜蘅点点头。 「你说,我费这么大力气证明赵四李三的清白,有何意义?若抓不到犯人…我应该会被衙门及百姓所耻笑吧。」 杜思看向蓝天,眼中闪过短暂的迷茫。 如果案件没有始末,他所做的一切也就毫无意义,更甚会沦为酒后笑谈、娱乐众人了。 「当然不会!公子可是证实了那两人的清白,怎么会没有意义?」 杜蘅睁着亮晶晶的眸子,澄澈的像是投映于水里的明月。 「你曾告诉我,官府求职、做官,要像再生父母一样,为天地立心、百姓立命,虽然公子的官不大,可公子确实为隆化县的平安出了力!有这份力,隆化县的百姓怎么会耻笑你、憎恶你,你做的又何来这『无意义』一说?」 「……」杜思睁大双眼,顿时哑口无言。 「公子对小奴说得最多的便是洗冤除暴,惩恶扬善,如今看来,公子怕不是还没执法,便因那人失了信心。」 「恶弱处所,撤迹必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杜思虽嘆息道,双眼却清明许多。 「公子,你可想明白了?」 「你一个十岁小孩都认为是对的事,我又怎会说是错的呢?走,给你买糖葫芦吃。」 杜思走到路边铺子买了两串糖葫芦,在小贩怪异的目光下塞进嘴里,与杜蘅吃的津津有味。 第11页 「公道自在人心,公子如此努力、必有出头那一天!」 「借你吉言,不过…我认为比起升官,最重要的,是昭雪沉冤,让真相大白,将那些躲避罪责的嫌犯绳之以法。」杜思将竹籤用力一掷,落地声铿锵有力。 「就像赵四与李三那样吗?我最初以为是李三做的呢。」 「当然了……」 主僕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海,净空碧云之下,整座隆化县犹如一颗沉浮于无量大海中的小船,一个个路人穿梭其间,像无数只秩序工作中的蚂蚁。 芸芸众生,沧海一粟,浩宇一星。 每人如同天上明星,各行其道,路虽有异,却殊途同归。 杜思回到住处,着手开始记录案宗,好使知县大人归来后看个明白,方便查案,这具身体保留的记忆还在,杜思随手一写便是满篇工整的蝇头小楷。 做完这一切已是未时,杜思如愿以偿的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期间有一车经过,上面似乎载着许多物品,车轮在地面上碾压而过,发出不堪忍受的哀鸣。 杜思突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捋几下头髮、叫起杜蘅就要往外走。 「公子…何事啊?」杜蘅两眼惺忪,走路都不顺畅。 「我漏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 杜思面色肃穆,这让杜蘅也不自觉的紧张起来,然而他下一个动作令杜蘅惊叫出声。 「公子,你怎么往树上撞?!」 「听说这样会变聪明。」杜思摸着头上凸起的红包,拉起杜蘅出门。 他们来到城北,那正是今早审案的地方——李三赵四后门前。 这二人出去工作,均不在家,早晨围观的群众早已散去,杜思一摆袖蹲下身,开始研究起地上的黑泥,不知怎么回事,他似乎瞅见点点不明显的殷红。 这一搜查便达几个时辰,杜思皱眉沉思,静默不语。 杜蘅忍不住问道,「公子,你在看什么?」 「小偷留下的痕迹。」 「……可是地上全是脚印。」 「正是如此,我才觉得奇怪。」 杜思牵起杜蘅的手,向城南走去。 「今早这起失窃案件传播的极快,大伙来凑热闹刚好将车轮印记踩没。」 「这是巧合吗?」杜蘅昂起小脸。 「这里又没有wi-fi,民众怎么赶的这样巧,李三赵四报案时间在卯时,我们去城北几乎无人知晓,而辰时便已有许多人聚在四周,他们是如何得知李三赵四家被偷了呢?」 杜思望着周围店铺,视线从一张张脸上滑过。 「…公子、听不懂啊。」 「杜蘅,多吃豆腐脑、补脑。」杜思揉揉他的脑袋。 「公子,莫要戏弄我!」 「快及酉时,知县大人也该回来了。」 此刻天边满布红霞,云彩被夕阳映照出血一般的颜色,艷丽至极。 主僕二人吃完饭走回衙门,却没有收到知县大人归来的消息。 一直到傍晚,当杜思将疑点记录完毕,县令仍未回。 杜思待在院里实在熬不住,想要回屋休息时,一个背光而立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井恆正站在院中,面朝月光负手而立,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杜思也没有热脸去贴冷屁股,尤其这人今儿还打击他的热忱,便径直走回屋。 临睡前,他又翻开那位姓李的知府大人给原身的信,感嘆这副身体工作来的顺水推舟。 若称今早的事情是巧合,那么杜思的职位便是奇蹟,不说其他的,这位知府大人对原身的能力真是自信,十五岁的仵作、传出去绝对没人会信。 这其中奥妙,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古人言,朝野无人莫做官,今朝杜思得了原身的势,不至于从布衣起奋斗,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杜思将信放回枕底,吹了蜡烛进入梦乡。 在这屋的灯熄灭后,屋外的井恆缓缓侧头,望向杜思的方向,眼眸犹如林间幽光,忽暗忽明。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江歌事件,真是心疼,希望她妈妈能为自己女儿讨回公道。 话说我一直没把小攻化名放到文案上,眼瞎 第7章 偷盗案(六) 第二日,知县仍没有回来,同时从霖水县传来一封信,称知县大人还要在那里停留数日。 这使在门口巴望的李三无比绝望,对他而言,只要多过一天,鸡能归还的可能性就越小。 古代断案时日比杜思想像的要长许多,尤其是人命案子,短了数来月,长了能查个五六年,遇上想快快结案的县令就更惨了,不仅没有讨回公道,很有可能还被安上罪名拖入大牢。 杜思并没有放弃,他让李三赵四回去好好想想自己与哪些人近距离接触过,而他则想办法寻找墙上脚印的主人。 「公子,县城之大,你要挨家挨户搜吗?」杜蘅问道。 杜思没有回话,他来到一家店铺,抓了满满一把手的糖让老闆包起来。 「你要买给我吃吗?」 「这些糖可是有用处的…」说完,杜思当着杜蘅的面往嘴里塞了一颗糖。 「公子、我也要吃!」 「好好好,给你。」 哄好杜蘅,二人走在街上,杜思来到街角一个小茶铺,点了两杯绿茶后,便开始盯着街道。 第12页 直到一群追逐嬉闹的幼童经过—— 杜思向杜蘅耳语,杜蘅奇怪的看了自家主人一眼,跑到那群孩子面前。 「那儿有一个大哥哥发糖,他说让我找其他小孩过来,就给我更多的糖。」 面对一双双疑惑的目光下,杜蘅张开手,露出一小堆糖粒。 「现在快去领,一会儿就没啦!」杜蘅再次催促道。 于是,这些小孩每人在杜思那里领到一颗糖。 「若你们能拉到更多的人,我还会发糖,一人一颗,一定是不超过十一的孩子。」 杜思吩咐完,只见每一个小孩如临大敌般望着对方,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公子,这样能把所有小孩叫过来吗?」 「放心、我还有其他办法…」杜思含着糖,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不过一个时辰,小茶铺前聚集了一大帮小孩,每个人望着杜思手中的纸袋,眼中盛满亮晶晶的光。 杜思开始发糖,他买的足够多,袋中还有剩余。 「你们还想吃吗?」杜思笑眯眯道。 「想——」 「我这里还有许多,接下来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能说得上来的人都有糖吃。」 杜思笑的极为温柔,一帮小孩忍不住齐齐点头。 这时,有两名捕快经过此处,忍不住驻足停留。 「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看看呗。」 杜思问道,「你们听说过这几天发生的偷盗案吗?」 有数人答应,杜思给了他们几颗糖。 「谁这几天吃的是大米?」 约有半数的小孩回答,杜思继续发糖。 「昨天夜里可有云?」 「没有。」 「风可大了!」 许多人争相回答,杜思很守信用的给糖,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那么…十四日晚,你们几时睡的啊?」杜思轻轻松松试探着这些幼童,十五日早晨卯时正是赵四李三报案的时间。 「天一黑就睡了!」 「我等我爹回来后才睡的。」 「我也是…」 其中,有几人神色恍惚,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有没有人撒谎,不如实回答我可要走了。」杜思站起身就要走。 「我、我那晚睡的不好…因为夜里尿床了…」 「我娘还抽了我的屁股呢!」 几个小孩挣扎几番,最终道出实情,其他人为了不让杜思走,开始纷纷卖队友。 「大哥哥不要走!他们是最喜欢尿床的人,听说小包从六岁起就开始尿床了!」 「我隔壁的狗蛋昨天玩了一身泥,回去便被他娘抽了一顿…」 一时间众说纷云,杜思又坐回板凳上发糖,这么一段时间,许多幼童压不住性子,十分活跃的发言。 这刚好合了杜思的意。 杜思问道,「你们其中可有人最近受过伤?」 「我的屁股…」 「我的牙掉了!」 「流血那得多疼啊。」杜思笑眯眯道,「这样吧,谁身上有伤,我发两颗糖。」 底下的小孩一听,浑身充满干劲,不久就开始互相配合,甚至连鞋都脱下来。 但现实与杜思所想大相迳庭,这些孩子所受的伤十分普通,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 「嘿,你看小孩都开始脱衣服了。」 「是啊,那小子到底说什么话?」 两个捕快站在街□□头接耳,举手论足。 这时,孙捕快从一旁经过,他双眼一眯,一下子就看到正在摸鱼的小捕快。 「诶?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孙捕快厉声喝道。 「我、我们就是看个热闹…」 「我说怎么走一圈下来不见你们人影,原来跑到这里偷懒,快去那边巡逻!」 「是!!」 两个捕快急急走开,孙捕快笑呵呵的对身旁的人说,「井恆啊,你说我这……」 当他视线触及街口对面小茶铺内坐着的人时,话音陡转。 「这个杜思怎么阴魂不散的。」孙捕快将脸一横,「他前面怎么有那么多孩童,我们过去看看,看他整什么么蛾子!」 井恆沉默不语,望向茶铺的目光绵延悠长。 那边杜思问完话,将糖全部发完,孩子散了,他付完钱,拉着杜蘅准备离开。 「公子,如何?」杜蘅问道。 杜思摇摇头,这些小孩最有可能协助小偷,因经过刚才的对话,他得知更小一些的孩子身边常有大人看管,还没到熊的年龄。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不具有完善的世界观,想要隐藏内心想法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而杜思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换句话来讲,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哟,这不是咱们的杜大人嘛,案情可有进展啊?」 孙捕快硬生生拦住二人去路,鼻孔朝天,想要奚落这对主僕一番。 「若你忙活半天什么也没查出来,那得多难堪、我可真替大人着急。」孙捕快捶胸顿足,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那装模作样的架势看的杜思真想提拳揍他一顿。 「好狗不拦路,恶狗常挡道。」杜思呵呵一笑,「孙捕快,你是当好狗、还是坏狗啊?」 「你、你!」孙捕快说不过他,往后连连倒退几步。 第13页 「乖,孙大人真听话。」杜思趁机上前,眼看着就要绕过孙捕快。 这时,有一高大身影骤然出现。 杜思再一次撞上井恆,他发觉自己的头像是磕到一块石板上,相比之下,他的力量微小的可怕。 这下换到杜思连连后退,他捂住头惊讶的抬起脑袋,却只能看到井恆线条流畅的下巴,绯色圆领衫外露的一截脖颈并不纤弱,杜思仿佛能听到藏匿于肌肤下血液跳动的频率。 一股淡淡香气扑鼻而来,杜思的脸逐渐升温,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 一声轻笑从他头顶传来,充满对他某个先天不足劣势的轻蔑。 杜思卵足劲昂起头,结合那人脸上的表情,他终于肯定了一个事实。 ——这特么的是在笑自己矮啊! 在杜思刚放下捂在头上的手时,井恆突然闪开。 于是杜思头也不回的跑了。 「回来!我还没问完话吶——」 孙捕快气急败坏的唿喊被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公子、等等我!」 杜思脑中一片混乱,他毫无预兆的停下,差点令身后的杜蘅扑到路人身上。 「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杜思拍拍脸颊,说服自己刚才的反常一定是自己早饭吃太多撑的、一定是! 「好,我们去查案吧!」 杜思僵硬着身体朝前走。 「……公子,那是城南,我们已经到衙门了。」杜蘅无奈的说。 「是吗?」杜思摸着后脑勺走回来。 「公子你断案时十分机敏,可平日却吊儿郎当的…真拿你没辙。」 「人生在世,寿元不过尔尔,为何要拘泥于世俗,给自己不快呢?」杜思撇撇嘴,用力按压杜蘅的脑袋,笑的轻浮。 「看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你!」杜蘅翻翻白眼。 「没有姑娘,还有男人。」 杜思笑的猥琐起来。 「…公子,我不认识你。」杜蘅急急走开。 「刚刚与你开玩笑的!」杜思连忙追上去。 谁知这句戏言,一朝居然成真…以至于杜思被那人吃的死死时,总要感慨当日的自己嘴怎么就那么贱(滑稽。 二人折腾一番便要去城北,这时,衙门前的身影引起了他们注意。 那是一个妇人打扮的中年女人,她徘徊在大门口前,久久不肯离去,配上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不注意都难。 主僕相视一眼,朝那妇人走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杜思突然出声,差点没将妇人吓得半死。 「谁在这儿?」 「当然是活生生的人,你怕什么。」杜思有些好奇。 那妇人白了杜思一眼,接着探头去看衙门。 「你要报案吗?」 「与你何干。」妇人没有理会他,只忙着朝前看。 「我是知县大人手下的小吏,若你想报案,同我说就行。」杜思有模有样的作揖抱拳。 这么一下还真把妇人唬住了,她老老实实的开始向杜思报告。 「倒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是最近城北偷盗案闹的沸沸扬扬,民妇怕耽误衙门官差办案,才来禀报消息。」 杜思神色一凛,直觉告诉他,这个妇人会提供重要线索。 「十四号那晚,民妇本在家中歇息,忽闻一阵脚步声,从窗缝往外看,一个背着行李的小娃娃从我家门前经过,谁知十五号就出了案子,听闻赵四墙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脚印,民妇就想、那天夜里所见的娃娃定与此案有关。」 杜思勾起嘴角,看来上天还是站在他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  签约又被拒了,伤心啊 现在不想想关于签约的任何事情,日更日更 第8章 偷盗案(七) 「你那日所见乃此案之重,有劳你了。」杜思煞有其事的沖妇人说。 「若能帮到官差大人,那自然是极好的。」妇人恭敬道。 「好,我代知县大人向你问几个问题,回去好记入案宗。」 妇人点点头,杜思便思索着提问。 「你姓甚名甚,家住哪里?听见脚步声约几时?」 妇人:「民妇姓燕名喜,家住城北,离隆化大道离得近些,听得脚步声约在寅时。」 杜思:「你只记得这些、还能再想起那娃娃的体貌特徵吗?」 燕喜:「当时夜深人静,那晚又是个无月夜,乌漆麻黑的、怎能看见人脸。」 燕喜见杜思锁眉不语,又连忙道,「大人若不信,可随民妇走一遭!」 杜思心中暗暗记下,他拉上杜蘅,跟着燕喜去了她家。 燕喜家果然在城北,她与丈夫住在一栋砖房的二层小屋里,屋内布置简单,一桌一床一柜一缸,据燕喜所称;他们小两口日子虽清苦、倒也过的自在。 「大人,这便是十四日晚民妇歇息的那间房。」 直对杜思的窗户正开着,缕缕清风迎面而来,带着些许花香,此时正值春季,窗外杏花肆意绽放,没一会儿、屋内便落得许多雪白花瓣。 隆化县寻常人家窗户样式都为直棂窗,需要底座与叉竿支撑才能打开。 「这杏花着实烦人,天天落得这样多,也没见杏树上少几朵。」燕喜拿来扫帚,清理地上的花瓣。 「幸苦燕娘了。」杜思走到窗前,探头去看外景。 第14页 浓郁香气向杜思袭来,仿佛要将他溺死在这片芳香。 窗外阳光灿烂,数几株杏树旁着小屋,枝上杏花绚烂,如白雪一般纯洁无暇,来往路人肩上头上皆沾了些花瓣,车水马龙、街旁小贩尽力呦呵,金黄光芒照得每张脸庞充满希望,抬头一望、蓝天白云,群鸟争鸣,好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杜思心中不禁染上几分澎湃。 「燕娘,你这住处选的倒是不错。」杜思拍去袖上落的花瓣道。 「当时正好只剩这一间房、又价钱少,住进来才知道,这处临近隆化大道,四处都是些商贩,白天呦呵、晚上也热闹。」 杜思此刻注意到,房内的床离窗极远,却也整洁。 「哦、为何晚上也热闹?」 「大人有所不知,这岔路口商户居多,一楼都是卖油盐酱醋、柴米衣裳的,县里仅有的两家药铺也在这附近。」 燕喜说的极为仔细,杜思转念一想,盗窃案的米商也在这岔路口的酒馆里请他吃饭。 杜蘅又看向窗外,嘴里问道,「你能指出那些商户在哪些地方么?」 「大人,就在那处,药铺刚好在岔路口西侧,另一间于城南方向,您要去、还得走一段距离。」 燕喜指指杜思右侧,燕喜家于城北,与那商户仍有些距离。 「十四日晚,你还记得那人从何方向而来么?」 「从城南往城北去。」 杜思定神想了想,向燕喜作揖告辞,「多谢燕娘,劳你费心了。」 「大人,那此案…」燕喜欲言又止。 「你且宽心,我心里有数,不出五日便能揪出窃贼。」 杜思拉起一边打盹儿的杜蘅,抬腿就往外走。 「公公子、查出来了?」杜蘅揉着眼睛说。 「现在,我们得去城南走一遭了。」杜思从袖中掏出十几枚铜币道,「你去买些糖过来,我在这儿等你。」 「好嘞。」 杜蘅噌噌跑出去,不一会儿便没影儿了。 杜思立在隆化大道岔路口,来往行人匆匆,他竟无一处立足之地,杜思哀嘆一声,寻得一处空地蹲下身子。 还没等得杜蘅,人群中突然闪过两道绯色身影,那正是衙门的捕快。 那两名捕快看着极为年轻,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脸涨得通红,杜思竖起耳朵,正大光明的蹲墙角。 「我说你也太肤浅了些、那小子虽然面嫩,却有一手破案绝活;我看吶,这案子不出三天便能水落石出。」 杜思一挑眉,这小捕快还真看得起他这个走后门的。 「那可见不得,我总是不信的。」 另一人语气浮躁,自说出一番天地。 「朝廷里官位显赫的人物多了去了,哪个不心怀天下、报效社稷,皇恩浩荡,还得好官们该有的职位,可总有些投机耍滑、弄权耍件的东西,靠些龌龊手段官列前茅,这小子同他们一样、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思点点头,他说的没错、却片面了些,官场当道,有哪个真正清清白白? 「我不信、他一定是凭自己真本事来的,我昨儿用这双眼全看见了!」 「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什么本事不本事的、能比得过人家有个做知府的干爹么?」 「杜大人不是那种人!」 「唷、连大人都叫上了,莫不是你也收了那小子的好处…」 声音戛然而止,两名捕快与蹲在一旁的杜思不期而遇,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两位幸苦了,今日又为隆化县的平安添砖加瓦。」杜思笑眯眯道。 「这…大人好!」那个夸他的小捕快连忙行礼。 这时,杜蘅买完糖,从那头赶来。 「杜蘅、你可来的真是时候。」 杜思感慨着,拉起杜蘅就往前走。 「我有要事相办,恕不能陪二位聊嗑了。」 那个帮他的小捕快突然开口道,「大人,您不记得小人了吗?」 杜思回过头,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那天在隆化大道酒馆,小人才陪您用过餐啊。」 「噢,我想起来了、是你!」杜思隐约记起桌上有两个小捕快,「另一个呢?」 「城南巡逻去了。」 小捕快露齿一笑,连忙道,「小人姓王名七,大人唤我小七便是。」 说罢,他又望望身边的人。 「他是刘洱,我们平日里都叫他六儿。」小七又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城南,我要去找一个人。」 「此案可有线索?」小七严肃地说。 「有,且是关键线索…」 杜思将偶遇燕喜、并去她家查探的经过同二人讲述一番。 「原来如此…此案真是蹊跷甚多啊。」小七鼓起勇气向杜思道,「大人若不嫌弃,小人与六儿可陪同前去、出上一份力!」 「你们尚在巡逻,这般不妥吧?」 「大人不知,小人巡查时辰已满,若无大事可自由活动。」 对着小七小狗般亮晶晶的眼神,杜思嘆气道。 「随我同去吧。」 「是!」 杜思身后又多了两个跟班,小七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前走,后面跟着不情愿的六儿。 「你自己去、拉我过去做什么?」 第15页 「让你见识一下杜大人的雄姿!」 四人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才来到城南,这里不比城北的繁华,反倒枯草不生、树无颜色,一点都看不出春天的模样。 「杜蘅,你再去寻那些孩子,知道问些什么吗?」 「我都知道,公子放心吧!」 杜蘅迈着两条小短腿跑了,杜思与小七六儿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等候片刻,这时,远远走来一个孩子;他步伐极重,大老远便能听见那脚步声。 杜思心念一动,不禁盯着他。 谁知走近了,仔细一看竟是个成年男子——他身高约四尺,身形犹如稚童,此时正拿了些东西往回走。 一些过路人对他指指点点,一副见了脏东西的模样。 杜思走上前问道,「两位小哥,怎么如此不待见那位呢?」 「小兄弟有所不知,那赖四素日游手好闲,干的是偷鸡摸狗的勾当,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一人皱着鼻子不屑道。 「据闻近些日子,他又不知从哪儿诓来粮食,真是苦了那被他矇骗的老实人。」 杜思作揖道,「多谢两位小哥,打扰了」 这时,杜蘅跑回来汇报消息,城南所有孩子都找遍了,没有那晚出去的。 杜思点点头,找来小七吩咐他打听赖四住处与习性,做完这一切便回衙门了。 一路上,六儿一个劲儿的盯着杜思,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出来,杜思有了线索,脚下生风,也没有跟他计较什么。 走上隆化大道,夕阳加身,青灰色石砖被染上一层薄红,一栋巍峨建筑屹然立于正中心,清晰的映照在杜思眼底。 一股浩然正气漫上心头,眨眼间,天地似乎也开阔起来。 穿过殷红大门,踏上高阶,一眼便能望得到的仪门前正站着一人,他的影子被拉的极长,来回搓动着。 杜思细细一看,那人身段瘦长、背影佝偻,手上还提着东西——正是那李三。 「李三,你在此处做什么?」杜思上前说道。 「大人!」李三一回头,眼里满是殷切期望,「小民的鸡可找回来了?」 杜思有些羞愧的摇摇头。 「诶…不急、不急,大人断案要紧。」 李三嘆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遗憾,不久,他将手里包裹妥当的东西往杜思怀里一塞,竟是要送给他。 「李三,你这是作甚么?」杜思急忙递迴去,这东西沉甸甸的,似乎是水一类的玩意儿。 「大人,你就收下吧。」 「不能收,不能收啊!」 二人推脱半天,李三急道,「大人未及弱冠,便已懂得辨别黑白、识得善恶,要不是大人您,小民恐怕早已入了牢!」 「这是我的份内事,你又何必这样客气?」 李三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 「大人为这案子整日奔波,我们都看在眼里,大人为此事淬力亲为,小民怕日子长了、大人身体吃不消,此行而来送锅鸡汤给大人补补身子。」 杜思手里又被硬塞进那锅鸡汤,可这次,杜思却无推脱。 「我年纪小,你们大可不必这般费心…」 「欸,这是哪里的话,是小民一家仰仗了大人。」李三连忙摆手道,「小民午时三刻来到衙门,堂役说大人有事出去了,小民便在此等候…」 李三一边说,一边看着鸡汤。 「小民怕大人不收,就一直等,可算是等到您了。」 他展眉一笑,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却分外温暖,杜思眼瞳微动,心里悲喜半掺,说不上是何滋味。 「这是贱内熬的鸡汤,口味尚过得去,大人若不嫌弃,就收下它吧。」 杜思怔怔收下鸡汤,待他回过神,李三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连忙将鸡汤塞给杜蘅,大步奔出去。 「公子,你要去哪里啊?」 身后传来杜蘅的唿喊,杜思却已到了红门外,抬头一看,李三已走到大道尽头。 「杜大人,不用送啦——」 李三的身影融入人群,很快便消失不见。 杜思面带怅然,慢慢走回衙门,于暗处的一人悄悄望着这一切,他凤眸微眯,绵长而幽深。 傍晚,杜思正记录案宗,杜蘅端来鸡汤想给他乘上一碗。 「瞧我这记性,鸡汤都凉了,我再去热热。」 「慢着!」杜思拦下他,「把碗给我。」 「公子,凉了就不好喝了。」杜蘅关心道。 「谁说不好喝了,你家公子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好喝的鸡汤!」 杜思一把夺过,咕咚咕咚喝下去。 窗外明月清风,照得隆化县一片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蹭了个假玄学,只涨点击不涨收藏,以前其实自我感觉挺好来着,现在看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_ゝ` 请大家动动小手指,帮我一把吧(滑稽 第9章 偷盗案(八) 第二日,杜蘅得了风寒,卧病在床,杜思独自前去赵四家勘查,却并无再多收穫,倒是撞见力差来搬运大米。 「杜大人,小人想同您商量件事儿。」赵四拉着杜思走到院角小声道。 「小人倒是丢的起那几袋米,可李三家境清寒,上头还有八十老母,小人怕他受不住啊…」 赵四面色忧愁,杜思拍拍他肩膀正声道。 第16页 「你且宽心,不出四日,我定能将窃贼捉住,还你与李三的清白。」 「真的?」赵四讶异。 「当然是真的,天底下哪还有恶人当道、叫清白的人去背锅的道理。」 杜思这一番话成功抚慰了赵四,他当即眉笑颜开,伸手在自己衣袖里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 杜思瞧着瞧着忽然就明白了。 「大人,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赵四,万万不可!」 在杜思强烈要求下,赵四终于收回银两。 「杜大人,您这样尽心尽力,小人真真是承受不起啊。」赵四一把跪下,任杜思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赵四,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乡亲父老排忧解难是我的本份,哪来承受不承受这一说?」 杜思严肃道,乌黑的双瞳发亮,竟叫赵四移不开眼。 「快快请起,我还要秉办公事,莫要阻拦公务。」 赵四被杜思扶起来,他两眼朦胧,脸颊已流下两行泪。 「叫大人看笑话了。」赵四赶紧拭泪。 「你且放心,我定会将那窃贼缉拿归案。」 杜思笃定的面庞多了几分坚毅,看上去倒不像一个正值青葱的少年。 二人走出赵四家,杜思抬腿正要去别处,这时,一个健硕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此人正是力差其一,要说他有何引人之处,便是他过快的速度与力气了。 杜思不禁停下脚步,仔细观察那名力差。 他似乎对这院落极为熟悉,凭他肆意在院里走动这一点,杜思认为他与赵四关系定不一般。 「杜大人,可有疑问?」赵四走过来道,「说起来,大人曾叫我注意走动院落的人,这些个力差信誉极好,应是没有问题的。」 「…那名力差与你最能谈得来吧。」杜思一指那人。 「大人果真聪颖过人,他叫张齐,以前读过书,肚子里有点墨水,还有得一手记货单的好本领,平日都是由他带领力差送货的,就连酒馆里的酒都是他运的。」赵四赞不绝口。 「名为张齐…。」杜思沉吟,「既然他读过书,为何还做这苦力活?」 「说来也是奇怪,小人也挺纳闷…」赵四思索几番,又道。 「人各有志,他虽有些才华,却也乐得此般。」 杜思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就此分别,杜思匆匆赶回衙门,想寻小七询问城南之事。 「王七今儿一大早去城西巡逻,没个日头不会回来。」孙捕快嘴一横,摊给杜思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今日衙门有些忙,许多兄弟都抽不开身,县尉与典史大人都随知县大人去了霖水县,我看这样;就让井恆兄弟陪你去破案吧。」 孙捕快也没等杜思同意,转身便去找井恆,说起来,孙捕快是这资歷最深的捕快,杜思虽职位比他高,却自知一些道理,平日同孙捕快口头吵上几句,也不会逾矩。 而当井恆来时,杜思无暇想这些…于是,事情就发展成这般。 杜思走在大街上,身体僵硬,手足同步,后面跟着一位身形高大的英俊青年,气氛甚是古怪。 「…」杜思瞄了眼沉默不语的井恆,犹豫道,「井恆兄弟,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你可以…」 「大人要寻城南赖四,我知道他住何处。」 一道动听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竟有种奇异力量,将杜思心头那几分浮躁镇压。 「大人,事不宜迟,请走吧。」井恆毫无拖泥带水之意,催促着杜思前进。 「好…」杜思只觉得井恆这一生大人叫的他心里发虚。 怎么看,井恆都像他上司更多一些… 兵贵神速,二人速度比以往都快上一些,不足一个时辰,便从城北赵四家来到城南。 城南一片荒凉,比起城北要逊色的多,这里老弱不占少数,地上坑坑洼洼,稍有不慎就会摔得鼻青脸肿,不幸的杜思刚入城南没多久便摔了个狗吃屎,他身后的井恆眼睁睁看着,也没去扶一把。 杜思望着井恆那张冷脸,心里直唿倒霉。 二人在一处偏僻地段停下,井恆正对着一座极破的院落道。 「赖四就住此处,大人请进。」 杜思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好半天,才听得脚步声。 门后是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一个约六岁稚童般大小的男人缩在门后,一双三角吊眼盯着杜思来回的打量,十分警惕。 「你是谁?」他的声音也是粗粝无比,不堪入耳。 「在下名叫杜思,今日奉官府之命,前来调查城南人民幸福指数,贯彻全面小康生活水平…」 杜思一番话将赖四说的头晕目眩、双眼发懵,他摸摸脑袋,脸上的褶子比以往又多了几分。 井恆双眼一斜,默默注视着杜思。 「现下方便我进去吗?」杜思笑眯眯道。 「请、请进。」赖四虽没听懂,却也明白这是官府的人,他连连闪开身,放两人进来。 杜思将门打开,走进赖四家。 赖四家徒四壁,院子里只有可怜巴巴的一棵小槐树,除去院角一辆手架车与农具,再无他物。 杜思走到架车前,仔细瞧着。 这手架车身长八尺,车把手向上翘起,为了不使货物掉落,架车下有缘木作为底座,无论走停、都不会倒。 第17页 杜思细细观察,不禁蹲下身去量架车轱辘尺寸;车轮直径约五寸,轮宽不到三指,均是正常尺寸。 他又看了看,准备起身时却瞄到一处异色,只见车轮上沾着的黑泥里混有几丝深红,杜思身后扣掉黑色泥块,一些深红淤泥的痕迹逐渐展露开来。 天气虽已入春、但也寒冷,这些泥摸起来尚算湿润,定时近期才用过的。 杜思眼瞳微动,捻掉手上泥巴,再看那架车底座的缘木上也沾了许多泥巴,杜思挪到架车正面,只见那缘木却只有前面沾了泥巴、并是红色淤泥。 赖四来回摸索手心,在杜思身后不停张望。 「赖四,你这架车做的不错,想必常常用它运货吧。」 赖四连忙走来,他身长四尺、四肢短小,将腿用力一踢,架车也没什么反应。 「是啊,大人说的没错,小人常常拿它来载些东西,这不、前几天才用过,轮子上都是泥巴。」 杜思眼底闪过缜密的光,又笑道,「不知你常去哪些地方在东西呢?」 「就在隆化大道上。」赖四急忙答到。 杜思后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没有进屋查看,临走前、他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吃得上肉。」 「凑活能过去,这肉是别人送的。」 杜思又寒暄几句,终是离开了。 「二位官差大人,慢走吶——」赖四搓动着手,笑盈盈得送走了杜思二人。 杜思出了城南,直奔向隆化大道,井恆在身后跟的极近,见杜思这般匆忙也没问什么。 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周边景色变得宜人,房屋也好了起来,杜思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道上,抬头仰望。 漫天雪白纷扬,杏花朵朵绽放,刺痛杜思的双眼。 「大人可发现了什么。」井恆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 「赖四在撒谎…」杜思突然转过身,急切的问,「你可知隆化县哪处地段有红色淤泥?」 井恆摇摇头,杜思便开始找一些过路人询问。 「请问隆化县内何处生着红泥?」「不知。」 「请问县内哪里有红泥?」「不知。」 「……」 井恆看着杜思极为专注的神情,一语不发。 杜思在问了约莫数十人后,终于得了准信。 「生红泥的地方极偏,好像是在城西,那里路段不好、少有人去。」 杜思与井恆紧接赶去城西,杜思在城西又问了几人后才得知具体地点。 原来不止城西有红泥,其他地方也有,且占地面积不容小觑,细看竟分布在东西南北,隐隐有相通之意,不过那里人烟稀少,没有几人定居,杜思一路问着、最终竟是又回到城北。 除去隆化大道,还有许多小道可走,生着红泥的道路虽少见,却也不是不能够寻得到。 杜思忙碌几番后,终于在一处居所前寻到红泥。 井恆随着杜思沿路查探,杜思走走停停,也不知在找些什么,井恆极有耐心的在身后跟着。 杜思寻了不知有多久,终于发现他心中所想的东西——那串车轱辘留下的痕迹,杜思俯下身去测量,尺寸竟同赖四家架车一样大小。 「此处往上走,翻过几个拐角便是赵四与李三所在的地方…」杜思自言自语,开始顺着脚印往下走。 因此处人烟极少,车轮痕迹就愈发明显,只是这路比城南还要难走,杜思不一会儿便摔了好几跤,井恆不得不扶着他,好使杜思继续查案。 杜思不知疲倦的迈动双腿,直至太阳西落,群鸟归林,他才走完这段路。 「此处离城南不算远,继续走下去便能到赖四家…」杜思说着,便发现一处异物。 一旁的树枝枝桠上挂着一大块浅色布料,它做工粗糙,却叫杜思眼熟的紧。 杜思将它用白布包好,小心装进衣物。 「大人,赖四可有嫌疑?」井恆突然出声。 「岂止是有嫌疑,他就是那窃贼之一,这赖四身上的疑点太多、多得我都不好意思当面戳穿他!」 杜思转过头,眼中似乎包含着万千星辰,亮的惊人。 「此话怎讲?」井恆眼瞳微动,不知是夕阳太过灿烂,青年眼中竟似有几分暖意。 「待我一一告诉你。」 杜思与井恆结伴而回,两人都未注意到,他们相处的犹如多年好友,毫无间隙。 街边小贩呦呵,来往农户扛着农具而归,一旁杏花绚烂,落下层层洁白花瓣。 红色夕阳洒满二人,很快,他们又渐渐融于茫茫人海。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偷盗案还有三章结束 话说昨晚没蹭上玄学,桑心 第10章 偷盗案(九) 那日杜思差点没饿晕过去,他回到衙门后才发觉自己未曾用饭,杜蘅到傍晚也好了七七八八,活蹦乱跳的在杜思眼前晃荡,烦人的紧。 走过红泥的鞋与裤袜没能倖免,站上许多泥巴,洗也洗不掉,杜思只好心疼的扔了。 第二日,杜蘅又做回杜思的小跟班,跟着他上街了。 杜思昨日寻得了许多线索,他一大早寻来孙捕快,叫他派小七给自己,一番口唇下,终于将小七借来协助办案了。 杜思也不想麻烦捕快,可这关系到这起偷盗案能否被破解,他一人实在分不开身,只能将希望寄託于小七身上。 第18页 「小七,你这几日好好盯着城南赖四,务必将他每日行踪于巳时前汇报于我。」 「是,大人!」 小七跑去城南了,杜思总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他总有种预感;赖四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公子,现在我们要去哪儿?」杜蘅扬起小脸问道。 「你公子我尚有一惑未解,我们便去——茶馆。」 杜思拉着杜蘅来到离燕喜家不远的露天茶馆,寻得一人群聚集处坐下。 正中心有几人在讲隆化县及周边地区的着名八卦,许多人听的不亦乐乎、拍手叫好。 「你们可知,最近知县大人同县丞主簿等大人、还有王捕头去了霖水县,直至今日还未回来呢。」 「诶呦,衙门无人看管,这可如何是好?」 「你不知道吗?衙门还有那个白脸小子…」 几人暧昧一笑,众人顿时悟了。 「公子,这些人又在拿你开玩笑了…」杜蘅忍不住对杜思小声道。 「嘘—」杜思示意他安静下来。 「听闻那小子正在破案吶。」 「这个我知道,就是城北米商赵四与那李三,李三偷盗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被他这么一搅和,倒折腾出个什么其他嫌犯。」 杜思点了一壶茶,继续蹲着墙角。 「难道不是那李三偷的?」 「当天我也在场,听那小子说的话,我还真觉得不是李三偷的米…」 「竟有如此奇事?」 杜思突然抓起地上的土,往自己脸上拍了拍,继而端起茶杯来到众人跟前。 「据闻现场有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白脸小子才放过李三。」 「窃贼究竟为何人?」 「到现在没个准头…还是等知县大人回来定夺为好。」 众人唏嘘一片,杜思顺着台阶刚好插进话题。 「这定是熟人办案,如此熟悉赵四与李三家,平日与他们必有往来。」 众人回头一瞧,发现他们身后正站着一位灰头灰脸的少年。 「这位小兄弟,莫非你也被那小白脸给骗了去?」一位男子调侃道。 「是啊…」 此话一出,得到许多附和。 「当然不会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杜思面不改色,令一旁坐着的杜蘅目瞪口呆。 「单不说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就凭李三那身板,他能背动五袋大米吗?」 「这……」 杜思笑笑,又道,「再说那李三家有八十老母,他自己也有十几只母鸡,犯得着去干这亏本买卖?」 众人默了,这个时代仍奉行『百善孝为先』,既然李三上有老母便很难会做出这种事。 「各位可有看衙门告示?」杜思又问道。 「每日定会去瞧上几次。」许多人点点头。 杜思的笑容多了几丝深意,「十五日早李三与赵四前来官府报案,那时尚早,我记得官府还未张贴告示,各位是如何知晓此案的呢?」 「这……」 「我是听隔壁大牛说的…」 「张婶也知晓…」 众人讨论一番,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杜思摇摇头,准备放弃这个念头。 就在此时,一名男子大声道。 「我知道是谁说的!」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他,杜思双眼清明,也等着他的回应。 「是那帮别人运货的力差——张齐。」 杜思手里的茶杯摇摇欲坠,差点没把持住。 「十五日卯时,我去城西钱掌柜那里取东西,只见那力差张齐正同钱掌柜说些什么,我一时好奇便多待了会,那张齐说的正是赵四与李三的偷盗案,讲的那叫个精彩…我觉得新鲜,便立即跑去城北凑热闹了。」 「结帐——」 杜思将茶杯勐置于桌面,丢下几枚铜币便匆匆赶向城北。 「公子、等等我!」杜蘅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 「麻烦麻烦!」杜思虽口上嫌弃道,却将杜蘅一把背起,以他的力气,背一个营养不良的小童尚有余力。 杜蘅趴在杜思并不算结实的身躯上捂嘴偷笑,眉眼间充满活力。 两人匆匆赶到城北赵四家,赵四却不在此处,正巧隔壁的李三出了大门,与二人撞个正着。 「杜大人,赵四于隆化县有多处房产,他今日恰好不在,可能是去了别处,您改日再来吧。」 杜思毫不气馁,向李三问起关于张齐的事请。 「你可知张齐?平日有过交往否?」 「张齐为人踏实能干,城北人人见了他都会打声招唿。」李三微微一笑,「小民与他交谈甚欢,也总叫他来家中喝茶。」 望着李三实诚的面颊,杜思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三…我奉劝你一句,无论何时何地,切莫轻信于人,古人言,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杜大人的意思是…」李三面带几分懵懂。 「案件始作俑者往往出自你意想不到的人与事上…我该走了。」杜思作揖道别,「告辞。」 杜思离开城北,直奔隆化大道的繁华地段。 「公子,你的意思是,这窃贼是那张齐吗?」 面对杜蘅的疑问,杜思既无同意也无否认,他一言不发的向前走,不一会儿便来到布店。 第19页 杜思从怀中掏出那块布料,递给布店老闆,请他帮忙查看几番。 「这是普通的素色麻布,可看这颜色样式…不像常人所用,倒像是那力差苦役更多一些。」 老闆的话坐实杜思心中所想,他拉起杜蘅,去了离得近的酒馆。 杜思与掌柜寒暄几句,便开始进入正题,他从赵四那里听得张齐给酒馆送酒,便想着来探探口风。 掌柜道:「张齐家住城西,平日十分勤快,说一不二,人也利索;他每日将小人这里的空酒瓶送回酒窖,第二日辰时再取新酒送回酒馆,钥匙每天由小人保管」 杜思:「酒窖在何处?送还酒瓶有几人?」 掌柜:「酒窖在城西,离张齐家极近,送还酒瓶也只有他一人,大人。」 杜思心中暗暗记下,道谢过后拉上杜蘅、又急匆匆来到城西,这起案件逐渐明了,就差一些关键性细节,为真相穿针引线。 城西虽不比城北繁华,却也不似城南那般荒凉,这里人人和气、其乐融融,人们安居乐业、鲜少有偷盗案在此发生。 张齐住处稍一打听便能寻得,杜思走到跟前,房内无人,张齐定是工作去了,一些人见杜思面生,又见他来寻张齐,便开始向他灌输张齐的种种好,听得杜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等了片刻,张齐终于出现了,杜思快步上前叫住他。 「这位可是张齐兄弟?」 张齐停下脚步转过脸,露出一张憨厚朴实的面庞,一看便知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 「什么事?」张齐张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奉官府之名,前来城西调查人民生活幸福指数,接下来要问你几个问题,请尽力配合我。」杜思笑眯眯道。 杜蘅:「???」 张齐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眼也暗沉许多。 杜思:「张齐,这月过的可好?」 张齐:「好。」 杜思:「在隆化县,你幸福吗?」 张齐:「……」 问了许多不想干的问题后,张齐虽口上不说,面上却难掩那几分不耐,杜思掐准时机,抛出正题。 「十四号晚,你几时入睡?」 张齐瞳孔微缩,又笑道,「亥时便睡下了。」 「那晚可曾起身过?」杜思也笑的无害。 「不曾…」张齐突然顿住,很快便接着说,「还真有过一回,那时正值丑时,打更的赵石正好经过小民家,小民还同他说上几句话呢。」 这一番措辞看似□□无缝,杜思面色如常,道谢后转而奔向酒窖,由于他不识路,又问了好些人才寻得酒窖。 酒窖不大,被锁的严实,杜思也没想入内,只是围着砖墙寻找痕迹,在绕了老大一圈后,杜思于一处荫蔽凉地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几个红脚印与车轮印记,顺着车轮印,刚好能延伸到那一片红泥小道。 杜思又叫杜蘅踩在他肩膀上,往砖墙里瞧。 「公子、我看不见吶!」杜蘅颤巍巍半起身,却因为杜思力气不够,东倒西歪。 「你公子我…快断气了!」杜思喘的厉害。 「放我下去吧公子,我…小心!!」 杜蘅一个没站稳,主僕俩齐齐向后倒去。 杜思心里暗道倒霉,准备迎接来自背部的撞击,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杜思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怀抱,再看杜蘅,竟是被轻松接下、正揪着他后衣领将他悬在半空中。 一股熟悉的草木清香蔓延开来,杜思几乎张嘴就能说出这人的名字。 「大人,您在做什么。」 井恆平淡无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杜思不禁抬眼望去,只看到一张冷冰冰的盛世美颜。 他老脸一红,赶紧从井恆身上起来。 「哈哈、我只是在查案…」在井恆诡异难言的目光下,杜思弱弱解释道,「这不进不去嘛,我想从外面看一眼来着。」 杜蘅被放到地上,主僕俩蔫蔫的样子竟出奇的像。 最后,在井恆的帮助下,杜思成功探得酒窖内的情景,泥土虽看不出来,可那墙上的痕迹无法抹去。 杜思叫了井恆盯梢,不要放过张齐的一举一动,接着又去了打更人赵虎家。 赵虎:「十四日晚小人确实去过城西,可由于半路肚子疼,换了王大去打更。」 王大就在赵虎隔壁,杜思动身去问王大。 而这一次,彻底令杜思锁定此次盗窃事件的罪犯—— 「没错,那天我替赵虎接丑时的班,张齐确实同我说过几句话,可我与他交情不深,那晚他所言有几分古怪,我心下怀疑,便躲在拐角处,只见那张齐忽然从家中出来,奔向偏僻小道了。」 主僕二人对视一眼,杜思瞭然于胸。 三人走在街上,杜思突然长舒一口气道,「此案已尘埃落定,只等这两人自投罗网。」 他望向朗朗晴空,又说道,「这样也对得起李三了。」 「公子还记着呢。」杜蘅笑笑。 「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杜思摸摸心口,配上那张灰濛濛的脸,有说不出的滑稽。 「我会永远记在心里,无论身置何时何地都不会忘记。」 一旁青年闻言微微侧脸,一双凤眸紧随杜思,期间隐隐有光泽流动,甚是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还是没蹭到玄学,好丧啊 第20页 第11章 偷盗案(十) 两位捕快得了杜思指令后,每日守在城南与城西,杜思收集好线索,并将本案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一併记入案宗。 同时,他也准备好迎接此案侦破的那一天。 而这一天比他预想的还要来得快—— 「大人,这是赖四从家中扔出来的鞋与裤袜,上面果真沾有隆化县的红泥,竟与大人说的分毫不差!」 小七捧着证物奔到书房,目睹着杜思整理案件证物的过程。 「这还没到一天,赖四便守不住了。」 杜思笑道,一边记录证物特徵与获取信息。 「大人是如何确定嫌犯的呢?」小七疑惑不解。 「搜集信息,不放过一分蛛丝马迹。」 杜思转身进房,安置好卷宗与证物。 「可在这茫茫人海,大人又怎样寻得关键线索?」 「这个问题,我只能用四个字来答覆你。」杜思的声音远远传来,「反覆推敲。」 「小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小七有些委屈,难道这是天赋使然? 「你就当我运气好、一抓就抓个正着。」杜思拿着干抹布清理桌面,多日未打扫,这里已积上许些灰尘。 小七欲言又止,没一会儿便被突然路过的孙捕快叫走了。 「哼,公子,这孙捕快老是针对你!」杜蘅朝孙捕快离去的方向翻翻白眼。 「孙捕快年老体衰,眼睛又不好使,你就体谅一下他老人家吧。」 杜思将案宗堆齐,拉着杜蘅走出书房。 知县大人传来书信,因霖水县有要事相办,在那儿耽搁了几天,近些日子就要回来了。 杜思吃过午饭,他终于能躺在床铺上美美的睡一觉了,这些天一直忙于查案,他都未能午休过。 本以为此案还需两日才能解决,没想到看上去憨厚的张齐也守不住阵脚了。 「大人,这是张齐下午送完货物扔到城南的裤袜与鞋。」 井恆办事效率极高,杜思不禁拿起张齐的裤袜细细端详,裤子面上除了红泥外、那一片缺失的边角分外显眼。 「这就是那关键证据。」杜思高兴极了。 「大人,我见张齐与赖四在隆化里似是打过招唿,接下来该做什么。」 井恆望着杜思,只见他微微一笑,字字刚劲有力。 「等,我有预感,这二人今晚便会行动。」 「我们要埋伏么?」井恆反问道。 「这不叫埋伏,是他们自投罗网。」杜思双手负后,脚下生风,「依张齐此举,他定没想到,那等重要物品已被我收走了。」 夜晚来的极快,当下正是四月中旬,月明星稀,皎洁月光下,于城西、城南有两道身影从房内偷偷摸摸的踱出来。 身影一大一小,高个男子往城南奔去,雪白的梨花随风而落,许些洁白花瓣沾在他肩上。 矮个男子在城南街口来回走动,但凡听到什么动静便躲到一边,极为警觉。 风吹的有些大,二人疑神疑鬼,频频向身后望去,仿佛有什么洪水勐兽在追赶他们。 一旦心里有鬼,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当下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巷内传来阵阵犬吠,二人走的极不踏实,恨不得自己能多长两条腿走快一些。 最终,两人在街口半途碰头,他们毫无交流,默契的朝小巷走去,当来到城南那条遍布红泥的小道时,二人一同弯下腰开始寻找着什么。 此刻,他们还未发现身后紧逼的身影。 「就在这附近,我们分头找。」其中一人小声说,月光映在他脸上,一张憨厚面颊顿时清晰无比,他竟是人人称赞有加的老实人——张齐。 「好嘞。」另一道矮小似幼童的身影应了一声,他费力在红泥上走了几圈,动作十分艰难。 窸窣月光落在他身上,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孔愈发熟悉,原来是那城南居住的赖四。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老实人会跟泼皮赖四搅和到一起去,与这起城北偷盗案的罪犯一般,是大大出于众人意料之外的。 两人低头寻了约莫一刻的时间,这时,两边小巷有许多黑影闪过,来往亦步亦趋,数量惊人。 可工作中的二人并无注意,他们累的满头大汗,在黑暗里摸索,却没能找到那件物什。 「怎么找不到?」赖四抬起头道。 「我就落在这儿了,难不成已经…」张齐思索一番,大惊道,「快走!中计了!」 可为时已晚,躲在暗处的捕快齐齐动身,将慌乱逃窜的二人逮个正着。 有人燃起火把,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道立即被照的无比光亮,一个个身穿绯色圆领衫的捕快竖在二人面前,瞪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身板笔直如石像。 赖四一个哆嗦,瘫倒在地。 「二位晚上不好好躺在被窝里,怎么来这儿散步呢?」孙捕快得意洋洋,好不高兴。 「全被杜大人说中了,这些天就等你俩上钩了。」小七笑眯眯道,「知县大人未归,此案便已侦破,真是顺畅!」 张齐与赖四恨的牙痒痒,他们还未听说任何关于嫌犯的消息,没想到官府早盯上他们了。 「诶,杜大人来了。」 小七明亮的双眼看向前方,张齐也跟着看去,只见一个清瘦少年出现在小巷尽头,他皮肤如雪,眼瞳乌黑,熟悉的令张齐感到可怕。 第21页 杜思摇摇晃晃走到众人面前,他双眼惺忪,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一旁的杜蘅脑袋低垂,要不是杜思拉着早就瘫在地上了。 「竟然是你!」张齐瞪大双眼,恨不得上去撕了杜思。 「当然是我,不是我还能是谁。」杜思吸吸鼻子,走到二人面前。 「这还没到两天,你们便失了阵脚,心理素质太差。」少年十分老成的摇摇头,看的两人又是一阵心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窃贼已捕获;你二人虽无比狡猾,可官府的人却不是吃干饭的。」杜思朗声道,许多捕快肃然起劲,双目炯炯有神。 「把这两个傢伙带回衙门——」 回去的路上明月依旧皎洁,许多人打开窗探头张望,张齐与赖四被绑着押回官府,众人议论纷纷,更有甚者身着里衣跑到街口,从城南及城西竟无人入睡,家家灯火通明,隆化县顿时亮如白昼。 这一行可谓是轰轰烈烈,他们来到衙门,杜思站在堂外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二人。 「跪下!」 张齐与赖四被推到地上,众人立在堂外,火盆里燃上火红烈焰,照的所有人满面红光。 「不知小民犯了什么罪,以至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张齐两眼来迴转动,他语气极软,一张憨厚面颊无辜至极。 「犯了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清楚!」小七忿忿道。 「大人明鑑啊,小民遵纪守法,兢兢业业,虽不说做的什么工作,可也靠自己的能力来挣钱啊。」张齐哀怨道,直直瞪着杜思。 「你!」小七想作辩解,却被杜思拦下,一边的孙捕快言笑晏晏道。 「张齐兄弟,你定放心,我们杜大人做何事都是有理有据,绝不会冤枉你的。」说罢,他又转过脸对杜思说,「我这话说的可还好?杜大人…」 「你不必拿这些来压我,我可不吃那一套。」杜思笑笑,直接无视了孙捕快。 「赵四,李三,刚才可都听见了,张齐道他无罪,你们说我该如何判他?」 「你这小人!枉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对我!」李三气愤地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隆化县竟出了这么个东西。」赵四面上无光,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保证张齐信誉,这脸被打的真是响亮极了。 赵四嘆息几声,又沖杜思道,「大人,我与李三都见了张齐赖四今晚的所作所为,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请您如实判决。」 张齐面色通红,被当面戳穿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张齐,你可认罪?」杜思站在火盆旁,眼中光芒却胜过熊熊烈焰,亮的惊人。 张齐垂下头,跪在一边的赖四面色灰败,已经认栽,就在杜思以为张齐要招供时,变相突生—— 「我不认!」张齐抬起头,额角青筋毕现,「我没有偷赵四家的米,也没有偷李三的鸡,你这小子莫信口雌黄、错断无辜!」 一时间,四周全部静了下来,杜蘅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呆呆的望着这一切。 「错断无辜?」 杜思面色阴晴不定,乌黑的眼沉了下去。 「你配吗。」 张齐不知是羞是恼,气得浑身颤抖,一旁又上来几人,在他身上多加几根绳索。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自古以来是为天理,你偷盗赵四与李三家物,获取不义之财,已是重罪;转而嫁祸双方,更是重上加重,此刻无理狡辩、拒不承认,罪加一等!」 张齐睁大双眼,一瞬间忘记挣扎。 「你犯了如此多的罪,还需我来帮你数一数吗!」 杜思双目如炬,字字铿锵有力,将地上跪着的赖四说得一愣一愣的。 张齐听闻一震,却还是一脸戾气。 杜思见了,示意杜蘅取来证物与案宗。 「你说你不服,好,我今日便叫你不得不服!」 杜思面目肃立,颇具气势,一时间所有捕快不禁挺起腰板,像白昼一样。 有脚步声传来,杜思转身去取证物,看到的不是杜蘅、却是井恆,他双瞳沉静,竟使得杜思稍稍平静一些。 他捧起证物,来到地上跪着的二人面前。 「这便是你二人犯罪的证据,接下来、我便来谈谈你们的犯罪手段。」 被杜思保存的证物完好无损,在火光下隐隐发出莫名光泽。 「这里虽不是公堂,却也在官府之内,我杜某若有半句假言,必遭天谴,五雷轰顶!」 杜思眼中光芒更甚,张齐忍不住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偷盗案结束,开始下一个篇章。 接下来的行程就要去其他地方了,破的案子也会越来越大,有些案子可能较为血腥,毕竟主角是仵作,雷这个的小伙伴慎入啊 第12章 偷盗案(十一) 此言一出,顿叫所有人惊讶。 赵四与李三目瞪口呆,孙捕快一愣,却又阴阳怪气的说,「哼,好大的志气。」 「公子,此话过重了!」杜蘅跑到杜思面前,想要挽回什么。 一片轻声细语中,张齐缓缓抬起脸,眼眸死寂而阴沉,十分吓人。 杜思毫不畏惧,直直与他对上。 「井恆,你说杜大人何必如此呢?」小七向井恆问道。 第22页 「他自有主意。」 井恆素日无波的眼瞳被火光映出一道光亮,熠熠生辉。 杜思开始叙述这起偷盗案的经过。 「十五日清晨卯时,米商赵四与养鸡户李三上官府报案,并称两人的米与鸡被对方所偷,而当杜某赶到现场,却发现此案没有那般简单。」 杜思朗声道,堂外静悄悄的,众人都凝神倾听这起案件。 「赵四与李三各执一词,皆道自己没有行窃,现场虽留有行窃的痕迹,却与二人所言相差甚远,杜某发现此案疑点重重,接下来、杜某便口述一番本案疑点。」 就在众人以为杜思要打开案宗时,他突然将案宗递给井恆,口头叙述起来。 「赵四李三互指对方盗了自家物什,物证却对不上口供。」杜思顿了顿,接着道,「赵四是隆化县知名的米商,无比殷实,这间房只是他多处房产之一,李三家境清贫,上有八十老母,杜某前去认证,发现确有此事。」 说到这里,李三突然低下头嘆了口气。 「赵四富足,定不会做此偷盗之事,于是本案的嫌犯自然而然便落到李三头上。」杜思望着众人缓缓道,「当时,李三也差点被当作窃贼,关入大牢。」 此刻,明月被一阵乌云所遮掩,四周顿时又黑上几分,几名捕快多燃起几个火把,站在杜思旁。 「这起案件的主谋可谓是令人髮指,故意留下线索误导众人,让李三代其顶罪!」 杜思话锋陡转,熊熊火焰在他眼中燃烧,无比威严。 「赵四在米仓内发现李三的脚印,而李三院内的布鞋鞋底没有一粒白米,是为其一;李三家鸡笼里的米带有一股浓烈酒香,可李三根本买不起酒,更不会餵酒给鸡,是为其二;留有脚印的米袋与房顶距离不过尔尔二尺,李三想要动作需将米袋移开尚可,窃贼盗走米缸里的米,却不取现成米袋装的米,是为何故?」 赖四一听,跪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张齐面色难堪,显然是被说到痛处。 「为了能使赖四从天窗出去,你们没有将米袋挪走、从而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杜思字字抑扬顿挫,直说的在场所有人心血上涌,气血翻滚。 「更何况做了带有鸡毛的痕迹只在米袋上,院内再无其他脚印,赵四门前遗落的大米及墙上的几寸脚印…呵呵,简直是破绽百出。」 杜思轻笑,举手投足颇具风格,与他那稚嫩的外表极不相称,再看赖四已是满头大汗、四肢无力,一副心虚模样。 「前几日,杜某曾去赖四家拜访,看到院内有一推车。」 张齐闻言浑身一震,似是想通什么。 「赖四道他常使用推车前去隆化大道购置物品,可杜某却发现,车轮上沾有红泥,湿度均匀,想必不久前才去过遍布红泥的小道吧。」 赖四低着头不敢说话,杜思笑笑,接着说,「隆化大道上杏花开得正好,车轱辘上却毫无痕迹,这怎能说得过去呢?况且你四肢短小,不说能拉起推车,单凭你的力气能推得动么?」 「我…我…」 赖四语言错乱,面色发白,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大人为何会怀疑小人,总要拿出证据吧!」张齐死死咬牙大喊,顺势瞪了赖四一眼。 赖四连忙说道,「我、我那晚是出去了,可是我去了药铺买药,没有去什么赵四李三家!」 「说到这份上你两人还不承认!」有捕快不禁出声。 「是啊,枉那么多人相信你!」 「真是愧对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 众人训斥声大过所有,跪伏的两人脸一阵青一阵白,仍死犟着。 「我既有物证、也有人证。」杜思沉声道,「来人,传民妇燕喜——」 只见一个裊娜妇人走上前,「大人,民妇燕喜在。」 「这么晚幸苦你了,麻烦你将那晚情形向他们诉说一翻。」 燕喜将同杜思说过的话又道了一遍,杜思斜眼看向赖四,只等他做何解释。 「我…我只是去城北药铺抓药,这位娘子兴许是记错了!」赖四口不择言,犯了低级错误。 「药铺都在隆化大道正中岔路口,城北哪来的药铺?」杜思厉声质问。 「我…我…」赖四已想不出理由了。 杜思见状,冷笑一声,「来人!」 小七上前道,「属下在——」 「将赖四的鞋袜脱了!」 赖四发疯似的挣扎,终抵不过小七的力气,被强脱下鞋袜。 「大家且看赖四的脚底板!那里一定有伤痕!」杜思朗声道。 被冷落的孙捕快急忙凑上去观察,「嘿,还真有一道疤痕,可为什么伤在这里?」 「现正值四月,天气尚寒,没到种田的时候啊。」 众人议论纷纷,杜思说道,「有人可还记得,赵四米仓天窗下那颗沾有血痕的石子。」 「记得,当然记得。」有人应到。 赖四双眼一闭,已经快晕了过去。 「米袋上只有李三的鞋印,赖四一定是光着脚从米仓天窗出去的,这便是赖四受伤的原由!」杜思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什么?!」 堂外顿时炸开了锅,许多议论与质疑充斥整个官府,好不热闹。 杜思沖赖四道,「我手上还有你昨日扔掉的证物。」 第23页 「大人,我招、我全招!」赖四跪在地上开始磕头,「那天是我偷了赵四李三的米与鸡。」 咚咚声迴荡在天地间,重重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杜思来到张齐面前,「你同伙即已招供,接下来该你了,张齐。」 张齐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哼,不知悔改。」杜思拂袖背对张齐,「传打更人王大——」 不一会儿,王大上前,他看着张齐与赖四,心里豁然开朗,将那日情景再复述一番。 「张齐,晚上不在家好好呆着,出家门做甚么?莫非你也要去城北抓药?怎么不朝大道走、偏往小道走呢?」杜思反问道。 张齐面色苍白,低头不语。 「好啊,原来真是张齐干的!」 「这小子平日里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知面不知心吶。」 李三与赵四别过头,不想再看下去。 「想必酒窖墙上的红脚印也是你留下的。」杜思负手而立,在张齐面前来回踱步。 张齐死死瞪住杜思,面有不甘。 「以及你今晚苦苦寻找的证物…也在杜某手里。」 杜思拿出用白布包裹的那块浅色布料,说道,「这是杜某前几日在城南那条红泥小道上发现的。」 张齐咬住牙,双手握拳。 「而这个物证,是捕快井恆暗中盯梢,你昨日将沾满红泥的鞋袜扔掉,正好被井恆拾到…」杜思突然看向赖四,「你前日还倒了鸡骨头,也被小七交给我,念你已承认,就不说这个了。」 赖四连忙磕头,嘴里不住的念叨着类似『饶命』诸如此类的话。 杜思将沾了红泥的裤袜一同展开,裤脚的黑洞十分明显。 「张齐,为何你丢的裤袜缺了一处布料?」 「不知在哪处挂着了。」张齐还想抵赖。 「哦?为何却与这块布料刚好吻合?」 杜思示意井恆拿来布料,刚好贴在空缺处。 张齐满脸戾气道,「我哪里知道?」 「好一个『你哪里知道』!」杜思忍住怒气,收好物证,井恆见状将物证接过,送回书房。 「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想做何抵赖!」 「那晚我去邻家近的小道赏月散步,这需要别人来证明吗?」张齐还在做着最后的抗争。 「你散步与我无关,可你撒的慌也未免太低级了些。」杜思突然大笑,令人费解。 「你笑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撒谎?」张齐脸红脖子粗大声道。 「连那稚童都知道,十四日晚是个无月夜,不知张齐兄在何处赏的月?」 杜思笑的两眼弯弯,如同一尖月牙。 「你于十五日早晨散播消息的过程已被他人所见,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理由?」 张齐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最终,他恨恨看向一旁的赖四,并说道。 「若不是赖四,我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赖四头一缩,恨不得将自己钻进地缝,李三听了后又是一阵心酸,没想到昔日好友竟觊觎自己多时,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错、大错特错!」 杜思沉声否定,张齐不禁抬起头,凝视着这位街里闻名的关系户。 「行苟且之事,何来躲避一说?你为盗取物什不惜栽赃嫁祸于李三,你可知李三家境贫寒、却仍叫你来家中常坐,你抬起脸来看看李三,你对得起这份情谊吗?!」 杜思的话如同雷霆,以万钧之势噼向张齐,将他狠狠击醒,张齐愣愣看向李三,却望到一张歷经沧桑的面孔。 是啊,李三上有八十老母,自家掀不开锅,每每遇见他却还叫他进院喝茶… 可他却利用李三的善良偷奸耍滑,试图将偷窃罪名安到他身上。 「张齐,你怎可如此对我!」李三悲痛万分,他的一番好心到头来却成为张齐脚下的烂泥,怎叫他不痛心。 「我、我…」 张齐慌忙低下头,躲避李三的眼神。 杜思上前,没有放过他。 「人证物证俱在,你却万般抵赖、拒不承认,你担负这样的罪名,对得起亲生父母的养育之恩么?」杜思句句戳心,说的张齐好不难过。 「你且抬头看看这官府大门,公堂之上,不得有半句假话,你做那偷奸耍滑之人,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张齐被杜思托到前面,他望着衙门内清晰可见的公堂,火光照亮下,公堂更为庄严肃穆,堂内明镜高悬,正气凛然,一股浓浓的愧疚油然而生,张齐同赖四一样蜷缩起来。 「万事皆有因,善恶必有报,你今日定要为你犯下的罪付诸代价!事已至此,你还是执迷不悟么?」 四下安静,火盆里的噼啪声更为响亮,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二人之上。 张齐缓缓移动目光,注视着杜思,他嘴唇翕动,终是说出了那句话。 「大人,是我偷了赵四与李三的家物。」 堂外一片譁然,杜思立于公堂外,长长舒出一口气。 立于人群间的井恆眼瞳幽深,望向杜思的眼神热切,似比火焰还要炽热。 这时,忽传一阵风,将遮掩皎月的乌云吹散,顿时月朗风清,天上星辰闪耀,隆化县被罩在这片月光之中,无比安详。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偷盗案写完了,给自己一颗小心心! 第24页 第13章 失踪女子(一) 张齐赖四招供后,第二日卯时,杜思便带领众捕快,于城西酒窖里寻得李三的鸡与赵四的米。 只是十八只鸡被分去两只,一缸米尚有剩余,损失不大。 李三十分高兴,他可以向买家交差了,赵四还想递给杜思一些酬劳,却被他重重拒绝。 几人分别后,杜蘅突然上前道,「公子,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都看见了,还来问我。」杜思当杜蘅在开玩笑。 「公子,我半路睡了过去,一大早醒来便在床上了。」杜蘅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那就让本公子来给你讲解一番。」 杜思开始复述昨晚场景,二人聊的正欢,完全没有注意身后还跟着一人。 「竟是如此,那鸡与米还真是张齐偷的!」杜蘅十分吃惊,据闻张齐可是个老实人。 「刑狱之事最忌听信一面之词,你今后切莫轻信于人。」 杜蘅点点头,没一会儿却又闹着要吃糖葫芦,杜思没办法,便在街旁小贩那里买来两串糖葫芦。 杜思感嘆道,「再这样下去,你家公子我可就没钱了。」 「你这个月不是刚领了钱,怎么会没了?」 「佛曰,不可说。」杜思无奈咬下糖葫芦,嘴里传来强烈的酸涩感差点没让他咬着舌头。 「呸呸,怎么这么酸?」杜思望望一旁吃的正香的杜蘅,气愤道,「差评,必须退钱!」 他刚转过身,便严严实实撞上一个宽阔胸膛。 「公子,你怎么又…」当杜蘅看清那人时,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莫毛躁。」 那人伸出有力的双手扶正杜思身体,杜思抬头,却望见一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衙门里的新晋超人气捕快——井恆。 井恆扫过杜思手里的糖葫芦,眼里似是闪过一丝笑意,杜思瞪大眼睛,却仍是那张面瘫脸。 杜思突然想起手里的糖葫芦,连忙塞给杜蘅。 「小孩子就喜欢吃糖葫芦,这根是给杜蘅买的,我怕他吃不好。」杜思哈哈一笑,顺带抹抹嘴角的糖渣。 一次能吃两根糖葫芦的杜蘅:「……」 井恆没有回应,只是跟在杜思身旁,短短时间内,二人行变为三人行。 杜蘅瞅瞅井恆,再这样下去,他与公子的二人时光可就要多出一个人了;对于井恆,他总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街上有许多群众议论,露天茶棚更是人满为患,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起盗窃案,尤其当他们得知此案主犯是张齐后,更炸开了锅。 「张齐怎会是这种人?」 「我看是那小白脸胡乱结案罢,想要讨个功绩。」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今日没听米商赵四说的话吗?张齐的本来面目即是如此。」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信,有人不信,可隆化县的百姓在某种程度上出奇的一致:那便是都不相信杜思能以一人之力破案。 「公子,你明明立了大功,这些人却还这样说你!」杜蘅气愤道,就差上去与他们理论一番。 「此案已破,是件喜事,别与他们计较了。」 杜思面上轻松,摸摸杜蘅毛茸茸的脑袋安慰道。 他确实不在意这些,昨晚一番言论已让衙门的捕快对他态度大变,久而久之,隆化县百姓自然会知晓他的努力,他只要安分守己、尽心尽力便可。 「你给李三了什么东西?」井恆突然问道。 「…当然是他丢失的鸡。」杜思有些畏缩。 「还有什么。」井恆墨黑的眸子望过来。 「……」 杜思被这双眼睛瞧的无可适从,只得避开井恆双眼,「也没什么…」 井恆气息陡然一变,杜思秒怂了。 「就是给了他那碗鸡汤的钱。」杜思干巴巴的解释道,「可能给的稍微多了些吧…」 「怪不得公子方才说没钱,原来是这个原因。」 在杜蘅富含深意的目光下,杜思的脸越来越红。 这时,一道熟悉的叫喊传来。 「杜大人,杜大人你在哪儿?」李三在人群里苦苦追寻,「您已帮小民找回鸡,给这些钱做什么?」 杜思一听,连忙拉起杜蘅向井恆道别,「井恆兄弟,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杜思便风急火燎的快步离开。 「公子,我跟不上你…」杜蘅在杜思身后追赶。 杜思一拍脑门,无奈的蹲下身,「谁叫你个矮腿短,快上来!」 「嘿嘿,谢谢公子。」 杜思背着杜蘅的身影渐行渐远,没一会儿李三便追上来,他看见井恆连忙问道。 「这位官差,你可见杜大人去了哪里?」 井恆眼眸微沉,抿起双唇指了指那对主僕离开的反方向,李三道谢后急急追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井恆在原地驻足片刻,突有一农户向他走来,他身形矫健、步伐轻盈,细看却与普通人有不同之处。 井恆拐进一条街旁小巷,只见农户随着他进去。 小巷里人烟稀少,光线昏暗,那名农户迅速摘掉头上草帽,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意。 「段王爷,属下未能及时赶到隆化县,请王爷恕罪!」农户面色肃穆,眼带愧疚。 第25页 「如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井恆声音极冷,一双狭长凤眸犹如无尽寒潭,深不见底,竟比平时更为无情。 「谢王爷!」农户劫后余生,额头布满细汗。 「你且安顿下来,随时听候差遣。」井恆微微侧眸,一举一动充满压迫。 「是。」 井恆负手而立,慢慢走到小巷尽头,在与巷外明媚阳光仅一步之际时骤然停下。 他幽深绵长的视线穿过人海,越过青山绿水,到达无人可企及的高度。 井恆復又吩咐道,「杜永秋之子由本王看管,没我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是。」 等农户抬起头时,巷内再无他身影。 此刻,立志活在当下、玩的肆意的杜思浑然不觉,一些于暗处悄悄进行的事物掩藏在隆化县欢声笑语下,并逐渐向他逼进。 今日酉时,知县大人归来,沉寂许久的衙门恢復生机,孙捕快笑的犹如青楼老鸨,甚是喜人。 杜思围在灶台附近蹭吃蹭喝,他生的清秀俊雅,没多久便与衙门后勤的厨娘聊的风生水起,每天取个馒头那都是小事儿。 「知县大人回来了,你怎不去看看他,好混个脸熟。」 厨娘是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名为翠花。 「那得多累啊,在房里睡个午觉、或是来这里转一圈都好,我还是别去讨人嫌为好。」杜思捧着一兜瓜子,嗑的正香。 「你昨日可是破了案子,不去知县那里,岂不是白费功夫?」翠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杜思颇有微词,却未说出口。 他破案并不是为了邀功,可这句话恐怕没有多少人会信吧。 「杜大人,知县大人命您前去花厅一聚。」一个下人突然来传信。 「有劳兄弟了。」下人走了,杜思却嘆出一口气。 县令住宅在衙门里侧,他平时与捕快衙役住在同一院,只不过有一个单独卧房,平日里连主簿、典史的面都见不上,因他干爹的缘由,这些人也从未管过他,等同于养个闲人是一个道理。 「知县大人叫你了,快去吧。」翠花催促着杜思,硬是将他一把推出厨房。 现下已及戌时,膳馆有许多衙役正在用餐,见了杜思,他们也没问好,低下头各吃各的饭,杜思也没有做什么,直直走出膳馆。 穿过仪门照壁,一些人正在把手,杜思看了看两旁通道,他若进入左侧入口,便要经过主簿衙,进入右侧入口,便是县丞衙,而现下离他最近的是典史衙。 杜思思索一番,最终走入…一旁的侧道,他宁可多走一点路,绕到衙门后门,也不想跟主簿县丞的人打照面。 他曾进过一次主簿正厅,那里的气氛可不一般,虽主簿是个九品芝麻官,可在这小小县城便是像天一般大的存在,杜思嘴笨,进去后被许多人明着暗着百般讽刺,尤其他还不能说什么。 真是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杜思走了一阵,出了一身的汗才来到花厅,这里布置得体,还有一座假山与小池,花厅的门栏窗紧紧闭合,有光透过窗纸,洒在地面上,内里传来一些觥筹交错声,十分热闹。 门外把手的衙役一见杜思,挪动几步示意他进去。 杜思整理整理仪表,深吸一口气后推开门进去。 房内比起普通人家要好上许多,有一些古董字画装饰在里,几道玉色流苏与红色木桌相得益彰,淡雅之极;一张饭桌上正坐着数几人吃酒,一股浓烈酒香扑鼻而来,呛的杜思有些想咳嗽。 杜思审视几番,他轻轻阖上门,来到饭桌前,对着上座身着浅绿官服的人行礼。 「小人见过知县大人,大人归来未能及时迎接,还望大人恕罪。」 杜思一头磕在地上,有些无奈,他总算明白那些拼了命都要往上爬的人,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快快请起。」知县下座来到杜思面前将他扶起,两人一阵推脱,最终,杜思很识相的坐了下座。 隆化县知县姓祝名松山,为人和蔼,秉公执法,声誉极佳。 「见过县丞大人、主簿大人、县尉大人、典史大人。」 四个大人喊的杜思嘴都要打结了,那四人笑的开心,同杜思寒暄几句后,谈起正事。 「听闻你最近破了出了偷盗案?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县丞端起酒杯,杜思连忙为自己斟满空酒杯,说了几句客套话,挣扎的一口喝下去。 「小小年纪便有一手破案功力,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以后可要一起为知县大人出力,来,杜兄弟。」 「……」 数杯烈酒下肚,杜思有些晕乎乎的,这时,一直未开口的祝知县突然发话了。 「杜思,这么晚叫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不敢当、知县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一定尽力完成。」杜思连忙站起来。 「实不相瞒,与此次霖水县一行有关;霖水县有一大户人家的儿子没了媳妇,本官同县丞主簿受霖水县裘知县邀请前去查案,却无从下手。」祝松山严肃道。 杜思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在祝知县的缓缓叙述下,他同五位大人秉烛夜谈到深夜。 「如此可是劳烦杜兄弟了,夜已深,快回去歇息吧。」祝松山笑道。 第26页 出了花厅,杜思还似在梦中,祝知县令他前去霖水县,协案调查这起失踪案。 杜思跌跌撞撞走回小院,今晚的月亮时暗时明,他一个不小心绊到一个小土坡,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栽进土里。 这时,一个高大身影骤然出现,杜思被拥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他无论如何动作都挣脱不开这有力的臂膀。 二人走进房,在杜思即将上塌之际,他一个翻身,嘴角突然触到一片柔软,杜思咂巴几下嘴,还未品尝几番、下一秒便被扔在地上。 几丝月光倾泻在少年面庞上,映照出一张无暇睡颜。 杜思躺在冰冷的地上沉沉睡去,那人身体僵硬,在原地驻足片刻,不久也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小心睡过去了,没蹭上玄学(心累 刚刷后台,掉一个收(心痛 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编编可能感受到了我的爱(这人在胡说八道,于是,我收到了站短,接下来几天可能会隔日更,我想是隔日更好还是一章掰成两截每天发好,其实都是一样的,不过这样好像伪日更… 有没有小天使有什么建议? ps:两位终于有了一点点肢体接触(笑 第14章 失踪女子(二) 第二日,杜思是活生生被冻醒的,他从冷冰冰的地上爬起来,一阵晕眩袭来,杜思又倒回床榻上。 由于地板僵硬,他现在浑身酸痛,连翻个身都无比艰难。 杜思昨日应邀祝知县,去了花厅同他攀谈,祝知县似乎还说了什么。 头脑如同炸裂版疼痛,他昨晚喝了许多酒,最后与祝知县谈了许久…杜思一惊,他想起来了,昨晚祝知县令他去霖水县协案调查大户儿子媳妇的失踪案件。 那件浅绿官袍似乎还在眼前,杜思为之一振,也顾不上头疼,连忙收拾衣物;这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所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虽然是协案调查、可总比整天坐在衙门里看书睡觉强。 杜思又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奇怪,他昨日为什么睡在地上,难道是半夜自己翻下来不成? 他思索一番,只回忆起零碎片段,杜思似乎被人扶到床榻边,可怎么睡到地上去的…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突闻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能这样跑到他院里的就只有杜蘅了。 「公子,你要去哪里啊?」 杜思头也不抬回道,「去霖水县查案。」 「查案?查什么案子?」 「霖水县有一个土豪家的儿子丢了媳妇,祝知县命我前去协案调查。」 杜思收拾完行李后,带上杜蘅去了膳馆吃早饭,当主僕二人赶到后,却发现那里已吵得不可开交。 「你我都是做衙役的,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 「我这叫庇护吗?大人公正严明、廉洁清正,你为何在背后诋毁他?」 「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得着!」 有两名捕快争执起来,其中一道嗓音极为熟悉,杜思定眼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陪他查案的捕快——小七。 「公子,他们又在说你了。」杜蘅皱眉道,平日里只当说说算了,这次怎么突然闹的这么大。 「定有蹊跷。」杜思转眼一瞧,一眼便看到另一端看热闹的人,此人正是昨晚才同桌碰过杯的典史——吴一娄。 「我们该怎么办?」杜蘅急道。 「我不能出面,一旦露脸便中了吴一娄的记…」杜思萌生退意,这样做虽然有些怂,却是现下最好的办法,「我们走。」 杜思拉起杜蘅,转身便要离开。 「哟,这不是杜大人嘛,您也来膳馆用饭吶。」 孙平从另一侧笑眯眯的走进来,弓腰踱到杜思旁边。 这一番底气十足的话,成功地将膳馆所有人注意力拉过来,现在杜思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孙捕快。」杜思沉下脸,倒叫孙平有些踌躇。 杜蘅站在一旁,十分不安。 「真巧,你怎么来了。」杜思突然一笑,顿时化解孙平心中的疑惑。 「是啊,来的可真巧。」孙平笑的一脸褶子,沖小七眨眨眼。 王七似是反应过来,连忙沖杜思叫道。 「大人,卫捕快在背后说你是吃干饭的!」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孙平脸上的笑意逐渐扩散,一些人毫不掩饰的恶意直向杜思。 杜思这时才明白,他之前的努力带来的结果似乎并没有他想像中那样美好。 「……」王七望望杜思,突然发现自己的话不对,却为时已晚。 杜蘅不安的捏紧衣角,他想要做些什么、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奴僕,又能做得了什么? 这时,一道碗筷声响起,煞是响亮。 「常言道,人心要实,火心要虚,大人做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刘洱站起身冷冷说道。 「刘洱,你什么意思啊?!」同小七争辩那人羞愤道。 「前日隆化县一起偷盗案才了解,正为杜大人所破,我私认为大人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刘洱冷笑一声,瞥了眼面红耳赤的捕快,「不像有些人,没有实的,净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 「何人在此喧闹——」 身着一袭深青衣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膳馆大门口,众人顿时行礼,口中道,「见过县丞大人。」 第27页 县丞并无理会,他走到杜思面前热切的说,「杜思,知县大人叫你过去,快走吧。」 杜思看了一眼刘洱,随即前往知县所住的宅子。 知县宅就在花厅边上,杜思匆匆过去,还没跨进大门,便见到在假山旁矗立的祝知县。 祝知县已是不惑之年,县丞名叫赵宜水,主簿与县尉叫作刘成、贾刑,今日所见的典史为吴一娄。 祝知县一见杜思便招手示意他过来,杜思『蹬蹬』跑过去,看着他摆弄花草。 「你可想好时日?」祝知县问道。 「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现在便可启程。」杜思谦虚地说。 「今日未免太过仓促…我看,就明天吧。」 「谢知县大人。」杜思连忙作揖道。 「杜思,此次前去,你需带上几人,到了霖水县后写信寄回隆化县;记住,万事不可逞强、枪打出头鸟,你明白了么?」 「杜思明白,谢知县大人教诲。」 祝松山点点头,朝杜思挥挥手,「无事你便退下吧。」 「是,小人告辞。」 杜思走出祝松山住宅,从门后走出一人,此人正是县丞赵宜水,他走向祝松山,小心问道。 「知县大人,派他去行吗?」 「…死马当活马医,况且杜思背后有个知府大人做靠背,定没有问题。」 赵宜水见祝松山摇摆不定,便没有追问。 「杜永秋之子…会跟他一样么。」祝松山探出一口气,慢慢走回屋。 赵宜水驻足原地,口里直念『杜永秋』这三个字,片刻,唇角微微扬起一丝诡异弧度。 杜思走出祝松山宅院后,脑中不停思索知县那番话,直觉告诉他,此次前行定不会一般,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无比渴望接触此案。 明日便要离开隆化县,知县命他带几人前去,带谁好呢? 杜思心中暗定几个人选,立即动身劝说。 忙活了一下午,杜思满头大汗,现在就差最后一人了。 杜思耐心等到辰时,夜已拉开序幕,满天星辰遍布夜空,这时,一道高大身影悄悄来到杜思院前,却并无进入的意思。 杜思掐准时间推开院门,走到那人面前。 「我有一事相求。」杜思对上他如墨般漆黑的双瞳,咽咽口水道,「知县大人命我前去霖水县协案,你可有空、随我前去?」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杜思不知自己等待了多久,直到井恆点头的那一刻,他心里似是绽开无数喜悦,令他无比激动。 杜思入睡前,细想一番知县描述的案件才沉沉睡去,梦里,他已来到霖水县,寻得失踪的女子,一切都很顺利。 第二日卯时,几人整装待发,在官府门前等着前来接送的马车。 「公子,你是不是叫错人了,怎么会是他?」 杜蘅指着孙捕快,一脸嫌弃道。 「你这小娃娃说话注意些,我可全都听见了!」孙捕快昂头挺胸,「知县大人吩咐我来协助白…杜大人查案,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孙捕快,慎言慎行…」小李捕快连忙拉住孙平小声道。 杜思默默转过头,要是让孙平知道自己是骗他的,不知届时他会是什么反应。 杜思叫来杜蘅、孙平、李顺、王七、刘洱、井恆,一共七人,挤一挤刚好坐得下一辆马车,这也是他心底的最佳搭配。 「来了。」井恆提醒道。 众人纷纷望向藉口拐角,只见一辆蓝顶马车正朝这里缓缓驶来,极为轻盈。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日更吧。 话说今晚好睏,是因为回到家的原因吗w=) 第15章 失踪女子(三) 霖水县距离隆化县虽不远,但也说不上近,他们需乘马车三天两夜才能到达霖水县。 说起霖水县,那里可是个好地方,隆化县是隆兴运河河西一个靠山的小县,人数不多,而霖水县却是一个大县,人口密集,据说那里的繁华程度不亚于一个郡。 霖水、隆化皆隶属永安郡,永安郡为徐州四郡之首,因其民风淳朴、资源丰厚而闻名,而其中霖水当属列首。 杜思只在隆化县,从未见过以外的世界,此次出行也有开开眼界的意思。 可在马车上坐了两天,他便累的生无可恋。 「来,公子,拿着这个。」 杜蘅不知从哪取来一条湿漉漉的布条,杜思捂在口鼻上,一股淡香蔓延鼻尖,令他稍稍平静下来。 「大人,你没事吧。」小七在一旁关切地说。 「我当然有事,你见我像没事的样子吗。」杜思瘫在马车靠背上,面色苍白。 「哼,既然如此就别出远门,束手束脚…」孙平小声哼唧道。 「你说什么呢!」杜蘅差点没将手里的木盆扣到孙平头上去。 「孙捕快,你看这里的风景!」小李一把将孙平拉到自己这边,顺便掀开帘子,「山清水秀,多美啊!」 「隆化县往东、西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我都见过,早就看腻了。」孙平昂起头。 「你去过这么多的地方?」小李疑惑地说。 「那是当然,我可是隆化县衙门里资歷最深的捕快,徐州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孙平沾沾自喜道。 「孙捕快果然见识大,与小人就是不一样。」小李奉承道。 第28页 「哈哈,哪里哪里。」 这二人在一方小小马车中打着官场,杜思在一旁瞧着,倒觉得有几分意思。 「在官府做了这么些年,却还是个捕快,好厉害啊。」杜蘅躲在小七身后笑着道。 「哼,小娃娃懂什么,这官场如狼似虎、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来的。」 孙平一瞪眼,没有同杜蘅计较。 「听闻孙捕快总是拿这个自夸,每到案件发生却总是去的最晚的那一个。」 此言一出,马车里所有人都笑了,孙平理屈词穷,气的面红耳赤。 窗外有风掠过,杜思恢復许些生机,也跟着笑起来。 他肤色白皙,因不适应马车行路面色发白,春风吹起杜思鬓角髮丝,飞扬的弧度带着几丝柔弱之意。 王七在一旁瞧着,忽然道,「杜大人长得可真俊。」 杜蘅捂嘴窃笑,孙平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小李均当作没听到,井恆打一开始便在闭目养神,没有任何动作。 杜思拍拍杜蘅的脑袋,「…你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当然是…」 小七话还没说完,马车骤然停下,马夫的声音从外传来。 「官差大人们,前面过不去了——」 「怎么回事?我去看看。」孙捕快同小七坐在外侧,先下了车,后面跟着小李与刘洱。 杜思使劲挪动身体,也想下车查看。 「公子,你不便行动,就在车上歇息吧,我去看看。」杜蘅撇下杜思,一骨碌下了车。 杜思无奈的目光与井恆斜扫的眼撞个正着,最终,井恆冷着脸搀杜思下了车。 井恆身形高大,臂膀极为有力,杜思几乎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被拖着走,不知为何,杜思萌生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似乎这个场景在哪里见过。 很快,杜思便无暇顾及这些了。 两位老人正苦苦哀求一脸不耐的孙捕快,嘴里不停诉说着什么。 「快带我过去。」杜思催促道。 井恆望了他一眼,快步走向三人。 小李正随着孙捕快劝解老人,小七与刘洱、杜蘅站在一边,马夫坐在一块石头上,长长嘆出一口气。 杜思来到马夫面前问道,「马夫,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连忙站起来,肃正身形。 「这是那大户失踪的媳妇的父母,小人上次送知县大人回隆化县时,他们便在此等候。」马夫似乎想到什么,面带不忍。 「这两位老人家可说过什么?」 「这…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马夫犹豫道。 「我受知县大人指令前来霖水县协助此案,你尽管说。」 杜思擦擦额上的汗,鼓励他说下去。 马夫又踌躇片刻,望着那对老人终是开口,「据闻霖水县那大户人家失踪的儿媳妇并非失踪那般简单…」 他突然凑近杜思小声道,「听说那女子是跟别人私奔了,人人都道她是那生性淫盪、无乐不欢的淫妇。」 「竟是如此?」杜思极为惊讶,他在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名声这样差的女子。 「她与情郎偷情的书信还在裘知县那儿搁着,上面是一片淫词乱语,还留有署名,不得不信啊。」马夫说的绘声绘色,好不尽兴。 「那这两位老人家…」 「他们正为此事而来,天天守在这处,撵都撵不走,只要听他们说完自编自导的措辞,便会放过往马车通行。」 杜思再度望向老人,没有回应,井恆跟着望去,只见两位花甲老人弯腰躬身,脸上涕泗横流、无比悲戚,他们死死扯住孙平的衣袖,仿佛这是浮于水面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等淫贱女人跑就跑了,还连累家中老父老母为她劳神费力,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人家到现在都不相信自己闺女私奔的事实,可怜吶。」 马夫哀嘆连连,最后又坐回石头上。 杜思突然脚下有了力量,他松开紧握井恆臂膀的手,走到孙捕快身旁。 「我已听了你们的话,现在可以放马车通行了吧?」 「各位大人行行好吧,我家小女不是传闻那等失德之人,大人万万不要轻信于人、妄下定论啊!」一位佝偻老人连连鞠躬,嘴里不停的重复哀求。 孙平极为不耐,却又不能对老人不敬,正当他苦恼时,杜思来了。 「诶哟,杜大人来啦!」孙平一嗓子将两位老人的注意力拉拢过去。 老夫妇立即转移阵地,来到杜思面前。 「大人行行好、我家小女不是…」 「哎,可算是解脱了。」孙平甩甩衣袖,脚步轻快,「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的,喊的我头都晕了。」 「你让杜大人沾了麻烦,不妙啊。」小李望着那三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怎么忘了,我可是知县大人钦定随行而来,用不着忌惮那小子。」孙平自信满满道。 「是,是,孙捕快说的对。」小李展颜一笑,眉须里尽是阿谀。 那边杜思听完老人所言,并没有草草敷衍,他认真道。 「杜某初来本地,头一次听说此事,既然传闻有假,为何两位老人家不报官?」 「裘知县手里有小女与旁人交流的书信,我们亲眼所见,那确实是小女的笔迹,可对信那人我们从未见过。」老人垂下头,无力道,「裘知县说了,要让我们拿出证据证明小女的清白,否则他无理管制县里的传闻。」 第29页 一旁的老妇拍拍他,悲痛地说,「可小女平日极少出户,熟识的人少之又少,哪里来的柳闻青,我们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老妇低头拭泪,悲泣道,「我与老伴二人言辞岂能成为确凿证据,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我小女名声竟被这般糟蹋!」 杜思皱眉不语,他还没接触此案,便是这般复杂,怪不得祝知县无实而返。 他又问了两位老人的姓名,老人姓戚名安,老妇姓柳,失踪的那名女子名为戚絮贞,今年十八,早已跟霖水县一位姓高的大户人家订下亲事,还有一个月便是成亲之日,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戚絮贞失踪了 杜思心中暗暗记下戚安所言,好回去做记录,两位老人看上去也算轻松一些,杜思却感到无比沉重,自己这一丝相信竟令两位老人如此放心,之前有多过往路人熟视无睹? 一行人上了马车,马夫挥起马鞭,车轱辘又慢悠悠动起来。 杜思还在思索,只见窗边突然扒上两只骨瘦如柴的手,杜思定眼一看,戚安正艰辛的追在一旁,那张歷经沧桑的面孔近在咫尺,他口中仍苦苦哀求道。 「大人!小女絮贞定不是传闻那般不堪,我亲手养大的闺女、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天凭日月人凭良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名声被败坏、切莫轻信啊大人——」 戚安跟不上逐渐加快的马车,被远远甩在身后,两道瘦弱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摊上这种闺女…哎。」孙平难得同情一番。 「他说的会不会是真的?我瞧着挺真。」王七疑惑道。 「出门在外,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不是傻。」孙平用力呛回去。 「你不也信了传闻嘛…」 「公子,我看也像真的。」杜蘅揪揪杜思衣袖道。 杜思恍若置闻,那一番话还清晰迴荡在心中,令他不能轻易放下。 井恆看了杜思许久,从行李取出纸与笔递给杜思。 「……」杜思茫然接过纸笔。 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记录案情? 杜思也没有细想,很快便沉浸在白纸黑字中。 这一去行程极快,在天黑前,他们便抵达霖水县。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的玄学从来没蹭上过,这一次就让我上吧…玄学快躺好(滑稽 大家是不是都喜欢看纯悬疑推案的那种? 第16章 失踪女子(四) 霖水县不愧为永安郡最富足的县城,这里建筑罗列,犹如一颗颗棋盘上的棋子般鳞次栉比,一排排雪白墙壁堆砌于两旁,脚下的青石板铺的平整,踩上去丝毫不觉突兀,青砖黛瓦隐于其间,座座四角或六角攒尖亭若隐若现,缀饰点点殷红色彩。 杜思每过一条街便能在一旁看到刻有花纹的砖瓦,穿有绸缎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神情安详,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 「霖水县足有三个隆化县那般大,为永安郡县首。」孙平在一边说道。 「官府在何处?」杜思怀里揣着祝知县给他的信件,上印有官印,这是证明他身份的凭证。 「县衙在平壤街上,离这里尚远,记得跟紧我。」 孙平深深望了杜思一眼,便在前面领路。 未及辰时,街道两旁便已有许多店铺开张,卖些小玩意的商贩早早将物品挂起,寻得一处好位置,许些小吃摊位开始做起生意,一时间,浓浓的食物香气蔓延街头,飘逸四散。 这个时代宵禁早已被废除,无论是夜半或是黎明,百姓都可自由外出,为防止逃犯出逃,则有城外驿站士兵把守,两地之间更有骑兵巡逻,十分紧密。 「公子,我们快走吧。」杜蘅催促道。 起初,街头人并不多,而戊时一到,霖水县居民蜂拥而至,一条条宽阔街道被填的水泄不通。 孙平的身影渐渐淹没其中,杜思在马车上颠簸几天,脚步发虚,争不过来往人流,同他一点点拉开距离。 「孙捕快!等等我——」小李急忙跟上孙平。 王七同刘洱在一块,虽离孙平不近,却也不算远。 只有杜思被人流冲到队伍后方,杜蘅被杜思牵着,热的满头大汗。 「公子,我们就要跟不上孙捕快了。」杜蘅个小,也帮不上忙,只得干着急。 「我尽力…」杜思一边要看住杜蘅,另一边要顾着怀中信件,好不幸苦。 就在这时,杜蘅偏偏摔了一跤,杜思急忙躬身去扶他,两人滞留在人群间,只一瞬间便被沖没。 身置中心的杜思睁大双眼,面前浮现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唯独没有他熟悉的那副。 突然,从中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握住杜思的胳膊,它稍一用力,便将杜思从汇集的人流里解救出来。 人多到杜思甚至看不到那只手的主人,一股无比熟悉的温度传来,他却一瞬间想不到。 身边路人穿梭,前方的背影高大,杜思双唇翕动,终吐出那两个字。 「井恆…」 青年侧过脸,隐没在朦胧夜色下的轮廓无比深邃,只有那双墨瞳如往常一般沉寂。 「跟着我。」 「……」 杜思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他随着井恆向前走,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先行赶到平壤路的四人停下,王七向后一看,发觉杜思、杜蘅连带井恆都不见了。 第30页 「杜大人呢?刚才还在我们身后,怎么就不见了?」 「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在我们旁边…」 小李左右一瞧,四周行人极少,并无杜思身影。 「这下完了!我们把杜大人弄丢了!」 李顺立即哭天喊地,与今日那对老夫妇倒有些相似之处。 王七十分激动,转身便想回去寻杜思,却被一旁的刘洱一把拦下。 「井恆与杜大人在一起,定会将他毫髮无伤带到此地。」 一说起井恆,王七竟觉得心里松下一块大石头。 「孙捕快,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小李捶胸顿足道,直揪着孙平衣袖不撒手。 「别乱嚷嚷,吵得我头疼。」孙平甩开小李,着手整理行装道,「既然事已至此,我就禀报霖水县的知县大人,由他来定夺…」 「大人回来了!」 王七定眼一看,只见杜思身旁跟着一位青年,正是那平日冷漠的井恆。 「六儿,你说的果真没错,井恆真的将大人带回来了。」 三人由远及近,孙捕快停下想到进入官府的心思,冷哼一声站在一旁。 「大人、大人你可回来了!」小李一把拦住杜思,「可让小人等得着实不易。」 现下天色已晚,大街小巷亮起明灯,一时间灯火通明,相映成辉。 「不能再拖了,我们现在便去官府。」杜思严肃道,几人一齐来到衙门前。 霖水县县衙比隆化县大上许多,两扇楠木做的殷红大门十分气派,其中甬路平阔,仪门两侧砖瓦样式独特,公堂更是如此,一副金字匾额高挂于堂内,正气浩然。 杜思向看守的堂役出示信件,很快,从里走出一位身着浅绿官袍的县尉,他与众人客套几句,便立即将他们引进衙门。 县尉名叫曹明德,生的浓眉大眼,双目有神,他将七人安排进厢房,命下人好生招待。 杜思一行人的到来并无引起轩然大波,堂役对他也算尊敬,厢房两人一间,杜思与杜蘅一间房,小李与孙平、王七与刘洱同间房,惟有独出来的井恆,自觉住在杜思边上的房里。 吃过晚饭,小李与孙平去了夜市,听闻霖水县夜晚活动丰富,王七与刘洱也想去开开眼界。 「大人,您当真不去么?听说街上还有胸口碎大石呢!」小七蠢蠢欲动。 「不去,我有要事需办。」杜思缓缓一笑,「你们去罢,别回来太晚。」 「多谢大人!」王七拉上刘洱走了。 杜蘅站在杜思旁,伸长脖子向外望去,一副嚮往的样子。 杜思拍拍他脑袋道,「杜蘅,你也去吧。」 「不去,我要留下来陪公子…」杜蘅咽咽口水,强装镇定。 「我身处官府,霖水县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快去吧。」 「可是…」杜蘅有了明显的动摇。 「跟好王七与刘洱,可别走丢了。」 「谢谢公子!王七大哥等等我——」杜蘅高兴极了,一熘烟飞奔出门。 杜思好笑的摇摇头,从行李中取出白纸,上面写满黑字,这正是今日白昼与戚安交谈后写下的,他还未彻底了解案情。 戚安涕泗横流的面颊似乎近在眼前,那种由骨子里散发的悲痛绝不能够装出来,杜思直觉认为,这对老夫妇日日守在县外、为的不仅是诉苦这般简单。 两位老人…只想为自己女儿讨回公道。 杜思『噌』得一下站起来,他放下纸笔,起身前去县尉住宅处。 在堂役指示下,杜思寻得县尉曹明德,他也没有热络几番,便开门如山道。 「小人受祝知县命令前来协案,不知曹大人有何头绪?」 杜思躬身作揖,曹明德并没有见他年纪小便轻视他,他将杜思迎进屋,令下人端上两杯热茶。 「实不相瞒,本官只搜得几件证物,是那戚絮贞与柳闻青来往的书信,请杜小兄弟过目。」 曹明德取来几封书信,杜思小心打开,只见了开头几句话便燥的面红耳赤。 「这等淫词乱语,不堪入目,本官已找来戚安对证,这确属戚絮贞所写,证物不假。」曹明德微微一笑,接着道,「本官已下令全县搜寻柳闻青,待到这对偷情男女缉拿归案,此案便水落石出。」 杜思点点头,这位县尉大人做的没错,可那对老夫妇可怜不假,还是问问为好。 「曹大人,戚絮贞的父母为何…」 「杜小兄弟有所不知,没有确凿证据的证词不能说明问题,换而言之,你我都明白戚安爱女心切,可如今他女儿与旁人偷情的证物已在,此案便算了结一半。」 说完,曹明德抿一口茶水,无比自得。 杜思道,「能否借案宗一看?」 曹明德十分爽快的递过案宗,杜思细细一看,上面写的无比缜密,也无差错。 此案似乎就这样简单。 杜思告别曹明德走出房门,出了拐角突然遇到靠在墙壁上的井恆。 「你怎么没同孙捕快出去?」杜思有些疑惑。 「此案查的如何?」井恆没有回应他,反问起案件。 「曹大人做的滴水不漏,无可挑剔,只是…」杜思迎着月光向前走去,「我私认为此案并无看上去那般简单。」 井恆无言,只是跟着杜思走在身后。 第31页 此时夜已深,不知不觉竟已子时,霖水县陷入短暂的黑暗,再过几个时辰便会恢復光明。 杜蘅早已归来睡下,杜思想要记录案情,又不忍吵醒他,最终,他只得来到井恆房内工作。 毛笔与纸张的摩挲声极轻,一双眼随着杜思动作的双手,缓缓移到他认真的侧脸上。 杜思睡的极晚,记录完曹县尉所言后,他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一双有力的手伸来,为他瘦弱的背嵴披上一件外衣。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考试周,我的开卷科目老师说要出三个书上找不到的论述题(挥手,真赤鸡 还有十多天下新晋,莫名心慌(抱住自己 第17章 失踪女子(五) 第二日,杜思从梦中惊醒,发觉背上多出一件外衣,他收拾好仪表走出房门,发现众人都在厢房外议论。 「听说那戚絮贞极其淫盪,虽平日里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谁知私底下竟是如此放浪!走时还拿了许多金银财宝、金钗玉镯都没了!」 杜思走进一听,原来是孙平在同众人说那戚絮贞的事情。 「公子,你来了。」杜蘅瞅见杜思,连忙跑过去拉起他的手,「孙捕快正讲那戚絮贞的故事,比说书的还要精彩!」 「是不是说戚絮贞失德、有辱父母?」杜思反问道。 「诶,公子,你怎么知道?」杜蘅疑惑不解地说。 「现霖水县大街小巷皆是戚絮贞的传闻,想不知道都难啊。」杜思感嘆道。 这时,衙门前处传来一阵喧闹,杜思走到门前张望,却发现那对戚姓老夫妇,他们今日又来衙门,想要寻知县大人。 「这两位老人家虽可怜,可知县大人每日事务缠身,何况这宗案子已判好,没有必要再过审了。」 「是啊,那戚絮贞淫乱高府,府上的夫人还未说什么呢。」 两名堂役在一旁小声讨论,杜思沉思片刻,朝戚姓老人走去。 「两位快快请起,裘知县不在官府,你们改日再来吧。」杜思将戚安扶起来,对他恭敬道。 「你是…昨日那位公子?」戚安一下子便认出杜思。 杜思点点头,这位花甲老人浑浊的眼球中升起一丝光亮,那像是被一道投印在眼里的光,耀眼、却无比脆弱。 「大人,小女絮贞冤啊!今早不知是哪个人又在谣传小女生前平事,您可要为我评评理啊!」 戚安泣不成声,因喘不上气连连咳嗽,杜思连忙轻拍他的嵴背帮他顺气。 「我老伴患有心疾,小女常常去城西药铺抓药,近日他甚是想念絮贞,心疾又重上几分…」戚妇扶着戚安,一边抹抹眼泪道。 杜思沉默不语,送戚安回家。 这对老夫妇家中并不富裕,却极爱读书,腾出一间空屋作为书房,杜思随戚安走进书房,只见松散木架上堆满书籍,一张横置木桌上还留有许些纸张,一个个娟秀小字飞舞其上,甚是好看。 「这是小女所为,絮贞平日不爱胭脂钗饰,独爱念书,这一屋的书已经被絮贞读去大半,就连那县城里正也不如小女多才。」 戚安破涕为笑,伸出粗粝手指轻轻抚过白纸,无比留恋。 杜思观察几番,走到书架前道,「老人家幸苦了,书架这样干净,想必常常打扫。」 戚老妇道,「絮贞在时,总是分担家中务事,极为孝顺,因会读书写字,会帮着她父亲写几幅字,挣些银钱。」 「她会写字?可否让在下一看?」杜思问道。 「大人请看。」戚安双手呈上白纸。 杜思接过细看,纸上字体娟秀,笔画轻盈,别有一番风范,尤其是向左撇的部首,写的漂亮极了。 「可否让在下去令女房内看看么?」杜思问道。 「当然,大人、这边请。」 老夫妇将杜思迎进絮贞房间,这里十分整洁,书房四宝样样俱全,女子应有的饰品胭脂却无处可寻,杜思找了好半天,才看到房内角落里置放的梳妆檯,上面只有一面铜镜与一把木梳,无比单调。 比起女子、这倒更像是个男人住的地方。 「你们是怎么同姓高的大户人家谈上这门亲事的?」杜思疑惑道。 「说来也是奇缘,高老爷以前并不富裕,我恰好救助过他几次,多给了他几块饼,这门亲事便成了。」 戚安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马上被失落所取代。 「在小女出事前,本说好五月初便成亲,因此四月初高家将絮贞接走,我也没与絮贞再见过面…」 戚安说着,两行清泪顺流而下。 「杜某知您爱女心切,可此案若无其它证物,不能再审。」 杜思安慰着戚安,他又在房内走动几番,于床榻枕下露出的一抹亮白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白纸,杜思翻开一看,却久久无法放下。 只见上面写道: 生我者,父母也。 养我者,亦如是。 我挚爱者,我至亲也。 点点被水打湿风干的痕迹十分明显,一股极浓的悲怆漫上杜思心头,令他喘不过气, 同时,杜思更加肯定,此案绝非曹明德所言那般简单。 「可否让杜某将这张纸带回官府?」杜思问道。 「只要能为小女讨回清白,大人想做什么便做吧。」 第32页 杜思又同戚安说了几句话,问及高府位置后匆匆赶回衙门。 「诶,杜大人回来啦!」王七兴奋道。 「公子,你还要去哪里?」杜蘅站在门口,望着屋内忙碌的杜思。 「去高府一趟。」杜思拉起杜蘅,「你也跟我一起去。」 「公子,此案已水落石出,为何还要这般下功夫?」 「能写出这番话的人定不是传闻里那种浪□□子。」 杜思笃定道,脚步不禁又快了几分,主僕二人穿过层层街道,来到一座深渊豪宅前,写有『高府』两字的金匾额高高挂起,两扇核桃木做的大门极尽奢侈。 「我是曹县尉派来的,可否行个方便?」 杜思上前敲门,门口小厮听了他的话,立即放他入宅。 高府内里同外表一样,府内大小石像成群结队的出现,青砖黛瓦更是常见之物,一群群奴僕而过,井然有序,可见此府的财力雄厚。 杜思费了许些功夫,才来到戚絮贞的房间。 房内装置得体,家具更为贵重,浅色纱质帷幕轻盈柔软,还有一顶精緻香炉,杜思打开香炉盖,里面却已空空如也、并积满灰尘,他不禁皱眉,在房内来回走动。 杜蘅突然打了个喷嚏道,「这屋子怎么这么大的灰尘?」 杜思用手擦过桌椅,指尖立即沾上厚厚一层黑灰,他突然打开衣柜,只见柜里都是锅碗瓢盆、及一些日常用品,塞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夺门而入,将正在沉思中的杜思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  又掉了一个收,心痛。 五十四个收藏末点刚刚过一半,抱紧自己。 第18章 失踪女子(六) 「谁让你们进来的?快出去!」 丫鬟瞪圆双眼,尖叫着就想将他们轰出去。 「我家公子是隆化县派来协助戚絮贞失踪之案,你怎么连问都不问就动手呢!」杜蘅扒紧门框高声道。 「莫胡言乱语,快出去!」这丫鬟力气不大,口里所言倒底气十足。 「你不知隆化县,这里的曹县尉曹明德总该知道的。」杜思不慌不忙道。 「你们是…官府的人。」 丫鬟动作一顿,慢慢停下来。 经三人一番交流,杜思得知,丫鬟名为绿环,专门服侍戚絮贞的衣食住行,换而言之,也是于高府离戚絮贞最近的人。 「小姐生的沉鱼落雁之容,平日知书达理,还写得一手好字,怎的会出这种事,落得个这样的名声。」 绿环低头嘤嘤哭泣,丝毫不见方才那副彪悍模样。 「你与你家小姐平时相处可好?」杜思并没有上前安慰。 「小姐待我如亲姐妹般,我一直将小姐看作我的亲姐姐。」绿环抬起头,露出一双朦胧杏眼,楚楚可怜。 「这么说,你与戚絮贞感情极好了。」 「我是服侍小姐的丫鬟,怎敢妄自评论。」绿环低下头。 「如此,你可知戚絮贞爱好何物?」 「这…」 「是不是书墨丹青?」杜思眼里闪过几丝缜密。 「对、是那书墨丹青。」 「你来戚絮贞房间做甚?」杜思紧紧问道。 「我…十分想念小姐,想进屋看看。」绿环眼瞳微动,看向一旁的花草。 杜思闻言豁然一笑,「哦,当真是姐妹情深。」 「……」绿环双手紧捏衣角,没有说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你家小姐失踪前去向如何?」 「除了每日取信外,整日便待在房内。」丫鬟哭啼道,「早上进小姐房间,发现无人,谁知那金银首饰竟全没了,还在院前发现了那偷情的书信,这才知道小姐与其他人跑了。」 丫鬟绿环正是第一个发现书信的人。 「麻烦姑娘了。」杜思作揖告别,却并未离开高府,而是去了厨房。 一路上问过许多人,主僕二人终于寻得厨房,这里厨房又名火房,因位于正房之东,也可称为东厨。 房里约有十几人,杜思眼眸一沉,冲着所有人朗声道。 「我受曹县尉之託,前来考察戚絮贞失踪一案的实情,若谁有半分假话,刑狱大牢伺候!」 杜思面色肃穆,竟将所有人震住,他们停下手里工作,纷纷望向杜思。 「戚絮贞平日最喜爱的吃食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开口。 「衙门里的牢房可是空得很,关个十几二十人进去不成问题…」杜思作状要走。 「不要走啊大人!」 「官差大人请留步!」 几个厨娘慌忙道,她们口不择言,每一人说出的话大相迳庭。 「戚絮贞最爱吃那松糕!」 「她喜爱吃鸡…还有、还有猪肉!」 紧接着,从众人嘴里蹦出的字眼越来越离谱,就连酸甜苦辣都出来熘了一圈。 「这戚姑娘怎么这么能吃,我看整个厨房都不够她吃…」杜蘅小声地说。 杜思见状,又问道,「平日是哪位为戚絮贞做吃食?」 「这…」 众人犹豫一番,见杜思又要走,竟开始相互推脱。 「是你!」 「原来应该是你!」 一片喧闹声下,杜思神情淡漠,拉上还未反应过来的杜蘅走出厨房。 第33页 主僕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戚絮贞住处,杜思询问几番服侍她的奴僕,得到的却都是大同小异的回覆。 天色渐晚,正当杜思一筹莫展之际,戚絮贞窗下有一孩童滞留,他东张西望、不知在做些什么。 「你是何人?」杜思喝道。 「我、我是别院的僕役,叫做石头。」小孩怯生生地说。 「你在此处做什么?」杜思走上前。 离得近了,石头髮觉眼前这人也只是名少年,年龄差距不大,不由得心里亲近起来。 「戚姐姐不见了,我好想她。」石头抬眼望着杜思,眼神清澈。 杜思道,「想念她,你与戚絮贞认识?」 「戚姐姐待我极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留一份,还教我读书写字,像亲姐姐一样。」石头不知又想到什么,一脸沮丧。 「有何隐情?你但说不误。」杜思凝重道。 「…嗯。」石头点点头,便进入正题,「戚姐姐在府里过得不好,夫人从未与她说过话,少爷随老爷出了远门,其他僕役冷落她,许多事情还需姐姐亲自动手,我常常陪姐姐说话,想替她分担些忧愁。」 石头一脸担忧,杜思心下怜悯这位可怜要强的姑娘,嘴上仍问道,「戚絮贞失踪前,你可曾见过她?」 「我见过姐姐,却没同她说上话,那晚我路过这里,确确实实见到了姐姐房内的灯是亮着的,她又在写信,或许是担忧老父亲吧。」 「写信?」 「因她父亲患有心疾,姐姐一直家人有来往,可不知怎么回事,竟被传至如此不堪!」石头忿忿道。 这石头小小年纪,知道的还挺多,杜思理清心中疑点后,动身去寻其中送信人,正巧那送信的小厮今日不在,他们需改日再来。 出了高府,杜蘅在一旁道。 「公子,此时可有蹊跷?」 「处处充满漏洞,我还差几样能够证明那封信不是戚絮贞所写的关键证物。」 杜思抬眼望天,眼前突然浮现出戚老夫妇的脸颊。 「人心回测,世事无常,就连这高府下人都能够颠倒黑白,不知戚絮贞她父母知晓后是否会后悔当时的决定。」杜思嘆息道。 「公子,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杜蘅瞪圆双眼,十分可爱。 「实地考察,反覆推敲。」 杜思笑笑,拉起杜蘅回到衙门。 衙门堂役依在,可每人看他的眼神却变了不少,再回到厢房院落,孙平正气沖沖的说些什么。 「不知是哪个混蛋将这消息走漏出去,真是欺人太甚!竟想阻拦我们协案?杜思不就是官小了点,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孙捕快,喝口茶消消气,这一顿饭能解决的事情,还气什么。」 杜思细细思索,觉得自己的身份被人诟病、遂被孙平撞见的可能性极大,他不禁停下脚步,想要看看孙平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也是他为什么带小李与孙捕快的原因。 「哼!此事需靠我助力一番,你明日将他们叫过来,且看我的表现。」 「是,孙捕快。」 杜思好笑的摇摇头,不过现在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吃过晚饭,杜思与井恆打了个照面后回房休息,杜蘅已躺到床上,满脸幸福。 「我还是第一次与公子同床共眠呢。」 杜思坐在桌前,幽幽烛火将他的脸映照的无比深邃,也将手中白纸照的一片通红。 「公子,被子都捂热了,快来歇息吧!」 杜蘅劝解道,杜思忽然长长探出一口气,他熄了火,随后钻进被窝,只见隔壁灯还亮着,不知井恆这几天在做什么,睡的极晚。 「公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皎洁明月下,桌上白纸黑字,那一行行娟秀字体无比清晰,只见上面写道。 生我者,父母也。 养我者,亦如是。 我挚爱者,我至亲也。 作者有话要说:  花了十块钱找人做了个封面,美腻=w= 不想点击收藏了,只管写下去!!! ps:这个案子可以进入倒计时了 第19章 失踪女子(七) 第二天一大早,杜思匆匆赶到戚安住宅处,可能由于白日劳累,他们还未起床,杜思敲门未果,便坐在一家早点摊上等着。 卖油饼的大娘见他生的细皮嫩肉,虽衣着朴素,周身气质却大大不同,怎么瞧怎么好看。 「小兄弟,你在等谁啊?」她不禁问道。 「我…就坐一坐。」杜思转念一想,立即回归老本行,他俨然一笑,朝大娘正声道。 「姑娘这油饼真香,给我来两个。」 「小嘴真甜。」大娘笑的合不拢嘴。 杜思踱在油饼摊前,很快与大娘以及周围其他中年妇女打得火热。 「我瞧几位姑娘都年轻得很,怎么都说自己老呢。」杜思笑眯眯道,逗得几位大娘娇笑不已。 往来路人纷纷回头观望,见一个小少年与几位妇女啼笑,不禁摇摇头。 杜思眼眸弯弯,画风陡然一转。 「说起来,我从别处而来,不知霖水县有什么习俗忌讳,可否说来一听?」 「霖水县没有什么忌讳,知县大人极为开明,这里平平安安、风调雨顺,许些人都想往这儿来呢。」一位大娘说道。 第34页 「但我最近听闻,一个年芳十八的女子失踪了…」杜思疑惑的说。 「……」 大娘们面面相觑,最终,有一人按耐不住道,「那是戚安的女儿戚絮贞,四月初才被高家老爷接去高府,四月中旬忽然失踪了,听说与一个名叫柳闻青的男子私奔了。」 「原来如此,她怎能做出这种事?」 「戚安这闺女平时看起来端庄乖巧,谁知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样啊…」杜思有些沮丧,问来问去得到的线索只有这几样,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他要证明戚絮贞没有写过那些信件,此时却毫无头绪。 「戚安闺女孝顺不假,她常常帮戚安卖字画,替老母亲下厨打理,比男娃还要强。」一个大娘嘆息道,「怎么絮贞想不通,这就走了…我还是不信,她会走的毫无牵挂。」 「为什么?」杜思疑惑道。 「因那家中父母亲可是她的心头肉啊——」 一众大娘又议论纷纷,杜思又陷入懊恼之中,他就是因为这点想不通、才觉得戚絮贞不会做出与人私奔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听闻戚絮贞进高府后一直与父亲通信,不知这信是何时断的?」杜思伏在桌上,望着戚家紧闭的大门自言自语,戚安这时还未起床。 「通信?絮贞只与戚父书信来往过两次,未有这样长的时间!」大娘反驳道。 「……」杜思缓缓昂起头,「只有两次?你怎么知道?」 「那高府的人每次来送信都要经过我摊前,我怎么会不知道?」 「结帐!」 杜思一拍桌子,丢下几枚铜板,便匆匆走向戚安住宅。 此时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极为耀眼,杜思很快便进入戚安家,向他们询问信封。 「戚絮贞可曾与你们写过信?」 「这…」戚安犹豫一番,终说道,「是,小女给我寄过两封信,此后便再无他物。」 「为什么不告诉我?」杜思十分不解。 「因小女在信里写道,高府不准下人之间私相来往,包括她寄出去的信件也要严加看管,夜晚更不许随意外出。」 「那两封信还在吗?」 「尚在,小人这就寻给大人。」 两封写满娟秀字体的书信落在杜思手里,杜思打开细细一看,里面并无差错。 「可方便我将它带回衙门?」 「大人请用。」戚安躬身道。 「你还记得戚絮贞有何特徵,这是本案关键,不要隐瞒任何信息。」 「这…」戚安沉思片刻道,「小女絮贞与常人有所不同,她用天生惯用左手写字。」 「左撇子…」杜思思索一番,「你可曾看过那偷情书信的笔记?」 曹县尉说过,那几封信是戚安亲口承认为戚絮贞所写。 「看过,与小女写的极为相似。」戚安顿了顿,復道,「但有几处我说不上奇怪的地方。」 杜思又问过几句话,确定从戚安这里得不到其他消息后回到衙门,这时,县衙许多堂役不见了。 「公子,你可回来了。」杜蘅见他回来,连忙道,「孙捕快与李捕快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还将许多堂役也叫走了!」 杜思想起昨日所闻,笑眯眯道,「不用担心,孙捕快在做正事。」 「他能有什么正事…公子,当时你为何要带他过来呢?」 「孙平担任捕快一职长达二十一年,对周遭地带熟悉,他当然是要为我们带路的。」杜思摸摸杜蘅脑袋。 「那李捕快呢?」 「小李是个马屁精,无论什么场合,他那张厚脸皮都能派得上用场。」杜思认真道。 「原来如此,公子果真聪明。」杜蘅惊奇地说。 「我要是聪明,早就破了这桩案子,而不是在一旁干等着。」杜思喃喃低语,「我想那戚絮贞应不会私奔,一个孝子丢下父母远走高飞,不符逻辑。」 杜思想起那行诗,心里感触颇深。 夜晚,杜思将信件拿出,与戚絮贞的诗句做对比,两者大同小异,没有任何不同。 若说这是模仿的笔迹,也太过逼真了。 杜思不禁将它举到烛火旁观看,谁知离得过近,书信一角不慎被点燃,杜思连忙扑灭它。 还好火灭的及时,没有酿成大祸,杜思将书信翻过来,从背面看,戚絮贞的字体力道还挺大。 杜思望着烛火,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摊开有关于戚絮贞的所有书信诗句,并将它们反过来观看。 戚絮贞所做诗句笔道极轻,没有染的渗水,而与其父交流的第一封书信无问题,第二封书信却力道极大,背面看密密麻麻的一片。 再从正面看,诗句字体偏左,第二封书信字体偏右,这样一看,两者的差别如此之大,却令杜思欣喜若狂。 案件有进一步的发展,他现在能确定戚絮贞与情郎柳闻青私通的书信是伪造的了。 那晚衙门堂役晚归,孙平与李顺醉倒在床上,第二日,霖水县衙门人人都知道杜思有一个做知州的干爹,堂役对他恭敬有加,就连曹县尉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杜思再一次体会到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含义,但记忆中的知州大人面容模煳,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来。 正在他忧愁之时,霖水县又发生一件大事。 第35页 有人于城西河滩发现一具女尸,尸体面目完好无损,此人正是那高府失踪未过门的儿媳妇——戚絮贞。 作者有话要说:  联通的网真尼玛差,整整五天都没蹭上玄学(咸鱼脸 玄学快躺好…让我上一次(*/w\*) 第20章 失踪女子(八) 四月二十日,霖水县发生一起命案,戚絮贞的尸体被人在河西一处河滩里打捞起,很快,这里便聚集起许多人。 杜思一听,连忙飞奔而去,竟比一旁前去执法的捕快还要快。 他气喘吁吁赶到时,只见尸体前立有一中年男子,他正是霖水县的仵作——徐卜知。 「口鼻有絮状白沫,鼻、耳有水溢出,腹部肿胀。」 徐卜知蹲下身轻轻按压女尸腹部,只见有水从尸体口鼻漫出,一些乌黑淤泥随之而出,十分明显。 「十指尽是淤泥,有抓挠痕迹。」当他看到尸体敞开的衣襟时,不禁皱眉道,「衣衫不整,死因疑似情感纠葛。」 一旁人指指点点,只在远远看着,不敢上前一步,杜思硬是挤进人堆,任由无数人踩过自己鞋子,一番功夫后,他终于来到尸体前。 这处河滩尚算清澈,杜思问过一旁的渔夫,得知水中虽有鱼、却无水草,他又在河滩边观察几番,才来到徐卜知身边。 徐卜知一心验尸,并没有发觉身后的杜思,一旁记录的小吏认出杜思,不知想到什么,他缩缩脖子、没有说什么。 「表皮发白,身体样变、皮肤脱落…」徐卜知仔细观察,在尸体面上巡视,「五官尚算完整,于四月二十城西河滩处、早时尸体上浮,被一渔夫发现,。」 徐卜知起身,思索片刻道,「死亡时间应为六日之上、十日以下,与戚絮贞失踪之时刚好吻合。」 「换而言之,戚絮贞失踪之时便已命丧于此。」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这些日人人相传戚絮贞与一个名叫柳闻青的男子私定终身、丢下父母远走高飞,还有许多封写满淫词艷语的书信为证。 可戚絮贞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不会是那情郎将戚絮贞杀害,杀人弃尸、掳走钱财!」 「定是如此!」 「那戚絮贞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报应,好好地待在高府不妥嘛。」 众人议论纷纷,杜思恍若置闻,他走近尸体,站在徐卜知身旁。 「叫人来抬尸体,顺便通知家属,若无兇手、便是失足跌落水里…」 徐卜知刚回过头,差点没被悄无声息的杜思吓个半死。 「你、你是何人?怎么站在这里?快出去,不要妨碍公务!」 「在下是隆化县祝知县派来协案的杜思,我见徐兄弟方才验尸,便来看上一看…」在徐卜知耐人寻味的目光下,杜思忽然记起来,「顺带一提,我也是个仵作。」 「你?你是仵作?」徐卜知仰天大笑,「我活了三十又四,从未见过未及弱冠的仵作!好,你来说说,我方才验的如何啊?」 杜思没有反驳,他细细查看尸体,来迴绕上三四圈。 女尸肤色惨败,因长时间的浸泡,许些皮开始移位,并有脱落痕迹,她身体也变得无比肿胀,但在普通人尚可接受范围内,戚絮贞面目清秀,即便没了生气、却依旧美丽,可想而知,此人生前该是个多么活色生香的美人。 一股浓郁腥味扑鼻而来,杜思皱皱鼻子,仍继续查看。 尸体溺水而死不假,周身遍布狰狞划痕,可杜思却望到女尸脖颈一处不明显的淤痕,及双手的黑泥与那套了一只脚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无故失踪,杜思稍作思索便明白了。 「尸体正如徐兄弟所言溺水而死,我也认为戚絮贞死于失踪之时。」 徐卜知冷哼一声,边上小吏战战兢兢,一言不发。 此时,捕快赶到现场,将河滩团团围住。 「诶,井恆,那不是杜大人吗?他也在这里。」小七拍拍井恆,示意他朝河滩望去。 「跟着大人久了,都忘记大人是个仵作了。」 井恆凝视着杜思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兄弟请看,尸体脖有淤痕,且两手紧握,可像是被人摁在水里溺死的?」 徐卜知随着杜思所言一一望去,眉头紧锁。 杜思指向河滩,「我刚刚问过渔夫,内里并无水草,尸体又为何紧握双拳?」 「再看这周身划痕,伤口并无外翻,边缘完好。」杜思顿了顿,继而解释道。 「因血液流动、肌肉具有伸缩性,人在未死前所受伤口定会外翻,且看这具尸体,受的划痕最长足足有两寸,血肉却无外翻,说明戚絮贞正是被人溺死后抛尸于河西,再看她脚上一截绳索。」 杜思又指指戚絮贞套有绳索的右脚,「尸体为什么没有浮出水面、反而在这时被渔夫发现,正是这截绳索的功劳,徐兄弟,你能明白这其中缘由吗?」 「这、这……」 徐卜知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杜思蹲下身,使出浑身解数掰开尸体左手手指。 「徐兄弟,你看这是什么。」杜思手里捧着一块上好布料。 徐卜知疑惑道,「你怎知道证物在左手?」 「戚絮贞是个左撇子,自然左手力道要大一些。」杜思接着道,「你可以在河底找找,看是否有石头或木头,兇手当时极为慌忙,就连绳索都只套了一只脚。」 第36页 「找人来打捞河底——」杜思吩咐下去。 徐卜知眼睁睁看着杜思走了,一旁的小吏听的一脸崇拜。 「这杜大人好生厉害!」 「闭嘴!小孩子家懂什么…」徐卜知呵斥道,却又喃喃自语,「耳闻不如一见,堂役没有骗我,可想这人还有几分本事。」 不出三刻,戚老夫妇赶来河滩,他们一见戚絮贞的尸体便昏厥过去,待到醒来不住的放声哭泣。 杜思转过身,强迫自己不去看老人家悲痛欲绝的面颊。 「大人,小女死的冤啊!倘若有在天之灵,絮贞定会恨我一生、怨我一辈子!怪我这个当爹的竟未寻到她,让她在这烂泥河滩下泡了不知多少日!」 戚安痛哭流涕,一脸哀痛。 「传言不止,冤魂不息,人都已经死了,如何证明你闺女是清白之身呢?」孙平嘆息道。 戚安闻言,哭的更加兇勐,几乎再度昏厥过去。 「我有办法验明戚絮贞的清白之身。」 此言一出,杜思瞬间成为焦点,孙平皱眉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按耐下去。 只见杜思附身在戚安耳旁低言几句,「……如此这般,你可否同意?」 戚安一咬牙点点头,杜思立即命人找来几个接生婆与女眷,验证戚絮贞的处子之身。 先让接生婆剪掉中指的指甲,用丝绵扎在手指上,让死者的母亲、亲属和两、三个女性邻居一同验看是不是处女。让接生婆用剪了指甲,扎了丝绵的手指插入阴道中,有黑血出来,就是处女,没有黑血则不是处女。 这个方法有些道理,科学性却偏少,但这时的姑娘chu nv mo普遍较厚,杜思认为此法可行,加之解剖再度检验,看yin bu是否有撕裂痕迹,方可证明戚絮贞的清白。 随着那一团沾染黑色血迹的布条出示,传闻犹如烈阳下的薄冰,一层层碎裂开来。 霖水仵作徐卜知害怕杜思解剖人体经验少,自告奋勇亲自动手,杜思想想自己对人体只知理论知识,确实少动手,便在一旁观看,结果确如杜思所想,yin bu完整如初,yin dao 壁、口无伤,戚絮贞确属处女。 而那块布料主人不是他人,乃高府下人专用,衙门的力差在河底也打捞起一块巨石,那是原先在河边就有的石头,二人速回衙门将此事禀报给曹明德,曹明德大怒,并立即通知县丞与知县大人。 当天,高老爷立即归来,听闻此事,心觉愧对戚安,便同意让堂役入府搜查。 杜思作为那个发现重要线索的人,理所当然也参与此事,虽这里有他干爹的一半功劳,杜思却毫不在意。 只要能为冤屈者沉冤得雪,寻得真兇,他多出十个干爹都没有问题。 当日,许多堂役进入高府,开始搜寻僕役房屋,就连算帐先生与管家也没能倖免。 夕阳落下,将宽阔大地照的一片血红,戚安脸上悬挂的泪水反射出点点光辉,刺的杜思睁不开眼。 「大人,你要如何做。」 井恆眼眸幽深,望着杜思道。 「为戚絮贞澄清玉宇,将真相昭示天下。」 杜思一言一字道,出口的话比任何誓言都要沉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件还有三章就结束了,下个案子写什么好呢? 徐卜知怎么知道杜思的?有人能猜得到这是为什么吗=w= ps:检验chu nv的方法出自《洗冤录》,科学性低,可解剖yin bu检验是否为chu nv 是真的,也是主角当前条件唯一能做到的,还知道其他方法的小伙伴欢迎建议 第21章 失踪女子(九) 捕快进入一间间房屋,严密看守搜刮出的可疑物件,霖水县县衙动作十分快,当天便开始搜查,曹县尉由于受到兇手矇骗,立即上报县丞与知县大人,几乎动用了衙门里所有的堂役,几名力差将尸体运回官府,听候发落。 杜思随十几名捕头一齐监守那些可疑物品,由于兇手通过书信交流,识字的僕人是重点搜查对象,许多人站在一旁,在未清点物品前,具有犯罪嫌疑的下人不得入内。 杜思审视一番,捕快搜刮出的物品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已将书信上交曹县尉,通过此事,确定那些传言虚假不误,书信自然是兇手所为。 那晚戚絮贞的出行成为谜团,石头也录了口供,他提供的信息在这场案件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兇手一直与戚絮贞有书信来往,可怜这个姑娘被蒙在鼓里,丢掉性命。 其中,从丫鬟绿环房内搜到大量财宝,她当日便被捕快拖入大牢。 「姓杜的、叫你多管闲事!我咒你全家下那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绿环发疯似的咆哮,却未对杜思造成任何伤害。 他幽幽道,「不好意思,我家仅我一人在世,我虽不知自己结果如何,可你却是得不了好死的。」 绿环一愣,随即又骂骂咧咧,但很快被一旁的县丞顺手堵上。 「杜大人断的一手好案,真正叫人佩服啊。」 「县丞大人客气了。」 二人打着官腔,县丞双眼发亮,杜思一看便知他为何而来,先一步藉故逃走。 孙平与小李是将这件他身份年龄这件事解决了,可今后他姓名旁恐怕要再加上一句『有个做知州的干爹大人』了。 高老爷正在安慰戚安,一旁站着一位端庄大气的夫人,她穿着极好,保养得当,每当她轻轻侧头,发上层层流苏随之摇摆。 第37页 她就是高老爷的夫人——王氏。 这位夫人深色漠然,杜思想起石头的话,又望望四周,并无那位少爷的身影。 「知儿还未回来,我收到信件立刻回来了,谁想竟出了这种事…戚兄放心,我定会找到真兇,替絮贞报仇!」 高老爷语气极软,戚安摇摇头,眼中空无一物,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无论高家人如何保证,他的女儿已经回不来了。 杜思嘆息,来到高府后门,这里有一架木桥,底下清水环绕,许多红色锦鲤游于其中,一旁更有假山环绕,朵朵杏花怒放,杜思伫立不过一刻,身上便已沾满花瓣。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出现于杜思身后,随着他一起观赏风景。 「井恆,捕头查完了吗?」杜思问道。 「快了。」 杜思转过身,眼中盛满忧愁,「即已无事,你带上杜蘅回去吧。」 井恆点点头,杜思又道,「回去早些歇息,这几日你未睡,我可都看见了。」 他露出一个充满朝气的笑容,青年眼瞳微动,抬起的步伐不禁放慢了。 井恆突然伸出手,轻轻掠过杜思额角鬓髮,光影在他眸中交错,无比缠绵悱恻,有几片花瓣被扫下,悄无声息的落地。 杜思似乎听到冰雪融化的声音,那样的轻柔细腻。 「谢大人关心。」 井恆离去,杜思望了许久才缓过神,有几个僕役路过,他才想起自己来到后门的初衷。 这里没有识字,因此无人查问,他正是来此地搜寻信息。 杜思长舒出一口气,开始从前个拐角一一盘问起住在这里的下人。 戚絮贞夜晚出去,前门有人看管,她只能从后门出入,而这些人那日早早睡去,都不知戚絮贞是何时出去的。 杜思倒是得知高家少爷三月中旬便出去了,他嘆息一声,心中更加怜悯戚絮贞。 直到问及一位年轻丫鬟,杜思终于得到他想要的线索。 「那晚约子时,我听到一串脚步声,从窗里一看,那人竟是戚小姐,她走得极快,手里也没拿什么包袱…」 丫鬟见杜思不语,急忙道,「我向其他人解释过此事,但无人信我的话。」 「我信你。」杜思正颜道,带给丫鬟莫名的信心,而她说的下一句话,正是他苦苦所求的重要信息—— 「小姐走后不久,有一男子也出了后门,他脸上蒙着一层黑布,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丫鬟又补充道,「高老爷念及府里有人突发急事,便留了后门以供通行,每一星期还能回一趟家,许多人争破头都想进来呢。」 杜思得了线索后匆匆赶回前厅,只见捕头们正围在一堆白纸前愁眉苦脸,县丞与县尉一同翻阅这些信件,见杜思来了,县丞立即起身迎接。 「杜大人,你可来了,这些便是高府所有僕役的信件。」 杜思随手拿起一封,开始查阅。 「杜大人,下官愚笨,不知该如何查阅这些信件。」曹县尉虚心问道。 「但是涉及双亲,都要特别关注,戚絮贞与那人书信来往,我刚刚得到消息;戚絮贞子时出去,身后尾随一名男子。」 「竟有如此之事?」曹明德大惊。 站在院里的人少了一些,天色昏暗,一旁捕快立即燃起火把,曹明德又问了许多问题,杜思一一为他理清思路。 「经人证物证所示,戚絮贞确认死于高府僕役之手,四月初起戚絮贞开始同戚安书信来往,但戚安只收到两封书信,经我检验,我发现那第二封书信极有可能为他人所做,换而言之、戚絮贞与戚安的第二次通信便已被人调包!」 「真是狡猾,那我收到的证物…」曹县尉一脸切盼。 「那正是兇手设下的障眼法。」杜思一鼓作气道,「兇手极有可能会模仿笔迹,接着伪装成戚絮贞双亲与她通信,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下杀手。」 曹明德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他激动地说,「原来如此,大人真是聪颖过人、下官受人矇骗多时,惭愧、惭愧啊!」 「这一切都是猜想,还需证实,切莫过早下结论。」 「大人太谦虚了…」 就在这时,县丞翻到一封家信,沖杜思大叫道。 「大人,我找到了!」 杜思连忙过去查看,这是一封父亲写的信,信上极力嘱咐信的主人保重身体,关切至极。 「谁是这封信的主人?快站出来!」县丞大声道。 只见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青年走出来,他五官端正,气质儒雅,最难得的是见到各位大人丝毫不怯场。 「见过各位大人。」青年行礼道,「这信正是家父写给小人的,敢问大人们有何问题?」 「你会写字吗?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宋德,认得几个字,也会写一些。」 宋德与县丞对话,他说的滴水不露,没有一丝破绽,只是这人腿脚不便,右腿似乎受过什么伤,走起路来极其不稳。 当天,兜兜转转锁定了数几人,杜思要他们暗中观察这几人,他则取了这些人的信件去求证。 当晚,杜思回去记录案情,一旁杜蘅却没有睡着,吵着嚷着要帮他忙。 「你连字都不会写,只会帮倒忙。」杜思递给他一本三x经,「先把这本书全部读懂写懂,再来找我。」 第38页 杜蘅接过开始翻看,等杜思再回过头时,他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真是个小孩…」 杜思将杜蘅抱上床,自己继续工作,当他刚将烛火熄灭时,只见隔壁亮着的光,也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睏啊,这一星期都没蹭上玄学,明早起早点写吧,睡觉。 第22章 失踪女子(十) 杜思拿了那些人的信件,清晨早早出门,前去取证。 他昨日遗漏了一处线索,便是询问那信差,今杜思需过问才行。 当他脚步刚跨出衙门时,有两个形容猥琐的男子悄悄跟在他身后,杜思脚步顿了顿,转身拐进一条小巷。 这两人偷偷摸摸地也进入那条小巷,再细看时,已无杜思的身影。 「??」两人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你们二人不在衙门里待着,跑来跟着我做什么…来监视我吗?」杜思从二人身后走来,笑眯眯的望着他们。 「被我说中了?孙捕快,小李捕快。」 两人一扭头,露出两张满带谄媚讨好的笑脸。 「大人,小人也想去开开眼界。」 「是啊大人,有什么能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尽管使唤我们,小人也好尽一些绵薄之力。」 两人一唱一和,其乐融融,杜思嘴角一勾,大手一挥,将二人带走。 正好他也缺两个帮手,就拿这二人来当苦力。 杜思手上拿着一份名单,开始按照上面的地址去一一对质,这个过程极其枯燥漫长,小李与孙平跟在杜思身后愁眉苦脸。 「大人,我走得腿都要断了。」孙平哀嚎道。 「你上了年龄,不行就回去吧。」杜思窃笑,假装正经的说。 「谁上了年龄,我这是老当益壮!」孙平一个激灵跑到杜思身边。 「杜大人,您每天都要走这么多的路吗?」小李问道。 「今日目标明确,还算顺利。」杜思将名单折好放进衣袖,「有时忙活一天也找不到线索,铲奸除恶,澄清玉宇,仗义执法,不只是随口说说那般简单,实施起来要比想像中困难得多…」 杜思发觉自己说的过多,急急停口道,「不说这些,我们快走罢。」 小李却突然停下,他望着杜思,神情自若,不知想到了什么。 「小李,走了。」孙平拍拍他,李顺反应过来,他没有理会孙平,而是跑到杜思跟前。 「大人,你断案为何如此厉害?」 李顺眼中盛满光亮,竟跟杜蘅有些相像。 杜思但笑不语,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小李皱皱鼻子,竟有些羞涩。 一旁的孙平傻了眼,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李,活见了鬼似的。 三人赶到城北,开始一一盘问名单上的人,小李与孙平则负责询问周围人事,以免发生造伪证等事件。 杜思确认无误的人用炭笔划掉,接着寻找下一个。 日头逐渐西落,名单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小李与孙平已累的走不动路,饶是杜思也觉得今天跑的路着实有些多了,再一看名单,只剩下一人,此人正是昨日那口舌灵巧的青年——宋德。 「打起精神,只剩一人了。」杜思鼓励道。 「是,大人!」小李无比激动。 「今天的活还真多…腰疼啊。」孙平皱眉道。 「孙捕快幸苦了,回去我定会泡上一杯热茶酬劳你。」 「…哼。」孙平扭过头,没有拒绝。 宋德家中贫寒,他父亲也会写字,在此期间确实给宋德寄过信,当杜思向这位老父亲展示信件时,他突然愣住了。 「为何不语?」杜思问道。 「无事、无事…」老父亲双眼无比哀戚,流下两行清泪,「只是见到这封信,难以平復心绪。」 杜思与小李孙平相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怀疑。 这时,小李随意一瞥,在一旁书架上堆有几张写过字的白纸,他与孙平灵犀相通,二人顿时心生一计。 「诶呦,这碗柜做的可真好!」小李高声吶喊,将杜思与老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孙平身手敏捷,当即悄悄抽走白纸,叠好塞进自己衣袖,回到原位。 杜思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却也没说什么,三人走出宋德家,一抬头便看见满天霞光。 「大人,赶快对对这字迹。」孙平一把抽出白纸。 「你们怎么…」杜思看这二人动作,立刻明白了,「你们偷了东西?」 「不然大人放走证据吗?」孙平突然严肃道,「刑狱之事,切莫轻信,也忌讳心软念情,这其中的门道颇深,大人,你需牢记。」 杜思一惊,没想到孙平竟知他所想,听完,他不禁点点头。 「再怎么说,我也是衙门里资歷最深的捕快,快查案吧,杜大人。」 杜思不敢怠慢,立即检验字迹,谁知这书信与纸上竟然是两种笔迹,一看便知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哼,这小子还想瞒天过海,未免太小看我们隆化县的人了。」孙平得意洋洋道,「这次可让霖水县的差使们开开眼界,我说的话一点都没错…」 「快去戚安家!」 杜思向前飞奔,让身后两人好一阵追。 果然,从宋德房屋搜刮出的家信笔迹与戚安十分相似,杜思心中阔然开朗,他遂去高府寻得那名送信的信差。 第39页 「我只送过两次信,第二封信正如大人所说那般,由宋德代小姐交给我,此外,我再也没帮小姐送过信了。」 此外,杜思为了保险,顺道去了宋德居住的房屋,与他同居的另一人也说道,戚絮贞失踪那晚宋德子时外出,不知几时才回来,只是第二天他的状体极其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来兇手便是宋德,大人要去缉拿他归案么?」小李询问道。 杜思思索道,「莫过早下定论,我们还缺几样能够直接证明他是兇手的证据,先回衙门。」 三人回到衙门,只见戚老夫妇正帮尸体清洁衣外痕迹。 「大人,这对老人说想让自己女儿走的干干净净,曹县尉准了,他们便留下来了。」 杜蘅捧着三x经走来,井恆跟在身后,杜思走到尸体前,明日就要下葬戚絮贞,曹县尉这样做也合乎情理。 戚安细细擦过尸体手指,不知戚絮贞生前遭遇多少痛苦,连左手的指甲都被挠掉了,待淤泥被擦拭后,指甲上呈现出一股淡粉色。 杜思疑惑不已,忍不住蹲下身检查戚絮贞的左手手指,指甲上却有粉色痕迹,换一个视角,指甲缝里却有几丝鲜红,杜思伸出手从指甲缝里来回抠挖,竟找出来几丝皮肉。 前日正好在左手掌心发现了衣料,那么这左手指甲缝里的血肉只能是人类的! 杜思突然起身,宋德昨日摇不定的身姿浮现于眼前,条条线索穿梭于杜思脑海间,全部指向一个答案—— 「大人,你要去哪里啊?」小李大声喊道。 「抓兇手。」 杜思回过头,口中缓缓吐出这三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有一章就结束,不过这个案件最后一章有点长,我把它分开放、顺便缓解我的存稿时间 收藏长得好快…我好开心!! 第23章 失踪女子(十一) 众人随杜思赶到高府,此刻夕阳西落,血一般的红染遍整个天际,这样温暖的颜色在杜思眼里却分外冰冷。 疏通刑狱之事,需要一颗强大的心,杜思自认为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需要理由、需要勇气,而在经歷种种坎坷后,他已熟悉这个犯罪的规则。 任何为自己牟利的途径皆可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李三赵四一案如此,此次霖水县也是这般。 善恶因果,天道轮迴,善良的人未必有好下场,而作恶的人却不一定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杜思的步伐不禁加快,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成为那善恶不分的人,尽管会因此受尽苦难,他也要一路走下去。 众人来到高府前,杜思率先进入大门,找到管事。 宋德很快被孙平李顺押上前,一旁的丫鬟下人议论纷纷,管事眼珠在眼眶里打转,很快便想清前因后果,去寻高老爷了。 「凭什么抓我?我又没做那杀人放火的事!」 宋德大声反驳,脸涨得通红。 杜思冷冷斜了他一眼道,「带走!」 曹县尉与裘知县得到消息后连忙赶回衙门,公堂之上,丫鬟绿环与宋德站在堂下,绿环被关在牢里已有两天,她形容枯藁,整个人蔫蔫的、打不起来精神。 「跪下!」 一旁堂役将二人按下去,宋德跪在地上,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很快,高老爷携王氏来到衙门,戚安站在一边,愤恨的望着宋德与绿环。 他让老伴先回去,自己留在衙门接受这一切。 裘知县坐在公案后,端端正正,体格健壮的衙役按部就班,迅速站在公堂两侧,他们手持木棍,带有节奏的敲击地面,口中声声喊道「威武——」。 杜思退到一旁,绿环只是个小丫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没一会儿便吓得瑟瑟发抖,小声哭泣;宋德立即垂下头,不知他是何表情。 许多人站在公堂外议论纷纷,声音大过内里,裘知县眉头微蹙,挥袖一拍惊堂木,这一声犹如晴天惊雷,顿时将所有人震的说不出话。 绿环随着惊堂木跟着一抖,一惊一乍、好不慌乱,宋德顺贴的跪在地上,哪还见得刚才那副模样。 「高府丫鬟绿环,前日在你房内寻得戚絮贞的金银首饰,金额达有十贯,杖责五十——」 裘知县朗声道,他挥一挥衣袖,令签立即落地,随即上前两个堂役,将绿环拖下去。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绿环的哀嚎越来越远,不久,沉木敲打在肉体上的闷声响起,一道道惨叫响彻云霄,迴荡在公堂上。 裘知县双眼微眯,望向宋德道,「僕役宋德,谋害戚絮贞藏尸河滩,再加矇骗官差,伪造假证、企图瞒天过海,你可知罪?」 宋德蓦然抬首,咬牙道,「小人不知犯了什么罪?还望大人告知。」 「隆化祝知县派来协案的杜大人告你有罪,并持有证据。」 「小人清清白白,还请大人们拿出证据。」宋德行礼道。 「哼,就让杜大人来治你。」裘知县望了一眼杜思,起身笑脸相迎,「杜大人,你熟悉此案案情,就由你来解释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知县大人客气了,杜某算不上什么大官,您能看得起小人、便是小人的福气了。」杜思作揖道。 「既然知县大人命杜某陈述此案案情,杜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40页 裘知县笑的极为开心,没有说什么。 杜思来到宋德面前,开始叙述案件过程,一旁的小吏精神抖擞,准备提笔写字。 「戚安与高府老爷订有一门亲事,原于五月初完婚,戚絮贞四月初被接到高府,四月中旬遇害…直到昨日——也正是那二十号,尸体才被发现。」 公堂外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屏息凝气,听着杜思的话。 「戚絮贞极为孝顺,即使入了豪门仍不忘家中父母亲,便以书信与戚安来往,旁人只知,戚絮贞只写了两封信于戚安,不曾想、她实际一直与『父亲』通信。」 杜思顿了顿,示意杜蘅取来证物。 「信差与戚安门前的大娘所言不假,戚安确实只收到戚絮贞两封书信,那与戚絮贞一直通信的是为何人?」 杜蘅取来一堆信件,杜思从中拿出一封书信,展开示众,小吏也跟着张望,好不配合。 「大家请看,此信中写道高府看管森严,不许下人随意出户,可实际上;高府并无信上这般森严,我说的可对,高老爷?」杜思抬眸问道。 众人又将目光投放于那人身上,只见高老爷点点头,宋德身体僵硬,唿吸急促。 「这是戚絮贞平日写的诗句,由于此人是个左撇子,写字习性与常人所异,且下笔轻,再看这第二封寄给戚安的信,字体偏右,下笔重,这第二封信在交到信差前时便被调包,此外、戚絮贞偷情的信件也是如此,说明这是兇手造的伪证,企图骗过所有人。」 杜思缓缓抬眼,黑白分明的瞳仁犹如凝上一层冰霜,无比冷静。 台下一片譁然,小吏惊呆了眼,宋德昂起脸,望着杜思的眼充满讶异。 「肃静!」裘知县一拍惊堂木沉声道。 公堂恢復寂静,杜思便继续道。 「戚絮贞在高府受尽冷落,兇手避过信差、假扮成戚絮贞之父来信,这手算盘打得极妙,殊不知来往信件被别院与戚絮贞常交流的小僕役石头所知,留下一处破绽。」 「哦?竟有如此之事,为何她的贴身丫鬟绿环不报?」裘知县疑惑不已。 「这丫鬟懒惰成性,就连房间及香炉也不曾看管,她知戚絮贞平日写信,可能不知戚絮贞只寄了两封信,何况在得了财宝后,即便察觉也不会上报官府,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小丫鬟,此案才会拖延至此、以至于曹县尉受这信件矇骗!」杜思冷冷道。 绿环受了杖刑,此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哼。」曹明德望了一眼绿环愤愤道,「拖延案情,死也不为过!」 县丞在一旁听的稀里煳涂,两眼无神,不知已神游何处。 「案发当晚,石头见到戚絮贞在屋内写信,子时,戚絮贞两手空空离开高府,此外,还有一男子尾随,后院一个婢女可以作证。」 杜思望向宋德,双眼犹如出鞘刀刃,「此人不为旁人,正是你——宋德。」 宋德呆愣许久,才与杜思视线相对。 「你诱使戚絮贞出门,路过河滩欲行不轨之事,不想戚絮贞是位贞洁烈女、坚决不从,情急之下,你将她残忍杀害,遂抛尸于河滩,待你匆匆回府后,便立即伪造戚絮贞与情郎的信件丢于院前!」 戚安的泪又落了下来,高老爷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德脸涨得通红,「大人有证据吗?!」 「如何没有证据?」杜思朗声道,「传信差!」 宋德面上出现一丝错乱,只见信差走上前说道,「各位大人,那第二封信确实由他自称代小姐交给我。」 「这又能证明什么?小姐就是吩咐我帮她送信!」宋德死死狡辩。 「为何与你同一屋的僕役说你子时出去、极晚才回来?」 「我、我…」 「为何你称家父写给自己的书信笔迹与戚安的字几乎一模一样呢?」杜思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我父亲与戚安笔迹相像,我又不知道。」宋德突然撇过头。 「当真如此?」 杜思微微一笑,无比狡黠,宋德骤然升起一股不妙预感。 「传宋德父亲!」 一位老人上前,杜思将从宋德房间搜刮的书信递给他道,「老人家,这是你的笔迹么?」 宋德父亲深深嘆了一口气,「大人即已知,何必来问我。」 说罢,他望向跪在一旁的宋德,眼中流下两行泪水,「德儿,回头是岸啊!」 宋德额角青筋毕现,不发一言。 「而戚絮贞的尸体留有最为重要的一个证据…」杜思在宋德身边又走了许多步,「这个证据即棘手、又难堪,它的痕迹极深,以至于被衣服挡着身体也会受到影响。」 杜思定定望着宋德,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 「戚絮贞左手指缝里夹有血肉,指甲造成的伤口大约两寸,你敢让堂役们检查你的躯体么?」 宋德闻言一震,双手不禁抚上右腿膝盖的位置,裘知县眯起眼,定定望着他。 此时,太阳已没入地平线,只留有半分余晖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还有一章这一卷就能结束了。 我的考试周也来了…咬定日更不放松w=) 第24章 失踪女子(十二) 孙平向小李使了个眼色,两人步步逼向宋德。 裘知县端坐于公案之后,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宋德此刻汗流满面,嘴唇干裂,一双眼不知该往哪里放。 第41页 「你这小人、还我女儿!!」 戚安一声悽厉嚎叫惊醒宋德,鬼使神差,他突然看向戚安,此时,这位老父亲眼眶眦裂,眼球遍布血丝,那股直逼心灵的恨意令他感到恐惧。 他突然想起,那个夜晚,戚絮贞望向他的双眼也带有如此强烈的恨。 于是,他将她溺死,随后抛尸河滩,匆匆赶回高府后伪造假证,并丢在戚絮贞院前。 宋德那晚还熘进戚絮贞房中,将置于桌上的信件销毁,他还记得,那封令戚絮贞半夜三更夺门而出的信上写着戚安心疾復发、命不久矣。 「宋德,你可认罪?」裘知县沉声道。 「我、我…」宋德跪伏在公案之下,久久不能言语。 「可怜我孝顺的女儿,竟落得这般下场,她是我的心、我的血!絮贞啊!把我女儿还给我!」 戚安突然一把扑向宋德,却被身旁人拦住。 「絮贞已证明清白之身,这等作恶小人必会不得好死,有裘知县为你主持公道,想必絮贞九泉之下也安心了。」高老爷劝阻道。 「安心?好一个安心!」戚安推开高老爷,他抖瑟的身影犹如风中残烛,无比脆弱,「我宁可这信件是真的,絮贞丢下我这把老骨头远走高飞,最起码人还是活的。」 戚安瞪向宋德,双目通红,「可絮贞被这畜牲所害,如今、我竟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堂外众人唏嘘一片,一旁堂役走上前,宋德签字画押,再无半分抵抗。 「天下父母一般心,你苦读圣贤书,怎不知这般道理?」杜思问道。 宋德扬起头探出一口气,「我心里爱慕戚姑娘,不知怎的,就成了这样。」 他突然转而望向高老爷与王氏,对杜思轻笑道,「想必大人已知,戚姑娘在府中过得不好,王夫人不喜她,她入府便从未见过少爷,死前也是如此,即使这般,戚姑娘却从未向家父诉苦,我虽有错、却不后悔。」 杜思闭上眼,久久才开口,「我多说无用,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拂袖而去,宋德一抬头便看见父亲老泪纵横的脸,他顿了顿,终是低下了头。 杜思走到戚安面前,这位花甲老人刚刚经歷丧女之痛,无助的可怕。 「令女遇害前写有最后一封书信,若是能找到,杜某定会将它交于你。」 「草民…谢过大人。」戚安没有行礼,他的双眼失去光泽,暗的叫人心悸。 「杜大人,那封书信在何处呢?」一旁小吏走来问道。 杜思不语,来到趴在地上的绿环跟前。 「绿环,因你贪图钱财珠宝,故意隐瞒实情,此案拖延数日,你可认罪?」 绿环点点头,又摇摇头。 杜思没有在意,继续道,「戚絮贞离开高府前写的那封书信现于何处?」 绿环咬住唇,装作没有听见。 「大胆奴才,大人问你话呢!」一边堂役厉声说。 「你服侍的那位小姐平生未做过一件恶事,她父母也都以德代人,可曾想却平白无故招致恶端、引来杀生之祸,你心里难道就没有半分的怜悯吗?」 小吏说得头头是道,只见绿环微微侧过头,毫无反应。 杜思冷笑一声,「再不开口,你就是罪加一等,再挨数十大板!」 绿环一惊,连忙哀求道,「我说、我全说!不要再打我了!」 「你藏的信件在何处?」 「戚絮贞以前写的全烧了,您说的那一封就在那堆珠宝中,里面有一个放手镯的小盒子,我将信藏在那儿了!」 堂役连忙去取信件,裘知县与县丞不知在说些什么,曹县尉在小吏旁讨论案情,井恆一干人在外听候命令,堂下众人的风向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杜思突然想起石头的话,隐约猜到几分信上的内容,他嘆息一声,只希望戚安能承受得住。 高老爷的安慰已无作用,戚安心如死灰,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一旁陪同的王氏皱皱眉,终于露出一点不一样的表情。 不久,堂役将信件取来,当时绿环心急,将它揉成一团,裘知县接过信,极有耐心的把它边角展开,时隔数日,这封尘封在绿环私心下的信件,终于重见天日。 堂下众人又吵了起来,裘知县一拍惊堂木道,「由于案情特殊,此信由本官来念,从今往后、你们便断了那些传闻,不要再提了。」 戚安点点头,裘知县清清嗓子,开始念诵信上内容。 众人竖起耳朵,只闻信上写道: 父母,生我者也,养育之恩,不得不报。 父亲视苍苍,躬耕勤苦,以为家中樑柱,母亲颜已改,千沟万壑于手中,皱纹陡增。 我恨不能为其分忧,不能为其担责,扪心自问,甚为内疚。 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每念及此,胸中块垒难平,涕泪如雨,感怀交加,夜不能寐。 信上有几滴泪打湿风干的痕迹,裘知县将声音放缓,戚安瞳孔微缩,双唇紧闭,似乎猜到了之后的话。 杜思走下堂,不忍去看结果如何。 一人突然拉住他,杜思抬头,一张俊美面孔近在咫尺,那双墨黑眼瞳如夜般深邃,莫名得让杜思安心。 他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暖意,杜思脚步停顿,随即转过身,与井恆并肩而立。 第42页 裘知县望了望下来几行字,又看了眼公案后苦苦等待的戚安,踌躇几番终是念道: 我虽身在高府,却夜夜思念父母。 锦衣玉食,荆钗布裙,非我所思,金玉良缘,优秀夫婿,非我所求也。 人生在世,各有所志,有为砂里淘金,有为金屋之选,我身为女儿,不能委以重任,有愧父母。 小女一生别无所求,现只想回家陪伴父母白头到老,我心意已决,明日便会回去,请高老爷准许。 违背父命,实属难得,在府上留居多天,还望老爷夫人原谅。 「戚絮贞所写——」裘知县念完最后一句话,抬头深深嘆出一口气。 这是戚絮贞离开高府的一封信,也是她临死前写的最后一封信,如今,这份孝心如同这件被发掘出的信,终是传达给了戚安。 公堂上下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孙平与小李嘆息不已,杜蘅躲在王七怀中哭的稀里哗啦,刘洱神色微动,随即带着同样哭泣的王七杜蘅走出衙门。 宋德垂下头,绿环抬眸望了一眼戚安,很快便低下脑袋。 记录案宗的小李难掩哀戚,曹县尉起身离开,饶是县丞也不住的摇头,裘知县起身离开公案,亲自下堂,双手将信交给呆愣的戚安。 「你教出一个孝顺的女儿,可是天意弄人…」 裘知县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嘴,只得用手拍拍戚安肩膀,拂袖而去。 戚安小心捧着信件,如获至宝,下一刻,豆子般大小的泪珠砸在白纸上。 「絮贞啊!!」 一声令人心碎的咆哮而出,响彻云霄。 杜思站在堂下,此刻,他说不清心中所想,此案已破,而真相却往往更令人寒心。 一股浓浓涩味蔓延心头,杜思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腿已经站麻了。 一只宽阔的大章握住他的手,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温暖着杜思的手掌。 杜思讶异,抬眸去看面前的青年,那双墨瞳与温度并存,炽热而有力的包裹着他。 杜思突然放下心,此时太阳早已西落,长夜漫漫,气温骤降不少,唯有这双手带给他无限的热度。 这样想着,心底的悲悯似乎也被沖淡了许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下来这几天十二点多更吧 今天很生气,气得我没有码字,和宿舍的煞笔吵了一架,呵呵哒 我一定要写一个造谣者不得好死,被切成片、连头都找不着,不能下葬的案件 第25章 书房女尸(一) 隆化县一干人随霖水堂役去了坟场,在一旁看着戚絮贞下葬,这位姑娘终于从冰冷的河水里解脱,如今真相大白,宋德择日处斩,绿环由于盗窃财物并协助兇手欺瞒朝廷官员,被判刑五年,刑满流放。 如今传闻已破,真相大白,戚絮贞也算是入土为安,可怜戚老夫妇白髮人送黑髮人,没了唯一的亲人。 在戚絮贞下葬后,杜思等人便收拾行李,启程回到隆化县。 临走前,县丞悄悄走到杜思身旁,对他恭敬道,「杜大人,在霖水县住的可习惯?」 杜思一眼便猜到他要说什么,于是点点头。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县丞一下子笑开了眼,满脸的褶子堆积如山,带着说不出的喜感,「听闻杜大人有一位博学多识的干爹,还望大人在上美言几句,多多指教…」 县丞从衣袖里取出一叠银票,看的一旁的杜蘅眼都直了。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大人常来霖水县,小人定会好好招待您的。」 杜思一如反常,笑眯眯的接过银票,走了几步后,却将它塞给刘洱。 刘洱立即明白了杜思的意思,寻了个机会塞进县丞腰带里。 「大人慢走——」 等到送走杜思等人,县丞觉得后腰鼓囊囊的,一摸腰带却抽出数张银票。 「那老捕快说的果真没错,杜大人清正廉明、还有一手断案的功夫,小小年纪就当上仵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你看县丞大人,气的鼻子都歪了。」 看着气急败坏的县丞,那个小吏在一旁同其他堂役笑道。 而隆化县这一干人的行程并不顺利。 天公不作美,一场滂沱大雨骤然而降,如果只是雨,行程确实会慢上不少,偏偏不巧的是,霖水县以南的一条河坝突然塌了,从霖水去隆化县的路都因那条损坏的河坝被淹了,他们不得不从其他通径着手。 整个徐州陷入一片烟雨朦胧,连带着地上的泥水更加黏腻了,由于连续几天的雨水侵蚀,从别处通往隆化的路十分泥泞。 在车轮第四次卡在泥土中,他们终于放弃从霖水出发,转而望向其他地方。 济州离徐州十分近,此行一出便是离开了永安郡,孙平说,现在他们只能赶往济州,绕一个大圈掠过其他县城,再回到隆化县。 七人坐在来时那辆蓝顶马车上,牛毛细雨如小针般洒在车璧上,不久便泛起一层密密的水珠,车夫在前驾驶马车,每当马车趟过一个小水洼,便溅起无数泥点。 群山笼罩在一片云雾里,茫茫天色昏暗,路上轻雨淅沥,空气里传来一股芳草香气,极为清爽。 杜思仍旧靠在车窗边,面色苍白,他还是不习惯坐马车,中途停了几次车,抱着树干对地大吐特吐。 第43页 杜蘅在一边侍候着杜思,许多动作愈发熟练起来。 「这一趟来回,不知要走多少天。」孙平掀起车帘感嘆道。 一股清风迎来,带着许些寒气,却令饱受煎熬的杜思舒服许多。 「今年这雨来的晚。」王七望了望车外,只见许多白茫茫的雾,「平日不下、一下便是连着许多天,连家都回不去了。」 「这雨一过,天就热了。」孙平摆摆手,想要撩下帘子,却望见杜思一脸餮足的模样。 他冷哼一声,没有放下车帘。 小李见状,在一边笑道,「孙捕快真是心细。」 孙平瞪了他一眼,杜蘅与王七也跟着笑起来;这一趟出行,杜思与这些人倒是亲近不少,尤其是孙平,很少再见他冷嘲热讽的模样了。 想到这里,杜思睁开双眼,望着孙平调侃道,「孙捕快虽口上不说,心里却总为我着想,真正叫我感动。」 孙平一惊,随即大声喊起来,仿佛要掩盖什么似的,「哪里有,你可不要胡说!」 「霖水县一程,你可是在那些堂役面前对我赞赏有加,孙捕快忘了吗?」 杜思笑的眉眼弯弯,十分狡黠。 孙平听闻,立即将头瞥向车帘外假装看风景,但他通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孙捕快像个大姑娘似的,真容易害羞。」杜蘅哈哈一笑。 「小孩子家家的懂些什么…」孙平的反驳无力许多。 整座车厢的人全都笑了起来,只见孙平的脸涨得更红了。 孙平清清嗓子,开始介绍起济州。 「济州也是个人人都想去的好地方,比起徐州不遑多让,它离皇帝老子近些,总是方便办事的,此行去的地方也极好,叫做…」 还未等孙平说完,马车突然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不好了大人、前面躺着一具死尸啊!」 「什么?!」 捕快们纷纷动身下车,杜蘅扶着杜思也下了车,地上泥泞不堪,十分滑腻,杜思走了几步,差点没连杜蘅一起摔倒在地。 最后,又是井恆将二人松松扶起,杜蘅十分愧疚,边走边道定要帮上杜思的忙。 杜思笑笑,三人一同走到那具死尸跟前,只见捕快们蹲下身去探气息,却发现这人竟是活着的。 众人将他抬回车内,行程暂时停下来,这个人被泥水浸泡的无法看出面目,只见他穿的极厚,面部轮廓分明,长得似乎还挺俊,杜思注意到他沾遍黄泥的衣料上透出隐隐黑红,又连忙赶路寻医。 车夫在天黑前寻到一处客栈,边上正好有一家小药铺,王七买来药,自告奋勇要为这个陌生人上药,杜思没有阻拦他,其余的人聚在一楼进食。 正吃的尽兴,那间房突然传来一道惊叫,下一刻,王七破门而出,他蹬蹬跑下楼冲着杜思道。 「大人、大人!那人、那人他他!」他面红耳赤,舌头半天才捋直,「他是个女的——」 杜思一干人:「……」 最后,客栈的老闆娘亲自为那位陌生女子上了药,王七扒在门口张望,好不容易等到老闆娘出来了,却收穫一枚白眼。 「你们这些粗人,天天就会打打杀杀的,任由这一位姑娘受这么多伤,良心过得去吗?留下了疤、嫁不出去谁来负责?」 说着,连带着杜思他们也受到白眼。 「奇怪,她怎么躺在道路中间、还落得一身是伤?」孙平疑惑道。 「此人来歷不明,我们需加小心才是。」刘洱对杜思说。 杜思点点头,轻步走进房间,只见一名芳龄二八的少女躺在床上,她生的模样极好,只是脸上毫无表情,杜思刚跨进门槛,她便转过头,冷冰冰的望着杜思。 那双乌瞳犹如一潭深水,死寂异常。 杜思顿了顿,走到她面前问道。 「不好意思,方才唐突了,不知姑娘家住哪里,姓甚名甚,好让我们送你回去。」 少女眨眨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姑娘不要怕,我们是官府的人,靠谱的很。」小李在旁补充道。 少女仍是毫无反应。 此时,杜思瞥到她的额头有一片少许的淤痕,他突然想起这个情节、似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事实证明,杜思想的一点都没错,这个姑娘她失忆了。 众人协商好将她留在客栈,等回去后发布寻人告示,看能否找到她的亲人,第二日,天色依旧昏暗,杜思等人早早起床,开始赶路。 「奇怪,今天走的似乎有些慢?」 杜思将头伸出去一看,只见那名失忆少女端坐在车顶上淋着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杜思:「……」 最终,他们不得不带上这名女子,等到了下处地方,定要好好安置她。 谁也没有发觉,井恆望着少女的眼神悠长而深邃。 经过几天奔波,他们天黑前来到济州邺城,杜思十分疲惫,那晚早早睡去,其他人追随着杜思的步伐步入梦乡。 谁知,这一晚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数。 第二日,于某座宅院,一名丫鬟端着茶杯来到书房门前,她小心翼翼的调整口气,怯生生的轻声道。 「秦夫人,奴婢已沏好了茶。」 房内并无回应,丫鬟连叫几声都无动静,她似有预感的踢开房门,却猝不及防的望到一大片黑红。 第44页 「啊——」 茶杯掉落至地,瓷片崩裂,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有几滴茶水飞的极远,溅在一名妇人无焦距的冰冷眼球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人心隔肚皮,今天真是见识到了,什么锅都按到我身上,即使知道不是我,还会说是我,解释也没有用,反正也出去住、无所谓了 真是塑料姐妹花,差点没码字、这件事给了我极强的灵感,以后案子有东西可以写了=w= 第26章 书房女尸(二) 来到邺城第二日,杜思才有时间好好欣赏这里的风景;因为地形构造不同,济州与徐州的建筑大相迳庭。 邺城建在水河之上,大大小小的石桥穿梭其中、极有规律的分布开,将邺城划分成若干区域,走在街上,很容易便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向左右望去,清一色的白色粉墙绵延不绝,消失在尽头,浅灰色瓦砾被小心铺盖在上,极为精緻,脚下的青石台略有些不平,一旁靠近河堤墙面上映满了绿色苔藓,更有藤蔓缠绕其中,十分旖旎,平静的水面被雨滴敲打,盪出层层涟漪,水色清澈,荡漾出碧玉一般的颜色,好看极了。 杜思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肺腑间盈满清气,整个人轻飘飘的,再看一旁众人,脸上也都是惬意的模样。 邺城柳树遍布,细嫩的枝条如雨后春笋般抽出,细雨绸缪,街上行人收起伞,任由细雨沖刷自己的身体。 杜思闭上眼,只觉得这里的雨都带有香甜的味道。 「这邺城虽比不得霖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孙平感嘆道,「最适合养老。」 「景色着实不错。」小李跟着点点头。 七人又去了其他地方,所到之处皆是被雨水沖刷过的新绿,宁静而美丽,杜思也感觉多天在马车上的奔波忙碌轻缓许多。 就在这时,街头有一人大叫道。 「不好了!庄老闆的夫人秦氏死了!」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什么?!」 「秦氏死了?」 杜思减缓的步伐骤然快起来,他随着一些前去凑热闹的人,赶到死者家门口。 只见许多人正围在一旁,已有些堂役前来维持秩序,穿着绯红圆领衫的捕快进进出出,神色凝重。 「公子,里面怎么样?」杜蘅个子矮,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后排人稍稍一用力,他便被牢牢固定住、不得动弹了。 「情况不明。」杜思眺望道。 半晌,还没看见尸体的影子,主僕二人倒是听见许多旁人的话。 「这是谁干的好事?」 「秦氏一死,邺城可算是少了一霸!」 「为民除害,应当奖赏才是!」 众人对死者似乎抱有极大怨言,以至于『酬劳』兇手的唿声极高,一时间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杜思不禁摇摇头,再穷兇恶极的人、也会有法律来治理,即使一个人行兇的理由多么正义凛然,都不应该被推颂,更无英雄一说。 「都让开、快让开!县丞大人来了!」 众捕快提刀向前迈进,围观的吃瓜群众往后退去,其中,杜思不知自己的鞋被踩了多少次,他存了想要去看的心思,无奈从前门挤不进去。 杜思带着杜蘅开始绕着这间宅子,看有没有可以突破的地方。 「公子,那里有块石板,你往上一踩就能进去了。」 杜蘅眼尖的发现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 杜思连忙跑过去,眼看着就要翻过那面墙,但现实总是不美满的… 「一点点,就差这么一点!」杜思扒在墙上,恨不得手脚长出倒刺,好攀过这面墙。 「公子,我使不上劲…」杜蘅累的脸红脖子粗,杜思仍没有移动半分。 「可恶,这个身高!」杜思哀怨道。 恰好,王七追随着杜思的步伐,很快便见到这番场景。 「大人,你在做什么?」 「是小七。」杜思顿时眉开眼笑,「快过来帮我翻过去!」 「是,大人。」小七屁颠屁颠跑过去,而当他来到杜思身后时,却不知从何下手了。 杜思正值青春年少,身形尚未发育成熟,他骨架偏小,却与正常少年无异,如今,由于杜思动作过大,宽松的外衫紧紧贴在他肌肤上,从嵴背到臀的曲线流畅,尤其是杜思的腰,盈盈不堪一握,从小七这个角度看,当真是幅好光景。 王七看着看着,脸不禁红了。 「小七,快把我扶上去!」杜思极力催促道。 「哦、好!」 王七反应过来,遵从内心的想法,一把熊抱住杜思的腰,想将他向上推,可当手指隔着衣衫触到杜思的肌肤时,王七一个激灵,立即放开杜思。 这下杜思结结实实的摔到地上去了。 「什么仇什么怨、我的老腰啊。」杜思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 「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王七解释的断断续续,脸涨得通红。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杜思回头一看,井恆正直直立在他们身后,脸黑的跟锅底有得一拼。 「正好你来了。」杜思又笑起来,「来帮我一个忙,把我扶上墙就行,我还差一点…」 说罢,杜思又攀上墙,做出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 第45页 王七在一旁干笑,杜蘅歪歪头,一脸茫然。 只见井恆冷凝的目光顺着杜思的嵴背,在他腰肢上顿了顿,随即毫无迟疑,立即从后抱起杜思,将他送上墙。 「井恆可比小七好多了。」成功翻过墙的杜思笑眯眯道,全然无察觉王七的窘迫从何而来。 井恆也跟着进来,王七也想进来,但被杜思所拒绝,二人慢慢步入宅院,向案发地点迈进。 这时,宅院上下人心惶惶,全都乱了套,杜思问东问西,总算得知秦氏的死亡地点——书房。 他们小心避过捕快,来到书房前。 杜思从门口张望,只见书房里有几个绰约身影,地上躺着一人,从脖颈处流出的暗红色血迹染红她的衣袍,秦氏眼睛睁的极大,死不瞑目。 有一仵作正在验尸,身旁跟着一位小吏记录尸检结果。 「来得正好…」杜思喃喃,随即竖起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末申了个榜,不知道会是什么榜 第27章 书房女尸(三) 「死者为女,名叫秦氏,年龄三十又八,死因…」仵作蹲下身,开始观察伤口,「于脖颈有一处致命伤口,长约五寸,宽两寸,伤口上宽下窄,极深。」 这具女尸从右颈部有一道极为骇人的伤口,秦氏脖颈纤细,从后看整个头都快被砍没了。 杜思环顾四周,这个书房无比整洁,作案现场十分干净,桌案上有几张纸,他想要进一步勘查,无奈只能止步于书房门口。 「兇器应为斧头,如此看来,兇手定是位柴夫。」仵作笃定道。 杜思忍不住凑近去看,只见秦氏侧躺于地面之上,狰狞伤口十分明显,身下留有大片暗红色血迹,血液从秦氏脖颈伤口流出,分布均匀,丝毫无抹绘痕迹,这样看、秦氏尸体不似被移动过。 这时,仵作继续上手检验道。 「血迹未干,尸体尚未完全僵硬,死亡时间约为昨夜子时至今早卯时,一刀致命,手法熟练,想必是个惯犯。」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无不认真,杜思在一旁听着,不禁点点头,又向前走了几步。 仵作起身,对身边的人吩咐道,「立即将昨晚不在家的柴夫叫过来,尤其是这府上的下人,要严加拷问。」 说完,他转过身,一眼便对上杜思一张笑眯眯的脸。 「你是何人?谁让你进来的?」仵作正声道,「来人,把他送出去!」 杜思还未解释清楚便被一边的捕快强制性送走,从后门轰出去了,杜思的背再一次受到重创,他躺在地上,愣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大人,你没事吧!」小李赶紧上前扶起杜思,井恆在旁看着,没有说什么。 杜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上的灰,满脸沉思的模样。 「怎样,案情如何啊?」孙平关切问道。 杜思摇摇头,掉头就走。 王七已将杜蘅带走,于一处客栈安身,井恆、孙平与李顺跟着他,可在众人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 杜思:「……」 「咦,你不是在房里待着吗?怎么突然跑出来了?」孙平疑惑道,他明明记将这姑娘安置好,还再三叮咛不要让她出来。 女子无言,只睁眼望着他们。 杜思思索道,「不然今日便写出告示交给县衙,好让她早日回家。」 李顺点点头,杜思回到街上,现在人流量愈发多起来,来来往往、层出不穷,有一鬼祟男子靠近他,杜思正在思考,并无察觉。 男子见势突然伸出手,目标正是他腰间露出一角的钱袋。 就在男子即将得逞的瞬间,半路杀出一个不速之客,干脆利落的截下他的动作。 「诶呦!」 男子只觉得被截下的手快要断了,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抬眼一看,却看到一位文弱的秀丽女子,她眼里漫溢的杀寂让他胆战,浑身不得动弹。 「?」杜思察觉异端,转过身一看,其他人也都望过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嘿,敢偷我们大人的银子,怕是活腻了!」小李与孙捕快撸起袖子,立即将男子抓住。 在将小偷送到邺城官府后,杜思与其他人告别,自己绕来拐去,最后在一座人烟稀疏的石桥边停下。 「出来吧。」 杜思说道,周遭毫无动静,水还是那般清澈。 「再不出来、我可要回去了。」 杜思拍拍石桥上的狮子头,佯装准备转身。 一个身影骤然出现在他面前,此人正是本应跟随孙平回去的女子。 「你想同我说什么?」杜思靠在石桥壁上问道。 女子沉默片刻,即刻开口说话了,「不要将我送出去。」 她声线清丽,纯澈的犹如冬日白雪。 「你当然要回去你所在的地方。」杜思笑道。 她听力极好,杜思轻步翻越门槛便被女子所察觉,并且,她自愈能力极强,那样严重的伤似乎对她日常行动没有丝毫影响,何况她还能稳坐于车顶。 饶是从现代而来的杜思不信武功,现下却也不得不信些奇门遁甲之术了。 女子死寂的双瞳闪过许些惊异,她缓缓抬起手。 「可是,我忘记了。」 本应白嫩柔软的肌肤却是一片狼藉,她望着掌心虎口处的磨茧,陷入迷茫。 第46页 杜思接着说,「你失忆到如此程度,竟连姓名也不记得了。」 女子似是想到什么,果断道,「我姓杜。」 「世界真小,真有撞上与我同姓的…」杜思小声嘀咕几句,「你的全名叫什么?」 「忘记了。」 「我应如何称唿你?」杜思有些无奈。 女子摇摇头,一双乌黑双瞳带有几分无辜。 「总不能一直叫你为姑娘…我给你取个名可好?」杜思嘆息一声。 女子点点头,平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波动。 「姓杜…性别女…」杜思望着女子,再次陷入沉思。 现在如细针大小的雨滴落下,砸在镜子一般光滑的水面上,好看极了。 「今日细雨绵绵,春季已过去一半…」杜思顿了顿,随即兴奋地说,「你就叫杜雨。」 女子皱皱眉,随即点点头。 「既然你寻不回记忆,就先跟着我,你生性敏锐,身手极好,我可得到一个免费的保镖了。」 杜思脸上笑容如同三月春旭特有的清风一般近人,无比温柔。 「是,大人。」 杜雨沉寂的眼眸逐渐展露点点光亮,耀眼的惊人,同时,一些记忆碎片自脑中闪过,她抬手摸摸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有。 回去后,杜思吃过一顿饭,又藉故外出,兜兜转转,他来到秦氏宅院前,秦氏一死众说纷纭,但出奇一致的是、邺城人都认为秦氏死的毫不意外。 听闻她素日最喜打骂下人、奚落失势者,与人积怨已深,这时刚好她死了,众人都拍手称快。 杜思思索片刻,随即踏上高阶,一步一脚,都似踏在他的心里。 门口依旧有人把守,他只得放弃进屋的想法,绕着宅院,看能否找到几丝线索;当走到距离秦氏书房所挨的那面墙时,一样浸泡在软泥里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好多人不喜欢杜蘅,他会成长的,现主角豪华阵容又加入一个人,鼓掌鼓掌。 如没意外,以后晚上九点更文;今天上了字推,再更一章庆祝庆祝 ps:天天晚上泡在自习室,太痛苦了 第28章 书房女尸(四) 那是一双极为简陋的草鞋,这儿距离道路极远,附近也无其他住户,按理来说、绝没有人会将鞋丢在这里。 杜思将草鞋从淤泥中取出,由于身边没有抹布,他只得用衣衫下摆细细擦拭,草鞋渐渐显露出原本的模样,原草鞋主人的脚相当大,足长约莫有八寸,此人身高起码有一米八,这已是相当高大了。 杜思拿着破烂草鞋往回走,在一拐角处看到有几人冲着宅院指指点点,他心念一动,立即走上前。 「听闻早时衙门来了人,说是将兇手抓回去了。」 「这样快就破案了?不愧是从大地方来的人。」 「秦氏一死,这下庄老闆发财喽!那泼妇别的不行、挣钱还真是没得说。」 几人见了杜思,都咳嗽几声,纷纷转过脸。 「我初到此地,便听说这起人命案子,不知这户人家犯了什么事,还请告知一二。」 杜思磨了好一会儿,那些人才慢慢透露风声。 原来秦氏家底殷实,可人实再太过蛮横不讲理,以至于亲事一直被耽搁,这时,庄慧做了上门女婿,将这个泼辣女人娶进门,秦氏精通经营,将家里几个首饰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白花花的银子只见进不出,庄慧得了好,却一直受秦氏欺压,总平白无故的受气,于是在外养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做小二房,没想到被生性多疑的寝室发现,差点没将二人打死。 如今秦氏已死,庄慧与那二房便可正大光明,再也不用躲藏了。 这八卦可是众人皆知,杜思想起人人盈满笑意的面颊,不禁猜想、这秦氏的性子究竟有多无赖,才会使邺城居民深恶痛绝。 「小兄弟有所不知,秦氏为了钱可活活将人逼上绝路,曾有人因此卖了老婆与孩子!」 一人义愤填膺道,杜思有些惊讶、却又有些疑惑,张张嘴没有说什么。 「这女人平日总对我们讥讽相向、恶语相待,心情不好见了谁都要骂一骂,如今死了不都化作黄土一杯,成为这脚下踩的泥么?」 被人仇视到这种地步,想必秦氏一定做过其他事情,杜思瞅准时机,问起被官府带走的人来。 「今日那些衙差抓走了哪些人?」 「庄府的帐房先生、柴夫、丫鬟,还有几个素日与秦氏吵架的人。」 「竟捉走如此多的人…」杜思思索道,「他们都与此案相关吗?」 「当然,府上的那三人是案发当晚去过秦氏书房的下人,剩下的人案发当晚并不在家。」一人十分积极,对此类八卦甚是熟知。 「兇手定是其中一人,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便秦氏作恶多端,可杀了人还是要偿命的。」 杜思得了一些信息,向这几人告别,在路上转了几圈,雨又开始下了,乌云蒙蒙,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极重湿气,压在杜思心头。 街上行人匆匆,每人脸上神色各异,杜思抬头,天上的云聚在头顶,透露出一种近似黑暗的颜色。 此案虽与他无关,可杜思心头总有许多道不清的诡异困扰着他。 杜思脚步一顿,立即跑回庄府,这次,他来到庄府后门,这里果然没有衙差看守,他上前敲敲门,可是无人来开门。 第47页 在他准备放弃询问时,门被打开了,一个小厮从门后探出脑袋,好奇的望着杜思。 「你是什么人?」小厮问道。 「我…」杜思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笑眯眯地说,「我是邺城卖草鞋的,不知你家主人最近可有买过这些东西。」 说着,杜思扬了扬手上沾满泥巴的草鞋,小厮看了几眼,立即摇头否认。 「秦夫人从未买过,就是在府上,我也从未见过有人穿这个。」 「但我在你家主人的书房围墙后拾到了这双草鞋,觉得疑惑才来问问。」杜思斟酌道。 「秦夫人绝不会买草鞋。」小厮肯定地说,即刻,他似是又想起什么,警惕的望向杜思,「你方才说你卖这草鞋,怎么知晓府上秦夫人的书房位置?」 「这…不是今早庄府出了人命案子,我正好就看见了。」杜思脑袋转的极快,差点说漏嘴。 「这样啊。」小厮脸色好了许多,「谁也没想到,秦夫人竟然死了,帐房先生与丫鬟柴夫也被带走,现在府上都还乱着呢,庄老爷什么都不会做、只知道在外寻欢作乐…」 这个小厮性格直爽,或许是因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竟对杜思一股脑的发泄。 「虽说那三人昨晚进过夫人书房,可平日里对夫人也是有许多怨言的,知县大人正是考虑到这些,才将他们带走。」 小厮喋喋不休的抱怨着,杜思双眼一亮,连忙问道。 「哦?三个下人对夫人有何怨言?」 「莺儿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秦夫人常常打骂她,有一次还将她轰出房门,那时正值寒秋,莺儿在冰天雪地里被冻了一宿,此后也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小厮说的绘声绘色,杜思听的也认真,接着,帐房先生、柴夫与秦氏的恩怨也被他诉之于口。 「庄府的帐房先生名叫郑秋,他十分聪明,有得一手算帐的好功夫,可被夫人矇骗、写下卖身契,要在庄府工作满三十年,违约要收他足足两千两白银。」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杜思有些呆,他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见到最多的钱也只有霖水县丞塞给他的银票。 「府上的柴夫没有名字,不过他力气大,我们都叫他力哥,力哥父母早亡、身世悽惨,大家可怜他,常常救济力哥一些粮食,但被秦夫人发现后一併夺取,餵了看门的狗。」 小厮边说边摇头,杜思听的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作死的人,秦氏此人真不是一般的刻薄尖酸啊。 这时,有一高大男子越过二人,他见杜思是个生面孔,转头朝他投去友善的笑容。 「这人是崔胜勇,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虽然秦夫人也总是打骂他,但崔胜勇从来没同夫人摆过脸色,背后还极为尊敬她。」小厮解释道,不久便走过去与崔胜勇谈话。 崔胜勇生的浓眉大眼,极易令人产生好感,杜思朝他点点头,随后便离开了庄府。 天色渐黑,雨不知何时停了,周遭十分静谧,一股凄清寒风紧逼杜思,他捏紧手上的草鞋,加紧步伐回去。 石桥上无一人影,惟有桥下流水在不紧不慢的流淌,杜思走过石桥,一抬眼便看到桥边伫立的高大身影。 他嵴背挺直,英挺的眉眼有许些淹没在黑暗阴影下,无端生出几分肃杀之意,令人止步。 杜思揉揉眼,脚步不禁慢了,高大青年听到声响,微微侧脸,一双墨瞳犹如寒潭深涧,却比寒风温柔许多。 「大人,回去了。」 井恆微微启唇,等待杜思走下桥。 杜思立即一步并作两步飞奔下桥,井恆跟在身侧,一言不发。 「我今日又去了庄府,得到一些消息…」杜思突然来了兴致,同井恆开始诉说今日的发现。 长路漫漫,冷风萧索,柳叶翩跹,这一次,杜思不再只身独赴夜路。 明月当空,那一尖月牙犹如井恆嘴角轻勾的弧度,醉人而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把时间设错了,实在是太蠢了(捂脸 第29章 书房女尸(五) 杜思第二日睡了个回笼觉,秦氏一案他自觉没有问题,县令抓嫌犯有根有据,仵作也十分靠谱,雨季未过,他已向隆化祝知县寄去书信,只是不知何时抵达。 杜蘅早早起床,帮杜思打点好一切后便开始学习,杜思顶着一头乱髮刚出房门,就见到坐在角落里看书的杜蘅。 他看得入神,竟忘记自己坐在一片灰尘上,杜雨站在另一端,她一见杜思出来,便一直盯着他。 「坐在这儿脏不脏,快起来。」杜思将杜蘅一把拉起,并拍拍他身上的灰。 「公子,我都学会了!」杜蘅合上书,睁着亮晶晶的眼望着杜思。 「你都学会了?」杜思有些惊讶,当他在开玩笑,「不错不错、国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公子,我真的都学会了,不信、我背给你听。」 杜蘅开始背起书上内容,杜思一开始还是笑着的,但随时间推移,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杜思连忙翻开书本,确认起杜蘅背诵的内容。 直到杜蘅背完全部,杜思感觉自己的嘴已经合不拢了。 「我可没有骗你。」杜蘅昂起小脑袋,突然望见杜思的鸟窝头,「公子,你还没梳头,我来帮你吧。」 「我自己会梳头…」 第48页 「我来帮你!」 杜思被杜蘅推进房,按在椅子上任他摆布。 「你怎么变得这么懂事。」杜思笑眯眯道。 「这本就是我的份内事,公子你一直拦着不让我做,即便公子将我看做亲弟弟,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的。」 杜蘅这一番话令杜思心中感到震惊,他微微侧过脸,正好瞄见杜蘅眼里所透出几分的成熟。 「别人家的奴僕待遇如何,我心里都清楚,但公子与他们都不一样。」杜蘅微微一笑,增添许多童真,「我十分庆幸自己遇到了公子。」 「…那是,像你公子这样好的人不多见了,快来笑一个。」杜思调笑道。 主僕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笑声传到屋外,杜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闻声立即撇过头,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对了,杜雨姐姐在公子门前守了一夜呢,今早我刚起来就看到她靠坐在门左侧,似是睡着了。」 「在门外守了一宿?」杜思皱起眉。 「是啊,杜雨姐姐虽然长得有些凶,对公子确无三心二意。」杜蘅夸赞道。 正好,杜蘅刚将杜思头束好,杜思便急急起身,拉开门走出去。 「公子?」 身后杜蘅的唿唤传来,杜思伫在门前,客栈却没有了杜雨的身影。 由于杜思吩咐众捕快不用待命,各忙各的事情就行,大家一大早全都消失,去了邺城其他地方游玩。 「我们也出去。」杜思拉上杜蘅也离开客栈。 杜蘅学习上极有天赋,好不好将来还能谋个一官半职,杜思想起自己,从现代来,脑中留有许多科学法医知识,现在便可以教给杜蘅,为这个世界做出一些贡献。 古往今来,冤假错案不在少数,这世间不知有多少蒙受冤屈之人,那些确凿证词或石沉大海、或渺无音讯,无辜生命遭受不幸,只因为缺少了一个明断是非的人为他们主持公道,这样,未免太过不公。 杜思走在街上,一旁柳树青青,泉水叮咚,来往行人匆匆,各行其道,互不干扰,邺城如此宁静致远的景色却不能使杜思的心平静下来。 隆化偷盗一案已破,好在无人员伤亡,可霖水县戚絮贞却是无辜枉死,只因罪犯的贪念,一个正值年华的少女便悄然离去,又因一个小小丫鬟龌龊思想,差点蒙受不白之冤。 世道本不公,杜思明白这一切,可胸腔中那一颗为沉冤昭雪、澄清玉宇的心却跳动不已,只要它仍运动一秒,他便要为这个信条而奋斗。 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诶,公子,你看那个人。」杜蘅的惊唿打断杜思的思绪,杜思悠悠转醒,顺着杜蘅的手指望向那人。 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身穿锦罗绸缎,腰带围了一圈金箔,并携有一块上好的玉佩,极为气派。 「他就是秦氏的丈夫,庄慧。」 杜思想起昨日小厮说的话,秦氏的丈夫庄慧是个上门女婿,终日忍受秦氏打骂,还在外养了个二房,被秦氏发现差点没被打个半死。 关键在于,秦氏一死,那笔庞大的家产少说也要分给庄慧半数,更何况他与那个二房往来甚是亲密。 「他也有杀害秦氏的嫌疑,怎么没被捉进监呢…」杜思小声喃喃道。 「公子,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走、跟上庄慧。」杜思拉起杜蘅,开始跟踪庄慧。 庄慧虽长的肥硕,可却极为警惕,走不到一会儿便频频向后观望,杜思二人躲来躲去,终是被庄慧察觉了。 「两位小兄弟,不知我们可否相识,怎么你两人一直跟着我呢?」庄慧有礼道。 「这个…」杜思冷汗流了一脑袋,他正好看到身旁一家首饰铺,突然灵机一动,「说来也不好意思。」 「你但说无误,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庄慧笑眯眯道。 「老爷人这样好,跟夫人说的不一样啊…」杜思皱起眉,看似自言自语实则大声的说。 一听夫人二字,庄慧脸色巨变,他左右顾盼,见四下无熟人,立即塞给杜思几两碎银。 「兄弟不知,秦氏已经死了,你也不用为她卖命了。」庄慧眼睛转的极快,復道,「秦氏还对你说了什么?你只要说出一句,我便给你一两银子!」 「哎呦,小人在这儿谢谢老爷了。」杜思戏精附体,看的身旁的杜蘅又是一愣一愣的。 「夫人叫小人跟着老爷,回去好将路线告诉她,可小人是夫人最近才叫过来的,还未熟悉老爷的行程。」杜思谄媚道,「夫人前晚当真死了?」 「嗯,秦氏早死了,以后你也别再跟着我,就当你我二人不认识。」庄慧敷衍着,并将银子又塞给杜思。 杜思摸着银子,心生一计,朝急忙离去的庄慧喊道。 「老爷,夫人死的那晚、老爷你…」 一旁行人纷纷望向他们,好不疑惑。 「胡说什么!」庄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来捂上杜思的嘴,「那晚我没有出去,一直待在赌场,没有回府!听见了吗?」 庄慧再三吩咐道,悄悄遁了。 「公子,你在试探庄慧吗?」杜蘅疑惑道。 「聪明。」杜思拍拍他的脑袋,「这下可以确定,庄慧与此案绝对有着脱不开的联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槽心,存稿已用完,昨天今天都是赶着的(哭,试试这个周末能不能存上稿。 第49页 第30章 书房女尸(六) 庄慧对于秦氏的死极为激动,杜思还未说什么便将话一股脑的倒出来,令人想不怀疑都难。 「公子,我们现在要去赌场吗?」经过霖水一案,杜蘅渐渐探出这其中的门道。 「庄老闆好心提供线索,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杜思掂量几下手里的银子,「这些钱也有了用处。」 「这些银子公子要拿来做什么?」 「这个…不告诉你。」杜思哈哈一笑,拉起杜蘅开始询问邺城的赌场。 「穿过这条街,向右拐三次,过一条名叫『石乐』的石桥,就到赌场了。」一个小贩解释道。 杜思与杜蘅走了一会儿,在走到石桥前,本来孤寂的街道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人流量剧增,要上桥还得花一阵子功夫。 杜思定眼一看,石桥正面被刻出两个字,还用红漆填充,不偏不倚,正是那『石乐』二字。 「公子,我们必须上桥吗…」杜蘅望着满是人头的石桥,不禁咽了咽口水。 「不行也得行。」杜思肯定道,毅然沖向人堆。 二人经歷一番肉搏,总算走过石桥,杜思满头大汗,上次差点被偷了钱袋,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将钱塞进衣服里去,杜思立即将手伸进领口东掏西掏,姿势极为不雅。 来往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杜蘅不小心看到杜思白到发光的肌肤,忍不住捂上眼睛。 「还好银子没丢,这可是要用来做大事的。」杜思拍拍胸口道。 「公子,大庭广众之下,有失风度啊。」杜蘅无力地说,他认为杜思已经完全不在意形象二字了。 「怕什么,我是个男人,又不是女人,让别人多看几眼还能少块肉。」果然,杜思丝毫不在意,他整整仪表,便来到一家最为气派的赌坊前。 这家三层赌坊占地面积极大,足足顶的上两家中型酒馆那样大,深红雕花窗倒映出一个个狂乱的影子,门口两侧悬挂起红彤彤的灯笼,甚是喜庆一匹殷红色织锦遮盖着唯一的入口,上面映有一个黑色『赌』字,一幅金色匾额高悬于正中侧,『长乐坊』这三个大字金光闪闪,刺的杜思眼睛无比剧痛。 「好气派的赌坊,比官府还要好看。」杜蘅张大嘴巴,此次出行确实让他开了不少眼界,没想到隆化县外有这么多地方,显贵之地不在少数。 稍稍往前靠近些,一股浓郁烟味扑鼻而来,杜思皱皱眉,没在上前一步,可想而知,里面定是一副云雾缭绕、妖魔乱舞的场景。 「这里是聚财的地方,挣得可比许多家店铺要多得多了。」杜思缓缓道。 这时,有几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被推出来,一旁行人纷纷避开他们,躲到一边去。 「再给我一次机会!」一个眼窝深陷的男子哀求道,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迸发出一道令人不适的光,「我、我家中还有妻儿、还有一处房产与几亩田,我把她们全当了再来赌!」 男子起身飞奔离去,其他几人似是得到什么启发也跟着走开,赌坊的守卫摇摇头,顺道从屋里出来立在赌场前。 「一掷千金浑是胆,家无四壁不知贫。」杜思遗憾道,「以前当这句话过于夸大,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公子,你能进去吗?」杜蘅望着杜思,突然想到一点,「我记起来了,赌场有明文规定,不许二十岁以下男子进入!」 杜思:「……」 杜思不信邪,上前与赌坊守卫攀谈,谁知无论他说什么措辞,守卫就是不允他进去,杜思无奈,只得搬出了庄慧,守卫神色松动,终于透露出一点消息。 「庄老闆常常来这里,你要想进来,需得你家主人同意才是。」 杜思思索一番,与杜蘅离开赌坊,而杜思所不知的是,长安坊三层,一双乌黑眼瞳紧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深邃不已。 主僕二人在下个拐角突然遇见孙平李顺,那两人身着便服,坐在茶馆里与众人谈的不亦乐乎。 见到杜思,他们迎上来,杜思将方才庄慧的反应诉诸于口,几人探讨几番,决定一齐去邺城衙门。 「可是大人,非嫌犯亲属不得探监,你该怎么做呢?」孙平好奇道。 「现成正有一个身份,足够我进去了…」杜思掏出一手的碎银,笑眯眯的说,「这是庄慧送给我的探监费,你们毋需担心,跟着我便是。」 在去的路上,杜思一直思索,秦氏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让那些欠债的人到卖掉妻儿的地步,他想起刚刚赌场前的情景,觉得这两者间倒有些相似之处。 不一会儿,众人走到邺城官府前,这里的建筑大多为石砌,由于临水,木材一类的材质无人选用,而邺城的衙门也是规规整整,相较其他木制材料多了几分敦重。 杜思用了那一套说辞,忽悠着堂役带领他们来到监牢,若不是秦氏家大业大不缺钱,想必纵使他想出一千个理由也进不去第一道门。 而到了监牢这一关,他们算是过不去了,杜思微微一笑,先是去了典史的住处送了些银子,而后又来到监狱,给了看守大门的牢头剩余的钱,这才换取他一人进入的机会。 「早进早出,不要耍花招,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狱卒放他通行,杜思细细一看,他进入的是外监,如果被押进死牢,那与死便没什么区别了。 第50页 监狱里无比阴暗,潮湿的空气无比油腻,瀰漫着一股臭腥味,人像是牲口一样被关在牢房里,地上铺了许多稻草,有几丝稀疏的光透进来,很快便被乌云遮住。 杜思通过许多牢房,一双双隐藏于黑暗的眼睛紧随着他,令杜思心生不适,他快步走过,直到面前的狱卒停下来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庄府的丫鬟莺儿,帐房先生郑秋,柴夫力哥被单独分开,一人一间牢房,其余的人被关在一起。 「庄老爷派下人来看望你们,还不快起来!」 狱卒狠狠踢了一脚离他近的人,很快便走了。 「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名为莺儿的女子警惕道,她生的不差,只是唇色苍白,身体瘦弱,看起来不大健康。 「是谁都无所谓了,我们逃不出去的。」一位身穿长衫的男子说道,「生来便是俯首做小的命,死了能有人替我收尸就不错了。 他说话不紧不慢,一副文绉绉的模样,此人应是那个帐房先生——郑秋。 「小兄弟,谢谢你来看我们了。」另一个虎头虎脑的汉子爽快道,他就是那位柴夫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杜思踱步道,「可路在人走,事在人为,你们就不想搏一搏吗?」 这句话一出,牢里许多人的眼亮了,尤其是这高府三人,眼底透出浓浓希翼,那是为生命而奋博的光芒。 第31章 书房女尸(七)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张时间表 子时23~1点 丑时1~3点 寅时3~5点 卯时5~7点 辰时7~9点 巳时9~11点 午时11~13点 未时13~15点 申时15~17点 酉时17~19点 戌时19~21点 亥时21~23点 这三人身型不算高大,力哥与莺儿身高相同,比起杜思还要矮一些,唯一能高些的就只有郑秋,他身体单薄,骨骼清瘦,一副读书人的模样,进了牢狱还不到两天,便饿的皮包骨头。 杜思双眼微眯,心下确认这三人绝不是杀害秦氏的兇手。 「可是再过几日,我们三人就被押入死牢。」 莺儿此言一出,郑秋与力哥脸色惨白,那时,他们便等于死了,脑袋搬家是迟早的事。 「公堂之上,知县大人亲自下令,若我们三个没有一人画押招供,此案就算做是我们三人串通好作案,一併处斩。」郑秋闭目沉声道。 「我们绝没有杀害秦夫人,可知县大人认定了兇手就在我们其中,任我如何解释、大人只凭那一句话便将罪定下来了。」力哥苦笑,他伸出手,望着手上的茧子喃喃自语,「我为庄府劳作了十三来年,从未偷懒贪吞交易钱财,每天的噼柴数目只多不少,谁知被扣上一个『疑似行兇』的帽子,竟成这般模样。」 一时间无人言语,莺儿突然咳嗽起来,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声迴荡在监狱,十分响亮。 「县尉为何不将你关进女牢?怎么进了这里?」杜思心疼地说。 「我原本是在女牢里的,昨夜突然被狱卒赶到这里。」莺儿气若浮丝,虚弱的靠在牢狱墙壁上,「想必是有意将我们三人关到一起,彼此推脱、出一个替罪羔羊吧。」 「这个县令…胡乱安置罪名!」郑秋睁开眼,眼底尤带几丝愤怒,突然,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道。 「可人家是官,我乃一介草民,哪里来的勇气与他做什么抗争。」 郑秋抓起地上稻草,泄愤似的甩来甩去。 「我是个堂堂男子汉,家有老父老母,千幸万苦来到邺城,本想挣些钱回家休整,却被被秦氏庄慧这两个小人矇骗,签了三十年的卖身契,后被捲入人命案子,又遇上个煳涂知县,决心要置我于死地!」 劳中稻草纷飞,捲起地上一片灰尘,老鼠在地上四处乱窜,隐藏于黑暗角落里,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为什么有些人生来便享尽荣华富贵、金玉加身?我从未奢求过自己能闯出一片天地,可也未曾想过会落到今天这幅田地!这世道待我不公、我又能寄希望于何处?」 郑秋神情癫狂,莺儿与力哥沉默不语,他们眼底被绝望所侵占,透不出一丝光亮。 若能够生到一个好人家,谁还会待在这里呢? 杜思闻言,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他来到这里虽不说富贵,却也过的衣食无忧、自由自在,比起这些人的担忧,他所受的委屈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定下心,开始询问案情,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帮助他们的事情了。 「为何县令要捉你们三人归案,有什么原因吗?」 「还不是那晚去了秦氏的书房,又无人作证何时出来、何时入睡的。」郑秋苦笑道。 「你们三人之中,谁是第一个进入秦氏书房的?」杜思严肃地说。 「就是我。」郑秋摇头晃脑,开始叙述案发当晚情景,「那晚子初,我受秦氏命令来到书房,与她对帐,直到子正三刻才离开书房。」 「如此。」杜思想了想,他那晚刚到邺城,连夜在马车奔波十分劳累,不到亥时便睡了,「那第二位进入书房的人是…」 「是我,我是第二个进去的。」柴夫扬扬手道,「秦夫人找我商量府上柴火的事,我丑时从房里出去,大约丑时二刻来到夫人书房,半个时辰后出去了。」 第51页 柴夫想了想,又接着说,「夫人虽对人严厉刻薄,可管理庄府却极有手段,那些首饰铺子也是如此,可以说,庄府能走的这样远都是秦夫人的功劳。」 「还秦夫人这样、秦夫人那样的,她平日骂的最多的就是你。」郑秋忿忿道。 「我这不实话实说嘛…」力哥憨笑着说。 「力哥,你何时离开的?」杜思问道。 「夫人找我谈了许多的话,临走大约都临近寅时了吧。」 杜思点点头,接着来问莺儿。 「我在寅时三刻到夫人书房送茶,没一会儿就走了,清晨卯时,春儿便发现秦夫人死在书房,县令大人赶来,就将我们三人捉来衙门审问。」 杜思在牢房外来回走动,突然问道。 「出入秦氏书房的时间为何记得如此清楚?」甚至精确到了几刻。 「书房里有香柱,每一根是半个时辰的量。」莺儿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是秦氏的贴身丫鬟,想必你也知道她素来打骂下人,把人当牲口一般使唤,秦氏命我半夜醒来便给她端茶倒水,那晚我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听闻秦氏房中香柱已燃了一会儿,又看看月亮,才知是已过寅时。」 说完,莺儿有几分犹豫,杜思鼓励她说出口,这些证词是此案的关键,更是他们能否洗清罪名的有力证据。 「我…」莺儿又咳嗽几声,平復下气息道,「我给寝室送茶时,她并未让我进入,只是从门里伸出一只手接了过去。」 杜思心脏跳的厉害,他自觉触及了本案关键,大脑一片譁然,而凭空想像回忆的场景却分外清晰。 「你还记得那手的特徵吗?」 「那晚下着雨,天又黑,勉强能看得见月亮,没有仔细看…」莺儿思索一阵,恍然大悟,「你是怀疑那手的主人不是秦氏?!」 杜思点点头,郑秋与力哥一脸迷茫,莺儿十分开心,她终是见到些能出去的希望了。 「那晚…可是一直在下雨?」杜思復问道。 「我来的时候在下,出去的时候还在下,中间没停过。」郑秋道。 「我出门时仍在下,到夫人房时雨停了,出来后没多久又开始下雨。」力哥道。 「我从房里出来到秦氏书房也在下雨,没有停过。」莺儿这样说。 「看来,我得去邺城打更人的家里走一趟了…」杜思喃喃道。 莺儿还想说些什么,可情况已不允她的行动了。 「半柱香的时间到了——」 狱卒的脚步声从另一端传来,很快便来到杜思面前。 「小兄弟,你能将我们救出去吗?」 莺儿虚弱的声音传来,杜思微微侧过脸,给了她一个坚定眼神。 「等等、你们别走,接着我的东西!!」郑秋的咆哮从天而降,吓得前方的狱卒差点没摔倒,杜思转身刚好接个正着,摊开手一看,却是一封信。 「不准带东西出去!」一旁的狱卒虎视眈眈,盯着杜思手里的信。 「若我命丧于此,请将这封信交予我的父母,我老家名字都写在上面,待我脑袋分家那天、一定要将它送给我的亲生父母!」郑秋扒着牢门大声道。 「一个死人还这么唧唧歪歪,活腻了不成?」狱卒上前,用力踹了郑秋好几脚。 「你们这些草芥人命、知法犯法的混蛋!你们根本不配做官!」郑秋的脸上淤青一片,嘴里仍不停的骂着。 「诶,你小子还跟大爷槓上了?打他!」 许多狱卒围上来,杜思明了郑秋的意思,快步离开。 郑秋的哀嚎迴荡在牢狱,重重击打在杜思心上,手中的信被他郑重塞进衣袍里。 牢房外的天仍是灰濛濛的,杜思立即离开衙门,在那里的空气仿佛都无比浑浊,此时此刻,他肩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那是关系此案的三条人命。 孙平一封人在外,看到杜思肃穆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家一语不发、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走在街上,很快便融入人海,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每一滴水珠仿佛承载比石头还要重的份量。 第32章 书房女尸(八) 杜思一行人兜兜转转,终于来到秦氏被害那晚在庄府附近打更的人,他对此事有些惧怕,毕竟是桩人命案子,一不小心扯上些关系到别人嘴里就变了味,在杜思极力劝说下,打更人终于松口了。 「秦氏遇害那晚确无大事,要说这雨下的时间…我可真记得不太清楚,不过寅时确实下了雨,可没到二刻便停了,这次一停就停到卯时,期间再也没下过雨。」 杜思大惊,秦氏的贴身丫鬟莺儿分明说自己寅时三刻去秦氏书房送茶,那时雨还是下着的;县令捉不住兇手便要拿他们问斩,事关性命莺儿绝不可能撒谎。 回去途中,杜思将案情说给孙平等人,出人意料的是,他们虽表遗憾却劝解杜思不要参与此案,只因这个邺城的县令来头不小。 「他是从京城调过来的,据闻犯了什么事,来这里避避风头。」孙平不愧为隆化县资歷最深的捕快,即便到了邺城仍孜孜不倦的吸取八卦,「这位大人是当今圣上的表亲,惹了他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即便杜大人身后有个做知府的干爹撑腰,却也是要看他眼色行事的。」 杜思不语,只挺直胸膛向前走,孙平一见他这幅模样就知道他没听进去,又在旁说了许多软话。 第52页 杜蘅望着杜思孤进的背影,嘆了口气。 「大人,您平日的作风我们都看在眼里,可这儿不是隆化县、是邺城!」孙平见绕不到杜思身旁,便跑到另一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人,事已至此,您也算仁至义尽、穷力尽心了。」 「是啊大人,切莫以卵击石、落得个粉身碎骨…」小李紧接着说道。 杜思骤然停下脚步,差点没令孙平撞到前面的人身上去。 「何谓生死有命?以卵击石又是何意?」杜思望着孙平与李顺,一字一句问道。 「这、这…」孙平词穷,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些人蒙受冤屈,难道就因这个皇帝的表亲能力不当,捉不来真兇便要白白搭上自己性命、洗颈就戮?」 杜思步步紧逼,丝毫没给孙平留半分面子,孙平脸涨得通红,硬是憋着没有说什么。 小李瞅瞅他们,缩着脖子沉默了。 「我虽非朝廷命官,却也掌握着隆化县数百人的清白,如此荒唐错判摆在面前,叫我心里如何过得去?」杜思没有动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却比石桥下的清水还要澄澈。 孙平心中一震,想起了杜思第一次反驳自己的场景,与那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终可正视这位少年,这位年轻气盛、还未遭受挫折的年轻人。 「孙捕快,我知您对我的好意,但我情难自禁,已经答应庄府那位下人的请求,还有这一封信。」杜思从衣袍里摸出信封,「这是庄府那位算帐先生写的,您可猜的出他的用意?」 孙平盯着信看了半晌,随即摇头。 「他告诉我若他遭遇不幸,定要将这封信亲手交予他父母手中,这一番良苦用心,你说我怎能藉故推脱?」 杜思声声铿锵有力,在场的人沉默不语,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可牵扯自身利益的事,谁又能保证公平公正?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蒙受不白之冤,恕我不能奉陪,告辞。」 杜思转身走了,杜蘅连忙追上去,小李拉着孙平又去了茶馆,天依旧灰濛濛的,空气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 杜思又去了庄府,由于他没有理由与身份,多次被拒之门外,主僕二人只得回到客栈,杜思倚在一边,冷冷看着他们无功而返。 杜蘅又劝了杜思许多话,却无济于事。 傍晚,杜思屋里的灯又亮到深夜,一人突然推开房门,光明正大踏进房。 杜思坐在桌前,对着自己写的案宗发呆,一片烛光投影在他脸上,却没有几丝温度。 「大人,已经到寅时了。」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杜思即便不回头也能猜出他是谁。 「为何还不睡。」杜思说道。 身后青年不语,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这场拉锯战以杜思的转身而告终。 「邺城秦氏一案,被抓进牢的嫌犯都是清白的。」杜思喃喃道,随即将此事一五一十倾诉于口。 「我知道他们没有杀害秦氏,却不能参与此案调查。」杜思望着桌上的火烛,一条团火光在他瞳中燃起,「难道能做的就只有替他们收尸吗?」 井恆仍不语,一双凤眸俯视着杜思,眼中不知是何意味。 「济世洗冤,惩恶扬善,确实比我想像中难的太多,就连霖水一案,我都要靠身后那位做知府的干爹大人。」杜思突然笑起来,口舌间尽是苦涩。 「你破了霖水一案,真相得以证实,戚絮贞名节保全,此案因你侦破,与他人无关。」井恆缓缓开口,却比任何安慰都要有力。 杜思望着井恆,原带几分无助的心渐渐明了。 「你很强,杜大人。」井恆双眼微眯,嘴角轻勾。 杜思起了兴致,又同井恆说许多话,直至躺到床上仍不消停。 思绪逐渐飘忽不定,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唯记得井恆最后的话,让他安下心。 邺城进入了睡眠,万物宁静,一尖月牙破雾而出,皎洁月光洒落,照亮整个县城,犹如一地散银,接连数十天的雨,也终于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榜单字数够了,明天要停一天~(不要打我、我这么可爱o(^w^)o 正好明天下午考试,我从下午三点学到现在,真是石乐志,快要被学习玩坏了(滑稽 最后,祝大家双十二快乐=w= 第33章 书房女尸(九) 杜思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位白髮苍苍的耄耋老人,他虽体弱,却教给杜思许多事情,直至这位老人将一本书交给了他——那正是原身一直翻阅的手札。 杜思已隐隐猜出这位老人的身份,他因上了年纪,眼瞳已不復往日清明,惟有在谈及刑狱之事时极有精神。 他一直向杜思传授刑狱断案经验,杜思没有动作,在一旁静静聆听。 「刑狱之事,任重道远,天下苍生,为民谋求福祉之人不在少数,却独独少了一样为他们证明无罪的人,仵作虽非朝廷命官,却恰恰是验证真假、还原真相的那一样人,你万万不可误判错判,凡事都要多加留心,切莫听信一面之词、助长邪佞风气。」 杜思点点头,又有些羞愧,眼下邺城秦氏一案非他所管,他已答应狱中庄府的三位下人查清事实真相,却不能亲身实施,邺城县令来歷显赫,自己又无官位… 难道这一回真要如孙平所言,弯腰做人? 第53页 「若因粗心马虎、疏漏疑点而误判人命,实属不该啊。」 即便是梦,却与世事一般难料,慈祥的老人表情突变,睁着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死死盯住杜思。 「杜思,答应我,一定要亲身验查,用自己那双眼睛辨清真伪,莫走我的老路!」 这位耄耋老人突然一把抓住杜思,那双瘦如干柴的手像铁链一般紧紧缠住他,令他不得挣脱束缚。 「为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杜思大声喊道,眼前的老人置之不闻只是,固执的重复着那几句话。 「若非亲眼所见,不可轻信于人!答应我、答应我!」 「我不是你的亲儿子,你硬要逼着我做什么?起码把事情说清楚啊!」杜思挣扎道。 「答应我,答应我!」 杜永秋执着道,同时手下力气剧增,抓的杜思疼痛不已。 「好、好,我答应你!」杜思疼的不行,不得已答应道。 杜永秋身影像被风吹逐的白雾,逐渐散去,杜思心跳如雷,慢慢数出一口长气,可当他还没缓过神时,杜永秋的脸又骤现于眼前。 「我的手札…」 那张脸面色泛青,无比狰狞,犹如地狱讨债的恶鬼前来索命,杜思喉中一哽,心跳的更快了。 「啊——」 五月初旬九号卯时,于邺城一家普通客栈,一声悽厉嚎叫响彻云霄,竟比那打鸣的公鸡还要响亮,来往行人纷纷打了一个激灵,包括那坐在轿厢里的县令,也被吓的打翻了茶杯。 杜思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整个人像是刚淋了一场大雨。 下一刻,他用门闩拴好的的房门被一脚踹开,身着劲装的杜雨出现在杜思面前。 「何人在此造次?」 杜雨『唰』的一下抽出佩剑,雪亮的光一闪而过,剑身锋利无比,倒映出杜思一张惊魂未定的面孔。 房内除了杜思,再无他人,杜雨定定望过去,刚好与杜思视线相对。 杜思:「我、我做一个梦。」 「……」 杜雨表情未变,只是眼神十分耐人寻味,她将剑收回剑鞘,慢慢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隆化县众人一一来杜思房间串门,等到杜思好不容易将杜蘅打发出去,他才松了口气。 梦中场景由仍歷歷在目,杜思不禁起身翻找行李,将杜永秋留给原身的手札取出来。 里面内容与之前无异,杜思心有余悸的放回手札,他还以为会出什么灵异事件,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梦到原身的亲爹! 杜思做到桌椅上,连忙给自己倒杯茶水压压惊,同时,他开始回忆起自己初到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穿越前一晚他在宿舍睡觉,一觉醒来身处异世,原身手握那位知府干爹送给自己的信倒在床上,好不悽惨。 直到这个梦之前,杜思都认为这只是一场巧合,可今日所梦杜永秋,却令他大为转观。 原来的杜思真的是被水呛死的吗? 杜思啜饮一口,陷入沉思。 「大人,杜大人——」 门外突然传来孙平的叫喊,杜思刚抬起头,只见今日被摧残多次的房门又被人一脚踹开,孙平开心的犹如一个二百斤的孩子,翘首期盼。 「杜大人,邺城的知县大人来啦!」孙平跑到杜思跟前,连忙道,「没想到大人所断霖水一案传的这样远,您的英明神武都到了这位皇帝表亲的耳朵里了。」 「噗——」杜思喷出口中茶水,被孙平熟练躲过。 「诶哟,我的大人吶,您怎么还没穿衣服?快、我给您更衣!」孙平急急忙忙拿来杜思挂在衣架上的长衫,就要给杜思手把手穿上。 「别、别,我自己来,你坐下喝茶。」杜思抢过衣服,末了还对孙平劝道,「别抢,我自己穿得快。」 孙平果然没有动作了,只不过他抑制不住内心喜悦,口里一直叨扰着。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事情传的这样快,邺城都知道了!」 「是啊,传的可真快。」杜思穿着衣服附和道。 「还是大人您有得一手断案神技,要不是您,霖水县那桩案子恐怕就要找个替罪羔羊压过去了。」孙平又嘆息道。 杜思动作一顿,没有说什么。 「知县大人的轿子就在客栈外,大人您动作快些!」孙平急的团团转。 「哈哈,皇上不急太监急。」杜思笑了笑,接着束好头后跟着孙平出了房门。 二人风急火燎的赶到客栈门口,只见其他人都站在一旁,一顶宝绿色软轿停在路旁,衬着街边柳树,桥下潺潺流水,甚是具有诗意。 杜思扫了一眼,发现其中并无井恆的身影,今早他似乎也没有过来… 「大人,快去吧!」孙平推了一把杜思催促道。 杜思望着那顶宝绿色软轿,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公子,这位大人姓宋。」杜蘅跑上前对杜思小声说道。 杜思摸摸杜蘅的头,深吸一口气来到软轿前。 轿旁有几个车夫,他们望了眼杜思,在触及杜思身上朴实的衣袍后都不约而同的装作四处看风景,没什么表情。 这顶软轿装饰十分华丽,帷帐用上好的料子制成,上面绣有许多杜思所不知的图案,金黄色的流苏垂落在旁,点缀着许多不一样的色彩。 第54页 传闻中皇帝的表亲宋知县就坐在里面,或许,他此刻手里正捧着一杯茶,悠闲自得的品尝着。 「进来吧。」一道浑厚男声从轿内传出,打断杜思的幻想。 空气里仿佛瀰漫无声销烟,杜思却丝毫没有退缩的念头,郑秋的信还置放在客栈,若今日自己再无作为,他们便真的要脑袋搬家了。 想及此事,杜思的眼神坚定许多,毅然撩起软轿帷帐。 作者有话要说:  编编给了一个很好的榜单,如果我达不到标准,可能下次会轮空吧(咸鱼脸 发现漏了一句话,趁没人发现赶紧改⊙w⊙ 第34章 书房女尸(十) 软轿帷帐触感极佳,杜思动作不禁轻了许多,一帘柔软织锦下,是一间能容纳四人环坐的上好车厢,车上铺满绣有牡丹花样的地毯,一桌一椅,两旁车壁各开一个小窗口,此刻被窗帘严密遮挡住,身着浅绿官袍的县令端坐其中,十分惬意。 一股淡香袭来,杜思轻轻嗅了一下,只觉如同饮酒般醉人。 「小人杜思,见过知县大人。」杜思俯首行礼道。 地毯近看更加细緻,不知是不是轿内光线过暗,毯面总有些灰濛濛的。 「不必多礼,。」宋知县语调轻缓,挥手示意杜思坐到一边置放的板凳上。 「杜兄弟初到邺城,可习惯这里的环境?」宋知县笑眯眯的说,他年过中旬,体态盈润,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嘴边长了许些鬍鬚,笑起来甚是亲人。 「邺城风调雨顺,天平地安,在这里住舒心极了。」杜思道。 「如此甚好。」宋知县朗声大笑。 轿内一副其乐融融的氛围,外面却有一干人为杜思操心,尤其是孙平,他来回走动,好不焦急。 「孙捕快,你这样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坐下来静一静。」小李在一旁劝道。 「我见那位宋知县不像是个恶人,说不定会帮杜大人呢。」小七也附和道。 「你们都看不出来吗?」孙平唉声嘆气,恨铁不成钢的说,「我们到了人家的地盘,现下出了人命案子,人家知县大人还没说什么,倒是我们一直忙来忙去,杜大人发觉此案有冤情,执意要参与,这不是在质疑宋知县的判断、争夺他的饭碗吗?」 此言一出,隆化众人恍然大悟,杜雨手中一紧,不禁望向那顶宝蓝色软轿,细看竟是隐隐有动身的意思。 「他不是皇帝的表亲吗?害怕杜大人抢他的饭碗,这说不过去啊。」小七又疑惑道。 「你们到邺城,都不会问问这里的行情吗,年轻…」孙平摇摇头,接着小声说道,「宋知县在京城不知犯了什么罪,本该是要砍头的,却被圣上一道圣旨贬到这里,虽说是个七品芝麻官,可邺城算是个风水宝地,也是个肥的流油得美差。」 杜蘅听得心惊,却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眼下,我们只能希望大人能够全身而退。」 刘洱沉声道,众人一齐看向那顶宝绿色软轿,神色凝重。 轿内,杜思正与宋知县谈的正欢,二人扯东扯西,丝毫不说及秦氏一案。 不知为何,杜思总觉得这位知县大人知道他的来意,只是两人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杜思看着脸色红润的宋知县,突然想到牢里苦苦等待的庄府下人,一股气血直上心头,那句憋了许久的话也从口中说出。 「大人,最近邺城发生一桩人命案子,您可知其中案情?」 宋知县一愣,又笑道,「当然知晓,庄府秦氏被害,本官已将嫌犯全部押进大牢,真兇就在其中。」 「可否请大人告知,真兇是谁呢?」 「真兇即为嫌犯中嫌疑最大的庄府僕役,可那三人拒不承认招供,真正令本官气急啊。」 宋知县摸摸鬍鬚,杜思神色一凛,几乎立即猜出接下来的话。 「杜兄弟放心,本官已命令牢头狱卒严加看管这三人,相信施以一点刑法,真兇归案是迟早的事情。」 杜思沉默不语,宋知县偷偷望了他几眼,突然咳嗽起来,只见软轿微颤,不一会儿便动了。 「杜兄弟若不放心,可随本官去一趟官府大牢看一看,说不定杜兄弟到了那里,那三个兇犯就招了呢。」宋知县语气轻快,十分明媚。 杜思深吸几口气,平缓心中郁气,这时,宋知县刚好拉开窗帘,一股清风拂来,杜思的头脑顿时清明不少。 「多谢知县大人,肯为小人如此着想。」杜思笑眯眯道。 「欸,这是哪里的话,本官一向体恤下属,爱民如子。」宋知县的脸笑开了花,并举起手一一挥向四方,「你且问问这些邺城百姓,有哪个不对本官称赞有加。」 杜思呵呵一笑,没有搭话,轿内亮堂许多,地毯的色泽鲜艷,杜思随意一瞥,突然望见毯上一处阴影,那是被水打湿的痕迹,其间似乎夹杂一些灰绿的叶子。 「这里怎有一处污痕?是谁干的!」宋知县音调陡转,都盖过了一旁叫卖的小贩。 「让杜兄弟见笑了,衙门养了几个懒惰的闲人,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本官一向勤勉敬业,绝不会在轿内做其他无用的事。」 宋知县嘴上说着,一边掏出几张纸,神色无半分变化。 杜思明了一笑,「小人能见知县大人一面,已是天大的福分,怎敢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55页 「杜兄弟可真会说话。」宋知县再次朗声大笑,二人极为默契,又回到方才和平的气氛。 这时,轿子经过一家娱乐场所,这里人声鼎沸,嘈杂喧嚣,由于人数过多,软轿的速度慢了,宋知县眉头紧锁,不耐催促轿夫。 杜思抬头一看,正对『长乐坊』三个金色加粗的大字,原来是到了赌坊。 宋知县斜眼观望几番,復笑道,「杜兄弟,你也对这赌场有几分兴趣?可圣上明文规定,男子需二十后才允进入。」 杜思点点头,仍盯着长乐坊,宋知县眼珠子转了几转,突然说道,「凡事也有例外,长乐坊三层也有一些贵人在此,不得不感嘆各人的命,乃天註定。」 杜思又点了点头,宋知县咳嗽几声,等着杜思下文。 只见杜思薄唇轻启,宋知县凑近身子,笑眯眯的望着他。 「听闻庄府主人庄慧极爱去这家赌坊。」 宋知县:「……」 「大人可知庄慧,此人正是秦氏的丈夫。」杜思回过头,正好看见一脸呆滞的宋知县。 「大人?」 「啊、我知道那个庄慧,他确实是秦氏的丈夫。」宋知县的脸五彩纷呈,像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提到庄慧,他似是想起来什么。 「本官与他聊过几句,庄慧此人豁达开朗,大度得很吶。」 此话十分耐人寻味,杜思细细一想,便知其中道理。 过了约莫一刻,轿子来到官府,停在衙门口,杜思随宋知县进了大牢,看守的老头见了杜思,忍不住擦擦眼睛,满脸困顿。 几人进入牢房,光线暗了许多,空气潮湿,地上老鼠横行,宋知县的脸隐入一片黑暗里,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二人来到一处空牢房前,宋知县一指前方,那里赫然是关押着莺儿、郑秋与力哥的牢房。 杜思抬起脚步,却被宋知县拦下。 「杜兄弟,本官劝你不要过去,那里关的不仅仅是兇犯,还是几个刁民,言语粗鄙,不堪入耳,你可要想清楚了。」 宋知县的眼无比幽深,杜思与之相对,他行了礼,毅然前往。 「哼。」宋知县甩了一下袖子,又整整官服,摆正头顶的乌纱帽。 杜思来到牢房前,只见牢内三人躺在地上,他们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完好,血痕毕现,十分可怖。 其中,郑秋的身子动了动,他气若浮丝,说的话却在寂静的房内十分清晰。 「人不是我杀的…」 身后脚步声传来,宋知县来到杜思身边道,「此人名为郑秋,是庄府的帐房先生,其中就属他最不老实。」 郑秋闻言,原本无力的身体突然生出气力,昂头奋起道,「狗官!你这个狗官!」 「啧啧,伤的这样重却还不安份。」宋知县冷笑一声,立即有狱卒上前,将郑秋踹回去。 郑秋在地上翻滚几圈,失了生息,宋知县向前走了几步,面带怜悯道。 「早早招供、画押认罪便可免去刑罚,你如此不配合,到头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这是何必呢?」 郑秋挣扎着回过脸,气若浮丝,「狗官…」 宋知县脸色陡变,「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 几个狱卒开了锁,立刻进入牢房,开始对郑秋行刑。 殴打声络绎不绝,宋知县一派自得模样,负手在旁观看,杜思心中不忍,几近想要冲进牢房,却生生压住这股冲动。 「宋知县,如此…」杜思劝阻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县令打断。 「他对本官不敬,按照刑法,足可实施仗刑,本官宅心仁厚,念及他是读书人,体弱气虚,叫狱卒教训一顿便可。」 这一番话叫杜思无法反驳,他双拳紧握,却只能等待这位知县大人的命令,一旁其他犯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殃及自己。 「停下吧,让他独自反省反省,下午再来查问。」 宋知县终于停手,转身便要走,杜思压下心中怒火,跟在他身后。 就在这时,郑秋突然被一狱卒拎起脑袋,使他刚好看到杜思离去的身影。 「是你?!」郑秋吶喊出声,杜思回头一看,却对上一双充满怨恨的双眼。 「你同那狗官是一伙的!」郑秋极力嘶吼,另外两人幽幽转醒,纷纷望向杜思。 那三人讶异过后,是自以为了解事实真相的恍然。 「既然与县令一道,为何要来愚弄我们?」莺儿反问,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小人!把我父母的信还给我!」 「我…」杜思想要解释,又被宋知县打断。 「杜兄弟,该走了,本官说过,这三个僕役刁蛮无理,不用与他们计较,你又不认识他们,对不对?」 宋知县笑了,这笑容里饱含深意,却都不是什么好的意思,杜思深感自己进入了一个陷阱,他却还傻傻不知,硬是走进去。 出了牢房,杜思阴沉着脸,待恢復许些后又坚持道,「知县大人,小人认为这三人并非秦氏被害一案的兇手,请求大人明察!」 「哦,你怎么看待此案?说来与本官听听。」宋知县摸着一处石像幽幽道。 杜思深吸几口气,将秦氏一案疑点诉诸,宋知县听着听着,勾起的唇角不禁放下了。 「本官允你参与此案,你就同县丞毛益一起调查。」宋知县轻描淡写便同意了杜思,「本官身有不适,就不送了,杜兄弟慢走。」 第56页 「杜思谢过大人。」杜思行万礼,头也不回就走了。 杜思走后,宋知县嘆息几声,突然对一处地方道。 「出来吧,别躲躲藏藏了。」 只见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从墙后蹦出来,弯着身子跑到宋知县跟前。 「那小子真不识相,还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不是不明白。」宋知县拍拍衣袖,「在这里做什么样子,显得自己清高吗?」 「大人您消消气、消消气。」男子熘须拍马道。 「哼,本官大人有大量,不与一个连官都称不上的毛头小子计较,若我还在京城…」宋知县似是想到了什么,砸吧砸吧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就同他一起、跟着他,本官倒要看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 「是,大人。」毛益毕恭毕敬的应下。 这边,杜思回到客栈,面对一干欣喜众人闭门不见,那一晚,杜思房间的灯又亮到深夜,杜雨坐在门外,对着地板上倾下的几丝月光,望出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宝宝们,今晚有点事情,更晚了(千万千万不要打我,如果要打下手轻点… 第35章 书房女尸(十一) 第二日,天还未亮,毛益早早来到杜思所住的客栈,刚走上二楼,只见扶手旁立着一位清秀黑衣女子。 她容貌秀丽,生性却十分冷淡,毛益搓搓手,往自己脸上胡乱摸了几把,抬步朝她走去。 女子毫无反应,毛益又咳嗽几声,直直走到她面前。 「这位姑娘,在下见你孤身一人于此,似有心事,便想为你排忧解愁。」毛益自以为风度翩翩地行礼,从腰间抽出一把摺扇来。 他今日戴了顶翠绿色的帽子,颜色极为鲜艷。 黑衣女子近看更加美丽,殷红小巧的唇,清明上挑的眼,毛益嘿嘿一笑,又接着道。 「不知在下是否唐突了姑娘,你家住何处…诶?」 女子转身离去,毛益搭讪失败,不禁怒从心来,两只眼睛睁的比铜铃还要大。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邺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知县大人的得力助手毛益!」 毛益叫的脸红脖子粗,可女子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径直走出客栈了。 「哼!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识相,昨日来个小白脸,今日便撞上个蛊惑人心的小妖精,待大爷我好好服侍宋知县、挣了大钱,金银财宝、绝色美女要什么有什么!」 毛益说得十分起劲,就连身后一间房门开了都未曾察觉,杜思从门里走出来,好暇以待的听着毛益的牢骚。 「…常言道多锉出快锯,多做长知识,大爷我这样幸苦,总有出头之日那一天!」 可毛益越说越激动,并无闭口的样子,杜思站的腿有些酸,忍不住咳嗽几声。 「呃?」毛益吓了一跳,立即转身,「是谁这样鬼祟!」 「是我,县丞大人。」杜思平静道。 「原来是你…」毛益整整衣服,严肃地说,「本官奉知县大人的命令前来与你一同调查秦氏被害一案,为了保险起见,本官还将邺城的仵作任付之唤来了,相信你们两位仵作在一起,定会有许多心得体会来交流。」 杜思点点头,没等毛益说什么,他便先行走出客栈。 「好啊,这小子!」毛益气急,连忙追上去。 客栈外果然立有一人,他便是那日为秦氏验尸的仵作——任付之,二人相见,都互相点点头。 身后毛益正好追上来,他张开嘴,便要骂骂咧咧,这两人相视一眼,均大步向前走,将毛益撂在背后。 「等等本官,我们要去哪儿?」 「待会儿大人就知道了。」任付之应道。 「你们、你们莫不是在戏弄我?」 毛益追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顺畅。 「多锉出快锯,多做长知识。」杜思回头笑眯眯的说,「这不是大人您说的话吗?小人现在便要去涨知识了。」 「你、你这小兔崽子!」毛益终于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杜思并没有生气,瞄了一眼毛益头上的绿帽大笑,「总比当一只跑路慢的绿王八好上千倍。」 「你!」 三人有说有笑的来到庄府,向看守的守卫报明身份后,杜思这次很快便进入了庄府。 「这便是秦氏临死前所待的书房,小人应知县大人的吩咐将书房锁上,案发到今日从未有人进过这儿。」庄府一个管事打开锁,放三人进去。 不知是否因秦氏死亡的缘故,书房里阴气极重,一股寒意直面而来,冰冷逼人。 杜思面色凝重,率先进入书房,毛益不禁缩起脖子,跟在杜思身后。 书房十分整洁,与杜思那日所见无异,秦氏的尸体早被运走,徒留地上一滩黑红色的血迹与淡淡血腥气息,甚是怖人。 杜思蹲下身查看,血滩痕迹分布自然,呈地图状,无任何疑点。 「从血液看,秦氏的死亡地点确为书房,没有兇犯搬运尸体的痕迹。」 任付之摇摇头,他的检验也无问题,在王法大堂,他看那几位庄府下人不似说谎,可此案除了他们却找不到其他有作案条件的嫌犯了… 「任兄弟,你可查看过书房?」杜思起身问道。 任付之点点头,「找过,却一无所获。」 第57页 「一无所获…」杜思思索道,他回想起庄府下人在狱中说的话,尤其是秦氏的贴身丫鬟莺儿的证词。 那日她寅时三刻来到书房,天降小雨,而打更人却说寅时下了雨,三刻已经停了。 杜思环顾书房,来到一顶铜铸的香炉前,莺儿所判断自己到达书房的时间正是秦氏燃的那柱足足有半个时辰的香。 「这是香炉,炉内香已烬。」任付之说道,却看杜思突然蹲下身,在香炉里来回摸索。 下一刻,杜思勐地抬起头,他从那一堆香灰里抽出一截未燃尽的香烛,举到光底下查看。 「啊!这是?」任付之擦亮了眼,不禁逼近去看。 只见香烛上沾有许多血迹,它与香烛相互侵蚀,混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颜色。 「香炉里都是燃尽的香灰,怎么会有一截香烛未燃呢?」毛益凑上来疑惑的说。 「是啊,连县丞大人都能想到的事,当然是此案的疑点了。」杜思笑道。 「那是当然。」毛益没有听出此话深意,沾沾自喜。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任付之问道。 「接下来的事…」杜思小心收起香烛,对两人笃定道,「那就要问第一时间发现秦氏死亡的春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次的内容提要都在折磨我t_t 第36章 书房女尸(十二) 任付之叫来管事,不过多久,春儿便来到书房,她面色苍白,在眼神触及地上那滩血痕时更是慌乱。 「民女参见各位大人。」春儿连忙跪下,瑟瑟发抖。 「请起,不用过于拘礼。」毛益见到春儿后双眼发亮,缓声安慰道,「只是叫你过来问话,别害怕。」 「民女没有杀害秦夫人,请大人明鑑!」春儿昂起头喊叫道。 「真正的兇手早被关进大牢,本官又没说你是那兇手。」毛益凑上前,把春儿轻轻地扶起来。 「谢县丞大人。」春儿起来了,两人又腻歪了一阵子,好不开心。 杜思觉得有些辣眼睛,便背过身去,任付之用力咳嗽几声,提醒沉迷于美色的毛益。 毛益立即松手,正色道,「差点忘了正事,春儿,将你那天所见秦氏被害的场景与本官复述一遍。」 「我、我…」春儿咽咽口水,努力平復道,「那日清晨卯时,我同往常一样来给夫人送茶,谁知敲门竟无人回应,我又喊了几声也无动静,推开房门,夫人…夫人就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春儿嘤嘤哭泣,毛益又上前安慰,杜思思索几番,又向春儿问道。 「当时,你可曾注意房内有无异样?譬如桌上有什么东西,地上的痕迹。」 「异样?」春儿喃喃低语,似是想起什么,「桌上摆放的东西应该与此刻相同,地上…」 春儿望望地板,因前几日阴雨连绵,进出的泥脚印极多,县令又吩咐闲人勿进,地上早已一片狼藉。 「我想起来了。」春儿停止哭泣,满脸恍然,「因为秦夫人流的血极多,我只顾着盯着地板,那日地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脚印。」 「什么?」杜思等人还未作声,毛益倒是十分疑惑,「那晚下着雨,秦氏又叫来三个下人,书房怎么可能没有脚印?」 「夫人素爱干净,叫下人进出书房都会在门槛后置放一张垫子,进来的人只能踩在这张垫子上说话,若要稍稍挪出半步,就要被夫人处罚。」 「唔…秦氏死的距离门口还有些距离。」毛益眼珠子转了转,干脆道,「总之,嫌犯都被押进牢,我看就…」 「春儿,书房一直都有这鼎香炉吗?」 杜思不卑不亢地打断毛益,来到春儿面前。 「那是夫人前几年买回来的,夫人喜欢自己换香,平时香炉都不让其他人碰一下。」春儿回答道。 「秦氏换香的时间准吗?」 「准,准极了。」兴许是杜思长得纯良,春儿面上轻松许多,「夫人心情好时,曾告诉过我,做生意的,最讲究运势,无论是什么香,由自己上都是好的。」 杜思闻言,将从香炉内寻到的一截带血香烛取出,摆到春儿面前。 「这是从书房香炉里找到的,你且好好想想,那日书房里的香是否燃尽了。」 春儿有些害怕的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香炉内的香是燃尽了,那日清晨我曾看过香炉,却没有好好搜查。」任付之后悔的说,「若能早些找到,那三个僕役也不会受此无妄之灾。」 「我看倒未必。」杜思摇头道。 无论是否找到真兇,那晚去过秦氏书房的下人都会被押进大牢候审,如果杜思没有经由邺城,恐怕过些时日,他们便要人头落地,成为此案的替罪羔羊。 杜思检查了一遍书房,桌上的纸全是关于首饰铺子的进帐记录,能搜寻的线索已尽,他走出书房,跟着管事来到莺儿等人的住处,想要询问案发当晚的情况。 郑秋与力哥的住处离的不远,距离后门近些,莺儿则在另一头,偏庄府正门口。 杜思问了许多人,终于,有一人能记得那晚发生的事。 「秦夫人死的那一晚?他们出去的太晚,我亥时就躺下了,不过寅时那会儿,打更人刚好路过,我倒是醒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厮回忆道。 第58页 「你看那人的模样了吗?」杜思连忙问道。 「那晚下着雨,月亮又不明,我只能看得见那是个男人,手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向外走,哎、我记得后门也有个人看见了,你去问问他,他记得比我还清楚。」 杜思随那人指示来到后门附近,凑巧的是,小厮所说的人恰好为杜思前几日在后门对过话的人。 当见到杜思一干人时,后门的小厮大惊。 「怎么是你,你不是说自己是卖草鞋的吗?」 「怎么说话的,这几位可是官府的官差大人!」管事使劲拍了一把小厮的脑袋,随机赔笑道,「各位大人见谅,他刚来庄府不久,不懂规矩,大人唤他小四即可。」 杜思摆摆手,示意无事,一旁的毛益跟在后面不屑道,「人小鬼大,装的倒有几分架子,哼。」 「小四,我来问问你。」杜思上前道,并指向后门的方向,「秦氏被害那晚,你于寅时可是看到一个男人,手里捧着东西匆忙跑出这扇门?」 小四点点头,毛益见杜思正经的模样,又是一阵自言自语。 「有人说你看的十分清楚,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还知道那人是谁呢。」小四抬首挺胸道。 「此人不为他人,正是庄府的主人庄老爷!」 「什么?」 小四的话犹如丢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无数涟漪起伏。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预收,希望大家能支持一下( ^w^ ) 不过我估计会闲鱼(哭 第37章 书房女尸(十三) 「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说谎。」小四耿直道,一双眼睛瞪的极圆。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话?把老爷扯上是何意!」管事连忙捂上小四的嘴,笑着打圆场,「小孩子说着玩,不当真、不当真的。」 「事关人命怎可胡闹?你放开他,让他继续说。」任付之严肃道。 管事讪讪松手,退到一边去,只见小四用袖子用力擦擦嘴,还往地上吐了几口口水,管事的脸立即黑了一半。 「那晚下了雨,月光不明,我虽只见了一个身影,却能肯定那便是庄老爷。」小四一指自己所住的房屋。 「这里离后门后有一段距离,可从我床前那扇距地面极高的小窗,能看到从前面那个拐角到后门的石子小路。」小四一边说着,一边带领众人进入房,果然,在他所言对床墙壁上有一小窗,不过窗户十分高,必须踩着椅子才能上去。 房间角落有一个孤零零小板凳,上面尽是泥印,想必经常有人使用它。 「县丞大人,你且踩上板凳,向外看便能望到我说的那条石子小路。」小四说道,所有人皆看向毛益,他整理几番,小心翼翼踩上那把『娇小』的板凳。 「本官怎么看不见呢?」毛益两手死死扒住窗檐,紧张的连动也不动。 「大人将头伸出去就知道了。」 「哪来这么多的规矩…」毛益闻言将头探出窗口,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像极了伸出壳的乌龟,尤其他今日还戴着一顶绿帽子。 毛益抬眼,小半个池园尽收眼底,他所望之处恰好正对庄府后门,果然如小四所言,那条石子小路十分明显,毛益甚至望到了来往的丫鬟。 「果然如此。」毛益点点头,又看到隔着道种的竹子,「这翠竹长得这样好,想必府上当家的也是个讲究人。」 「这正是夫人吩咐的。」管事屁颠屁颠上前解释了许多。 隔道的竹子郁郁葱葱,映满整座庄府,细看这些翠竹,竟都是紧挨着墙,因小四房内窗口开的较高,才没被翠竹挡去视线。 毛益点点头,便要将头缩回去,这时,脚下的板凳承受不住毛益的重量,一根腿折了,毛益踩了个空,头却还未缩回去,刚刚好卡在窗口。 「哎呀、我的头!!」毛益蹬腿惊道。 「愣着干嘛?快来救县丞大人!」 管事叫来一众小厮,好不容易才将毛益从墙上弄下来。 「没事将窗户修的那样高做什么?」毛益大怒,几人团团围住他,双手在脖子上动作着。 管事在一旁赔笑道,「大人息怒、息怒啊。」 「早知如此,就该让那小子上来…」毛益极为不满,转过身子寻找杜思,却发现背后早已空空如也。 「欸?人呢?」 于隔壁房,杜思与任付之站在一起,两人面前还有一人,他身段极高,生的浓眉大眼、憨厚朴实,正是杜思上府询问那日遇到的另一人——崔胜勇。 「见过两位大人,小民叫做崔胜勇,是庄府的下人。」 还未等他们问些什么,崔胜勇便老老实实全盘托出,毫无隐瞒。 「好,崔胜勇。」任付之对此人十分满意,语气缓和道,「秦氏被害那晚,你可曾出去过?」 「那几晚都下着雨,小民一直待在房里,没有出去。」崔胜勇皱皱鼻子说。 「你与秦氏关系如何?」 「夫人是给小人付工资的,当然是极为尊敬了」 「……」 任付之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杜思并没有一同询问,他挪动步伐,开始观察这间房。 下人住的房间都大同小异,泥拍的墙砖与空荡荡的房,只是这间房的窗户要比隔壁低上许多,为正常高度。 第59页 这时,任付之刚好问及黑影一事。 「你隔壁的人说,那晚从窗户看到了从后门出去的庄慧,你那时可曾见过、或听过什么吗?」 崔胜勇闻言一震,似在想些什么,不久,他点点头,任付之眉头紧锁,此案与庄慧有关,怕是要牵扯一阵子了。 杜思回头看看二人,突然走到窗前,然而那一片葱郁绿色,令他震惊不已。 「好了,此案与你无关,你走吧。」任付之挥挥手,崔胜勇也没有多问什么,便乖乖转身。 「慢——」 杜思突然叫住他,崔胜勇回过头,扬起一个大方的笑容。 「大人还要问些什么?尽管吩咐小民。」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随便问问。」杜思缓步上前,笑眯眯道,「你看到从后门匆忙奔走的庄老爷是什么时候?」 崔胜勇张张嘴,还未说出话,杜思又飞快道。 「可是秦氏被害之后?」 「是,确实是夫人被害之后。」崔胜勇点点头,十分笃定。 「好,我知道了。」杜思笑的更开心了,「你走吧。」 崔胜勇走后,杜思面色晴转多云,甚是阴沉。 「我看这小厮当真不错,看着老实,个儿高身子壮、口才也不错。」任付之对崔胜勇大为褒赏,很是满意,他一转身,却看到面无表情的杜思。 「杜兄弟,为何满脸不快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杜思冷冷吐出这一句话,随即冷笑一声,「差点又走了以前的老路。」 任付之:「???」 「你可还记得秦氏尸检结果?」杜思又问道。 「记得,怎么不记得。」任付之点点头。 「她是何时死的?」 「子时至卯时。」 杜思大笑,任付之看的一头雾水。 「你笑什么?」 杜思望望疑惑的任付之,不禁提醒道,「你自己验的尸,却还不清楚吗?」 说完,杜思走出房屋,留下陷入思绪的任付之,苦苦回想。 出了房,毛益一干人正候在外面,见了杜思,毛益捂着脖子,起身指责道。 「好你个小子,竟敢丢下本官一人,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当得起?」 杜思心情正不好,一通怒火聚在心头,见此也没有如往常那般退让,反而冷声回道。 「大人是那还在吃奶的三岁小孩儿么?出行还需人严加照看?」 此言一出,所有人静了,毛益愣在原地,眼看着杜思就要离开,他立即咆哮出声。 「你这连官都算不上的毛头小子!别以为自己破了几个案子、便能飞出那个旮旯角,如今来到邺城却还如此嚣张,你可认罪?!」 杜思闻言一顿,慢慢回过头,没等毛益出言奚落,他下一句话却叫毛益差点被口水呛死。 「不好意思,我刚才说错话了。」杜思展颜一笑,出口所言令人哭笑不得,「三岁小孩都会走路了,大人你还是跟几个月大的比吧。」 「岂有此理,你竟说我不如那三岁小孩儿?!」毛益气急,呛的自己开始咳嗽起来,旁边几人憋着笑帮他顺气,待到抬首,眼前哪儿还有杜思的人影。 「杜思,你回来!」 毛益沖天大喊,气势十足。 「别以为自己有后门就不把人放在眼里!我告诉你,如今这官场,谁还没个底儿?俗话说得好,朝野无人莫做官,我们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 已走远的杜思或许听到、或也没听到,不过那已无任何意义了,他眼里只有被押进大牢的庄府下人,除此之外,便什么也装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不好意思了,迟来的更新,现在凌晨一点,今晚照常更新!!!我要日更!! 因为前面章节字数少,这个案子被拖长了,对不住各位宝宝,我试试把它尽快完结。 第38章 书房女尸(十四) 杜思回到书房,将毛益一干人置于脑后,他一路走走问问,在一众女眷指示下,来到平日服侍秦氏的贴身婢女住处。 于此处,他得到消息,秦氏虽每日亲自换香,但香烛却由其他婢女代为管理,杜思找到那名婢女,她将秦氏死亡那日梳理香烛的原景叙述几番。 「一炷香共计半个时辰,我们通常将三天的量一併于最后一日子正前交给夫人,那日正好是三天里的第二天,夫人死后,我再去看那香烛,仅剩四十四根了。」 换句话说,秦氏那晚燃了共有四根香烛,由此推之,她的死亡时间应为寅正以后,换算成现代时间,正是夜里四点。 而莺儿声称自己寅正三刻去书房给秦氏送茶,杜思当即怀疑,那时的秦氏可能已经死亡,但现在于庄府得到的证词,又将箭头指向庄慧。 杜思坐在一处石板上,静静回想每人所说的证词。 先是牢中的三位僕役,郑秋等人当晚受秦氏命令来到书房,因与秦氏皆有过节,成为此案作案动机最大的三人。 郑秋子初进入书房,子正二刻离去,力哥丑时二刻进入书房,半个时辰后离开、也就是丑正二刻离去,最后,莺儿声称寅时三刻来书房送茶,那时还下着雨,没停留多久便回去了;打更人却言寅时确实下着雨,可到二刻便停了。 庄府住在后门的小四又道,寅时见到庄慧从后门匆忙奔走,而根据管理香烛的婢女所言,秦氏死亡应在寅正以后… 第60页 这些人的活动时间都在寅时前,最晚也在寅时三刻,比寅正早了一刻。 杜思嘆气,从衣袍里取出那截带血香烛。 他无论如何想,都想不通秦氏的死亡时间,这截带血香烛又是何意?最后那柱香明明已全部燃尽,怎么会多出这一截香烛呢? 难道是秦氏刻意留下的线索… 不可能,杜思亲眼所见,秦氏尸体下的血液痕迹分布自然,毫无拖拽奔走的迹象,换而言之,当秦氏遭遇背后重击,便已身亡。 杜思望着那截香烛,陷入思绪不能自拔,直至太阳照到头顶上方,他才惊觉时日,起身,腿却麻的走不动路。 毛益等人早已离去,杜思舒出一口气,才走向后门小四的住处。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没人叫你离开么?」小四见他很是惊讶,衙门那班人已经走了,漏了杜思还留在庄府,竟无人驱赶。 当小四打量几番杜思面相后,就释然了。 「你定是到那群女人堆里了,我说怎么没有赶你走…」小四小声嘟囔着。 「这些私事无碍,我来是为秦氏一案。」杜思严肃道,「秦氏遇害那晚,你见到庄慧从后门离去,当夜月不明,你如何确定那就是庄慧呢?」 见杜思这副模样,小四敛起痞气,不自觉老实说,「你也看见了,我房里有一扇窗,我每日无事就喜欢踩在板凳上看风景,那晚恰好打更人路过,我醒了却又睡不着,便踩在凳上朝窗外看,谁知、却看见了一道人影。」 杜思点点头,小四见状接着道。 「那人手里捧着包袱,行色匆匆,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野兽在追他似的,起初,我以为那是个小小窃贼,可那人突然搬了一跤,包袱散落一地,白花花的银子掉出来,他伸手去拾遗落的银两时,我望到那人手上戴着猫眼一般大的金扳指,这才确定、他就是庄老爷了。」 「为何我却听说庄慧那一夜都待在长乐坊,没有出去?」杜思疑惑道。 「诶,你不知道么?」小四突然凑近杜思,开始八卦道,「那里地方的人只认钱、不认理,庄老爷常去那家赌坊赌钱,哪儿的人当然会帮他了,依我看、庄老爷怕不是去了二房那里,夫人管的严,性子又泼辣刁蛮,谁能受的了她。」 小四做出一副难以忍受的滑稽模样,杜思不禁轻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这倒也没什么,平日里事情少、闲得慌。」小四笑着摸摸头,他似是想到什么,又担忧道,「那个…被关进牢的三人现在怎样?知县大人何时放他们出来?」 杜思一顿,復笑道,「怎么,你担心他们?」 「他们对我都挺好,这些日不见,有些想他们了。」小四的眼清澈明朗,十分通透。 「想不到,人人口中兇狠如夜叉的秦氏手底下还有一群这样通人情的僕役、世事果真难测。」杜思感嘆道。 「其实秦夫人也没有他们说的那般不堪。」小四突然辩驳,对杜思词话似有不满,「夫人虽刁蛮刻薄、极不讲理,却养活了一府的人,老爷常常逗留长乐坊,极少同夫人相处,夫人无事便在书房处理帐务,通宵乃家常便饭,这样狠下心对自己,我心服口服。」 杜思闻言,不禁心生感慨,人言可畏,如是他便也跟着信了传闻,实在有失偏颇。 「你是衙门那里的人,一定知晓知县大人何时会将力哥等人放归庄府。」小四抓住杜思的袖子,睁着亮晶晶的眼望着他,「能告诉知县大人早些放他们回来吗?我可等着跟他们一起吃饺子,莺儿姐姐包的饺子最好吃了!」 杜思不语,望向小四的眼极为温柔,「他们会回来的。」 「我可等你这句话了。」小四笑的眉眼弯弯,转身便要走。 杜思叫住他,又问了一些关于崔胜勇的事。 崔胜勇非本地人,他无妻无子,据闻亲人死于一场大火,家产也被烧得一干二净,这才来到邺城谋求出路。 此人风评不是一般的好,几近见过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杜思与他初见时,印象也极为不错。 杜思又等了一阵,直到僕役匆忙起来,他才来到前院,顺着僕役来往最多的路,杜思很快便找到庄慧,他正与一名娇滴滴的女子调情,两人你侬我侬、好不快乐。 杜思赫然从拐角走出,幽幽道。 「庄老爷,今日心情不错啊。」 「你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你?」庄慧连忙推开女子整理衣束,一边指示下人,「谁放他进来的?来人,快把他带出去!」 「贵人多忘事,老爷,你不记得我了?」杜思凑近道。 庄慧细细打量一番,突然想起来了。 「是你?你不是秦婆娘的下人吗…」庄慧思索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不对,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你是何人?为何要骗我!」 这一通言语并没有吓住杜思,他稍稍一想,便想出一个完美的措辞。 「老爷,今日县丞大人来了…您说我是哪儿的人?」杜思笑道。 「县丞?」庄慧疑惑不解,一边小厮上前耳语,他的脸犹如云一般变来变去,最终挤出一个笑脸,「对不住了,我先前不知你是哪儿的人。」 杜思一言不发,笑得高深莫测。 「宋知县近日可好,需要我上门问候吗?」庄慧问道。 第61页 「知县大人好极了,勿需你操心。」杜思又俯下身对庄慧补充道,「你那晚寅时回去,怎么没与大人说清楚了」 「这、这…」庄慧说不出话,额边汗水遍布,十分紧张。 「你那时干什么去了?」杜思厉声问道,颇有几分架子。 庄慧打了一个哆嗦,左盼右股、将所有人都唿走,「我那晚本于长乐坊游逛,可运气不好,输了许多钱,寅时回家拿钱,只是如此!」 杜思没有回应,只是瞧着他不做声。 「这是真的,小人哪儿敢骗人,这与秦氏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死时我可不在!」 杜思心中一惊,面上却丝毫不露。 提起人命,庄慧匆忙闭上嘴,又塞给杜思许多银票,将他打发走;可他不知,自己却又被杜思骗了第二回 。 庄府外,杜思心中百味陈杂,他望望手里的银票,马上便为它们安置了一个好去处。 「诶呦,您又来了。」衙门看守牢狱的老头笑眯眯的接过银票。 「快进去吧,半柱香的时间。」 牢门大开,狱内阴冷的地板上倾泻下几丝阳光,无数双窥探目光投来,杜思头也不回、直直走进牢房,大门很快便再次关合,堵住所有人的念想,也堵上杜思唯一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完成,好睏… 下一章9000字v章在星期四,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话说好久没见小攻了,把他搁得太久会不会发霉233 第39章 书房女尸(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张时间表。 子时23~1点 丑时1~3点 寅时3~5点 卯时5~7点 辰时7~9点 巳时9~11点 午时11~13点 未时13~15点 申时15~17点 酉时17~19点 戌时19~21点 亥时21~23点 我放了预收文案,已存稿六万,喜欢科幻打脸逆袭的同学可以去收藏一下o(≧w≦) o——《逆袭尚未成功[星际]》 狱内气温骤降,许多牢犯缩成一团, 睁开眼瞧他们, 地上沾了少许的水渍, 每踩一步都有令人不适的黏腻, 空气中瀰漫一股浓浓腥味,从两旁牢房涌出,杜思跟在狱卒身后,满怀心事,二人脚步声迴荡在诺大牢房中,十分清晰。 突然, 一双手从牢门空隙间伸出, 紧紧抓住狱卒小腿肚。 「放我出去!」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喊道。 「去你的!」狱卒嘴里骂着, 从腰间抽出鞭子,男人见了, 当即滚回角落, 狱卒也没有追究, 领着杜思继续向前走,很快便来到三人牢前。 「记住, 半柱香时间。」狱卒再次叮嘱后离去,留下杜思在牢狱之中。 一日不见,这三人身上似乎又添了新伤,血淋淋的痕迹显现于囚服上,形状可怖,他们趴在一堆稻草中, 都背对着杜思。 杜思沉默片刻,随即沉声道。 「今日前来,是想麻烦三位提供证词,好早日洗清冤屈,从这里走出去。」 三人均不做声,似是昏死过去,但其中一人身体颤动,气息不稳。 「我知你们清白无辜,秦氏一案兇手另有其人,可现下证据不足。」杜思微微一顿,如实道,「不能洗脱三位被按上的罪名。」 「你同那狗官是一伙的,来这里装什么样子?」郑秋动作半天,终于将身子翻正,阴测测的望着杜思,「怕不是来劝我们签字画押、尽早认罪?」 「我别无他意,只想帮你们出狱。」杜思道。 「帮?」郑秋怒火沖沖,嗓音大了许多,「因为你那一『帮』,害得我们又挨了打!」 这时,另外两人也都转过身,三人齐齐望向杜思,眼中不知是何意味。 「我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们是说、还是不说。」 郑秋瞥过脸,冷笑一声,「不需要。」 「你可想及家中父母?」杜思反问道,语气十分冰冷,「他们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如今你锒铛入狱、却不自救,我费劲千辛万苦来帮你却换得一句『不需要』?」 「你!」郑秋气急,张大嘴说不出话,半晌后,他低下头,杜思抬眼细看,郑秋抽噎一声,竟是落下两行清泪。 「自打离家那日起,我无时无刻不挂念他们,来到邺城,本想做一番大事,谁知被秦氏坑骗,现在又进了牢…」郑秋扬起头,他双眼通红,「我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已无颜面见他们了!」 「照你的意思,是想死在这里了。」杜思微微一笑,从衣袍里掏出郑秋交给他的那封信,「既然你已无生还的欲望,这封信…我看也不必交给他们了。」 说罢,杜思就要撕裂信件。 「慢——」郑秋急忙阻挡,甚至爬到牢门前,「我求求你、把信送过去!」 「这要看你的表现了,多说无益,你且反省思过,想清楚再告诉我。」杜思手里的信件晃了晃,又塞回衣袍里。 郑秋松了口气,趴在地上没了声,折腾了一些时间,杜思有些气馁,跑这趟可能是白费功夫了,谁知莺儿与力哥却不计究,十分配合。 这次口供与先前无异,只不过杜思问的十分精细,极为重视去留书房的时间,力哥证词并无改变,莺儿却有些犹豫了。 「你当时站在书房外,如何看得到房内香烛,确定时辰呢?」力哥进过书房,可以看得到香炉里的香,而莺儿声称自己只在书房外停留片刻便回去了,并没有进书房。 第62页 「我记得当时看到了香烛…」莺儿努力回想那天的场景,「对了,书房里亮着蜡烛,香烛的影投到书房门上,我粗粗看了几眼,那时正是寅时三刻。」 「你如何断定当时即寅时?」杜思问道。 「我起来后,刚好听见打更声,便知这是寅时了…」莺儿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不久,她似是想起什么,朝杜思惊唿。 「我从正门走到书房根本用不了三刻!」 杜思又从衣袍里取出那截带血香烛,「这是在书房香炉里找到的,你能想起什么吗?」 莺儿疑惑的摇摇头,杜思并无泄气,继续问道。 「你将茶水递给秦氏,可发现她与平时有所不同?」 莺儿又摇摇头,杜思想了想,提示道,「你那晚递茶,跟平日是否不一样。」 「那晚的夫人…似乎高了不少,我将茶杯举的极高才能够着夫人的手。」莺儿细细思索几番,突然一脸惊恐的望着杜思。 「莺儿,你与兇手仅一门之隔啊。」杜思感嘆道,「此案与你们无关,缉拿兇手归案,只在时日长短」 他朝三人露出一个笑容,顿将三人心中的不安抚慰许多。 而接下来的一番话,则彻底令三人的心平復下去。 「官府乃惩奸除恶之地,定不会放真正兇手逍遥法外,你们清白无辜,却含冤其中,不管宋知县如何定妄下论,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尸首分离。」 杜思话音刚落,牢头的叫喊声响起。 「半柱香的时间到了——」 两个狱卒上前,将杜思带出牢狱。 牢外,满脸欢喜的毛益立在一旁,他身旁赫然站着引领邺城这块土地的统治者——宋知县。 「见过两位大人。」杜思行礼,脸上毫无变化。 「大胆杜思,胆敢公然闯入衙门重地,你当这里还是隆化么?」毛益面色浮夸道。 宋知县瞪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他退后。 「杜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宋知县佯装疑惑道,「这里非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难道你得了谁的命令…」 「大人,实不相瞒,邺城衙门的兄弟们对小人一见如故,情不自禁就将我放行了,还请您见谅。」杜思笑眯眯地说。 「哦?」宋知县挑眉,望向一边正往这儿观望的牢头。 牢头咳嗽一声,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双手却紧紧护住腰间。 宋知县当下明了,重新打量一番杜思,笑呵呵地说,「看不出来,杜兄弟虽穿的朴素,钱袋可鼓得很吶,真是财不外露。」 「回大人,小人两袖空空,身上仅有几枚铜板,这是一位贵人赏我的。」杜思看看忍着气的贸易笑道。 「那贵人是何人?这样好心?」宋知县打起精神,两眼放光。 「正是那庄府的大度主人——庄慧。」杜思定定看向宋知县,意有所指。 果然,宋知县出现许些慌乱,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支吾半天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大人身体似有不适,小人就不打扰了,告辞——」 杜思就这么走了,毛益气的蹦起来,连连向宋知县抱怨。 「知县大人,您怎么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好不容易逮住这小子,定要好好惩治他一番不可!」毛益越说越气,更觉得自己不被放在眼里了,「大人,他仗着自己靠山,不把我放在眼里,还说我不如三岁小孩儿!」 宋知县定定神,看清面前毛益的大脸,才嫌弃道,「你是邺城的县丞,还教训不了一个十五的孩子?说出去谁信。」 「可大人你如此轻松、就将他放走了。」毛益不情愿地说。 「你不懂。」宋知县嘆了口气,復又嫌弃毛益,「看看你、连个十五的孩子都不如,官府不养闲人,你平时吃的干饭么?」 毛益:「……」 「明日,你就待在衙门,没我的吩咐不许动作。」宋知县走到牢头跟前,向毛益道。 「大人,您要怎么做?」 「我亲自上阵,看看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鬼?」宋知县朝牢头伸出手,只见牢头磨蹭几番,犹豫不定。 「快拿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宋知县呵斥几声,牢头不情愿得将银票从腰间抽出,双手交予宋知县手掌心。 「大人可是想到什么高招?」 「高招?」宋知县揣着银票塞进自己腰包,笑的满脸尽是褶子,「以不变应万变,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屹然不动。」 「大人英明神武,小人就在衙门里等着好消息了。」毛益在后熘须拍马,眉眼间尽是谄媚。 两人一唱一和,极为默契,走出许多步却还能听见他们的笑声。 被强行收了银票的牢头见二人走远,立即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两个狗官!」 杜思回到客栈,立即撰写案宗,闭门不见所有人。 「大人这是怎么了?」王七捧着饭碗问道。 「不知道啊,今儿一大早与县丞大人出去,回来就成这样了。」小李惊嘆不已。 「饭菜要凉了。」刘洱在一旁说道。 「我上去叫大人来一楼用饭。」王七口上说着,脚下也跟着动起来。 「别去。」一直不吭声的孙平突然叫住王七,「杜衡已给杜大人送了饭,我们就别去打扰了。」 「孙捕快,可这案子…」小李很是不解,还想问些什么。 第63页 「大人不想让我们知道,装聋作哑便可,不要节外生枝,给他添麻烦。」孙平放下碗筷,对所有人严肃道,「既然这桩案子非我等人所能插手,这几日就在客栈歇息,没有大人吩咐,所有人不得擅自行动。」 「庄府那三个下人如何?」王七忍不住问道。 孙平望了一眼杜思紧闭的房门,摇头道。 「是生是死,全凭大人能耐了。」 这时,杜思正苦苦冥思这些证词,每人说法不一,几乎不在一个点上,令他十分头疼,现下唯一能确定的是,昨日庄慧表现有异,在任付之都未知秦氏真正的死亡时间之时,他却同另一人话语相同,两人似乎都知秦氏何时而死。 杜思取出沾血香烛,庄府那三位下人绝无可能杀害秦氏,素日与秦氏结怨的人又多如牛毛,单凭口角纠纷来判断嫌疑,寻找兇手无异于大海捞针、水底捞月。 桌边杜蘅送来的饭菜早就凉了,杜思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却嚼之无味。 用脑过度后皆是无尽的空虚,他昨日睡的极晚,今早因毛益又起的早,现在通体睏乏,瞌睡如潮水般袭来,他忍不住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不去想这一切。 梦里,牢里的莺儿、力哥与郑秋走出官府,一同向他道谢,真正兇手被缉拿归案,郑秋的父母也在场,他还向杜思说,今后便回家陪着父母,不再想着挣大钱,平安,即是福。 梦,终归是梦,当杜思被翻动书页的声音惊醒时,却还沉浸在秦氏一案被破的喜悦里。 桌案前不知何时又坐了一人,正细细查阅杜思所写的案宗。 杜思揉揉眼睛,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几日不见的新晋捕快,井恆。 「你怎么在这儿?」杜思一伸懒腰,想起来倒水喝。 井恆却递过一杯茶,杜思一顿,随即接过小声道谢,而他却连眼都没有斜,一直盯着案宗上的内容。 「被押进牢的下人没有杀害秦氏的条件,他们是无辜的。」杜思望着案宗,突然说。 「为何?」井恆问道。 「致秦氏死亡的伤口在右颈,长约五寸,宽两寸,伤口上宽下窄,入体极深,由此判断,兇器应为一把斧头。」杜思喝口水,继续道,「那日于案发现场,我亲眼看见秦氏的尸体呈侧卧状,只有遭遇背后重击,身体才会前倾倒下,而秦氏经常在书房对帐,能找到书房、又能使秦氏背对,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必定是她所熟识的,因此,这定为熟人作案。」 换而言之,嫌犯就藏匿在庄府,只是不能确定秦氏真正的死亡时间,那三位庄府下人便存有杀害秦氏的嫌疑。 杜思停下言语,突然想到一点,小四既然说寅时见到庄慧从后门奔走,庄慧当日也算在府内,他还未明确盘问出庄慧所隐瞒的事实。 有了目标后,杜思不禁松口气。 「你明日要做什么?」井恆望着杜思低垂的眼睫,轻轻问道。 「去庄府,重点盘问庄慧。」 「万事小心。」他嘱咐道。 杜思十分惊异,不禁抬眼看向井恆,仿佛见了什么难得一遇的稀世珍宝。 二人此时距离极近,杜思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那双素日冰冷的眼瞳被火光映照出一道光亮,明亮至极。 杜思心跳不禁骤然加快,以至于井恆随后说的话全都成了耳旁风,直至躺到床上,那种奇异感才渐渐消失。 一片黑暗里,杜思闭上双眼,心里默默念想方才做的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门外,守在门口的杜雨与井恆却是针锋相对,两人并无言语,眼神交流一段时间后,井恆便离开了,杜雨松开紧握配剑的手,等到杜思房内黑暗降落,她才靠到墙上,将双眼阖起来。 第二日,县丞毛益并没有来,客栈却迎来一尊大佛,邺城的知县大人亲自来到客栈,在楼下等着杜思。 杜思匆匆收拾好,随着宋知县一起出去。 两人先去了长乐坊,赌坊守卫一见宋知县,立即通知老闆,问起庄慧那晚的行程。 「庄老闆快及寅时出去了一趟,过了寅时后便取银子回来了,只是银子沾满泥浆,擦了好一会才擦干净。」 二人走出赌坊,宋知县得意洋洋,在他看来,此案兇手正为狱中庄府那三个下人,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杜兄弟,不知你对此案有何看法?」宋知县瞧着路边风景问道。 「扑朔迷离。」杜思回答。 宋知县展颜一笑,还未等他说什么,杜思下一句话堵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却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方法。」杜思应道。 宋知县笑容逐渐凝固,尴尬道,「依你所看所见,本官现在应去哪儿?」 「当然是庄府。」杜思沉声答道,「知县大人,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你说。」 「待会儿进去后,大人您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无论说什么,你只管点头便是。」 宋知县有些疑惑,本想拒绝,想想那天某人对他说过的话,却还是照做了。 于是,宋知县坐在一张带有靠背的木椅上,旁边站着杜思,庄慧不久来到二人面前,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见过知县大人。」庄慧行礼道,宋知县刚挥挥手,他便立即起来了。 「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大驾光临,真正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庄慧谄媚道,宋知县看看杜思,没有开口。 第64页 庄慧见两人毫无反应,不禁偷偷抬眼观望,却正好与杜思冷凝的眼对个正着,他又望向端坐的宋知县,知县大人虽瞧着他,却无言语的意思。 庄慧心中『咯哒』一声,额边的汗立即流下来了。 「今日知县大人亲自上府,是有事情要问你的。」杜思慢慢来到庄慧面前,「你可要如实招来。」 「官差大人!小人定会如实回答、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庄慧急急说道。 「我还没问,你自己倒全说出来了。」杜思缓缓一笑,突然喝道,「庄慧,你为何于书房杀害秦氏!」 「我没杀人!」庄慧浑身一震,差点跌在地上,他求助似的看着宋知县,「知县大人知县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庄慧可从没干过杀人的死罪!」 宋知县张张嘴,想要开口,杜思却拍拍他的背,宋知县咂咂嘴,两眼张望左右风景。 这个样子落到庄慧眼里就成了宋知县已确定他是兇手的意思了,庄慧几乎立即脑补出自己入狱后的生活…以及斩首街头示众。 「官差大人你行行好吧!万万不可错怪无辜、将这罪名扣到我头上啊!」庄慧用力一扑,却被杜思闪过,他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望着杜思,眼泪鼻涕都到了一处去。 「可有人向知县大人上报,你寅时离开庄府后,秦氏便死了。」杜思微微一笑道,「寅时只有你在庄府游荡…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庄老爷你就认了吧。」 「我没有杀人!」庄慧满脸涕泗横流,「那时秦氏确实死了,可人不是我杀的!」 「秦氏若非你所害,你怎知她死了呢?」杜思冷笑一声,走到宋知县另一边,「却还在知县大人面前自圆其说、捏造是非,罪加一等!」 「我、我…」庄慧语无伦次,惊慌失措。 「来人,将庄慧带走。」杜思扬声道,宋知县不禁看了他一眼,今日只有他二人,哪来的堂役可供驱使。 「别、别啊!」庄慧连忙跪下,连连磕头道,「我说,我说实话!秦氏不是我杀的!」 杜思扬起一抹真正的笑容,上前将宋知县轻轻扶起。 「我们知县大人绝非轻信片面之词之人,定不会错断无辜百姓、铸成冤案的。」杜思回过头,笑眯眯地望着宋知县,「小人说的可对?知县大人。」 宋知县眼珠子转了几转,咳嗽几声点点头。 庄慧得了信心,立即高声道,「那晚我于长乐坊赌钱,不想银子花光了,便回府上取银子。」 他犹豫几番,心一横闭眼道,「取完银子经过书房时,我见房内灯亮着,便想去看看秦氏,她平日喜静,我又不敢打开房门,便透过门缝去看…」 「谁知,竟看到一片血红。」庄慧哆嗦起来,十分害怕,「我当时六神无主,连忙跑出去,走过后门那条石子小路时又不小心将银两掉到地上,拿到长乐坊还擦了好一阵子。」 「早些说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嘛。」杜思轻笑道。 庄慧瞅瞅宋知县黑了半边的脸,没敢支声。 「你看到那兇手的面目了吗?」 庄慧摇摇头,却提供一个信息,「只大约看到一个身影,在书架前摸索,个头有架子那么高。」 「书房…」杜思细细思索一番,似是想及什么,立即抬步离开。 「哎、你去哪儿啊?」宋知县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跳起来就要跟着杜思走,庄慧跟在身后,擦着脑门上的汗。 杜思来到书房,庄慧找来管事将房门打开,杜思急急走进去,开始查看书架,架上共有四层,被摆置的十分整洁,这几日由于不能清理,略有些灰尘。 他的个头也才到书架三层,而兇手却到四层,这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但却还不能完全确定兇手的身份。 杜思想想庄慧的话,从架上随意取下一本书,却见书中夹杂许多白纸,十分混乱,杜思摊开一看,许多张沾了血手印的纸显露出来,他顿了顿,立即将其他书本一一取下。 庄慧与宋知县凑到跟前一同观看,面带疑惑。 「这是何物?」宋知县拿起其中一张纸,「于八月初八,沈腾欠债三百两未归还,到庄府劳务抵债五年,直至限满。」 「这全是卖身契。」杜思回答道,「都被翻乱了。」 「这怎么会乱呢?」宋知县疑惑道。 「你要问那日在书房的兇手了…」杜思转而问向庄慧,「书房里都放的这些卖身契吗?」 庄慧点点头,「还有一些帐本,被放在那张桌下。」 管事将帐本取出来,只见上面积了一些灰,为保险起见,三人还是将帐本翻来看,帐本倒是没有被兇手翻看,日期也都对得上。 「奇怪,为何兇手只找了那些卖身契,却未动这些帐本?」宋知县问道,帐本比起卖身契可要重要得多了。 「兇手既然知书房书架上藏有卖身契,一定也知晓帐本的位置,动机怕是与这卖身契有些关系。」杜思又想起了那截带血香烛,「他极大可能知道香烛置于何地。」 还有一人,同庄慧一样知晓秦氏死亡时间,杜思回想,并且昨日…他说了谎。 将书整理好后,杜思与宋知县出了庄府,回到衙门。 「今日一行,收穫甚少吶。」宋知县斜了杜思一眼道。 「少吗?小人可收穫益多。」杜思摆正身子,直直对上宋知县探究的目光。 第65页 「那就请杜兄弟说明一二了。」宋知县笑眯眯道。 「由证词所示,可以确定秦氏的死亡时间,力哥于丑正二刻离开书房,庄慧寅时前所见秦氏已死,秦氏大约在丑正二刻至寅初死亡,若兇手身强力壮、体格高大,这短短两刻杀死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再简单不过。」 「可秦氏的贴身丫鬟莺儿说过,她寅时三刻才去书房送茶,秦氏那时还未死啊?」宋知县越听越煳涂。 「大人,你可问过,莺儿刚起床曾听见寅时打更声,她从住处到书房可用不了三刻。」 杜思定定望着宋知县,眼带明显的指责。 「这、这…」 「而大人你明知他们不是兇手,却执意将罪名推到他们身上去,若不是这三人有骨气,恐怕早已脑袋搬家、尸首分离了。」 「我、我怎知他们不是兇手?你可不要胡乱说话!」宋知县大喊道。 「不知?」杜思冷冷一笑,上前一步,「小人与任付之可都知道那三人是无辜的,大人您当真不知?」 「不知!一个女子与两名男子都有嫌疑杀人!」宋知县被逼的连连后退,就是不松口。 「一个冬天落下咳嗽病根的柔弱女子能提动斧头吗?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能具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致秦氏一击毙命吗?唯一一个会使用斧头的柴夫生的比常人矮,能从背后砍到秦氏的脖子吗?」 「这、这…」宋知县一直倒退,直到碰到墙壁。 杜思并没有就此放过宋知县,随后接道,「宋知县不愧爱民如子,为邺城百姓称赞有加,如此断案,怎能不让人拍手叫绝?大人果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你!」宋知县无话可说,脸涨得通红,「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胆子!」 「总比错断无辜、枉人性命要好得多。」杜思抽身离去,末了又凉凉道,「庄府三人受如此冤屈,大人却还能坐在软轿里喝茶,小人真是佩服不已。」 宋知县一听,差点没气的昏死过去。 待杜思离去后,毛益从别处出现,他笑眯眯的走向宋知县,欣喜道,「大人,将那小子整治的如何啊?」 「滚!」宋知县咆哮如雷,怒气沖沖走了。 被喷了一脸的毛益:「???」 杜思并没有回到客栈,反而中途折回庄府,途中还碰见了井恆,两人一同来到庄府,门口的小厮这几日已眼熟杜思,立即放他们入行。 而庄慧并不在府,管事告诉他,庄慧去了长乐坊,可能到天黑才会回来。 杜思毫无气馁,他与井恆又奔波至长乐坊,门口守卫一见二人也无多言,放他们进去。 只见长乐坊内金碧辉煌,甚至于外还要奢侈,众人在里大声作乐,鬼哭狼嚎,每人脸上的神情不已,却都是一样的痴迷癫狂,一派乌烟瘴气、奢靡浮华之景。 杜思皱皱眉,找到一个僕役询问庄慧的下落。 「你说庄老闆?他在二楼掷骰子那边,上楼拐角处便是。」 二人上了二楼,只见二楼竟比一楼还要奢华,这里空气清新,无人大喊大叫,颇有几分高雅之意。 杜思往拐角处一看,庄慧果然在那里,他正坐在一张木椅上,与旁人掷骰比大小,正花着秦氏挣得银子,丝毫不手软。 杜思上前,一拍庄慧的背嵴。 「谁啊?」庄慧转过脑袋,手下挥金如土,一见杜思,他吓的神魂俱散,差点从椅子上跌坐下来。 「官、官差大人,怎么是您啊?」庄慧连忙从椅子上下来。 「出来,我有几个问题要审你。」 三人出了长乐坊,还没走几步,杜思便厉声问道。 「我问你,崔胜勇你可认识?」 「这、认识啊,他是小人家中僕役。」庄慧道。 「他平时可做过什么事情?与秦氏关系如何?」 「我记不起来了…」庄慧一见杜思冰冷的模样,立即打起精神,「小人一定好好想。」 片刻之后,庄慧终于又说出继提供秦氏死亡时间的第二个重要线索。 「我记起来了,大人还记得一次与小人相遇?那个受秦氏指挥跟踪我的僕役正是崔胜勇。」他顿了顿,又道,「那晚寅初五刻,崔胜勇还来催促我回去。」 杜思细想一番,突然悟了那截带血香烛的事。 「崔胜勇替秦氏做事?」他又问道。 「他与秦氏似乎以前认识…对了,明日庄府与秦氏有过来往的人会到府上弔唁,其中有一人似与崔胜勇相识,我记得秦氏与我说过的、记不起来了…」 杜思没有为难庄慧,放他走了,庄慧得知此案与自己毫无关系后便无所顾虑了,尚未过一日变来杜放弃。 杜思嘆口气,与井恆回到客栈。 「如何?」井恆问道。 「需明日往庄府跑一趟。」杜思笑笑,一扫这几日的阴霾,「我心里已确定一人,明日便可知晓。」 井恆唇角微扬,望着杜思的眼犹如桥边池水,悱恻至极。 第二日,杜思独自前往庄府,果真如庄慧所言,来了许多弔唁的人,由庄慧带领下,杜思找到那位与崔胜勇相识的商人,向他询问有关崔胜勇的事。 「他原来不叫崔胜勇,原名崔利,我与他是一个地方的,崔利在老家名声不好,听闻他喜好赌博,因还不起债,老婆儿子全被捉去抵债,田也被一把火烧了,还签了一封卖身契,不知怎的跑到了这里…说起来,那家赌坊与邺城赌坊一模一样,也叫那长乐坊。」商人思索几番,復道,「我不在这里做生意,只是路经此地、恰好与秦氏交过几次货,才说上几句话,我刚好见了崔胜勇,才提醒秦氏的。」 第66页 「秦氏也知此事?」 「知道,是我同她说的。」商人疑惑,「有什么不对吗?」 「无事…」杜思笑了。 他此刻已知,真正杀害秦氏的兇手正是那人—— 子时深夜,崔胜勇刚与小四打过招唿,就要睡下,今日的小四似与平时有所不同,崔胜勇眼瞳微暗,最终上了床。 突然,打更声响起,一阵脚步声接踵而至,崔胜勇连忙起床,向窗外望去,可窗前种有一排翠竹,什么都望不见,只见得一道身影疾驰而过。 崔胜勇出了房子,却见几人手举火把,朝这里赶来。 为首一个人高马大的捕头沖崔胜勇道,「你一直在房?」 「小民一直待在房中。」崔胜勇谨慎道。 「你可看到一人从这边奔走过?」 崔胜勇点点头,「看见了,不知各位官差大人为何事而来。」 捕头瞧了崔胜勇几眼,朗声道。 「抓捕逃犯,你旁边的小厮说刚刚跑过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你看清楚了吗?」他上前几步,腰间配饰作响,「不要说谎,拖延办案可是要坐牢的!」 崔胜勇望了望自己的窗户,笃定道,「小民窗前种了一排翠竹,看不清过去了什么人。」 「很好。」捕头声音极粗,以至于叫喊声也如此之响,「把他带到衙门去!」 上前几名捕快,将崔胜勇团团围住,没几下便将他押走。 「官差大人,可是搞错了?为何捉小民啊?」崔胜勇佯装平静道。 捕头没有理会他,一行人浩浩汤汤来到衙门前,将崔胜勇带上王法大堂。 有许些未睡的民众赶来,身着里衣在一旁观看。 「嘿,那不是崔胜勇吗?他怎么被抓进去了?」 「快去叫其他人,崔胜勇摊上事了!」 因崔胜勇素日人缘极好,没一会儿,堂下便聚了许多人。 人员按部就班后,宋知县端坐于公案之后,斜睨着堂下跪地的崔胜勇。 「大胆布衣,杀害秦氏、而后欺瞒官员,你可认罪?」 「冤枉啊大人,小民没有杀人,还请大人明鑑!」 宋知县冷笑几声,「毋需狡辩,幸好有杜思在,不然本官可要铸成大错、枉杀无辜了。」 杜思从一旁走出,向宋知县行礼,「谢知县大人。 「快快请起,就由你替本官将此案经过叙述一遍,让这等狡诈恶徒心服口服。」宋知县做状道。 杜思起身,望着这个邻坊人人都称赞的大好人,眼底闪过缜密的光。 第40章 书房女尸(十六) 「五月初旬,清晨卯时, 庄府一位名为春儿的丫鬟于书房发现了秦氏的尸体, 经检验, 秦氏右颈有一处长至五寸、宽两寸的伤口, 深约三寸,兇器应为一把正常尺寸的斧头,尸体未经搬移,书房正是第一作案现场。」 杜思缓步道,跪在地上的崔胜勇面色如常,尤带几分无辜。 「崔胜勇怎么被抓起来了?」 「听闻杀害秦氏的兇手就是他!」 「今早他还帮我搬过大米呢, 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堂下众人议论纷纷, 多半认为宋知县年纪大犯煳涂, 将事说开便会放了崔胜勇,站在一边的庄慧眨眨眼, 看着身旁的商人似乎想起什么。 这些话全流进宋知县的耳朵里, 他哼唧一声, 挥袖一拍惊堂木,又指着一旁挂牌道, 「看不见这上面写的什么字么?肃静!」 众人纷纷闭上嘴,望向堂上杜思与崔胜勇。 「而杀害秦氏的兇手,就在庄府之内。」杜思笃定道。 「欸,秦氏也有可能为诸如窃贼强盗一类所害,怎么确定就是庄府人所为呢?」毛益似是疑惑地问。 「窃贼强盗为财而来,去的地方大都是卧室钱库, 书房只有一堆白纸,窃贼可能去么,先不说从哪儿偷,单凭窃贼能够摸到书房、并且得知秦氏行程与地形…大人不觉得太凑巧了吗?」 杜思略有些无奈,上个县的县丞虽不懂这些,起码不会问弱智问题,而这个邺城县丞毛益则令杜思好好涨了波见识,没有最傻、只有更傻。 「本官就是问问、问问。」毛益尴尬的笑笑。 「经判定,秦氏死亡时间约在子时至卯时间,当天夜里,她曾分别叫过三人去书房,这三人为庄府的算帐先生郑秋、柴夫力哥与丫鬟莺儿。」杜思顿了顿,望着公案后魂游天外的宋知县。 宋知县对视线极为敏感,当即反应过来,「呃、来人,将那庄府三人带上来!」 郑秋等人被带上王法大堂,三人跪在地上,哆嗦着抬起头。 「秦氏遇害那晚只叫了你们三人,本官这几晚辗转难眠,觉得此案有极大的破绽,本官的判断嘛、也稍稍出现那么一点点的误差。」宋知县哈哈一笑,伸出手比划几下。 三人身上均带着伤,只见囚衣上遍布血痕,甚是怖人,三人面色惨白,眼窝深陷,仿佛下一刻就会跌倒至地。 「幸好有杜思提醒本官,才未酿成大错、枉害无辜啊。」宋知县嘴上麻利,先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随后又道,「如今正好有个机会,能证明你三人的清白,定要好好珍惜、别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杜思忍不住背过身,不去看这位厚颜无耻的知县大人,郑秋三人毫无反应,唯有郑秋不轻不重的一声冷笑,才算回应了宋知县的话。 第67页 「咳咳,本官现在命令你们,将秦氏遇害那晚进出书房的情景重述一遍,不得有假。」宋知县正色道。 「我…」郑秋最先开口,凭着心里的怒气想要骂一顿宋知县,而此时,杜思突然瞪了一眼郑秋,眼中含义不言而喻。 郑秋咽咽口水,忽然想起家中父母,他顿了顿,最终老老实实道出那晚实情,其他二人也都照做,没出什么乱子。 一连串时间说下来将许多人记得头皮发麻,宋知县踌躇几番,斟酌着开口道。 「这个时间嘛,郑秋是子时三刻进入书房…」 「知县大人,小人子初就进了书房。」郑秋高高昂起头,不客气的说。 「啊哈哈、对,你是子初进去的…」宋知县说着说着突然勐地咳嗽起来,毛益转眼一瞧便会了意,立即上前捧住宋知县,嘴里一边喊道。 「知县大人、知县大人您没事吧!」毛益两眼一眯,竟流下几滴眼泪,悲戚道,「知县大人这几日都未睡好,为破这起案子,简直操碎了心。」 「毛益,别这样说,我只是、只是为了邺城百姓,为了喊冤入牢的人…」宋知县睁开眼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对上郑秋等人憎恶的眼神,急急忙忙说完剩下的话,「杜思,本官身体不适、言语不顺,就由你代本官审案!」 「小人谢过知县大人。」杜思行过礼,便再没理会宋知县。 「由你三人所言时间,郑秋于子初至子正三刻,力哥于丑初二刻至丑正二刻,莺儿于寅初三刻。」杜思言语流利,堂下众人不得聚起精神,静静聆听。 「你们三人都称自己见到活的秦氏,可唯有一人,不确定自己见到秦氏的时间与生死。」 杜思望了一眼莺儿,莺儿连忙道,「民女半夜被寅时打更声惊醒,端了茶去夫人书房,那时香烛的影投到窗纸上,正是寅时三刻,而夫人并没有开门让民女进去,只伸出一只手…」 莺儿吞吞口水,神色惊慌,语速也不自觉的快起来。 「那晚的夫人高了许多,我需抬高手才能递给她…第二日,夫人死了,我被关入牢狱,而后细想才觉得不对,我从正门的住处走到书房用不了三刻啊!」 这一声吶喊惊得许多人都愣了,堂上县令与县丞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任付之摇摇头,在心底感嘆杜思实在聪敏过人。 公堂之下,隆化一等人站在一起,皆望向堂上的杜思。 「孙捕快,你说大人行吗?」小李担忧道,他说出许多人的心声,王七刘洱与杜蘅都不禁看向孙平。 「怎么不行。」孙平笑眯眯的说,「我看大人现下游刃有余,你们瞎操什么心。」 堂上杜思神色自若,言语间带着掩饰不住的自信,整个人犹如天空皓月,令人转不开眼。 「大人这样小,却如此聪慧,将来定有一番作为。」刘洱笃定道,无一人反驳。 井恆远远望着杜思,并无言语。 堂上,杜思取出那截带血香烛,向众人展示道。 「这是从秦氏书房的香炉里找到的,据庄府下人所言,秦氏平日喜好上香,一炷香为半个时辰的量,她换的勤快,时间不差矢毫。」 许多人都望向那截带血香烛,崔胜勇也不例外,他眼神微暗,神色却无变化。 「莺儿说自己到书房看见香烛的影子,从而推断出那时正为寅时三刻,而她从自己住处走到书房却用不了三刻…」杜思顿了顿,突然举起手中香烛道,「你们看,这截香烛的量够不够三刻?」 许多人疑惑的点点头,而杜思的下一句话,却令许多人大跌眼眶。 「其实,从力哥离开不到一刻,秦氏便被兇手用斧头砍死,他当即从香炉拔掉正在燃着丑正时辰的香烛、换上寅初时辰的香烛。」杜思看了一眼崔胜勇冷笑道,「当真谨慎啊。」 崔胜勇闻言一震,不禁低下头。 堂下立即炸开了锅,毛益与宋知县一脸懵懂,任付之想不通其中缘由,不禁问道,「可是丫鬟寅时三刻送茶水时、秦氏明明还是活的啊?」 杜思冷冷一笑,看向垂下脑袋的崔胜勇,「那是他假扮的!」 「什么?!」众人齐齐喊道。 「官差大人。」崔胜勇缓缓抬起脑袋,眼中暗涌翻滚,「您怎知那人就是我?换而言之,您又不在案发现场,如何得知那时的秦氏是死是活?您有证据吗?」 「是啊,是这么个理。」 「不会是判错了吧,崔胜勇那样好的人…」 「好一张利嘴。」杜思冷笑道,「可惜你运气不够好,来人,传庄慧——」 庄慧来到崔胜勇旁,连忙跪下。 「庄慧,作为此案至关重要的证人之一,你来说说,那晚在书房、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大人。」庄慧十分配合,将那晚所见重述了一遍,一旁跪着的崔胜勇脸色越来越黑,再也不似方才那般镇定了。 「庄慧不到寅时便看到秦氏的尸体,这,就是证据。」杜思走到崔胜勇前,对上他充满阴暗的双眼,「接下来,便要向你展示你的作案过程与证据了。」 堂下众人已信了半分,庄慧与任付之望向崔胜勇的眼神意义不明,已有些人望他的视线带上几分怀疑。 郑秋等人终于松了口气,他们,现下真真正正清白了。 崔胜勇突然轻轻一笑,沖杜思说,「照您这样说,杀人兇手也有可能是庄老爷,凭什么说是我干的。」 第68页 「不急不急。」杜思并没有生气,也跟着笑了笑,「这就来说说你。」 「那日晚,住在后门附近的下人小四于寅时看到庄慧离去的身影,你曾说、你也看见了,并确定那人就是庄慧,可是这样?」杜思问道。 崔胜勇点点头,杜思放声大笑,望着崔胜勇不禁道,「你难道没有看过自己屋里的门窗吗?」 崔胜勇有些疑惑,而当他想通时,面色却顿生惊异。 「秦氏喜好竹子,凡是庄府砌墙的地方都有,你窗前刚好有一排翠竹,你如何能看清那条石子小路上经过的人?」 「我、我…」崔胜勇面带惊慌,失了最初的镇定,口不择言道,「我的视力好,能看得见!」 「你当真能看得清?」杜思笑笑,无比狡黠。 崔胜勇顿时生出一股不详预感。 只见杜思往崔胜勇身后的人行礼道,「麻烦这位捕头了。」 崔胜勇额角遍布汗水,回头一看,身后之人赫然是刚才那个押着他的捕头。 「你方才明明说你没有看清跑过去的人。」捕头粗声道,他生的浓眉大眼,极具威慑力,「你在撒谎!」 「不,我看清了、那是个男人!」崔胜勇死不承认。 「男人?」杜思又笑了,这时堂上又来了一人,杜思向崔胜勇笑道,「你再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人!」 崔胜勇侧脸一望,只见一名身着黑衣的俊秀女子,冷冰冰的看着他。 「方才是这位姑娘跑过去的。」捕头厉声道。 崔胜勇面色剧变,羞怒参半,略带几分癫狂,看起来十分骇人。 「幸苦了,杜雨。」杜思拍拍杜雨的肩膀,「崔胜勇,事已至此,你该签字画押了。」 许多人望向崔胜勇的眼神已与往常不同,任付之自觉被骗,十分气愤。 「我不认!」崔胜勇垂死挣扎,「我为什么要杀害秦氏?她可是发我工资的人!」 「为什么?」杜思斜了他一眼,「你放心,我当然有证据,为何书房书架上的卖身契被翻动、为何兇手要找卖身契…事出皆有因,你自己最清楚。」 「来人,传商人。」 那个自称是崔胜勇老乡的商人上前,将崔胜勇之前的所作所为诉之于口,崔胜勇大惊,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与自己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竟与秦氏认识,那自己… 崔胜勇捏紧拳头,满脸愤懑。 「崔胜勇原来是这种人!」 「之前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他好?他都把妻儿卖给了长乐坊,还说自己是遭遇不幸才来到此地的!」 「什么崔胜勇,他叫崔利。」 众人纷纷变卦,顿时,一片叫骂声络绎不绝,场面一度混乱。 「肃静!」宋知县发挥了他最大的功能,堂下又恢復平静。 崔胜勇低头不语,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杜思又拿出一样证物,「我第一日在书房外墙还发现这双草鞋,它与你的脚底尺寸应一模一样,这便是书房为何没有脚印的原因。」 说着,杜思便要上前验证。 「不用再试了,我承认,秦氏是我杀的。」崔利十分从容。 杜思停下动作,等待他接下来的供词。 「若时间倒流,我却还是会杀她的。」崔利抬起头,双眼通红道,「这个贱人骗了我三次!声称我的卖身契在她手里,逼着我去做许多事,不然就要上交官府、让长乐坊来治我!」 「可是,秦氏手中并没有你的卖身契。」杜思明了道。 崔利重重点头,堂下众人又炸开了锅,纷纷道。 「你做出这样多的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吗?!」 「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小人!」 崔利却讽刺一笑,冲堂下众人回道,「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平日笑脸相迎,接受我的帮助,现今我锒铛入狱,你们便换了副嘴脸,真正噁心至极!」 「你!」 「你们于我、于秦氏…都是一路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就不信、世间还有那真善至极之人?」 崔利咆哮出声,将众人一一呛回去。 「好,既然此案已破,本官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宋知县意气风发,指引手下官差关押崔利。 谁知崔利昂起脸,又沖宋知县道。 「还有你这狗官,若没有这个小白脸,恐怕此时又要多出三条亡魂,我却能逍遥法外、继续当我的老好人!」 「你你你、来人,快来人吶,将这刁民押入死牢!」宋知县气急,话却说的十分顺熘。 「投机倒把的狗官,哈哈哈哈。」崔利神似疯癫,竟与长乐坊内的赌民不径相同,一旁的年轻捕快犹豫着,终是没有上前。 只见崔利走到杜思前,问了一句话。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我那日问你几时见到庄慧离去之时,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杜思平静道。 崔利垂下头,凄凉一笑,「原来如此,怪我不谨慎。」 「这与谨慎无关。」杜思正色道,「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 最后,崔利被捕头带走,宋知县被毛益扶下了堂,庄府三人逃过死劫,痛哭流涕。 杜思将郑秋给他的信重新交还于郑秋。 「这封信,你可以亲手交给父母了。」 郑秋点点头,抬首望着杜思道,「邺城虽大,却无我置身之所,我已想好了,明日清点行李回家,我要陪着他们!」 第69页 郑秋流下的两行泪珠虽夹杂着许些灰尘,却无比明亮。 杜思沖他笑笑,另一旁的莺儿力哥与小四结伴而归,郑秋向杜思告别,连忙跟上他们,四人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夜间,直至被黑暗吞噬。 杜思舒出一口长气,独自走上石桥,准备回客栈。 可石桥边那一抹身影勾起他的注意,高大青年听闻脚步声,微微侧过脸,如墨般黑瞳似乎包含万千星辰,明亮至极。 杜思一顿,随即加快脚步,跟在井恆身旁。 此时,邺城明月当空,漫天繁星点点,映照于水里的影子也真实许多,似乎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完了,给自己拍拍手 给文荒的小天使推荐好看的古耽穿书文—穿书之为妖by鱼之蝉 第41章 无头男尸(一) 邺城秦氏一案破后,许多人都在暗自窃喜, 无论兇手怎样, 秦氏已死、他们再也不用担心遭受秦氏的压榨了。 尤其是庄慧, 当崔利被押进死牢后, 他立即娶二房进门,那名娇滴滴的女子稳稳坐上准夫人的宝座,当天就花费了许多银两。 郑秋第二日收拾好行李,也不顾身体,向杜思问清他来处后,便离开邺城。 临走前, 宋知县前来为杜思送别, 庄慧也赶来饯别, 并取出一沓银票,想要送给他。 「庄老爷, 何必如此呢?」杜思一口回绝道。 「大人聪颖过人, 邺城现下人人都在说您破的案子, 小民…小民瞻仰大人风采,这点东西不成敬意, 还望大人收下啊。」庄慧见杜思不收,便想上手硬塞给他,谁知一人骤然出现,横插在二人间。 井恆面无表情,周身气势过人,庄慧不禁向后倒退几步, 心里才有些许安全。 「庄老爷,你太客气了。」杜思松了口气,从井恆身后探出脑袋,似是天真道,「你的老婆才刚下葬,你就新娶了二房进门,大费周章,秦氏生前最为看重家业,她虽刻薄无理,却在金钱上丝毫不亏待你,念及夫妻一场,你不该好好守住她留下的家产吗?」 「是、是,大人说的都对。」庄慧敷衍道,神色不耐。 杜思笑了,对庄慧说,「你不必叫我大人,我根本不是邺城官府的衙差。」 「你不是?」庄慧一脸懵逼,终于反应过来,「既然如此,那我之前花的银子都…」 杜思但笑不语,拍拍庄慧的肩膀,转身上了一辆蓝顶马车。 今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沉寂多天的红日重现天际,邺城也热闹不少,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直至出了邺城,杜思突然嘆了口气。 「公子,为何嘆气?」杜蘅问道。 「秦氏已死,恐怕庄慧的好日子也到了头。」杜思想了想,又道,「若我没记错,秦氏的娘家可不小。」 「我们都出了邺城,还想他做什么。」杜蘅吐吐舌头,「经过这些起案子,我总算是看清了,事起皆有因,因果皆有报,做人,还是得摸着良心。」 杜蘅老气横秋,颇有几分杜思的模样,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徐州河坝已修好,路况稳定,他们终于能抄近路、回到隆化县了。 明明外出还不到一个月,杜思却像经歷了几年一般疲惫,尤其遭遇这几起命案,令他对人心又多了几分失望。 如杜蘅所言,事出皆有因,因果皆有报,无论杀人者与被害人之间有何渊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官府执掌一方百姓生杀大权,凡事更应亲力亲为、尽心尽力,而为冤屈者沉冤得雪,乃职责之一,相比前者,杜思更注重后者,他甚至隐隐认为,自己正是为此而存在的。 杜永秋的面庞骤然浮现眼前,那本手札究竟于他有什么关系、为何杜永秋万般强调他不可出错… 杜思捏紧拳头,他直觉认为,答案,就藏在那本手札里,但他曾翻阅过手札,里面并无特别的内容… 难道杜永秋在里面留下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 前方忽然传来笑声,杜思抬头一望,众人笑脸近在咫尺,每人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欢乐,无比真实。 杜思自觉庸人自扰,有光、就有影,世间也并非所有人都怀着邪恶的心,他应该向前看才对。 「照这个速度,再过七日,我们便能到隆化了。」 「回去后,我得喝几大碗厨娘做的粥!」 「你饿死鬼投胎啊。」 杜思笑笑,也开始期待回到隆化县的日子,不知何时起,隆化在他心中已有了家的感觉。 马车一路奔驰,载着一车欢声笑语驶向远方,很快便没入逶迤山林间。 一轮红日悬挂于高空,随时间推移,气温骤增,蝉声不绝,河里水位下移,人们穿的衣物逐渐褪去,终于——夏日到了。 徐州虽近水,可与现代的南方极为相似,夏日十分热,但空气里却瀰漫一股潮气,扑在人们的脸上无比黏腻,便觉得更热了。 冬有三九、夏有三伏,最热的七月降临,隆化街头来往的男人光着膀子,叫卖食用水的人也多起来,槐树下乘凉的人成群结队,平时活蹦乱跳的小孩这时也闹腾不起来,安安静静趴在自己爷爷怀里。 众人仿佛待在一处蒸笼里,都翘首期盼三伏快些过去,且看此时的衙门,门口守卫的衙差与堂役却还穿着繁琐,集中注意力站在原地,正午的大太阳照过来、还不能用手去挡,当真是苦不堪言。 第70页 「不好了,这儿又有人晕倒啦!」 一声叫喊传来,几人连忙将瘫倒在地的衙差背到阴凉处。 不久又换上新的衙差顶替,每过半个时辰再换一轮班。 隆化县依旧没有任何大事发生,杜思不敢出门,与杜蘅一起窝在院里一棵槐树下乘凉,二人皆将上身脱的精光,只穿着一条宽大裤衩坐在板凳上,手里仍不停的扇动扇子。 「公子,徐州怎么这样热!」杜蘅不耐道。 「我怎么知道,我也才来这里几个月不到!」杜思现在无比痛恨那位干爹,将他放到这里,现在好了,还没来得及为官府做多少贡献,恐怕就要热死在衙门里了。 「还要多久、天才会凉呢?」 「起码得过八月。」 「一、二…」杜蘅板着指头数起来,发出一声哀嚎,「现在才七月初,还要几十天吶!」 「要相信,心静自然凉。」杜思突然放下纸扇,双手合十做出一番得道高僧的模样,「阿弥陀佛,愿上天保佑,我杜思这辈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让温度降一些、降一些吧。」 杜思的皮肤十分白皙,热度使然,此刻面上泛起一阵淡淡粉红,好看的紧,再加他骨骼不大,腰身纤细,细看自有一番风味。 杜蘅看着自家公子额角流下许多汗水,顺着身体曲线蜿蜒而下,留下一道引人遐想的痕迹,他年纪不大,此时还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自己双目都是杜思白嫩嫩的肌肤,刺眼至极。 看着看着,杜蘅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杜思突然伸手拍拍杜蘅的脑门。 杜蘅摇摇头,双目呆滞。 「你说!」 「嘿,凭什么是我?你去说!」 「快快快、就你了。」 门口传来几人的声音,似在推拖什么,最终,一人被推进院中,他正是衙门的捕快。 「兄弟,找我有何事?」杜思不愿站到太阳下,便起身问道。 「我、我…」这名捕快抬头,当双眼望到杜思白的发光的身子上时,连忙挪开眼,「我我我我来叫你,不、不,是知县大人叫你!」 还未等杜思发问,他便跑的没影了。 「一个个跑什么,有这么讨厌我么…」杜思不解,磨磨蹭蹭回屋里换衣服。 屋中虽无阳光,却比外面还要湿热,杜思忍着换上长衫后,连忙飞奔向祝松山的厅堂。 又跑了许多路,杜思大汗淋漓,终于来到祝知县的厅堂,只见祝松山身穿繁厚官袍,端坐于木椅上,两手捧茶轻抿,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杜思十分狼狈,只觉得这厅堂比自己房屋还要闷热,也不知祝松山是如何待下去的。 「见过知县大人。」杜思连忙行礼。 「你来了。」祝松山抬眼微笑,「坐吧。」 「谢大人。」杜思忍受着闷热,佯装平静地坐在木椅上。 「近日可好啊?」祝松山十分淡定,不急不忙的拉家常。 「在隆化县好极了。」杜思笑呵呵地说,心里直叫苦。 祝松山见杜思连连擦汗,安慰道。 「眼下到了三伏天,隆化县比其他地方是热了些,可我们身兼要职,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虽非朝廷命官,却在百姓眼中地位极高。」 姜还是老的辣,这样热的天,祝松山却还是宁静如水,一点都不畏热,真当是厉害的人。 杜思钦佩的点点头,祝松山又说了些其他的话,终于进入正题。 「昨日,一位知府大人向本官发来请柬,邀本官去当地指点一番,同去的还有几位知县,本官需带上几人陪行,正好你在衙门也闲着,就随本官一起去吧。」 「谢知县大人!」杜思一听能离开隆化,内心无比激动,要知道、这儿可太热了,已有许多人去其他地方避暑了。 祝松山点点头,杜思又表达一番感谢之情后,才离开厅堂。 祝松山笑眯眯的望着杜思离去的身影,直至杜思走过拐角,他手里的茶杯骤然落地,祝松山一拉官袍,只见脖颈上全都是细密的汗水。 他一解官袍,将头上官帽扔在桌上,立即将身上衣物脱个精光,同杜思一样只剩个大裤衩子。 「隆化怎的这般热!」 再看祝松山,哪还有方才的镇定,他拿起一把纸扇,连忙对着自己扇起来。 「俗话说得好,再苦再累,不能失了风度,这位知府大人的请柬来的忒及时。」祝松山摇头晃脑,半晌发出一声感嘆,「做官可真难啊!」 院中蝉声此起彼伏,叶间稀疏阳光落到地上,隔着房都能感受到那火辣辣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我又晚了! 不说什么了,你们打死我吧(把爪爪悄悄伸出来 另推给文荒的你,一本快穿高甜完结萌文—快穿之老攻要抱抱by钟慕兮 第42章 无头男尸(二) 第二日,祝松山带着杜思与县丞赵宜水一同坐上了前往雍州的马车。 据祝松山所讲, 那位知府大人名为卢骥升, 管辖雍州一方土地, 卢骥升乃堂堂正四品朝廷命官, 也是杜思到这里来所见的第一个大官。 济州与徐州皆属南方,雍州偏中、距离首都京城所隶大都较近,听闻雍州现下凉爽,比起其他地方可要凉快多了,不过、只要能离开隆化,哪儿都是好地方, 杜思坐在马车上, 晕乎乎的想。 第71页 土地因天气过于炎热, 变得极为贫瘠,车轮每转动一下, 马车就会跟着颠一次, 整的杜思苦不堪言。 「杜思, 你没事吧?」一旁捕头关切道,他叫做曾庆, 生的很是健壮,应祝知县吩咐,还带来三名捕快,除了井恆、都是杜思不认识的人。 杜蘅悲催的留在隆化,整日与大裤衩子为伴。 杜思虚弱的摆摆手,将头对向车窗, 没有说话。 现正值三伏天,马车里无比燥热,顺着窗口吹进的风也无力,带不起一丝清凉。 杜思此刻十分想扒开衣衫,奔进溪中,可现在…他抬眼望望其他人,只见众人都是一副正经模样,似乎只有他一人坐不住。 「杜思,平时要多加锻鍊,你这样以后出远门可不行啊。」祝知县笑眯眯道。 杜思闻言立即打起精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受。 「此行没有大半月是回不来了。」祝知县语气陡然拔高,似掺有几分欣喜,「听闻雍州夏季凉爽,拖了这位知府大人的福,本官可以离开隆化…」 祝知县突然一顿,发觉所有人都在望着他,他尴尬的笑笑,立即改口道。 「可以离开隆化,去雍州涨涨见识了。」 「听说哪儿可是个好地方。」曾捕头粗声道,「就连卖的馄饨都比隆化大上许多,就是贵了点。」 「雍州有个出名的戏班子,就连圣上都极为喜欢,到了雍州,本官带你们去看戏,如何?」祝知县摸摸鬍子说。 「小人谢过知县大人。」县丞赵宜水谢道,想了想又说,「不过那戏班子只在晚上出场,不知大人可否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本官最喜欢看戏了。」祝知县哈哈一笑,马车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杜思可没有心思找乐子,他现在仿佛正坐着过山车,一上一下、腹中似在翻滚,他面庞遍布汗水,被衣衫未遮挡住的肌肤显得更加细腻白皙,令人移不开眼。 坐在他身旁的井恆急急扫过一眼,便再也没向这个方向看过,半晌,他递出一条深色手帕,并无言语。 杜思接过,已记不清自己是否道过谢,他头一歪,靠在车璧上沉沉睡去,睡梦里,杜思仍眉头紧锁,十分难受。 赵宜水望着祝知县,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忽然道。 「大人,这位卢知府为何请您前去雍州?是有急事么?」 「这…」祝松山一顿,很快便反应过来,「知府大人的心思本官怎么能猜得透呢。」 然而,他隐晦的看向杜思,眼中不知是何意味,下一刻,祝松山移开视线,重回讨论雍州的话题。 「听闻雍州是靠着天然宝玉富起来的,此次前行必要好好观赏一番。」 「是啊…」 一旁众人还在说着,井恆微微侧脸,凝视着杜思睡颜,眼中似有什么沉淀下来。 几日后,祝松山一等人来到济州,这里同徐州一样,热到令人窒息,几人兜兜转转,竟是来到邺城官府,宋知县与县丞毛益身着官袍,笑呵呵的立在衙门口,两人笑的如同年画上的娃娃,很是开心。 宋知县原名为宋炜,杜思咂咂嘴,可算知道他的全名了。 「祝知县,多日不见,身体可好?」宋知县笑眯眯地迎上来。 「好、怎么不好,一段时日不聚,祝知县您的气色又好上许多了。」祝松山跟着笑道。 二人称兄道弟,聊遍大江南北,竟比一般的亲兄弟还要亲,杜思在一旁站着,望着这几人穿的衣衫,又摸摸额上的汗,真是看看都觉得热。 宋知县将几人请进衙门,没多久便一同出发,他财大气粗,坐的马车都十分好,祝知县望望自己的马车,摸了摸鬍子,在他即将登上车时,祝松山突然身子一斜,跌在地上。 「祝知县,你没事吧?」已坐上车的宋知县探出半个脑袋,向后张望道。 「我没事。」祝松山在地上待了一会儿,而后被曾捕头扶起来。 他拍拍马车,调侃道,「我是从小地方出来的,身子跟这马车一样,够结实,可这匹马老了,不知能否跟得上宋知县的速度。」 再而后,宋炜给祝松山换了一辆上好的马车,杜思等人沾了知县的光,跟着坐上去。 马车开始缓缓前行,坐在新马车里的祝知县摸摸鬍子,笑眯眯道,「宋知县果然如传闻一般大度,不愧是住在京城的人。」 杜思在一边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这些人又赶了十几日的路,因马车质量的缘故,车厢也没那么颠簸了,杜思好上许多,不自觉活跃起来。 从祝松山口里得知,他们要去雍州临安,那位姓卢的知府住在临安,这次前行不止这两位知县,听说还有其他几位知县、甚至于知州。 杜思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原因、能请这么多的官前去雍州临安,他们难道要商量什么事情吗? 想及此处,杜思突然想起一件事。 「知县大人,您还记得小人给你写的一封信吗?」见祝松山疑惑,杜思提醒道,「正是五月初旬、阴雨连绵的那些时日。」 「哦,你们去邺城的那次?」祝松山点点头,「本官是收到了,可信却隔了许多日才到本官手里,因徐州河堤断裂,许多人的信都晚到了。」 「大人,信是何时到您手里的?」杜思面色一凛,急急问道。 第72页 「大约比你们回来早几日吧。」祝松山回答道。 杜思皱眉,直起腰杆思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他来到邺城不过六天,宋知县便得知他于霖水县的事情,可霖水在徐州,徐州河堤毁绝,他是怎么知道的? 时间在杜思思绪中流过,两位知县奔波许多天,终于来到雍州,沿路问了人,辗转几日才到了临安。 祝知县怀着激动的心下了马车,而当他踏上雍州的第一步时,笑容在他脸上逐渐凝固。 「大人,济州那般热,我们终于离开了,听闻雍州凉爽,晚上还有戏可看,姑娘也漂亮…此行不枉费您话费如此多的心思啊。」毛益喜滋滋道。 「这可要感谢知府大人,让本官离开济州那个鬼地方。」宋伟瘫在榻上,衣衫大开,脚下还泡着一盆凉水,突然,他昂起头疑惑道,「诶,本官还未出去,来到雍州这几日、怎么感觉也没那么凉快呢?」 「定是大人在邺城待得太久,产生了错觉罢。」毛益一口否认,笑眯眯的递过茶水。 「嗯,此言不假,雍州怎么会热呢。」宋伟接过茶水,刚喝上一口便被一声嚎叫吓得浑身一抖,手上的茶杯掉在车内、洒了一地。 「哪个小王八羔子?这可是本官最喜爱的碧螺春!」宋炜掀开帘,沖外头大声喊道,「何人在此嚎叫?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只见车帘后,一股热浪冲来,宋炜急急放下帘子,使唤毛益去外头观察观察。 「大人,这、这不对啊!」毛益叫喊道。 「哼、本官还不信了…」宋炜穿上官袍,将脚从水盆抽出,「走,随本官去外面看看。」 等二人收拾好出了马车,扑面而来的热□□了两人一脸,一股灼烧感从脚底而起,直至心扉。 「祝知县,这是怎么回事?」宋炜一脸懵逼的望向负手而立的祝松山。 只见祝松山缓缓转身,眼角流过的液体已分辨不清是汗还是泪,他一字一顿、沉声回答道,「这儿比隆化还要热,水都没了。」 祝松山一指不远处挂着的告示牌,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停水。 宋炜一听,两眼一翻白,晕倒在地上。 「知县大人、知县大人!」毛益连忙冲上前,一等人团团围住宋知县,极为心切。 「都散开,不要离得太近!」杜思连忙解释道,又问向毛益,「你那里可有水?」 「有是有、可那是…」毛益犹豫不绝。 「在哪儿?」 「在车上。」毛益下意识指了指马车。 杜思奔进马车,不久端出一盆凉水。 「都散开——」 众人连忙退开,杜思将一盆凉水泼在宋炜脸上,只见宋炜砸吧砸吧嘴,终是有了反应。 众人找了一处客栈,这里的物价极高,祝松山肉疼的付了钱,他们须两人睡在一间房,杜思刚好与井恆住在一间,正当他有点尴尬时,隔壁住着宋炜的房间传出一声嚎叫,毛益的求饶随之而来,络绎不绝。 「难道出了什么事?」杜思摸着下巴疑惑道。 井恆摇摇头,两人奔波十几日都极累,熄了灯便上塌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时间啊啊啊啊啊我这双手啊 第43章 无头男尸(三) 清晨,窗外蝉叫将杜思从睡梦中唤醒, 睁开眼, 视线所及之地并非熟悉的颜色, 杜思一个鲤鱼打挺, 从床上坐起来。 昨夜他睡在里侧,临睡前刻意将窗打开,客栈外长着几棵大树,几缕曙光从叶间倾泻而下,落在杜思小腿上,照的那片肌肤近似透明, 他此刻披头散髮, 想都不用想、头髮又被睡乱了。 杜思摸摸脑袋, 弓着背坐在床上思考人生,一阵微风拂过, 虽不凉、却成功使他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杜思打了一个激灵, 在床脚看到自己的衣物, 昨晚他明明穿在身上的,可能是因为太热给脱掉了… 想及此事, 杜思不禁望向旁边的井恆,他其实是想睡在外侧的,可在井恆无声的视线下,杜思老老实实滚进里侧了。 身旁的青年仍在睡眠中,不过几寸距离,杜思能够清晰望到井恆睡颜, 以至于他眼上每一根睫毛都无比明了,井恆似乎睡的极不安稳,他眉头紧锁,折出几道令人担忧的弧度。 杜思心中骤然涌上几分莫名怜惜,他微微前倾,忍不住凑近些去看。 井恆模样生的极好,他虽早就知晓,可这时却还是被小小的惊艷一把,睡梦中的井恆少了许些冷漠,不似平常那般不近人情,如山川起伏般流畅的五官线条极尽引人遐想,杜思眼瞳微动,他很清楚,那双美丽的眼睛有多么冰冷,似在寒冰流动的潮水,抗拒着任何人接近。 杜思心中一顿,那种熟悉的悸动袭遍全身,令他不能思考。 似乎是杜思的视线过于专注,青年缓缓张开眼,与他的眼对个正着。 井恆的脸十分黑,他神色有些困顿,眼睑下出现极明显的青黑。 杜思咽咽口水,将身子慢慢缩回去,此时阳光正好,杜思一身白花花的皮被照的反光,白的刺眼。 井恆视线渐渐下移,从杜思锁骨肩胛经过,粗粗掠过胸前两点,在那纤细腰肢间来回奔波,流连不已。 「哈哈,昨夜太热了,我一不小心就脱了…」杜思有些不好意思,井恆还穿着里衣,他因为热将衣服几乎全脱了,似乎有点不礼貌… 第73页 井恆并无言语,接着,他动了,在杜思视线中,井恆动作极为优美,低垂眼帘如画般迷人,他抓起一旁薄被,将它展开,随后黑着脸、一把掷在杜思身上。 眼前一黑的杜思:「???」 整理过后,杜思随众人一同下到一楼用饭,其中,井恆刻意避开他,去了另一桌,杜思受祝松山之邀,坐在一侧,已坐好的宋炜突然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杜思不明所以,吃着自己的饭也没多想什么,反正这个宋知县抽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雍州上午尚算凉爽,一到中午气温骤增,整个临安犹如炕上蒸笼,无比燥热,写着『停水』的告示牌又被摆出来,街上的人少之又少。 众人窝在客栈,祝松山与宋炜似在盼着什么人,对街茶馆里却还做着生意,杜思闲来无事,便去了那里。 茶馆内有寥寥几人,老闆在一旁乘凉,杜思见茶壶中有水,不禁问老闆。 「方才不是挂了『停水』的告示牌,为何这里却还有水?」 茶馆老闆摇摇头道,「只要你愿多付钱,没有什么事办不来的。」 他似话中有话,杜思擦擦汗水,找了个板凳坐下来。 「五日前,这儿还是有水的,可这几天太热了,河里的水都快见底了。」茶馆老闆摆摆手,扇起凉扇,「不过再过些日子便会下雨,不必担心。」 杜思起了对话的兴致,又问了老闆许多事,其他几人也围过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听闻雍州以天然美玉闻名,不知这玉究竟有多好呢?」杜思问道。 「美玉多出自临安,那品质成色都是一等一的好,就连当今天子都随身携着,你说这玉有多好。」一人回答道。 「这里的大户几乎每人都有一块宝玉,我们这些没钱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了。」 说起钱,这几人似乎感触极深,便开始透露当地各种传闻。 「临安做这方面生意的商人也多,其中要数一个姓林的商人最出名了,当时,他可垄断了临安几近所有的宝玉交易,竟比那知州大人还要富足!」 「那现在呢?」杜思疑惑道。 「现在?」那人哼唧几声,满脸遗憾的嘆息道,「早在十几年前,那姓林的商人遭遇灭顶之灾,府邸被一把大火焚烧,老小妻儿全被烧死,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话罢,另一人连忙接上,「他留下的店铺银钱又被其他人吞併,当时那场面、啧啧,真正好比饿狼扑食,那样大的商铺最后竟连一个字儿都没剩!」 「惨、真惨吶。」 众人唏嘘一片,杜思听得入迷,突然,有一人挑着水走来,茶馆老闆停下抖动的双腿,连忙起身迎接。 「哎哟,太不好意思了,您又来送水啊。」 「这是哪里的话。」那人微微一笑,将水桶放到地上,「让范老爷听见、他可要不乐意了。」 「范老爷人这样好,定会平平安安活到老。」茶馆老闆双手合十道,「范大善人去了哪里?可是去白音寺上香?」 「是啊,老爷是去上香了,七天前就走了,约莫再过几日便回来了。」挑水人又与老闆聊了几句,转身走了。 「哎,天底下怎会有心底如此善良的人。」老闆感嘆一句,沖杜思道,「范老爷肯定是怕我们吃不消这天气,才送来这些水的。」 「范老爷是谁?」杜思疑惑道。 「你不知道吗?」茶馆老闆十分惊奇,「你可过分了啊,怎么能不知道范老爷呢?」 「我从外地过来的…」杜思笑笑。 「你可记好了,临安有个大人物,名叫范纪石,他家底雄厚,时常捐出一些钱帮助临安百姓,这些天,几乎每人都用过范老爷的水,你们说、是不是啊?」 「我们都在用!」 「对啊…」 众人纷纷附和道,杜思突然想到一人,不禁有些怀疑,可这些人表情不假,那范老爷闲着没事干、倒贴钱干嘛,说不定本人心善。 杜思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这时,门外传来吶喊声,他往外一看,原来是曾捕头正在唤他回去。 杜思同曾捕头刚走到街口,便看见几辆红顶马车,祝松山与宋炜在与一人攀谈,神色甚是欣喜。 杜思刚走过去,祝松山便拉住他,向一位身着深绯官袍的男人急急行礼。 「这位正是知府大人,你可要好好感谢大人,正因为大人,小人们才得以来雍州、见到如此好的风景啊!」 祝松山一指远方,只见街角处寸草不生,一条大黄狗正趴在阴凉处,一动也不动,一股热浪袭来,祝松山微笑的面庞立即浮上一层汗水,变得牵强许多。 卢知府已是不惑之年,他神采奕奕、自信非常,一双透着精光的眼极为锐利,杜思只望了一眼便再也没抬起头。 「小人见过知府大人。」杜思发誓,这一次腰绝对是他人生中弯的最狠的一次。 「嗯。」卢知府应了一声。 众人上了马车,祝松山、宋炜与卢骥升共处一室,剩下的人草草分开,杜思随意上了一辆马车,只见车厢内部装潢奢华,比起朴素的外表不知华丽多少,杜思有些感嘆,当他坐下后,才发现今天没怎么说话的井恆就在对面。 杜思想打个招唿,可井恆压根没有看他一眼,杜思讪讪放下手,望着窗外风景。 第74页 车轮开始转动,马车前行,一些人也聊起天,杜思在一旁静静聆听,才得知去处。 卢知府住在地势极高的地方,那里风景优美,气候也清凉,最重要的是,距离河极近,就在河水之上。 杜思有些激动,这话意思就是说那儿不缺水不缺粮、还不热,这趟来的真值。 众人谈论间,井恆倚在车壁上阖起双眼,竟是睡着了。 在那节为首车厢,里面正坐着三人。 「多日不见,知府大人气色还是那样好啊。」祝松山笑呵呵的说。 「知府大人每日操劳着雍州,管辖如此多的地方,下官不才,真该向知府大人学习学习。」宋炜笑的极为开心,与祝松山一唱一和,使得卢骥升好不高兴。 「此次叫你们来,是为商讨要事。」卢骥升敛下所有表情道。 祝松山微微眯眼,心中已猜到了那件事。 「当年有一件大事,震动上下朝野,就连圣上也知道了,你们…没有忘记吧。」卢骥升说道。 「还请知府大人明说。」祝松山行礼道。 「不用我说,你们心里都清楚。」卢骥升虽这样说,却还是解释道,「此人为何人…也不用我说。」 宋炜面色一沉,同祝松山一同沉默不语。 「本官此次邀你们来到雍州,正为此事。」卢骥升突然望向祝松山,口中说道,「正为杜永秋之子——杜思。」 马车缓缓驶过,载着许多人的念想,慢慢走近山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双爪爪啊,该打该打 今天熬个夜,一定要存上稿。 第44章 无头男尸(四) 卢骥升府邸建在一处正对临安入口的地方,杜思刚下马车, 便迎面扑来一阵清风, 顿觉舒爽不少。 这里地势极高, 往后看便可望到整个临安, 许多人头缓缓移动,犹如蚂蚁般穿梭于正方体形状的房屋间,杜思转过头,一栋气派十足的建筑屹立眼前,有许多绿树掩映,环绕四周, 颇有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意思。 这里十分宁静, 杜思仿佛身置另一个世界, 而当他进入卢骥升的府邸时,才发觉自己所窥见的风景只不过其中一角。 杜思不懂那些院落布置, 可却也知道那些金贵的东西, 众人脚底下踩的石板剔透无比, 细看隐隐透着几丝光泽,朱红大门前方, 有一林园立于池水之上,园里群芳争艷,蔓延一股浓郁花香,澄澈池水下,一群红色锦麟缓缓游过,增添几丝暖色, 抬头向远处望去,满眼尽是围墙屋嵴雕刻的飞龙,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皆隐于层层屋檐后,使人探出脑袋不住张望。 再看众人,嘴里都能塞进一颗鸡蛋了,祝松山还能掩饰一番,宋炜以前就住在京城,见到此景不禁点点头,顺便拍了一把毛益的脑袋。 「小小宅邸不成气候,这些天你们便在这住下,也好欣赏临安美景。」卢骥升说完便匆匆离去,几个僕役带领众人安置住处。 越往深走,愈觉此处深不可测,视线所及之处皆被填的密不透风,令杜思生出一种会窒息于此地的错觉。 因一旁峥嵘假山与高大盆景,顶上的天也愈来愈狭小,杜思皱皱眉,此处虽然凉快,可他却更喜欢那个炙热的隆化县。 有官级的人自然被安置在好地方,起初,杜思还在想自己是否会受到特殊待遇,而事实上,他同一众捕快一齐住在了普通房屋里。 「一起同住的还有其他地方的人,最近府邸正在修葺一些院落、现下腾不开房,委屈你们挤一挤了。」陪行的门童一脸歉意。 剩下的房屋刚好够两人睡一间,杜思本想着同曾捕快挤一挤,可他一回头,井恆就站在他身后… 最终,杜思稀里煳涂的又跟井恆分在同一间房,他望着井恆冷冰冰的脸与屋内仅有的一张床,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下午,那位卢知府无任何动静,祝松山一等人也老实待在房内乘凉,杜思对此地有些好奇,便问了下人出去的路、悄悄从后门熘走了。 出了府邸,杜思才松了口气,在那里待着,压得他心里难受,外面虽热、可比府里自由多了。 杜思又回头望了一眼卢骥升府邸,他这等升斗小民,还是更适合下面的生活。 想罢,杜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府邸中,有一双眼睛正悄悄窥探着杜思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 沿着回去的路,杜思记得有人曾在车上提过,卢骥升住处下有一条河,名为衡河,杜思这些天都没怎么见过水,便想着去看看。 向下走,有几个大户人家,杜思又问了几人,才寻到衡河位置,有位看门的门童见杜思面生,好意提醒他。 「衡河水流急,虽这些日水位降了许多,但还是要多注意,切记不要往深处去。」 杜思道过谢,又绕了些路,可算来到衡河前,这时还未下雨,河水并无上涨,等雨季来了,恐怕衡河的水会更急。 这里密林环绕,水声悠扬,脚下绿草青青,河畔绽放一簇簇花朵,点缀其间,河水虽不澄澈,却十分清凉,站在一旁,杜思都能感到阵阵凉意,惬意至极。 此时,水面上有几张纸币飘过,杜思眨眨眼,脚不自觉动起来,顺着衡河向源头走去。 河水果然如那名小厮所言,愈往深走、水流越急,脚下土地也变得泥泞不堪,难以行走,杜思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继续向上走,终于,在一河流湍急处,有几块勉强能站得上去的石块,一位瘦高女子立在石上,正往衡河里撒纸钱。 第75页 「姑娘,这河水太急,你站的那样高太危险了,快下来吧——」 杜思大声吶喊,好心提醒道。 而一波又一波的水潮撞在石堆上,盖过杜思的声音,有许多水滴飞溅到杜思面庞,逼得他睁不开眼。 女子恍若置闻,只顾着垂首撒纸钱她面容清秀,一双眼盯着湍急河流,极为阴沉。 杜思还想说什么,这时,女子动了,她突然侧过头望向杜思,一双黑瞳死气沉沉,那片死寂下却隐藏极重哀戚,令杜思难以承受这视线带来的重量。 眨眼间,女子消失了,杜思抹抹脸上沾染的河水,心中十分疑惑。 河中的纸钱仍在漂流,随着浪潮飘向远方。 当晚,府邸正厅来了许多人,灯光如昼,照的杜思住处都能望见一二,可想那边的繁华场景。 府邸后门的下人也没闲着,趁无人看管之际聚在一起扯天扯地,杜思立在一旁混着脸熟,等到时机成熟、适当插进话。 「为何衡河上有一位往河里撒纸钱的女子?」见众下人都望着他,杜思摸摸脑袋道,「我看她站的那样高,衡河又急,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杜思生的清俊,双眼黑白分明,令人心下即生好感,有一婆子立刻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是啊,出了人命可就不好了。」 「我好像见过你说的那名女子…」一名小厮想了想道,「她似乎每年都在这个时候过来,我只知道她去了衡河,不晓得她撒着纸钱。」 「我见到她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雪白的纸、原来竟是纸钱。」 下人们七嘴八舌,但无一人能说出她的身份,杜思自觉太过敏感,闲的蛋疼,正当他打算回去时,一个婢女灵光一现,大声道。 「我记起她是谁了!她是范老爷家的婢女,还有个名儿,叫做穆念愁,我曾听说过她。」婢女犹豫几番,终是道,「她模样生的极好,可却…是个哑巴。」 「她是哑巴…」杜思喃喃道,怪不得她见到自己没有反应,哑巴怎么会回应他呢。 杜思回到房,井恆早已不见踪影,方才所见的婢女送来一大桶热水,杜思立即将衣服脱个精光、跳进桶里。 卢骥升不愧为知府,府里无论是装潢还是服务都是一等一的好,对他们这些人也没有随意指使,比从京城来的宋炜还要讲究。 正在杜思感嘆时,紧闭的窗忽然被什么人敲了敲,杜思正好沐浴完,他拿起一边搭在屏风上的衣物,十分现代化的在腰间打了个结。 凑近窗,仍有敲击声传来,杜思打开窗,窗外只有一片绿荫与蝉声,天上明月当空,洒下片片皎洁月光,十分洁净。 杜思左右望望,也是一片寂静,哪来的人影。 「莫不是我幻听了不成?」 杜思又看了一阵,垂眼准备阖上窗。 正当这时,一只手伸出,挡在杜思面前,当他抬眼一看,便望到一张惨白惨白倒着的脸与满目黑髮。 杜思一顿,差点被吓的喊出声。 「大人,是我。」眼前人突然开口,经过几丝可疑的停顿后又说道,「杜雨。」 「杜雨?」杜思摸摸自己的小心脏,「能不能以一个正常的方式出现,我的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杜雨立即从房檐上跳下来,飞快窜进杜思房中,并将窗关好。 她现在极为狼狈,一身黑衣沾满灰尘,裸露的肌肤均有已结痂的划痕,脸上也布满深色斑点,不知是什么东西溅上去,唯有那双黑瞳,仍与往常一般坚定,杜思吸吸鼻子,他似乎还闻到一股淡淡气味。 「你不是在隆化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杜思连忙拉杜雨坐下,倒了茶水给她喝。 虽说是干这行的,可杜雨这姑娘也太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了。 杜雨目光呆滞,紧盯着一处不放,杜思疑惑地看过去,那里正摆着一盘水果,红艷艷的苹果娇艷欲滴,实在诱人的紧。 再度回首,杜雨的眼神已接近痴狂,杜思咽咽口水,试探的问道。 「杜雨…你几天没吃饭了?」 只见杜雨伸出四根手指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一番动作后,杜雨一手抓着苹果、另一只手拿着香蕉,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杜思在一旁苦苦劝说着,可杜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杜雨,虽然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可还是要爱惜自己。」 杜雨咬下一口苹果点点头。 「杜雨,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是姑娘,要嫁人的。」杜思搬出女子最为重视的婚姻大事。 杜雨吞下一截香蕉,拍拍胸口使劲咽下去。 杜思:「……」 面对油盐不进的杜雨姑娘,他无奈的瘫在桌上,长长探出一口气。 这时,房门突然被一人推开,杜雨动作一停,与杜思一齐望过去,只见井恆出现在两人视线里,他一扫二人,眼神变得极为阴郁,杜思再一细看,他半边脸竟都黑了。 「你们在做什么。」井恆阴测测道。 顺着他的目光,杜思身上凉飕飕地、立即起来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禁伸手摸摸胸膛,才发觉自己将衣物围在腰间,打扮极其前卫。 「哈哈,这天太热了,这样穿凉快…」杜思打哈哈,再抬眼,只望见井恆的背影。 「等等、你听我解释!」 第76页 慌乱中,杜思不知扯了什么下来,披在身上就追出去。 杜雨咽下口中水果,开始喝水。 一夜过去,衡河水位似又降了一些,清晨,于衡河下游,有几个携着竹篮的妇人结伴而行,路过衡河时,远远望见有一人躺在河畔边。 「那是谁啊?」一个妇人走上前,却见许多苍蝇蠕虫爬遍那人的身体。 「这、这…」妇人手上的竹篮掉落,有几人似乎预到什么,已吓得两腿发颤、泪眼婆娑。 再凑近一看,一具男尸横在河畔旁,尸体四肢尚算完好,而脖颈上的头却不翼而飞。 「报官、快报官吶!」几个能动的妇人拉起立在原地的人,磕磕绊绊奔向来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发的终于早了些 暗搓搓开始我的存稿大计 第45章 无头男尸(五) 作者有话要说:  fbi warning 切勿入饭时观看 「此处叫做『群英汇首』,乃临安闻名于世的名胜古蹟, 就连先皇也曾来看过。」 一干人于清晨出发, 来到距离衡河下游极近的着名石像群, 卢知府称自己有要事缠身, 不得已请知州来了。 一位穿着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指着一处立满石像的地方说道,他叫做严世之,为雍州知州,他身后跟随的一众男人纷纷望去,只见在阳光下暴晒的粗砺石像神色各异,一股热浪袭来, 许多人擦擦额边的汗, 石像神情似乎变得狰狞, 杜思见此,不禁有些同情它们。 「这位是邹老师, 那位是周智…」 严知州开始一一介绍起石像, 额角的汗同话一齐往外流, 怎么都止不住。 「有劳知州大人了。」宋炜咧嘴一笑,爽朗的笑声顿时遍布整条街, 毛益跟在身后附和,二人极为默契,一时间别人竟都插不上话。 「这些石像栩栩如生,下官站在面前,好似见到了活生生的人,第一眼竟被吓了一跳呢。」宋炜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 「细看却都是死物,你说、雕刻这些石像的人手艺怎能这样好?」 「诶呀,宋知县如此一说,这石像当真精巧至极啊。」一些知县笑起来,宋炜沾沾自喜,一一望过去。 「一群马屁精。」杜思摇摇头小声道。 此时,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声传来,其中包含的轻蔑过于明显,以致宋炜的笑脸僵了不少。 「本官怎么听说,雕刻这『群英汇首』的人是个无名之辈,只为纪念伟人、才花费精力做出来的。」一位盛气凌人的男子走出来,他面色红润,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他名叫曹正明,正为云洲知州,云洲在京城旁挨着,天子脚下,可是相当好的位置。 许多人敛下表情,不动声色的后退,留给这两人足够的空间。 宋炜一瞪眼,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曹正明压根没有看他,从他面前直直过去了。 他一睨所有人,不屑道,「那人充其算是个业余雕刻师,这石像刻得这般粗略,你们好意思说他手艺好?」 曹正明斜眼望着他们,而后又负手昂头道,「难道是眼瞎了不成!」 「你!」宋炜气急,走上前就要与他理论一番。 「欸,宋知县。」严知州适时出手,笑盈盈拦下宋炜,「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呢?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不该啊。」 而后,严世之又对曹正明劝道,「曹知州,宋知县所言并无恶意,这是何必呢?」 「何必?」曹正明轻轻一笑,这才看向宋炜,「曹某不敢说自己多才,却对那阿谀谄媚之人从看不上眼。」 「你你你!」宋炜两眼发直,语无伦次,「你竟说我阿谀谄媚!」 曹正明哈哈一笑,走到严世之旁道,「我又没说是你,宋知县怎么自己对号入座?莫不是某人心虚、被曹某说中了。」 「好啊,你承认了!」宋炜脸涨得通红,极为生气。 「宋知县莫非有耳疾?」曹正明佯装疑惑道,「本官可没说是你啊。」 「太过分啦!」 宋炜撸起袖子,竟要扑上前干架,一边的毛益连忙抱住宋炜,死死按住他,嘴里不停劝道。 「大人,他可是云洲知州,莫要冲动,这里不是京城!」 「听见了吗,这儿是雍州、不是京城。」曹正明见宋炜越气,便越开心,「你怎么比一个下人懂得还少?」 严知州连忙去拦宋炜,曹正明朗声大笑,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宋知县、消消气。」 「曹知州为人便是如此,对谁都不留情面。」 「是啊。」 众人纷纷上前轻声安慰宋炜,隐约间,在后围观的杜思却看见祝松山的笑脸一闪而过。 那笑容犹如老菊盛开般灿烂,极为耀眼,杜思呆了片刻,才弄清这些人间的关系。 那曹正明不知是什么来头,竟敢当面冲撞宋炜,更奇葩的是,严世之还帮衬着… 「曹正明为吏部尚书之子,宋炜虽是圣上表亲,可他惹了麻烦、又被贬到济州,曹正明与他素日不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有一人替杜思解疑,他也穿的普通,却挡不住自身难掩光芒,引得行人频频回首。 「原来如此。」杜思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奇怪,我又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77页 井恆侧过脸,望了一眼杜思,而后缓缓道,「你都写在脸上了,我一看便知。」 杜思;「……」 说起来,昨晚他又睡在里侧,杜思本想待在外侧,可井恆一个眼神,他又乖乖滚进里侧了。 早上醒来时,杜思还检查了一番身上衣物,或是因为卢骥升府邸清凉,他穿戴整齐,头都没有乱。 杜思想及此事,不禁低头摸摸衣襟,他满脸困惑,一旁的井恆嘴角轻勾,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难道往常头髮乱,是因为他晚上动作太多的缘故吗? 「杜衡所言不假,你晚上确实不老实。」井恆沉声道,「将自己脱个精光,来回翻身。」 杜思觉得那不可能是自己,可见井恆表情严肃,他竟开始怀疑起来。 这时,曹正明正好来到杜思面前,他停下步伐,肆意打量杜思,不一会儿,曹正明重重一哼,末了,又赠给杜思一个白眼。 这嘲讽技能max的人杜思还是头一回见,至于那些白眼,杜思表示在隆化早就习惯了。 当曹正明望及井恆,他目光稍有顿滞,不过很快便收回去,大跨步走了。 杜思回头看看宋炜气急败坏的样子,又有些想笑。 而一人慌乱的步调则彻底勾起杜思注意力。 只见一个男人跑的岔气,停下休息间沖众人大喊。 「衡河下游死人了!」 「竟有此事?是谁死了?」一些正闲着的人问道。 「那、那尸体。」男人努力咽下一口口水说,「尸体死相极惨,头被贼人砍去,只知道尸体是个男的,不知他叫什么。」 「无头男尸!」许多人开始奔走,想必是凑去看热闹了。 「衡河怎会发生命案?」严世之皱眉,立即随众人前往衡河下游,知县们面面相觑,都过去了。 杜思闻言,也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等人终于来到衡河下游,众人纷纷围成一个圈,离尸体既不算近、也不算远。 严知州一看四周,并不见官差的身影。 「你们有人报官了吗?」他问道。 「早就报了,却没有人来。」一人回答道。 「什么叫没有人来,这位不是知州大人么?」另一人急声提醒道。 吃瓜群众得知后,又将位置空出许多,严世之领着许多人,一齐来到尸体旁。 这具无头男尸似已腐烂多天,全身皮表发黑、肿胀不堪,整个人竟比一般人整整大出两圈,一些苍蝇爬虫在尸体上来回穿梭,留下一道道痕迹,同时一股臭气冲天的味道散发开来,一些人不小心闻见一点,跑去吐了好几回。 杜思不退反进,又凑近些、好观察尸体。 「大人,这…」几位知县望向知州,纷纷捂上鼻子。 「仵作怎么还没来。」严世之咳嗽几声说道,却不上前。 杜思走出几步,向严知州说,「大人,我从隆化来,正好是个仵作,还请大人允我验尸查证。」 「好,你去吧,死者为大,定要细心检验。」严世之说的极好,将帽子扣到杜思头上,脚下却无挪动半步。 杜思得了令,连忙走到尸体前,由于他没有任何措施,杜思只敢瞧瞧尸体,不能上手去验。 此人已高度腐烂,身上许多皮都脱落,像一只鼓囊囊的黑色气球,一戳就爆,近看却有许多蛆虫正在分食尸体,一条条白嫩肉虫自腹部皮表下钻出,曾经鲜活的肉体此刻成为蛆虫的温床,那些富有营养的皮下组织像烂泥一般被来回扭动的肉虫大肆攀爬,令人不禁想到市上贩卖的猪肉,它们散发出相同的气味,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尸体腹部花花绿绿的一片,掺合着蛆虫翻滚,颜色着实让人发晕。 此情此景,换作一般人起码要吐上十来回,杜思忍下腹中翻涌感与那愈发浓烈的腥臭味,静心检查。 尸体皮肤表面与真皮间聚集许多血浆、形成的腐败水泡已半溶,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色调,其中含着褐色浆水,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人体软组织,杜思想了想,又凑近看了些。 严知州差点一下子吐出来,他连忙转过身,不去看杜思检验尸体的过程。 这具男尸已呈现明显巨人观,由于雍州天气所致,一些器官开始自溶,可尸体膨胀还不算过于厉害,许些尚完整的皮上还能看到许多划痕,杜思抬起身,在一众敬佩的目光下沉声道。 「知州大人,这人应死了大约有三天的时间。」杜思望望那些划痕与衣上沾附的潮湿草屑道,「死前泡在水中,死因…不明,还需进一步检验。」 杜思望着腐烂的尸体,不禁摇摇头,不是他刻意卖关子,错过尸体早期、检验腐败尸体十分困难,他现在就连伤口都辨不清是何利器所致,怎能验得出男尸的身份呢? 「是嘛。」严知州不知何时站到十步之外,远远答应道,「幸苦你了,随本官等力差将尸体运走吧。」 还没等杜思说什么,一个身影急急驶来,一头勐扎进人堆,来到杜思面前。 「哪里死人了?我来看看!」宋炜昂首挺胸,瞥了杜思一眼,「嘿、差点忘了,你是个仵作。」 杜思笑笑,不与他争辩。 「嗯、什么东西这样臭?」宋炜才反应过来,连忙用衣袖捂住口鼻,一双眼瞪的比铜铃还要大。 第78页 「大人,快回来吧!」毛益的声音远远传来,却为时已晚。 宋炜终于看清了地上躺着的物体,他胃里一阵翻涌,终是吐出来。 「呕——」 一阵稀里哗啦后,官府的人终于赶来,宋炜同尸体一齐被运回衙门,而后宋炜又被送到床上,听闻几天都不敢出门见人,养了好些时日才缓过来。 第46章 无头男尸(六) 现下正值三伏天,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若不尽早解剖, 男尸自溶现象将会越来越严重, 而从尸体上获得的信息也会越来越少。 当地仵作得到消息, 立即赶来,在半路上正好与搬运尸体的力差撞个正着,他一见尸体状况,立即令力差停止运行、并向严知州说清因果,严世之稍加思索,同意了仵作请求。 力差将尸体运到一处空地, 一旁围来许多人, 尸体气味极重, 他们又不愿离去,便远远站在一边张望着。 力差将搬运尸体的担架放下后, 匆匆退到一边, 严知州与一干知县立在人群后, 没过一阵便去了街对角茶馆。 临安仵作名叫叶凡,已是不惑之年, 他见杜思第一面就多看了好几眼,与其他人一样,怀疑杜思身份。 可说实在的,谁没事干去当仵作,整天与尸体打交道,多多少少都会令人不适。 而一些重要线索却正出自于这个人人避而不见的行业, 侦破疑难案件的关键往往在常人极难察觉的微小物什上,尸体,正是命案发生后可以从被害人身上得到的唯一证据,若不细小慎微,将会直接影响案件侦破进度与时间。 眼前这具男尸已步入腐烂,能找到的线索更是少之又少,叶凡皱皱眉,没有再理会杜思,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箱子搁在地上,从中取出几个深色罐子,杜思闻了闻,才知那是酒醋,只见叶凡用酒醋洗过手,在一旁晾了一会儿。 这时,太阳已升到高空,尚算清凉的空气渐渐变的炽热,许多人脸上蒙上一层热汗,叶凡的手也很快干了。 他往口中含入一片生姜,见杜思还在一旁便也递给他东西,杜思一一做过后,离叶凡近了些,两人深吸一口气,才望向地上尸体。 杜思注意到,尸体衣物上沾染的水草泥沙已干,断头领口处除了一些淤泥,别无其它痕迹。 许多的苍蝇聚过来,在二人面前不断晃荡,尸体仍是那般肿胀,白色驱虫来回穿梭,与黑色的皮亲密拼接。 叶凡十分镇定,伸出手上下按压尸体,反覆查看,尸体下漫出许多难闻的不明液体,杜思咽咽口水,觉得今天中午的饭可以不用吃了,同时,心里对叶凡敬佩极了。 一些人受不住,跑到一旁角落里大吐特吐,街对角刚坐上窗旁位子的严世之刚好看到此景,他身子一僵,堆起笑脸朝后面的人说。 「我这几天不能见风,这个位儿你来坐吧。」说罢,严知州便坐到了对面。 「谢过知州大…嗯。」这个倒霉蛋刚道过谢,也看见了下面的男尸。 「诶呀、我的头怎么这样疼。」他突然一转身,并将身后那人的视线挡个正着,「还是你坐这里吧。」 「……」 推来推去,终有人坐在了那个位子,而下面的叶凡从未停止手中动作,不停在尸体上来回按压。 「尸身腐烂较重,头被利器砍去,死亡时间应在三日以上,至于死因…」叶凡突然一顿,随即摇摇头,「不好检验。」 「为何不好检验?他的头不是没了吗?」杜思疑惑道。 叶凡斜了他一眼,解释道,「并非无头便是因利器所致死亡,死者生前尚有可能因其他原因致死。」 「其他原因致死…」杜思喃喃道,又望向惨不忍睹的尸体。 单看尸体腐败情况,一定不少于三天,夏季炎热,细菌分解速度加快,尸体死后器官自溶时间也十分快,这只是从环境因素来分析,死者死因也是影响自身自溶一大因素。 从虫蛹孵化速度,也能确定大致死亡时间,第一代蛆虫孵化出、当然是距离死亡时间要近些,而往后几代虫蛹孵化,要想推出死亡时间与死因就更困难了。 叶凡来到断首伤口前,蹲下身细细查看,只见断首处已生出许多蛆虫,一些软组织自溶流出的液体堆满断口,那些血迹反而不明显。 接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叶凡捻起几条蛆虫,凑近脸查看。 「怎么样?」杜思连忙问道。 「是这几天才孵出来的。」叶凡将蛆虫一扔,那边离了八丈远的人急急往后一蹦,却撞到一人身上。 他回头一看,望到一张俊美而冰冷的面孔,那双如墨般幽深的凤眸向前方看去,仿佛永不会垂下头。 「这位公子,对不住了啊。」 井恆不语,反倒往前站了站。 「死亡时间无误,可死因…」杜思有些无助,他现下心乱如麻,以前学到的东西都搅作一团,在眼前这具尸体上难以发挥作用。 杜思再一次感受到茫然,都说理论大于实践,可此番场景,却使他觉得实践要大于理论。 「莫慌。」叶凡出声道,将杜思拉回现实,「局部检验也可验出真正死因。」 「局部检验?」杜思急急说道,声音不自觉大了些,「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的部位,能验到么?」 叶凡看了他一眼,那双经由岁月沉淀的眼竟莫名使杜思平静下来,他不禁用衣袖擦擦额上的汗,手上一股浓郁醋味袭来,却令杜思完全清醒了。 第79页 「你身为一名仵作,最该明白谨小慎微、反覆检验乃重中之重。」叶凡沉声道,杜思垂下头,羞愧至极。 「或许你不将这尸体放在眼里,普天之下,死去的人千千万,少了这一具、似乎也不算什么。」叶凡话锋陡转,言语无比犀利,「可干我们这一行的,手底下经过的尸体却都是一样的,人死后不过黄土一柸,无贵贱之分,无论此人生前是多么的好、多么的坏,你我都得一视同仁,守这行的规矩!」 「叶先生,是我错了。」杜思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叶凡悄悄瞅了他几眼,復道,「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此时要多看多学,少一样知识,你手下可就多了一条冤魂。」 杜思凛然,不禁望向自己一双手,它承载的重量如此大,他怎能轻言放弃? 两人再次动作起来,皆被街对角茶馆二楼坐着的严世之尽收眼底,他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杜思、桌角却将那尸体挡个严实,正合了他的心。 「杜思这孩子生性善良,人也勤快,虽在隆化待了几月,我却将他看了个明白。」祝松山说道,严世之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可有什么人找过他?」 祝松山想了想,脑中忽然浮现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在他所认识的圈子里,从未听说此人。 他皱皱眉,终是将到嘴边的那个名字咽下去。 「没有什么人。」祝松山望望杜思,又道,「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严世之抿了口茶,其他人才敢抬起茶杯,「我看未必如此,谁知他有没有杜永秋的脑袋呢?」 祝松山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严世之笑笑,望向所有人道。 「听闻,他破了几桩案子。」 除了祝松山,却无人有反应。 「宋知县也知此事…」祝松山想到被力差抬走的宋炜,神色变得极为耐人寻味,「可惜宋知县身体不适,现已回去了。」 许多人咳嗽几声,应是将脸憋的通红,严世之想起来方才场景,光明正大的笑了。 「宋知县凡事亲力亲为,不想这次却栽了个跟头,这些日子要好好补补啊。」 剩下的知县也笑了,纷纷附和道。 谈笑间,祝松山敛下笑脸,他望向窗外,看着杜思忙碌的身影重重嘆了口气。 楼下,叶凡从箱子里取出银针,扎进尸体断面,片刻后取出,只见银针上除了留有恶臭的液体外与不断扭动的蛆虫外,别无其他变化。 接着,叶凡又开始细细检查尸体衣物,两人合力解开衣物,在膨胀尸身上不断摸索,终于找出一块重要物证。 「这是一块玉。」叶凡掂量道,用白布慢慢擦拭,白玉显现出它原来的面目,剔透晶莹、洁白无瑕。 「还是一块上好的玉。」叶凡又补充道。 杜思看看尸体,疑惑道,「兇手为何要隐瞒尸体身份?先是将头砍去,接着换上新衣,难不成是想拖延时间,收拾行李跑出去?」 叶凡却摇摇头,扬扬手中玉佩,「若真如你所言,为何会留下这块玉佩?」 「或许是兇手忘了呢?」杜思追问。 「在临安,大户人家身上都有一块上好的玉,他既然杀害此人,定会知晓他身上的玉,无论是劫财、情杀…于情于理都应取走这块玉佩,不该将它留下来。」 叶凡将玉交给杜思,杜思连忙用白布包裹起来,小心握着。 「只怪我能力有限,难以查出真正死因,剩下的就要看知州大人如何处理了。」叶凡嘆息道,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杜思却望着地上被一群苍蝇包围的尸体,陷入沉思。 「你怎么还不走?」叶凡又走过来。 「叶先生,我或许知道…」杜思抬起脸,郑重道,「一个能得知死因的方法。」 叶凡满脸不可置信,杜思与他交谈一段时间后,叶凡看了看尸体,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接着、就从箱子里拿出刀来解剖尸身。 吃瓜群众又是一阵唏嘘,去吐的人数增多了,许多人虽面色苍白,就着凑热闹的心与尸体顽强扛到底,不得不令人费解。 杜思实战经验太少,便在旁负责打个下手,直至一层层蛆虫与血肉被打开,模煳不清的内脏展露在二人面前,大部分人体器官都自溶了,只有皮肤还维持着原样。 「这…怎么可能?」叶凡一脸惊讶道,「这人明明死了不到几天,里面怎会都融化了!」 「影响死因的因素还有其一,那便是自身死亡状况。」杜思在一旁解释道,「若死者死于急速性死亡,诸如中毒、窒息此类,尸体器官自溶则会提前,肝脏是心肺间自溶最慢的器官,而这具尸体竟然都快溶完了。」 两人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杜思指着衣物道,「看尸体的划痕与衣物,可以得知此人死后被抛尸于衡河,清晨衣物的水草淤泥还是湿的…尸体泡在水中,则腐烂速度稍降,而这具尸体内脏竟腐烂至此。」 杜思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犹如驱散雾气的清风,「只能说明,此人死于急速性死亡。」 「照你这样说,死者是被兇手先用其他方法杀死、再砍去头颅。」叶凡笃定道。 「正是如此。」 「我竟未看出,你这般年纪便懂得这么多。」叶凡不禁赞赏道,「我再多问一句,你师承何处啊?」 第80页 「这这、我师傅…」杜思挠挠头,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人,「正是家父教给我的。」 望着叶凡刨根问底的面孔,杜思又加上一句。 「家父乃杜永秋,不知您是否见过他。」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令叶凡大为吃惊。 「杜永秋?」 同时,坐在严世之先前看好的位子上的倒霉蛋终于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东西全弄完了,只剩考试复习、简单的很。 接下来开始补章节 第47章 无头男尸(七) 叶凡的反应完全出乎杜思意料,未等他出声询问, 叶凡便同力差迅速将尸体运走, 并无与杜思再有过多交集。 杜思愣在原地, 看着衙门一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口。 「他们走了!」 「依我看、今天中午的饭就不必吃了。」 「是啊…」 没一会儿, 围观的人也散去,杜思挪动脚步,走向一条从未走过的路,两旁行人络绎不绝,纷纷与他擦身而过。 杜永秋究竟做了什么事,竟使得叶凡如此惊慌? 不止叶凡, 许多人对原身父亲都或多或少表现出某些情绪, 这向杜思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 他们一定知道杜永秋,而那位干爹寄来的信中却丝毫未提及杜永秋的身份, 他也一直以为原身的爹只是一名普通的仵作。 现在看来, 试试恰好与此相反。 杜思走在街上, 脑中浑噩一片,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他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步伐,杜思过于沉浸疑惑,便结结实实的撞上去。 那人个头极高,背嵴如铜壁般坚硬,杜思脑袋发晕, 却闻见一点味道。 一股极淡香气萦绕鼻尖,比起他闻过的一般香料更要奇异,杜思皱皱鼻子,不禁多吸了几口。 此人浑身一震,杜思自觉失礼,连忙直起身昂高头望去,视线却与一双墨般黑瞳不期而遇。 「你也在这儿?」杜思瞪圆双眼,面前之人并非他人,正是与杜思同床共枕许多天的井恆。 高大青年垂目注视着杜思,他不知何时转正身体,那张俊美面孔比往常要近的多,杜思甚至于能看清他眼睫每一次颤动而扬起的弧度。 这是一张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觉得腻的脸,杜思感到一阵晕眩,双手不禁用上些力气。 井恆望了一眼自己被抓皱的衣服,杜思连忙松开手。 「我…」 杜思支支吾吾,看着自己带着醋味的手突然想起什么。 「我忘洗手了。」 井恆尚算温和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固,瞬间黑的跟锅底有的一拼。 下一刻,杜思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带往另一个方向。 「不好意思、我这双手方才才碰过…」 井恆周身温度又下降了一个百分比,杜思咽咽口水,老实闭上嘴,二人来到一处湖泊,井恆握着杜思手腕往水里一放,便没了踪影。 杜思也没有作死,乖乖在水里洗手,没过一会儿,井恆又来到杜思面前,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脸色也好了一些。 杜思本想着说些其他话,而当井恆问及案件,他便无法生起任何调侃的念头了。 「查出死者身份了么。」井恆问道。 杜思敛下笑脸摇摇头,望着湖里冰凉的水许久,才说出几句话。 「只能判断出尸体于何时死亡、与大致死因。」杜思復抬首望天,火辣辣的太阳悬挂在高空,几滴汗从他额角留下,「死者先被兇手以某种方式致死,再被砍去头颅、换上新衣,可以推断出兇手不想让我们发现死者身份的意图。」 杜思想起尸体身上的草屑与被发现的时间,又补充道,「衡河下游有可能不是真正死亡地点,若兇手抛尸下游处,为什么前几日无人发现尸体?」 「此案疑点颇多,你要如何处理?」井恆皱眉道。 「还有得查。」杜思灵机一动,不管湿漉漉的手,便掏出那块玉,「这是从死尸上找到的玉、价格不菲,听闻临安的土豪人手一块美玉,通过它,或许能找到有用的消息。」 杜思微微一笑,无暇面容犹如手中美玉,通透而灵动。 井恆眼瞳闪烁,望着杜思的眼仿佛深了一些。 接着,杜思来到当地有名的铺子,开始一一询问这块玉的来头。 许些人皆言对此玉有些印象,却无一人能说出它的真正来歷及主人,直到杜思来到临安最后一家玉铺,才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看这玉的花纹,确实是从我家出来的。」老闆凑近脸看着杜思手上的玉,回想道,「我记得有一位身份贵重的老爷相中这块玉,足足花了有两千两白银,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两千两白银?」杜思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一个月的收入连块角都买不上! 「小兄弟有所不知,临安盛产美玉,天下闻名,就连当今圣上也有一块呢。」老闆沾沾自喜道,仿佛得了天大的恩惠。 「我一辈子可真挣不来这么多的钱,娶个媳妇就够了。」杜思咂咂嘴,玉铺老闆哈哈大笑,沖杜思说道。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想必不是本地人吧。」说完,玉铺老闆盯着杜思的脸看了好半天,意味深长道,「你在这里取个有钱人家的闺女,别说这一块玉,就是九块、十块,你都能要得起。」 第81页 杜思笑笑,没有说什么,玉铺老闆脸上的笑容才刚刚绽开,便感到一股迫人压力,只见眼前面嫩的少年身后,有一位出众青年正凉凉望着他。 老闆身子一个哆嗦,倒是想起了杜思的问题。 「我记起来了,买走这块玉的人正是那位范老爷!」 「范老爷?」杜思细细回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范老爷名为范纪石,是临安有名的大善人,前几日他还上白音寺上香了呢。」老闆突然疑惑道,「诶,你是怎么拿到范老爷的玉?还有,这玉上怎么有股怪味?」 「我从泥潭里捡到这块玉,想将它物归原主,便来到这里问了。」杜思对答如流,神色毫无一丝波动。 「这样啊,那你快去吧。」老闆笑着迎走杜思,当门口帘子落下后,他脸色一下子拉下来、又拍拍胸口小声道,「那人怎么一直瞪着我,是我说错话了吗?」 杜思走出玉铺,在门外驻足片刻,随即找了几人问路,便要赶去范纪石的家。 临安的大户多集中于衡河上游,离卢骥升的府邸竟还不算远,按照先前路人指示,杜思来到一处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前,撸起袖子便要敲门询问。 这时,刚好一位门童从里面出来,与杜思撞个正着。 「范老爷在吗?」杜思收回手问道。 「范老爷去白音寺上香,还未回来,这里不接待外客,公子请回吧」门童说完望了杜思一眼,便要关上门。 「等等!」杜思扑上前,拿出那块玉便急急说道,「今日衡河下游发现一具无头男尸,这块玉是从尸体上找出来的,我问了许多家玉铺、那里老闆说这块玉是范纪石买下来的,请尽快通知你家夫人,前去衙门认尸!」 门童身子一僵,直愣愣的瞪着杜思,而后,没等杜思说些什么,门童突然大声一喝,叫出两名护院。 「你这人莫不是脑子被门挤了?敢来这里胡说八道!两位大哥、快将这胡言乱语的小子扔出去!」 最后,杜思没能进的去府,反被一等下人轰了出来。 「如今这世道可真是变了,真话无人听,假话倒受人追捧。」杜思拍拍身上的灰忿忿道,「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 井恆没有回应,只是伸手拂去杜思头上的草屑。 「无论如何,这事我定是要管的。」杜思笃定道,一边将玉小心包进白布,收到衣袍里,「现下需去一趟衡河下游,我还未好好查看那里的情况。」 说完,两人便开始动身,这一走,竟花费许些时辰,待杜思来到下游时,已累的走不动路,反观井恆,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总算到了…」杜思擦擦汗,他一见到衡河,浑身就有了力气,连忙跑上前查看河水。 只见河水略有些浑浊,且水位及水速下降不少,河里并无石子,也无水草,有几个小娃娃在河里光着脚丫子来回跑,玩得不亦乐乎。 杜思蹲下身,叫来几个小孩,语气柔和的问道,「这儿的河水凉不凉?」 那几个小孩面面相觑,都点点头。 「你们这样光着脚走,不会踩到石头吗?」 「不会的。」有一人大声道,「水里根本就没有石子,怎么跑都没事。」 杜思微微眯眼,又问道,「这条河的其他地方有无水草、或是石头?」 「其他地方…」几人摸着脑袋回想,没一会儿便应道,「有,你顺着这儿往上走,过一会儿就能看见啦。」 「好孩子。」杜思摸摸一个最小的小孩,只见他朝杜思露齿一笑,马上就跑回去玩了。 杜思望向衡河的源头,在那里,便是一干府邸所在的区域,在那之上,就是卢骥升所住的地方。 「唉,明早腿又得疼了。」杜思探出一口气,随即顺着衡河向上游走去。 二人游开始新一段路程,由于地心引力,杜思耗费的体力剧增,他咬咬牙,还是忍着走上去,时间一晃,太阳转眼间便来到西边,此时,杜思也走到了那几个小孩所说的地方。 「从这儿开始,河里便开始出现石头。」杜思喃喃道,「尸体表面有划痕,衡河下游又无石头水草,下游果然不是死者真正死亡地点。」 事实与杜思所言无差异,越往上走,石头越来越多,河流也十分湍急,杜思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于上游见过一名往河里撒纸钱的女子,他还记得,那位姑娘名叫穆念愁。 井恆见杜思双腿发软,便自发停下休息,杜思坐在一处看起来干净的石头上,对着河发呆。 井恆等了一会儿,向前走几步却无人回应,他转过头,却发现杜思躺在石头上,以一种极其高难度的姿势睡着了。 他走到杜思跟前,视线于他略显狼狈的睡颜上滞留,夕阳延伸至此,将他的影子投在杜思身上。 杜思在睡着后便无知觉,只是隐约间感到身体颠簸,他眼皮微动,似乎看到移动的地面,他脸皮靠在一处温暖的背嵴上,传来无比熟悉的温度。 杜思不禁收紧双手,将头往那处蹭了蹭,随即陷入更深的梦境。 那人浑身一僵,脚步因此停顿几秒,随即又恢復正常,向前方走去。 夕阳下,两处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缓缓移动,于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间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应该把更新时间改到晚上… 第82页 还剩六分钟的新年快乐(捂脸 第48章 无头男尸(八) 第二天醒来,杜思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一旁, 枕边之人已然消失, 杜思摸摸脑袋, 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他走到桌前倒水,却发现茶杯沉甸甸的,杜思伸手一摸茶壶,果然是温的。 杜思一下将水全部喝完,这时,窗外有一婢女叩门, 她已备好水, 只等杜思去用了。 杜思刚跨进另一扇门, 一大桶温水摆在面前,婢女将门关好, 就连走路都是静悄悄的。 「这是在做梦吗?」杜思使劲捏了一把大腿, 疼得他叫出声, 这样的一条龙服务使他受宠若惊,杜思立即将衣服脱个精光, 跳进浴桶里。 折腾了好一阵,杜思终于洗完了,就在他准备穿衣服时,一旁的窗传来许些动静。 这一次,杜思连忙披上外衫,小心凑到窗前。 「大人, 是我。」杜雨蚊子般小声哼哼,杜思刚打开窗,她便急急窜进来,转身将门窗关好。 「杜雨,为何不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进来吗?」杜思疑惑道。 「这里有人盯梢。」杜雨指指门外对着的墙,语气尤带几分无辜,「我费了好些功夫才跟来的。」 「为何跟着我?」杜思更疑惑了,「你想说什么?」 「大人、我…」杜雨神色一凝,就要解释一番,可院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她的话。 杜雨身形敏捷,没几下便翻上房梁,像猫一样蹲在上面,门被一脚踹开,杜思定眼一看,来者正是宋炜身旁的跟屁虫县丞,毛益。 「一大早起来沐浴,杜兄弟可真有闲情逸緻。」毛益脸一横,开始围着杜思转,「这样爱干净,跟个娘们似的。」 「行了,这招对我没用。」杜思打了个哈欠,朝毛益说道,「县丞大人还是说正事吧。」 毛益重重哼唧一声,神色与宋炜毫无差异,「昨日衡河下游发现的尸体今早被认领,死者家属已到官府,知州大人传你过去、说要核实死尸身份。」 杜思闻言,立即回房整理衣物,临走之际,还不忘带上那块至关重要的玉。 「也不知这小子有什么好,这些大人一个个往他身上凑…」毛益在一边眼睁睁看着杜思走远,嘴里不停抱怨着,直到背影渐渐模煳,他才赶回住处,绕了许多路来到宋炜的房。 「大人、大人!」毛益扒在雕有镂空花纹的门上,轻声吶喊。 这样叫了一阵后,门突然蓦地被打开,毛益一个没站稳、差点扑倒宋炜身上去。 「叫什么叫、叫魂啊!」宋炜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慢吞吞走回屋里,「想咒本官早点死吗?」 「我哪儿敢啊。」毛益连忙堆起笑脸,将门轻轻阖上,「就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吶。」 宋炜脸色稍霁,他手微微一抬,毛益腆着脸凑上去,扶着宋炜躺到床上。 「你这样着急,是为何事啊?」宋炜昂起脸,咂巴着嘴望着毛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毛益缩着脑袋,笑的异常开心,「就是见着杜思那小子,天天往那些个大人身边凑,心里有些不舒坦。」 「要是你能傍上一位大人,也算你有本事。」宋炜笑笑,在床上舒展身体,好不自在。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毛益扑通一声跪在宋炜面前,「我可不是沾了大人您的光、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嘛!」 「哦?」宋炜佯作惊讶道。 「大人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功绩卓着,如今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比得过大人您啊?」毛益这话说的极为顺熘,一点都不打磕绊。 「当真如此?」宋炜哈哈一笑,双脚不禁翘起了二郎腿,「本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二人又扯了一阵,宋炜才有了回答毛益的心情。 「本官说你一句,别瞎操心,此人不是你想像中那般简单。」宋炜从床上坐起来,对毛益说道。 「可他不就是个小县城的仵作么?」毛益疑惑道。 「哼,这些东西只是用来骗骗像你这般愚笨的粗人。」宋炜指指毛益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随本官也有几年了,怎么没学到本官的英明?脑子不灵光也就算了、这样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明白么?」 没等毛益开口辩解,宋炜又接着说,总而言之,你没事别去惹那小子,他身后可牵连着许多人;若是你给本官招惹是非、拉本官下马,到时候可休怪本官无情!」 毛益一听,连忙闭上嘴,这时,门外有人送来饭,毛益急忙端过来,双手献给宋炜。 「大人,您看今天的饭菜,多漂亮啊!」毛益手中正捧着一碗花花绿绿的粥,宋炜一哽,似乎想到什么。 「花花绿绿的,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毛益转身去拿勺子,宋炜腹中翻滚,这时毛益便不好用勺子搅拌粥,像极了那日看到的场景。 「大人,来尝一口吧…哎!您怎么吐啦?!」 另一头,杜思赶到官府,他刚走进衙门,便看到一个身穿绸缎的贵妇坐在地上嘤嘤哭泣。 叶凡凑到杜思身边,意味深长的对他说,「听说人是你找到的,这位夫人正好找你问话。」 杜思又看过去,正好与那贵妇对上眼,她有一双机位好看的杏眼,此时却双目通红,眼瞳里盈满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一回短小君,明天一定大粗长!! 第83页 第49章 无头男尸(九) 杜思走上前,那位妇人一见他, 一把扑上前, 抓着杜思的衣袖不肯撒手。 「是你发现我家老爷的?!」 她言语激动, 声音也十分大, 喊得杜思耳膜有些疼,他念及死者家属暂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没有推开她,只是点点头。 「为何是你?为什么是你?你定是眼红范家家大业大、所以故意撒谎对不对?」妇人眼眶欲裂,手下力道加大,「我家老爷怎会遭人谋害!」 杜思望着这位形似疯癫的女人, 从衣袍里取出那块被小心包裹的美玉, 伸手递给她。 妇人连忙仔细查看那块玉, 杜思离得近,一低头便望到她苍白无色的脸与那双颤抖不已的手, 他暗暗嘆出一口气, 向后退了几步。 「这、这是我家老爷的玉!」妇人捏着那块玉, 她的唿吸停滞几秒,突然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造孽啊!你只是去白音寺上香拜佛, 怎不想遭人毒手、成了刀下亡魂!老爷啊!」 妇人瘫坐在地上绝望哭泣,那块价值不菲的玉被甩在一边,与地面碰撞发出极为清脆空灵的响声。 叶凡上前拍拍杜思肩膀,他也是这场惨剧的见证者,有多少幸福美满的家庭因此而支离破碎,在官府做事的人再清楚不过, 一旁堂役纹丝不动,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观望着一切。 因涉及案件,叶凡全无昨日匆匆离去那般冷漠,开始对杜思告知此案信息。 这名贵妇正是死者范纪石的正房——李氏,她自幼贫苦出生,模样却生的极好,在范纪石还未有如此庞大的家业前就与他结为夫妻,两人十分恩爱,据闻范纪石发财后也未抛弃这位槽糠之妻,反与她更为亲密,由此,杜思还得知了其他信息;范纪石并非大富大贵之人,从前不知在哪儿当过别人的僕役,突然间、一夜暴富,许多人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只能感慨,世事难料,当年,李氏非范纪石不嫁,因此遭到家人反对,一度沦为街坊邻居的话题人物,如今范纪石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李氏当初的顽固也就成为人人歌颂的不离不弃了。 这时,跪在地上的李氏突然起身,踉跄着来到范纪石尸体旁,尸体已被盖上一块白布,彻底隔绝李氏的唿喊。 「老爷、你生平没少做善事!临安哪个人敢说未受过你的恩惠?是谁这样狠心、竟将你残忍杀害!」李氏哭喊着掀开白布,尸体的头不翼而飞,一股恶臭袭来,伴随着蛆虫扭动的身影,实在是难以入目。 一旁的堂役不禁皱起眉,而李氏却毫无反应,哭的更厉害了,「头,你的头怎么没了?难道我竟连你的脸都不能看一看?」 李氏泪水不断,一身绸缎锦衣被地上灰尘弄得脏兮兮的,不復之前杜思所见的风度。 「你走了,丢下我跟小宝,往后我们母子二人该怎么办…」李氏骤然停止哭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一旁一根石柱上撞去,还好一边堂役眼快,一把将李氏拦下,杜思与叶凡连忙上前,又是花了一阵功夫才将李氏安稳下来。 这时,范府僕役刚好赶来,听闻方才李氏所作所为后,一位白髮苍苍的管事跪在李氏面前,苦口婆心的劝道。 「夫人,万万不可啊!」 李氏一副失了智的模样,竟是连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衙门外又聚起许多人看热闹的人,里面有受过范纪石帮助的人,也有等着看笑话的过客。 「老爷去了,家中只剩您还有小少爷,您若挺不过这一关、范家就要断后了啊!难道您要让老爷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吗?」 李氏有了许些反应,一旁婢女赶紧将她从地上扶起,有几人在边上小声哭泣,杜思皱皱眉,走过去将玉捡起。 「夫人,老爷当初将老奴从街头救起,老奴断不会忘了这份恩情!」管事一咬牙,面带憎恨道,「老奴定要找出那贼人、将他碎尸万段!」 李氏摇摇头,一脸凄凉道,「只怕那贼人早就跑到天涯海角,这么大的天下,怎么能找到他?」 「夫人放心,老奴自有办法。」管事昂起头,阴测测的望着衙门上悬挂的匾额,只见那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公正廉明』。 「无论花费多少银两,都要找出兇手!」 李氏点点头,身体似乎回了些力气,杜思见她似乎恢復正常,便将范纪石的玉交换予她。 可谁知,李氏双目遍布血丝,当着杜思的面将玉又扔了出去。 「都是你,多管什么闲事?」李氏咆哮出声,对着杜思发了好一通火,「别人都无察觉、怎么偏偏是你认出我家老爷?定是你将老爷杀害,抛尸衡河,再到我府上假惺惺做好人!」 管事连忙拉住李氏,杜思冷静异常,在一旁默默站着。 李氏虽被制住,一张嘴却还长着,那张清秀面孔无比狰狞,她像是找到一个缺口,用力发泄所遭遇的一切。 「我不要这块玉!也不要那样大的家产!」 李氏突然失了所有动作,神色变得悲哀。 「我只求老爷能回来见我一面。」 两行清泪从她面上流下,甚为凄凉,一旁的管事垂下眼,终是落下挤在眼眶许久的泪。 杜思从地上再度拾起玉,用衣袖将它擦拭干净,又站到李氏面前,他双手捧玉,郑重道。 「李夫人,这是范纪石生前唯一携带的物品,你若将它摔碎,便是真正断了与范纪石仅剩的牵连了。」 第84页 「玉,老爷的玉…」 李氏喃喃自语,颤抖着接过玉,将它捂在心口,失魂落魄的走了。 管事向杜思道过谢后,擦擦眼泪跟上去,不一会儿,诺大的衙门便剩下最初那些人。 「天人相隔,非常人所承受之痛。」叶凡走上前,与杜思并肩而立,「李氏如此反应,也是出自真心。」 杜思重重嘆出一口气,望着李氏一等人的背影说不出话。 「我并非临安人,在这里也时常挂念家中父母,若他们哪天出了事,我恐怕也是这般反应吧。」叶凡说得轻松,言语却十分沉重。 而后,他又说道,「杜兄弟,你初来此地,想必也十分想念父母,不过、你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外出也是难免的事,你可要为他们好好争口气。」 杜思望向叶凡,心中涌上许多苦涩,「我父母早亡,许久没有想过他们了。」 他突然想起院长的脸,那是他仅有的、除了知识外于现代仅存的记忆片段,杜思无父无母,他也从未品尝过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 「杜永秋死了?」叶凡十分惊讶,话刚出口,他发觉自己过于反常,连忙安慰道,「我生性愚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思摇摇头,并无追问,径直向外走去。 「杜思,你要去哪儿?」叶凡回过神来大声问道。 「去范府。」杜思脚步一顿,阳光打在他面上,照的叶凡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叶凡摇摆不定。 「我能帮他们的,就只有这双手、与这两条腿。」杜思伸出双手,它承载太多沉重的东西,以至于他放任不下世间的邪恶。 杜思抛下这句话,便消失在叶凡视线里。 阳光正好,叶凡却觉得它门过于刺眼,一股愧疚从脚底升起,将他整个身体重重包围,同时,一个声音在催促他,跟上杜思。 而当叶凡准备走出衙门时,严知州突然出现了。 「那些人走了么?」严世之从一旁走出来,煞有其事的沖叶凡说道,「本官看那妇人又哭又闹、过于激动,那时出现不合时宜,便在一旁看着。」 「见过知州大人。」叶凡敛下神情恭敬道。 「诶,杜思呢?」严世之满脸疑惑,左右看不到他,「他去了哪里?」 「回知州大人,他去找李氏了。」 「这孩子,怎么尽往自己身上揽事。」严世之眉头紧锁,「依本官看,此案线索极少,兇手可能早已逃之夭夭,缉拿兇手归案,过于困难。」 叶凡在一旁静静聆听,严世之说的不无道理,尸体高度腐烂,留下的线索过少,想要凭蛛丝马迹捉住真兇,不是嘴上说说那般简单。 「本官并非懈怠此案,若能捉到兇手,本官当然是高兴的,可破不出的话…」严世之忽然抬起眼,望向垂目的叶凡,「你不会也想淌这趟浑水吧?」 叶凡沉默片刻后摇摇头,严世之眉笑颜开,犹如春日盛放的花朵,「此案如此复杂,前几日验尸,你也幸苦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严世之走了,叶凡捏紧拳,又望了一眼衙门匾额,他站了许久,终是没有跨出衙门一步。 另一头的杜思状况可不好,他刚出衙门没多久,一群苦力打扮的人通通围住他逼问案情,说的杜思头都大了。 「此案尚无进展,目前确认尸体身份,可无关于兇手的任何线索。」杜思无奈解释道。 「我不信、人都被杀了,怎么可能不知兇手是谁?」一人大叫道。 「范老爷那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得为他讨回公道才是!」 「是啊,必须要捉到兇手。」 许多人附和道,杜思十分无语,觉得自己似乎被捆绑了。 「我只能保证对此案全力以赴。」杜思老老实实说,「我不能骗你们,线索过少,嫌疑人未确定,现下情况不明、我也很焦急。」 众人一顿,杜思见他们冷静下来,便好言相劝道。 「不过,我可以承诺、本人定会好好处理此…」 没等杜思说完,众人炸开了锅,一个个神色不平,就差冲上来将他打一顿。 「你这是什么意思?找不到兇手?」 「兇手该不会是某个皇亲贵族、官府在包庇他不成!」 「我看那兇手就是你!别人都没发现你是怎么看出、尸体就是范老爷的?」 「杀人兇手!」 众人话锋陡然一转,从最初的怀疑便为肯定,这般天马行空的想像力令杜思目瞪口呆,他愣神的那会儿功夫,这些人竟认定自己是杀人兇手了! 「你们能不能讲些道理?我好心上门帮李氏指认尸体、那杀人兇手怎么就成我了?」杜思指着自己、哭笑不得道。 「他还在狡辩!」 「你个杀人兇手,竟跑到临安来祸害人!」 「把他赶出去!」 「我、我。」杜思被他们围在中间,仰天大叫道,「我冤啊!」 「你还敢贼喊捉贼,兄弟们、快将他押到官府,让知州大人来治他!」 「是啊!」 杜思气急,却做不出什么,很快,他便感受到『人多力量大』这句话的含义了,因为这群人竟真要把他带到衙门去。 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杜思趁身旁人一个不注意,缩起身子朝反方向跑去。 第85页 「嘿呀,那小子跑了!」 「快追他!」 众人一同跑起来,追着杜思不放,其中有几人不知从哪儿拿来的鸡蛋,一个个砸到杜思身上。 「兇手怎么可能是我?你们冷静一下!」杜思一回头,却发现所有人用仿佛要吃了他的目光盯着他,「反正我没有杀人,我、我跟你们没法沟通!」 众人追了杜思大半条街,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杜思索性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跑到范府。 「开门!快开门吶!」杜思扒在门上,身后一群如狼似虎的群众追着他,好不焦急,这时,杜思突然想起那个驱赶他的门童,心里懊悔今早出门没看黄历。 「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人正是管事,他认得杜思,便立即开门放他进来。 杜思进去后立即关上门,与杜雨不径相同。 「公子,何事如此着急啊?」管事疑惑道。 「是门外那些人。」杜思指指门外,「他们竟说我就是杀害范纪石的兇手!」 「公子莫要担心,他们平日里受老爷帮助极多,过几日便好了。」管事打开门,在杜思惊悚的目光下招唿他们回去了,而那些人竟没有发问、真的走了。 「他们真的走了?」杜思朝外探出一个脑袋东张西望,直到看到一排排离去的背影才舒出一口气。 「这些人没读过书,每天靠些体力活挣钱养家。」管事嘆息道,「有什么冲撞公子的地方,我代他们向你赔罪。」 说罢,管事便要向杜思下跪,杜思连忙将他扶起,开始问起正事。 「实不相瞒,我正是为范纪石一案,前来府上问话的。」 「我知道公子,你就是那个发现我家老爷的人。」管事摇摇头道,「此案要看知州大人如何处置,若公子想要问些什么,那便问吧。」 「有劳了。」 二人走向深处,范府装置虽称不上气派,却也自有一番味道,杜思所到之处十分安静,绿树清水,就连下人走路都是静悄悄的。 「我家老爷喜静,所有下人动作极轻。」管事将杜思引到大厅,「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唤夫人过来。」 管事走了,有一婢女上前为他沏茶,杜思坐在椅子上,盯着门外路过的下人。 其中,有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引起杜思注意。 那道身影的主人相貌也极为出挑,杜思却看越眼熟,却想不出她的名字。 这时,李氏正好来到杜思面前,她双目通红,却镇定道。 「今日在官府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谅解。」她见杜思笑笑,便接着往下说,「我听闻公子有所疑问,便想能否帮上些忙。」 杜思心下对李氏有些佩服,立即问道。 「你说范纪石死前去了白音寺,他什么时候去的?」 「约莫九天以前。」李氏提及此事,不禁黯然伤神。 「他走前可说些什么?」 「再过几日便是小宝的生日。」李氏哽咽几声,泪顺着面颊流下来,「老爷说他会早些回来、给小宝过生日。」 杜思自觉失言,又急急问起其他事,「范纪石生前有无仇人?」 「老爷平日里极爱做善事、人缘也好,许多临安人都对我家老爷称赞有加。」李氏颓然道,「怎么可能会有仇人呢?老爷那样好的人…为何却是这般下场。」 这时,有一婢女上前为李氏沏茶,她赫然正是杜思心里挂念的那名高挑女子。 待婢女走后,杜思出声问道,「夫人,那位姑娘是谁?」 「她叫做穆念愁,是个哑女。」李氏说起穆念愁,不禁同情道,「她双亲都死在衡河里,身世十分可怜,听闻曾有个弟弟、却也难逃一劫,我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府,这样过得也能好些。」 「夫人心地善良,相信那兇手自会浮出水面,知州大人能为范老爷讨回公道。」杜思诚心诚意地说。 李氏摇摇头,垂目不知想些什么。 突然,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进大厅,他望着李氏,嚷着求抱抱,李氏将他一把抱起,憔悴的面庞柔和许多。 他便是李氏的儿子小宝,小宝生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脸蛋圆嘟嘟的,十分可爱,杜思望着他,也不禁笑了笑。 「娘亲,他是谁啊?」小宝咬着手指问道。 「这位大哥哥是来家里的客人,来、小宝,快向大哥哥问好。」李氏摸摸小宝脑袋柔声道。 「大哥哥好。」小宝怯生生地说道,随即将脸埋在李氏胸前,不肯出来。 「小宝真乖。」李氏拍拍小宝,脸上尽是笑容。 杜思在一旁望着,突然生出许些羡慕,只见小宝抬起头问道。 「娘亲,阿爹什么时候回来?」他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我好想阿爹。」 「小宝不哭,阿爹就快回来了。」李氏神色毫无变化,仍旧十分温柔,「他还给小宝带了最爱吃的米酥糕。」 「真的吗?」小宝开心的笑了,没一会儿便冲出去玩耍了。 当小宝跑出去后,李氏脸色骤变,杜思担忧的望着她,却被管事委婉的送出去,两人刚刚走出没一会儿,一声悽厉而绝望的哀嚎从大厅传出,响彻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  好,今天终于能早点 这章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粗长… 第86页 第50章 无头男尸(十) 那具尸体已确认身份,当天就被管事领回府上办丧事, 听闻刘氏花了上千两白银为范纪石做了棺材, 范府一等人披麻戴孝, 远远望去皆是一片惨白, 白音寺主持特地赶来范府,还带了十几个和尚,说是要为范纪石念诵经文,超度亡魂,许多与范纪石生前交好的朋友一一前来弔唁,门外鼓手棚响了足足有半日之久, 送来的祭礼箱子络绎不绝, 可见范纪石生前的人缘。 第二日迁柩之时, 范府下人与亲属排成一条白色长龙,白色纸钱撒了一路, 其中李氏哭的双眼红肿, 从未停下过, 载有范纪石尸体的灵柩被装上柩车,一群人浩浩汤汤向墓地走去。 此情此景, 不禁令人想起霖水县秦氏一案,庄慧坐拥秦氏庞大的财产,丧事却也是在死后几日才开始筹办,而那时、他却娶了小蜜过门,天天出入长乐坊等地,不得不说, 人心回测、世态淡凉,不仅仅是现代独有的现象。 杜思并没有去范府弔唁范纪石,也没有凑热闹在一旁观看议论,他找上严知州,想要向他借一些人去衡河上游搜查。 「杜兄弟,不是本官迂腐,这几日卢知府有要事相办,已从本官这儿借走半数的人…本官实在是抽不开手脚啊。」严世之愁眉苦脸道,拍着杜思的背好言相劝,「对于范纪石遇害,本官也感到十分痛心,可此案线索不明,难以侦破,饶是本官也束手无策,你又何必费那个力气、做这些无用功呢?」 严世之婉拒杜思的请求,将他送回去了。 杜思没有心情在卢府玩乐,他从后门避开一众人,又回到范府前。 此时正值夏季,天气炎热,而在范府却不能感受到一丝热度,有的只是无尽冰冷与沉重,范府门前的小门童正伏在台阶上大声哭泣,杜思心下难忍,没有上前安慰,他明白,自己所要完成的任务要比抚慰他们要更重要。 杜思随着地上纸钱走,正好碰到昨日扬言要将他押进官府的苦力,他们一个个身着白衣,神情沉痛,见到杜思也毫无反应。 杜思这下是真正信了管事的话,他走到为首苦力面前说道。 「你还记得我么?我就是昨日你们说的杀人兇手!」杜思言语夸大,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可没有人理会他,甚至于无人看他一眼。 「各位好汉,你们不抓我进官府吗?」杜思再次道。 「刘管事说了,你是个好心人,范老爷是你跑了大半个临安才找着的。」为首的苦力向杜思淡淡道,「昨日是我们太过心急,对不住公子了。」 说完,他们便要转身离去,许多人与杜思擦身而过,无人停下,杜思捏起拳头,心中似有一把熊熊烈火在燃烧。 「等一等!」他又跑到前头,沖所有苦力大声道,「你们不想为死去的范纪石做些什么吗?」 苦力一顿,有人便立即说道,「我们能做什么?知州大人说那兇手早已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回来了!」 「是啊。」一众人纷纷附和。 杜思在心里暗咒严世之的人品,嘴上说道,「昨日于衡河下游发现了范纪石的尸体,经我检验,那儿却不是范纪石真正被杀害的地方,而范纪石并非为砍头致命,早在砍去头颅前、他便已经死了。」 「这与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说明范纪石是先被兇手杀害,后抛尸衡河下游。」杜思将声音又拔高一个度,「若能寻得到范纪石真正死去的地方,说不定能发现有关于兇手的线索。」 「可万一…」有人犹豫不决。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各位不是受到范纪石许多恩惠吗?」杜思却看到许多动摇的脸,「去,还是不去?」 这时,为首的苦力上前一步。 「我跟你走。」 有第一个人站出来,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可是大哥,我…」有一人踌躇道。 「你不想去,我们也不强求。」为首的苦力凛然道,「只是你别忘了,前年冬至,你家可是拿了范老爷足足五斤的大米!」 那人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最终仍是缩回人堆里。 这群苦力中,竟有半数的人回去了,剩下约有十几人自愿留下来、跟杜思去了衡河,路上,杜思得知,为首的苦力名叫许三,也是里面力气最大的那个,因他极讲义气,做苦力的时日也长,许多人都叫他大哥,威信极高。 一众人来到衡河中游,他们又分为两拨人,一波在这边、另一拨在那边,开始沿路向上寻找血迹,此时衡河水位又降了些,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过河绝无问题。 太阳逐渐西移,杜思等人虽无收穫、却无人喊停,一直向衡河上游前进,直至杜思遇见了一人,才稍作停顿。 那名范府哑女又站在那块石头上,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往河里撒纸钱,而是守在一个火盆前,里面正烧着什么东西,向上冒起许多黑烟,她身边还放着一个竹篮,里面又装了白花花的纸钱。 哑女见有人过来,便开始往火盆里烧纸钱,杜思离得近些,闻到一股浓浓烟味,那味道有些奇怪,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杜思愣了一会儿,再度被许三叫醒时,那烟味却十分正常,与一般烧纸钱的味儿没什么区别。 「许三,你闻到什么怪味儿了吗?」杜思问道。 第87页 许三抽抽鼻子,使劲一闻后摇摇头,「那位姑娘在烧纸钱,就此而已。」 杜思自觉太过敏感,遂与众苦力继续向上寻找。 最后一丝余晖尚存之际,众人终于有了收穫,杜思一等人在距离衡河有一里地的距离发现一把爬满苍蝇的斧头,还有一处浸满深色液体的干涸土地,他们连忙又赶回衙门,向知州上报此事。 严世之一听,先是掏了掏耳朵,随后带上一等捕快前去衡河上游,来到杜思所言的地方。 「这里果真是范老爷遇害之处。」严世之睁大眼睛,遂又用衣袖捂住鼻子,因那布上血迹的地方爬有许多虫子,他后退几步对众人说道,「本官本想过几天搜查衡河附近的情况,没想到被杜思抢先一步,你可真是帮了大忙啊。」 严世之又说了许多好话,带着属下与那把斧头便回去了。 杜思对着这位知州大人的背影连连摇头,觉得自己又遇上一个『宋知县』。 傍晚,杜思赶回卢知府府邸,这时已到了饭点,许多人都坐在屋里用饭,杜思刚一进门、便遇到一脸阴沉的井恆。 「你去哪儿了?」 「我…」杜思不禁后退几步,直到背靠在房门上才停止,「我去找兇器了。」 井恆脸色稍缓,倒一杯茶放在桌上,杜思颤巍巍走过去,捧起茶杯一饮而尽。 「查的怎么样了。」井恆腾空桌面,又将饭菜端来搁在桌上。 「有那么一点点进展。」一说起案情,杜思便抛开一切,滔滔不绝起来,「找到了范纪石遇害地点,和那把砍去头颅的斧头,我去禀报知州大人…」 杜思有些气馁,整个人变得蔫蔫的,「严知州并没有将此案放在心上,也无记录案情的意思。」 井恆不语,似乎料到杜思的反应,没过多久,杜思扬起筷子,自己便振作起来。 「好,他不写、我写!」杜思一副认命的模样,低头开始胡吃海塞,他今晚又得奋战一番了。 而在另一头,躺在床上的宋炜正闭目养神,毛益在一旁扇着扇子,一边说着临安趣事。 宋炜突然咳嗽一声,毛益立马会意,端起桌上凉茶递给宋炜。 「知县大人,您请喝茶,这是上好的碧螺春,知府大人赏的。」毛益笑盈盈的说着。 「本官很久已经没有喝过碧螺春了。」 宋炜哈哈一笑,浑厚的笑声迴荡在房内,他从床上坐起来,将茶杯递到嘴边便要喝上一口。 这时,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宋炜门前,他抬腿将门踹开,毫无预兆,宋炜手一抖,茶杯坠落至地,摔了个粉碎。 「老远就听到一阵淫盪笑声,想必一定是宋知县发出的。」曹正明出现在二人眼前,他望着呆愣的宋炜,笑得十分开心,「怎么,人老了、身子不中用了?瞧瞧,连茶都拿不起来了。」 「哼。」宋炜敛下怒色,冷笑道,「本官懒得与你一般见识,看在知府大人的面子上,本官就不计较了。」 「那我可要谢谢你了。」曹正明丝毫不怕生,径直做到椅子上,宋炜斜眼瞧着他,使劲翻了个白眼。 「毛益,倒茶。」曹正明吩咐道。 「是,知州大人。」毛益立即离开宋炜,腆着脸去倒茶。 「你来做什么?」宋炜躺回床上,不去看曹正明。 「当然是来看你了。」曹正明抿一口茶道,「听闻宋知县见了尸体昏过去了,我便来看看你,现在看来,宋知县面色红润,还能笑得出声,定无大碍了。」 「那不过是一场意外。」宋炜睁开眼,砸砸嘴道,「那日天气炎热,我被太阳晒晕了头,仅此而已。」 「哦?」曹正明放下茶杯,凑近宋炜说,「我怎么听说,宋知县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呢?」 宋炜没有动作,镇定自若道,「明人不说暗话,知州大人想说什么便说吧,何必与下官整这些没用的东西。」 见宋炜没有到他预期效果,曹正明敛起笑脸,便要往门外走。 「明日,知府大人叫你去老地方等他。」 说完,曹正明就走了。 「诶,大人,这位知州大人是什么意思啊?」毛益连忙问道。 「他有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宋炜使劲拍了把毛益的脑袋,「净想些没用的,有这功夫、不如去给我好好查查那个嘴碎的人!」 宋炜望着地上的碧螺春,觉得今年真是流年不利,自己喝茶共被打断三次,难道与这碧螺春有关? 「毛益,把碧螺春换了,从今日起,本官改喝龙井!」 当日,杜思挑灯夜战,睡的极晚,与此同时,范府却再度上演了一齣悲剧。 第二日,范府家的李管事的尸体被人发现吊死在房梁之上,他神色狰狞可怖,犹如地狱索命恶鬼般怖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毛益这个名字是有我私人原因的,写那一章时我在学校刚好没穿毛衣,差点没冻死,于是,毛益就诞生了=w= 大家要注意保暖啊 第51章 无头男尸(十一) 短短不到三日,范府接连发现两具尸体, 范纪石才刚下葬, 谁知李管事竟追随他家老爷的脚步、跟着去了。 一大清早, 杜思还坐在房里喝粥, 他特地起了个大早,只为能腾出时间调查此案,为此,他昨晚又睡晚了,杜思想及床铺,嘴里不禁打了个哈欠, 井恆起的比他还早, 不知做什么去了, 一旁守着冷冰冰的杜雨,二人相处尚算默契, 这时, 有几位婢女突然跑进院, 冲着许多下人大声道。 第88页 「不好了,范府、范府又出人命了!」 「这是怎么啦?」 「听闻范老爷不是才入土为安吗?怎会又…」众人纷纷疑惑道, 杜思放下碗筷,竖起耳朵听着。 「范府离知府大人近些,我刚刚听到下边宅子的丫鬟说,范府的管事李一上吊了!」一位婢女眼泪汪汪,似乎被吓的不轻。 「啊?!」 杜思起身推开门,径直走到他们身后。 「李管事怎可能会自缢呢?他那条命可是被范老爷救回来的啊!」一个婆子惊异道。 「怎么不会?」另一人立即反驳道, 「正因范老爷惨死衡河,而看知州大人的意思,寻凶又无望,李管事想要去陪范老爷也是合情合理的。」 「倒有几分道理…」 杜思走进人堆里,向那几名婢女问道,「李管事何时死的?又是何时被发现的?」 「听阿碧说,昨儿晚上还见着李管事的人影呢…」那名婢女回想一番笃定道,「好像是卯初,那时太阳还未出来。」 杜思听闻后,立刻回房披上外衫,这儿的清晨尚有些冷,更何况现在才不到辰时,这时赶去绰绰有余。 「大人,你的粥。」杜雨在身后喊道。 「不喝了、我得去看看!」 杜思头也不回的向前沖,两边景色在身后倒退,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很快来到范府,那一片刺眼的白未褪、现在又要多添一个人了。 正门的门童肿着眼为杜思引路,不过片刻便将他领到管事的住处。 「这就是李管事的住处,阿玉姐姐今早去唤管事用饭,谁知里面无人答应,推开门、就看见李管事吊死在房樑上了!」门童又流了几滴眼泪,哽咽道,「范老爷与李管事素日待下人不薄,尤其对那些身世可怜的僕役关怀有加,我年纪小、初进范府时正好八岁,范老爷常常给我买街边的小糖人吃。」 他年龄不大,却已经歷两个亲密的人死去的痛苦,杜思望着门童稚嫩的面颊,突然想起叶凡的话;天人相隔,非常人所承受之痛,一个成年人都未必能接受、更何况一个孩子呢? 杜思蹲下身,摸摸门童的头,小门童捂着脸,哭得不知所措。 「父母本将我卖到别处,范老爷执意收下我,我才有了一处安身之所,如今他们两人全都走了,今后有谁会像他们一样疼我?」门童抬起头,双眼尽是茫然,「天生便是被卖的命、下一次又会被卖到哪里去?」 门童转身走了,杜思心中五味陈杂,这时,叶凡从房里走出,见到杜思呆愣在原地,不禁出声问道。 「你怎么不进去?」 杜思转过头,又望一眼门童离去的方向,心情沉重的走向房间。 他刚跨过门槛,便见到一条粗绳吊在房樑上,绳下有一个被推倒的木椅,李管事已被人放下来,他面色狰狞,且口眼皆开,可以看得见舌头,但没有伸到牙齿位置。 杜思有些疑惑,他蹲下凑近尸体,细细查看李管事脖子上的勒痕,一条呈黑黯色的勒痕十分明显,正在喉头之上,为一字型,杜思皱皱眉,伸手想将李管事的脑袋抬起来,双手却使不上劲,再一摸尸体的肌肤,僵硬至极,而李管事双手五指呈不规则形状外翻,四肢均有挣扎痕迹,而在手腕处却许些于痕,杜思逐个触碰尸体各个部位,发现肌肉都极为僵硬,这时温度骤升,空气变得燥热,而使得尸体尸僵加速了。 即便如此,却也能推断出李管事的大致死亡时间,一旁的叶凡走过来,帮助杜思将尸体翻转,杜思把李管事的头髮向上一捋,只见尸体后颈髮际有一道交叉勒痕。 杜思心下明了,将尸体摆回原位。 「据其他下人所言,最后一次见到李管事约莫昨晚子初,清早于卯初发现尸体。」叶凡指指尸体脖子上的勒痕道,「你也看到了,李管事并非自缢而死,真正死于自缢的人,勒痕定交于双耳之后,痕于喉上则舌抵齿,痕于喉下则舌多出。」 杜思点点头,而舌头并不是唯一确定死者是否自缢的关键原因,李管事脖上的勒痕呈一字型,且后颈处有交叉痕迹,真正自缢者勒痕多为倒八字,后颈根本不可能出现交叉勒痕,加之尸体手腕处有于痕,尸体挣扎并不能作为判断依据,不过自缢者身体尸斑多分布于四肢下垂处与身体受压迫处,而假做自缢者其他部位也会出现尸斑。 「李管事并非自缢身亡。」杜思笃定道,他望着死不瞑目的李管事,不禁替他阖上双眼,「昨晚是谁最后见到了李管事?」 「是服侍李氏的丫鬟——小翠。」另一位年轻些的人走上前,他正是是范府另一位管事,「小人这就去叫小翠过来。」 管事走后,叶凡深嘆一口气道,「范纪石一案还未有线索,如今李一又死了,却是被谋杀,这其中定有些关联。」 杜思走到绳索下的木椅前沉思片刻,俯身将它摆正,随后自己站了上去,他一手握住绳索,眼看着就要将脑袋往那个圈里套。 「欸,杜思、你在做什么?」叶凡大惊,连忙跑过去抱住杜思大腿,「我知你处境不好,可也不能想不开啊!」 「我没有自缢的意思。」杜思十分冷静,将绳索套在脖颈上比量一阵又放开,便沖呆愣的叶凡说道,「你看,若我是那兇手,要将死去的李管事抱到椅子上,再将他伪造成自缢模样,也是要些力气的。」 第89页 叶凡有些懵懂,放开杜思大腿打量道,「是要有些力气,那兇手定要高于李管事。」 「你看我与李管事想比,哪个更高?」杜思回到地面张开手,叶凡看看地上的李一,遂比划几下说道,「你比李管事要高上一寸。」 叶凡随即看向自己,不久笑道,「若兇手行兇,起码有我这个个儿才能抬动李管事。」 杜思点点头,开始检查房间内部情况,临近窗户的木桌上置有两杯茶,两张木椅有拖动的痕迹,杜思走进看,却无异样,李一的床铺有些乱,被子却叠的极为工整,杜思凑上前去,却发现被子下的牀单皱巴巴的,似乎被什么大力撕扯过,还有一些尘土,杜思一顿,立即展开被子,叶凡也走上前,两人一同望向薄被。 只见白色里衬被撕烂许多处,几个脚印极为明显,杜思拿去一对,与李一的尺寸刚好吻合。 「看来李管事是在床上被人谋害的了。」叶凡嘆息道,昨天还活生生的人,谁曾想今日却变成一具死尸,阴阳相隔,李一随着范纪石的脚步,一同去了黄泉下,主僕二人相见,定有许多话要说。 这时,管事领着小翠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名丫鬟。 「大人,这个丫鬟便是小翠。」管事一见被褥,识相的退到后面去。 「见过二位大人。」小翠怯生生的行礼,在看到一旁死相狰狞的李管事时不禁大叫了一声,眼泪立即流下来。 事关人命,杜思无安抚之意,沉声问道,「小翠,昨晚你于何时见到李一?」 「我、我在夫人房里见到了管事。」小翠哭着道,「那时正好子初,我给夫人端茶,正好看到管事从夫人房里出去。」 「阿玉,你今早何时发现李一的尸体?」杜思看向另一名丫鬟。 「今早卯初,那时我正要叫管事去用饭。」阿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站在尸体旁也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杜思望着印有脚印的被褥,陷入沉思当中,叶凡思索片刻,命管事将其他下人叫来。 不一会儿,所有范府下人聚在房前,他们仍穿着白衣,一些人见到房内还未运走的尸体,与一边人议论纷纷。 杜思上前,朗声问道,「昨晚子初以后,谁经过李管事的房间?」 下人们纷纷摇头,无一人敢答应。 「事关人命,你们快些答应吧。」叶凡在一旁劝道,却毫无效果。 杜思又上前几步,笑眯眯地说,「各位放心,知州大人已锁定几个重要嫌犯,现下主在取证,为的是查出那几名嫌犯所言真假,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叶凡听得瞠目结舌,知州大人何时说过这些话? 「知州大人正等着我去回话,可若你们不配合…」杜思故意停顿几番,佯装抬步道,「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们了。」 「大人别走!阿贵常路过李管事的卧房、他一定知道!」 「我们都会说的!千万不要告诉知州大人!」 一众人拼命留下杜思,随即一个个倒豆子般道出那晚实情,叶凡望着杜思的笑脸,不禁拍拍胸口,要是被知州大人知道、他俩可就完蛋了…不对,完蛋的好像只有他… 叶凡陷入深深的纠结,杜思已获得许多信息,却与李管事的死无太大牵连。 昨夜无人看到是谁进了李一的卧房,许多人都称李一房内的灯是亮着的,李一边上还住着人,那几人均无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 这下杜思彻底确定,李一是被人捂在被子里用绳索勒死的。 二人又走回床前,杜思开始向床边一一查看,有无李一留下的其他痕迹。 而当杜思蹲下身时,床檐一处缺口十分显眼,再向其他地方看去,无任何异状,杜思突然想到什么,蓦地朝床底下一看,只见一块通体剔透的玉与床檐缺角静静躺在床底下,杜思将它捞出来,放在手中细看,这块玉构图极其繁琐,他不懂玉,只知道这块玉看上去十分精贵。 「上面没有灰尘,这是李一留下的!」杜思十分欣喜。 这时,李氏赶来,她见到李管事的尸体,险些昏过去,杜思上前与她说明原委,李氏又流下许多泪。 「李管事留在我家许多年,与老爷几乎是无所不谈、感情极好,谁知,竟又发生这种事…」 李氏说了许多话,杜思接着向她道明李一留下的线索。 「李一死前掰掉这块床檐。」杜思给李氏看那块缺角,李氏皱皱眉,似是想到什么。 「还有这块玉,想必是你家老爷送给李一的。」 杜思将美玉递给李氏,李氏面有疑惑,却无出声询问,她接过玉细细查看,忽然间,李氏动作一顿,她瞳孔微缩、双手发抖,那块玉猝不及防坠落至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的预收文过于惨澹,在这里卖个惨,哇的一声哭出来。 希望大家能收藏一下(对手指 排版错了,改一改 第52章 无头男尸(十二) 杜思与叶凡相视一眼,都觉着有些奇怪。 「夫人可是认识这块玉?」杜思问道, 依李氏神情来看, 她绝对见过这块玉。 「我、我…」李氏双脚发软, 差点跌坐于地, 一旁阿玉与小翠连忙上前将她扶住,「这的确是老爷送给李管事的玉,我一时心切,竟没拿得住手,失礼了。」 第90页 另一个管事急急拾起玉,将它交予杜思, 杜思却没有接过, 而是转交给李氏。 「这块玉与此案无关联, 我们与李一也非挚交,他的遗物还是由你保管为好。」 李氏接过玉,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杜思双眼微眯, 并没有追问下去,叶凡嘆息一声, 从管事那里借来纸笔,将大致经过记录下来,回衙门再做修整。 杜思望着叶凡动作,再看看同行几位力差,一个个都打着连天哈欠,有一个甚至连眼都睁不开了, 可想平日那位知州大人的管制如何。 在李氏委婉的请求下,李一尸体并没有运走,范府那片白还未撤下,如今又要多一人了,杜思走到房外,那些管事叫来的僕役几乎都走了,范纪石丧事未过,他们还有得忙,李氏被丫鬟扶着走出去,杜思停留片刻,却没有见到那个小门童,便也要走出去,这时,门外一道高挑身影引起他的注意,那名哑女站在五米开外正望着他,由于太阳升起,温度剧增,空气恢復夏季的燥热,她的额角流出许多汗,却仍固执立在那处。 她有可能也是受了李一的帮助吧,杜思这样想着,与哑女擦肩而过,走进了才发现,这位姑娘竟比他还要高出半头,杜思心里惊讶,脚步不仅放快许多,没一会儿就出了范府。 杜思走在街上,脑中回想着方才验尸情景,突然就饿了,他走到一处摊位点了碗汤,一边支起下巴瞅着过路行人。 来往行人间,各人步伐匆匆,毫无停滞的迹象,许多张神色各异的面孔中,有两张杜思极为熟悉的脸庞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杜思一拍桌子,不自觉擦擦眼睛,没多想就跟了上去。 「哎?小兄弟,你要的汤!」摊位的主人大声叫喊着。 「你就放在那儿、我一会儿便来付钱!」杜思连忙回道,眼却止不住向前看,「我现在有急事,对不住了!」 也不知摊位主人作何反应,杜思急急跟上去,若他刚刚没眼花,看到的那两人绝对是邺城那对知县与县丞,宋炜和毛益;这二人不知今天抽的什么风,竟来到街上体验人生,尤其是宋炜,这次出行居然没有坐软轿,其中定有猫腻。 杜思不知拐过多少条街,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那两人,果真是宋炜与毛益,宋炜虽判案上煳涂至极,警觉性还挺高,杜思还在盯着他瞧,突然、他朝杜思方向探头看去,杜思连忙抓起一旁摊位的小狗面具就往脸上戴。 「知县大人,怎么啦?」毛益疑惑道。 「有人跟着我们。」宋炜擦擦脸上的汗,神色凝重道,「此行除了知府大人与那曹王八外,无人知晓。」 「啊?」毛益大惊,素日一张利嘴此刻连话都说不利索,「那、那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瞧你这样儿,慌什么。」宋炜嫌弃的看一眼毛益,随即安抚道,「多绕几条路,还怕逮不住这个小老鼠?本官倒要看看是谁这般胆大包天、挡我的仕途!」 杜思瞧见两人在人群中滞留片刻,随后加快步伐,他有些着急,心下更确定这二人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在拐过两个茶馆后,宋炜与毛益走得更快了,杜思把小狗面具戴在头上,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 这时,有一高大身影挡在他面前,杜思剎住腿,险险撞上去,面具硬边硌在他面颊上,很快就压出几条红印。 杜思皱皱眉,立即想到跟丢的那对主僕,差点没骂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杜思脑中一片混乱,竟想不出他是谁,一双大掌骤然落下,轻轻附在杜思面具上,仿佛一阵柔风拂过,杜思睁大双眼,身体不能正常行动。 井恆将杜思面上的小狗面具褪去,期间有几根手指擦过他面颊,几丝炽热的温度席捲杜思全身,他的唿吸不禁停滞几秒,视线里只剩下那位高大青年的盛世美颜。 「你、你…」杜思突然结巴了。 井恆一挑眉,一双墨瞳紧盯着杜思。 「我、我…」 杜思脸颊开始升温,没一会儿便红的无以復加了。 「今、今日太阳可真大。」杜思干巴巴地说。 井恆不语,只勾起一抹笑,杜思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稀里煳涂被带走了。 范府,李氏细嫩的双手反覆摩挲着一块花纹繁杂的玉,小翠走进房,为李氏沏满一壶茶水,卧在床榻上的李氏眉头紧锁,重重嘆出一口气,也不知想起谁,两行清泪从面颊流过。 「夫人,身体要紧。」小翠上前细声劝道。 「种其因者,须食其果」李氏气若浮丝,两眼无神,突然又扑到床上大声哭喊道,「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一旁的小翠被吓得哭出来,可任她怎么劝,李氏都毫无反应。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房外走进来,他跑到李氏面前,奶声奶气的说。 「娘亲不哭、小宝把糖给你,吃了身上就不疼了。」 李氏浑身一顿,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她连忙从床上起来,将小宝一把抱起。 「小宝、我的小宝。」 李氏不停亲吻小宝,仿佛这是她手中仅握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翠在边上观望着一切,即便摸不清李氏伤心的原因,胸中却好似乌云密布,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91页 另一头,杜思走到今早摊位前,将几枚铜钱交给摊位主人,有一位穿的极好的小公子路过,杜思看到他衣袍外摇动的玉佩,心里才想起一件大事。 杜思回头向井恆道,「我得去一趟玉铺,你若有事就回去吧。」 井恆摇摇头,走到他身侧,杜思张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临安火辣辣的太阳此时也变得温和许多。 两人来到那家玉铺前,杜思掀起帘子走进去,玉铺老闆正在整理一些杂物,见了杜思,他连忙盈起笑脸上前道。 「小公子,你又来了啊,今日要问些什么呢?」 杜思笑笑说,「我想问一块玉。」 「小公子可算问对人了,我可是这几条街做生意时日最长的人,那玉你拿来了吗?」 杜思摇摇头,玉铺老闆并无气馁,倒是起了些兴致。 「只要你能说出那玉的特徵,我有八成把握能找出那块玉。」 杜思想了想,将大致花纹图案描述一番,老闆眉头紧锁,半天没有出声。 「你说的那块玉早就断货了。」老闆摆摆手说,「那是十年前兴的款式,即便如此、也只有大户能买得起。」 「十年前?」杜思大惊,十年前的范纪石还未发家致富,他哪来的钱买下玉,还将它送给李一? 「小公子有所不知,你说玉还是从那位林姓大户流出来的,数量极少,当时我仅有家小铺子,却也有幸见过那块玉,当真好看吶,十几年前,听闻当今圣上也曾特地前往云州购置呢。」老闆嘆息道,「可惜啊,一场大火全烧没了,而后林家家产被瓜分,一点渣子都不留,现在想想,那定是早有预谋的,可怜林家无人存活、上下老小全死了。」 杜思睁大双眼,脑中似是闪过什么,却消逝得极快。 「小公子可是在哪里见过这块玉?」老闆笑眯眯道,「磨磨价钱、说不定我也能有一块绝世美玉。」 杜思抬起头,说了实话,「范府就有一块,我亲眼所见。」 「什么?!」玉铺老闆极为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范老爷家大业大,又在林家做过活,有一块也不足为奇。」 「他将这块玉送给管事了。」 老闆:「……」 「听闻范老爷曾经做过僕役…我怎么瞧着不像真的呢。」杜思突然问道。 「我也觉着这不像真的。」老闆一拍桌子,「可它就是真的,范老爷之前辗转多家,日子过得那叫个苦。」 「其中有林家吗?」 「当然有,范老爷曾说过,如今的辉煌有半数要托林家的福。」老闆咂咂嘴,想了想又说道,「可能范老爷与林家比较合得来。」 「多谢老闆了。」杜思见再获取不到有用的消息,便要急着走。 「小公子不用谢。」玉铺老闆嘿嘿一笑,忽然道,「上次我说的事儿小公子可有想法,若你现在不急,隔壁家那位如花似玉的柳姑娘在…」 杜思还在想,井恆一把拉过他就要往门外走。 「哎、我话还没说完吶!那位柳姑娘可是临安有名的大美人儿、家底也好!」玉铺老闆追到门前,发现两人已经走了。 「那个个儿高的怎么这样奇怪…给那位小公子说媒又不是给他说,冷着张脸做什么,哼!」 玉铺老闆转身回去了,太阳悬挂于高空,照的临安人民一片叫苦。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跟同学出去浪了,更完了啊哈哈哈,太不好意思了 第53章 无头男尸(十三) 杜思当天回去后,正好碰上同样归来的宋炜与毛益, 二人笑的春风得意, 好不高兴, 隔着许远都能听到宋炜那道浑厚笑声。 「范纪石真正死因未知, 头颅不知下落,李一又非自杀,兇犯尚未确定…」杜思坐在桌案前,苦苦冥思,这两起案件是否为同一人而为?许多线索查到中途就断了,兜转半天竟无能判断出准确的信息。 杜思又想起那个不配合的知州大人,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悄悄熘出府邸, 到街上去了。 这时,夜幕降临, 天气虽热, 还是有许多人在街头闲逛, 今晚乌云密布,空气十分闷热, 似是要下雨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临安众人玩乐的心情,远远有一个戏班子正在演出,众人蜂拥而至,堵得那条路水泄不通,杜思没有看热闹的心思, 调头径直走到范府。 相比隔街热闹的氛围,范府隐约露出那几抹白甚是凄凉,偶尔走出几人,面上也都带着未干的泪痕,如今家主范纪石已故,只有一位李氏在家中苦苦支撑,杜思想起遭受灭门之灾的林氏家族,不禁有些感慨,过不了多久,相信范家也会步入同样境地,被临安那些大户一一蚕食,届时李氏难保栖身之所,不知又是如何一幅画面。 杜思绕着范府行走,脑中开始思量昨日李一的死,根据现场勘查,李一死于他杀,桌上置有两杯茶,想来李一与兇犯定是认识的,案发当晚旁人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说明兇犯力气异于常人,是男子无疑。 而杀害范纪石的兇手则一直拖延时间,相较李一的死,杜思更疑惑这一点,将范纪石衣物置换、砍去头颅,为的便是不想旁人认出尸体身份,他为甚么要这样做? 杜思开始考虑两起案件为同一兇手的可能性,若与范纪石有仇,昨日死去的应是李氏、为什么是个管事?而当李氏见到床檐缺角,为何露出那副神情? 第92页 杜思脚步一顿,抬起头望天,空中一轮皎月无比通透,发出玉一般光泽。 而杜思的直觉告诉他,范纪石那块玉绝非仅仅得到那般简单,李氏惊慌失措的神情与管事狰狞面目交织在一起,竟比检验那些不成状的怖人尸体还要令人烦恼。 人之所言虚实难辨,唯有死物不会作假,杜思嘆了口气,继续前行。 范府后门漆黑一片,少有行人通行,当杜思穿过一条小路时,一旁幽林传来几声细微啜泣,杜思悄悄走过去,发现有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坐在林子里的地上埋着脸哭。 杜思再凑近看,这名女子却不是陌生人,而是昨日才在范府见过的丫鬟,小翠。 小翠听见脚步声立即转过头,两只眼睛肿的好像两颗大核桃。 「你是谁?为何在这儿?」小翠厉声问道。 「我们昨日还见过面的。」杜思笑了笑,又上前几步,「你不记得我吗?」 「你…你是官府的人。」小翠愣了一会儿,她见杜思生的清俊,忍不住挪挪身子,给他腾了个座。 杜思坐在小翠对面,进行一番安抚后,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何哭?是因为你家老爷吗?」 小翠点点头,又说道,「还有我家夫人,我自小就跟着夫人,服侍夫人已有五年,如今出了这种事,可叫夫人怎么过下去?」 她抽抽鼻子,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杜思没有阻拦她,直到小翠哭个痛快后,两人从才开始又一轮对话。 「天人相隔、非常人所承之痛,你家夫人如此伤心也在所难免。」杜思劝道,「希望李夫人能快些振作起来。」 「嗯……」小翠抬头望了眼杜思,到口的话在心中踌躇。 「有什么想说的话,向我倾诉无妨。」杜思扬起一个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仍十分出彩,「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翠的脸不自觉的变红了,她用袖子擦擦脸,飞快的说,「今日,夫人对着从李管事那里寻到的玉,哭的极为伤心。」 「玉?」 「夫人还说,这都是…」小翠的眼又红了,「这都是报应。」 杜思肃然起身,紧接着问,「难道你家老爷夫人做过什么错事?」 「我从未听说过。」小翠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你可知范老爷平日与哪些人交好?」 「都是临安的大户…」小翠努力回想着,「还有知州大人,我常见知州大人与老爷对酒,可这几日大人都未来看望夫人,老爷下葬那天也只见了知州大人的礼。」 杜思思索片刻,又想起玉铺老闆之前透露的消息,脑中一片混乱。 「大人,你知道我家夫人为何伤心吗?」 小翠昂起脸,天真的问道。 「……」杜思张开嘴,想要说出心中猜想,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我不知晓。」 小翠垂下头,脸上尽是难过,杜思藉故离去,小翠望着他的身影,又回到范府,她取来一壶热水来到李氏房外,刚想敲门进去,谁知门却自己打开了,小翠不知出自何意,竟闪身躲到一旁的柱子后,脚步声传来,小翠偷偷探出半边脑袋去看,只见一个身段极高的女子从屋里走出来,她走到院中,突然抬起脸,几行泪从她面上拂过,小翠睁大双眼,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被夫人收养的哑女。 她扬起手,掌心捧着一块通透光滑的美玉,淡淡月光洒下,美玉被罩上一层温润的光,那繁杂花纹也变得更加耀眼,小翠捂住嘴,等哑女走出去后,她才松开手,这时她已流了许多汗,且两脚发软,小翠的身子顺着柱子下滑,不知为何,她又抱住腿、哭了好一阵。 待小翠平復心情后,她敲开李氏房门。 「夫人,奴婢为您倒茶来了。」小翠将热水灌进去,拿起茶壶道。 只见李氏直直坐在床榻上,神情空洞,她手里握着范纪石留下的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您怎么了?」小翠的声调无法自控,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这时,李氏却开口了。 「我无事。」她神色淡淡,只是眼中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夫人?」小翠握着茶壶的手在发颤,肆意的泪水打在桌面上。 「你将茶壶放在那儿,我一会儿自己倒。」李氏的语气像平常那般温柔,面上却再无表情,「你走吧。」 「我不走!」小翠扑通一声跪下,以极其卑微的姿态爬到李氏面前,「夫人、您到底是怎么了?心里若有什么不快,给小翠说说也好啊!」 李氏毫无反应,握着玉的双手更紧了些。 「小翠自小就跟这您、服侍夫人足足有五年!」小翠抓住李氏的裤腿,哭喊道,「夫人从未苛待过我,待我如亲女儿般,如今夫人遭遇如此不幸、就让小翠替您分担些吧!」 李氏阖上双眼,轻轻说道,「你不懂,走吧。」 「夫人!」 「走、快走!」李氏突然大声道,神情陡然变得狰狞。 小翠从未见过李氏这般模样,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我叫你走!听见了没有?!」李氏一把推开小翠,将床榻上的枕头通通砸到地上,「走!都给我走!」 小翠愣了几秒,哭着跑出去了,李氏走上前将门窗关好,来到桌案前拿了张纸,含着泪写下足足半张纸的字。 第93页 窗外传来许些动静,似是戏班子开始表演了,不知是演的哪出戏,叫好声一直传到范府这里,李氏放下笔,她有些渴,想要倒些茶水,但李氏手拿不稳茶壶,滚烫的水飞溅到她手背上,李氏急急松开手,茶壶坠落至地,洒了一地的水。 这时,杜思来到衙门,衙门口守卫认得他,杜思说明来意,便将他放进去了。 杜思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严世之住的屋子,里面灯还亮着,他敲敲门,只闻严世之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嗯,进来吧。」 杜思悄悄走进房内,连着将门带上,屋里一片氤氲,原来严世之正在沐浴,他泡在一个大木桶中,将背露在外,整个人趴在浴桶边上。 「小红,这样快就拿来东西了,本官得夸夸你。」严世之语气柔和许多,「快来给本官搓背,力道放轻些。」 杜思走上前,来到严世之背后。 「若是用你那双白嫩小手搓背,本官会更高兴。」严世之语气荡漾,丝毫不见白日那副正经模样,「小红,你……」 「见过知州大人。」杜思行礼道。 「欸?」严世之觉着声音不对,连忙回过头,却看见衣冠端正的杜思。 「怎么是你?小红呢!」严世之想拿起一旁衣物,却发现衣服离他的距离还不算近。 杜思走过去,轻松将严世之衣物拿到手,严世之眼巴巴的望着他,赶紧将身体沉到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 「知州大人请放心,小人对大人玉体不感兴趣。」杜思一本正经的说,严世之脸立即黑了一半,「小人此行前来,只想向知州大人问一些事。」 「你这小子胡说些什么!」严世之气急,却没叫人,反而耐心说道,「有什么事,你我出去再议,你看本官现下不方便…」 杜思摇摇头,直接问道,「大人可是与死去的范纪石交情极好。」 严世之一哽,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刚想否认却被打断,「范府的僕役曾见过大人与他家老爷多次把酒言欢。」 「这…哈哈,是有些关系的。」严世之尴尬道。 「那范纪石之前做过的事,想必知州大人也是知道的了。」杜思面无表情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严世之大惊,忍不住从浴桶中站起来。 「不多不少,」杜思想了想说,「听闻范纪石之前曾在林家待过。」 「你!」严世之脸涨得通红,刚想说些什么,却骤然冷静下来,他抬眼瞧着杜思不似唬人的表情,斟酌道,「林氏灭门一案与我无关,只不过事后范纪石求了本官许多天、本官念他诚心一片,才不追究。」 说罢,严世之昂起头,负手而立道,「那件事可牵扯临安许多大户,你年轻气盛、怕是不知这前因后果,可要想清楚了再行动。」 此刻,杜思却听不进严世之的任何话了,他总算明白,李氏见到那块玉如临大敌的模样、那块床檐缺角与范纪石被害的原因了。 「杜思?」严世之叫了几声,杜思都无反应,「杜思!」 杜思抬起头,却是一脸惊慌失措。 严世之认为自己的威胁起到作用,笑着对他说,「你明白就好,为官…」 「大人,速去范府!」杜思失声道。 「你在说什么?」严世之皱起眉头。 「李氏今晚有危险!」 严世之僵硬的立在浴桶中,许多水汽漫出窗外,空气里的闷热又添一分,群聚在一起的云将明月遮住,空中传来几声响雷,夏雨将至,临安的雨季,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字数可能会有点多 第54章 无头男尸(十四) 杜思将于范府检验李一尸体的经过与他留下的线索一一说明,当严世之得知林家的玉在李一手里时极为惊骇。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严世之边穿着衣服边道, 「十年前林家的玉全被销毁, 我可是在一旁看着的…」 严世之惊觉失言, 连忙闭上嘴,杜思望了他一眼,眼中意欲分明,严世之错过眼不去看他,一举一动却是带着逃避的意味。 「此案望知州大人慎重。」杜思直言,直勾勾的他。 「本官乃临安知州, 自然会认真办理每一起案子、为临安百姓排忧解难的。」严世之披好外衫, 转过身束腰带。 严世之又带了许多捕快前去范府, 一行人手举火把,照的整条街亮如白昼, 街上还有许多游玩行人, 见此纷纷议论, 一些好事者跟在官差身后,浩浩汤汤一群人赶往范府, 引起不小轰动,此举也惊动另一头正在看戏的群众,连带着坐在头座的众官员都坐不住了。 「快去范府,那儿又有人命案子了!」 「这么多的官差,我可从未见过,一定要过去看看!」 眨眼间, 看戏的人少了将近一半,戏班子停下动作,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明月被乌云所遮,曹正明同其他人眯着眼望去,只看到一片攒动人头。 「发生了何事?人怎么全跑了?」宋炜疑惑道,祝松山摇摇头,却是不为所动。 「他们去的方向……似是范纪石府邸。」一位知县说道。 「过去看看。」知府卢冀升骤然起身,众官员紧跟其后,一同前往范府。 另一头,许多捕快围在范纪石门前,严世之大步走上前,敲了敲那扇气派的朱红色大门,门童推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憔悴的脸,他一见严世之,连忙打开门,严世之走进门,杜思紧跟其后,二人稍作片刻,只见一位年轻管事从拐角走出来,他盈起笑脸摸索着双手道。 第94页 「知州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小人…」 「你家夫人要出事了,快领本官去李氏卧房!」严世之怒道。 管事两腿一哆嗦,急急忙奔向李氏卧房,一众人随行,此时,空中乌云密集,地上狂风大作,吹下一片落叶,许多人眼里进了沙子,背后突升起一股冷意,杜思一等人来到李氏卧房前,管事瞄了几眼严世之,匆匆朝屋里喊道。 「夫人、夫人?」 屋内十分安静,见此情景,所有人心头不禁蒙上一层阴影,杜思眉头紧锁,很是烦躁。 「不去开门,愣在这里做什么!」严世之厉声道。 管事连连答应,走上几步,却有些犹豫,最终,他克服内心恐惧,颤抖着双手推开门。 「夫人……」管事被严世之推进房,他闭着眼往里走,脑袋却似擦到什么东西、不能前进。 管事哆嗦着抬起头,此时窗外骤降一道惊雷,临安陷入一片短暂黑暗中,很快恢復光亮,而管事眼中那张吐舌露眼的面孔便如天上响雷一般令他害怕了。 「啊——」 屋内传来一声悽厉惨叫,严世之一惊,不动声色向后站了站,杜思率先跑进李氏卧房,毫无畏惧。 只见一具死相怖人的女尸吊在半空中,一束锦缎成为她与房梁唯有的联繫,女尸双眼突出,舌头伸得老长,一头黑髮从空中散下,随着窗外吹来的风慢慢摇 晃,地上坐着面色惊慌的管事,他扭过头,伸出手指向尸体,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夫人、夫人上吊了!!」 杜思望着李氏的尸体,胸中突感到一股莫名遗憾。 紧接着,严世之一干人走进房,见到尸体,均愣了几秒,有人将尸体放到地上,遂被杜思唤出去,管事爬起来,踉跄着朝门外走去。 此时情况紧急,已不容杜思多想,他蹲下身开始检验李氏的尸体,严世之见此站到杜思身后,用袖子捂住嘴鼻瓮声问道。 「如何,李氏还有救么?」 杜思摇摇头,李氏双眼眼球血丝凸出,舌头已变得青黑、一直垂到胸前,一条青紫勒痕交于喉结下,于白皙肌肤上十分明显,杜思不避嫌,手心抚上李氏胸襟,在感到几丝湿意后撤回手,于严世之诡异目光下,他又逐个触碰尸体身体部位,最后把李氏身体翻过去,撩开头髮查看尸体后颈,只见勒痕一直延到双耳附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杜思离得近,很快便闻到尸体下体传来的阵阵恶臭,他站起身,又看了看樑上锦缎,随即对严世之说道。 「李氏系自缢而亡,并非他杀,尸僵尚未出现,尸体死亡不超过半个时辰。」杜思抽出白布擦擦手,严世之又离他远了些,随后叶凡赶到,杜思才用酒醋洗手消毒。 杜思嘆了口气,经他检验,李氏自杀身亡,这与李一死因又不相同,而这一次,他万分肯定、三起案件绝对为同一人作案,即便是团伙作案,也都是相互认识的。 这时,严世之开始勘察房内摆设,他来到床榻前,一把抬起枕头,只见那处床檐缺角赫然出现于严世之视野下。 「诶,枕头下怎么有一块木头?」 杜思连忙上前,他只看到床檐缺角,却不见那块玉,他又向门外捕快诉说原委,不一会儿,几名捕快也加入搜查队伍,严世之在一旁瞧着,深吸几口气硬是没说什么,叶凡瞅瞅这两人,识相的闭上嘴。 「大人,搜遍了整间房,没有你说的玉。」一名捕快气喘吁吁道。 「怎么会没有?」杜思十分惊讶,「一块也没有?」 捕快摇摇头,杜思变得极为焦躁,怎么也想不明白,叶凡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这里怎么能没有玉?」杜思失声道,「一块是范纪石留下的遗物,另一块是林氏的,无论如何都应有一块留在李氏这里,怎么会找不到?」 他一扫房间,只见桌上茶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水已干,不知是何寓意,杜思又来到桌案前,只见毛笔搁在一边,许些墨迹沾在桌面上,桌案中心刻意留出来的空白本该是置放白纸之处,此刻却空空如也。 「有人来过这里。」 杜思转过头,严世之走到桌案前,沉思片刻后唤来管事,叫他将所有下人叫过来。 那些僕役一听知州大人大驾光临,动作麻利许多,没一会便全到齐了。 「今晚,哪个人是最后一个来到夫人房里的?」管事强装镇定道。 许多人面面相觑,都摇摇头,那名哑女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杜思觉得有些奇怪,不禁一直盯着她看。 「回大人,因近日多事,奴婢们都不敢早早睡下,一直在府里操办丧事,这个时辰无人回房,大家都可以相互作证。」一个穿着打扮较好的丫鬟说道,引来许多人附和。 「是啊。」 「这几日大家都在一起。」 这时,有一道声音弱弱响起,「我看见小翠哭着从夫人院子的方向跑过来了…」 「我也见到她了!」 「她好像从后门跑出去了。」 「如此看来,兇犯定是那小翠。」严世之忽然沉声说,杜思诧异望向他,只见严世之从容面对所有人,义愤填膺道,「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此人穷凶极恶,连害三人却仍不停手,不严惩兇犯难以平息众怒!」 第95页 众人蠢蠢欲动,皆连叫好,严世之吩咐下去,捕快齐齐动身,立即抓人去了。 说罢,严世之拂袖离去,杜思连忙追上去,可严世之走得极快,竟无理会的意思。 「大人!」杜思大步跑上前,竭力挡住严世之道,「大人!小翠并非真兇、你要慎重啊!」 严世之蓦地停下,斜眼冷笑道,「你怎知小翠并非真兇?难道你也参与此案不成?」 未等杜思接口,严世之接着道,「一个小小贱婢,值得你我如此上心?有花费此事的功夫,不如多去想一想自己吧!」 一条人命在这位知州大人眼中犹如风中黄沙,吹一吹就散了,杜思双拳紧捏,额角青筋毕现,他向前一步,硬生生逼着严世之后退一步。 「大人,当年林氏灭门惨案当真无人存活?」 「你是何意?」 严世之抬眼,锋芒毕露。 「倘若有那么几分的可能…」杜思逼近严世之,面无表情道,「十年前,林氏惨遭灭门之灾,许多人都以为林家大宅如同林氏人的性命,一併烧了个干净,可在那场大火中,却少了几人的尸体。」 严世之瞳孔微缩,身体不住阵阵后退,但很快,他所退让的那一点空间便被杜思无情侵占。 「林家遗孤知晓所有经过,你说他会不会对家父昔日笑颜相对的同盟好友心生怒意?会不会对林氏离经叛道的小小僕役心生杀意?」杜思双目如炬,迸发出能够灼烧一切的温度。 严世之双唇紧抿,他找不到依靠,便连连向后退去,无奈杜思紧紧相逼,竟无留半分余地。 「他会不会对知晓案情却因收取财物知而不报、秘而不宣、袖手旁观的临安知州心生恨意呢?!」 「你!」严世之一瞪眼,想要反驳却被杜思压得喘不过气。 「而那位自称为临安百姓排忧解难、认真办案;实则草芥人命、视生命如蝼蚁的知州大人会不会心生愧疚之意、无颜面对临安苍生!」 严世之已退到墙角,再无后路可走,杜思走上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紧盯着他,竟令他无处可逃。 「知州大人,请您告诉小人,他会不会呢!」 「你、你你,大胆!」严世之大喝,索性闭起眼不去看杜思,「小小一届仵作,胆敢冒犯本官、以下犯上,小心我治你得罪!」 杜思冷笑,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回头望去,却是以卢冀升为首一众官员。 「严知州,杜思,你们两人在此,本官就放心了。」卢冀升笑眯眯道。 严世之一听,用力推开杜思,走到卢冀升前恭敬道,「见过知府大人,此案不知惊扰了大人,实属下官的不对。」说完,他将案件经过一併诉说,又狠狠瞪一眼杜思。 当说到林氏那块玉重现范府时,宋炜倒起了兴致,「可是当年闻名天下的玉?那我可得瞧一瞧。」 祝松山趁旁人不注意,将杜思一把拽过去小声说,「你这是做什么?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逞强,枪打出头鸟;这样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杜思摇摇头,直视祝松山道,「知县大人,小人知您的心意,可此案涉及人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严世之误判人命,抽身而退…」 他抬起头说,「我做不到。」 「你!」祝松山一噎,遂嘆息一声,退回卢冀升身后了。 「此案只要将小翠捉到,便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严世之一气呵成,说的卢冀升连连点头,这时,捕快远远押着一人朝这里走来,杜思定眼一看,此人不为旁人,正是小翠,她两眼红肿,想必又是大哭一场,这个小丫鬟怯生生的望着众人,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大胆小翠,你杀害范纪石与李一,如此不将各位大人放在眼里,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严世之厉声道,神色极其兇狠。 小翠呆愣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即往地上连连磕头,「我没有杀人!老爷与管事不是我杀的!大人明鑑啊!」 「事已至此,你却还在狡辩、难道要逼本官上刑罚么?」 「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啊!」 一阵阵闷声在众人耳边迴荡,同时打在杜思的心头,他望着严世之如狼如虎的势头与小翠狼狈求饶,还有那一众看好戏的官员,心头漫上层层沉重心绪。 「人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杀的?」严世之喝道,「所有人都说你是最后一个从李氏房里出来的人!」 小翠一愣,急忙解释道,「真的不是我,还有一人,她是夫人收养的哑女,她也是从夫人房里出来的!」 杜思心头一震,仿佛想到什么。 「我见她出来后在院中流泪,手里还捧着一块极好看的玉…」小翠慌不择言,倒豆子般将实情道出,「那玉花纹繁杂、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款式!」 「什么?!」其他人并未多做表情,严世之却是最惊讶的那个。 与此同时,杜思脑中所有关于此案的线索串在一起,最终指向那个答案,他突然抬起头,竟是在一片黑暗中窥到几丝光亮。 「慕念愁便是林氏遗孤!」杜思大声道,一时间,卢冀升与严世之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范纪石之子有危险、快找人去寻他!」 说完,杜思便飞快朝后门走去,十几名捕快去找小宝,剩下的人不知抽的什么风,竟一起跟在杜思身后。 第96页 「大人,我们凑什么热闹啊?」奋力奔跑的毛益愁眉苦脸道。 「那可是天下闻名的美玉、现在早就没得卖了。」宋炜兴奋道,「本官一定要去见一见。」 如杜思所想,范府已无慕念愁的身影,府外由于围观群众过多,让慕念愁跑了,一时间、众人又陷入新的烦恼中,此时天上传来阵阵雷声,风又颳了起来,多日期盼的雨,终于要来了。 「该去哪里找呢?」严世之跟的紧,只见杜思稍作思索,便向一处跑去。 「欸、等等我!」严世之连忙追上去,后面稀稀疏疏跟了一些人,卢冀升歇息片刻,立即跟上去。 杜思一头扎入密林,不一会儿,他听到水流声,衡河到了,河边却无人影,杜思回想起慕念愁那日所站的位置,一咬牙向上游跑去,严世之在身后哼哧哼哧的追赶着,也不嫌累,二人又奔走片刻,终是在一块地势极高的石头上看到一道纤细高挑的背影。 慕念愁听闻脚步声,并没有像平日那般冷淡,反而转过身对着杜思,她神色平静,一双眼似是看透人世百态,无惊无喜。 「……」到了面前,杜思却说不出话了。 他该如何开口?直言道她是杀人兇手、要将她绳之以法?还是劝她放下屠刀、想开些?无论是哪种劝解,最后结果终是被压入死牢,人头落地。 世间本不公平,慕念愁蒙受如此冤屈,却不能以正当手段报仇、走上这条杀人路…并非一人所致,而距离那件事,已足足有十年,造成这起悲剧居然不仅仅只是范纪石,还有一众大户、还有临安知州。 「杜思。」慕念愁开口了,声音如珠玉相击,铿锵有力。 却是男人的声音。 杜思与严世之睁大双眼,都擦擦眼睛,眼前这个高个姑娘竟这是个男人? 「你聪慧至极,果然猜到是我。」慕念愁笑了笑,「还追到这里,若不是灭门之仇、说不定我能与你交个朋友。」 「你还敢胡言乱语!」严世之上前几步大声道,「当年那场大火竟然漏掉一个,你怎么这般命大?」 「严狗官,我本想下一个将你处理掉,谁知半路出来一个杜思。」慕念愁阴恻恻道,他可是双手沾过血的人,严世之不禁咽咽口水,躲到杜思身后,「你该感谢他,否则现在你也是死尸一具、烂肉一堆!」 「本官等着知府大人来为我主持公道,他可马上就来了!」严世之探出半个脑袋强装镇定道。 慕念愁仰天大笑,丝毫没将严世之放在眼里。 「范纪石做了许多善事,他的善行无假啊!」杜思尽力劝道。 「我知道,范狗贼想赎罪…」慕念愁昂起脸,天边雷电交加,那一张清秀面庞在其中若隐若现,恐怖至极,「可这罪他还得起吗!」 声声响雷骤降,空中飘起许些雨点,打在三人脸上,慕念愁幽幽开口,十分凄凉。 「十年前,林氏因家大业大,被许多人惦记,那晚,一场大火烧光所有,林家上下足足十八条人命葬送于此,我爹娘本能独自逃脱,却因我与胞弟被困在房内,断了逃生的机会,将我二人推出房外后、生生被房梁压死,陷入一片火海。」慕念愁脸上不知是雨是泪,突然暴喝道,「你说,这罪、他赎得起吗?」 杜思张开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凉丝丝的雨飘进嘴里,如针刺般疼痛难忍。 「后来,胞弟得了重病,于一场大雪里病故。」慕念愁笑笑,「林家只剩我一人苟活于世,人间有三大仇;父母之仇,灭门之恨,我已得其中两种,若是不报、枉为人子!」 「可李氏待你不假,你怎能……」杜思还未说完,便被慕念愁打断。 「我没求她必须救我!」他失声道,神情癫狂,甚是吓人,「谁叫那夫人蠢、蠢得无可救药!」 杜思摇摇头,嚮慕念愁道,「李氏最后写的信……是求你放过小宝。」 「你果然聪明。」慕念愁阖上双,一旁严世之看着二人隔空对话,乖乖闭上嘴巴。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杜思又问道,「你为何杀害李一,他是无辜的。」 「他不知如何猜到杀死范狗贼的人是我,深夜将我叫到房中,想要劝我,否则明日便报官。」慕念愁不知是何表情,「我復仇未果,怎能停下呢。」 李一知晓内情,而他选择庇护范纪石,可李一併未参与此事、却因此招致杀身之祸,杜思回想起前几日于范府所遇到的种种,这时再感嘆世事难料、因果皆报已毫无意义了,霖水戚絮贞、邺城秦氏……再到如今临安的范纪石、李一与李氏,有人无辜牵连,有人自作自受,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些事端到最后都会招致无辜者。 杜思心中激起千层浪,犹如衡河河水般激盪难平。 「所以你将他勒死,伪造成自缢而亡,他掰下的床檐意指『林』,慌忙将将你的玉掷到床下,第二日我见你在门外等待,你是想找回那块玉、亦或是心怀愧疚。」 杜思抬眼望着慕念愁,一眼便看透他心中所想。 「你多想了,我只是去拿那块玉…」 「还有,若我没猜错,小宝也在范府,而范纪石的玉则被你藏在他身上。」 慕念愁神色动容,未等他开口,卢冀升等人追赶上前,叶凡也出现在人群中,他来到杜思身旁,问了许多问题,杜思一一解答,他才有了头绪。 第97页 「那范纪石的头颅呢?」叶凡问道,许多人皆看向他,都在等待他的答案。 「我当日与一众苦力搜索衡河,见到慕念愁在烧些纸钱,那时,他烧的不是纸钱、而是范纪石的头。」 「啊?!」众人大惊失色,宋炜一听,扶着树开始大吐特吐,卢冀升眯起眼,望嚮慕念愁的眼饱含深意。 「没错。」慕念愁看向所有人,「范狗贼的头已被我烧成灰,全洒在这衡河里了!」 「你怎能如此不顾情谊?范纪石毕竟养了你好几年!」有人责问道。 「情谊?」慕念愁哈哈一笑,「他当时的所作所为,你们都知道,他对林家顾情谊了吗?」 这时,雨量骤增,衡河水速加剧,十分湍急,杜思被淋了一头水,却丝毫不觉得轻松。 「当年,我将林家人的骨灰全洒进这衡河水,如今,仇虽未完、我却已心满意足了。」慕念愁说着,从衣袍里拿出那块花纹繁杂的玉。 「玉,是那天下闻名的美玉!」毛益扶着宋炜走上前,宋炜虽身体虚弱,却还惦记着林家的玉。 慕念愁微微一笑,将玉往石头上狠狠一掷,只见那块举世闻名的美玉碎成无数片,全都进了衡河水。 「玉啊!」宋炜双眼一眯,发出一声悽厉哀嚎。 「如今,我终能随这衡河水,下去见我的家人了…」慕念愁沖杜思做了几个口势后,转身纵然跃下,跳进湍急的衡河里去。 严世之想要去拦住他,却被卢冀升挡下,「衡河急,你去无用,明日也毋须搜索下游,你找不到他的。」 说完,卢冀升便回去了。 「这……」严世之思索片刻,随众人一同也回去了。 杜思在原地站了许久,慕念愁的尸体将会随着衡河水飘到更远的地方,虽不知到哪里,流出临安却是绰绰有余了,而他最后说的话,却令他久久难以平静。 出了衡河,许多人都散了,只有一人守在出口,那人一见杜思,急忙走上前。 「大人,慕念愁如何了?」小翠额头一片血迹,却还是强撑着问道。 杜思摇摇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小翠立即懂了,她似乎想到什么,紧紧追问杜思此案真相。 杜思看她快哭出来的表情,想要绕过小翠回去,不曾想小翠扑通一声跪下,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你就那么想知道吗?」杜思淡淡问道,「你已经猜出来了、何必又问我。」 小翠不为所动,仍跪在地上,豆大般的雨滴砸下,杜思沉默许久,终将实情全部告知。 小翠毫无动作,在杜思即将离开之际,她突然扑上前、紧紧抓住杜思衣袖喊道。 「大人、我求你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小翠求你了!」 「你大可放心,我与其他人都不会说出去,今晚过后,临安人只知兇手投水自尽,再无其他信息。」 杜思放开小翠的手,径直回去了。 街上没有人,只有淅沥雨声伴他而行,杜思好似一具行尸走肉,不知冷暖,在走过一处街角时,一个撑着伞的高大身影立在一旁,杜思脚步顿了片刻,那人转过头望向杜思,两人在雨中静默了许久,最终,杜思慢慢走过去,在他刚触到那人衣角时,天地突然一阵翻转,杜思遂跌进一个温暖怀抱,他抬头望了眼那位高大青年,一颗心放了下去。 第二日,严世之宣告临安百姓,杀害范纪石的兇犯已知,正是那范府丫鬟,昨日已投河自尽,尸体飘出临安、寻不到了,众人都在叫骂那名丫鬟,可怜范纪石的遭遇,昨晚,捕快在慕念愁房中发现小宝,范纪石的玉也一併在身上,李氏生前的贴身丫鬟小翠于房内上吊自尽,清晨被阿玉发现,听闻她额头血肉模煳,死前似是受过重击。 此案过后,杜思得了一场大病,当他病好前去范府寻那位小门童时,却得知他已被卖到别处去了,不只是他、许多下人也被变卖、不见人影了,范纪石的家产遂被逐一吞併,范纪石之子不知所踪,严世之与一些商人大户把酒言欢,几个月过后,临安恢復宁静,众人安居乐业,无人再提范纪石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需要静一静(沉思脸 第55章 云州疑云(一) 临安一案过后,杜思消沉许多日, 而他还未从那几人带来的冲击中缓解出来, 卢冀升却来找他了。 「杜思, 这几日本官一直处理公务, 冷落了你、实在不好意思。」卢冀升微微一笑,他面上皱纹舒展,无比祥和,尤其那一双望着杜思的眼,似乎饱含无限关怀,看的他心底发憷。 杜思忽然想起严世之, 该说这两人是否因为同属管辖雍州、或上下级的关系, 就连笑都不径相同。 卢冀升端起茶杯, 啜饮间不时抬眼打量杜思,发现他毫无反应, 卢冀升眼一沉, 嘴里却轻声问道。 「杜思?」 杜思身体一震, 一眨眼便望到卢冀升笑的慈祥的面孔。 「你心里不会怪本官吧。」卢冀升放下茶杯,瓷器与木质桌面相撞而发出的清脆鸣声, 犹如一道响鈡,敲醒头脑混乱的杜思。 「岂敢!」杜思连忙起身,朝卢冀升行礼道,「实不相瞒,小人近日得了一场风寒,今天才刚刚好。」 「需本官叫大夫么?」卢冀升状似焦急, 眉头紧锁道,「本官知道临安有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先生…」 第98页 「无需劳烦知府大人,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杜思推拒着。 卢冀升嘆息一声,随即望向杜思双眼道,「杜思,本官知你破案心切,可为了案子不能不要身体啊,对了、本官这里有一株百年人参,就送给你补补身子吧,你可一定要收下。」 杜思万般拒绝,无奈卢冀升强硬要求他收下,杜思最后不得不应了,卢冀升眯着眼注视着他,又聊了许多话,窗外天色渐晚,他却不着急,杜思已隐隐猜到他心中所想,只能坐在椅子上等他说出来。 「范纪石一案扑朔迷离,你却将它揭的一点底都不剩…」卢冀升笑了笑说,「仅凭这一点,不得不令本官心服口服。」 杜思干笑着,不知该怎么接话,卢冀升没有在乎,紧接道。 「与你爹当年是一模一样啊。」 杜思一愣,抬眼再看卢冀升,仍是那副安详笑脸。 「都说子承父业,学得半成都不容易,你却将杜永秋的东西学了个透;那一手破案绝活当真令人嘆服。」 杜思垂下眼,復又盈起笑脸望向卢冀升,二人均笑得开心,极为融洽。 「你可要谨记你爹留下的话…」卢冀升面上仍笑着,一双眼却慢慢睁开,犹如无底之洞一般深邃,「还有杜永秋留下的物什。」 杜思一惊,卢冀升却起身,径直走出屋外,不留给杜思起身迎送的机会。 几日后,再见卢冀升,已是分别之时,杜思本以为自己会随同祝松山回隆化县,谁知卢冀升临别时告知,那位李知府,也就是杜思身后的干爹大人要见他一面,命他速去云州。 「此次前行,你就跟着曹知州吧。」 卢冀升一指曹正明,只见那位知州大人正与宋炜拌嘴,见杜思看过来,立即翻了个白眼。 杜思:「……」 祝松山一等人很快便走了,不久,杜思孤身一人随着曹正明离开,谁知途中却碰到井恆,不知怎的,他又加入这支队伍,与杜思一同前往云州,更怪的是,曹正明见了也没有说什么。 云州一行又是许多天,杜思似乎快免疫马车上的生活,呕吐次数慢慢变少,曹正明为此没少奚落他,这位大人性格极其直率,说出来的话叫杜思哭笑不得,比起宋炜严世之一等人、却好上不知多少。 渐入云州之时,曹正明在一个小镇停留歇息,众人进入一家客栈,只见曹正明付完钱后便径直走上二楼,『砰』的一声将门甩上,其他人留在一楼用饭,正当他们等菜时,客栈外却走过几人。 「小智—小智——」这几人放声大叫,边走边向四周看,不一会儿便走过去了。 杜思正觉得奇怪,此时邻桌两人正好开始八卦,他直起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谁啊?在门外大声嚷嚷、搅得本大爷吃饭的兴致都没了!」一人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 「欸、你做什么!」另一人急忙拦下劝道,「那可是裴大老爷的人,你去干什么?找打么?」 那人一愣,随即疑惑道,「他不是在永中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有所不知,裴老爷最近祸事连连,先是差点被捲入一场火灾,又有一人死在他家门口,现在呢…」一人摆摆手惋惜道,「连儿子都丢了!」 「这么惨?!」 「谁能想到,风光的裴老爷也有今日。」 「那也是……」 小二上前挡住杜思探索的视线,这些话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眼前美食所取代。 一夜过后,第二日曹正明带领众人,踏上前往云州永中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合适的名字就换,我已想好大致剧情,一月十号照常更新,姑娘们大胆的往下跳 话说今天bs吵翻了,jj好像出了什么新政策,一会儿去瞅瞅。 第56章 云州疑云(二) 云州比起先前的雍州,又要稍稍高上一个台阶, 杜思以前住在往下以南的徐州, 在县里见到最好的建筑都是用砖盖的瓦房, 泥拍的土墙多如牛毛, 如今出了徐州隆化,来到济州邺城与雍州临安,少见的瓦房几乎是随处可见,人手一间、杜思又在当地待了许多天,这些繁华地区人民普遍睡得晚,更有赌坊酒肆一类大型娱乐场所, 他本想去凑个热闹, 可却适应不了里面的氛围, 只好到街上熘达几圈回房睡下。 曹正明单独坐在一间马车里,与杜思同行服侍曹正明的小厮告诉他, 云州共有两个郡, 分别为北平郡与九龙郡, 其中,他们所要到的永中便在北平。 「云州虽只有二郡, 大小却与其他州相同。」小厮满脸自豪,他名叫三子,今年十二,因在家中排名第三,又是最小的那个,所以才有了这名字。 杜思笑笑, 三子脑袋生的比常人要大,从侧面看像极了一颗圆滚滚的土豆,十分滑稽。 「我们大人说话虽难听了些,比起其他知州、可好上百倍!」说起曹正明,三子又是一脸嚮往,「大人清正廉明,从不错断无辜,五年前,云州一起疑难悬案正为大人所破,此案因涉及许多人命,到现在、街头许多茶坊还在议论,你说大人厉害不厉害?」 「厉害,实在厉害。」杜思诚恳地说,「知州大人聪慧过人,我当该好好学习学习才是。」 「那是当然。」三子满意道,他望着杜思,没一会儿又想到什么。 第99页 「听闻你协助临安知州大人破除范纪石一案,那范纪石与李一、李氏的尸体都是你验的,你一个人不害怕吗?」三子突然凑到杜思耳边,神秘兮兮道,「就是夜里去茅厕的时候。」 说起临安,杜思尚算轻松的脸沉下去,他摇摇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道,「人死不过黄土一坯,你还怕它会跳起来咬你吗?」 三子哈哈一笑,氛围缓解许多,杜思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弧度,片刻后又消沉下去。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人心之险恶,并非想像中那般简单。」 三子一脸懵懂,他突然望到马车里红彤彤的地毯,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前些日子我去街上买小糖人吃,卖糖人的大爷生生多要我两枚铜板,可糖人明明就值这个数。」 他伸出四根手指头,往杜思眼前晃晃,「你说的定是这般道理。」 杜思被他逗笑,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三子脑袋,三子双眼一亮,立即往他跟前坐坐,又说起其他事,另一边的井恆斜过眼,他在三子摸上杜思膝盖的手上停留许久,可二人都未曾注意,井恆一闭眼,索性扭过头不去看这两人。 马车穿过层层幽林,终于来到隶属北平郡的一个小县城,曹正明等人稍作歇息,又继续前行,这一晚,他们未在客栈停留,而一直坐在车里,连夜赶路,若非时间紧便是快到目的地了,临睡前,杜思还在想,明日何时才能到永安,谁知第二日早上一睁眼,眼前的一切便与昨日所见风景完全不同了。 清晨,一束灿烂金阳照在杜思脸上,起初还是温温的,不过半个时辰,它就同骤升的温度一般变得无比炽热,杜思挣扎着睁开双眼,便见几抹刺眼大红映入眼帘,一些嘈杂人声随之传来,有几道玉器碰撞声清晰传入耳中,杜思连忙揉揉眼,彻底醒过来。 窗外不知何时换上另一幅场景,许多宏伟大气的亭台楼阁层出不穷,马车一直在动,却不见尽头,那些正红色瓦片似乎被阳光倾注许多活力,映照出一片红色的光,还有一些金黄瓦房,在其中交叉,甚是好看,这又是另一处杜思所没见过的光景,他不禁将头凑到窗前,尽情观赏古代匠工劳动成果,街道两旁已有行人走动,锦衣绸缎者不在少数,许多家门户上都挂着一样奇怪的玉器,风拂过时便会发出响声,一些穿得清凉的姑娘们手撑着伞,她们相互结伴而行,见到杜思一齐转过身朝他笑了笑,杜思一捋头髮,准备也要回个笑脸过去,他刚刚将手撑到桌上,车窗帘子突然被放下来了。 杜思看向对面,却望到一张冰冷俊颜,井恆正黑着脸,周身遍布属于冬天的温度,杜思放在桌上的手僵硬片刻,最后老实坐回去了。 不知行驶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杜思急急忙跳下车,抬头一看、却被眼前这栋金光闪闪的府邸惊得说不出话,曹正明大摇大摆走到唯一一扇朱红色木门前,他忽然回过头,朝杜思笑了笑。 那表情犹如在嘲讽杜思,乡下来的终于见到世面了吧,杜思也没有多想,他走到那一排雪白粉墙前,上手摸了摸,又昂头看看金色的瓦片,一副新奇模样。 曹正明见此,立即来到杜思面前朗声道。 「你没见过么?」他神情极为高傲,欠打的很,杜思望着眼前一看便知主人身份的府邸,突然明白宋炜为甚么与他不对头了。 「没见过。」他老实回答道。 「看你还算识货,本官就与你讲讲。」 曹正明点点头,指向二人眼前这道外墙,「这墙,是给当今圣上修建宫墙的老工匠亲手建的。」 随后,他又指指头顶上发着耀眼金光的瓦片道,「这瓦片,是当年修建大明湖畔雨荷亭的人给我贴上去的。」说罢,他又仔细着重强调,「看到瓦片上那一层金子了么?」 看到杜思不可置信的表情,曹正明得意洋洋道,「这层金箔,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金铺老闆卖给我的,没想到吧?哈哈哈哈」 杜思:「……」贫穷限制了他的想像力! 而后,曹正明又领众人进入府邸,与外相同,府内也是金黄一片,曹正明生怕杜思不知道,高声为他详细讲解各个建筑物品来歷,堪比现代旅游景点的导游,杜思望着曹正明用鼻孔看人的样子,心底直发笑,谁曾想这位总是怒怼宋炜的知州大人、私底下却是个喜爱金子的土豪。 回头想想,卢冀升府邸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曹正明的府邸却不走寻常路,巴不得旁人知道他有多少钱,杜思跟在曹正明身后,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来与曹正明的相处总不会像之前那般槽心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杜思自认为摸清他一些习性,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在曹正明面前——有话直说,若拐弯抹角、则会引他不满,这人性格如此直率,想必与他那位做礼部侍郎的父亲脱不开关系。 杜思擦擦额上的汗,暗中嘆一口气,果然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也得了其中的好,少走许多弯路。 正在曹正明安排杜思与井恆住处时,一名丫鬟走来,对曹正明耳语几句,只见他立即丢下两人,匆匆去了前厅。 一位姓冯的管事替他们安顿好,杜思在屋里坐不住,顺着来时的路去了前厅,曹正明府邸规划极为简便,大厅过了之后便是住处,灶台在西,杜思很快便找到大厅,只见那两道雕花木门大开,里面坐的两人在外被看得清清楚楚,就连话都能听到。 第100页 杜思有些汗颜曹正明的作风,在门外光明正大的蹲起墙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来到这个地方了,很好,可以开始案子了。 第57章 云州疑云(三) 只见一位身着水蓝开衫的中年男子端坐于曹正明身旁,他虽穿的文雅, 长相却十分粗粝, 一把浓密鬍鬚几乎遮住脖子都看不见, 杜思仔细看了他几眼, 这男人生的孔武有力,可以想像,那层柔软布料下包裹着怎样强壮的身躯,与他相比,一旁的曹正明倒显得瘦小许多。 「那火烧的不明不白,小人差点葬身火海, 知州大人、您定要将那心怀不轨的贼人尽早捉住, 免得他又去祸害旁人!」男子脸涨得通红, 一双眼瞪得比牛还大,他脸上还带有伤, 似乎是最近才添得。 「不用你说, 本官也会将此案彻查到底。」曹正明挑眉道, 他抿一口茶,又问道, 「听闻本官不在云州的时日,可出了不只你这一件案子啊。」 男子一哽,随即开始叙述那晚发生的种种。 门外,杜思已猜到七七八八,这名男子正是那日客栈二人所聊的八卦核心人物——裴兴继,听说他那晚差点被火烧死, 门口又死了人,紧接着儿子也无故失踪,试问还有谁比他惨,杜思还真想不出来。 事发当晚,裴兴继正在酒楼一间小屋里查阅帐本,厨房突然燃起一阵熊熊大火,他因离得远、只听到一些动静,起初裴兴继并无在意,可当那股烟味传来时,他才急急动身,跑向出口,而此时火势已蔓延至酒楼大厅,门口尽是火苗,裴兴继原想一鼓作气冲出去,可在他堪堪跃出那道门槛时,顶上房梁坍塌,带下一片烈火,将门口堵了个严实,最后,裴兴继靠着一身蛮力,将窗户挡板踹开,硬是从那一个小口挤出去,出来后、他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将身上沾的小火苗彻底扑灭。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酒楼旁一排的小吃铺子也烧了起来,因裴兴继家住得近,他叫来下人灭火,忙活了大半夜,裴兴继酒楼的火是灭了,可旁边的小吃铺子帮忙的人少,却烧了个精光,裴兴继身心俱惫,在答应赔偿铺子损失后,他与下人回到家中,还没走到家门,远远便看见许多身着绯红色圆领衫的捕快守在外,有一人躺在他家门口外的那条街上,裴兴继眼力好,一眼望到那人身下的暗红色液体。 他一拍脑门,忍下心头怒气走进自家宅子,永中县丞张志正在盘问丫鬟婆子,见到裴兴继,张志满脸同情,他还未张嘴,裴兴继便急急道。 「这几日不知沾了哪里的晦气,今夜,酒楼突然起火,我险些死在里面,现在又有个死人躺在门口,晦气!」他怒气沖沖,末了,裴兴继又朝张志道,「县丞大人,这死人可不管我的事儿,我刚刚才从永安街回来、可不会杀人!」 「不是这个事儿…」张志踌躇几番,柔声道,「裴掌柜,你可是有个年方四岁的儿子。」 「永安人众皆知,我还请县丞大人来喝过小智的满月酒,您忘了么?」裴兴继疑惑不已。 「倒不是忘了,只是…」张志抬头望了眼裴兴继,干脆豁出去道,「裴掌柜,今晚有人来衙门报案,说你家门口躺着一具死尸,可我赶到后,却发现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 裴兴继十分不耐,而当他听到张志下一句话时,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 「你的儿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 裴兴继满脸震惊,亦如现在的神情,曹正明安抚几句,又做了一些保证,裴兴继才眉笑眼开的离去。 杜思望着裴兴继离去的背影,心里还在回味方才这位掌柜的话,他刚回过头,便望见一张肆意打量自己的脸。 「知、知州大人…」杜思后退几步,笑着说道,「真巧。」 「哼。」曹正明瞥了他一眼,径直离开,杜思看着他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曹正明微微侧身,沖杜思大声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来。」 杜思一顿,反应过来后立即奔向曹正明。 两人去了永安县衙,只见曹正明找到县丞张志,详细询问了那晚的情况。 「知州大人,那晚并非死了一人。」张志神情激动,两眼直直看着曹正明道,「还有一名姓吴的男子被人从背后刺死了,死在裴兴继家门口的男人名叫许天高,正是本地人。」 曹正明眉头紧锁,只见张志说着说着,面色又变的十分不解。 「经仵作检验,许天高左胸被连刺数刀,因伤口致命而亡,他身上的伤……与那名吴姓男子伤口竟吻合,两人受同一利器攻击。」张志谈及此处,神色极为耐人寻味,「可这两人的尸体,隔了整整三条街。」 「二人家属来认尸了吗?」 「都来了,大人。」张志麻利的说,「大人要去见她们吗?」 曹正明点点头,张志见到身后的杜思,又看了眼略显焦急的曹正明,走到前面带路了。 三人走出官府,期间经过一条无比繁华的道路,这应该是杜思所见过最宽阔的路了,两旁均盖着两三层的酒肆茶坊,红彤彤的颜色甚是讨喜,可惜的是,有一处酒楼被烧得只剩一半,再看旁边的建筑,竟是烧的看不出原样。 杜思步伐不禁放慢,照方才裴兴继与张志所言,这条街便是永安街了,而裴兴继的家就在附近,只见那酒楼足足有四层,剩下半边房也变得焦黑,看大致构造,原样定是金碧辉煌、高端大气,有一块金色匾额放在外面,上面写着『醉霄楼』这三个大字,还有些人在外打扫,准备修筑酒楼。 第101页 张志向前走去,来到一处寻常人家门前,他敲敲门,有脚步声传来,一名披麻戴孝的女子将门打开,见到这三人竟被吓了一大跳,她将曹正明一等人迎入房中,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等待曹正明发问。 「大人,她便是那名吴姓男子的儿媳,姜堰,据小人所知,街里邻房都称那位吴姓男子为吴老汉。」张志在一旁提醒道。 曹正明点点头,对姜堰说道,「八月十一日晚,吴老汉遇害身亡,你那时在何处?」 「回大人,民女是那醉霄楼的厨娘,当晚帮着裴掌柜灭火,忙活到二更天才回去。」姜堰两眼无措,不知该看向何处,「第二日清晨,民女刚起床,就听见公公…去了多时。」 曹正明端详姜堰家中摆设,除了些基本家具,再无其他物品,空气里瀰漫一股香火味,却不知从何处来,「你丈夫呢?」 「他死得早,民女刚嫁过来两年便从山上坠落摔死。」姜堰神色迷茫,面容浮上一层忧伤。 杜思细细看去,在角落一张桌上发现一个黑色牌位,有三炷香正在燃,香火味正是从那儿来的。 曹正明有些尴尬,此时,他却看到院中摆放了一摞酒罈子,便出声问道,「你是做酒肆生意的吗?」 「民女哪里会做酒肆生意,只是会做几个菜,在醉霄楼里当一个厨娘罢了。」姜堰摇摇头,也望向那摞酒罈子,「那是家里公公喝完的、全是空酒罈子。」 「空的?」曹正明神色赫然,又看看家具,突然明白些什么,杜思却紧盯着姜堰,这件这位亡夫的可怜女人此时面上尤带几丝恨意,眼瞳极为深邃。 曹正明又问了些话,姜堰对答如流,没有任何疑点,三人出了姜堰家,张志立马前往许天高的住处,曹正明在路上少见的感慨吴老汉的败家能力,杜思一言不发,脑中一直回想着姜堰的解释,那张带着几分恨意的脸一直在他眼前回放,久久不肯散去。 只见张志在下一个路口突然向左拐去,三人顺着路走,竟是快到醉霄楼后的那块住处。 「那许天高的家离醉霄楼不远吶。」曹正明说道。 「离裴兴继的家只隔一条街,更近。」张志接着道。 曹正明面无异色,杜思倒有些觉得好玩,看来这位大人不是很注重等级,张志与曹正明的相处不像上下官、更像是一对老朋友。 片刻,三人来到许天高家门口,张志敲敲门,曹正明靠在墙壁上,大咧咧等着人来开门,谁知过了许久,里面竟无人响应,张志又敲敲门,仍无脚步声。 「里面没人吗?」曹正明疑惑道,三人刚想转身离去,只听得屋里传来一道不大不小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与地面碰撞,杜思还在想,曹正明却一把推开张志,勐冲上门,可这门做的结实,曹正明半边身子都发麻了也未见它有松动的痕迹,张志见此,立即扒在墙边,曹正明踩在张志身体上,没几下功夫便翻过墙,跳到许天高家院子里,他将门打开,立即跑到里屋。 里屋的门也毫无意外的锁上了,杜思刚进院子,就看到曹正明一脚踹开里屋的门,还没等他赞嘆几声,一个女人正吊在房樑上不停地挣扎,她脚下,是一张被踢倒得木椅。 此景过于熟悉,杜思想起了李一、李氏……还有小翠,他急忙冲进去,帮着曹正明将人抱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想给曹正明取个外号,就叫土豪曹吧(抠鼻 很感谢各位的支持,过年那会儿一定要搞个大工程! 第58章 云洲疑云(四) 这名女子极不配合,身子着地却还一直扑腾着, 口中直喊道。 「放开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曹正明连忙按住她, 张志匆匆赶来, 一齐控制住她手脚, 杜思环顾四周,一眼便看到正对他们的牌位,上面正写着『许天高』这三个字,想必这名自寻短见的女人便是许天高的老婆了。 许天高之妻生的花容月貌,即便是哭泣也令人垂怜、甚是美貌,见她还止不住自缢的念头, 杜思大喝道。 「你丈夫都死了, 你还要丢下父母去见他吗?」 此言一出, 女子红了眼,她反驳道。 「相公平时最宠我, 如今他去了, 留下我一人在世, 我怎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说罢,女子竟动作的更厉害了, 杜思见她并非作假,还想说些什么,谁知她两眼一翻、竟是晕过去了。 杜思走上前,不禁握住她手腕来把脉,他并非懂得把脉,只是稍懂一些, 只见这名女子脉象微弱、气若游丝,种种迹象明显指向那唯一一种可能。 「她、她没事吧?」张志问道。 「依我看,还是找个大夫来为好。」杜思摇摇头,「我只略懂些岐黄之术,不知她是否如我所想。」 张志一惊,连忙跑出去找大夫,杜思与曹正明合力将她抬上床,于一旁静静等候。 片刻,张志带来一名郎中,经过验查,这名女子确实如同杜思所想。 「这是喜脉啊。」郎中笃定道,「她受到惊吓,才会昏厥,你们可记住,要好生养着这位夫人,切莫让她有过激行为!」 大夫谴责的眼神令三人都有些尴尬,曹正明脸涨得通红,听闻他还未娶妻、房内也无通房丫头,杜思不禁感慨起曹正明的正派作风。 过一会儿,许天高的老婆醒了,曹正明表明来意,她十分激动,想要起床下跪却被曹正明拦住,张志一脸严肃,说起许天高的死因,只见她两眼泪汪汪,竟开始哭起来。 第102页 「民女叫柳菁,前几日,家夫惨死于裴兴继门前,他身中数刀,血流了一地,官差领我去衙门前,我却还在想他为何不回来。」柳菁捂住脸,哀声诉说道,「许天高对我极好、处处都依着我,那晚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谁知人却一去不復返、死在那里了,裴兴继可离我家只有一条街啊!」 柳菁大声哭泣,曹正明嘆息一声,张志无奈劝道,「你何必自寻短见呢?」 只见柳菁从枕头下拿出一根木簪子,摆到三人眼前说,「这是他死前抓在手里的,我那几日曾说过,想要一根雕花簪子,相公便去给我寻了。」 柳菁紧捏着木簪子,她怔了一会儿,又开始打自己的耳光。 「我怎么这般贪心!有了一个疼我的相公却还不嫌多、见到什么漂亮东西便想要!都怪我这张嘴、这颗心!」 三人又上前拦住柳菁,可那一声声耳光犹如打在他们脸上,分外响亮。 杜思嘆口气,想要问些其他事情,可现下柳菁情绪过于激动,什么也不肯说,他们只好安抚好柳菁情绪,走出许天高的家门。 此时,已有一些人围在外头,她们一见曹正明,纷纷行礼,曹正明心念一动,就地问起许天高的情况。 「大人有所不知,许天高相貌平平无奇,看着与常人无异,心眼确是一等一的好,就是人有些木纳、前几年我们还在愁他的亲事呢,不曾想他有这样好的福气、取上一位美娇娘做老婆。」几位妇人说道。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 「他可有什么仇人、抑或发生过口角的对象?」曹正明问道。 妇人们摇摇头,「许天高从未与人有过口角,他总是受欺负的那个。」 曹正明一脸疑惑道,「那他怎会无缘无故的被人捅死呢?」 「不知道啊…」 「许天高那样好的人,死了真是可惜。」 一片惋惜声络绎不绝,曹正明吩咐她们好生照看柳菁后,便转身离去,张志在前带路,二人准备前往裴兴继家,杜思故意走得慢,正好听到一些八卦。 「柳菁怎得这般可怜?」 「没想到许天高竟然死了,往后她可怎么过啊…」 杜思又望了眼柳菁房屋紧闭的门,终是走了。 屋里,门外妇人的话格外响亮,柳菁捏着许天高临死前手里紧握的木簪子,白皙脸庞上流过几道清泪。 作者有话要说:  看的人越来越少,收藏一定是假的(捂脸 今晚喝了点酒,有些抑郁,新评论明天回復、字数明天也补上,无论如何,这篇还是要好好完结,毕竟是第一篇,可能最后是个位数吧qwq 第59章 云洲疑云(五) 裴兴继不在家,道上还留有一小片淡淡血痕, 那晚, 许天高的尸体被门童发现, 兇器就在距离尸体不足两尺的地方, 「知州大人,这便是许天高尸体横陈处,因离那裴兴继宅邸极近…」张志踌躇道,「小人与县尉大人都认为裴兴继家的僕人有极大作案嫌疑。」 曹正明点点头,上前敲响裴兴继宅邸大门,一个小门童开了门, 几名护院一见是曹正明, 立即将三人迎进宅。 裴兴继的家虽不比得卢骥升与曹正明, 却也别具一格,一个管事上前, 在一旁等着吩咐。 「不过几个时辰, 裴兴继的儿子竟然丢了, 他才四岁、连永中的地都没摸清,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曹正明责怪道, 似乎与他们极为熟悉。 「都是小人的错!」管事连忙抬起手掌往脸上招唿十几个巴掌,「该打、该罚!」 顿时,其他在场的人都扇起自己巴掌,一片啪啪声响亮至极,都传到永安街那边。 「哼,一个个只会耍嘴皮子。」曹正明不耐地挥挥手, 「快带我去小智的住处。」 「欸,大人请往这边走。」管事双颊红肿,笑眯眯向前走。 「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当啊。」张志小声道。 杜思也觉得这些个下人有些无辜,若他们并非小智院子看管的人,这样受罪可真是有些冤枉,他转念一想,这个四岁小孩失踪的也太是时候,裴兴继宅邸前后入口都有护院看守,即便是经过一个房,也会碰上一些下人,他怎么能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不见呢? 还是说,小智的失踪,与其他人有关… 杜思才想到这里,曹正明突然开口问道。 「裴兴继可有什么仇人?趁他麻烦缠身而将小智掳走?」 「这…」说及裴兴继,管事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个来回,他抬头望天,似是在思考什么,半晌,管事两眼一阖,朝曹正明笑道。 「大人,老爷素日待人以诚、处事为真,若要小人看来,与老爷说话的人都是朋友,没有仇人的。」 「哦?」曹正明挑眉,胸膛急促起伏几息,但很快被他压下去,「照你看,裴兴继身边有许多朋友了。」 「回大人,小人是这样认为的。」管事欣喜地说。 杜思心里直嘆息,眼前这个管事还未摸清曹正明的习性,此时就连自己踏了禁区都不自知,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呵呵。」曹正明哈哈一笑,揪起管事衣领狰狞道,「你知不知道,本官最厌别人回话时卖关子了,这里虽不是衙门,本官却也有办法整治你这油嘴滑舌的僕役!」 曹正明两眼一瞪,吓得管事双脚发软,一下子倒在地上。 第103页 「本官命你自掌嘴巴,没得命令不许停下!」 「啊?是、是!」 自此,裴兴继的宅邸开始响起清脆的耳光声,叫苦不迭的管事不敢出声,只能将哀怨往肚子里咽,巴掌声响了一路,直到三人进了小智的院子才停下来。 途中,杜思得知,这名多嘴的管事名叫季时,听闻平时没少挨裴兴继训,奇怪的是,裴兴继竟没将他撤职,杜思想起裴兴继的模样,那样砂锅大的拳头落下来,季时估计半条命都没了… 小智的院子十分大,照裴兴继吩咐,院里修建许多新鲜玩意儿,看来这位掌柜平时是极宠他儿子的了,杜思摸着表面光滑的原木,手抚过去、竟然没碰到一根刺。 季时静静待在一旁,他双颊肿的犹如两个大馒头,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季时吸吸鼻子,硬是将快要流出来的液体逼回去。 曹正明把小智房屋内外做看守照应的丫鬟婆子叫出来,顺带将这附近一圈的下人全都唤到一起,这些人见了曹正明,都老实低下头,没人敢说一句话。 顿时,院子里静的就连掉落一根针的声音都十分清晰,曹正明这才高兴了一些,他走上前,沖所有下人沉声道。 「八月十一日晚,你们都做什么去了?」曹正明极为严肃,一一对上那些抬眼看他的下人们,「分几拨与本官说清楚;若有人谎报案情,王法大堂刑罚伺候!」 下人们一听,一个个犹如赌桌上被投掷的骰子,许多人支支吾吾说不清,私下又讨论了老半天,才给了曹正明一个准信儿。 他们大致分为三拨人,负责照顾小智的婆子与护院,还有附近的下人,而与杜思所想有差异的是,那晚,宅子里起码有一半的人去救火,包括保护小智的护院。 「如此,你们几人是去帮裴兴继灭火吗?」 护院点点头,一旁其他院的下人面面相觑,他们其中也有人去灭火,不过都是身体强壮的男人。 曹正明细细琢磨,在院中来回走动,片刻,他理清那晚所发生的事情后,又接着问照顾小智的婆子。 「照这样看,十一日晚你们都是在这院子里了,可有走动过?」 婆子们摇摇头,有几人却神情恍惚,一双眼在曹正明与张志间来回瞧,极为紧张,其中,一位年龄最大的妇人上前说道,「回知州大人,那晚我们都未出过院儿,小少爷辰时便睡下,此后再也没起来过。」 「是啊…」婆子纷纷附和道,她们满脸诚恳,令人无可指责。 曹正明眉头紧锁,既然人都没走出去,小智是怎么不见的? 这时,其他院的下人们有些躁动,有几名丫鬟望着婆子,眼里尽是愤怒。 「本官见你们愤愤不平,怎么,有话要说?」曹正明打量这几名丫鬟,见她们不似作假,便给了一个发言机会。 「回大人,十一日晚,她们虽未出过院子,可在大门口发现尸体后,我们姐妹几个去了小少爷的院子,却看见这些个婆子都在休息!」一名丫鬟高声道,一时间,许多下人都不淡定了,「而后,她们再往屋里走,就有人说,小少爷不见了!」 「小少爷机灵可爱,我们都喜欢小少爷,如今却因为这几人玩忽职守、小少爷竟找不到了。」几个小丫鬟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放屁!」一个婆子大声叫骂,「我们几人分明是尽心尽力伺候小少爷,你是其他院的人、手怎么伸得这样长?!」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其他婆子也开始骂起来。 「怎么说话的?你们平日拿的银钱比我们多,做的活儿却那样少,现在小少爷因为你们不见了,还不让别人说几句了!」其他院的下人不甘示弱,纷纷骂回去。 顿时一片喧嚣声充斥整个院子,讨论中心也逐渐偏移,从『小少爷失踪』到了『工资』,没人记得最初的话题,只在发泄心中累计已久的不满,一场堪比皇室后宫大戏的故事在杜思面前上演,他摇摇头,不禁有些同情那个失踪的小傢伙。 曹正明在一旁看着,竟然毫无动作,他细细观察每人的反应,张志不知从哪儿拿出的纸笔,开始记录,而边上的季时望着这一切,发出了极为愉悦的笑声。 曹正明耳朵一动,立即转过身,笑得正欢的季时被逮个正着,他敛下表情、想要矇混过关,谁知曹正明却向他走来,他拧着眉、一副要撸起袖子干架的架势。 季时顿感天地一阵旋转,扑倒在曹正明的靴前,可这位知州大人并没有罚他,反而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本官问你,十一号晚,你去了哪里?」曹正明疑惑道。 「我、我没去哪儿啊!」不知是否因为害怕,季时竟忘了称唿。 「快说。」曹正明板起脸,季时立即缴械投降。 「我去帮裴老爷了!」 「那你便是不在宅子了…」曹正明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赶过去灭火的?」 「我、我我…」季时结巴半天,才想到,「我是第一波去灭火的人!不、不信,你去问他们,他们可都看见我了!」 季时突然想到什么,变得底气十足,曹正明看着看着,突觉得有些不爽,就往季时肿的厉害的那块肉上又使劲掐了一把。 「啊啊啊——」宅子里传出一道杀猪般的叫声。 「哼,我们走。」曹正明挥挥衣袖,撇下还在争吵的下人们,带着张志与杜思出了裴家大门。 第104页 到了街上,曹正明与张志去了别处,杜思一人乐得清净,他没有回去,而是来到永安街上的醉霄楼前。 醉霄楼被烧了大约一半,而旁边的小吃铺子却全没了,杜思当时便觉得奇怪,所以才回来看看,他随便找了一位小哥,想要问清楚,谁知他极为不耐,不仅没有回答杜思的疑问,还将他赶出醉霄楼。 「现在的年轻人戾气怎么都这样重。」杜思又不能强逼人家,更何况小哥在工作,此时,他刚好看到对面有一家露天茶棚,里面正坐着一位老大爷,笑眯眯的望着他,见杜思回望,大爷还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杜思见有戏,立即飞奔上前,大爷给他倒一杯茶,两人攀谈起来,竟是毫无阻碍。 大爷姓丁,杜思本想唤他丁爷爷,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别扭,最后还是叫了丁爷。 「醉霄楼被烧了一半,那儿的人这会儿正忙,你却还去打扰,不是自找麻烦么?」丁爷摇着蒲扇说。 「我就是好奇。」杜思毫无隐瞒,他望着乌漆麻黑的醉霄楼,支着下巴道,「明明是醉霄楼最先起火,一旁的小吃铺子怎么全烧没了、可醉霄楼剩了一半呢?」 「小伙子想的还挺多,这跟你没干系吧。」丁爷虽口上这样说,却还是解释道,「当晚醉霄楼起火,许多人都去帮裴兴继了,小吃铺子火虽小,可是救火的人少,再加之后来裴兴继的下人来帮忙,现下天干地燥,正是热的时候,一个时辰不到,小吃铺子就全烧没啦。」 丁爷语气平缓,杜思却从中听到许些哀凉,他琢磨这丁爷的话,又想不通了。 「醉霄楼的火燃到小吃铺子,裴兴继怎么不去帮他们?那可是他家起的火、怎么能这般不讲道理。」 「裴兴继已答应赔偿,小吃铺子老闆都不操心的事儿、你生气做什么。」丁爷哈哈一笑,直起身看着杜思说,「这世道可不像你想的那样,懂得明哲保身、进退自如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你这样正经,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要是看到那晚情景,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杜思凑到丁爷面前催促道。 「在裴兴继承诺赔偿后,小吃铺子的老闆们都放下手里的桶,回家睡觉喽。」 「怎么会这样?」杜思十分不解,「能灭一些是一些,说不定还能救回些本、怎么人都走了?」 「你想的倒简单。」丁爷忍不住摸摸杜思脑袋瓜,在被他挣开前收手,「小吃铺子连在一起,灭得了这头、却顾不上那头,他们人数又少,你来说说,那火、该如何灭?」 杜思恍然大悟,见他如此神情,丁爷喝下一口茶,指着小吃铺子前立着的一人道,「你看,那人便是其中一家铺子的老闆,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你要想问、便去问他吧。」 杜思刚想道谢,丁爷却摆手笑道。 「你不用谢,我方才见到你与知州大人路过此地,你替我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就当作是帮我了。」 杜思:「……」深深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照丁爷所言,杜思走到那位老闆面前,只见这一片小吃铺子都化作一片尘埃,只留片段房屋残骸,许多还未烧透的木头搭在一起,十分荒凉,地上有清理不去的痕迹,可以想像,那晚此地经受何种疯狂炽热的毁灭焚烧,所到之处、皆是疮痍满目,那些残骸下也不知掩盖什么,总归都是被烧焦的东西。 铺子老闆对着一片狼籍接连不断的嘆息,杜思走上前,本想问些什么,见了此番场景却说不出话了。 「我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铺子,虽比不得醉霄楼这等酒楼,却也安心,如今一把火全烧没了,全都烧没了。」 老闆语气淡淡,也无过大神色起伏,杜思却从中感到一股浓浓哀伤,老闆没转过身,似是知道身后有人,他接着说道。 「裴掌柜一把银子便将我这经营了十几年的小铺子都买下来了,还多出许多,我应该高兴才是。」 老闆微微侧身,望向杜思道,「小兄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杜思摇摇头,一言不发,老闆笑了笑,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 「我儿子喜欢吃糖,我便卖糖,他平时最喜吃我做的糖,常常坐在那张小板凳上对我笑。」老闆指着其中一堆灰烬,他似是回忆起开心的事,笑着说,「我脑子不灵,生意总是亏本,每次归来,他都坐在板凳上眼巴巴地等着我,还会叫我别那样辛苦,多陪陪家妻。」 老闆笑容一僵,声音陡转,他抬起那双无神的眼,向虚空茫然的宣洩着,杜思才注意到,他两鬓已微微斑白,却毫无一丝对过去的眷恋。 「要是这样下去该多好,可天意弄人,事与愿违,他到八岁、竟大病一场,没多久便去了。」两行清泪从他面颊流下,于下颌骨摇摇欲坠,「不久,家妻也跟着走了,不到半年、家里只剩我一人,还好我父母健在,不然,我也要扛不住了。」 老闆虽这样说,神情却透出至深的绝望,他转过头,又望着那片灰烬。 「现在,铺子也没啦。」铺子老闆声音颤抖着,一些词字在他喉间哽咽,始终没有发出来。 「没了,都没了。」 几滴泪坠落至地,留下几小片湿季,却很快消失,老闆踉跄几步,随即跌撞着往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 第105页 杜思沉默许久,他不禁坐到地上,也望着这片残渣,他不知自己在执着什么,只是此番举动能使他悬在半空的心好受一些。 远处,丁爷望着杜思坐下的背影笑了,路上行人来往,从未于某处滞留,远看,一颗颗人头如蚂蚁一般大小,竟比天上繁星还要多出几倍,春去秋来,新旧交替,劫劫长存,生生不息,不变的、是那些被孕育寄託希望的新生命。 「年轻,真好啊。」 此时,小吃铺子对门的一家首饰铺——也正是紧挨茶棚的房子,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一双眼从中窥探着一切,他望着杜思坐在铺子前的背影,眼底闪过细密的光。 当烈阳西落之时,所有人忙着归家,杜思还待在那儿,他惊觉天黑,想要起身却没了力气,仔细一想,他今天好像还没吃饭… 杜思喃喃几声,突然躺在地上,他两手摊开,尽情的放飞自我,这时,天上星辰已出了一半,另一边还尚存几分余晖,天空被分割为两种色彩,煞是好看。 杜思将手垫在脑袋下,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他空旷的视野却出现另外一人,那张令人晕眩的容颜被余晖照影出不同颜色,他的双眼浸在黑暗里,但杜思却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 「真美。」 当杜思发出这句感嘆时,眼前的人僵硬片刻,随即,杜思的肩上多出一双手,一阵天旋地转,他被那人拉起来了。 「回去了。」井恆拍拍手,将脸撇到一边去。 不知是否因为余晖过于绚烂,他的脸也是通红一片,杜思哈哈一笑,井恆立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等等我!」杜思想要迈开腿,但他坐的时间实在过于长,一动腿便摔在地上。 井恆走到杜思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 「走不动了。」杜思大咧咧道,「你回去吧,别再管我了。」 说罢,他垂下头,许久之后,他再抬眼,却看到井恆蹲下的背影。 「回去了。」仍是那简单的三字,却带给杜思莫名安心的力量。 他老实趴上井恆的背,井恆的手绕过杜思的大腿,夏季炎热,衣衫单薄,肌肤之间的接触便更加亲近,杜思扒上他的脖子,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似乎被捏了几把,那个瞬间过快,以至于这个念头立即被杜思抛到脑后,现下,他只觉得这个情景有些熟悉。 「你以前背过我吗?」杜思凑到井恆耳边问道。 井恆微微一顿,他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杜思仔细回想,终于记起来,那一次,他们在衡河上游行走,自己好像睡过去,井恆便将他背回来了。 眼前的余晖很快与井恆的黑髮交织在一起,十分耀眼,杜思心念一动,忍不住上手拨弄几下。 井恆:「……」 杜思回过神,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方才在醉霄楼外认识一个老头,他叫丁爷…」 无论杜思说什么,井恆都只是静静聆听,偶尔回应一句,两人的影子被光拉的极长,投映于永中街头。 作者有话要说:  糖,糖来了,你们不吃、我就… 我自己吃 第60章 云洲疑云(六) 第二日一大早,曹正明与张志不知去了哪里, 杜思想起醉霄楼, 丁爷虽对他讲了许多, 可杜思还是放不下心里那几份好奇, 便去了永安街。 路上人来人往,杜思随着人流向前走,突然,他似乎感应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仔细一看,倒是没有见着什么人。 杜思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猝不及防地回头, 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多天不见的杜雨正站在一个摊位前, 盯着刚出笼的大白包子,眼底闪过诡异的光。 她很快察觉杜思视线, 立即昂起头, 四目相对, 有几分尴尬。 最后,杜思给杜雨买了五个包子, 两人走在街上,杜思未开口,杜雨咀嚼食物的声音与周遭喧嚣融为一体,十分和谐,杜思侧过头,往日杜雨冰冷的双瞳此刻似因太阳初升的光芒而变得柔和许多, 与平日相比差距甚大。 「杜雨,你不用时刻守着我。」杜思凝视着她,认真道,「我在曹正明身边很安全。 杜雨摇摇头,她望着杜思,似乎想说些什么。 「有人一直在跟踪我。」杜思直言道。 杜雨垂下头,开始吃起包子。 杜思嘆口气,越来越觉得杜永秋给自己挖的坑愈来愈深。 「你记忆恢復的如何。」 「记起来一些…」杜雨眉头紧锁,眼中却已不再迷茫。 「杜姑娘,我劝你一句。」杜思停下脚步,杜雨跟着停下,又抬起一双沉寂的眼望着他,「现在走,还来得及,你若是想走,便走吧。」 杜思朝杜雨扬起一个笑容,「离了我,说不定你能寻到个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与他共度余生,平平安安。」 杜雨手里啃了一半的包子掉在地上,她窜到杜思面前,双手紧抓着他衣袖,口里执着道。 「我不走!」 「你…」杜思一哽,被她如此激烈的反应惊到了。 杜雨不再开口,只是直直望着杜思。 「你留下也好。」杜思哈哈一笑,「这样免费的保镖我上哪儿找去,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去醉霄楼吧。」 说完,杜思率先走在前头。 「是,大人!」杜雨双眼一亮,紧随其后。 第106页 这世上有杜思许多不知晓的事,譬如井恆的无故接近,杜雨的身份来歷,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二人皆无欲加害的心。 杜雨悄悄抬起头,这样正大光明出现在旁人眼下,于她而言是一种新的体会,她可以像常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面灼日,迎接光明。 这样的生活一旦接受,便会上瘾一般去享受,往日记忆里弥散的残酷色彩都一併被她抛之脑后,没有命令,没有杀戮的日子,她过得很好。 想及此,杜雨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她大步走在杜思身后,步伐轻快许多。 两人一同来到醉霄楼前,此时竟无人在内,杜思瞅着机会熘进去,细细观察醉霄楼被烧毁的部分。 醉霄楼左半部分损坏极为严重,杜思走到跟前,醉霄楼共有四层,而一层却烧的比上层还要严重,看来起火点便是这里了,杜思迈过地上残渣,小心翼翼进去。 只见一层损坏最严重的那间房已是空空如何,大部分墙壁都没了,角落有几个大缸,或许是因为材质,它逃过一劫,正对拱门的地方还有几张实木桌在顽强的挺立着,杜思走到桌前一看,只见木桌上漆黑一片,许多杂物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杜思看了许久,忍不住上手去拨弄,他还未抓到什么,手便碰到一个乌黑硬块,杜思将它拿起,反覆望了许久才认出这是把刀。 杜思又找了找其他地方,分别寻到几把菜刀,毕竟菜刀膜子过于熟悉,这可是大中华的标配,同时,杜思也肯定,这是一间厨房。 「醉霄楼厨房着火…」杜思拿起一把菜刀喃喃道,「厨房烟火大,起火也可以理解,只要找到起火点,我就安心了。」 不知为何,杜思心里总觉得醉霄楼起火并非意外那般简单,他如此执着,无非是想证实众人所言真假。 若醉霄楼起火并非意外,那么裴兴继之子的失踪就有了着落…杜思想起那位名叫季时的管事,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去一趟宅子。 「你们是何人?怎么围在这里?」一道女声将杜思唤醒,两人转过身,只见一个妇人站在门前,满脸疑惑。 杜思刚想说自己是顺道过来的,刚张开嘴,他又想起昨日小哥的反应,杜思心念一动,面上扬起纯良的笑容。 「是知州大人吩咐小人过来的,不知裴掌柜整理的怎么样了。」 「原来如此。」妇人笑笑,「我见你们面生,还以为你们是来看热闹的,差点赶你出去了。」 「知州大人今日忙,抽不开身,便让我多来醉霄楼这里看看。」杜思这话可没有瞎掰,曹正明最近确实忙,一大早就不见他与张志,不知这两人去了哪里。 「哎,要等上一阵子了。」妇人嘆了口气道,「裴掌柜的儿子还未寻到,掌柜也无心思修整醉霄楼。」 经过一段时间的攀谈,杜思得知,妇人正是这里的厨娘,许多人都称她为李娘,事发当晚,她只是去别处取材的功夫,回来厨房就燃起来了。 「无人伤亡、这倒也是好事,就是麻烦了裴掌柜。」 提及醉霄楼,杜思想起一人,他不动声色的说,「听闻姜堰也是这儿的厨娘,做的菜味道不错。」 「是啊,她人可勤快了!」提起姜堰,李娘面带笑容夸赞道,「姜堰手巧,切菜也是出了名的好,拿的工钱比其它厨子都要多,就是…」 李娘嘆息一声,「就是摊上那一个泼皮无赖的公公,可操了不少心啊。」 「她公公可是吴老汉?」杜思问道。 「没错,正是吴老汉。」李娘点点头,遂将姜堰家事娓娓道来,「姜堰原本嫁了个好夫婿,可没过几年,她丈夫外出採药、竟不慎摔下山,一命呜唿,吴老汉又是个坐吃山空的主,他喜爱喝酒斗鸡,平日总是问姜堰要银钱,他儿子死后、更是变本加厉,像只吸血虫一样扒着姜堰不放,姜堰是个弱女子,她尽善尽孝、紧巴着过日子,却还要凑钱给吴老汉买酒,真是可怜吶!」 杜思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坑儿媳的男人,真是涨姿势了。 「如今,吴老汉不知被谁害了,他素日与邻里街坊关系不好,又那般坑害姜堰,可没人为他流一滴眼泪。」李娘嘆息道,脸上却是绽开轻松的笑,「这下,姜堰算是解脱了,我心底也为她送了口气,再撑一段时日,姜堰可就不用再为吴老汉操心了。」 李娘字里行间皆是对吴老汉的不满,杜思转了好几圈厨房,也没见着起火点。 「你这里可有放酒的地方?」杜思问道。 「有。」李娘走到另一边,指着一堆焦黑道,「全被烧没了,我记得原来这里可是叠了一摞的酒罈子,里面都盛满酒。」 置放酒罈子的地方距离木桌约莫有四十尺,甚是遥远。 杜思蹲下身,在那一片焦黑里摸索,有几片尚算完整的酒罈碎片被他翻出,这并非疑点所在,当空气中酒精挥发到达一定程度时,置于火海的酒罈子才会炸裂。 「你走时这里未起火吗?」杜思捏着几片碎片问道。 「这里从未起过火,我走时这儿都好好的。」李娘信誓旦旦道。 「你去取材大约用了多长时间?」 「不过一刻。」李娘道。 「不过一刻?」杜思有些惊讶,「你回来时、火燃到哪里了?」 第107页 「整间屋子都是火,可灶台离酒罈子那样远,怎么会烧到那里去?」李娘疑惑连连,接着,她便吐露一个重要信息,「当时这里还有人在,更不可能会烧起来了。」 「有人?是谁?」 「我记不清了…」李娘愁眉苦脸道,「我只记得有一人在这儿做菜。」 「不碍事,总会找出来的。」杜思起身,胸有成竹道,他现在可以确定,这场大火定出自人手了。 这时,李娘却看到杜思翻出来的刀了,她走到跟前数了数,高声道。 「诶、怎么少了一把?」 杜思快步上前,「你确定?再好好数数!」 「确实少了一把刀。」李娘回想着,她记性不错,没过多久便说道,「那是把剔骨刀,这儿原本有两把、现在少了一把,定是被谁拿走了。」 杜思皱眉不语,他与杜雨告别李娘,又走回街上,此时,茶棚旁的一家首饰铺老闆见了二人,立即躲在墙后,偷偷的看着他们。 杜雨眼一斜,下一刻骤然出现在老闆眼前,并将他揪出店面拖到杜思面前。 「诶呦!」老闆被杜雨丢到地上,嘴里直喊疼。 「大人,他偷看你。」杜雨直接道。 「偷看我?」杜思认真打量起首饰铺老闆,「你认识我么?」 「不认识、不认识。」老闆直摆手,看都不敢看杜雨一眼。 「难道是我生得太帅、迷住你了?」杜思嘿嘿一笑,又调侃几句、拉着杜雨走了。 老闆心有余悸的盯着两人离去,默默转身回到店里。 「老闆,这根簪子怎么卖的啊?」有一人问道。 「两钱银子,少了我可不卖。」老闆伸出两根手指头决绝道。 「呦呵,怎得这样贵!」那人又好好看了几眼簪子,说完就要上手去碰。 「哎,不买别碰。」老闆拍掉那人的手,「这是许天高买的那根,能不贵吗。」 「嘿、他可真捨得,也难怪,家里有个那般美貌的妻子…」那人联想一番,又摇摇头说,「可现在人都死了,买了那根簪子又有何用。」 「阎王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老闆摸摸鬍鬚,高深莫测道,「人的命、天註定,长那两条腿走什么路不好,偏偏跑到死路上去,谁能救的了他?」 「说的也是。」那人留下来,纯粹与老闆聊起天,他一指对面的小吃铺子,沖老闆神秘道,「你对面也烧没了,那晚死的人也从你这里买过东西、你就不怕许天高来找你吗?」 「去去去、瞧你这臭嘴,不买就走!」 「哈哈,那晚时间的火烧的亮不亮啊?我大老远就看见了。」那人哈哈笑道。 「看见?」老闆哼唧几声,却是苦笑,「我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对面,有几阵风吹过,地上许多灰烬被吹散,随着风飘远。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欠了一更,看明天能不能还上,这算成是一月十四号的份儿,对不住了各位。 第61章 云洲疑云(七) 当晚,杜思向曹正明叙述醉霄楼起火一事, 并将李娘所言一併诉之, 曹正明眉头紧锁, 他并未像宋炜那般草率, 第二日一大早便与张志起来,还叫上几名捕快,几人一齐去了醉霄楼验查此事。 李娘见了曹正明,又将昨日所言重述一遍,与杜思所言无异,曹正明望了一眼杜思, 去了裴兴继家。 裴兴继正在家休息, 这些日他忙于寻子, 连醉霄楼都不管了,其妻王氏日日以泪洗面, 夫妻二人夜夜辗转难眠, 魂不守舍, 看着壮实的裴兴继似乎瘦了一大圈。 「知州大人,请恕小人不能上府答谢, 近日烦事缠身;找小智、修葺醉霄楼、小人实在抽不开身,望大人见谅。」裴兴继坐在椅子上,他形容枯藁,双目无神,一旁王氏亦是如此。 曹正明并无回应,开门见山道, 「裴兴继,醉霄楼起火那晚,你在做何事?」 「小人正在帐房对帐,大人不是问过了吗?」裴兴继疑惑道。 「依你看、醉霄楼是如何起火的?」曹正明反问道。 「小人同醉霄楼伙计看过了,起火点在厨房,兴许是哪个下人大意、错动过哪里吧。」 曹正明闭目缓缓摇头,朝裴兴继一字一顿道,「醉霄楼失火乃人为,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什么?!」裴兴继大怒,一拂袖将桌上茶具扫落至地,边上的婢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忙跪下收拾。 「这般看来,本官想,你那四岁的儿子定是被人掳走,且与纵火之人联繫紧密,说不定,这两起案件为同一人所犯,而他的目的…」曹正明高深莫测的望一眼裴兴继,随即道,「则是裴兴继你啊。」 「我知道…」裴兴继皱眉,一旁王氏走上前,不安的站在他身后,「生意场上无朋友,同行间难免会起些摩擦,可能做出如此龌龊卑鄙之事的人、我倒真还想不出是谁!」 曹正明嘆了口气,劝慰道,「你我多年好友,你从前脾性就差,与人话不对口就上拳头,不顺心意就上脚,我常常告诉你要压住自己脾气,现在,你儿子丢了、酒楼又被人给烧了,以后可要改一改了。」 说完,曹正明想了想,又说道,「做烧杀抢掠绑票这一行的人,无论他背后是谁,皆为钱权两字,不例外的。」 杜思有些惊奇,曹正明平时可不会说这么多的话,可见二人关系甚好,只见裴兴继点点头,他脸涨得通红,看起来仍在气头上,这时,宅子里的管事走进来,他双颊带伤,眉头紧皱,一副愁苦样儿,看的裴兴继无端的恼火。 第108页 「季时,手脚这般慢,你是得了什么病吗!」裴兴继高声喊道。 季时手一抖,掌心玉壶摔到地上,碎成无数片,婢女纷纷低下头,不忍心去看接下来的场景。 「你怎么摔了?我以前没叫你小心一些么!」裴兴继手一拍桌,大步走到季时面前,一把将他领子揪起、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我看这宅子的规矩是要整一整了!!」 说罢,裴兴继一手拖着季时,就要拿墙上挂的配饰。 「老爷,不可啊!」王氏连忙扑上去,一边又沖边上的下人瞪眼道,「愣着做什么?快来拦人吶!」 众人都跑去拦裴兴继,曹正明也站起来,与张志杜思在边上看着,只见裴兴继被一干人团团围住,他虽被制住,嘴里却还不住的大骂。 「你这从娘胎里滑出来的畜生,平日里油嘴滑舌,尽做些投机倒把之事,我真想一巴掌唿到你脸上去!」裴兴继口水四溅,一双眼瞪的季时吓软了腿,「季时季时、什么季时,我看是鸡屎还差不多!」 「季管事,你快走啊!」有人在一旁提醒道。 季时匆忙应了几声,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慌忙跑出去了。 「鸡屎,你站住!给我回来!」裴兴继一个用力,将配饰一把掷出去。 「哎呦!」季时被打中后背,像老鼠一般熘走了。 「老爷、你别闹了!」王氏一把抱住裴兴继哭叫道,「我们的儿子还没找回来吶!」 裴兴继渐渐停下动作,等他完全清醒后,曹正明才淡淡开口。 「这都多少年了,你这毛病还是不改。」 裴兴继一惊,又瞪了几眼下人,他们纷纷散去,开始收拾残局,杜思注意到,许多人的手上都带着些伤,就连婢女都不例外,他眨眨眼,很快便反应过来曹正明说的话。 「一些下贱东西,还值得我去供着?我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裴兴继不屑道,将嘤嘤哭泣的王氏柔声安抚好。 曹正明摇摇头,十分不贊同裴兴继的话,「我说,你这烂脾气再不收一收,可是要惹上□□烦的。」 「□□烦?」裴兴继整整衣服道,「我裴兴继就从未怕过什么,管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曹正明笑笑,「我就欣赏你这一点,你放心、我绝对会亲手将小智交到你手上,保证他毫髮无伤!」 「那我可得谢谢你了。」 刚还算激烈的场面瞬间被化解,两人哈哈一笑,开始谈论起其他事,杜思走出门,想要问些其他事,还没过几个拐角,他便遇见一个尚算面熟的傢伙。 一人正窝在假山后,冲着一面白墙愤愤大叫。 「什么掌柜老爷的、拿我季时不当东西,我还瞧不起他呢!」季时往墙上踹了几脚,「我呸!」 他发泄完,便要走出去,杜思连忙躲在一旁,季时与他擦肩而过,杜思弹出脑袋观望,等他走远后才走出假山。 看来季时对裴兴继也心怀不满,不过这也合乎常理,遇上那么个老爷,谁不倒霉。 这样想着,杜思又向前走,却没想到又遇上一波人。 「裴兴继又发火了。」 「还好有知州大人拦着,不然又要打我们了…」 「是啊,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出去呢?」 在一帮人怨天怨地的唿喊下,杜思在暗中露出一双眼,悄悄观察着。 第62章 云洲疑云(八) 杜思听了一会儿,又悄悄走到前院去, 那儿的护院最多, 也是最为清楚那晚情况的证人。 他假借曹正明的名义, 将护院聚起来, 许多人围成一个圈,远远看去黑乌乌的一片。 「各位大哥,那晚裴兴继叫你们去灭火、你们都去了吗?」杜思站在人堆里,不紧不慢地问道。 「去,怎么能不去。」 「我们可都去了,就是赶的时间不一样!」有人大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杜思微微一笑, 众人顿觉春风拂面, 只听得他又问道, 「你们知道季管事是什么时候赶过去的么?」 「他好像是第一波…」 「季管事就是第一波的人,我当时看见他了。」 这与季时所言无异, 他当时也道自己是第一波赶过去的人, 令杜思有些意外的是, 季管事竟然没有磨蹭,他对裴兴继并未尽心尽力, 当然裴兴继也未正常对待他了。 「我和小六赶过去时,季管事就已经在那儿了。」一人回应道。 「季管事不是待在宅子里安置别人么,怎么可能在醉霄楼,更何况…」一人偷偷摸摸道,「更何况裴兴继也没说让他过去啊,这不是找死吗?」 「对啊。」众人附和道。 「我也看见他了。」另一人朗声道, 他便是小六,「我看到季管事站在醉霄楼前,似是被火给吓住了,我还将他拉出来了呢。」 「啊?!」 一张张惊诧万分的脸在杜思面前晃荡,唯独没有犹豫畏缩的神情,此刻,季时愤恨的宣洩浮现眼前,再忆起他对曹正明模稜两可的回答,加之他管事的身份,这个纵火犯加绑匪的帽子便轻飘飘地落在季时头上。 若说这是巧合,那也太过凑巧,杜思摇摇头,停止这种思绪,若这般轻率、可能会将真正罪犯放走,如果季时真的纵火,也一定要寻到证据。 「你赶到醉霄楼是何时?有一更天么?」杜思问道。 第109页 「当时正是一更天,却有许多人出来瞧。」小六想起那事,又有些惋惜,「我们都去了醉霄楼,却没能及时铺掉火,一层全被烧得不能用了。」 此时,季时已有了嫌疑,杜思又来到裴兴继儿子院中,盘问那些看护小智的婆子。 「大人,民妇那日已如实相告,小少爷十一日晚辰时便已入睡,我们可都是看着的。」说完,她似乎怕杜思不信,又反覆强调道,「大人莫信那些其他院的下人,我与一些婆子确实休息了片刻,也没那几个小丫头片子说的那般严重!」 「你起来后,小少爷就不见了吗?」杜思问道。 「是啊,明明人一直都在屋里…」这名妇人泪眼婆娑道,「一醒来就不见了,小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些日我们都着急啊。」 一群婆子开始哭泣,杜思走进院,来到小智居住的房屋,只见屋里略有些混乱,床上被褥揉作一团,杜思仔细检查这些物品,并未发现任何疑点。 杜思又回到院里,顺着墙角边角开始行走,遗憾的是,墙壁上无痕、瓦片也没有脚印,这个绑匪行踪不明,杜思甚至找不到他进入院子的起脚点。 「没道理啊…」难不成这绑匪会轻功不成?杜思顿觉的三观被刷新,杜雨都没这么厉害啊。 这时,大门口传来动静,杜思与一众婆子皆回头看去,门口人来人往,留下许多脚印,杜思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只见裴兴继走进来,他虽怒气未消,此刻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与一旁的曹正明说说笑笑,两人好不开心。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跟哭丧似的、小智又不是回不来了!」裴兴继一见婆子,顿时满脸不耐,却没有发火。 婆子们连连下跪求饶,听的裴兴继头都大了,他向曹正明摆摆手,几人去了别处。 杜思安抚好婆子,想去找季时,却被告知他已出去了,杜思也跟着出去,他并未回去,而是到隔了裴兴继宅子三条街的许天高家,柳菁正在家中发呆,她双手护着肚子,听闻敲门声,起身去拿了门栓,见是杜思、她也无反应,而是继续坐在那张小板凳上发呆。 「柳菁,人死不能復生,节哀顺变。」杜思安慰几句,却无作用。 柳菁双目无神,面容憔悴,她轻轻张开口,说出的话十分轻,「官差大人,你不用劝我了,我家相公已经回不来了,我现在想,若是那些日子我没说要这根簪子就好了,说不定、说不定他就不会造此不测,与我天人相隔!」 两行清泪从她眼眶中不断流出,杜思见她情绪激动,连忙道,「柳菁,你肚子里还有许天高的骨肉,不可动怒啊!」 「孩子,我的孩子。」柳菁急急忙抱住自己,「这是相公留给我的孩子。」 杜思望着神似疯癫的柳菁,心里顿时涌上一阵酸涩,柳菁护着肚子,开始慢慢讲述许天高的往事。 「我家相公是永中最好的人,他平日里常常帮助街坊邻居,从不抱怨一句,德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他也疼我爱我,不肯让我收一点委屈,我前些日子说想要这根簪子、他也买来了…」柳菁颤抖着摊开手,她掌心许多处带伤,那根簪子上沾染许些鲜红血迹,深深刺痛杜思的眼,「可却是他死时握在手里的,我竟连他最后一面都不曾见上!」 柳菁自暴自弃,清丽面庞扭曲变形,接下来的动作却被杜思一句话给镇住了。 「你肚子里可是许家的后代,你想让许天高断后吗?」 柳菁摇摇头,又紧紧环住肚子。 「冤有头,债有主。」杜思挺起胸膛,俯视着柳菁,「你不想让兇手为许天高偿命吗?」 柳菁愣了许久,突然扑到杜思脚下大声道,「大人!我家相公死的冤啊、他人那么好,怎会死的稀里煳涂、我要那穷凶极恶的兇手为我家相公偿命!」 她眼中的哀痛渐渐转变为至深恨意,那种仿若无尽头的黑暗色彩似乎要将杜思吞噬,极为危险。 杜思出了许天高家,又到裴兴继宅门口转了几圈,只见那滩暗红现今淡得要消散了,杜思一路回到许天高家,发现路上并无痕迹,再看其他路,也没有线索,当时张志并没有说许天高与吴老汉身上的尸斑异状,那么二人死后并无移动,杜思围着裴宅走了许多步,直到出了小巷、才发现自己竟已来到永安街了,裴宅有个后门正好在他来的这条路上,杜思刚拐出小巷,便看见了被烧焦的小吃铺。 那个小吃铺老闆正坐在废墟前烧纸钱,杜思看了一会儿,突然察觉一股停留在身体上的视线,他刚一抬头,正好与对面首饰铺老闆赚个正着。 「妈呀!」老闆惊唿一声,便躲到店铺里,杜思这时心情不愉,立即走上前将老闆拽出来。 「躲着我做什么?」杜思逼近老闆,「怕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有、我没有!」老闆奋力挣扎,脸涨得通红,「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你为何总偷看我?」杜思逼问道。 「我、我…」老闆支吾着说不上来,杜思冷笑一声,手上不禁用了些力道。 「我看你是做贼心虚,信不信我把你送到官府、请知州大人来治你!」 「别、别啊!」老闆大声喊叫道,「我以前没见过公子,只好好奇看看而已!没别的意思!」 第110页 杜思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虑这话的可信度,他松开老闆,突然笑眯眯替他整理好衣襟。 「老闆,我今日心情不好,方才多有得罪,对不住了。」杜思诚恳的行礼道歉,老闆尴尬的笑笑,半天憋出一声『没事』。 「听闻许天高死前买了根簪子,老闆可知他那根簪子在哪里买的呢?」 「那根簪子啊,正是在小人店里买的。」老闆被吸引开注意力,连忙回答道,「我要了他两钱银子,这根簪值那个价钱的。」 「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买的么?」 「记得记得。」老闆答道,「正是十一日晚子正买的。」 「他怎么回得那般晚?」杜思疑惑不已。 「公子有所不知,云洲作息晚,像我这些做小本生意的都睡的极晚,许天高做工晚,攒够了银子说好要来买,我就等着他了。」 杜思心中感慨许天高的遭遇,他望着老闆不似作假的神情,又问起一事。 「既然你睡的晚,那么十一日晚醉霄楼起火…你可是看的一清二楚了。」杜思一指对面,「它可就在你铺子对面。」 「是、是啊,看的清楚呢。」老闆躬下身道。 「醉霄楼何时起的火?」 「呃…」老闆望一眼杜思,结巴道,「正是丑初。」 杜思得了消息后并未追问,他记下这家店铺位置,准备回去,待他刚走到曹正明府邸门口,突然来了许多守卫把守,张志见他来了,催促他快些进去,杜思被稀里煳涂的推进去,一路上,他又见到许多守卫,足足比平日多了一倍。 他心下已隐隐有了猜测,只见曹正明迎面而来,他见到杜思,立即沖他说道。 「云洲知府大人来了。」说罢,他又凑近杜思小声说,「是来寻你的。」 在他一记耐人寻味的目光下,杜思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兆,他走进大厅,只见一人立在厅中央,背对着杜思。 他身着一袭深绯官袍,头戴乌纱,举手投足间流露一道贵气,像是察觉杜思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一双尽藏锋芒的黑瞳正对杜思双目,极具攻击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话说我到现在发现之前写的好多漏点,惭愧(._.) 第63章 云洲疑云(九) 对于杜思而言,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可从记忆深处涌出的熟悉却令他十分陌生, 他确实没见过眼前的男人, 但这具身体记得。 「杜思, 这位正是特地要见你的大人,你还记得他吗?」曹正明的声音从后传来,渐渐逼近二人,「他是你父亲当年的挚交,也是认你做干儿子的人啊。」 「见过知府大人。」杜思行礼,双眼忍不住偷偷去看那人。 面前身着深绯官袍的男人立即展露出祥和微笑, 仿佛方才的模样只是杜思错觉。 「多年不见, 你长得愈来愈像你父亲了。」 一把浑厚男声勾起杜思心中埋藏于底的记忆片段, 许多画面交织,最终构成三个血红大字——李治飞。 「我听过你破的那些个案子, 真正令我欣慰啊。」李治飞走上前, 拍拍杜思的肩, 语重心长道,「你父亲走的早, 若他在世,见你这般作为,定会将毕生所学尽数交予你、可惜啊。」 说着,李治飞竟流下几滴泪,「你父亲死的不明不白,最后一次见面时, 他声称要去深山常住,可曾想却一去不復返、再见时已成了一具尸体啊!」 李治飞说的声色俱茂,不知不觉,杜思眼眶渐渐湿润,不知出自哪里,这具身体对此反应比以往都要强烈,即便杜思对杜永秋印象不深,可脑中不受控制、浮现出的记忆画面却令他为之动容。 「如今,你即已传得杜永秋一手绝活,他也终于能安息了。」李治飞话锋一转,赫然指向杜思,他用袖子擦擦眼泪,沉声道,「你天生聪慧,我毋需瞒着你什么,你父亲死的冤啊,即便是我这个知府也无从得知真相,钢之过烈、其刃必损,我当时若再查下去,便会牵连其中、自身难保!」 这些话犹如当头一棒,将杜思敲的毫无反应,房门不知何时被关上,曹正明早已消失,只剩这二人站在大厅中,杜思昂起头,将眼中泪水抑制下去,李治飞见此,做势便要跪下。 「知府大人,您这是何意?」杜思连忙扶起他。 「我对不起你父亲、我不配做他的挚交!」李治飞大叫,毫无身为正四品朝廷命官的样子,「想我与你父亲一起在这官场万般小心,我不知在里打滚摸爬了多少年、才混到现在这般这个位置,可却连你父亲真正死因都无法查知,我心中有愧啊!」 杜思脑海不知又涌上哪些记忆,这具身体与杜永秋朝夕相处的温馨画面一一交织呈现,杜思脑袋仿佛炸裂般疼痛,那个人似是他、似又不是他,恍惚间,杜永秋的墓碑在眼前飘过,而后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占据杜思整个视野。 「你定要为你父亲申冤、替他报仇!」李治飞突然握上杜思双手,那力道十分大,竟叫他一时挣脱不开。 眼前的李治飞与那张面孔重叠在一起,杜思一时间想起了什么。 「放开!」 杜思一把甩开李治飞,他一摸额头,发觉自己出了许多汗,再抬头望向李治飞,他已无方才的错乱、换上一副镇定的模样。 「你莫骗我,若你真想为杜永秋报仇,早不该等到现在。」杜思冷静下来,与李治飞一同对视,二人距离拉开许多,毫无方才的『父子情深』。 第111页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杜思喝问道。 「为何叫的如此生疏,好歹我也是你干爹。」李治飞拍拍衣袖,恢復初始风度,朝杜思笑呵呵地说,「莫忘了你破的那些案子,也有本官的一半功劳在里。」 「你们把他埋到哪里去了?」杜思又问道。 「你应该记得的。」李治飞笑不露齿,「你果然和你爹一样,口快心直、藏不住事,不是做官儿的料。」 杜思摇摇头,望着李治飞一字一顿道,「你错了,我从未想过介入官场、锦衣玉食,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便可,只要能为天下冤屈之人澄清玉宇、还他们一个公道,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李治飞但笑不语,随即慢慢鼓掌。 「说得好,好一个澄清玉宇,好一个还之公道。」李治飞停下手,摸摸嘴角鬍鬚笑道,「年轻人胸怀大志,这可是好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沉冤得雪可是藉助本官而得来的,换而言之,你想要还人公道、替那些可怜虫请愿,却也是得有个身份的,若你没有我这个靠山,你能救的了那些人么?」 李治飞上前几步,眼底尽是不屑,「若没有我,又有谁会给你几分薄面呢?你并非朝廷官员,区区一届仵作、即便是心怀正义,若无身份地位,正义怎能抒发?」 杜思咬牙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却盯着李治飞。 「你年纪还小,没摸清这世道,我若与你父亲无交集,你就在那旮旯角待上一辈子,哭天喊地也没人搭理你,望你好好度量其中弊利,想清楚再来找本官谈话。」 说完,李治飞拂拂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大厅正门比打开,几丝光倾斜而下,打在杜思脸上,此时此刻,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诶,知府大人出来了。」张志叫醒趴在桌上的曹正明,曹正明打了几个哈欠后便出门与李治飞攀谈,张志在一旁看着,只见大厅又出来一人。 那人模样生的极好,此时却满脸抑郁,张志又看看春风得意的李治飞,几乎能想像的出杜思的遭遇。 「一个个大官成天搞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真麻烦啊。」张志摸摸脑袋,心里默默为杜思点蜡,「要是将这些功夫用在正事上,最近这起案子应该就破了吧。」 张志想起死去的许天高与吴老汉伤口所致的利器,不禁摇摇头。 杜思出了曹正明的府邸,心中一团郁气难以发作,转身便进了酒馆,他叫了许多酒,开始一口一口往肚里灌,许多股热流冲上脑,他晕乎乎的倒在桌上,心里有万般无奈难以释怀。 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因进入这个身体后一度陷入困境,如今杜永秋不知生前遭遇何事,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扯进来。 杜思想及此时,又喝了几杯酒。 而他所坚持的动力一直建立与李治飞云洲知府的身份上,这使他自尊心大大跌落,这些时日做的事情似乎毫无意义,无论他破除多少案子,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总会发生不幸,这是他怎样也挽回不了的。 天上太阳西移,不知何时已日暮西山,酒馆的小二劝了他许多遍,就连老闆也跑来开导他,要他注意身体。 杜思的世界只剩下蓝蓝的天与许多人的笑脸,他犹如一坨烂泥,硬是扒在桌上,任谁叫都不起来。 此时,一人悄悄出现在他身后,酒馆老闆见了宛如看到救星,两眼发光。 「公子,你可认识他?他已经喝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你快把他带走吧!」 说完,他向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立即去扶杜思,他的手刚一碰到杜思衣襟,动作却被那人冷然打断。 只见那位高大青年一把将杜思扶起,可杜思醉得厉害,顺着他手臂向下滑,青年稍作犹豫,将手放于杜思腰间,牢实将他抱住。 两人就这么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小二疑惑道。 「老闆,这两人看起来怎么、怎么有点那个呢?」 「管住你的嘴,少说多做。」老闆瞪了他一眼,又回到台柜前,小二摸摸自己的头,也去干活了。 当晚,杜思酩酊大醉,他似乎说了许多话,恍惚间,有一人一直在他身边,忍受他的种种无理要求,杜思闹腾了许久才消停下来。 就在井恆以为他睡着时,一回头却发现杜思倚在床头注视着他。 「井恆。」杜思清晰而准确的说出他的名字。 「我在。」井恆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可惜杜思没能看到。 「你一直在骗我?」杜思痛苦地说。 井恆摇摇头,杜思却不肯接受,绝望的闭上双眼,他尚未成人,骨骼纤细,衣衫松垮的搭在他身上,下颌骨与颈部拉伸出一道极为脆弱的线条。 「你们都在骗我,一直将我蒙在鼓里。」 「我不会骗你。」 井恆见此,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怜悯。 「你在隐瞒什么,你又是谁?」杜思双手摊开,语气极近请求,「你能告诉我吗?」 井恆眼帘微垂,避开杜思紧逼的视线。 「既然如此,为什么对我示好?」杜思双目盈满悲伤,但很快,他又阖上眼,伸出手想要推开杜思,「你走,不要再管我了。」 而当他的手刚触到井恆衣衫时,却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接着,杜思整个人被井恆拥入怀中,那样接近温柔的对待使他的心勐然跳动,井恆胸膛的温度更令他眷恋不已,杜思睁大双眼,望着眼前与平时大相迳庭的人,张不开口。 第112页 片刻,杜思陷入一片昏暗,他终于睡了过去,井恆伸手摸过杜思的发,于他耳边轻轻道。 「我永远不会骗你。」 而后,一个轻柔的吻落于杜思额上,仿佛嫩芽慢慢破土而出,悄无声息。 第二日,杜思睡到日上三竿,他头疼不已,有些后悔昨日喝的那些酒,不过也正因为酒醉,可恶的李治飞带来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杜思想起永中案子,浑身又充满干劲。 他走出院子,一个门童却等在门口,见到他急忙迎上来。 「公子,这是一位先生交给你的,他说这是他目前所能给予你的谢礼了。」 门童将一盒糖送到杜思手上后、便跑没了影。 杜思望着手里的糖,突然想起这是谁送的了。 「听说,你昨日喝醉了。」曹正明又出现在杜思眼前,他昂起头道,「本官还以为你有多能扛,看来也不过如此。」 一旁的张志走上前,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这是知州大人特地叫厨娘为你熬的,快喝了吧。」 「小人谢过知州大人。」杜思心情大好,头顶阳光仿佛更灿烂了些。 「哼,本官见你有些能耐,办案时要用得上你罢了,莫自作多情、揣测本官的心思。」曹正明辩解道,他看到杜思手上的糖罐,又说道,「这是…糖罐?多大的人了,还吃糖?」 杜思喝完醒酒汤,扬扬手里的糖笑道,「小人是喜欢吃糖,大人要不要来点?」 「不需要。」曹正明见杜思形色颇好,便转身向前走,「还不快跟上来,磨磨蹭蹭、莫误了案子。」 杜思与张志相视一眼,两人连忙追上前,跟在曹正明身后。 几人走后不久,杜雨从树上跳下来,她望着杜思远去的背影,突然松了口气,环顾四周,井恆一大早消失,杜思也走了,下人也把房子收拾了,杜雨正大光明走进杜思的房间,一脸幸福的躺在他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补完了,这是一月十七号的份,今天晚上就是十八号的了 你们一定要相信这文是he,真的是he 第64章 云洲疑云(十) 张志在前带路,几人来到醉霄楼前, 曹正明匆匆望了几眼, 随张志向前走, 杜思也看向醉霄楼, 小吃铺前一个萧条背影正在烧什么东西,杜思又朝首饰铺望去,正好与老闆隐晦的视线相撞。 「嘿嘿,公子好啊!」老闆殷勤道,杜思笑笑,转眼就看见茶棚里的丁爷, 他摇着蒲扇, 悠闲自得, 见杜思看过来挥手打了招唿。 「再不去就跟不上了。」他指指曹正明,杜思一愣, 立即追上去。 只见张志走到距离姜堰家一百尺的地方停下, 他回头对曹正明说。 「大人, 这便是那晚发现吴老汉的地方。」张志指着地上一滩殷红血迹道。 曹正明蹲下身细细查看,那滩血面积不小, 周围无其他血迹。 「吴老汉怎么死的?」他问道。 「吴老汉后背被一把刀刺入,但非致命伤,经仵作检验,他死于失血过多。」张志朗声道,「后与大人所料无异,兇器正为醉霄楼后厨所遗失的那把剔骨刀, 已由李娘指认。」 「后背?」曹正明转过身,拍拍背嵴,「是这儿么?」 张志摇摇头,伸手往下挪了挪,「大人,吴老汉所受伤口在这一处,离后腰极近。」 杜思在一旁看的清楚,他又看看周遭,总觉得有些奇怪。 之后三人又去了姜堰家,姜堰披麻戴孝,双眼通红,家里比之前似乎少了一些家具,原本就清冷的房屋现下更空了,曹正明脸上毫无波澜,三人坐在小板凳上,聆听姜堰哭诉。 「家里人本来就少,先是相公去了,再是公公,难道民妇真是那克夫克亲之人?为何一个个都离民女而去呢。」 姜堰嘤嘤哭泣,杜思抽抽鼻子,空气里的香味更重了,环顾四周,只见角落木桌上又多出一个牌位,那应该是吴老汉的牌位了。 任谁去想,吴老汉之死多少都带有报应的味道,家中只剩了个儿媳,却还总问她讨要银钱去喝酒,人品德行实属罕见,就连杜思听了都有些惊讶。 他又看向姜堰,这位弱女子苦苦支撑起整个家,此时吴老汉死了,她却十分伤心,想必街坊邻居都称赞她是位孝顺的人,摊上这么个槽心公公却还一心一意照料他,真是个贤妻良母的模版。 想及此,杜思不禁皱起眉,他可不这么认为。 「吴老汉那日有对你说什么?平时他可有什么仇人?」曹正明问道。 「知州大人,天一亮、民女就去醉霄楼做活,公公从未对我说过什么奇怪的话,除了要钱外、他从未在家待过。」姜堰掩面哭泣,张志嘆息一声,口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至于仇人,谁会下这样狠的心去害一个老人呢?」姜堰泣不成声,口中呜咽道,「公公虽平日里常与人发生口角,可那都是嘴皮上的事情,哪里会有人当真、拿刀子去捅他!」 曹正明垂目思索,杜思紧盯着他,他心里很想知道,这位知州大人是否会被这名妇人所煳弄过去。 「姜堰,在醉霄楼打下手的人可有与吴老汉发生冲突的?」曹正明一顿,双目与姜堰相对视。 「没有。」只见姜堰眨眨眼,坚定不移地说,「公公只与邻里街坊发生过口角,与醉霄楼毫无交集。」 第113页 「原来如此。」曹正明点点头,面上似乎信了姜堰的话。 他以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向姜堰告别,而等出了姜堰家门,张志便迫不及待道。 「大人,这名妇人有问题。」他严肃道,「我近几日特地去了趟醉霄楼问话,那日有人声称见过吴老汉进过后厨!」 「稍安勿躁,现下所得线索过少,妄不可轻下判断。」曹正明压下张志的脾性,他望了一眼沉默的杜思,沖他说道。 「杜思,你对此案有何见解?」 「大人,你还记得第一次去姜堰家么?」杜思停下脚步,向曹正明大声道,「小人认为,姜堰对吴老汉之死并无面上所表现那般伤心,她恨极了自己的公公,巴不得他早些去了。」 那日姜堰望向院中空酒罈的眼神,可不像一位真心实意替公公担心的样子。 「哦?」曹正明摸摸下巴,带上几分兴致说,「以你所看,此案该如何审理?」 「缺少关键线索。」杜思摇摇头,开始走向许天高的家,「既然许天高与吴老汉身上所受致命伤口出自于同一利器兇手于途中或许会留下一些痕迹…」 曹正明出乎意料的没有说什么,而是跟着杜思,几人走了片刻,其间杜思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周遭建筑上,从未间断过,最后,于一拐角处,杜思果然发现一处痕迹。 「大人,这里有一小片血迹。」杜思蹲下身,曹正明凑近脸望去,地上果然有血迹,但分布不均,且面积极小,很容易遗漏过去。 「这处血迹是怎么留下来的呢?」张志左看右看,并无其他血迹,他不禁疑惑道,「这里只有一处血迹,看起来也不像人体留下的,真是奇怪。」 又走了一些路,在与许天高家相隔一条街的距离时,杜思又有了新发现。 只见一道大门靠近门栓的位置有许些刻痕,杜思走上前,俯下身仔细端详。 「这户人家的门有些刻痕。」说罢,他又上手去摸,「这是小偷留下的吗…门栓上一定也有刻痕。」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出来,差点将杜思撞到地上去。 「诶,你谁啊?」男人上前,沖杜思大声吼道,「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小偷?小心大爷我抓你去坐牢!我与当今知州大人可是亲戚!」 杜思张张嘴,憋下心中所言,并默默为他点蜡。 「谁是你亲戚了。」曹正明大步走上前,他比起男人还要高一头,男人见了,不禁畏缩起来。 「本官乃云洲永中知州,能与本官攀上亲戚的人可不多,敢问你又是哪里人?」 男人一听,连忙跪下连连求饶,经过一番解释,几人才得知,前几日他家确实差点遭偷盗,男人回来时才发现门上有了刻痕,可能是盗贼听见他回来了,才没能成功。 该男子叫余万,在永中做着小本生意,家里有点底,过得还算不错。 「你那晚去了哪里?」曹正明不耐问道,他最厌这等油嘴滑舌之人,若不是因为案子,他连看都不想看余万一眼。 「哪、哪晚啊?」只见余万眼神飘忽不定,曹正明眼一瞪,他咽咽口水,硬着头皮说,「小、小人不知大人所问,可否再详细些。」 「详细?」曹正明冷笑一声,一把拎起余万衣领,「你若再不讲实话,本官可要将你带回衙门上刑!」 「别、别啊!」余万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突然,他灵机一动道,「大人!小人那晚去看了醉霄楼的热闹,方才难为情、说不出来而已!请大人见谅!」 「哼,油嘴滑舌,快滚!」曹正明放开余万,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余万连忙磕头。 张志随曹正明走了,杜思步伐稍顿,走了几步转过头,却见余万双眼幽暗深邃,面上似有庆幸闪过,他见杜思看过来,脸上又堆满笑容。 杜思记下余万,转身追逐曹正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也快完了,下一卷小攻正式登场↖(^w^)↗ 第65章 云洲疑云(十一) 此外,几人再无找到其他线索, 曹正明当机立断, 又去了裴兴继家中问话, 杜思发现, 裴兴继的宅子与余万家刚好在一条街上,只不过相隔距离有些远,而从裴兴继宅子路口转过便是许天高的家。 由首饰铺老闆所言而得,许天高十一日晚于子正买了簪子回家,而他若按正常路线行走,下了永安街便会进入小巷, 许天高归家需经过余万裴兴继宅子, 与此同时, 相隔三条街的姜堰家死了吴老汉,并在从姜堰家去往裴兴继家的路上发现一处异常血迹, 且余万透露一点信息, 当晚有窃贼光临了他家。 吴老汉与许天高几乎在同一时间死亡, 但许天高却被发现的极早,反倒是吴老汉, 倒在地上无人问津,这就很奇怪了。 据张志所言,吴老汉平日嗜酒如命,常常醉倒在街头,许多人看着都习惯了,当时天黑咕隆咚、醉霄楼又起了火, 没人注意到吴老汉的异常,更没人看到他身下那滩血。 根据尸检,许天高死于胸前利器所伤,而吴老汉则为背后中刀,却并非致命伤口,他应是死于失血过多。 杜思一联想吴老汉当时情景,便觉得十分肉疼,试想一人受了伤,却无人理会,眼睁睁看着血液流出身体,直至死亡,这真是种憋屈的死法。 第114页 几人又进了裴兴继家,裴兴继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都坐不住,见曹正明登临,他急急忙迎上来,对曹正明好一阵嘘寒问暖,曹正明向他叙述案情,裴兴继见还没有儿子的消息,不禁有些失望,但很快便振作起来。 「知州大人,凭您这番良苦用心,等我寻到小智后,一定要好好请您吃顿饭,就在醉霄楼。」裴兴继郑重承诺道。 「不必,我也想快些寻回小智,届时你们一家三口团聚,我便心满意足了。」 「曹兄,我可全靠你了。」裴兴继上前,双手紧握曹正明的肩,「我自小愚钝,从未帮的上你忙,对不住了。」 「这是哪里的话,你有难、我怎会弃你于不顾?」曹正明向裴兴继再三保证,一旁王氏破涕为笑,眼中多了光亮。 杜思在一边看着,张志突然小声嘆息道,「这么大一个宅子,却看不住一个四岁娃娃,家还是小点好。」 「那晚突发事件多,护院守卫都走了,才给了那恶人一个好机会。」季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兴致勃勃的接下话。 「我看裴老爷平日也未招惹什么人,怎么就摊上这些个倒霉事?」张志疑惑道。 「是、是啊,裴老爷平日是没招惹什么人…」季时面色尴尬,前不久他才险些被裴兴继胖揍一顿。 杜思瞧着,突然想起那些婆子的话,他稍作思索,便立即走出门。 他已大致记下裴兴继宅子的路,可当杜思还未走到小智院子时,一些其他院下人肆意谈论的话语传入他耳畔,十分响亮。 杜思想了想,站在原地没有动,只听得那些僕役又在吐槽裴兴继,可没一会儿,话题突然转到裴兴继的儿子身上,这时,许多人的话全出来了。 「现下没了小少爷,我们也不用多跑路了。」 「是啊,他平日最喜吃糖,虽然那铺子离得不远,可一天跑上几个来回也让人吃不消啊。」 「你们听说了吗。」有一人神秘兮兮道,「照料小少爷的婆子说自己睡着了,就连小少爷不见了都未曾知道!」 「当时闹的可大了、我也听见了。」 众人议论纷纷,杜思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他想要的结果。 「一大把年纪的人怎的这般不要脸皮,我明明看到她们出去了。」只见一名丫鬟不屑道,那神情不似作假,许多人都信了。 「她们为什么要撒谎?」一人问道。 「若那些婆子说出实情,裴兴继不得将她们扒的皮都不剩?」丫鬟心有余悸道,「裴兴继是什么人,你们也清楚,去年有一个小丫头正是因为贪玩,将小少爷的饭落下了,便被打的只剩半条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场面陷入一片寂静。 杜思不禁有些骇然,没想到裴兴继对待下人如此苛刻,他可能对外不是这幅模样,可对内就不会伪装了,杜思想起与裴兴继关系亲密的曹正明,心里涌上些莫名失落。 「那晚在门外见着的那具死尸,可把我吓坏了,晚上都睡不着。」一名年纪稍小的婢女瑟瑟发抖道。 「当时,街上无人,许天高又是被谁杀死的呢?」 「莫非,是被裴兴继打死的人回来报仇了…」 见话题逐渐偏向玄幻,杜思窃笑不已,当他准备离去时,另一道声音又将他留下。 「说起来,那晚我还见到夫人回来了呢。」一个小厮回忆道。 「夫人?你莫不是看错了,大半夜的、夫人怎么可能出去?」 「你定是看错了…」 许多人神色慌张,飞快转移话题,他们同时还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听见了去。 杜思眉头紧锁,他暗暗记下那名小厮模样,去了小智的院子,经过前几桩案子磨练,他已能压得住自己脾性,可对于人言人心,他终究按耐不下心中那口气。 杜思双拳紧握,在门外走了许多步才平復下来。 那些婆子们都在打扫院落,见杜思来了,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围到跟前来。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一个婆子问道。 「十一日晚,醉霄楼起火,小少爷失踪,这与你们脱不了干系。」杜思一眼望去,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此次而来,是为了解真正案情,如有伪造假证、互相包庇等人,王法大堂见!」 「啊?!」一众婆子面面相觑,都吓软了腿。 「大人,您怎可怀疑民妇,民妇说的都是真话啊!」一位年长的妇人上前哭诉道。 许多人跟着哭起来,一时间,院落里哭声络绎不绝,杜思在边上瞧着,心里却无丝毫波动。 「真话?」杜思冷笑一声,抬眼斜了所有人一眼,「云洲永中知州大人可不觉得这是真话!」 「这、这…」其中一些人已经开始产生退意,其中还有一脸懵懂的婆子眼巴巴望着杜思。 「你们其中有些人,为逃避责罚,企图互相包庇、瞒天过海!」杜思双目如炬,看的一些人抬不起头,「你们照顾小少爷也有几年,不说对他如何、感情总是有的;裴兴继虽对你们不好,可这与小智无关,他只是个孩子!」 一些人哭出声来,杜思说的没错,这些人中还是有些婆子对小智怀抱真感情,毕竟亲眼看他长大,现下遭遇如此不幸,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受。 「你们且摸摸自己的良心,挺直背后那根嵴梁骨,扪心自问、你们到底有没有撒谎?!」 第115页 杜思极具攻击性的言语将一些人震住,终于,有一人承受不了杜思所给予的压力,她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失声道。 「大人!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承认、是我撒了谎,那晚我与另外几人偷懒,出去喝了几口水,没想到、没想到回来时,小少爷竟不见了!」她似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弯着嵴背将头抵在地上,「我没脸见裴老爷、更无颜面对知州大人,可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得如此大、小少爷到现在都未寻到!大人、求你原谅我!」 另外那几人没有表示,而此刻,那已经不重要了,这名婆子的哭声极大,其他院的下人纷纷凑来看热闹,一张张面色迥异的脸印在杜思脑中,在那些或鄙夷、或轻蔑的视线下,那些哭诉是如此苍白无力。 杜思不知该以什么言语去安慰她,值得将她扶起,自己出了裴家宅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欠着一章,继续补,谢谢一直以来包容我的姑娘们,真的很感谢你们。 过年我会献上在我能力范围内的红包。 第66章 云洲疑云(十二) 短短几日,一晚连死两人的消息传遍整个永中, 同时, 醉霄楼掌柜裴兴继的倒霉事迹被许多人口口相传, 一些人跑来裴兴继面前冷嘲热讽, 气得他回去又发好一通火,这下子、裴兴继宅邸的下人们又遭了殃。 杜思于空暇间找到季时,仔细询问那晚的行踪,因有其他护院发现,季时早早便出现在醉霄楼,而季时却未对曹正明等人说清, 怎样看, 这其中都有猫腻。 「季时, 你那晚为何去醉霄楼?当时又为何不明说?」杜思咄咄逼人,将季时堵的没话说。 「我、我…」季时结结巴巴, 眼珠子乱转, 竭力找了个理由, 「大人、老爷还等着我去倒茶,小人先走了!」 他慌张离开, 身后似有洪水勐兽在追赶他,杜思当下笃定,这个季管事绝对在隐瞒什么。 除此外,裴宅还存在一个疑点,那便是裴兴继的夫人王氏十一日晚的行程,杜思曾问过其他人, 每提及此事,那些下人无一不露出惶恐的神情,并立即寻了理由脱身而去,他也向张志倾诉过,但他并未往心里去,反而觉得杜思太过敏感,他不好去问裴兴继,只得将此事与对余万的疑惑一併往后放。 杜思走出裴宅,脚下无意识向前动作着。 此时,他所能调查的仅仅只剩下姜堰了,醉霄楼伙计曾言当晚见到吴老汉进了后厨,姜堰却并未说明,杜思回味起这位人人可怜的丧夫女子,那双犹带三分恨意的眼浮现于脑中,不知不觉,杜思走到永安街,路上人来人往,无人因他的停顿而滞留,醉霄楼虽有损坏,却仍能看出昔日辉煌,一旁的小吃铺子已消失殆尽,有一人站在其中一间前,不知在望什么。 杜思凝视片刻,最终走上前去,那位铺子老闆并未回头,两人一同站在废墟前,纵使有几刻眼神交流,却相顾无言,最后,老闆开口打破沉寂。 「杜思,莫同我浪费时间,快走吧。」他与那天一样,所言看似无意,眼里却蔓延着无尽悲伤。 杜思摇头笑道,「我为那罐糖向您道谢,多谢您了。」 老闆脸上终流露出几分笑意,两人间瀰漫的沉重被冲散许些,洒在身上的阳光也有了朝气。 「家妻生前喜爱看书,见闻洗染,我也看了几本,却参不透古人所言,家妻常拿这个说笑,我不是读书的料。」他回忆起往事,杜思眼前好似浮现一对夫妇朝夕相处的画面,老闆双目轻合,饱经风霜的面庞仿佛柔和许多,「可我知道,千万经典,孝义为先,我身为一个七尺男儿,不顺乎亲,非以为子,双亲已至耄耋,若我弃他们于不顾,实枉为人子啊。」 老闆释然一笑,又说道,「婉君若还在世,看到我这幅模样,她定会不开心的。」 杜思见他看开,心里也跟着高兴,两人断断续续又聊了一会儿,而老闆所接的一句话,彻底出乎杜思意料之外。 「听闻裴掌柜的儿子小智不见了,愿他能尽快寻回小智,一家人早日团聚、平平安安。」老闆嘆息道,又对杜思说,「小智素日活泼好动,可与我儿子一样,都喜欢吃糖,裴兴继也常常命下人来我家铺子买糖,以后,这铺子恐怕也开不了了。」 「你确定小智一直在您这里买糖吗?」杜思疑惑道。 「万分确定。」老闆难得带上些自豪,「他只认我家的糖,加之离得近,裴掌柜也都带些糖回去,小智可是他的心头肉,放在手心里宠上天的。」 二人道了别,杜思眉头紧锁,紧接着又去了姜堰家。 姜堰家中仅剩她一人,杜思望着角落里那堆空酒罈子,脑中回忆着姜堰种种行为举止,一个计谋忽然浮上心头。 「大人,找民妇有何事?」姜堰一直坐在那张还算干净的小板凳上,她面容憔悴,整个人瘦了许多,「若是为我家公公而来,民妇只能复述那日同知州大人说的话了。」 杜思微微一笑,带着许些安抚的味道,他坐在姜堰对面,双目紧盯着她道,「我此行并非为吴老汉,而是姜夫人您。」 「我?」姜堰一愣,面色闪过瞬间错乱,很快便恢復正常,「民妇当晚只去灭了火,这可是有人看见的。」 「我听说姜夫人您也在后厨做活,不知案发当晚,你是否留在醉霄楼的厨房?」杜思轻轻问道。 第116页 姜堰点点头,双手却开始捏住衣袖,手指不停的翻绞着。 「李娘也是个厨娘,你们当晚可在一起?」 「是。」姜堰咬牙,双目多了点其他意味。 杜思将她反应看在眼底,不紧不慢地问,「当李娘出去取材时,你仍留在厨房吗?」 这时,姜堰立即摇头,并大声否认。 「我没有留在醉霄楼,我、我回去了。」 「哦?」杜思对上姜堰发直的双眼,「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姜堰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可为何李娘又悄悄告诉我,当晚她出去后,仅有一人在后厨,而那个人,就是你。」 「不、我没有!」只见姜堰唿吸错乱,慌忙否认,却无一个解释。 「当晚,又有其他伙计亲眼见到吴老汉去了后厨…」杜思凑近姜堰,轻声道,「他是去找你要钱吗?」 「不、不是的!」 「可姜夫人你之前曾对知州大人说过,那晚你没有见过吴老汉,知州大人现在很生气,他说自己活了这些年,还从未有人骗过他。」 杜思说的极为巧妙,不一会儿,姜堰已是满头大汗,她双目睁的十分大,上下唇不断颤抖着,手中衣袖也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杜思并未停下追击,继续逼问道。 「姜夫人,你说,这起案子中,谁骗了知州大人呢?」 「我、我…」姜堰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杜思见状,丢下几句话后便出了院子,只留下姜堰独自面对这一切。 姜堰呆愣片刻,不久,她缓缓转过头,紧盯着角落里吴老汉的牌位。 「混蛋、畜生…」姜堰口中骂着,她双眼通红,眼球血丝惊凸,整张面庞无比狰狞可怖,她立即起身,快步走上前拿下吴老汉的牌位。 姜堰颤抖的双手紧紧捏住牌位,指甲与木质结构摩擦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死了还不放过我?!」 姜堰压抑不知多少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她东撞西撞,将桌上许多东西拨到地上去。 「老不死的东西!活该、死了活该!」 多年被吴老汉驱使奴役的痛苦如暴雨般不期而至,她心中的愤懑无以宣洩,姜堰望到手中仅剩的牌位,将他一把掷向角落里的空酒罈子。 清脆撞击声响起,随即,一声如同野兽一样的嚎叫响彻天际,引得路人纷纷回头观望。 杜思有了收穫,心中却还担心裴宅,他给姜堰下了个套,而姜堰明显心理素质不够好,很快就上了钩,而这也证明,姜堰确实隐瞒案情,阻挡曹正明进一步探案。 杜思又回到永安街,这些日奔波与思考占据他过多时间,甚至连休息时也未曾停止,杜思背过身,走上回去的路,他实在太累了。 这时,坐在茶棚里的丁爷大声呦呵,硬是将满脸愁苦的杜思邀进内。 杜思十分烦恼,每人说法不同,真假虚实,他难以分清,唯有亲身验证,才能信服,他将这些事含煳的告诉给丁爷,并未提到人名。 「这些都不是你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丁爷摇着蒲扇笑呵呵道,「年轻人看开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头一次见给自己寻麻烦的人。」 「你说的简单,我却做不到无动于衷。」杜思望着对面的醉霄楼,目光渐渐移向天边,「这世上,每人追求不同,有人为财,有人为权,世道不公,有人法外逍遥,就有人含冤入狱,我等人正为遭受冤屈之人沉冤得雪、澄清玉宇而视为己任。」 杜思眼中似乎包含着另一个世界,丁爷一愣,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杜思却接着道,「我双亲早逝,虽无至亲,却也明白父母养育之恩难以回报,家父在世时,常常教我一句话:『刑狱之事,任重道远』,从我生做他儿子后,便要担起责任,若违背父意,岂不是成了不孝不义之人?」 杜思虽然不是杜永秋真正的儿子,可他早已将杜永秋的嘱咐牢记在心,某种意义上,他十分乐意成为『杜思』。 丁爷嘆息一声,眼底被夕阳映照出血一般的色彩,刺得杜思双目发痛。 「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今人心浮动,世态炎凉,忘恩负义之人比比皆是,你若不跟这大众一起走,他日定会惹得一身伤痛。」 他指了指永安街上的行人,杜思一眼望去,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许多人排成的队伍一直向前延伸,看不到终点。 恍惚间,井恆最初那句话在杜思耳边迴荡。 「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远比你想像困难得多。」 杜思并未否认,可天底下,所受冤屈、无辜入狱的清白人如此多,他怎能忍心不闻不问呢? 心中突然涌上一股热血,以往回忆歷歷在目,杜思仍记得自己是如何破除那些疑难案件,还冤屈者一个公道,以及得知真相的亲属痛哭涕流的面庞。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丁爷还想劝些什么,可杜思坚毅的神情阻断他所有的话语。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杜思望着丁爷,坚定道,「无论碰壁,或遇上更大的困难,我断不会改变初衷,即便是遭受牢狱之灾、地位丧失,我也心甘情愿。」 杜思双目黑白分明,迸发出的光亮令丁爷难以直视,两人抬头望天,夕阳无限,永中一片安好,有光、就有影,而那些不被光明普照的角落里永远存在涌动的暗波,杜思昂起头,他不怕这些,譬如李治飞、卢骥升一等人,想做什么,那便来吧。 第117页 夕阳西落,杜思回到曹正明府中,他借来张志所写案宗,细细回想案情,井恆的身影一闪而过,杜思想也没想便放下手中案宗,起身跑出门。 「井恆!」杜思急急叫住他,井恆果然停下,他转过身,一张俊美容颜沐浴在月光下,美得极不真实。 「我…」杜思张开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纵使有千言万语,这一瞬间却化在口中。 井恆上前几步,俯视着陷入踌躇的杜思,许久,他伸手轻抚杜思的头,轻声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杜思静静注视着井恆,却在那一片几近冷漠的乌黑中窥到几丝温柔。 「我不想让你为难。」 井恆的手掌轻轻擦过杜思面颊,带着几分炽热,点燃他眸中光亮。 月光下,两人身影逐渐离近,直至相依,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印记。 而令杜思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第二日,永中衙门来了三人,一个是认命的姜堰,另一个是对哭着的夫妇。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有存稿就好了(望天 我的肝啊\_(ツ)_/ 第67章 云州疑云(十三) 姜堰一大清早来到衙门,她跪在王法大堂上, 向曹正明供认罪行, 并将自己行刺吴老汉的全过程一一道来, 一旁张志十分惊讶,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丧夫的可怜女人竟杀害自己的公公。 「吴老汉再三缠着我讨要银钱,可我身无分文,怎能掏出银子给他呢?」姜堰十分冷静,她神色悠悠,眼底透出杜思那日所见的暗光, 「因吴老汉终日吃酒赌钱, 家中一日三餐都成问题, 我相公去的早,他喝醉酒便常常对我拳脚相加, 还说我生了副克夫相, 现在、他死了, 以后也没人会纠缠我了。」 姜堰冷笑几声,张志顿觉头皮发麻, 往后退了几步。 「你说十一日晚,吴老汉进入醉霄楼向你寻钱未果,便拆了一边的酒罈子开始喝酒,你早对他心生恨意,正巧身边有刀,就刺向吴老汉后背, 可是这样?」曹正明身穿浅绯色官袍,端正身子坐于公案后,脸上并无其他表情。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姜堰坚定道。 「但由于你并未刺入关键部位,吴老汉没有立即死亡,他扑倒酒罈子,随即跑出去,在你还未来得及拔刀时就离开醉霄楼,之后,你发现自己犯了傻事,匆忙离开醉霄楼了。」曹正明分析的头头是道,杜思在一旁听着也不自觉点点头。 「正是如此,民女出了醉霄楼,本想去寻他,可那时已入子时,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没寻到吴老汉便回去了。」 曹正明眉头紧锁,又问道,「你离开时,后厨有无异常?」 「像往常一样,民女并未见在地上看见一点火星。」姜堰摇摇头,她垂下眼,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子,「大人神机妙算,民妇这一点小伎俩早被大人识破,我无话可说。」 曹正明一愣,很快,他便想通其中缘由、一瞪眼看向杜思,杜思立即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望天望地就是不看曹正明。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既你已到官府认罪,心里应该知道自己下场如何。」曹正明双眼微眯,一拍惊堂木,「来人,将民妇姜堰押入女牢!」 几个堂役上前,将姜堰带下去了,她走的很平静,行路间隐隐透出几丝惬意,杜思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姜堰如此举动,大抵是看开、或是心中觉得解脱了。 「杜思。」曹正明沉声道,杜思一转头,正看到他从公案后起身,款款走到他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背着我做什么事了!」 曹正明一脸怒容,杜思眨眨眼,脸上展露一个纯良笑容。 「小人见知州大人事务繁忙,便想着帮点忙,没想到竟钓出一条大鱼。」杜思又行礼道,「无论如何、是小人擅作主张,请大人责罚小人吧。」 「责罚?」曹正明挑眉,思量片刻后,忽然转身走了,杜思惊诧地抬起头,却与张志一同看到曹正明的背影,他大步向外走,中途又对堂役小声说了什么,二人只闻得曹正民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说道; 「我最近确实忙,没工夫与你计较那些花花肠子,既然你想要我责罚你,好,我就命你待在云州永中,代我将这案子侦破,若有差错,拿你是问!」 杜思还沉浸在曹正明的回音中,一旁的张志连忙拍了他一把,「大人在叫你呢。」 「谢过知州大人!」 可曹正明的距离已听不见杜思的话,两人刚走出衙门,便看见曹正明上车的身影,车夫一挥手中长鞭,只见马车扬长而去,捲起一阵灰。 「大人可真是兵贵神速啊,昨天才说过的事儿,今日便走了。」张志感嘆道,不久,他又对身旁的杜思说,「现在我们该去哪儿?」 「这…」杜思有些犹豫,他直觉认为自己应该听张志的话。 「诶,别不好意思。」张志开口一笑,十分接地气,「我不懂破案,自然要听你的了,此案牵扯人命,我们还是快些行动,别管头上这顶乌纱帽了。」 他将头上官帽摘下,回屋换了身便服,两人烽火疾燎便要走出官府,而这时,衙门又来了两人,正好与杜思撞个正着。 由于知州大人不在,便由张志主持,但他并无上堂之意,几人便在王法大堂外审讯了。 第118页 来者正是一对夫妻,穿着普通,看面相不像是干坏事的人,张志理所当然以为他们是来报案的了。 「知州大人不在,你们有什么事对我说便可。」张志柔声道,「你们要报什么案子啊?」 这对夫妻面面相觑,突然,男人扑通一声跪下,抓紧张志衣袖大声说道,「大人,我只是碰巧拾到那把刀,可不是杀害许天高的兇手吶!」 「什么?!」杜思与张志齐齐张口,均是一脸懵逼。 经过一番了解,二人得知,眼前这对夫妇并不是来官府报案、而是认罪的,其中男人名为王宽,女人叫做秋荷,二人也住在姜堰家附近,正巧在一条街上,十一日晚,王宽在回家路上拾到一把剔骨刀,由于巷子里无光,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摸到湿湿的水,他并未多想,却改变路线,转身来到余万家门口捣鼓门栓,想要进去捞点什么,正不巧被回去的许天高撞见,二人一番争斗,王宽不敌许天高,丢下刀便跑了,谁曾想没过几个时辰,许天高竟死在裴兴继门前那条街上,而身上利器正是他捡的那把剔骨刀。 「大人、事实便是如此,如有半句假话,我必遭天打雷噼、五雷轰顶!」王宽往地上连连磕头,秋荷也跟着跪下,苦苦劝道。 「大人,我相公一回家看见手上的血,吓得魂都没啦,我们本想瞒下这事,又怕耽误案情,许天高平日可是个大好人,帮过我们不少忙啊!」秋荷撕心裂肺地哭喊这,「可我相公真没有杀人,他一时鬼迷心窍,想不开才去干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大人饶过他吧!」 两人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张志命人将王宽关进牢后便要走,杜思细想一番,却拦住张志道。 「我们先去问问王宽,或许他知道什么。」余万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浮现于眼前,那绝不是劫后余生的反应。 二人与牢头打个招唿,进狱来到王宽面前,王宽正沮丧的坐在地上,听闻脚步声,他抬眼一望,两眼尽是泪。 「大人,那人真不是我杀的!」他扒住牢门激动道。 「大人也没说许天高是你杀的,现在只想问你些问题。」杜思一本正经道,「若你如实相告,兇手便能早一日缉拿归案,许天高能否含笑九泉、要看你的了。」 王宽一听,急忙连连答应,张志咳嗽几声,示意杜思来问。 「今日大人身体不适,由我代之过问。」杜思蹲下身,他望着王宽,口中开始问道。 「你是在哪里拾到那把剔骨刀的?」 「这…小人记不清了。」王宽皱眉说,不过很快,他又接着道,「可我知道那地方在哪里!」 杜思点点头,给予王宽莫大安慰,「你当时慌张,定用剔骨刀在门上留下许多痕迹,可费了半天功夫也没将门内门栓撬开,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王宽十分惊诧。 「现在,你来带我们去拾到剔骨刀的地方。」杜思起身,张志叫狱卒放开王宽,三人一同出了衙门,上了永安街,事实证明,王宽果真没有说谎,他径直来到杜思等人先前发现那一小滩血迹的地方,期盼的看着张志。 「是这儿没错。」张志眉头紧锁,案子的进展越来越令他看不透,离侦破还差了许多。 杜思又将王宽送回衙门,他从张志那里查看兇器,两人一看剔骨刀,才发现刀身有些卷刃,但不明显,杜思思索片刻,带着它进了女牢。 牢内,姜堰正吃着牢饭,神情一派轻松,见二人来到她面前,姜堰放下碗筷试探道,「二位大人还有何事,我该招的全都招了。」 「大人来向你指认兇器。」杜思道,将那把剔骨刀摆到姜堰眼前,「这是你行兇用的那把兇器吗?」 「是。」姜堰点点头。 「刀身以前可有什么损伤?」 「没有,这把剔骨刀用的少,从未划过摔着过…咦?」姜堰看到刀身略弯,露出几分疑惑。 「可这把剔骨刀卷刃了。」杜思紧盯着姜堰神情。 「之前都是好好的,不可能卷刃啊。」姜堰疑惑不已。 看姜堰不似作假,杜思走出牢房,二人来到街上,张志紧跟其后,边走边念叨着。 「绑走裴老闆儿子的嫌犯与杀害许天高的兇手还未确定,这儿又冒出一个王宽,吴老汉既然被刺死,为何兇器会落在别处?甚至于夺走许天高的性命、这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张志,你可记得吴老汉的死因。」杜思面无表情道。 「记得,正是失血过多致死。」张志连忙道,双手在空中比划,「伤口还离后腰不远呢!」 「我曾问过其他人,当天有人见过吴老汉,因他平日醉酒耍泼惯了,便都未注意吴老汉的异状,直到他跌在地上、都没有人上前查看。」杜思望向天,远处人头攒动,人与人之间距离极近,间隙甚少。 「可这与吴老汉之死有关系吗?」 杜思嘆了口气,眉眼漫上几丝沉重,「你可想过,此案还有另一种可能;既然无人关心吴老汉,伤口不致死却离后腰近,他可能伸手将利器拔出,再向旁人求救,但无人搭理他,因而失血过多致死。」 「啊?!」张志极为诧异,他不可置信地说,「可那些人没说吴老汉死前向他求救啊!」 「失血过多啊。」杜思嘆息道,「怎么可能不唿救呢?」 第119页 「可这…」张志疑惑着,顺着杜思视线看去,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张开嘴,却仍是坚持道,「我们又没有在场…「 「人心回测,明哲保身首当其冲,你我怎知他们到底有无看到或听到吴老汉的伤势与求救吗?」 杜思望向张志,那双澄澈至极的眼此刻沾染上几分喧嚣,构成一种张志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却令他心头一沉。 「或许有,或许没有吧。」 街上人来人往,井然有序,行人神色各异,喧闹声络绎不绝,杜思与张志听过来人不断地抱怨,向远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偷多大懒、现在就面临多大痛苦,自己作死啊5555 试试看能不能补上十九号的一章 第68章 云州疑云(十四) 杜思与张志二人来到余万家,就在杜思刚伸手想要叩响余万家门时, 里面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杜思一把拉起张志, 匆匆跑到街口, 两人刚躲在墙后, 只见余万家的大门开了,从里走出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看穿着打扮,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杜思微微探出半个脑袋,仔细观察那名女子。 「哎, 你怎么把我拉到这儿, 不是要…」张志刚张开嘴便被杜思一把捂住, 他将食指放于唇前,示意张志闭嘴。 这时, 从那边传来几丝声响, 彻底拉回二人注意力。 「我得走了, 你最近小心些。」丫鬟打扮的女子嘱咐道,她背对着杜思, 只留个纤细背影在后。 杜思不禁皱起眉,这声音他极为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 「你的话、我怎么敢不听?」余万从门里露出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他色眯眯的凑上去,埋在女子脖间不肯出来,他似是说了些情话, 惹得那名丫鬟痴笑不已。 「就你会说话,死鬼~」丫鬟作势要打他,双手却被余万擒住,只见余万又谨慎的抬起头观望几番,见四下无人,便将丫鬟压到墙上大亲特亲。 又是一阵淫言浪语,张志面色通红,头都抬不起来,反观杜思仍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不禁小声惊奇道。 「杜思,你怎么不避嫌?光天化日之下,那两人竟做出如此浪荡之事,惭愧啊!」说罢,张志又堵上耳朵,一副与谁苦大深仇的模样。 「这可是在办案,还讲究那些做什么。」杜思紧盯那两人,嘴里小声念叨着,「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啊?!」张志睁开眼,像是被雷噼过般望着杜思。 余万怀里那名丫鬟甚是粘人,杜思怎么看都望不到她正脸,只能从她片刻动作间瞅得一片细腻肌肤,想必姿色一定不差。 「好了、我真得走了。」丫鬟推开余万,整理好衣衫,就要往前走。 「诶,我还要问你些事情呢。」余万叫住丫鬟,堆起笑脸问道,「上次听你说,知州大人最近要走…可是真的?」 杜思连忙竖起耳朵,将身子贴到墙上仔细听。 「我还会骗你不成?人今早就走了。」 「既然他走了,我也就平安无事了。」余万的嗓音像是从两块不停开合的粗理石板中磨合而出,极为刺耳,「你这段时日也能常来我这儿了.」 「我想来便来,想不来、便不来。」这丫鬟甚是风骚,与余万当真是旗鼓相当,「我们离得这样近,说不定哪天晚上,我那里的人走了…我就爬到你床上去。」 杜思听得格外清晰,那两人又是一阵耳语,只见余万又掐了一把丫鬟的臀,他们才依依不捨的分别了。 「真是一对淫男浪女!」张志脸涨得通红,就差没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 「走,我们去看看。」杜思见余万关上门走回屋后,顺着丫鬟离去的方向跑过去。 杜思虽追的紧,却还是没追上人,二人跑了一阵,也没见那名丫鬟的身影,走了几步,杜思抬头一看,他们竟是来到了裴宅。 「人去哪儿了?」张志疑惑道。 「知州大人前几日曾说过要离开,今日早上才走…」杜思推断道,「这事只有衙门的人知晓,一个小小丫鬟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张志恍然大悟。 「大人朋友极少,能令大人告知的朋友更是少之又少。」杜思抬起脑袋,望向面前裴兴继的宅子。 据那名丫鬟所言,离余万家近、又与曹正明关系极好的人…这附近就只有裴兴继了,杜思与张志相视一眼,二人走进裴宅,门口的门童护院都认识张志杜思,很快便将他们放进来,杜思问了几个护院,他们却一如反常,嘴闭的很是严实,杜思心下觉得奇怪,两人还没走几步,便遇到裴兴继,他神采飞扬,与其妻王氏有说有笑,见了张志,还请他们留下做客。 裴兴继认识张志,却不认识杜思,在其二人谈话间,杜思趁机悄悄熘出大厅,走过许多路,竟来到宅子西侧的厨房,里面有许多人忙活,王氏在一旁吩咐,她面色红润,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杜思看了她许久,觉得有些面熟,不想王氏随意一瞥,刚好看见杜思。 「小兄弟,你怎么走到这里了?」王氏款款向他走来,因杜思长得着实清俊,王氏连话都放缓了些,「快些回去吧。」 杜思点点头,正准备走回去,在他走到拐角处,厨房却传来一阵尖叫。 「啊——」 杜思连忙又跑回去,只见王氏身旁围着几个下人,不远处一名厨娘一手拿鸡,一手握刀,呆愣在原地。 第120页 「拿开!快拿开!」王氏冲着厨娘大喊。 厨娘手上一片血红,原来她用一把剔骨刀将鸡脖子割开一道正放着血,没想到被王氏看见了。 「快把夫人带走!」 几个下人将几乎昏厥的王氏带走,杜思又走近些,对那名厨娘问道。 「大娘,夫人以前就晕血吗?」 「夫人从未晕过血。」厨娘有些委屈,被平白无故喊了一顿,「夫人以前还亲手杀过鸡呢,今日不知怎的、竟怕见血了。」 杜思细细思索一番,问了其他下人,终来到小智的院落,里面正有几名婆子,见了杜思,均一脸不解。 「民妇见过大人!」她们立即跪倒地上,或许是被那日整怕了,杜思望了几眼,见那日如实相告的妇人在这里后,便向她走去。 「大人,我那天说的可都是实话、绝无虚假!」那名妇人心有余悸,匆忙解释道。 「我信你的话。」杜思弯腰将她扶起,笑着说道,「今日前来,是为其他的事。」 「大人请问。」妇人有些受宠若惊,杜思将她掺到院里置放的座椅上,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你可知余万?他是什么来头?」 「余万?」妇人一听杜思问这事,兴致勃勃道,「他是云州人,从小无父无母,过得清苦,后来突发一笔横财,这才搬到裴老爷的边上,不过到现在都未娶妻,大人,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他倒是没犯什么事。」杜思盈起一个笑,顺藤摸瓜道,「我见他终日无所事事,却过得不错,这才来问问你。」 「这样啊。」 「如此,余万是怎么发的那笔横财呢?」杜思抬眼,紧盯着妇人反应。 「他…」妇人突然面色一凝,抬头正与杜思的视线对个正着,她慌忙避开,支吾着说,「我、我不知晓。」 「我这些日见到一名女子常去余万家中做客,今日正巧看到她从你们府上过来…」杜思看着妇人,一边缓缓说道。 眨眼间,妇人竟被吓得瑟瑟发抖,她两眼发直,额上留下许多汗,一副大难当前的模样。 杜思一看便知自己口中之人地位不小,便接着道,「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告诉裴老爷?那个与余万偷情的女人,还有你这个包庇的同伙!」 「不要、千万不要!」妇人扑通一声跪下,抱着杜思双腿不肯撒手,「不能告诉老爷!我会被打死的!」 「你若执意说假话,休怪我无情。」杜思推开妇人,佯装离去,他又对边上竖起耳朵听着的婆子们大声说,「还有你们,都难逃干系!」 这下子,整个院子全乱了,求饶生此起彼伏,最终,杜思眼前的妇人按耐不住,又是第一个开口道实情的那人。 「夫人常给余万银钱,还威胁我们不要告诉老爷,否则将我们一家上下老小全赶出云州!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大人!」 「是啊!」众人一听,纷纷附和道。 可他们都没有看到杜思脸上惊异的表情,这一瞬间,杜思想起余万门上的划痕,与那把卷刃剔骨刀,以及刚刚晕血的王氏,这些线索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指引杜思向真相探去。 「王氏十一日晚在不在家!」杜思一把按住妇人肩膀失声道。 「夫人不在。」妇人哭丧着脸,一股脑全说了,「她去找余万了!」 接着,她又连平日王氏余万二人联繫的手段一一告知。 杜思昂起头,踉跄着身体走出院子,他终于明白了,十一日晚,为何裴兴继的儿子如此简单便消失不见,许天高这个人人称赞的大好人又为何死于裴兴继门前那条街…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这些贪得无厌、自私自利的人们,与胸腔里那颗丑陋至极的心。 「大人,你要去告诉老爷吗?」一名婆子抬起脑袋哭着问。 杜思摇摇头,面无表情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他出了院子,抬头望天,今日艷阳高照,万里晴空,天仿佛刚从水里漂洗过般湛蓝,炽热的阳光照在杜思脸上,而此时,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一晃眼,艷阳西落,夜幕随之降临,一轮明月挂在空中,甚是纯洁美好,永中被照的一片亮堂,这时夜已深,饶是云州也歇停下来,家家灭了灯,只留得一片蝉声,塘水里的青蛙跳出,睁着一双无机质的眼,于黑暗中寻找猎物。 此时,永中裴兴继家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瘦小身影从里悄悄走出,她一路小跑,仿佛身后有洪水勐兽在追赶,女子奔到余万家前,满怀激动的敲了敲门。 谁知开门的余万好一阵子才来,他双眼惺忪,见到女子还有些惊讶。 「怎么开的这么晚,被别人看见我就完了!」女子小声抱怨,她将兜帽一卸,露出一张妖异脸庞,这赫然是裴兴继的妻子——王氏。 「你可真好看…」余万露出些笑容,突然疑惑道,「可我没叫你来啊?」 「你明明给我写了信,就在今日!」王氏扭捏道。 余万十分不解,忽然、他似是想明白什么,匆忙道,「不好!你快走!」 可这时却为时已晚,四处亮起火把,一个高大身影逼近二人,余万王氏定眼一看,壮实的裴兴继正大步上前,他双眼通红,额角青筋毕现,手里拿着腰带,一脸狰狞。 第121页 第69章 云州疑云(十五) 王氏顿时花容失色,她连连后退, 直到背嵴撞到门上, 才发现她已无路可退。 「老爷, 你听我解释…」王氏嘤嘤哭泣, 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 裴兴继双目怒睁,眼底被火光照得一片通红,闪动着无以遏止的怒火,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本就健硕的身形此刻更显得高大,犹如一头不知飢饿的野兽, 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嘴撕咬眼前这二人。 「贱人!!」裴兴继扬起一个巴掌, 将王氏一把扇到地上去。 「老爷、我不是故意的, 你饶了我吧!」王氏面上妆容已花,她捂着脸大声嚎叫, 企图唤回裴兴继的怜悯。 「饶了你?」裴兴继轻松拎起王氏衣襟, 那张狰狞面孔逼近王氏, 将她吓得不敢动弹,「醉霄楼起火、我差点命丧火海, 这般辛苦都是为了养活你,你却背着我偷汉?给我带绿帽子!」 说罢,裴兴继扔下王氏,挥起手中腰带便开始抽打她。 「平日里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竟拿老子的钱给那畜生?!」 王氏被抽的满地翻滚,旁边有几位下人上前, 裴兴继正在气头上,他们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手阻拦他,已有一些人听见动静跑出门,一见这般场景,顿时没了睡意,一个个披上外衣站在边上远远瞧着,其中落井下石者不在少数,裴兴继家大业大,王氏又生的美貌,让旁人看多少都有些不舒坦。 「老爷、我真的不敢了!」王氏哭的撕心裂肺,仍双手捂头护着脸,「你饶我这一次吧!我真的不敢了!」 「这一次放过你,谁知有没有下一次?!」 裴兴继发了一通火,突然停下来沖王氏问道,「你与那畜生好了多长时间?」 王氏踌躇着不敢回答,在裴兴继毫无怜香惜玉的踹了几脚后,她才小声说,「五、五年…」 「什么?!」裴兴继大怒,他扔掉腰带,直接上手,「你这贱人!贱人!!」 接着,裴兴继又将准备熘之大吉的余万拽过来,叫来下人一起打。 「裴老爷、不关我的事!」余万红着眼,突然指向一旁的王氏厉声道,「都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的!」 「你怎能如此对我?!」王氏气不过来,一巴掌打到余万脸上。 「是你自己送上门、我哪有不收的道理?」余万满脸横肉,刚扬起手却被裴兴继一脚踹过去。 「我的事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小邓、给我往死里打!」裴兴继吩咐众下人抽打余万,自己沖王氏沉声问道。 「我问你,小智是不是我的儿子!」 王氏连连点头,哪儿敢去看裴兴继的脸。 「你跟那畜生好了五年,小智今年刚满四岁、怎么可能是我儿子?」 裴兴继哭笑不得,高大身躯向后倒退几步,硬撑着没坐到地上。 「我裴兴继这辈子未做过亏心事,虽做的小本生意,赚的可是清清白白的银子,我生来脾性不好,却娶到一个好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曹正明常常贊我家庭美满和睦,不出一点岔子…」他昂起头,突然沖向王氏,抓起她衣襟咆哮道,「谁知你竟给我带了五年的绿帽子,让那些下人看了五年笑话!你平日锦衣玉食,我有哪点亏待过你?我对你不够好吗?不够好吗!」 王氏抱住头,等待新一轮的击打,可等了半天,预期中的拳头也没落下,她肿胀的双眼使劲睁开一条缝,透过手去看裴兴继。 只见裴兴继俯身离在她眼前,脸上有两道泪痕若隐若现,在旁人闲言碎语中,王氏脸上一凉,她伸手一摸,原是几滴水打在她肌肤上。 这个平日里强硬的男人,哭了。 他于醉霄楼被火烧的创伤还未好,现却又添上一个新伤,而予此伤口的人并非他人,正是他最爱的妻子。 与此同时,杜思与张志却在醉霄楼前,经过杜思解释,张志现在有些怀疑人生,不过却也没忘掉正事。 「小智毫无音讯,那些绑匪怎么连句话都不说,哎。」张志愁眉苦脸道,他见杜思十分镇定,不禁又开口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莫非你已猜到那绑匪的身份?」 「不知道。」杜思摇摇头,他望向对面首饰铺,只见那位老闆正手捧一杯茶,十分悠闲,「我们来找一个肚子里藏着东西的老鼠。」 张志满脸疑惑,杜思神色漠然,他快步走到首饰铺前,铺子老闆刚喝完水,一抬头便见到杜思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 「这…位公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儿?」老闆皱着一张脸,眼见着客人都走了,看杜思这架势,他今晚又得吊着心做事了。 「十一日晚,此处发生了何事。」杜思冷然道。 老闆转了转眼珠,弓着腰笑眯眯地说,「人众皆知,永安街醉霄楼起火,小吃铺子都给烧没了。」 杜思上前几步,老闆看着不对,便向后退去,嘴里又不停地说。 「公公公子、小吃铺子真烧没了,醉霄楼还剩了许多,不信你看对面、就在对面,我从这儿看得可清楚…」 老闆一哽,背后靠上一块硬硬的东西,他转头一看,原来自己已被杜思逼到墙角、无路可退了。 「这、我说的不对吗?」老闆堆起笑脸柔声道。 「你自己说的话,我怎么知道对不对。」在老闆松了一口气时,杜思一把抓上他的衣领,接着,一双盛满愤怒的眼对上铺子老闆,「可我能感觉到,你在隐瞒些什么。」 第122页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老闆慌了神,身子顿时软作一滩烂泥。 就在杜思还想说话时,张志刚好走来,杜思深吸一口气,松开老闆衣领道。 「我身后这位可是知州大人的得力助手,你一定认识他。」 杜思退开一步,露出张志的模样。 「啊?!」老闆一见张志,双脚发软,身子从墙上慢慢滑下去,直至坐到地上。 「你若坚持隐瞒,大人便会将你送进王法大堂,不关你个十来天、绝不放你出来!」杜思煞有其事道,「兄弟们都在外等着呢,你是说,还是不说?」 老闆一个勐扑,精准无缺的抱住张志大腿道,「我说、我说!别关我啊大人!」 张志望着无比镇定的杜思,不得咳嗽几声,「功将补过,可以考虑从轻处罚。」 老闆双眼一亮,便将那晚他所见到的场景一一道出,真相永远是残酷的,每一个故事里,结局好坏取决于个人,都道善恶轮迴,因果有报,可坏事做尽的人非但没有受到制裁,报应,却落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张志与杜思站在小吃铺子前,杜思来到另一位老闆常待过的地方,张志嘆息一声,却说不出任何话,杜思闭上眼,这些日于永中经歷仿佛走马灯一般在脑中回放,最终,他伸出手,坚决拉开废墟上未燃尽的木头,而后,便如首饰铺老闆所言相同。 「造孽啊…我也没想到、会见到…」老闆欲言又止,跟在张志身后不敢去看杜思眼前的实物。 「杜思,现在该怎么办?」张志凝神问道。 「把季时带过来。」杜思望向张志,眼中似乎燃起熊熊烈火,「他是这起案件的罪源。」 这晚,季时正在宅中喝茶,突然,有几名捕快破门而出,将他胳膊压制住,拖着就要往外走。 「诶、你们干什么吶,我可是良民!」季时想要反抗,却挣不开这几人。 捕快一言不发,而是将他往外押,季时使劲昂头去看他们,却发现这几人都沉着脸,等他被带到醉霄楼前,季时这时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败露了。 裴兴继十分狼狈,他也才匆匆赶来,一见张志与杜思,还有被捕快押着的季时,再望向自己只剩一半的醉霄楼,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好啊、原来是你干的!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裴兴继冲上前,抡起拳头就往季时脸上砸。 「老爷、我只是点了根柴火扔进去,不曾想火突然就冒起来了…诶呦!」季时刚解释几番,而那拳头落下的速度出乎他意料,没几下,他便被打的眼冒金花,闹哄耳鸣。 「别打了!」 又来了几人抱住裴兴继,才堪堪将他制住,一些人出门来看,裴兴继的家离醉霄楼不算远,刚好碰到另一波看热闹的人,没多久,裴兴继被绿了的消息就传开了,现加之管事纵火,便更是颇具争议了。 裴兴继觉得今年真是倒霉透了,自己被绿、管事放火,还差点将他烧死,自己养的人自己看不住,裴兴继又是生气又是自责,心情跌落至最低点,他现在只想看到小智,也不想去想他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张志将事情交代清楚后,说到小智时,面色难看,裴兴继似乎感觉到一些苗头,心中却不肯去承认,仍固执问道。 「大人,小智呢?」裴兴继红着眼,他眼底血丝尽显,鬓髮缭乱,一副徘徊于崩溃边缘的样子,「你们找到他了、对不对?」 张志不忍开口,裴兴继又自言自语道,「一定这样、没错的,你们找到他了…」 四处寂静,无人开口,每人面上的表情已说明一切,裴兴继望着张志,突然咆哮道。 「小智被你藏到那儿去了?!你快说啊!」 「小智…」张志闭上眼,轻轻的说,「他就在这里。」 裴兴继一喜,但他听到下半句后,整个人都弥乱了。 「小智一直在这里,从未动过。」 「胡说!!」裴兴继大喊。 围观的人此刻也发觉什么,无人张嘴说话,空气里瀰漫着许些沉重,莫大的哀伤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你胡说!我还没有见到他!」裴兴继用手指着张志,他双眼暴凸,青筋浮现,唇已被他咬出血,自己却丝毫不知,「他人呢?他人呢!」 张志指向被杜思移动过木头的地方,闭上眼不忍去看裴兴继。 「哈?」裴兴继喉头微动,却没移动半步,「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我没看见、你们一定把小智藏起来了!」 杜思默默注视着这位丧子的父亲,尽管他已得知,心里却拒认这个事实。 「是你藏起来的,对不对?」裴兴继开始向每一人发问,「一定是你!还有你!」 当他走到首饰铺老闆面前时,老闆被他吓得连站都站不稳,此时的裴兴继已然不顾一切,他揪起老闆衣襟,红着眼吼道,「是你藏起来的!」 「我、我没有啊!」老闆闭上眼,却被裴兴继口水星子喷的不得不睁开眼。 「这里就你鬼鬼祟祟、不是你还能是谁!」 「真不是我啊!」老闆见无人帮他,干脆一口气全说出来,「那晚可是你劝铺子老闆别忙活的,与我无关啊!」 「你说什么?!」裴兴继大惊,一直丧着头的季时连忙竖起耳朵,围观者神色各异,都等着老闆接下来的话。 第123页 「十一日晚,我本想关门休息,可醉霄楼起了火,我便坐在铺子里看…」老闆咽咽口水说,「谁知火燃到小吃铺子,那时却还无人帮忙,那时,我见有一个穿的极好的小娃娃跑进一家铺子里,许久都没有出来,我在铺子里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那个小娃娃便是裴老爷的爱子,小智。」 裴兴继一顿,眼更红了,他双手发紧,拳头就要落下来,老闆见此慌忙道。 「我本想去救他的!可天气炎热、火有烧得快,没一会儿小吃铺子便全着起来了!再加之铺子老闆去帮忙,我也就放心了,谁知最后竟…」 「你为什么不去救?为什么不去救!」 裴兴继已经哭出声,首饰铺老闆觉着自己十分委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裴兴继辩驳道。 「当时小吃铺老闆本在救火、是你说不用他们灭火了!你忘了你的醉霄楼也起火了,还叫所有人去帮你的忙,事后赔偿小吃铺子!」老闆理直气壮,言语间充满对裴兴继的指责,「我要是帮着灭火,好了将你儿子救出来,不好了瞎忙活一场,事后若再被你知道、你可会将罪都扣在我头上,那时、我找谁去帮忙?」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裴兴继一惊,手上力道逐渐变小,首饰铺老闆仍不依不饶道。 「要说你儿子的死,我私以为,你可是间接害死你儿子的兇手!」 裴兴继已听不下任何话,他立即跑向废墟前,期间又摔了几跤,连滚带爬才摸到那处,而杜思移开的木头旁,正静静躺着一具燃烧殆尽的小小尸体,它已被烧的焦黑无比,散发出一股极其噁心的味道,裴兴继将它一把抱在怀里,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小智!我的小智!爹对不起你啊!」 一边的季时彻底没了力气,他现在明白,自己离死只差一步之遥。 昔日张扬不可一世的裴兴继落到如此地步,这使得平日看不惯他的诸多人心里泛起许些同情,张志抹抹眼泪,带着一众人回衙门了,杜思留在原地,看着这齣闹剧直至结束。 这是由多个巧合构成的一场悲剧,无数概率为个数的事件竟酿出一起悬案,这凑巧到令他不得不重新定义『世事无常』这个词的定义。 裴兴继抱着尸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围观的人纷纷散去,有人好言相劝,裴兴继却无任何反应,他还能有什么反应呢? 杜思也转身离去,对此,他所能做到的就只有不去议论此事,这是仅留给裴兴继的一些尊重罢了,而他的人生,又何尝不像这般充满戏剧性。 天上繁星依旧,地上却已物是人非,杜思走过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在等他,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那人的眼犹如天中皓月,纯澈而柔和。 「走了。」井恆转过身道。 杜思微微一笑,紧跟上他的步伐。 在这异世,还好有你陪伴身旁,我是如此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这卷能完了。 第70章 云州疑云(十六) 第二日,笼罩永中百姓心头数日的乌云散去, 人命案子一破, 许多人直拍手叫好。 此时, 醉霄楼老闆裴兴继被戴绿帽、死了儿子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 街上无一人不在谈论此事,甚是热闹,杜思将这起案件过程全部整理好后交给张志,二人相视片刻,都无言语,没多久便走了。 案件主犯对此供认不讳, 杜思细细想一番, 脑中大致罗列出那日场景。 十一日晚, 裴兴继正在醉霄楼对帐,王氏去余万家偷情, 后厨厨娘姜堰在做活, 刘娘刚好出去取材, 留她一人在后厨,这时, 吴老汉好摸到醉霄楼,竟进了后厨问她要钱,还拆了酒罈子喝酒,姜堰一怒之下,拿起一旁剔骨刀扎进吴老汉后背,他疼痛难忍, 将酒罈子扑倒,而后跑出醉霄楼,姜堰也随之离去;此刻,裴兴继家里的管事季时因平日总被打骂,对裴兴继早已怀恨在心,他熘到醉霄楼,往后厨扔了一块燃木,没想到竟落在地上那摊酒水旁…醉霄楼起火,季时便留下帮忙,不想裴兴继走得晚,差点葬身火海。 吴老汉将刀拔出,落在小巷里,而后向家跑去,此时,路过的王宽无意拾到兇器,见四下无人,便到离得最近的余万家行窃,却不想被许天高撞见,王宽丢下兇器逃走,正当许天高要走时,王氏从余万家出来,三人相见,许天高扬言要告诉裴兴继,随后转身离去,几人商谈不成,余万心生杀意,便用王宽丢在地上的刀想要刺死许天高,在许天高临近裴宅时将其杀害。 而在裴兴继将宅中男丁叫去灭火后,因院里看管的婆子一时疏忽,他四岁的儿子小智从后门偷跑出去,来到平日常买糖的小吃铺,此时火势已蔓延至小吃铺,小吃铺老闆纷纷赶来救火,裴兴继却因醉霄楼比小吃铺贵重,叫其他帮忙的人来帮自己,而使小智被活活烧死,几近无人所知。 这一切都被对面首饰铺的老闆所目睹,他考虑再三,终没有站出来。 最后,裴兴继代之赔偿许天高之妻柳菁、并答应帮助抚养柳菁肚里的孩子长大成人,余万与季时进了牢,王氏给裴兴继带了一顶天大绿帽,她的结局却出乎众人意料,裴兴继并没有赶走她,而是选择原谅王氏,裴宅内胆战心惊的婆子相安无事,杜思确实没有暴露她们,而是以一种笼统说法说服了裴兴继。 第124页 当连几日,裴宅办理丧事,不久,裴兴继着手修葺醉霄楼,永中又恢復一片平静,与往常无异了。 杜思暗自收拾好行李,准备与井恆一起离开永中,杜思在永中待了许多天,李治飞都未曾找过他,就在杜思以为自己可以顺利走出云州时,李治飞突然发难了。 「杜公子,知府大人请您前去寒舍一聚。」几个小厮站在衙门外,还有一辆金顶软轿,浅色流苏在绣着大片繁杂图样的绸缎上摇摆,十分悦目。 杜思停步,心里盘算迴旋的可能性。 「知府大人吩咐过了,若公子还想回去,便上轿应邀。」小厮面无表情道,「不然,知府大人便要多尽些身为干爹的责任,留公子长住云州,不用回那小地方了。」 杜思顿觉双脚发寒,他喉头一紧,梗着脖子上了软轿,轿夫合力抬起软轿,他们力气极大,坐在轿里的杜思丝毫不觉得晃,反而十分平稳。 正因为平稳,所以才更不安心,杜思如坐针毡,只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被掌握在他人手中。 很快,这一行人走到街口,井恆望着那顶软轿,眼底划过缜密的光,他从小摊上买下一顶帽子,戴到头上后立即跟去。 太阳逐渐西落,一片血红照在行人脸上,杜思不知坐了多久,轿子才停下,他避开小厮搀扶,立即从轿上下来。 只见眼前阔然开朗,一座极为朴素的宅邸立在杜思面前,但他知道,里面定放了许些价值连城的东西,正所谓有财不外露,得意不猖狂,他却尽碰上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流氓,示好要挟拉拢一条龙服务,一样都不落下。 这时,李治飞从大门走出,他堆起笑脸,沖杜思大声笑道,「杜思,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李治飞一把拉起满脸冷漠的杜思,轻快走进府邸,里面虽不奢华,却极为大气,杜思不禁抬起头观赏李治飞府邸布局,李治飞见此,便笑眯眯地说。 「我本不住在这里,只是近些年要来永中办些事情,才买下这座府邸,此府来的人少,我便没有过多修饰,让你见笑了。」 杜思抿起嘴,并无回应。 李治飞也不急,他领着杜思走到一处高低,伸手指向最大的那间房道,「那儿是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你可知里面坐的是谁?」 杜思眯眼望去,却被天际一片血红夕阳刺得睁不开眼。 「那里可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雄才俊。」李治飞摸摸鬍鬚,朗声道,「当朝吏部尚书曹正业,太尉云密,大理寺卿袁德才…另有德高望重的左相周鸿祎大人。」 见杜思毫无反应,李治飞呵呵一笑,二人又返回原路,李治飞一路上又给他科普许多政事,当朝两派对立,各不相干,与杜思所接触的电视剧里无异,而左相实力颇强,隐隐有赶超右相仲元青之意,李治飞说得眉飞色舞,杜思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干爹当属左相一派,今日是要他来表明立场。 杜思想起手札,又忆起杜永秋的话,他都未了解自己身世与亲夫之死,哪来的心情与别人客套?更何况这些人明争暗斗、踩高捧低,正为他所不耻,杜思本不属于这个人脉圈子里的人,可原身父亲似与这些人牵扯极深… 他抬起头,眼前的房屋越来越近,将光遮挡的严严实实,杜思陷入一片阴影之中,离那道光渐行渐远,他不知自己身上究竟藏有什么秘密,致使他们做到这般地步,这时,两人走到门前,李治飞伸出手,在他推开门那一瞬间,他侧头对杜思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 「你若跟对了人,这辈子便会飞黄腾达,只要尝到那一点滋味,你就会卵足劲向前看,不会回头了。」 推开门,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屋中所有人齐齐回头看向他们,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虽长得不一样,每人却都挂着不约而同的笑容。 「治飞,你们来了啊。」 这位知府飞蛾扑火般扑向那些人,也顾不上回头去看杜思,当真应了他自己说过的那句『向前看』的话了。 杜思被拉着见了许多人,屋里人多,空气不流通,许多客套奉承互捧的话在耳畔流转,不一会儿他便头昏脑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杜思借自己不舒服,连忙跑向门外,这时已入了夜,云州却还热闹,见周围无那些人,杜思立即往出跑,在一众下人指示下,他很快来到后门。 门外无比寂静,蝉声嘹亮,正值盛夏,杜思松了一口气,准备跨出那道门,可这时,身后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杜思,你在做什么!」 杜思回头一看,李治飞正沉着脸从后走来。 「我在做什么、你不都看到了。」杜思并无慌乱,「恕小人肚子不舒服,不得不告辞了。」 说罢,杜思迈开腿,就要跨出后门。 「杜思!你敢!」李治飞怒吼道。 杜思微微一笑,迈出两步,人便出了这座府邸。 「你这小子!」李治飞看到杜思略带几分挑衅的笑容后,差点没跳起来,随后,他不知想到什么,压下气劝道,「杜思,你怎不知干爹的良苦用心,介绍这些人对你将来大有好处啊。」 「你是为了你自己的将来,将我推出去罢了。」杜思笑道,看着李治飞的脸色逐渐变青,他又道,「我虽不知你与我爹发生过什么,却还是长着脑子的。」 第125页 「哼!不知天高地厚!」李治飞上前一步,瞪着杜思大声道,「你过于狂妄,不知人间疾苦,你可知我费了多少工夫才到今天这个位置?!」 月光下,李治飞早已失去和蔼的表象,露出真正面目,他双眼睁得极大,皎洁月光映照在他眼底,反射出一道混浊晦涩的暗光。 「我与你爹从小一起长大,过得极为清苦,没得吃时只能煮草根、捉泥里的蚯蚓吃,当时不知有多少人笑我没爹没娘,我却只能将恨往肚子里咽,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 李治飞似是想起当年场景,眼底淌出几丝绝望,竟忍不住失声咆哮。 「好不容易被良人赏识,我一路上摸滚打爬、俯首做小,不知喝了多少的酒、捧了多少人的臭脚才换得一个知府!这其中艰辛、是你一个连官都称不上的小小仵作能懂的吗?!」 杜思没有开口,李治飞平復下心情,又对他循循劝导道。 「我知你心里恨我,对你爹的死置之不理,对此、我心里也十分惭愧啊。」李治飞低下头,挤出几滴眼泪,忽然,他又抬起脑袋,绘声绘色道,「只要你祝我一臂之力,你我二人齐心协力对付那些小人,定能令当年真相昭之于众、还你爹一个清白,这样,他也能含笑九泉,走的合心了,事后,我再为你谋个一官半职,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与我住在一起,共享天人之乐,这样不好吗?」 这活说的极为诚恳,杜思注视李治飞片刻,却抬头望向空中明月。 「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我了。」 「?!」 李治飞大惊,却见杜思缓缓看向他,清俊稚嫩的面孔展露出一个笑容,一个他极为熟悉的笑容。 「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杜思一字一句道,蝉声骤然停歇,他的声音落在李治飞耳中,分外清晰,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人用这句话轻描淡写的拒绝参与他的宏图,他仍记得那人音容笑貌、以及与他大相迳庭的认知…李治飞捏紧拳头,仿佛已经预见杜思接下来的话。 「刑狱之事,任重道远,天下还有如此多的冤情难以昭众,恕我不能奉陪。」 李治飞冷笑出声,方才悲切神情已然消失,「你果然是杜永秋的儿子,我还以为,你是个冒牌货。」 杜思已看透李治飞,他轻轻一笑,与他对峙道,「当时那口水没有呛死我,你定想不到吧。」 李治飞当然想不到,杜思仍然是那个杜思,可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 「而你刚说的那些话,只有为己是真,你是个自私自利至极的人,怎么可能会为旁人着想。」 李治飞仰天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你自小与我父亲一起长大,单凭这份情谊,却也能落井下石,真不愧是鼎鼎大名的知府大人。」杜思行礼道,却见李治飞面色阴沉,一副即将发作的样子,「自己背叛亲离,与生人攀亲带故,知府大人如此宽阔的胸襟着实令小人佩服,不知你躺到床上,会不会梦到我父亲,你惭愧与否小人不知,若你真的见到家父,麻烦多看几眼、他是否含笑九泉呢?」 「你别想走!」李治飞气急,许多人从府邸涌出,作势要围住杜思,就在这时,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杜思身后,李治飞定眼一瞧,不禁擦了擦双眼。 「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别想留住他。」 一声冷硬嗓音发自杜思背后,他一愣,回头却看见那个本不该出现的人,井恆不知何时换上一身深紫锦袍,他腰束金带,许多银线织成的花样于月光下熠熠发光,正如他眸中闪动的那一抹冷光,散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度。 他身后有许多人,李治飞见此,抬手示意自己的人慢慢往回退。 这样的井恆是杜思从未见过得,他双瞳微动,凝视井恆的视线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下一秒,井恆的目光如期而至,四目相望,纵使有许多未说出口的话,此时都化作了云烟。 「……」李治飞额角青筋凸显,却还是忍了忍,垂下头颅,手抚双膝跪了下去。 「微臣参见王爷,不知王爷大驾光临,还望王爷开恩!」 井恆上前与李治飞耳语几句,只见李治飞一脸抑郁,敢怒不敢言,井恆径直走过杜思,远远飘来一句。 「跟着我。」 杜思望了他的背影片刻,正准备跟上去,此时,李治飞却又开口。 「杜思,我不相信…」李治飞抬起脑袋,双眼发红道,「这天底下还有不为钱权的人!」 「……」杜思垂眸,片刻,他昂起头,一眼望进井恆如月光般纯澈的双眸之中。 「我跟你不一样。」 他们走了,李治飞被旁人搀扶起,他一言不发的朝回走,期间有一小童端来茶水。 「知府大人,这是您方才吩咐的茶。」 「茶?」李治飞笑了几下,眼中酝酿的一场无声风暴令人心惊。 他拂袖将茶打翻,沖小童咆哮道。 「给我滚!!」 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伴随着小童的哭声,另一人悠悠走来。 「李知府怎的这么大的脾气?」那人将小童扶起,走到李治飞前,「你怎么了?」 李治飞不语,身体习惯性的下跪行礼,「见过左相大人。」 「今日心情不好?」周鸿祎又将李治飞扶起,「一个毛头小子而已,值不得你去置气。」 第126页 周围不知何时只剩下这两人,李治飞抬起头,面色已与平常无异。 「既然他不识好歹,你我也无需对他客气。」周鸿祎笑眯眯道,「我们该回去了。」 「谢左相大人开恩。」 李治飞立即跟上周鸿祎,又进入那间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应该不会出现新人物了,这卷彻底结束。 这一章是25号的,我码字太慢了,太对不起你们(捂脸,还有19号的,什么时候能补上啊啊啊 预计还有几万字完结,很好很好,我马上也是完结的人了。 第71章 风雨欲来(一) 二人连夜出了云州,一路上, 井恆与杜思同乘一辆马车, 窗外月光透过几层薄纱倾斜于地毯上, 十分宁静, 两人对坐而视,眼前的青年眼睫低垂,月光映照在他眼底,泛着星光般温柔的光芒。 看着他,杜思血液里鼓譟的不安突然平復下来,就连埋于心底的疑惑也仿佛得到平息。 井恆却昂起头直直望向他, 那双眼似乎凝结着终年化不开的冰, 凛冽至极, 只一眼便将杜思看穿,井恆薄唇轻启, 开始说起自己的身世及来歷。 他生在雍州, 虽家在京城、却极少回去, 井恆与当朝皇帝周孝文并无血缘关系,因他爹段修谨与太上皇周瀚治自小一起长大, 段修谨武艺超群,逐一列下赫赫战功,不但成功降服外蛮,还助周瀚治登上皇位,周瀚治稳稳坐上那个至高无比的位子后,没有忘记段修谨, 破例封他为王,赐雍州为封地,封号为雍王,并有黄金千两、多座府邸,其中,京城一处地势极好的宅子便是特意留给段修谨的,出人意料的是,他竟将无数人觊觎的兵符一併交付,这是许多人都未想到的事,周瀚治对段修谨的态度可见一斑,甚至比其他亲王更好,满朝百官看在眼里,却不敢言,照常理发展,段修谨的儿子段景衡本应享尽荣华富贵,成为人们口中最尊贵的世子,世事无常,兴尽悲来,段修谨突然失踪,兵符落到左相周鸿祎手里,后来,就连另一半兵符也无故失踪,转眼一晃,左相竟手握完整兵符,大有逼宫之意。 「太上皇与右相联手镇压周鸿祎,不知用何手段将另一半兵符收回,即便如此,周鸿祎仍有极大竞争力,因家父失踪,家母已故,太上皇下旨封我为王,管辖雍州。」 井恆双目凝视前方,似是透过那层实木看向别处。 杜思喉中发痒,他想知道,为什么井恆会遭遇不幸,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 「你想问我为何落至如此地步?」 杜思愕然,只见井恆望着他,眼底尤带几分笑意,但很快,那几分笑意便转为极深的冰冷,似要将杜思冻结。 「自家父失踪后,段家便接连不顺,当周鸿祎拿到兵符后,左相一派气焰更甚,朝中落井下石者不在少数,短短几日,往日笑脸相迎的人纷纷与家父撇清关系,私下来往的挚友争相倒戈,王府下人也收拾包袱离去,只有一个管事与十几人自愿留下,祖父被其他人控制住,无力施以援手,家母夜夜以泪洗面,日日祭拜高祖以求我平安。」井恆顿了顿,眼底迸发出极重的戾气,「纷争并未就此结束,宫中事变,王府受牵连,有人当晚纵火、我与一众人跑到出口,却发现门被堵死。」 杜思无法言语,只能握住井恆的手,给予他一些温度,不曾想井恆手心无比炽热,竟比他还要热上几分。 「王府墙修的高,下人相互帮衬,逃出去的人却被赶尽杀绝,最后只剩我与家母、管事与一个下人,火势蔓延极快,已烧到脚下,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墙外又有人把守,管事与下人跑到暗门,燃着一身火奔出去引得他们注意力,家母将我抱在怀中,那时火已烧到她身上,我那年十一,平时贪玩什么都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火海。」 井恆双目透出一股暗光,几丝绝望萦绕于眼底,此时,桌上烛火若隐若现,似因承受不住如此重量,几近湮灭,车内陷入一片黑暗。 人类在身置黑暗时,感官会变得十分敏感,杜思也不例外,因此,井恆下一句话比往常都要清晰、明了的传入他耳中。 「我踩在家母背上,顺利逃出王府,管事与下人没能倖免,我是雍王府唯一活下来的人。」 杜思眉头紧锁,眼前人锦袍加身,不与平时那般简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家母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人,她没读过书,字也识不得几个,生的也不好看,更没有女子应有的纤美,当时,我还想过为何家父会不顾多人阻拦娶她…」 井恆的声音微微颤抖,身体却如磐石般稳重,杜思望向他,黑暗中,他只能看到模煳的轮廓。 「直至那时,我终于明白了。」 此刻,月光突然照在井恆锦袍下摆,凭着昏暗的光线,杜思终于能看清他的样子,而面庞上蔓延的两道湿痕却夺走杜思所有的思绪。 井恆只是个不过二十岁的青年,只因平日过于稳重,让旁人直觉认为他是个坚强的人,杜思也是如此,他从未想过井恆哭泣的模样,而当那张脸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不能思考,突然,心如针刺般疼痛,他抚上心脏的位置,试图缓解那儿的不适。 下一刻,杜思手腕传来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量,他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被拥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杜思半跪在地毯上,想要起身时,右肩突然多出一个沉甸甸的物体,井恆沉重的唿吸接踵而至,无比轻柔地打在杜思脖颈旁。 第127页 空气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杜思双颊发烫,接着,后腰处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环抱住,透过轻薄衣物,杜思能感到井恆肌肤传来的温度,他身体僵硬,置于空中的两只手不知该做些什么,眼前,井恆的头髮近在咫尺,杜思心中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回抱过去。 「王府出事后,祖父也相继离去,与我有联繫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你曾说过,天人相隔,非常人所承受之痛,如今,我除了头衔,什么都没有了。」 井恆低沉的嗓音近在耳旁,言语间所带动的滚烫气息擦过杜思脖子,而此时此刻,杜思却生不出任何旖旎的念头,他只想更用力的拥抱井恆,这样,便可离那颗孤独而敏感的心更近一些了。 「你与我母亲一样,都为心胸开阔之人,凡事尽力而为、固执到底。」井恆收紧环住杜思腰际的手,低声道,「她在将我推上墙头后,仍是笑着对我说自己不疼,那可是熊熊烈火,怎会不疼?」 杜思没有言语,轻轻抚上井恆黑髮,果不其然,触手髮丝比想像中更加柔软,杜思不禁揉了揉,尽力安抚他。 此刻,井恆犹如卸下防备的野兽,对杜思敞开柔软胸怀,这样的他太具诱惑力,杜思不能抗拒,义无反顾的钻进他的温柔之中,若这是一片泥沼,杜思想,他也定会心甘情愿的跳下去,或许、从一开始,自触及井恆双眸初,他便陷下去了。 井恆头颅仍靠在杜思肩头,不肯起来,杜思看不到井恆表情,耳边的声线律动便更加清晰。 「今日,自李治飞带走你时,我便心神不定。」他贴近杜思脖颈,在上面轻轻吻着,「幸好我跟去了,不然,今后见你便比登天还要难。」 杜思觉得脖子有些痒,也不好去推他,这时,他突然想起李治飞说的那些话,或许井恆不在,他真的会被李治飞送到别处去,那时他们想相见,是不可能的事。 「我会一直陪着你。」杜思承诺道。 可井恆却并没有回应他,只是自顾自的说,「若我没赶去李治飞的府邸,你就会消失、这样大的地方,寻你如比海底捞针、水中望月…」 「杜思,你不能走、不能像他们一样,留我一人在世。」 「我不会走。」 「太上皇常说我稳重,可我每闭上眼,都会看到那一张张脸,我并不稳重、我放不下、我做不到他说的一切。」 「我不会走。」 「……」 杜思只能一遍遍重述,好让他安心。 不知多久,井恆缓缓抬起头,他已不復往常冰冷,眼中尽是柔意,使得那张面容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原名为段景衡,你信我吗?」 段景衡轻轻问道,杜思展颜一笑,笃定道。 「你不会骗我。」 段景衡微微一怔,而后露出一个笑容,只见眼前的人轻笑着,吐露出心底一直隐埋的话。 「杜思,我心悦你。」 杜思睁大双眼,心脏在这一瞬间跳错节拍,月光倾泻在二人身上,段景衡的容颜无比柔和,犹如坚冰融化的春水,映在杜思心头。 「我也一样。」 段景衡笑容加深,两人头颅逐渐靠近,直至四唇相贴,彼此间再无间隙。 眼前的人是如此真实,就在杜思触手可及之处。 朝内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虽与他们二人无关,却饱受牵连,皇族之争,必定伴随着鲜血,手足相残,为的是至尊无上的皇位,官官相斗,所有人都想往上走,他们扮演着不同角色,一个个鲜活生命构成如海般深不可测的皇宫,卢骥升、李治飞…甚至于左相周鸿祎,不过是其中一员,杜思不能理解他们,也不想参与其中、淌几趟浑水。 但李治飞一等人却使他明白,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无尽黑夜里,天空一轮皎月无比澄澈,杜思抱紧段景衡,缓缓阖上双眼。 若未来的路太遥远,远到无法用双眼去看到,那么、请让他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来,张嘴吃糖 还有一章甜的,事情后面交代清楚。9.7.9.9. 0.2.2.3. 于是、我又这么晚睡啊啊啊 以后还是早上写,我太高估自己了(扶额 第72章 风雨欲来(二) 第二日,段景衡早已离去, 杜雨不知何时出现在车厢里, 杜思一睁眼便看到一张清秀面庞, 她正盯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出神, 眼中闪过层层光影。 「杜雨?」 杜雨回过神,立即望向杜思,往日平古无波的眼瞳,今日却多了几分僵硬。 「大人。」 杜思沉默片刻,很快便笑着询问杜雨近况,杜思与平日无意, 只是杜雨不知怎么回事, 言语间多闪避他的视线, 尽量不去与他对视。 这样过了几日,杜雨仍不见好转, 她的眼已不再迷茫, 无意间展露的锐利冷漠更甚, 而当杜思提及云州时,杜雨双目闪烁, 可谓是锋芒毕露。 这两人已知对方变化,却都不说破,似乎在等另一人开口。 很快,马车驶过济州,来到尚算凉爽的徐州,一路上, 道路两旁大小湖泊盈满澄澈湖水,高耸大树无比葱茏,每当风拂过,树叶摩挲声几近要盖过蝉声,阳光自叶间穿过,留下斑斓金光,仿佛撒了一地的碎金;两地相接的水坝早被修好,一大群鱼聚在阴处不肯出来,空中一轮红日依旧炽辣,照得人睁不开眼。 第128页 一切都与杜思离开时相同,此时,杜思靠在车壁上,真正放下心。 在经歷许多事情后,杜思已疲惫不堪,他只想回到隆化,回到那个朴实无华的小县城。 眼看着离隆化越来越近,杜雨却无任何动作,直到马车抵达隆化,杜思走下车,打破数日来环绕在二人间的沉寂。 「杜雨。」杜思叫住她,「你恢復记忆了。」 杜雨点点头,两人身后的马车顺着原路回去了,空留一片尘土。 「你若想走,便走吧,我不强留你。」杜思沖杜雨一笑,「你这些日一直守着我,也算是还了那份恩情。」 说罢,杜思便径直朝前走。 「大人!」杜雨急急挽留,可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山南水北,你我有缘再见。」 杜思摆摆手走了,杜雨立在原地片刻,不久也消失了。 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比起前些日子,这时的人变多了,杜思走到隆化大道,在那道路尽头,有一座巍峨建筑拔地而起,杜思穿过那道红色大门,踏上高阶,只见地上平铺的青灰石砖一尘不染,一轮红日挂在天际,只见一道金光撒向衙门正中央,顿生许多浩气。 杜思平復心中激动,大步向前走,守在门口的衙役见了杜思均擦擦双眼,确认是本人后才将杜思放进去。 衙门也无变化,捕快都上街巡逻去了、杜思来到自己院落,杜衡不知跑到哪里去,桌上还摆着摊开的书,定是他临时起意出去玩耍了。 杜思躺到床榻上,有几缕光透过窗映照到地面上,他感到几丝温暖,敞开的门吹进一阵风,有许些凉意,舒服极了,杜思不禁闭上眼,享受这久违宁静,院中橡树傲然挺立,一阵阵蝉声犹如波浪般袭来,杜思吸吸鼻子,空气里瀰漫一股清香,那是盛夏的味道。 不知不觉,杜思进入梦乡,红日渐渐西移,夕阳洒落满地,这时,院中骤现几道身影。 「王大哥,你怎么捉到这样多的鱼、教教我吧!」 「你得自己摸索,我若将技巧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 「你不告诉我,我去找刘洱大哥。」 「嘿、你这小滑头!」 几人有说有笑走进院,杜思被惊醒,一看竟是到饭点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去用饭。 杜思刚一出屋,却正好与那几人打了个照面,他们都光着膀子,十足十的男人。 「公子?!」杜蘅惊唿道,他比去时要黑了许多,整个人瘦了不少,更有活力了,一旁的王七与刘洱都有些惊讶,但很快便被喜悦所取代。 「你家公子我回来了。」杜思笑眯眯张开双臂道。 却见杜蘅抽抽鼻子,珍珠大小般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同时一个箭步沖向杜思。 杜思腹部差点没被杜蘅的脑袋给顶破,只见杜蘅两手紧紧扒住杜思衣袖,埋在他衣间含煳不清道。 「公子、我可想你了!你怎么才回来!」他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望着杜思,像极一条小奶狗,「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说罢,杜蘅又埋在杜思衣间,不肯抬起头。 「尽瞎想、我这不是回来了。」杜思微微俯下身,用力抱住杜蘅,柔声劝道,「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 杜蘅又不知说些什么,王七刘洱立即上前,对他寒嘘问暖。 「大人,那些个地方好不好玩?」王七一脸嚮往。 杜思含蓄一笑,「说好,也不好。」 「那里不好吗?」王七疑惑道。 「都没有隆化好。」 杜思望向那一片被染红的云,想起无数遥望天际的时日。 「大人一定累了,我们在河西摸了许多鱼,才交给翠娘。」刘洱虽没什么表情,却也无比欣喜,「等鱼做好了一定要给大人尝尝,现在也不早了、大人随我们一起去吧。」 两人眼底均闪耀着不加掩饰的关切,这是杜思许久没有见过的,在他离开徐州那些日子,除了段景衡,无人像此一般关心他。 「杜蘅,我们该走了。」杜思轻轻拍了几下杜蘅背嵴,杜蘅不情愿的抬起头,放开扒着他的手。 「大人既然已到隆化,便无需再担心了。」王七爽朗一笑,朝气蓬勃,「这里是你的家,想怎样、就怎样,自己开心最重要。」 王七拍拍自己赤裸的臂膀对杜思说道。 杜思怔讼片刻,忍不住大笑出声。 「是啊,我到家了。」 大地最后的余晖落在隆化县上,许多人已回到家,夜幕即将降临,繁星隐隐显露,十分美丽。 几人来到膳馆,杜蘅缠着杜思讲其他地方的奇闻要事,杜思没办法,便将自己逐一破过的案子一併讲述,从而导致大半个膳馆的捕快堂役都凑过来听,他们都没出过隆化,对外所识甚少,面对一张张充满好奇的面孔,杜思又讲了许久、众人才放过他。 而当杜思出了膳馆,祝松山突然命他前去花厅一聚,杜思哼哧哼哧跑过去,与祝松山聊了许久,这位知县大人并无过多变化,只是下巴上的鬍鬚稍微长了一些,他面目依旧和善,带着小县城专属的淳朴与稳重。 二人谈论间,祝松山未对他施压,反鼓励他向前看,并对杜思过往只字不提,极为普通的聊家常,也只有他,能像一位真正的长辈对待后辈一般亲近,杜思丝毫未感受一分紧张,这与李治水等人在一起喝茶的感受是大有不同的。 第129页 「杜思,我不知你做了什么,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事定要度量其利弊后再做决定,切勿心急啊。」 祝松山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知县大人,我一定会小心的。」 杜思口上应了,祝松山立即送了口气,但他却不知道,杜思已经採取最为极端的做法,不留一点退路。 出了花厅,杜思想要回院,此时,以孙平李顺为首一众捕快突然出现,他们合力把杜思抬到酒馆,大有不醉不归之意。 「谢谢各位前来捧场,今天可是个重要日子,隆化县杜思杜大人回来了,今晚,我特地将兄弟们邀至此处,为的便是庆祝杜大人归来!」孙平举起酒杯,慷慨激昂道,「来来、兄弟们,今晚我请客!你们若不喝上几壶,可别说是我孙平的兄弟!」 「诶呀,这当然要喝了!」 「孙老哥先来一杯!」 众人纷纷起闹,孙平先干了一壶酒,杜思也举起酒杯,喝的十分爽快,期间,许多人上前给他敬酒,杜思虽头晕眼花,心里却是很快乐。 夜幕降临,一片皎洁月光洒落满地,映照在酒馆上,再过几个时辰,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杜思又待在隆化县,过上与之前无异的生活,眨眼间,夏去秋来,不过几阵风的时间,冬天来了,隆化一片银装素裹,甚是美丽。 杜蘅早早穿上棉衣,与别人出去玩了,他天赋过人,此时已读了许多书,杜思过上棉衣走出门,再过几天,就该过年了,许多人正忙着购置年货,张灯结彩,红彤彤的鞭炮与对联极为喜庆,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杜思出了门,只见门外飘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他头上便满是冰花了,到了年头,衙门里一些捕快堂役请了假回去,这大年头的也没什么要紧事,隆化县多年平平安安,祝松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回去了,留在衙门的人也不寂寞,听闻祝松山会与他们一起吃年夜饭,当晚还有活动。 饶是杜思也觉得十分有意思,心底不仅期盼那天到来,祝松山妻小特地来到衙门,与厨娘一起布置菜餚,转眼时日将近,衙门里的人都聚在一起,杜思被暖炉烤的全身发烫,便披上棉衣出去逛一圈降降温。 此时正值寒季,外面冰天雪地,凛冽冬风吹的人睁不开眼,天白茫茫的一片,令人看不到眼前的路。 此情此景,又令他想起一人,杜思踏进雪堆,一步一个脚印,漫天银白中,杜思一人行走其间,无端生出几分寂寥。 而当他走到街口时,迎面走来一人,杜思觉得有些熟悉,离近一看,竟真是遇到了熟人。 「郑秋,你怎么在这里?」杜思准确无误的叫出那人名字。 只见郑秋仿佛见了鬼一般,差点没滑到地上。 「大、大人怎么还记得我??」 杜思有些好笑,「你不是也认得我是谁。」 「这样啊。」郑秋穿的极厚,背上似乎还背着什么行李,他干笑几声,突然想起什么般将东西交给杜思。 「大人,这里有莺儿、力哥与小四写给你的信。」 杜思接过包袱,里面却沉甸甸的。 「这里还有什么?」他问道。 「是我家乡的土特产。」郑秋摸摸脑袋憨笑,「我父母十分感谢你,没你我可就回不去了,脑袋搬家、想想都觉着疼。」 杜思心中一暖,沖郑秋笑道,「大老远跑过来,吃顿饭暖暖身子再走吧。」 「不行不行。」郑秋连忙摆手,急匆匆道,「我可是算好了时间的,把东西交给你、现在回去刚好赶得上吃年夜饭…」 郑秋一看天,连忙走了,从远处传来他的唿声。 「大人,你不用送了,我要回去陪我父亲母亲了!他们离不开我的、你也快回去吧——」 杜思望着郑秋的背影直至消失,才抄着手回去,那沉甸甸的包袱里装满了柿饼,几封书信搁在里层,杜思翻开一看,不由得笑出来,那几人除了感谢的话语外便都在拉家常,比起感谢、他更觉得这像一封家信。 「公子,出来吃饭啦!」杜蘅在门外大唿,杜思放好信,连忙跑出去。 祝松山摆了一大桌酒菜,等人全部来齐后,大家一起动筷,杜思从未与这么多人坐在一张桌上用饭,十分新奇,一张张笑脸盈满他的视线,那是与至亲好友一起分享快乐的样子。 杜思没有家人,却有这些好朋友,杜蘅、王七、刘洱、孙平、李顺…虽相识途中有许多阻扰,却不妨碍他们成为彼此挚友。 一时间百感交集,欢声笑语中,杜思心中却隐隐作痛,他回到自己院里,拿出纸钱与火盆,唯独少了火源,杜思站了许久,大脑与天地一般,皆是一片空白。 此时,黑暗中亮起一小簇火焰,一人轻盈走来,将盆中纸钱点燃。 杜思抬起头,却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大人。」杜雨浑身是雪,从口中唿出的气息一点点融化鼻前冰凌,化成许多水。 「我仔细想过了,前半月从云洲连夜赶回来。」杜雨坚定道,「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杜思轻轻一笑,将她送进宴席,自己又回到院中烧纸。 「杜永秋,我定会找出当年杀害你的真兇。」 盆中火光大作,于杜思双眼燃起两束火焰。 第130页 这时,衙门外有人大声唿道。 「要放烟火了、大家快出来看吶——」 许多人纷纷从家里出来,杜思走出院,刚好撞上往出走的人,他停下来,想要等人走完再出去,可此时,门外似传来一阵马蹄声,杜思听的格外分明,忽然,他全身一僵,直直朝后门跑去。 「公子,你不看烟火了吗??一年才放一次啊!」 杜蘅的唿声被他抛之脑后,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人,而在今日,他比往常都更要思念那个人。 想要见他,想要感受他肌肤的温度,想要看到那双墨黑瞳仁。 这些字眼在杜思血液里疯狂的叫嚣着,并促使杜思向前进,他不知跟着声音跑了多久,直到跟上那人时,周围已空无一人。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背对着他,仿佛感应杜思的视线,那人转过身,摘下宽大兜帽。 一张至美俊颜曝露于月光下,瞬时,天地万物失去光彩,杜思眼中只装的下那人,其他,已再无心思去想了。 「杜思,我回来了。」 段景衡走上前,拥杜思入怀。 「我连夜从雍州赶回来,幸好没来晚。」 他凑近杜思,不停啜吻他的面颊。 「杜雨也是连夜赶回来的。」杜思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狡黠,「她从云洲过来的。 「……」段景衡脸瞬间黑了一半,杜思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 「我们谈正事。」 段景衡并无恼怒,他板起脸,摆出平常那副架势,杜思昂起头,专注的凝视着他。 「我很想你。」段景衡俯视着杜思,虽表情冷凝,眼里却柔情满满。 杜思本想笑,不知为何,脸却慢慢变红了,段景衡见此,继锲而不捨道。 「自上次离去,我日日都会念你的名字…」他眼中似乎包揽万千星辰,于无尽黑夜里闪耀着动人光芒。 而后,段景衡伸手抚上杜思面颊,前额抵住他额头,口中轻喃道,「与你的模样。」 杜思咳嗽几声,红着脸道。 「我也很想你。」当他触及段景衡亮晶晶的双眼后,便情不自禁说出了实话,「尤其是今天,分外想见你…」 一个霸道而温柔的吻如期落下,堵住杜思接下来的话,两人对彼此的思念在这个吻中传递,杜思从未觉得如此开心,他睁开眼、却发现对方正望着自己。 段景衡轻启薄唇,似要说些什么。 「我…」 「砰——」 黑夜里盛开一朵无比璀璨的花朵,接着,许多烟火在空中绽放,地上的人仰望着天,均是一脸喜悦。 段景衡有些羞恼,仍固执着重复那句话,杜思虽听不见,心中却已明了,他闭上眼,模仿方才的吻,轻柔的回应过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糖,其实我也爱吃糖(*≧w≦) 第73章 风雨欲来(三) 自杜思回到隆化县后,李治飞那边完全没了消息, 祝松山毫无反常, 县丞赵宜水虽有些想法、却一副难以实施的模样, 时间长了, 杜思渐渐卸下防备,享受起无约束的县城生活。 期间,杜思曾随祝松山去过几回霖水县,这两位知县关系极为密切,动不动两人便约个地方小聚片刻。 霖水县依旧平和,据闻没了女儿的戚安被高老爷接进府, 当时提供重要信息的石头被两位老人家收为养子, 而戚絮贞死后不过几月, 高家大公子终于从外地回来,便娶了一名貌美如画的妻子, 一家人其乐融融, 很是幸福。 隆化县风调雨顺、民风淳朴, 除了偶尔有几起闹得过大的邻里纷争外,再无重大案件, 人命案子更是少之又少,至少杜思来到隆化这些日子,从未听说过哪里出了人命,他整日过的清闲,看看书、吃个饭,乏了就睡, 闷了去街上转几圈,几个月下来,比以前圆润许多。 但杜永秋一直盘旋于杜思脑中,如鲠在喉,他歇息一段时日后,便开始着手调查杜永秋留下的手札,希望可以找到些重要线索。 可手札并无异常,杜思翻来覆去都并未发现些什么,里面都是杜永秋外出游歷所经歷的事与验尸技巧,杜思早已烂记于心,没什么好学习的了,随着时间推移,杜思慢慢看出手札几个勉强算得上是疑点的部分,那便是杜永秋不时强调的地名。 他总是这样写道:许多人都在寻找一座名为『承望』的宝山,听闻那里藏有天下奇珍异宝,得到它,便可享尽人间荣华,众人虽有想法,却无路可寻,因那座承望山在无数山水之后,它藏的极深、巍峨耸立云端,即便是离得近也看不清山在何处,更甚有天兵重重把守,叫凡人不得接近。 这个充其算个故事的疑点过于奇特,杜思问过许多人,都不见承望山,天下神话传说无数,又怎知这不是杜永秋道听途说而来的呢? 杜思纠结的合上手札,将它放在一边,除此外,手札中还有一个人名『小荷』令他十分在意,杜永秋本想说的是荷花,可不知为何,杜思一见到这个名字便知觉认为它是个人名,从记忆深处传来的熟悉绝不会欺骗他。 换句话说,这具身体原来认识小荷,小荷又是什么人呢? 杜思躺在床上,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不由得翻来覆去,捣鼓好一阵才停下来。 第131页 「公子,你怎么了?」杜蘅端着一杯茶走来,他见到那本手札,向杜思问道,「公子,这是什么书啊?」 「没什么。」杜思睁开一只眼,看着杜蘅跃跃欲试的表情后笑道,「你若想看、就拿过去看吧,别弄丢就好。」 「谢谢公子!」杜蘅将手札捧在怀里,开心的笑了,他的学习量逐日加大,如今,半个衙门的书都被他看完了,祝松山极为看好杜蘅,有意将他送进书堂学习,杜思并不阻拦,实际上、他见到杜蘅有出息,心里比谁都要高兴,只是没了杜蘅,不免有些寂寞而已。 段景衡的脸骤然出现在杜思眼前,几道耳边低语仿佛昨日重现,杜思脸一红,跑到院里取了凉水洗脸,才将那人的面容硬生生拔去。 自从年前来看过杜思后,段景衡便开始忙起来,却不忘写信交流,说起信,杜思忍不住哈哈大笑。 谁曾想外表极为高冷的段景衡私下却是个极为纯情的男人,他怀抱一颗少男心,做着十分简朴的『日常惯例』;对着月亮念杜思的名字,见到什么事在信里统统汇报一遍,有时还会捎带一点小玩意,以传递自己浓浓的思念之情。 最令杜思发笑的是,无论何时何地,段景衡寄来的信中,开头结尾都是『我想你』、『无时无刻不想念你』诸如此类的情话。 杜思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翻阅书信,脸上笑意逐渐加深,以前怎么没发现,段景衡还有这样纯情的一面,平常总是被他吃的死死的,从二人表白心意那天起,杜思自觉自己的地位飞快上涨,真是翻身农奴把家常。 若照这样发展,说不定、以后他便是上面的那个… 杜思回忆起脸红耳赤的段景衡,那副模样当真诱人至极,想到这儿,杜思不禁笑出了声。 「公子?公子!」 「啊?」杜思回过神,一眼便看到站在床边的杜蘅,他正直勾勾盯着杜思,一脸茫然。 「公子,你在想什么,怎么笑得如此…」杜蘅思量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如此猥琐。」 「我想到一桩天大的好事。」杜思愈发得瑟起来。 只见杜蘅望向他的目光中隐隐带上几分嫌弃。 「咳咳、你有何事啊?」杜思一本正经道。 「公子,我来叫你去用饭,快走吧。」 不知不觉,窗外竟遍布一片夕阳,杜蘅把杜思从床上拽起来,两人出了院子,径直走向膳馆。 一路上,杜思想起那些信,不由得笑起来。 「公子、你到底在笑什么?」 杜思遥望天际,被夕阳染红的眼甚是柔和,「我在想与他为伍的日子。」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便是过了五年,杜思身形抽高不少,美中不足的是,他的体格依旧单薄,容貌看上去成熟不少,街上的回头率也多了。 与此同时,段景衡于雍州事务繁忙,有一年没能来看他,只能在信中疯狂表达他急切想要见到杜思的念头,杜思一想起段景衡的变化,心里也十分痒痒。 但他首要目标是找出杜永秋当年死因与众官员隐瞒的事实,只能将心中的思念往下压。 而这两人都坚信,漫长别离只会加固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并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一月九日,云洲正值寒季,与北平郡相隔的九龙淮庆下起大雪,夜晚,北风唿啸,漫天飞雪,天地一片雪白,打更人程潜裹紧棉衣,在雪地里慢慢前行。 这时,不远处传来隐隐犬吠,程潜发觉不对,疾步走上前,只闻犬吠声从一个大户家中传来,程潜小心来到门前,却发现那两扇朱红色大门,是开着的。 「有人吗?」程潜高声喊道,无人回应。 他小心推开门,却见到几个奴僕躺在地上,身上已积有厚厚一层白雪。 「啊——杀人啦!!」 程潜跌到地上,也顾不上去拾掉在地上的灯笼,哭喊着跑向衙门。 第74章 风雨欲来(四) 第二日,杜思如往常一样, 起床与杜蘅到小摊上用早饭, 因天气寒冷, 空中又飘着雪, 小摊老闆娘好不容易搭起棚子,这才有了来吃饭的人。 「公子,你这些日心神不定,是出了什么事吗?」杜蘅小心翼翼道。 杜思摇摇头,并无向杜蘅隐瞒,「我只是在想父亲的事情。」 杜蘅张张嘴, 最后还是忍住到口的话, 低头喝汤了,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年幼的孩童了,如今过了五年, 他在杜思身边大致也看出一些蹊跷, 可杜蘅并未烦扰杜思, 选择了沉默。 二人吃完饭,刚走到衙门口时, 王七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沖杜思大声道。 「知县大人正到处寻你、你快点回去吧!」 杜思心里一沉,快步走回衙门,穿过长长甬道,跨过那道仪门,只见一道身影立在门房前, 那人正是祝松山,他此刻十分焦急,见了杜思连忙将他拉到角落里。 「杜思,你怎可如此顽固?竟不听你干爹的话、擅作主张回来了?你这可是要明着与他们作对啊!」祝松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之前我见你游刃有余,还以为你顺着那些大人的意思走了,不曾想你、你!哎!」 他捶胸顿足,气急败坏的长嘆一口气,杜思渐渐敛去面上表情,对祝松山生硬地说。 「我不能与他们为伍,捧高踩低、阿谀奉承…恕我做不到。」 第132页 「你这孩子,尽让人不省心!」祝松山怒喝道,「你可曾想过,李治飞身后的人是谁?又为何屡次三番来找你?」 「我知道,李治飞身后的人是当朝左相,周鸿祎,他们为的是我爹留下的手札。」杜思昂起头,直视祝松山道,「这些我都知道。」 祝松山一噎,满腹怒气不能发泄,此时寒风凛冽,刺骨冷风从二人面颊擦过,十分生疼。 杜思望着祝松山,缓缓道出实情。 「我手上的手札或许早被拓印过,而李治飞等人一定未得到他们想要的信息,所以留下我、为的便是破解家父于手札中留下的线索。」 「原来,你都知道了…」祝松山喃喃,气也消了大半。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杜思语气仓促,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祝松山,「当年我爹究竟被捲入何事?他又是怎么死的?为何又留下这本手札?」 「……」祝松山双眼微眯,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以及数位大人想要得知的消息,与我、与你们又有何联繫?」 祝松山闭上眼,转身便要离去。 杜思一僵,下一刻,他毫不犹豫下跪,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声响起,祝松山步伐一顿,终是停下来。 「大人,我知你待我极好,打一开始,你就处处提醒我、叫我堤防一些人,压住自己脾性,是我不好,负了你一片诚心。」杜思垂下头,将双手摊在外,那是一个乞求怜悯的动作,祝松山转过头,望了杜思半晌,仍无回应。 「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否则我枉为人子;若他日到黄泉大道上,我无颜面对父亲!」杜思双手伏在一片白雪上,接着,他将头慢慢靠上去,重重磕在地上。 「我求你了,知县大人,看在你我共处这五年的情分上,请告诉我!」 杜思闭上眼,他在赌,赌祝松山会不会心软。 祝松山眉头紧锁,缓缓走上前将杜思轻轻扶起。 「你若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随我来吧。」 杜思直起身,看着眼前祝松山略显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心底涌上一阵酸涩,双眼一红,竟是差点流下泪。 房里暖和极了,橘红色的火光跳动在窗纸上,与门外唿啸而过的瑟瑟寒风离得极近。 二人沉默片刻,祝松山神色凝重,他率先打破平静,将往事娓娓道来。 十四年前,祝松山还只是一个小小县丞,当年与李治飞、杜永秋说过几句话,有几分印象,而在朝中事变之后,李治飞干了一番大事,升官发财,好不得意,几年后、杜永秋不知犯了什么事,竟使得左相周鸿祎亲自出马,祝松山离京城极远,等消息传来时杜永秋已失踪,而与他是挚交的李治飞今非昔比,早早当上知府大人了。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李治飞竟会出卖挚交,换取官衔呢?」祝松山连连嘆息,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定不会有好下场!」杜思想起李治飞那些嘲讽的话,不禁有些气。 「善恶有报,因果轮迴。」祝松山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我已年过半百,只想在这小县城平平安安渡过晚年,却不知李治飞竟将你安排到这儿来,我实在猜不透那人的心思。」 「他利慾薰心、一心只为升官,我这种普通人怎么能理解他呢。」杜思自嘲道。 祝松山安抚他几句,又苦口婆心地劝说杜思,「杜思,你若还视我为长辈,便听我一句劝,凡事多留心、莫要出头,忍一时风平浪静,你再这样下去,我护不了你啊。」 杜思心中一哽,眼前这位知县现下正以一位长者来开导他,他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 「李知府传你去云洲,今日便要走,我已为你备好行李,你带上几人快些启程吧。」 杜思走到衙门外,果真有一辆马车在等他,此时天又黑了几分,灰茫茫的一片、见不到太阳,正如杜思无所安放的心一般迷茫。 这个时候,他想起许多人,杜蘅王七孙平的面庞一一闪过,杜思又回头望一眼官府,遂毅然登上马车。 他不会带任何人走,这件事牵连的人已足够多,不能再拖其他人下水了,杜思从怀里掏出那本手札,神色难掩忧伤。 这一次,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离开隆化了,从今往后,他便要与这儿彻底断离。 杜思想通后,平復心底莫大的遗憾,令马夫驾车。 沉重的车轮又转起,仿佛毫不停歇的命运齿轮一般向前行驶,杜思心中百感交集,他不想离开隆化、可最后还是走了,正如他厌恶李治飞,前期却又得了他官位带来的好处一样,自相矛盾。 这时,窗外熟悉的唿声引起杜思注意力,他掀起帘子一看,正有个人在后追着马车。 「公子!等等我!」 杜蘅在寒风中奔波,声音几度被寒风覆盖住。 「你为何留下我?你明明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杜蘅身形不稳,重重摔在地上,见马车不停,索性哭起来。 「停车!」 杜思心里一痛,命车夫停下车,没等马车完全停下,他便一股脑蹦出来了。 地十分滑,杜思飞快跑到杜蘅身旁,将他抱在怀里。 「公子、你不要我了。」 杜蘅仍在哭着,杜思摸摸他的脑袋,心仿佛被这哭声渲染,莫大的悲伤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上脑。 第133页 「我怎么会不要你。」杜思一遍遍解释着。 「你把我丢在隆化,自己一个人出去,这一次,我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杜蘅太敏感,已察觉杜思的想法,他扑在杜思怀中呜咽着,「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是你买回来的,死也要与你死在一起!」 「好,我带你走。」杜思心中一暖,也顾不上考虑,此时,他只想满足杜蘅这个小小的心愿。 「我们一起走。」 云洲九龙郡淮庆,发生一起离奇案件,一户人家竟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全部消失了。 王法大堂上,一人身着浅绯色官袍,头顶乌纱帽,端坐于公案之后,两旁站了许多捕快,他们目光如炬,都紧盯着大堂中央那人。 「知州大人,小人名为程潜,是个打更人,当晚,小人听见有犬狂吠不止,便上前查看,走进又看见那宅子的门没合上…」程潜跪在地上,心有余悸道,「小人提灯一看,宅里竟躺了许多下人,他们身上积雪十分多,想必死在那儿已经很久了!」 「你于何时看见的?」 「回大人,那是正好是二更天。」 「你确定?」知州一挑眉,审视着程潜。 「句句属实啊大人!」程潜一个哆嗦,连忙叫喊道,「如有一句假话、便叫我不得好死!」 知州皱眉思量片刻,对程潜说道。 「将近二更天时,你发现宅子里躺着死尸,便去保官,但当衙门里的人赶来时,宅里却空无一人。」 「是啊大人!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奇怪的事?」 「这的确不可能,不到半个时辰,宅子里的人全都不见了…」知州画风陡然一转,「一宅子的人都死了,怎么可能会消失呢。」 程潜听了这话,不禁有些疑惑,可他生来脑子便不灵活,很快点点头,与知州一致了。 一旁记录的老书吏见此,不禁望向坐在公案后的知州,他轻轻嘆息,最终将此话分文不差的记在案宗上。 不过几日,此案传遍大街小巷,很快,一个吃人的夺命厉鬼传闻成为广大群众普遍接受的版本;每当天一黑,所有人立即往家里跑,生怕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消失,被那孤魂野鬼捉去。 许多日后,杜思再到云洲,便看见往日睡的极晚的云洲人不到亥时都急忙赶回家,无一人在外。 杜思虽觉得奇怪,也没开口询问,主僕二人跟着接应的小厮离去,留下一阵寒风驶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欲修仙,法力无边 第75章 风雨欲来(五) 李治飞将他安排到一处住所,本人却并未出现, 房中一切安好, 还有一个暖炉以供取暖, 杜思花费好一阵功夫才将杜雨拉到屋里, 她双手冻得通红,却仍坚持在外守着,杜思忽悠好一段时间才将她说服,杜雨睡在侧房,总算是不再露宿门外了。 这一次,杜雨格外执拗, 杜思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窗外一片漆黑, 似乎有什么东西于其中涌动,暗中观察他的举动, 伺机下手。 杜蘅早早睡下, 杜思凝望他许久, 最终将烛火吹灭,卧房归于一片宁静, 杜蘅轻微的唿吸与门外躁动不安的风声交织在一起,重重打在杜思心上。 这一刻,他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杜蘅、杜雨在他身边,若他不能承担起身上背负的责任,这两人处境则会变得更加危险。 愈是如此, 杜思便愈发想念段景衡,二人相处的时光在脑中挥之不去,于此情况下,至少杜思有一位值得交付真心的人,他已足够满足了。 黑暗中,暖炉燃气点点火星,犹如段景衡的眼眸,给予他希望,杜思突然感到一阵莫名温暖,他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早,无人登门,杜思像往常一样与杜蘅外出,这时,雪下的并不算大,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一旁红墙在一片雪白里异常显眼,地上因被许多人踩过,纯洁的颜色变得污秽不堪,不復纯净。 杜思找到一家早摊坐下,只听见一边陌生人议论纷纷,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惊唿,并露出恐惧神情,杜思十分好奇,便向那边靠拢。 云洲似乎又发生什么大事,杜思不禁想起五年前北平永中一案,一晃神才发现,现在已过了五年,哪还有人会记得?这时,背后唿声剧增,杜思连忙竖起耳朵,只听得一人高声激昂道。 「你们可不知道,云成化一家都不见了,听闻地上连血都没有,你说这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了?」 「有个打更人听见狗狂吠不止,闻声寻来、往门里看了一眼,却看见地上的尸体,报官回去后,那些人都不见了!」一人补充道。 「啊?这怎么可能?!」不知情的人惊唿连连。 「云成化一家人都死了,尸体不翼而飞,这可是知州大人亲口说过的话,当然是真的。」 群众疑惑不解,其中一人的话又将氛围推至最高点,杜思丝毫不受影响,他咀嚼食物的速度放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据说…是有厉鬼盯上了云成化,将他一家全部杀害、吞进肚子里,地上才无一丝痕迹!」 「呸、别乱说话!」 「淮庆一向平平安安,哪里来的恶鬼!」 虽有人这样说着,脸上却带有几分惊慌,不久,这些人纷纷散去,没人再提这事了。 「公子,他们说的真玄乎。」杜蘅虽面上不信,却还是偷偷问了杜思一句,「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第134页 「当然有。」杜思放下碗筷,凑近杜蘅神秘兮兮地说,「那些干了坏事的人心底有鬼,常会担心恶鬼来索命。」 「啊?真的吗!」杜蘅被吓出一身冷汗,突然,他低下头细想一番,刚抬眼便看见杜思一脸窃笑。 「我就知道,公子又骗我。」杜蘅虽有些羞恼,却还是关心之前人们所说的话,「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世上无鬼,云成化一家又是如何不见的?」 「世上活人消失的例子千千万,更别说尸体了,若是真的消失,也必属人为…人心可比恶鬼恐怖多了。」 杜思望向一处雪白,若有所思道。 「更何况、众人口中相传破绽百出,我看此案并非传言那般玄乎。」 「破绽?」杜蘅一皱眉,愁眉苦脸道,「公子,我什么都听不出来。」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主僕二人加快速度,草草吃完饭便要去云成化家。 杜思从未来过九龙,淮庆对于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路上,杜思不知问了多少人,才摸到云成化的住处。 门口无人看守,台阶上积雪一片,远远望去,这里被一片雪白所包围,似是与世隔绝般无人探寻;杜思猜测,这件案子可能过了一段日子,看周围路人行色匆匆,连看都不看宅子一眼,显然,那个『厉鬼索命』的版本深得人心。 「大人,这里都没有人。」杜蘅看了几眼说。 「当然没有人,他们都相信,这件宅子被厉鬼霸占,云成化一家死于非命,身子都被吃了,怎么会有人赶进来呢。」末了,杜思又补上意义不明的话,「说不定、就连云成化的好友都未过来看一眼。」 「公子,听你的话,云成化似乎没死,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为何云成化一定会死呢?」杜思反问道。 「他家下人都死了,当主人的怎么可能不死呢?」杜蘅急急道,话刚出口,他仿佛察觉到什么,闭上嘴不说话了。 杜思轻轻一笑,对杜蘅说,「你可听到那人说的话,打更人往门里看了一眼,地上躺着人,报官回来后,人却都不见了。」 杜蘅点点头,杜思又提醒道,「他可只往门里看了一眼。」 杜蘅站在冷风中,思考片刻,突然恍然大悟。 「打更人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云成化一家全都死了,这可真是厉害。」杜思望向面前云宅,不禁嘆息道,「那位知州大人竟未发现如此大的破绽,也令我看不透啊。」 杜思走上台阶,谁知那雪已积的十分厚,一脚踩下去便发出吱声,杜思抬起脚,台阶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此时正值寒季,天降大雪,云成化一家人消失,地上不可能不留脚印。」杜思自言自语,又往上走,「那位知州大人说不定发现了什么…」 「公子,这样进去、不太好吧。」杜蘅犹豫道。 杜思想要推门的动作一顿,他环顾四周,无一人踪影,杜思毅然推开门,将杜蘅拉了进去。 「不必担心,这里有鬼、无人看见我们进来。」 经过前几起案件,杜思早已修炼成钢铁一样的心理素质,杜蘅纠结了一会儿,也放下心与杜思一起探案,两人绕了宅子一圈,摸清地形后,杜思便着手从第一间开始寻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有些长,请不要大意的养肥,只希望各位姑娘到时候不要忘记我(/w\) 第76章 风雨欲来(六) 门厅内一片萧瑟,门槛上积满许多白雪, 因宅子里没有人, 屋里瀰漫一股沉闷的气味, 由于光线过于昏暗, 所有物品都蒙上一层黯淡的光,杜思走进去观察一番后,没有任何发现,遂又去了正厅,可这些用来接待来客的厅堂并无异常,别说鬼影了、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宅子里的人当真如传言一般, 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干二净, 桌上的玩意儿都好好的。」杜蘅惊奇道,「我之前以为有盗贼劫财, 难不成这宅子真有鬼?」 杜思脚下一顿, 他从不信世上有鬼, 若真存在索命厉鬼,那些畏罪潜逃、逍遥法外的亡命徒就不会活的好好的, 而手掌大权,误判错判的昏官早就死了个精光。 他们来时正下着雪,杜蘅不禁缩缩脖子,将身上的雪抖下来,很快、地上便多处几滴湿痕,却很快消失。 二人又进入宅子主人的卧房, 只见桌上摆置的茶具一样不落,棉被却是铺开的样子,杜思第一时间想到这样一出场景,云成化与他妻子晚上睡的正好,这时,宅里出了什么事,夫妻二人听到动静后起身,遂被掳走。 「公子,这儿还放着镶金的摆设呢。」杜蘅朗声道。 杜思一眼望去,有一座翡翠制成的镶金佛像安放于支架上,它足足有三岁幼童一般高,甚是壮观;首饰台前,金簪手镯静静躺在锦绣上,无一不价值不菲。 看起来,这个云成化还是个低调的土豪,既然财物都未丢失,兇手一定是奔着其他目的来的。 难道是云成化的仇家?杜思思索片刻后,又摇摇头,他还没摸清云成化在淮庆的身份,不可轻易妄下定论。 「公子,我们去别处瞧瞧吧。」杜蘅拉起杜思就要往外走。 「慢点、让我好好想想。」杜思虽驳了几句,却还是顺着杜蘅性子,往东西两旁厢房走去。 接着,他们一一搜查下人的住处,但房内除了木头便是衣物,均无收穫。 第135页 「房内没有痕迹,宅子里又全是雪,怎样去找线索呢?」杜蘅有些气馁。 「别急。」杜思走到书房前,对他安慰道,「我们并未完全搜查云宅,还有几处地方没看,你若按耐不住火气,真正线索可能就被遗漏过去了。」 「原来如此、倒是我的不对…公子,你可不能被我影响了。」杜蘅瞪圆双眼道。 「当然不会了。」杜思想要摸摸杜蘅的头,却发现他身高快跟上自己了,不知不觉,杜蘅也长大了。 杜思笑笑,两人出了厢房,又走到云成化家的书房里。 书房内一片冷寂,窗外白雪皑皑、有些刺眼,屋里虽没有生火,却比外面暖和许多,这一次、杜思总算发现些异常了,书架上的书摆放整齐,却有几丝雪白在里,桌案上一片狼籍,雪白碎纸片撒了一桌,还有许多被揉成纸团的白纸,毛笔四处奔走,一大片黑色墨迹晕染在纸上,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力。 这幅场景足以见原主人当时的愤怒,杜思命杜蘅收起这些废纸,想要带回去研究,现下天还算亮,他借着光、又开始翻找书房里摆放成堆的书。 「公子,此番行为不妥,有人进来看见我们就不好了。」杜蘅皱着脸道。 「如果真有思念他的朋友挚交,这儿就不会这般冷清了,你大可不必担心,若有人来问,我就称自己是云成化的远房亲戚,专程到云洲来看望他。」 杜思忽悠人的功力十分了得,杜蘅被他说服,也加入翻找书籍的行列里,功夫不负有心人,杜思又找到一处蛛丝马迹,他心里很是开心,案件侦破就是凭藉这一丝丝线索、最终获知全部过程。 「公子,这儿夹着一封信!」杜蘅高声道,他手里攥着那一张白纸,正朝杜思不停的晃悠。 「我也寻到了…这里可不只一封。」 杜思从书的夹层中摸到一封信,随后,二人找了大半天的书,杜思却也只获得三封信件。 「这三封信是被主人随意塞进书架里的,我一进门就看见了。」杜思摸着下巴说道,「走,去下一间房。」 两人来到一间占地面积略小的房屋,杜思刚推开门,地上被光映照出的几片水渍引起他的注意,同时,一股浓郁的香烛味扑面而来,似乎要将他们溺死在间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承认、我短小,下次粗长一些(哭 第77章 风雨欲来(七) 屋内较之前房屋更为昏暗,这里中窗极高, 房高甚是惊人, 一座金佛立于二人面前, 佛像下, 杜思隐约窥见一张方形黑桌,上面摆放三个牌位及香烛供品,地上还有一个蒲团,从门外模煳的光线中,牌位金光显赫,所用材质定是不菲, 这时, 从另一边吹来一阵寒风, 伴随几片雪花飞进这间祖房。 原是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因窗外天气阴暗, 两人都未注意到。 杜思一愣, 连忙跑向房外, 他来到那扇窗下,只见地上多出一行脚印, 其中,中窗下几个脚印极深,其它凌乱印记延伸至拐角处,想必它的主人十分匆忙,杜思向中窗望去,以他的身高, 若想翻爬那扇窗,脚下还需踩个板凳,能从窗上径直跳下,那名男子体格一定相当不错。 「公子!」杜蘅迅速追上来,两人顺着脚印向前走去。 向左拐,便是西边下人住的厢房,脚印在房前戛然而止,杜思看到围墙瓦片上有几处蹭掉的痕迹,心下明了。 两人慢慢往回走,杜思满脑子全是淮庆的传闻,但事发那天他并未在场,人人口口相传的话难免有遗漏之处,不能全言相信,若想了解当时的情况,须找到当事人…而那位发现尸体的打更人正是此案关键。 正当杜思想着云成化时,杜蘅的惊唿引起他的注意。 「公子,墙角这儿有棵大树!」 杜思连忙上前,只见有一苍天槐树立在院角,它强壮有力的枝干撑起巨大树冠,现下正值寒季,槐树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有大半枝干长出围墙,十分壮观,槐树前一片雪白,有并排脚印出现在它约二十尺距离外,却硬生生向右拐去。 「那人攀上这棵槐树便爬出去了,为何要绕开爬厢房?」杜蘅疑惑道。 杜思摇摇头,两人又回到祖房,临走前,杜思又转过头望了一眼槐树,它毅然立在寒风中,枝头印满白雪,柳絮大小的雪花落下,温柔抚过槐树枝干,无端生出几分美感。 一股莫名冲动涌上心头,寒风争先恐后地钻进杜思衣襟,一个哆嗦,他压下想要扒开槐树的念头,随杜蘅进了祖房。 房中暖和不少,杜思走进供桌,上面摆放着一些贡品,有三柱燃到一半的香,两旁摆着几根蜡烛,杜思双手合十,极为恭敬地向供桌上的灵位鞠了一躬。 「恕小辈冒犯了。」 说罢,杜思小心凑近供桌,俯身去看那几根红腊。 杜蘅见此,连忙跪在地上,闭目磕头,同时嘴里小声念着什么。 只见黄铜所铸的烛台上,有一小滩未凝成蜡的浑浊液体,杜思伸手去摸蜡烛,却触到一点温热,再抬手,指尖已是沾上一些蜡,杜思若有所思,又望向一旁香炉,可室内光线太弱,他看得不大清楚。 「杜蘅,你有火摺子吗?」 杜蘅立即从怀里摸出火摺子,将蜡烛点上,一小簇光瞬时点亮整间房,将灵位上方那尊佛像照的无比清晰。 第136页 杜思双手捧过香炉,只见炉内满是香灰,差几毫便要溢出来了,杜思把香炉摆回原位,香烛微颤,燃尽的香灰落在香炉,坠落至一片灰暗中。 红腊静静燃烧,供桌前一片明亮,那三个做得极好的灵位上,一排红字分外清晰,左右两个灵位上依次写着『祖考魏曾之位』『显妣魏白梅之位』,中间却有一无命牌位,它比起左右牌位稍稍靠前,火光下,实木做的牌位表面有光泽流动,香烛味隐隐浮动于空气中,十分平和。 杜思觉得奇怪,他不知这家主人的习性,在祖父亲母灵位前摆上一个无命灵位,究竟在祭拜哪位亡人? 云宅众人无故消失,知州态度暧昧不清,而今日,宅子里又多出一人踪迹…种种离奇事件使得杜思愈发坚定去找打更人的念头。 而虽有人上香祭拜灵位,他也不能确定那名男子是否为云成化,无证据下,一切猜想都不能成立。 杜思又向灵位鞠了一躬,二人走出祖房,门外大雪依旧,杜思与杜蘅出了云宅,很快便消失在街角,一双于暗处窥探的双眼目送杜思远去,他身形一动,紧跟杜思离开。 雪又多了起来,顷刻间天地一色,这时,寒风格外刺骨,使人如至冰窖,街上路人骤减,不久,两人身上落满雪,暴露在外的肌肤已没有知觉,杜思手脚已开始发热,他拉起杜衡,走进街旁一家酒肆里避雪。 酒肆内人满为患,许多人紧挨着肩站在一起,小二在其间艰难前行,坐在长椅上的人被挤的个个抬不起脑袋,因酒肆的人过多,房里很快便暖和起来,事实证明,但凡人多的地方,八卦言论定会风生水起,云成化一家消失的奇闻不知被谁提起,一时间又闹的沸沸扬扬。 杜思与杜蘅已偷偷进过云宅,现下听了这番言论,主僕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这时,有人往人群中随意一瞥,正好撞见一人。 「诶,程潜在这儿呢!」 众人纷纷向他望去,只见一位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缩在人堆里,见有人发现他,便立即将头垂下去。 「嘿,还真是程潜。」 「来说说那晚的事呗。」 程潜虽双手推拒着,却被一些人推到前面去,酒肆老闆也竖起耳朵,大家都对云成化的离奇失踪颇感兴趣,一时间也不管什么厉鬼索命的传闻了。 「这、这…」程潜结结巴巴,半天盈出一个笑,「说出来不好吧…」 「云成化一家都不见了,我们都很担心吶。」几人在中起闹着,「你就不要吊大家胃口了。」 「是啊…」 程潜被说的面颊通红,最终道出那晚实情。 但那与众人相传的故事并无区别,唯一不同的是,程潜所言并不确定,似乎他本人也不能验证云成化一家是否真的消失。 杜思并未言语,他在一旁围观,与杜蘅静静聆听。 「程潜,你就不能说点新鲜的么?」 「这些日听来听去、都是这些话。」有人抱怨道。 程潜转念一想,大唿道,「我是听见云宅那只大黄狗的叫声才过去的,等知州大人过去后,我见那只狗趴在地上,沖知州大人摇尾巴。」 「你不看人、看一只狗做什么。」 其他人不以为意,转而纷纷讨论云成化一家被鬼缠身的消息。 「我真的看见了,你们别不信啊!」程潜高声吶喊,却无人理会他。 门外飞雪渐小,一些人匆匆走出酒肆,程潜抄着手,随人流离去,杜思瞅准机会,也跟着程潜走出酒肆。 程潜走过不知多少路,终于在一个小院停下,他开了门走进去,过了片刻,杜思上前敲门,才与程潜搭上话。 「小兄弟,你有什么事情么?」程潜上下打量着杜思,「我在淮庆居住多年,从未见过你。」 杜思扬起一个笑容,亲切道,「我是从外地来的,与云成化有点关系,本想来此地投靠他做点小本生意,没想到他竟不见了,我又是一介布衣,总不能找知州大人、听闻程先生与此案有关,便想着来问问你。」 「这样啊。」程潜面色微动,他望向杜思的双眼顿时多了几分同情,便将他邀进屋。 程潜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相对简陋些,杜思刚走进大门,只见角落里一条大黄狗立即沖他狂吠,见杜思紧盯着它,程潜不好意思解释道。 「这只狗是云成化家的,我见它无人餵养,就领回家照顾一段时间。」 几人走进屋,程潜起身生火,不一会儿,房里气温骤增,杜思终于得以解放双手,不用缩在袖子里了。 「小兄弟,你大老远跑来,眼下云洲天寒地冻,委屈你了。」程潜立即安慰道。 「我也没想过,云哥竟会发生这种事。」杜思一脸哀怨。 「云成化为人老实,平日待街坊邻居还算不错,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好端端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程潜嘆息,又接着说,「尤其是他娘子,贤惠又勤快,是街里出了名的好,真是可惜啊。」 杜思想起云宅祖房里的牌位,忍不住问道,「我多年未来淮庆,不知云哥在云洲过得可好?」 程潜眉头紧锁,「云成化自小无父无母,能过得好嘛,生意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讨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还未有个大胖小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37页 「他过得不好?」 杜思十分惊讶,云成化家中摆设可不像程潜所言这般困难。 这时,院里那条大黄狗塔拉着耳朵,缩在地上望着屋上一片白雪,湿漉漉的眼里倒映出灰濛濛的天。 第78章 风雨欲来(八) 「你不知道么?」程潜反问杜思,「云成化家的宅子是去年夏天才买的, 他初到淮庆身无分文, 当年挨家挨户上门要饭, 还好他吃苦上进、才不至于沦为乞丐, 谁知好日子竟到了头,前些日子就闹出那些事,哎。」 杜思暗暗思索,他记得云成化祖房里摆有祖父亲母的灵位,还有一扇中窗… 「云哥生的高大,我从小被人欺负, 他便常常为我出头。」 杜思十分伤心地说, 看得一旁坐在板凳上的杜蘅眼都直了。 「云成化确实高大威勐, 这一片就属他最高了,说起来, 他娘子曾在街上被人调戏, 云成化出手相救, 打跑那些个恶人,自此后, 尤娘芳心暗许,两人不久便成了亲。」程潜忽然想起,杜思还不知尤娘是谁,「尤娘便是云成化的娘子。」 此刻,杜思才真正确定,那个偷偷熘进祖房上香祭拜的男人正是云成化本人。 「程先生, 云宅里的人当真消失了吗?」 杜思冷不防的问道,程潜点点头,笃定道。 「确实消失了。」 「真是奇怪,人怎会无故不见。」杜思佯作疑惑,又追问道,「听闻院里都躺着尸体,眼下正值寒季,天上又飘着鹅毛大雪,人怎会都出了屋?」 「这…」程潜一哽,面上有些不自然。 「若是盗贼入门劫财,定会发出动静,可当日无一人发觉,地上又无血迹,盗贼如何杀了一宅子的人?」接着,杜思又分析道,「街里传闻有厉鬼前来索命,才使云宅无一人倖免于难,你当日去了云宅,也见到了还未消失的尸体,那厉鬼可能…」 杜思话说了一半,却将程潜吓得不轻。 「可见那些鬼神传闻都是唬人的,程先生生龙活虎、又无过失,半夜跑去报官救人,怎会碰上那种东西呢。」杜思哈哈一笑,顿时化解程潜心中的不安。 「其实,我当时也只往门里看了一眼,见院前躺着人、便跑去衙门了。」程潜支吾道。 杜思双眼微眯,等待程潜叙述当晚见闻。 「知州大人来后,我也本想跟着进去的…」程潜一顿,不好意思道,「谁知我刚走进门口,几名官差大人便将我拦住,把我轰出宅子了,我只看到方前躺着人的地方全都空了,还有云成化养的那条大黄狗。」 「在你随知州大人来云宅时,可曾听到犬吠?」 程潜摇摇头,「我看见那只狗卧在地上,沖知州大人摇尾巴,大约快过三更天,知州大人才从宅子里出来,我才得知、云成化一等人全部消失了。」 这个知州果然有问题,杜思摸着下巴思索,今日,他看似获得许多线索,实则毫无作用,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探查,若想进一步了解案情,必需去寻这个知州大人才行… 程潜又与杜思谈了许久,他似乎对尤娘有意,每一句都离不开尤娘与云成化,却分毫不提二人之间的相处,但从他羡慕的神情来看,云成化与尤娘应过得不错。 「云哥定对嫂子极好,处处宠着她。」 杜思抛出鱼饵,只见程潜无比配合,一股脑将所有事情都说给杜思了。 「那不是一般的好,云成化把尤娘快宠上了天,金簪玉镯样样不差,就连尤娘穿得都不比淮庆大户差,尤娘也不骄不躁,一颗心全系在云成化身上,听闻、云成化穿得衣物都为她缝纫而成,尤娘喜欢吃西边铺子卖的甜饼,云成化就天天去买,尤娘甚至不用出门、光是坐在家里,就能享尽万千宠爱,淮庆所有女人都十分羡慕尤娘,有这样一个相公,谁不喜欢呢?」 程潜与杜思亲热的拉了大半天家常,杜蘅不知何时在一旁打起了瞌睡,直至窗外天色渐暗,程潜才放杜思二人离去。 刚出房屋,院里躺在稻草上的大黄狗便又沖杜思叫起来。 「有生人来,它就会狂吠不止。」程潜解释道,将两人送出屋,似乎是怕他受云成化牵连,临走之际,他又多次叮咛杜思注意安全,入夜后尽量不要出房,杜思一一应下,脸上笑得极为开心,与程潜道别后转身离去。 「怪了,他明明是云成化的亲戚,我怎么处处顺着他说话?」 程潜拍拍脑门,一直等到看不见杜思的身影才阖上大门,这时,雪又开始下起来,并有愈演愈烈之势,杜思与杜蘅走的极快,差点滑倒在雪地中。 「公子,那位打更人真好,像王大哥一样。」杜蘅小声道。 「你想他们了。」杜思见杜蘅点点头,又笃定道,「等我将事情办完,我们便回去。」 说完,杜思不禁抬起头,「此案疑点重重,若不去问当地知州,不知要破到猴年马月。」 眼前一片大雪纷扬,争先恐后地盖住杜思向前探求的视线,杜思忍不住伸手去拨,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现下,李治飞还未诉明来意,他也不知当地知州是哪边的人,自己若再送上门去,只会平白拖累身边的人。 此刻,段景衡俊美的面容浮现于眼前,杜思心中一暖,只觉得浑身充满力气。 「公子,宅子里的人真的全死光了吗?」杜蘅又抛出这个问题,今日程潜的话又把他搞煳涂了。 第138页 「你今天不是看见了,有个偷偷上香祭拜自己先辈的男人。」杜思解释道,「蜡烛是温的、连烛台里的蜡油都未固化,我们来之前,那人一定在祖房里,香炉内又盛满香灰,那名男子一定常去祭拜,而他身形高大、体格健硕,能翻过中窗、也能攀爬房屋…」 「他便是云成化!」杜蘅恍然大悟道。 「虽有些荒谬,但云成化没有死,这定与那位知州大人有干系。」 「可程潜说过、云成化无父无母,怎么能跟知州有关系呢?」杜蘅疑惑不已。 杜思摇摇头,对此,他也一头雾水,而云成化祖房里的无字灵位同样使他疑惑,还好,他从书房里取到一些东西,这趟也不算白来,杜思摸摸怀里的信件与碎纸屑,心底才稍微轻松一些。 「公子,你要看那些信吗?」杜蘅与杜思几近同吃同睡,很快便明了杜思的想法。 「不得不看。」杜思一字一顿道,他又瞥了杜蘅一眼,调笑道,「你就躺在被窝里,为公子我暖床。」 「我也是识字的人了。」杜蘅自豪的说。 「小孩子早睡对身体好,个儿长得高。」 「嘿嘿,我已经赶得上公子了。」 「……」 他们闹作一团,不一会儿便跑起来,整条街迴荡着杜蘅的爆笑,一双眼睛跟随着杜思,直至他们回到住处,躲在暗处的人才停下步伐,突然,他眼前出现一名女子,她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隐隐流动着寒光,那人一惊,立即头也不回的跑了。 「……」 杜雨将佩剑收回剑鞘,她并未追下去,一阵寒风掠过,杜雨又回到屋里,她刚进门,便对上两双黑白分明的眼。 「有人跟着吗。」杜思说道。 杜雨点点头,末了,又加上一句,「跑的还挺快。」 杜思并未追究,他掏出那些信件,与杜蘅一起研究,杜雨坐在一旁,看着二人侧脸,眼里被火烛染上几分暖色,像融化的冰雪,无声而柔丽。 这一晚,房内的灯亮了许久。 与此同时,于此地相隔千里的雍州,雍王府里一处房屋同样亮着,段景衡打开窗,向外望着天上的月亮,纵使飞雪迷眼,他也固执地寻找空中那一轮皎月,仿佛这样做,便可缓解心中成倍增长的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李治飞等熟人出场 第79章 风雨欲来(九) 从云成化家书房里取出的物品并未透露过多信息,三封信件是一人写给云成化的, 虽信里未提到名字, 可信件笔迹相同, 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那堆碎纸屑经由杜思二人拼接、终于拼成一张完整的白纸, 两人看了半天,发现这张纸也是一封信,且与那三封信件所着内容大同小异,皆是一人与云成化拉家常的话,杜思临睡前又反覆瞧了几眼,信上确未署名, 根据信中对云成化的暱称, 信那头的人定与他极为亲密, 看这语气,那人也是名男子, 但云成化在云州并无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难不成这男人是云成化真正的远房亲戚? 可杜思连他姓名都无从知晓, 又怎么能确定他的身份? 杜思疲惫不堪,终抵不过睡魔侵袭、躺到床铺上睡着了。 第二日, 杜思再看这四封信,依旧毫无进展,他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被撕碎的纸张,不难发现,云成化唯独在这张白纸上泄愤是有原因的,因信中那名男子语气陡然变得冷漠, 字里行间一直在责怪云成化,杜思虽不知他们二人间究竟发生何事,却能从中看出,云成化似乎将一些事情办砸了,才致使那个男人如此气愤。 杜思将信置于桌上,起身走出房屋,门外寒风阵阵,稍稍将杜思紊乱不安的神经平息片刻,院中一片雪白,亮的耀眼,不禁令他忆起昨日进入云宅的场景,他与杜蘅前脚刚到祖房前,云成化便从中窗跳下、飞快逃离自己的家。 抛开其他不谈,光凭云成化被传出死亡的节骨眼上,还能到自家祖房里上香拜祭先祖,这份情谊不容小禀,虽说慈孝之心,人皆有之,可真正大难当头时,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尽善尽孝? 杜思在屋外站了许久,杜蘅与杜雨外出买炭火,仅留他一人在房里,杜思打开大门,想要清理一番白雪,就在这时,角落里几个畏手畏脚的男人突然动起来,他们望了几眼杜思,纷纷离去。 杜思动作一顿,不久又拿起扫帚,扫起门前的雪来,当他顺着道清理出一片路时,杜蘅刚好回来了。 「公子,我们回来了。」杜蘅见了杜思,连忙跑进房子,将捂在怀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那是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杜蘅接过杜思手里的活儿,催促他去吃饭,杜雨在旁填好炭火,不一会儿,屋里就暖和起来,杜思吃完包子,藉口外出闲逛,留杜蘅在屋里,便安心走了。 这时,淮庆的雪停了,但杜思知道,它仍会降临,该来的总会来,差的只有时间而已。 杜思又去了一趟程潜的住处,向他问清云成化在淮庆的处境,程潜万分笃定,云成化在淮庆绝无近亲,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他也从未对谁写过信。 院角那只大黄狗又沖杜思狂吠,他告别程潜,重回原路,一路上,杜思一直在思索云成化祖房里那三个牌位,他祖父名叫魏曾、母亲为魏白梅,还有一无命灵位,其中独独少了他父亲与祖母,那块无命灵位究竟是这两人其中之一、或另有他意? 第139页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杜思拢紧衣领,弓着背向前走去,忽然,几道明晃晃的身影驶过,他抬起头向那边看去,一片身着朴素相近棉衣的路人间,有几位披着貂裘大衣的富贵人家从中走过,其中一个戴着扎眼殷红锦帽的中年男子正手舞足蹈,似乎同旁人大肆谈论什么,迎面而来的寒风似乎有了生命,从这几人跟前划开,硬生生扑到两旁人身上去,以戴红帽为首的人昂首挺胸,此时天地一色,皑雪茫茫,他们不畏严寒,行走于雪地间,一行忍在这良辰美景中高谈阔论、各抒己见,好不自在。 杜思瞧着那个戴着大红帽子的人十分眼熟,他一路跟过去,直至这些人进入一间三层的酒楼才停下来,戴红帽子的人突然侧过脸,笑的如同门上贴的年画娃娃,他气色极佳,笑声爽朗,杜思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他的笑。 这下,杜思可明白那是什么人了。 那行人走进酒楼,杜思立在原地,没一会儿便冻得直哆嗦,他环顾四周,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周围皆是商铺,杜思找了几家看起来最便宜的铺子,突然,他眼前一亮,抄着手走进一家卖饼的店铺。 「给我来一个饼。」 杜思伸手摸了几把脸,并朝老闆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嘞。」老闆娘一见杜思清俊的面庞,立即喜笑颜开,还找来一个小板凳,让他坐下来。 「你离炉子近些、暖和。」 一干人瞪着眼瞧所受特殊待遇的杜思,纷纷嘆了口气。 杜思想知道宋炜来云州的目的,需等他出了酒楼才行,期间,杜思与老闆娘东扯西扯,两人不知说了多久,门外的天似乎都暗了许多。 「知州大人秉公执法、心地善良,比起其他地方的大人不知好了多少倍。」老闆娘夸夸其谈,杜思勉强勾勾嘴角,他可不觉得淮庆这位知州大人胸怀一腔热血。 经老闆娘讲解,杜思大致明白,云州九龙郡的知州名为祁绍,北平郡的知州则是他熟知的曹正明,而管辖整个云州的知府大人……是李治飞。 杜思心绪沉重,这些日过去,李治飞却未来找他,杜思望向天际,却只见一片灰白,这样厚的云层下,不知遮盖多少暗涌,老闆娘说着说着,突然提到云成化,杜思无意回了一句,谁知竟激起一层浪花。 「听闻云成化与其妻尤娘感情极好,这一回云宅凶多吉少,真是可惜了。」 「云成化对尤娘当然好了,说起来,尤娘最喜欢吃我做的甜饼,云成化常常到我这儿买饼呢。」老闆娘骄傲道。 「甜饼?」杜思皱眉思索,才堪堪想起昨日程潜说过的话,「这里是西边的铺子!」 「你不知道么,这儿就是西边,离云成化家可远了。」 「原来如此,是我煳涂了。」杜思放下心事,关心起云成化的案子来,「据闻尤娘得了云成化万千宠爱,平日里足不出户,她要什么、云成化便给什么,羡煞一帮男女。」 「是啊…」似是被杜思勾起回忆,老闆娘露出一些笑容,却很快敛下去,「他们只知云成化与尤娘过得好,却不知尤娘的苦。」 「苦?」杜思疑惑道,「什么苦?」 「有几回,尤娘偷偷从家跑出来,她因常年待在宅子里,少与外人说过话,一出门、竟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唯一能记起来的,便只有我这个老婆子了。」 老闆娘一见杜思正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在说云成化的坏话,只是他未免将尤娘看得太紧,前些日子我还担心尤娘,她曾告诉我,云成化最近似是出了些叉子,每日对她冷眼相待,也不与她说明,我见尤娘可怜,便叫她常来我家坐坐,免得到时人被捂出了病,那可就不好了。」 「尤娘没有近身的丫鬟吗?为何跑到你家诉苦?」 「说来也奇怪,那宅子里的下人似乎有些奇怪,对尤娘爱理不理的…」老闆娘陷入回忆,终是没想起来什么,只是对杜思重复道,「这小两口看起来甜甜蜜蜜,谁知私下又是什么样子。」 杜思眉头紧锁,这位老闆娘所言与程潜相去甚远,难道云成化家当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头,杜思正在思考,另一边的酒楼,宋炜刚好出来,他扶正头上殷红色的帽子,被毛益搀着走上路,这时,毛益无意间一瞥,正好看到对面铺子里的杜思。 「知县大人,您快看!」毛益连忙伸手去指,「那不是杜思么!」 不曾想毛益的手离宋炜过近,那一指差点戳到宋炜脸上去。 「手拿开、拿开!」宋炜嫌弃的瞪了一眼毛益,「大声喊叫、成何体统?没来过云州吗?本官视力过人,难道看不见么。」 说罢,宋炜定眼一瞧,还真看见了杜思。 「说曹操曹操到,知府大人刚提过他、这小子就出来了。」宋炜扬起一抹冷笑,「走、随本官去会会他。」 「大人,可是知府大人说过不要…」毛益缩到宋炜身后,只伸出半个脑袋小心地说。 「嘿,你是哪儿的人?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宋炜理理衣襟,意味深长道,「那李治飞虽为云州知府,也要给我三分薄面,再说,他也只不过仰仗左相大人的官威罢、没有周鸿祎,他李治飞算哪根葱?」 说罢,宋炜又振振有词道,「先前左相大人器重他,可近年却不再见他了,瞧瞧、这不是失宠了么,俗话说得好,表面风光,背后沧桑,奋斗百年、不如投个好胎,我可是皇上的亲戚,这天底下有谁谁敢堵我的话?」 第140页 「大人、还有曹正明吶…」毛益小声道。 「别跟我提他。」宋炜差点一巴掌唿到毛益脸上去,他平復心绪,挺起胸膛朝前走去。 「随本官去看看那毛头小子。」 「是,知县大人。」 毛益屁颠屁颠跟上去,双手扶着宋炜的手臂,酒楼离得不远,两人没多久便走到铺子门口,杜思还未回过神,见此,宋炜轻轻咳嗽几声,杜思仍无反应,他看一眼毛益,这名县丞立即会意,朝杜思大摇大摆道。 「唷,这不是杜大人么,您怎么在这儿啊?」 杜思一惊,刚抬起头,毛益的大脸近在眼前,他沖杜思笑了几声,幸灾乐祸道。 「我曾对杜兄说过一句话,诶、是什么来着?」毛益佯作疑惑,「哦,对了,我们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这不,大起大落怎么来的这样快,你看,现在是谁笑到最后?」 接着,毛益发出一声极为欠打的大笑,杜思面无表情,没有将毛益放在眼里。 「当初在邺城,你可嚣张的不可一世,还不讲我放在眼里,如今,你失了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扑腾起来!」 杜思蓦然起身,毛益一惊,一个不小心跌倒在雪上,只见杜思走到他面前,从上而下俯视道。 「杜某也曾对县丞大人说过一句话,不知大人可否记得。」杜思望着毛益茫然的神情,眼里闪过几丝笑意,「这些年,县丞大人勿忘初心、无一丝变化,比起刚学会走路的三岁小孩那是绰绰有余啊。」 「你!!」 毛益气急,杜思却转身离去,再无多说半句。 「知县大人,你可要好好治他!」毛益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宋炜跟前道。 「五年了,你却还说不过他,真不知本官当初是怎么看中你的?」宋炜嫌弃的眼神对毛益造成暴击伤害,他一脸愁苦,只得闭上嘴、听宋炜的话。 「哼,且让他再放纵些日子。」宋炜目送杜思离去,眼瞳犹如黑夜般深邃,「等左相大人来了,可有他好受的,京城第一审讯的名号可不是噱头,到时候让那小子尝尝我大周刑法的滋味。」 毛益双眼发亮,又搀回宋炜手臂,将他慢慢扶走。 此时夜幕降临,温度骤降,杜思走到街口,眼下再拐过这条街,便是他的住处了,但前方一位身披斗篷的身影挡住杜思去路。 杜思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那人,只见那名男子向前走进几步,于一片忽明忽暗夜光里,他卸下兜帽,露出一张杜思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李治飞。」 杜思缓缓念出这个名字,心确并无预想那般慌乱。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一个新文案:控制欲[重生] 对鬼畜激情y感兴趣的姑娘可以到我专栏里看一下,能收藏当然更好了哈哈哈 另一篇:逆袭尚未成功[星际] 估计黄了,不、是已经黄了,可耻的蹭一波。 以上两篇文都有三万字以上的存稿,为了保险起见,我会再开一个架空的系统文,哪个预收高先开哪个吧,当然预收超过100好像是不可能的事……可能我这篇写的太正经,其实我的内心藏着一辆污力火车来着… 当然,还是现在这篇文最重要啦。 第80章 风雨欲来(十) 「杜思,你还是想不明白么。」 李治飞双眼微眯, 低沉的嗓音竟比两旁唿啸而过的寒风还要凛冽, 从口中唿出的热气弥散在空气中, 很快便消失了。 杜思摇头不语, 心底一片漠然。 「哼,不知天高地厚。」李治飞冷笑一声,「现下,你已半只脚踏入棺材,杜永秋已是前车之鑑,你非得走你爹的老路吗?」 见杜思毫无反应, 李治飞又直道。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若你配合我、我便会在左相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届时,你身居高位, 权钱两握, 也算对得起杜永秋的养育之恩了。」 他稍稍缓和语气, 似是想劝动杜思,「你天生聪慧过人, 传得你爹一手验尸破案的好技巧,如今,你大难当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成人,他日,你命丧黄泉、与我阴阳两隔, 我心里难受啊。」 李治飞又上前几步,他一举一动无一不令人动容,李治飞抬起头,脸上皱纹乍现,一双眼殷切的望向杜思。 「杜思,莫要一步错、步步错!」 杜思对上李治飞的眼,不动声色向后退去。 「家父自小对我要求严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之前依靠你知府的背景省去不少麻烦,这一点,我定会铭记于心。」 他这一番话令气氛更为复杂,李治飞直直盯着他,眼底闪动不知是何意味的光。 「你是我爹的挚交,对他的性格再清楚不过。」杜思坚定道,「请回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李治飞一顿,面上顿生怒色。 「况且,左相周鸿祎与我爹的死脱不开干系,我又怎会与杀父仇人同居一室呢?!」 杜思一双冷凝黑眸犹如一把冰锥,直直刺入他心底,只见李治飞瞳孔微缩,双唇颤抖,他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似在平息心中怒火。 「既然知府大人已无事,恕小人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 杜思绕过李治飞,便要走出这条街,正当他走过拐角时,李治飞身形一动,突然开口了。 第141页 「杜思,别怪我没提醒你,左相大人已经来到云洲,他最喜对付你这般固执的人…我该说的话已说到,你好自为之。」 李治飞的话清晰传入杜思耳中,他走出街口,径直来到门前。 杜思伸出手,却生不出力气敲动眼前大门,他现已是麻烦缠身,杜蘅等人在与他相处下去,只会平白无故害了他们。 他在门前伫立许久,几刻后,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张清丽面庞出现于杜思眼前。 「……」 杜雨没有开口,只是等杜思进房后将门轻轻阖上。 与此同时,李治飞也回到住处,他刚跨进门槛,院里一个小男孩闻声抬起头,他放下手里玩具,立即跑上前抱住李治飞。 「爹爹,你回来啦!」 由于身高限制,他只能堪堪抱住李治飞大腿。 「爹回来了。」李治飞喜笑颜开,将孩子小心抱起来,「永逸,今日有没有听老师的话?」 「嗯!」李永逸使劲点点头,又对李治飞小声道,「爹爹,那个叔叔又来了,他叫我在这儿等着你呢。」 「……」李治飞脸色一凝,他将永逸交给一旁婢女,自己则走进亮晃晃的厅堂。 推开门,堂里正坐着两人,李治飞连忙走上前向那位貂裘加身的男人行礼。 「下官见过左相大人,云洲这些日雪下得大,路上耽搁了,还望左相大人见谅。」 「今天的雪比起昨日可要小多了。」另一名男子转过头,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庞,「方才,我似乎在路上见过李知府,不知你在与谁相谈,聊得甚是开心啊。」 李治飞没有理会卢骥升,周鸿祎定眼瞧了瞧他,没有为难他。 「天气寒冷,快坐下吧。」 「谢左相大人。」 李治飞迅速起身,坐在了周鸿祎对面的位置。 见周鸿祎并未追问,卢骥升再无多言,周鸿祎端起桌上热茶,不紧不慢的抿一口,李治飞虽面无表情,身体却十分僵硬。 「听闻,杜思已来到淮庆。」周鸿祎突然发声道。 「是,下官已将他唤来了。」李治飞沉声道。 「如此甚好。」周鸿祎点点头,在李治飞稍稍放松时却再次发问,「他是你侄子,怎么不将他带回来住、却安排到其他地方?」 周鸿祎望着李治飞,双眸如寒潭般深不可测。 「本相可花费好一番功夫才寻到他住处。」 李治飞双唇微启,便要做解释,但周鸿祎并没有给他机会。 「他没有跟你回来,那便是要与你对着干了。」周鸿祎稳稳放下茶杯,双眼微眯道,「既然如此,本相便可不顾往日情分,替你好好整治整治。」 李治飞双拳蓦地收紧,额边留下细密的汗。 周鸿祎对卢骥升耳语几番,只见卢骥升面露喜色,低声道。 「依下官看,此事便交给知州祁绍去做,定会如左相大人的心意。」 「嗯。」周鸿祎整整仪表,将披风兜帽戴上,径直走出门。 门外寒风凛冽,有几丝刮进厅堂,带来许些刺骨寒意,李治飞的手渐渐松开,衣物上留下许多褶皱。 卢骥升走到李治飞面前,笑眯眯道。 「李知府,这般犹豫不定可不像你往日的作风,莫非是受到什么刺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治飞狠狠瞪了他一眼,略显狼狈之意。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知府大人您也有今天啊。」卢骥升极为开心,滔滔不绝道,「本官曾听过一个故事,今日便来同知府大人讲讲;从前,有一只生在旮旯角里的麻雀,它每日望着天,对头上飞过的大雁羡慕不已,心里盼着自己也能登上天,终于,麻雀找到一个机会,从旮旯角里爬出来了、与大雁一同腾空而起,可一只小小的麻雀又岂能跟得上大雁的高度呢?那只麻雀越是用力地飞,越能感受到自己与大雁的距离,知府大人,您说、这麻雀可不可怜呢?」 李治飞面色铁青,卢骥升却未因此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出言讽刺。 「是草又根,是话有因,有人本出生低贱,却为何总怀鸿鹄之志、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乖乖待在旮旯角里,别去凑那些个热闹,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卢骥升大笑不止,他随周鸿祎的脚步走出厅堂,几缕瑟瑟寒风飘进,使李治飞感到一阵凉意,他在椅子上坐了许久,忽然,一道强风吹进,李治飞甩过衣袖,桌上茶杯翻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茶水四处蔓延开来,留下一片湿痕,李治飞起身走出门,他步伐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淤泥里,难以抽身。 第二日,杜思起了个大早,他带上一些东西去了云宅,他走到云成化祖房前,停顿片刻,不知想到什么,杜思快步来到院角那棵槐树前,树下雪积的极深,杜思弯下腰,将他带来的物什埋进槐树后的积雪下。 接着,杜思又走了一圈云宅,其中,厢房、书房蜡烛有燃过的痕迹,杜思想了想,在外围着宅子观察着,而紧挨祖房的围墙外,有一堆燃尽的香灰。 仍有人在这儿活动,杜思来到程潜家,继而询问那棵槐树。 「你说云成化家院角的那棵槐树?」程潜思索几番,毫无隐瞒,「那是云成化与尤娘一起种下的,我记得、云成化似乎对外人谈起过此事,尤娘喜欢养花草,云成化便花了大价钱从别处运来槐树苗,因尤娘原名姓魏,与『槐』字刚好差了一个部首,所以才种了槐树。」 第142页 「魏?」杜思觉得熟悉,突然想起,云成化祖房里有两块牌位,上面所写两位亡者的名字刚好也姓魏。 「尤娘是云成化近亲吗?」杜思不禁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云成化在淮庆没有亲戚。」程潜连连摆手,「再说了,尤娘可是当地人,一边的婆子从小看着她长大,怎么可能是云成化的亲戚呢。」 「原来如此。」杜思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一阵,正当他要走时,院里那条大黄狗又叫起来,杜思已经习惯了,很快便出了程潜家。 天黑以后,杜思回房休息,却见杜蘅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叫醒杜蘅、让他去床上睡,杜蘅双眼惺忪,突然打了个激灵道。 「公子,桌上那些信都不见了。」 「我拿走了。」杜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只留下一份,我明天需去一趟驿馆,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杜思揉揉太阳穴,对杜蘅说,「时候不早了,快上床睡吧。」 可杜蘅没有动作,一直睁着眼望着他。 「公子,你遇到了什么事?」 杜思一顿,又摇摇头。 「我与杜雨都知道,公子近日来常因要事烦扰…我只是个奴才,本无过问公子的权利,但若公子遇到什么头疼的事,不妨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杜蘅脸上稚气已褪了大半,再不是当年那个爱哭哭啼啼的小孩了,杜思紧绷一天的神经松懈下来,他走到杜蘅面前柔声道。 「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杜蘅点点头,二人陷入一片死寂,突然都不做声了,或许是因此事过于沉重、杜思未酝酿好言语,但当两人视线交接时,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公子。」 杜蘅打破沉静,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烛台里跳动的火焰,明亮而灼人。 「无论如何,我都跟着你、不管你走到哪儿,杜蘅必然誓死相追。」 杜思眼瞳微动,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笑容,他转身翻找行李,将那本杜永秋留下的手札取出。 在杜蘅注视下,他举起烛台,将手札点燃。 「杜蘅,你从未见过这本手札,明白吗?」 一片火光下,杜思被熊熊火焰映照的脸令杜蘅感到许些陌生,他回过神来,轻轻点点头。 第二日,杜思与杜蘅出门,二人寻到淮庆驿馆,想要找出这封信的主人,中途,杜思察觉周遭的变化,他叫杜蘅回去,独自一人追查这封信。 许多驿使都称自己未见过这字迹,却又有人说、他认识的人似乎知道,杜思捋清这些人的关系,挨家挨户去找,最后,终有一人说出明确的消息。 「这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的字,尾梢弧度较大,字迹乖张狂放,倒是京城流行的字样,在淮庆,我曾见过几次…」驿使回想道,他转身会屋,取出几张纸来,「这是从京城送往淮庆的名单,有一次驿站出了漏子,延期的人要再写一遍自己的名字才可送行、但送信的人那样多,怎可能写多少、送多少?所以,这几张纸上写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身居高位的官员大臣,就连送信、也有行业潜规则。 杜思与驿使找了许久,翻来覆去,终于寻到一个名字。 「你看,这位大人的字迹与你手里那封信上十分相像,这些人名里,只有他的字写的又小又密了。」 杜思顺着驿使指尖望去,只见一个大大出乎他意料的名字现于眼前,那正是四个大字——太尉云密。 与此同时,杜思终于明白,饼铺老闆娘所说的话与云成化的所作所为了。 「诶,你慢点走、小心地滑!」 驿使好心提醒杜思,只见他突然奔向来时的路,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此时,杜思心中却还尚存一问,他要找到程潜,问清那件事,随后便可报官、请求缉拿云成化。 当杜思跑到程潜家时,往日紧闭的房门突然大开,杜思有些疑惑,上前几步,也没听到那只大黄狗的叫声。 「程潜?」 杜思走进门,却看到地上趴着一人,他面朝地伏在雪上,一动不动。 「程潜、你没事吧!」 他连忙将程潜翻过身,却见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孔,程潜睁大双眼,瞳孔放大,面部狰狞,而他胸前,则被一把匕首全根没入。 「?!」杜思大惊,程潜已经死了,他伸手去摸程潜脖颈,肌肉尚算松弛,略带些温度,这说明程潜才死了不久。 杜思心中涌上一股愤恨,程潜待他不薄,为人忠厚老实,何人下如此狠的心至他于死地? 再看院角,那只黄狗肚皮朝外、横卧在雪地上,兇手竟是连狗也不放过。 未等杜思做出反应,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远处隐隐有火光逼近,杜思并未抛下程潜的尸体,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已无法逃出生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到后面越难写,我果然写的太少,又断更了、颓废t_t 第81章 风雨欲来(十一) 院落一时间聚满了人,一众携刀捕快纷纷上前, 厚重长靴踩过皑皑白雪, 很快便踏出一片乌黑, 众人手中高举火把, 杜思犹如身置白昼,火光映出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面庞,他们齐齐望着杜思,眼底皆是一片漠然。 门口被让出一条通道,一位身着浅绯官袍的男人缓步走来,他长相併不出众, 却极具声势, 杜思一见, 心里便明白这人的身份了,虽心有不甘, 却还是行了礼。 第143页 「小人见过知州大人。」 杜思垂下脑袋, 祁绍摸摸鬍鬚, 似在斟酌什么。 见祁绍无反应,杜思继而说道。 「知州大人, 小人赶来时,程潜面朝下卧在雪中,他身中匕首、肌肉尚未完全僵硬,死亡时间绝不超过两刻。」杜思顿了顿,又沉声道,「兇犯穷兇恶极, 竟连程潜收养的狗也不放过,小人私以为,云州接连发生的命案皆与云成化有关,此案蹊跷甚多、还望知州大人慎重。」 「哦,是么?」祁绍挑眉道,眼下已入夜,周遭一片寂静,雪停了大半晌,天上有几颗明星闪耀,比起满地的雪白,有些微不足道,就在杜思以为祁绍会透露关于云成化的消息时,这位知州大人突然扬起手,并厉声道。 「大胆杜思,你无故杀害云州百姓,是否将本官放在眼里?」 「!」杜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大人,我来时程潜已被人杀害,现在搜查、说不定能捉到兇犯,请您三思!」 「还敢狡辩!本官今日必要严惩你这油嘴滑舌之徒!」祁绍煞有其事道,「来人,将他押回官府。」 「是,知州大人!」 两位捕快上前将杜思制住,强行托起他向外走,当几人走到祁绍身边时,杜思挣扎着开口。 「我手上没有一点血迹、怎么可能杀害程潜?大人…」 当他触及祁绍双眸时,突然喉中一哽,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与李治飞是一伙的。」杜思双眼发红,艰涩道。 祁绍拍拍衣袖,坦然迎上杜思质问的眼。 「万物皆流,无物常在。」他勾起一丝笑,仿佛这是对将死之人最后的宽容,「是你不识时务,触怒左相大人,清高,也要是有权有势才能清高起的。」 「你!」 祁绍敛下笑,面色冷凝道,「愣着做什么?快将他带走!」 杜思还想与他争辩,头却被捕快无情按下,眼前闪过大片被践踏过的白雪,深深刺痛他双眼,一行人走回衙门,祁绍似乎不想声势,特意挑房屋少的地方走,一群人东拐西拐,终是回到了衙门。 「进去!」 杜思被一众狱卒狠狠推进牢,牢门与枷锁的碰撞声清脆至极,杜思扒到牢门前,却只见到狱卒幸灾乐祸的脸。 「被关到这儿,就别想着出去了,叫你家人来给大爷们打点打点银两,让你在牢里过得舒服些,不然、就准备挨板子吧。」他们闹笑道,「看你生的细皮嫩肉,想来也受不了皮肉之苦,脑瓜儿放清醒、想好了叫我们过来。」 狱卒高兴地走了,杜思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人,整间牢空荡荡的,阴暗的角落时不时有老鼠窜过,风声在墙外唿啸而过,壁上烛光忽明忽灭,这儿充斥着湿冷的空气与墙挡不住的寒冷,杜思不禁蜷起来,昂起头望向那一点缝隙外的天。 可天已经黑了,杜思看到的不是光,而是与牢里同样的黑暗。 杜思的眼黯了黯,无端生出许多迷茫。 就在这时,监牢大门那一段传来许些声响,有模煳的人声顺着空气迴荡在角落,遂有一阵窸窣步声传来,躺在稻草堆上的杜思动了动,又重新坐起来。 「牢头,今晚真有人被关进来了?」 「当真、绝对当真,小人亲眼所见。」 「……」 这声音太过熟悉,杜思讶于官府传播消息的速度,他才刚进牢没多久,后脚这两人就跟进来看他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是到了关押杜思牢前,只见白髮斑斑的牢头后跟着两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为首那人的斗篷下漏出一点外衣颜色,杜思瞄了一眼,随即闭上眼去。 「大人,到了。」 牢头停下,转过身向两人笑眯眯的伸出双手,其中一人甩给他几块碎银,牢头连忙道谢,哼着小曲走出去了。 牢头刚走,后面那人便迫不及待的摘下兜帽,沖杜思阴阳怪气道。 「唷,这不是杜思么。」毛益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进了牢,着实让我心疼啊。」 杜思没有理会他,见此,毛益便愈发嘚瑟起来了。 「你不是最遵纪守法、秉公办事的那个人么,这是犯了什么事?说出来、好让我替你排忧解难。」 杜思恍若置闻,毛益咧开嘴、还想说什么来奚落他,却被另一人制止。 「杜思,你进了这儿、想出去好比登天逐日,水中捞月。」 他跟着卸下兜帽,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宋炜不紧不慢的脱下斗篷,扔给一旁空着手的毛益。 「左相大人叫我来劝劝你,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要想好了。」 杜思睁开眼,却毫无动作,宋炜冷笑一声道。 「杜思,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里是监牢。」杜思应道。 「这里可不是一般的牢房。」宋炜故作深长,「你所在的牢房专门用来死刑犯,任他是哪路人,进了这儿都好比离岸之鱼、易入难出,这正是…」 「是天牢。」杜思突然开口道,宋炜一噎,望向杜思的眼神更奇怪了。 「既然如此,你便更要好好斟酌此事了。」宋炜在牢前不停地走动着,「这样,我给你半个时辰,你想好…」 「请回吧,我已对李治飞说清楚了。」 「什么?!」宋炜急急走上前,紧扒着牢门,「你疯了,这里可是天牢,古往今来可只有横着出去的!」 第144页 宋炜眼巴巴的盯着杜思,他已不顾仪表,任由口水肆意乱舞,「你年纪小,还没走出去看看我大周边疆,说这种话定是火上心头…」 「我都想好了。」杜思躺回角落里,背对着宋炜,「天色不早,两位快快回去歇息吧。」 「嘿?你这小子、我这样求你还不够吗?我可从未求过别人!」 见杜思依旧无声,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宋炜气急,他手脚并用,就差竖起脑袋往上撞了,相对于不骄不躁的杜思,被关在天牢里的人反倒更像是他。 「大人,息怒啊!」 毛益连忙伸手去拦,宋炜顺势举起手,几个耳光便朝他头顶招唿。 「诶呦、知县大人,你怎么打我啊?」 「别拦我、我要跟这小子评评理!」 毛益狼狈的躲闪着,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毛益干脆一把抱住宋炜,将他往监牢外拖去,宋炜争不过毛益,口里仍不依不饶道。 「杜思,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几分骨气!要不是左相大人的吩咐、我早请别人吃酒去了!你一无权、二没势,不会有人替你说话!你且睁开眼睛向外看看,整个云州都在看你的笑话!你以前救过的刁民说不定就在其中,敢问他们有谁能帮得了你?此时不落井下石倒算好的了,那些个人怕不是在收拾盘缠、准备跑路!我看你就是个傻子,跟你爹一样的傻子!」 宋炜的话迴荡在监牢,重重打在杜思心头,不久,牢房又恢復一片死寂,但此刻、杜思却静不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一个时辰,监牢大门传来动静,又有人朝这里走来。 杜思没有转身,那人却十分安静,开门的牢头也并未多言,一阵窸窣,他走了进来,缓缓停在杜思身后。 一股难言的压力传来,杜思侧身望去,却见到一位预想不到的人。 他不加任何掩饰,应该说、他不屑加以掩饰,那人立在牢房中,却犹如站在某个高端场所里一般贵气,他从上而下俯视着杜思,眼底瀰漫着化不开的暗光。 此人正是当今权势滔天的左相大人——周鸿祎。 此时此刻,杜蘅正站在门外,等着杜思归来,雪又下了起来,白茫茫的一片雪舞,似要将整个云州吞噬至尽。 第82章 风雨欲来(十二) 杜思缓缓坐起来,抬头正对上他的眼, 周鸿祎展颜一笑, 令杜思无端生出几分压力。 「我认得你, 你是李知府的侄子。」周鸿祎笑眯眯道, 「五年前,于北平永中,我在他府上见过你一面,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杜思十分紧张,面前这个男人正是段景衡口中足以与太上皇双商抗衡的人才,更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左相大人, 虽不知当今圣上为何毫无动作, 此刻, 杜思却腾不出多余的空间来细细思索了。 眼前的周鸿祎突然嘆了口气,似是惋惜道。 「我曾多次听过关于你的传闻, 小小年纪屡破数案, 比起那些手掌大权、却无作为的官员们好了不知多少。」周鸿祎负手而立, 并在杜思面前来回踱步,「如今, 奸佞小人当道,残害忠良、明推暗就者位居高处,使得一些真正有才华的人埋没,尸位素餐、持禄取容之人比比皆是,纵观满朝文武,尽是一片熘须拍马, 他们助长歪风邪气,将大周朝廷整的是乌烟瘴气,竟无人敢说实话!」 周鸿祎说及此处,脸涨得通红。 「我看在眼里,气在心底,可单凭我一人、又如何能整治得了这等鼠雀之辈?」 他用力一挥袖袍,昂贵的面料在空气里发出许些声响,杜思双唇紧抿,默默望着他。 不久,周鸿祎突然侧过脸,此时,他面上白白净净,哪还见得方才的气愤,他喉头微动,对杜思正色道,「若有你这等青年才俊,也轮不到这些人来作乱,我知你抱负极大、不甘见到此情此景,难道你不想助圣上严惩他们吗?有这等人在,天下苍生便会多受一份苦难…我老了,不能像从前那般壮志昂扬了。」 周鸿祎长长嘆出一口气,杜思眨眨眼睛,还是没有回应,周鸿祎见此,突然又大步上前,将杜思眼前的光遮挡住。 「杜思,我知你是被冤枉的,只要你道出实情,我定会将你从这天牢里、毫髮无伤的送出去。」 周鸿祎的面容隐在黑暗中,唯有那双眼散出几点阴鸷的光,『毫髮无伤』这四字辗转于他喉间,最后被缓缓念出。 牢里光线本就昏暗,再加之周鸿祎欺身上前,杜思几近见不到一丝烛光,但此刻,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许是因这些日遭遇的太多,亦或是在隆化那五年锻鍊出来承受能力,杜思的眼里竟未有一丝波动,听到周鸿祎的话,他开口了。 「实情?」杜思反问道。 「对,实情。」周鸿祎眼底闪过笑意,即刻便敛下去。 杜思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望着周鸿祎,嘴里缓缓道。 「实情便是淮庆云宅上下失踪一案并非厉鬼而为,云成化也未死,而他一人背后竟牵扯数人,小到淮庆知州祁绍,大到当今赫赫有名的京城太尉——云密。」 周鸿祎一僵,立即直起身子,重新站回他最初来到牢房的位置。 「据我所知,云成化在淮庆并无近亲,虽做着小本生意、但极少与人来往;我于云宅书房内寻到四封信,信的主人却是与他联繫紧密,为此,我去向当地役使查证,偶然发现那信件的主人正是当今朝廷官员。」杜思仿佛身置大堂,他眉清目朗、说出的每一句话极具说服力,周鸿祎没有打断他,在一旁静静聆听。 第145页 「为何这一个父母早亡、拼命打拼的男人会与堂堂太尉有关联,我想,左相大人您再清楚不过了。」 周鸿祎露出一个从容的笑,杜思心无嬉戏之意,正色道。 「云成化又办砸了什么事,你们又为何杀害程潜…这是你心知肚明的事,也正为实情。」 杜思眼里透着固执的光,沖周鸿祎沉声道,「我已道出实情,左相大人会将我送出去吗…那自然是不会的。」 「对于左相大人,以及身后跟随你的人,山盟海誓是用作换取双方信任、从而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你们为达高官不择手段,泯灭人性,不知骗过多少真正为国的忠良人士,我小小一个杜思,你又怎会看在眼里?左相大人踩着一个个人头上位,脚下不知涌过多少血雨腥风,你满手鲜血、却还有颜对我讲那些大道理…」杜思慢慢直起身,走到周鸿祎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也配吗?」 周鸿祎一顿,骤然大笑出声,为杜思鼓起掌来。 「好一张利嘴,怪不得李知府拿你没有办法。」周鸿祎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杜思啊杜思,人如其名,才思敏捷,我没想到,短短数日、你竟已查至这般地步,真正与你爹一样,长着一个聪明脑袋。」 听闻杜永秋,杜思又紧张起来,周鸿祎将他的反应一一收于眼底,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你便来猜猜,为何太上皇对我束手无策,我做了那样多的坏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怎么却还过得如鱼得水呢?」 杜思咬紧下唇,周鸿祎接着道,「你可知,我生于北陵,那儿可是距离蛮夷最近的地方,往前几代的皇帝便常常重兵把守此地,我周家得以强大,轮到我这一代时,已手掌三十万大兵,当时太上皇其中的段修谨都得看我的脸色行事,即便将他升官加爵、也奈何不了我。」 段修谨正为段景衡之父,杜思已明白了什么,只见周鸿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而说道。 「段景衡定将当年的事全都告诉你了,没错,段修谨确实是我杀的,他虽勇勐、却过于鲁莽,既不能为我所用,除之为快。」周鸿祎双眼微眯,似在回忆当年,「不过,我却没那么早要杀段修谨,他是被送上门的…」 说罢,他又看向杜思,「你能活到现在,也出乎我意料之外。」 杜思瞪着周鸿祎,面上已隐隐浮现几分愤懑,周鸿祎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言多必失,我们还是来聊聊正事。」他又盈起一个笑容,向杜思劝道,「话已至此,你当真没有一点点心动?若身后无仰仗,你怕早已是他人刀下一抹孤魂,这与我行径又有何不同?」 杜思再无最初那般镇定,他似已猜到周鸿祎接下来的话,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你与杜永秋一样,凛然正义、胸怀一腔热血,话都说的这般好听,但你们父子二人却有一个小小的缺点,那便是,未免过于高看了自己。」周鸿祎还是那个笑容,却令杜思觉得十分扎眼,「无权无势,便无人在意你,你们施行正义、沉冤昭雪,不都是仰仗了旁人?明面上,搬弄自己那一套、落得一个好名声,殊不知你们父子背后的人为此操碎了心,单凭这一点,你施行的正义还有公道可言吗?」 周鸿祎望着杜思激愤却带有几分自责的脸,缓缓道。 「不过是官官相压罢了,如此看来,你杜思,与我又有何不同?」 「你!」 杜思双眼发红,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哈哈哈哈。」周鸿祎大笑,「此情此景,竟与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可杜永秋的儿子长进许多、不像他那般脆弱。」 「是你杀了他!」 杜思吼出声,便要扑上前去,可周鸿祎身手矫健,早已躲到牢门外,并将枷锁拷上。 「你可知杜永秋当时的样子?」周鸿祎调笑道,「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你这卑鄙无耻小人!」杜思死死扒到门前,似要将周鸿祎的脸映在脑中。 「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杜永秋便自缢了,他若有半分你这般踏实的心,便不会死在牢里了,如此看,你爹当真是个有骨气的人,眼底容不下一颗沙子儿。」 「猪狗不如的东西!」 杜思眼眶欲裂,周鸿祎近在眼前,他却无可奈何。 「你聪颖过人,便再来猜猜…」周鸿祎在牢门外恣意道,「你爹究竟透露出一份有关手札上的秘密吗?」 「他不会的!」 「哦,这般肯定啊。」周鸿祎抚上腰间玉佩,似是无意道,「既然他未道出实情,却为何要自缢呢?」 杜思一愣,周鸿祎未给他喘气的机会,抛下一枚重磅炸弹。 「杜永秋自缢,一无颜面、二无尊严,除了泄密一事,还有什么会令他做出如此反应?」 杜思沉默了,此刻,他脑中一片混乱,竟真开始怀疑其此事真假。 「杜思,你怎能怀疑杜永秋呢?我不过是做了个小小的猜测,你竟当真了。」周鸿祎挑眉,向杜思柔声道,「杜永秋是绝不会泄密的,你怎么会怀疑他?他可是你的亲爹。」 见杜思不可置信的双眼,周鸿祎又道。 「看来,你也并未我想像中那般坚贞高尚,既然如此,为何不投入我麾下,不要再守着那劳什子正义了。」 杜思无力垂下头,周鸿祎却仍不依不饶道。 第146页 「大千世界,真的没有人能解出那本手札?只是我未费些人力而已…现下,说这些也无用了,再过几日,你便要人头落地,与你爹相见,父子重逢、我也算是凑的一桩美事,届时,你可要好好替我在令父面前美言几句。」 杜思突然抬起头,红着眼喑哑道。 「滚。」 周鸿祎恍若置闻,又说道。 「听闻你身旁有个伶俐的小厮,他学富五车,聪明的很,等你走后,我便亲自登门拜访、不会亏待他的。」 「你不能动他!」 杜思失声,却只留得住周鸿祎刺耳的笑声,他缓缓滑下身子,双手想要抓住什么,摸了半天,却只握到几根稻草。 一阵浓浓的挫败涌上心头,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杜永秋当时的心境。 他的尊严,在周鸿祎面前,犹如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这时,曹正明来到官府,刚好与出了衙门的宋炜撞个正着,宋炜满脸怒火,一边的毛益被打成猪头,却敢怒不敢言。 「宋知县,好久不见,怎么火气这般大,有谁招惹你了么?」 曹正明心情大好,一扫十几日前被一封信叫来淮庆的抑郁。 「哼!」宋炜脸一昂,没同他多废话,「你自己进去不就知道了!」 说罢,宋炜气沖沖的走了,曹正明脸上笑意渐失,他望向官府,若有所思。 他知道里面被关的是谁,但这时更应沉得住气,曹正明细细思索几番,转身找来人去了杜思的住处。 与此同时,淮庆西边的饼铺燃起熊熊大火,即便是漫天大雪也止不住这火势,窜天的火苗舔舐着一切,照亮了淮庆半边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到了,提前祝大家在今年心想事成、事事如意 顺便祝一下自己,保持日更不要停(虽然已经停了很多次了 推一下基友的文:穿书之为妖by鱼之禅 第83章 风雨欲来(十三) 曹正明忙活了大半天,途中又碰上前去救火的人, 听闻西边着火了, 还好人都没事, 正当他坐到椅子上, 准备喝一口热茶时,下人又收到消息,李治飞邀他前去府上一聚,曹正明烦躁的放下茶杯,拿起婢女手中的披风便要朝外走。 凛冽寒风打在曹正明面颊上,连带着几片雪花落上去, 没一会儿, 他露出的肌肤便失去知觉、甚至开始发热了。 「大人,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有一小厮在后奋力追赶。 「不告诉你。」 「大人,是那位知府大人吗?」小厮走到曹正明身旁, 露出一张被冻的发红的脸。 「三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曹正明难得多出几分疑惑, 「我与他虽有联繫,却谈不上是朋友。」 「我认得那位大人的笔迹。」 「小小年纪, 心眼还挺多。」 二人走到一处府邸前,曹正明整了整衣襟,敲门进去了,府里不止他一人,却都是些熟面孔,其中, 宋炜正坐在棚下石椅上,他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面色比起方才缓和许多。 此时,宋炜身边的毛益正苦口婆心开导着宋炜,他站在宋炜身后捶肩捏腿,比一旁的丫鬟奴才都要到位。 「知县大人,杜思不识抬举,他就是那副犟脾气,您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免得气坏了身子啊。」 「本官当然知道,他太过狂妄、左相大人定会替本官好好修理他。」宋炜已没了怒意,「诶,再往这边捏点。」 「大人想开就好。」毛益脸上笑开了花,此时,他眼角一瞥,突然见到曹正明的身影。 「大人,那不是曹大人吗?」 「让本官看看…」宋炜立即直起身子朝前望去,有一人正朝这边走来,当真是曹正明。 「宋知县,我们又见面了。」 曹正明大步上前,宋炜却并未起身,他上下打量一番曹正明,冷哼道。 「看不出来,曹知州也是那两面三刀之人,表面上与人都不亲近,背地里却是另一副模样。」 「宋知县是何意?」曹正明脸色骤变,冷冰冰的说,「我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走进来,可不是偷偷摸摸熘进去的。」 「呵呵。」宋炜歪嘴一笑,对上他双眸,「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今晚,大家可都是应了左相大人的话、特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这儿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与左相大人交情甚少,大人怎会请你来呢?」 「我是被…」 曹正明双眼一瞪,正欲发作,却硬生生压下脾气,他转念一想,反而顺势问起宋炜来。 「我刚来不久,未摸清淮庆,左相大人要商议什么事情?非得这么晚过来?」 「你不是都看见了。」宋炜没好气地说,「是与那小子有关。」 「杜思已被关进监牢,难道其中又出了什么岔子?」 「他待的地方可不是一般的监牢,正是天牢。」宋炜直言道。 曹正明大惊,他以为杜思只是被关进去了,没想到竟进了天牢,周鸿祎这是要… 「谁叫他不识时务,招惹左相大人,今晚,大人正要与我们商讨手札一事,等有了结果,杜思也该凉了。」 曹正明面色陡然凝重,宋炜并未注意,他们在此等候多时,却不见周鸿祎的影子。 「奇怪,左相大人怎么还不来,曹知州你…」宋炜刚抬起头,曹正明却不见了,「人吶?刚还在这儿啊?」 第147页 「大人,知州大人刚刚才走了。」毛益附到他耳旁小声道。 「哼,莫名其妙。」 这时,曹正明已出了大门,再回头时,左相周鸿祎已经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卢冀升与李治飞,几人并无变化,只是李治飞离周鸿祎的距离又远了一些,曹正明双眸微动,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 「大人,你在看什么?」三子好奇道。 「没什么。」 曹正明眼中闪过冷光,转身走了,不久,他回到自己住处,吩咐三子备好笔墨,匆匆写下几封信件后立即命人送出,鹅毛般大小的雪花纷呈而至,曹正明望着下人的身影消失在雪中,不由得长长嘆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缓缓念出这一句话,并在纸上细细描摹一番,烛光跃动在雪白纸张上,显现出近鲜血一般的殷红。 几日过后,云州被一片大雪覆盖,雪骤然停了下来,许多人纷纷走出家门,开始清理自家门口的雪。 天牢里,杜思静静坐在地上,这些日,周鸿祎每天都会定点来看他,当地知州祁绍也常常光顾天牢,或许是在滥用心中那丝同情,祁绍旁敲侧击,说了一些话,再加之狱卒们口口相传,这起案子已被他检出八八九九,正如杜思所想,云成化果然与云密有关系,仍谁也不会想到,云成化竟是他的儿子,但云密早已娶妻生子,而云成化的母亲魏白梅早逝,所以祖房里才有那两个牌位。 那天,程潜确实见到了尸体,但尸体却并未如众人所想那般无故消失,前院的尸体被运走,云成化因与知州祁绍相识,剩下的尸体竟被衙门的狱卒给处理了,那日程潜所言、云成化家的狗沖祁绍摇尾巴,正因认识他,才未狂吠。 从狱卒口中,杜思却未听到有关尤娘的消息,杜思想起云成化家祖房那块无命灵位,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院角那棵槐树,早已向他昭示一切。 杜思不禁有些悔恨,若当初自己再细心一些,云成化的身份便能早一日被揭开,虽不知云成化究竟办砸了什么事情,但绝对与周鸿祎等人脱不开干系,杜思还想试探什么,此时,情况已不容许他再做思虑了。 几名狱卒来到牢房前,沖杜思高声道。 「餵、出来!」 他们打开牢门,将杜思从地上拽起来,前几日还嚣张的那几人,今日却都未出声,望着杜思的眼神尤带几分同情,自周鸿祎来过后,他们的态度便于之前截然不同了,狱卒将杜思绑起来,按着他便要朝外走。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杜思虽口上疑问,心里却已猜出了答案。 「小兄弟,莫怪我们心狠手辣,只是上头吩咐、提前将你带出来…」一个狱卒犹豫道,「哥们儿几个见你手脚干净,连衣服都未换,几位大人成天往这里走,便知你是被冤枉的了。」 「是啊,到时你化作刀下冤魂,可不要来找我们!」 「对、不要来找我们,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狱卒纷纷附和,杜思心底一片漠然,当他走上刑场,被迫跪在地上时,已感受不到周遭一切温度,他只觉自己大限将至,临死前却连一顿饭都吃不上,程潜死时的狰狞面孔歷歷在目,不久他也会像程潜一样,通向另一个世界,或许,他能见到杜永秋,遗憾的是,他未能履行两人承诺,杜思与杜永秋一样,掉入提前设好的圈套之中,就差周鸿祎助力、将他送走了。 他没有向段景衡求救的机会,换而言之,当他蹋进云州时,便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繫,他一直在周鸿祎眼皮下行动,段景衡说不定已去了别处,若他安然无恙,自己也能放心了。 杜思睁开双眼,刑场一片雪白,没有一个人,只有他与身后蠢蠢欲动的刽子手,周鸿祎应该将他带到了别处,死也无人知晓,那些存在于书本上的行刑知识在周鸿祎面前十分无力,甚至于毫无用处。 他后悔吗?若重来一世、他是否会选择另一条路? 戚絮贞、秦氏、范纪石、李氏、许天高与小翠的面容一一交织于眼前,仿佛昨日重现,那些他所经歷的案件虽结局不尽人意,却以最大程度留住所有人的清白。 他不后悔。 杜思这样想着,缓缓闭上双眼。 刽子手身着红衣,手握一柄大刀,他摆好架势,将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停下!!」 正当刽子手准备行刑之时,一阵破空声传来,刀器碰撞的声音将杜思听得头脑发晕,他赫然张开眼,却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把劲,看能不能双更 第84章 风雨欲来(十四) 那人身着一袭水蓝劲装,外披玄色大麾, 身下驾着一匹黑色骏马, 朝杜思飞奔而来, 他风帽上尽是白雪, 一张曾在杜思无数梦境中出现的举世面容更显冷峻,每一处稜角都为他念想中一般熟悉,杜思唿吸一窒,血管中流动的鲜血无比鼓譟,同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牢牢占据他大脑, 心底似有什么要升腾而出。 「景衡……」 此刻, 杜思心里被那道身影完全控制, 段景衡如寒星般纯净的眼眸正带着炽热的温度注视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思念之情似要喷涌而出。 「什么人?!」刽子手手中大刀被震飞, 不由得后退几步, 他极为不甘,冲着段景衡高声道, 「这可是左相大人的命令,何人敢阻挠!」 第148页 说罢,他迅速捡起大刀,再次砍向杜思,这时,杜思身后骤现一名白衣人, 挡下刽子手所有招式。 杜思反应过来,想要偷偷熘走,无奈他被狱卒绑了个严实,一时半会难以挣脱,刽子手见杜思逃窜,一心冲到他身后,白衣人不甘示弱,期间,又有几人加入,他们不约而同的奔向杜思,势必拿下他项上人头,白衣人武功极为高强,面对数人同时攻击尚游刃有余,几人纠缠间,杜思险险躲过刀剑,却被白衣人一脚踹下刑台。 杜思闭上眼,准备好一头栽进雪里,而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如期而至,杜思不禁抽抽鼻子,在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后,才彻底安下心来。 「杜思,我来了。」 环抱于杜思背嵴的双手是如此有力,带着许些小心的意味,段景衡的掌心在微微发颤,杜思昂起头,却窥见那副面容下被冷然掩饰的脆弱。 「就差一步,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段景衡眉梢尽是雪白一片,细看之下,他眼下有淡淡青痕,双唇干裂,杜思伸手抚上他面颊,却触到一片冰冷,另一边,由于白衣人没了拖油瓶,招式愈发凌厉,逐个将其击破,人血飞溅于皑皑白雪之上,犹如绽放于寒冬的红梅,甚是刺眼。 「你赶了多少天的路?」杜思皱起眉,心底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揪住,难忍疼痛。 「还好,我赶到了。」 段景衡并未回应杜思质问,他扬起一个淡淡笑容,将杜思冰冷的手贴到自己胸膛上,杜思整个人被拥进大麾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段景衡将他松绑后,两人互相依偎在一起,眉目传情,此时,再多的言语也无用,朝思暮想的脸庞近在咫尺,还能忍下去的真正是圣人了,杜思近几日经歷大起大落,更是极为思念他,于是,他第一个忍不住、凑近脸便要去亲。 「大人,你没事吧。」 白衣人卸下面罩,赫然是杜雨。 「咳咳。」杜思硬生生错开脸,将头扭到一边大声咳嗽起来。 「我已将恶人全部杀光,大人你大可放心。」 杜雨一本正经,似乎没有察觉杜思的异常,杜思伸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他看向杜雨,立即转移话题。 「杜雨,你为什么不穿黑衣?」杜思板起脸,试图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一些,「书上都是那么写的。」 「大人是说夜行衣吗?」杜雨双眉微蹙,耿志道,「可现在是白天,云州又下了雪,穿夜行衣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杜雨又继而科普道,「大人有所不知,干我这一行的人并非如书上所述,我们视情况而定,服装面容有所变化,绝不会做出像白天穿夜行衣那样的蠢事。」 杜思:「啊……」 原来古代杀手刺客一类职业操守观念这般强,他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大人,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杜雨突感一道冷凝视线,看得她浑身发冷。 「没有,真的没有。」 杜思刚说完这句话,便明显感到身后那人的不悦,段景衡伸手缠到杜思腰上,稍稍用力一掐。 杜思的脸显而易见的又红了。 「大人,你怎么了?」杜雨疑惑道。 「没事、我没事…」 杜思连忙解释,却闻一声轻不可察的唿唤,它从耳畔轻轻传来,段景衡的唿吸如此近,令他又忆起五年前那一晚。 「杜思。」 被他这样叫,杜思的心都快化了,他刚扭过头,一个绵长而专注的吻接踵而至,将杜思引进另一个世界,起初,两人只是唇齿间的缠绵,而当段景衡的掌心来回拂拭杜思的腰侧时,杜思不禁又张开些嘴,段景衡的舌便长驱直入,搅得杜思不能思考。 万万没想到,比起还在幻想二人相处日常的杜思,段景衡已然是高端玩家,杜思想要反攻的梦,只能缓一缓了。 在他被吻得晕头转向之时,段景衡戛然而止,杜思疑惑得睁开眼,却见他脸上满是狡黠。 「不急,回去慢慢来。」段景衡笑得无比灿烂,并伸手去揉杜思的脑袋,「乖。」 杜思抹了一把脸,说好的冰山呢?眼前这人分明是个老流氓!他不在的日子,段景衡究竟做了什么…… 此时,段景衡又望了一眼杜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令他不禁浑身一颤,杜思咽咽口水,下一秒,段景衡挪开眼,又与平常无异,只是他的手掌的常驻地从肩膀移到了腰而已,没变,嗯,真的一点也没变。 两人甜甜蜜蜜的回去了,杜雨雪中凌乱,她脚步一滞,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经由段景衡解释,他在几日前收到了曹正明的信,才得知周鸿祎来到云州、而杜思竟被关进天牢,他的动作过快,比起右相预料要早了许些日子,杜思沐浴一番后,几人来到正厅,一同商议此事。 「周鸿祎将云州牢牢控住,他定没料到,曹正明会到淮庆,才漏掉那几封信件。」段景衡为杜思满上茶,眼中尽是柔情。 「多亏了曹正明,我定要好好谢谢他。」杜思心有余悸道,「看来杜蘅与杜雨也被曹正明所救,否则,今日我也不会见到她。」 一边的杜雨点点头,「杜蘅在曹正明府上,大人无需担心。」 杜思放下心,却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曹正明如何得知我的近况?他虽在九龙郡永中,却离淮庆有些距离。」 第149页 「他应有自己获取情报的办法。」段景衡解释道,「他不但写信寄给我,同时告知多人有关周鸿祎的动静,据我所知,吏部侍郎曹正业正赶往此地,还有一位大人也在途中…」 「他是谁?」 段景衡一顿,直直望向杜思,「右相仲元青。」 杜思动作一僵,他不知自己竟能引起这些朝廷官员间的斗争,换而言之,他更像是一个导火索,虽不重要,却牵一髮而动全身,如今云州左右相齐聚,不知那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段景衡柔声道。 「什么好消息?」 「我父亲未死,他身在北陵,毫髮无伤。」 段景衡眼中似有万千繁星闪耀,亮的惊人,他掩饰不住喜悦,轻轻抱住杜思,杜雨不知何时消失,房内只剩二人,烛光温暖,两人心意相通,正是一片好景。 「待我父亲回来后,我会带你去见他,我父亲生来便看不惯那些谄媚奉承之人,刚好与你相通,他会喜欢你的。」 杜思很是开心,却又有些忧愁,在现代,同性之爱都并未得到大众认可,更别说古代了,段修谨确定不会打死他吗?杜思隐隐开始脑补那副画面,一时间竟想出许多劝阻的话语,就差面前出现段景衡的爹了。 「你不要瞎想。」杜思下巴被一双手抬起,被迫与段景衡相视,他眼底藏有几丝怒气,似是看透杜思所想。 杜思有些惊奇,原来谈个恋爱还能开通『心意相通』这个技能,段景衡一看便知他在想什么,实在是有些可怕。 「我喜欢你,定会给你一个名分。」段景衡指尖拭过杜思面颊,「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说这些话做什么。」杜思脸涨得通红,想要撇过头离开,却被段景衡强硬地按在椅子上。 「你不喜欢我吗?」 段景衡执拗地问道,眼中流过几分伤心,他本就不是表露情绪的人,却在杜思面前再而三的破例,面对那张盛世美颜,杜思终是抵不过内心煎熬,认命地说。 「我当然喜欢你。」杜思的脸更红了。 「我没听见。」段景衡严肃道。 「……」还要不要脸了!一对上他的眼,杜思突然软下来,支吾道,「我、我喜欢你。」 「杜思。」段景衡微微一笑,「我还想再听一遍。」 「还有完没完了!」 杜思捂起眼,不去看段景衡的俊颜,美色惑人、惑人啊! 两人自房内的甜蜜争执传到门外,杜雨扣扣耳朵,突然看到门里飘出许多粉红泡泡,她赶紧擦擦眼,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房内段景衡又开始坑蒙拐骗,杜思一步步上钩,被吃的死死的,杜雨抄起手,坐在门前,此时,有一只大黄狗路过,它可怜兮兮的瞅了一眼杜雨,慢慢走掉了。 杜雨突感一阵淡淡的忧桑,她昂起头,突然嘆出一口气。 眼看就要过年了,能不能给单身狗留一条活路。 第二日,杜思将云成化一事告知段景衡,二人细细商议后,终于寻得一个能将云成化生擒的最佳时机。 另一边,周鸿祎得知杜思被救,大怒,卢冀升在旁,立即上前耳语一番,周鸿祎思索一阵,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叫来下人吩咐道。 「你去给宋炜带话,让他去京城将云密带过来。」 说罢,他与卢冀升收拾一番,来到李治飞家中,李治飞的儿子李永逸正在前院玩耍,他一见周鸿祎,手下的动作一滞,呆呆的说。 「周叔叔好。」 「永逸真乖。」周鸿祎展颜一笑,上前抱住他,「叔叔带你去见爹爹。」 周鸿祎径直来到李治飞卧房,将李永逸放下。 「爹爹,爹爹!」李永逸跑进李治飞怀中,缩起脑袋不敢去看身后的人,李治飞一见周鸿祎,脸上笑意皆失。 「下官参见左相大人。」李治飞将永逸交给婢女,连忙行礼,「不知左相大人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何事?」周鸿祎冷哼一声,眼底透出几分阴暗,「你可知杜思竟跑了,段景衡也来了,这是谁报的信?」 「回左相大人,实不相瞒,下官前几日于此地见到了曹正明。」李治飞不卑不亢地解释道,「不知曹正明是被何人叫来,据下官所闻,宋知县与卢知府都见到他,下官本想通报左相大人,但卢知府却说大人近日要事缠身,避而不见。」 「这样么。」周鸿祎回头,凌厉的眼瞪向卢冀升,却见到他迴避的样子。 「李知府,是本相煳涂了。」周鸿祎盈盈一笑,「既然误会已解开,那边没有什么了,本相必会严惩瞒上欺下之人、给你一个交代。」 周鸿祎看向李治飞的视线无比回测,李治飞如往常般回话,待二人走后,李永逸跑进来,他眨巴着眼看了自己亲爹许久,突然大声道。 「爹爹,你怎么流了好多汗?是房里太热了么?」 「是啊,房里太热了。」李治飞抱起李永逸,抚着他的头不断重复道,「永逸,我的好永逸。」 几日后,云州的雪彻底停了,气温却还未迴转,似是京城出了什么事情,周鸿祎匆匆离去,云密与宋炜赶来云州淮庆,与卢冀升一等人在此候命。 一天,一个人影偷偷摸摸从墙外翻进云宅,他身形高大,弓着背熘进祖房,他刚点上香,门外突然响起许多脚步声,火把逐个亮起,将云宅照的犹如白昼,此人一急,立即从中窗跳下,却正好被一众人逮个正着。 第150页 「亮起火把,来让本官见见此人的庐山真面目!」曹正明朗声道。 捕快高举火把,照亮那人的脸,有人认出他,当即大声喊叫。 「云成化!」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庞大单身贵族一员,码这章时手在颤抖 还有一张这卷应该就完了,然后直奔最后一卷,我也是有完结的人啦(嘚瑟一个 第85章 风雨欲来(十五) 火光映照下,一名五官硬朗的高大男子缓缓直起身, 他仪表堂堂, 本该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但因眉宇间盘绕的那几丝阴鸷, 生生破坏这份凛冽气质,此时,他被拆穿身份,却也不惊慌,反而冷冷望着众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大胆刁民, 见到知州大人、还不快跪下!」 云成化身后的捕快一脚踢向他膝盖, 迫使他不得不跪下, 云成化虽跪在地上,脸上神情却丝毫不落下风。 「你残害无辜、丧尽天良, 该当何罪?」曹正明朗声道。 「无可奉告。」 云成化扭过头去, 曹正明双眼微眯, 冷哼道。 「既然你无可奉告,本官便让你见一个人。」曹正明后退几步, 一个白髮斑斑的老人缓步上前,他已是迟暮之年,却十分精神,身后还有祁绍宋炜等人,不过祁绍将嘴闭的严实,不想介入此事。 听闻脚步声, 云成化忽然抬起头,当他目光触及那人时,表情有了明显的波动。 白髮老人眉头紧锁,却是毫无动作。 「这位可是你的熟人,你不会不认识他吧。」曹正明在后笑眯眯道。 「我……」云成化哽咽着说不出话。 「曹知州这是何意?老夫不认得这位小兄弟。」 老人一口否决,云成化不可置信的望向他,两人视线相交之际,云成化表情再三变化,突然跟着否认道。 「没错,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曹正明在这两人身上来回观望,看云成化的样子,明明是认识云密的,曹正明再看向云密,却见他一脸得意。 这只老狐狸…… 「杜思。」曹正明将杜思到前面来,对他严肃道,「这里就属你最了解案情,你定要将此查得水落石出,莫让本官失望啊。」 「是,小人定不负大人期望。」杜思躬身应道。 云成化上下打量杜思几眼,不屑冷笑出声,云密只知道杜思为杜永秋之子,却没见过他的真本事,心下不禁有些安心。 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已,不值得他去上心,云密这样想着,双手拍了拍衣袍,一派轻松模样,况且他早已命人将杜思于淮庆的住处查了个遍,所有的纸张都已被销毁,杜思怎能拿出证据呢?那可是他与云成化联繫的唯一物件。 眼下,云密乐得自在,而身后的宋炜却大感不妙,他瞄了瞄杜思自信的模样,便觉着云密已输了一半,而周鸿祎不在云州,虽有李治飞与卢冀升,可是……宋炜缩着脖子环顾四周,却不见熟人。 李治飞呢?卢冀升呢? 宋炜越想越担心,他拉起毛益、小声商议片刻,二人一致认定;先在此停留片刻,若情况有变、便立即逃走。 「大人,小人知道西厢房那里有一处矮墙,您踩在我背上、保准能翻出去。」毛益谄媚道。 「好。」宋炜愈想愈觉得这法子好,总算放下心来,「就这样决定了。」 祖房前,杜思已开始叙述他于云宅的所见所闻。 「我初到淮庆,便听得一桩奇案,接近二更天时,打更人程潜听闻犬吠,来到云宅查看,却见云成化一家惨死,而等官府的人赶到后,尸体竟凭空消失了,因无迹可寻,众人口口相传,云成化被厉鬼缠身、一家因此无故消失。」杜思口齿清晰,众人不禁点点头,只见他突然望向祁绍,意味深长道,「但据程潜所言,当晚事实并非如此,是有人从中恶意歪曲事实、妄想瞒天过海!」 「都看本官做什么!」祁绍见所有人望向自己,立即大声辩驳。 「当晚,程潜只看到前院躺了尸体,却没有进去,可话到了知州大人嘴里,怎么就变成云成化一家惨死、不留活口呢?」杜思缓缓走向祁绍道,「莫非兇犯行兇时,知州大人也在场围观吗?」 「这……」 「素问云成化出生贫苦、在淮庆无亲无故,却怎么认识知州大人?」 「胡说八道,本官会与一介布衣打交道!」祁绍正词道。 「可云成化家的看门狗认得你,这一点知州大人怎做解释?」 「我…」祁绍一哽,稍作思索后,又解释道,「或许是你看错了,我从不养狗,也未去过云宅,本官乃朝廷要官,哪里来的功夫去餵狗?」 「那晚知州大人带人来到云宅,那条大黄狗却朝您摇尾巴,这是为何呢?」未等祁绍作答,杜思接着说道,「天牢里的狱卒性子活泼,向我说了许多事情,盛情难却,小人都记在脑子里了。」 祁绍脸色骤变,狠狠瞪向杜思。 「知州大人也定知晓此事,大人何不将狱卒带来审问一番,看看是哪个小人在诋毁您的名声。」 杜思话音刚落,便有几名狱卒被带上前,他们皆低着头,不敢去看祁绍的脸。 祁绍再度望向曹正明,却见他胸有成竹道,「祁绍,左相大人要事缠身,已经回去了。」 第151页 祁绍似是想通什么,顿时脸色灰白,认命的跪倒在地。 曹正明笑道「看知州大人的意思,此案并非众人所想那般玄幻啊,只怕是另有人所为。」。 跪在地上的云成化嗤之以鼻,固执道,「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好,我们便来说说你能听懂的事。」杜思突然打开房门,一股浓郁香火味扑鼻而来,原是桌上的香被点上,但房内一片昏暗,供桌上的红腊并未被点燃,杜思走上前,向灵位拜了三拜,从怀里取出火摺子点上蜡,顿时,烛光悠悠亮起,照亮整间祖房,灵位上那尊金佛也暴露在众人眼下,伴随一阵抽气声,杜思望向云成化。 「众人都知,你在淮庆做小本生意,好不容易买了间宅子住下。」杜思指向金佛,厉声质问道,「这尊金佛做工细緻、怕是有价无市,你哪来的钱去购置这尊金佛?」 「这是别人送我的。」云成化低低道。 「好,就当是别人送你的。」杜思按下心中怒火,「案发后,你可常来祖房上香,今晚便因此被逮个正着,可是这样?」 云成化总算没有开口狡辩,他望着地上污雪,算是默认了。 「供桌上置有三个灵位,中间那块却没有名字。」杜思走到云成化面前,「你在祭拜哪位?」 云成化勐地抬起头,他双唇颤抖、却说不出任何话。 「没看出,你还是个孝子。」曹正明愕然,又细细参观祖房一番,对着供桌上的牌位疑惑道,「有生母与祖父,这莫非是他哪位近亲?」 「那正是他的妻子,尤娘。」 杜思怅然道,云成化双眼发红,情绪激动,云密见此,忍不住咳嗽几声,但云成化并未回应他,而是盯着杜思的脸,他的眼被火光照的极亮,很快,里面便蓄满了液体。 「妻子?」曹正明十分惊讶,又看了那块无命灵位许多遍,「这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这位知州大人最为清楚。」杜思向祁绍看去。 祁绍瞪了几眼杜思,復垂下头去。 「那云成化的妻子尤娘被葬在何处?也被官府狱卒带走了吗?」曹正明锲而不捨道。 杜思摇摇头,指向院角那棵苍天槐树。 「尤娘就在那里。」 众人齐齐望去,却见云成化摇摇欲坠,似乎支撑不了身体重量般,他伸手撑在雪地上,好让自己不会栽到地上去。 「我之前曾在这儿撞见过云成化,他慌乱逃窜,却未从这棵槐树上翻过,就连树前都未曾有一个脚印。」杜思眉头紧锁,曹正明望了一眼云成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嘴。 这时,云成化却开口了。 「是我对不起尤娘、我该死!该死!」 他狂扇起自己耳光,言语间尽是懊悔。 「据闻你与尤娘恩爱非凡、矢志不渝,你未负尤娘,她也品行端庄,从不负你,我虽不知你私下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你为何要杀尤娘?」杜思厉声质问。 「那是有原因的…」云成化仿佛失了魂魄,六神无主道,「我将事情办砸了,后查出有人走漏风声、可我于淮庆未曾与谁说过此事,那人定在云宅!尤娘、尤娘那些时日总是外出,殊不知被我看在眼里……我本不想杀她的、是她不听我的话!!」 「云成化,事到如今你却还为自己找藉口!」杜思痛心疾首,「你明知尤娘只去过那家饼铺、你那些日子冷落她,尤娘心里失落、才去找那儿的老闆娘谈心…她可是你的妻子,你却不信她吗?」 云成化面上流下两行清泪,尽数落在污雪上。 「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你将她杀害后再立牌位、只为宽恕自己心里那一点点的愧疚,云成化,你不觉得讽刺吗?!」 「尤娘、尤娘!」 云成化顿然醒悟,飞奔出人堆扑到那棵槐树前失声痛哭,曹正明等人悠悠嘆息,下一刻,却是将目光不约而同的放在云密身上。 「老夫与云成化不曾相识,知州大人可不要误会了。」 云密面色不改,丝毫不受云成化的影响。 「太尉大人有所不知,您与云成化联繫的信件还在小人手里。」杜思走到槐树前,将之前藏于雪中的三封信摸出,轻轻展开放到云密眼下。 「不要拿本官开玩笑了……」云密哈哈一笑,但在扫了几眼信纸上的内容后,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杜思问道,「大人,这可是您的笔迹?」 「这……」云密喉中一哽,呆在原地不做声了。 「大人的字狂放不羁,如名一般十分紧凑。」杜思紧逼道,「这可是淮庆一位役使说的,大人的亲笔签名还在那儿搁着,要不要小人替您拿来、好做个对证?」 云密默了片刻,忽然抚开杜思双手,一字一顿道,「你竟还留有一手、是我太小看你了。」 说罢,他又将云成化唤来,云成化恋恋不捨的凑到云密跟前,却还是哭哭啼啼,云密压下怒气,耐心问道。 「云成化,你认识我吗?」他将眼瞪得极大,似乎要将云成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只见云成化抽泣几声,嘴里喊道,「爹…」 众人大惊,祁绍不忍再去看这幅场景,人群里早已不见宋炜与毛益的身影,曹正明的嘴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谁知这桩案子竟别有洞天,扯出京城太尉云密的私事。 第152页 「混帐东西!」 云密狠狠一巴掌下去,将云成化扇到地上。 「死一个女人而已,又不是找不到下一个、你怎么这般没出息!」云密恶狠狠道,「让你办事也办不好!当初就不该留下你这孽障!」 云成化蜷缩起身子,口里直喊着尤娘,云密抬起脸,沖曹正明面目狰狞道。 「你一个小小知州能奈我何?纵使你爹是吏部侍郎又如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我身后还有左相大人,你以为这小小一桩案子就能扳倒我吗?」 「岂有此理!你眼中还有大周王法吗!」曹正明勃然变色,大声指责云密。 「王法?哈哈哈哈」云密仰天大笑,「若真有王法,我这蠢儿子能活到现在?若真有王法、左相大人还能只手遮天、与太上皇抗争吗?」 「你!」曹正明气急,差点撸起袖子就往上沖。 「谁敢目无王法!」 此时,身后一道浑厚嗓音响起,云密闻此,目空一切的神情顿时大变。 另一头,宋炜忙活大半天,才爬到墙头,他小心弯下腰,便要拉毛益上来,谁知两人刚翻上墙头,回首却望见一名清丽女子。 「你不是…」毛益刚出声,两人便被杜雨一脚踹下墙头。 众人齐齐回头,却见一位气势不凡的男人站在身后,眉宇间尽是一番浩气,许多人见了,不禁心生畏惧。 「下官参见右相大人。」曹正明行礼的声音拉回云密注意,他心理斗争一番,终是俯下身去,其他人见了,纷纷跪下身子,杜思也跟着跪下,既然仲元青已来,此案真相昭告天下便已毫无悬念了。 「快快请起。」仲元青扶起曹正明与杜思,他仔细打量一番杜思,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此时杜雨赶到,将宋炜毛益两人丢在众人面前,主僕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抱起仲元青的大腿嘤嘤哭泣。 曹正明对杜思说道,「杜思,这里有我与右相大人便可,你快回去吧。」 杜思点点头,又向曹正明写过信件一事,但曹正明面色古怪,只是让杜思快些走,杜思虽有些疑惑,在问了曹正明住处后,才离开云宅,临走前,他又望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云成化,此时云成化眼神空洞,跪在云密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因为他,此案又牵扯进两条无辜的生命。 杜思想起程潜,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悲痛,他来到程潜门前,重重跪在地上,门前的雪已成一片乌黑的冰,刺骨寒冷从膝前侵蚀杜思的身体,他却丝毫不觉寒冷。 他骗程潜说自己是云成化的亲戚,程潜将事实一一相告,毫无隐瞒,杜思却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甚至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无从告之,不知程潜死前,心里是否会怨他恨他? 人死不能復生,他所能做的、只有跪在这片雪地里,祈求程潜的宽恕。 杜思不知跪了多久,直至身体毫无知觉,他才堪堪从地上爬起,一路摸向曹正明的住处,而当他临近那栋房屋时,却见一片火光沖天,许多人跑来救火,杜思一震,便要跑进火海里。 「干什么、你疯了?!」一人拦住杜思失声道,「没见里面烧成这个样子?现在进去是送死啊!」 「有没有人出来?有没有活人逃出来!」杜思疯了似得揪住那人衣领大叫。 「没有!我们来时、火便烧成这个样子了!」 「你说什么?!」 杜思只觉得天翻地覆,周遭一切都倒转过来,眼前熊熊大火仿佛传出杜蘅的求救,书本里焦尸的照片一一闪过,连带着杜蘅的音容笑貌、一齐葬送于火海。 他眼前一花,终于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前面的,饼铺的人跑出来了 这一卷完,开始倒计时,我下一卷可能几章就能写完,以我的智商,那些权谋写出来可能会亮瞎姑娘们漂亮的眼睛(滑稽 第86章 大江东去(一) 一片虚无中,杜思苦苦寻找, 茫茫白雾骤现许多行人, 却无那个熟悉的身影。 杜蘅不见了。 杜思睁开眼, 却望到一片石青色的床幔, 他想起身,床边有一个重物将被褥压得死死的,杜思抬眼去看,原是有一人伏在床边小憩,他悠悠转醒,双眼惺忪, 露出一张毫无防备的脸。 「你醒了。」段景衡沉声道, 「有人见你昏倒在路边, 便将你送到衙门,途中刚好遇到曹知州, 就将你送过来了。」 杜思望向段景衡, 眼底泛着暗淡的光, 过了半晌,才出声询问昨晚云成化的事, 他走得早,不知仲元青如何处理这对父子,看曹正明的架势,此案定不会草草了事便是了。 据段景衡所言,曹正明将证据收齐后,便由右相仲元青为之主持公道, 将太尉云密与知州祁绍、宋炜等人拿下,现已送往京城,现下,淮庆人人都知晓云成化是云密的私生子,而其母魏白梅与云密的旧情不知被何人搬到檯面上来,成了众人的茶后笑谈。 「周鸿祎定是料到右相回来云州,才提前撤回京城,他命云密来淮庆,实为弃卒保帅。」 段景衡解释道,又将被褥往杜思身上拢了拢。 「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事?」杜思急切问道。 「云州等地颁布禁武令多年,云密一等人私通周鸿祎将北陵兵器运到这里,云成化做的太过明显、被人察觉,而并非自己的人出了奸细……」段景衡眼眸深沉,似透过杜思在看其他人,「据闻云成化祖房里那尊金佛内便藏有大量兵器。」 第153页 杜思眉头紧锁,直觉得事态发展过快,不然,周鸿祎也不会匆匆离去、留下云密顶罪。 「现下,云密行迹败露,周鸿祎定不会出手相救,这时静观其变既可。」 「静观其变…」杜思浑身无力,他双眼空洞,竟十分迷茫,「曹正明府邸被烧、杜蘅不见了,我该如何静观其变?」 段景衡无言,只坐在床边陪着他,杜思不知想了多久,直至段景衡离去,他都未回过神。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天上太阳似乎许久没有出现,杜思有些抑郁,心里仍存一份侥倖。 万一杜蘅逃出生天、只是刚好与他错开呢? 杜思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便起身披上棉衣,外出寻杜蘅了。 曹正明家已被烧个精光,曹正明本人站在外指示下人清理,见杜思来了,他立即走上前,凝重地说。 「我已问过当天的人,昨晚除了杜蘅与几名下人外,无人在府,况且、有人见到卢冀升在附近出现过,这火定与他有关!」曹正明极为气恼,「我刚要去找那姓卢的算帐、他竟然回雍州了,真是气人!」 杜思听闻,心里倒踏实一些了。 「我亲自检查现场、无人伤亡,杜蘅定是被卢冀升带走了。」曹正明气沖沖地说,当他对上杜思的眼,却又有些愧疚,「杜思,我一时疏忽,没看住你的人,实在是惭愧。」 「卢冀升早早打起杜蘅的主意,即便他在我身边、说不定会随我一起进牢…」杜思苦笑,「躲不掉的。」 曹正明更憋屈了,因为这件事与他有直接联繫,「这、哎!」 两人沉默片刻,气氛极为诡异。 「小人在此谢过知州大人。」杜思躬突然下身道。 曹正明再见他这副模样,心想杜思一定会怨恨自己了,谁知杜思直起身,方才的苦闷一扫而空,眼中重燃斗志。 「杜蘅是因我而陷于威难,我必定要用这双手、将他从卢冀升那儿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说得好!」曹正明双眼发亮,「杜思,你果然与他们不一样,若今后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 「谢知州大人。」 「你我这般情谊、还叫什么大人。」曹正明爽朗一笑,对杜思道,「以后唤我正明便可。」 「好,正明。」 两人相视一笑,杜思又在外想了许久,才回到段景衡的住处。 此时,天已晚了,杜思脚下生风、与今早判若两人,段景衡见此,终于放下心来。、 杜思向他说明情况,顺便提了几句与曹正明的友谊,可能在杜思眼中,这称谓并不算什么,但话到了段景衡耳里,却成了另一幅模样。 「他允你唤他正明?」段景衡面无表情道。 「是啊,曹正明虽与他们关系近些,人确是相当不错的。」杜思喜滋滋道。 「……」段景衡深吸一口气,復问道,「你这样叫了吗?」 杜思点点头,「叫了。」 段景衡的脸瞬间黑的与锅底有的一拼,他蓦地板起脸,冷声道。 「可是你却从未这样唤过我,我哪一点比不过他。」 「我……」杜思刚想辩驳,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未唤过『景衡』二字。 「杜思。」段景衡双眸顿化作一池春水。 「这、这不一样!」杜思双颊通红,有些无措。 「你不喜欢我吗。」段景衡的脸又凑近些,紧盯着杜思缓声说道。 「……」杜思捂住嘴,略带几分懊恼地望着他。 段景衡微微皱眉,露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我说还不行!」杜思率先败下阵来,他背过身,酝酿许久才挤出声。 「景衡。」 「我听不见。」段景衡似乎又近了些,杜思甚至能感受他的唿吸打在自己侧颈上的温度。 「景衡。」杜思将声量提高,下一刻,他的身子便从背后被拥住了。 段景衡用的力道不小,仿佛要将杜思揉进骨中,杜思略微挣扎几番,时间久了,便也虽他去了。 「杜思。」 身后传来一声唿唤,杜思刚转过头,双唇便贴上一个柔软的物体,杜思一时惊愕,段景衡双眼微眯,趁机加深这个吻,没过多久,杜思便面色通红,俨然一副情动的样子。 两人在屋里腻歪得不行,房外却还守着一人,杜雨苦逼的坐在房顶上,对着天长长嘆出一口气。 杜思在府里待了几日,当他考虑好一切时,便收拾行李向段景衡告别。 还有太多的疑点等他去探索,杜永秋被左相周鸿祎所杀,但杜思却不知他被葬在何处,以及手札里的提示、杜蘅的藏身之所,都需要他一一解答。 杜思很快便离开云州,段景衡并无过多挽留,因为二人皆知,暂时的别离只会换来更久的重逢,他们需要时间来缓和这段感情。 红日终于出现,金色的阳光洒在杜思脸上,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云州,便向远方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希望我能像主角一样,低谷时有勇气面对一切 第87章 大江东去(二) 离开云州后,杜思并未回隆化, 他于雍州滞留几天、仔细回想原身记忆, 终于, 杜思脑中灵光一现, 他即日便动身,来到那个偏僻而遥远的小村庄。 为此,杜思还学会骑马,虽学习过程十分不堪入目,总算能策马飞奔、游览一路风光,天气渐暖, 地上渐渐生出嫩芽, 一眼望去, 皆是令人惬意的绿,杜思路过不知多少熙攘街头, 各地习俗不同, 新鲜的食物稍稍冲散萦绕于他心头的不快, 手札里的内容与杜蘅的脸常交织在杜思梦境中,他曾问过许多人, 可那座前令人垂涎、却前所未闻的承望山无人知晓,手札中常出现的小荷也毫无头绪,事到如今,唯有追溯杜思记忆里那个模煳的亲戚,才能寻到一些线索。 第154页 杜思小时借住的亲戚正为杜永秋的亲妹妹杜知秋,在他映像里, 杜知秋并不像名字一般文雅,她为人尖酸刻薄,有事没事经常在杜思背后嚼舌根子,自杜永秋逝后,更变本加厉的排挤他,而当李治飞一封信纸将杜思送往徐州隆化后,杜思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姑母了。 杜永秋将他安置在杜知秋家,他的亲妹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即便是碰碰运气,杜思也定要来这一趟。 同时,杜雨也向杜思告别,她道自己失职,定要寻回杜蘅,杜思没有责怪她,索性放开手随她去。 他乘马走过老长一段泥泞小路,而地上石子太多,路崎岖不平,杜思无奈只能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进山沟里,不过半个时辰,杜思听到水声,他顺着小溪向上游走去,等到日薄西山,杜思总算看到一点人烟,再往前走,便是杜知秋所在的那个村子了。 这里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在杜思走后这十几年,它似乎从未改变,仍是那副古朴简陋的墙砖泥瓦,几条大黑狗跑到杜思面前嗅了嗅,似是觉得他没有攻击性,黑狗狂吠几声,便立即钻回门里,杜思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一家院落前,他仰头思索片刻,终是伸手敲了敲那扇已严重掉漆的大门。 「来了!」 一声强而有力的女声传来,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张映满皱纹的面容出现,她上下打量几眼杜思,见他长得俊朗,颇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杜知秋咽咽口水,小心翼翼道。 「这位公子,不知你是……」 「姑母,你不认得我了。」杜思笑笑,「我是杜思啊。」 「杜思?」杜知秋大惊,擦擦眼睛又望望他,接着,又没好奇的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多年不见,甚为想念姑母,就来看看您了。」杜思笑眯眯道。 「……」杜知秋踌躇半天,终是打开门放杜思进去了。 望着杜知秋矮胖的背影,杜思思索几番,便想好对策,当他进屋后,杜知秋利落的翻了个白眼,正准备说些冷嘲热讽的话,下一刻,便被杜思拿出的几点银光堵住了嘴。 「这点心意,不成气候,还请姑母收下。」 杜思的话早已成耳旁风,杜知秋眼里只有桌上那些银子。 「这是哪里的话…」杜知秋干笑几声,迅速收下桌上银两,那速度,真正堪比朝廷官员变脸,令杜思望尘莫及。 「你在外干的什么活?竟赚这么多银子!」杜知秋取来水,笑嘻嘻地对杜思说道。 「拖父亲的福、我真是收穫不少啊。」杜思意味深长道。 「收穫?你赚了不止这些吗?!」 杜知秋欣喜若狂,望向杜思的眼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杜思笑了笑,他十分了解这个女人,直截了当的送钱再简单不过了。 两人谈了一会,杜知秋的相公王二回来了,她将牛三拉到角落里耳语几番,不一会儿,两人再度看向杜思,俨然是一副恭喜财神到的模样,当晚,杜知秋大动旗鼓,宰了一只鸡庆祝杜思到来,两人的儿子王贵也回来了,他比杜思小了三岁,看上去却比他还结实。 三人沖杜思好一阵奉承,他留下过夜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临睡前,杜思似是无意提起杜永秋,杜知秋眼里闪过不耐,却还是告诉了杜思有关杜永秋的事,杜思再接再厉,又说出手札里常出现的几个名字,杜知秋一概不知,又说起杜思的工作来。 杜思第一次在忽悠人这件事情上感受到了挫败,尤其对象还是名妇女。 杜知秋打了几个哈欠,将他带到一间茅草屋里,一股怪味扑鼻而来,杜思皱皱眉,适应后变不觉得有什么了。 「这是你爹之前住过的屋子,你在里面找找、说不定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杜知秋撂下这一句话,便回房休息了,杜思将门关紧,开始翻腾起来,但屋里布置过于简单,他潦草看过几眼,无力地躺在床上,这时,杜思脚跟似乎踢到什么东西,他立即翻身下床,向床下望去,只见有一漆黑木盒被置于地上,杜思小心将它取出,上面已积满一层厚厚的灰,木盒也并未上锁,杜思很快便打开木盒,只见盒内也如茅草屋般简单,只有一件衣物垫在盒底。 那是一件衣裙,颜色极为朴素,杜思伸手抚上衣裙,只见触手皆是一片柔软,看装束,又不像是一般女子穿过的样式,杜思眉头紧锁,将衣裙取出后,盒底却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只刻着一个『齐』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了。 鬼使神差,他将木牌留下,把衣裙放回了木盒。 第二日,杜思准备离开,杜知秋苦苦相劝,甚至搬出杜永秋生平记事,迫使他留在村里,杜思无奈,只得答应再住一日,当晚,一家三口百般讨好杜思,想要他为自己儿子王贵在外谋个好差事,杜思苦笑,坚定的拒绝了杜知秋的请求。 杜知秋面色一僵,终是按捺下心中不快,一顿饭不欢而散,杜思也未过多解释,转身回屋休息,半夜,当他出门小解时,杜知秋的屋子却还是亮着的,他不禁走进几步,杜知秋浑厚的声音便清晰传入他的耳里。 「我看吶、他无非是想咬着这块肥肉,自己留着慢慢吃。」王二故作深长道。 「老娘白白养了他好几年!杜思怎么这般小气?不顾我儿子的处境!」 「娘,你就别说了。」王贵拉长腔调轻蔑道,「我还看不起那小子呢,只不过是四两银子而已、我又不是挣不到!」 第155页 「还是我儿子争气…」杜知秋哽咽的声音响起,屋里想必正上演一出母子情深的大剧。 杜思觉着十分好笑,这些天奔波的劳累此刻全然消除、只剩这个家庭的亲情了。 「那当然,我儿子能不好吗。」王贵附和道。 「只愁没个机会。」杜知秋哀怨道,「想当年,杜永秋也是如此,在外挣了大钱、却不告诉我发财的门路在哪儿,将外地说的那般险恶,生生将我蒙在鼓里多年,我当年怎么就那么笨!」 杜思身体一顿,脸上笑容很快敛去,屋里的人全然不知这一切,杜永秋想要庇护杜知秋的心意、只怕这辈子杜知秋都不会知道了。 杜知秋又提起当年往事,杜思继而得知,他的生母重病在身,生下他后便香消玉损,可怜他却不知生母名字,只因杜永秋透露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既然如此,为何要写下这本手札?若要保护他,又为何使他间接参与这场悄无声息的争斗? 直至如今,杜思都未曾得知周鸿祎等人的目的,他长长嘆出一口气,只觉得一颗心又沉入谷底。 离开村子后,杜思又回到雍州,他这一个来回,足足花费三个多月,除了身上这一块刻有『齐』字的令牌,杜思似乎没有其他收穫了,载着沉重的心,他踏入雍州土地,此时此刻,杜思只想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人。 雍王府位于雍州仪昌,并不难打听,过了几日,杜思又走到仪昌,正当他坐在茶铺稍作休憩之时,正对面的街上突然生出事端,众人一阵拳打脚踢,立即传出几声微弱哀嚎,杜思心下好奇,便上前凑个热闹。 原是有一小偷盗走一位公子的财物,无奈小偷过于慌乱、自露马脚,被许多人捉住一顿好打,才将东西还给那位公子。 那名公子哥生的极为俊朗,周身气度不凡,他没有追究小偷的偷盗行为,反而给了他一些银两去看病,众人见他出手阔绰,都道他是个大好人。 「多谢各位好汉,我初到雍州,人不生地不熟的,若各位不介意、我愿请大家一起去喝酒!」这位公子朗声道,引得一片叫好声。 众人纷纷奔向仪昌最好的酒楼,那名公子在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微眯起的黑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杜思更好奇了,便在后悄悄跟着,等人都散去,公子哥手里紧揪住的物品终于展露出它真实面目。 那是一块通体晶莹的美玉,其样式繁杂、并非在哪儿都能见到的,但杜思十分确定,自己绝对见过这块玉。 杜思睁大双眼,紧盯那人的面容,仿佛要从中看出些什么,那名公子哥对实现极为敏感,几乎是瞬间便找到杜思的藏身处,他朝杜思笑笑,大步进入酒楼。 那块玉勾起杜思无数回忆,那是个相当不好的故事,杜思立在原地,好一段时间后,才抬起脚步离开此处。 酒楼之中,方才那名公子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目送杜思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两天有点忙,不过活都干的差不多了,正常更新。 ps:我申请了22号完结榜,所以,要在七天内结局修改加番外……我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个决定(哭 第88章 大江东去(三) 杜思本以为进王府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不曾想他报出名时, 大门外的守卫立马放他进去了。 王府内尽是一片大好风光, 府中绿树环绕, 鸟雀争鸣, 亭榭楼阁挡住绝大光线,斑斓光影交织于地面,十分绚烂,这里虽比不得云洲华丽,却更显的大气,杜思心中暗嘆, 一双眼不禁黏在王府建设上, 许多地方明显有修葺的痕迹, 他想起雍王府曾遭贼人陷害,恶意纵火, 再看这些华贵装饰, 便不觉得羡慕了。 「王爷这些日子常嘱咐奴婢, 若杜公子来了,定要恭恭敬敬的将他引进王府来。」一名婢女将杜思带入正厅。 杜思整顿好心情, 准备迎接那位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可等了许久,前院也未有任何动静,杜思从怀里掏出那块木牌端详片刻,仍不见段景衡的身影,他打了个哈欠, 强打起精神,这些日杜思几乎是在马上度过的,稍微停下来,身体便十分睏乏了。 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煳,杜思上下眼皮来回开合,他一个没撑住,身子没骨头似的搭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似乎有人试图叫醒他,无奈杜思太累,竟没能将他唤醒,日薄西山之时,杜思悠悠转醒,边上传来纸张摩挲声,抬眼望去,却是段景衡在查阅一些书本,此时,窗外有几缕夕阳倾泻而下,落在他低垂的眉眼间,不知是否因这光线过于温暖,段景衡的眼眸无比温柔,见杜思醒来,段景衡直直朝他看去,那一双似盈满春水的眼瞳仿佛要将杜思溺毙其中,令他难以唿吸。 「我……」杜思刚动脑袋,下一刻脖子立马遭殃。 「我本想叫你去别处睡。」段景衡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杜思身后替他按揉脖颈,「你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没一点办法。」 段景衡语气中带有几分无辜,杜思悄悄瞄了他一眼,不出意外的被那张盛世美颜亮瞎双眼,他心下一阵暗爽,能有段景衡上门服务,这脖子疼的真值了。 两人聊了一阵,杜思这边没有什么大收穫,与之相同,段景衡一票追究周鸿祎的人中途断了线索,只得揪出云密与大理寺卿袁德才,周鸿祎逃的干净,没留下一丝痕迹。 第156页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段景衡停下手严肃道。 杜思见他这副模样,没用多大功夫、便知晓他想要说的话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中一人步伐沉重有力、格外清晰,段景衡神色微动,转身便开门迎接,杜思紧随其后,他面上虽无比镇定,心里却是忐忑极了,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他第一次以情人名义见对方家长,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有两人缓缓走来,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体格魁梧,十分英气,他身着一袭玄色劲装,一举一动尽显杀伐之气,仔细看他的面容,倒是与段景衡有几分相似,二人眉宇间都充斥同样的漠然,据旁人于千里之外。 这个男人定是传闻中的段修谨了,杜思暗暗想着,而当他被段修谨充满压迫力的目光巡查时,却还是忍不住出了些汗。 「爹,你回来了。」段景衡朗声道。 段修谨点点头,父子二人相处甚是熟稔,想必他父亲回来有一段时日了,此时,与段修谨同行的男子稍稍往前站了些,杜思一看,差点没叫出声。 他平日十分淡定,眼前这人差点令他破了功,此人并非旁人,正是杜思今早来到雍州见到的那名公子哥。 刚好不巧,段景衡已经开始着手介绍他了。 「爹,这位是我的……」段景衡双眼发亮,欣喜之情被眼前两人全览无疑,他声音有些低,包含许些难以察觉的期待。 那三个字还未说出口,杜思赫然开口。 「伯父,在下与段王爷相识已久。」杜思微微躬身,接着补充道,「我名叫杜思,从徐州隆化而来。」 此言一出,段修谨与那名男子神情略有变化,杜思心下更加肯定,这位公子哥的身份定不简单,那块样式繁杂的玉也一定是真的。 段景衡难得蒙逼了,他眉头紧锁,转而望向杜思,二人四目交接,看杜思十分坚定的眼神,段景衡又开口了。 「爹,他是我的朋友。」 但段修谨没那么好煳弄,他瞪了一眼段景衡,迅速与杜思热拢起来,果不其然,大家都是互相认识的,杜思找准时机,适当的插进去。 「伯父,不知您身旁这位是…」 「他是我挚交的孩子,你唤他炅吉便可。」段修谨笑笑,炅吉超杜思点点头,风度翩翩道,「今早我还见过你,你我二人有缘吶。」 「怎会想到,能在这儿见到炅兄,世事难料啊。」杜思跟着笑道。 几人面上打成一片,后也吃的尽兴,傍晚,段景衡把杜思安置到自己卧房对门,王府灯刚一灭,杜思的门便响了。 他起身打开门,一个绰约人影立即扑向他,在用力抱住杜思后才稍作缓和。 「段景衡?」杜思疑惑道,「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睡不着。」段景衡理直气壮,颇有几分抱怨杜思的意思,「今日为何阻挠我,早早说出来,你我二人交往便能正大光明了。」 杜思有些好笑,段景衡双手捧起他的脸,隐于黑暗的眼眸仿佛载有万千星辰。 「你笑什么。」他有些懊恼。 「你爹身旁那人来歷不明,我担心他另有所图。」杜思解释道,「机会多得是,难道我们会瞒你爹一辈子吗?」 杜思将头抵在段景衡前额,两人鼻尖交错,偶尔相贴的肌肤沾染上夜间几分凉意,杜思眼底盛满笑意,与段景衡相视的双眼似乎没有距离可言。 「景衡,我比谁都更想你爹知晓我们的关系。」 在杜思眼里,段景衡的脸显而易见的红了,趁他愣神之际,杜思微微昂起头,将唇轻轻贴在段景衡双唇上。 这个世界也有男男相恋的先例,但不孝有三,无后最大,同性之爱仍饱受争议,为数甚少,看段修谨的样子,杜思猜想、他断然不会轻易答应此事。 要让对方妥协自己儿子与男人的爱恋是件很困难的事,可这一次,杜思不想让步,他睁开眼,专注望向眼前的人。 他喜欢段景衡,无论结局如何,都要负手拼搏一番。 「杜思……」喘息的瞬间,段景衡低语几声,便再次欺身而上。 二人相拥的双臂逐渐加紧,杜思昂起头,逐渐加深这个吻,漫天星辰繁华,一轮明月当空,皎洁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无比眷恋的温柔,无声跃动杜思发间。 接连几日,炅吉常与杜思外出游玩,段修谨似有要事相伴,终日不见踪影,段景衡因其父亲未亡,脸上表情稍缓,惹得一众男女盯着他瞧。 炅吉道自己出生官宦世家,但因有贼人慾加害他,才跟着段修谨一起逃出京城,长路漫漫、两人相伴来到北陵,才算安定下来,不用炅吉多言,杜思用脚趾头都能猜出,那贼人定是周鸿祎,能与传言已死的段修谨走在一起,炅吉的真实身份实在令人好奇。 杜思揣摩不知多少次手札上的提示,冷不丁向炅吉问道,「炅兄,你去过云州吗?」 炅吉神色微怔,很快便反应过来。 「路过几次,不算真正去过那里。」 「我见炅兄很是了解云州,便以为你到过那儿,是我搞错了。」杜思讪讪地说。 「只读过几本书而已。」 炅吉看似热情开朗,实则为人谨慎,杜思试探几番,发现此人言行不一,心机异于常人,不可深交,不自觉离他远了些,但段修谨与炅吉感情极好,这两人一起逃难不知多少年,即便他人品再差,也会生出几分感情,杜思在一旁远远看着,他只想寻到杜蘅与杜永秋之墓,若能扳倒周鸿祎等人再好不过,但要达成这个目标,事成之后,他便无法抽身了。 第157页 至于那块木牌,段景衡明确告诉过杜思,那是皇宫用来验证身份的东西,上面写有齐字,应是某位服侍妃子的宫人,但段景衡自很久前便从未进过宫,杜思向他问及此事,段景衡却罕见的沉默了,每到这时,他看向段修谨的目光常带有许多悲伤。 正当杜思一筹莫展之际,右相仲元青突然来到雍州,与段修谨等人商议要事,这对他而言是个天大的机会,他寻到一个间隙与仲元青搭上话,请求他协助自己进宫。 「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仲元青意味深长道。 杜思想及杜永秋憔悴的面庞,立即答应了。 「无论你知道什么、或想从中捞取什么,都与我无关,不过,在我送你进宫后,你便要离开这里,回到隆化去。」 仲元青眼神幽暗,步步紧逼,没给他留一丝退路。 「并且从此往后,你都不得踏入徐州以外半步。」 杜思思索半晌,突然道,「我不知家父被葬何处,大人能帮我吗?」 「每到清明,我会代你向杜永秋上香。」仲元青点点头沉声道。 杜思谢过仲元青,转身离开,仲元青目送他的身影走过街角,骤然嘆出一口长气。 过了几日,杜思从未与人谈及此事,在仲元青接送那天时,杜思收拾好行李,于桌上留下一封信,头也不回的走了。 希望段景衡看到那几张纸,不会惦记他的安危为好。 杜思坐在车里,手里反覆摩挲那块木牌,由仲元青为首一行人悄悄离开云州,径直驶向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开始发红包,姑娘们不用评论.我可以看订阅发 第89章 大江东去(四) 京城正如杜思想像那般繁华,街道两旁店铺云集, 往来行人川流不息, 正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亭台楼阁林立其中, 增添许多色彩,绚丽斜阳洒在其中一间楼阁飞檐上,泛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远远望去,一座宏伟壮观的宫殿隐隐露出一角,可想而知, 它的全貌该是如何震撼, 杜思在轿里静静观望着, 自他得知李治飞等人作为之后,心里便对这些显赫建筑心存几分牴触, 越是华丽非常的场所, 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便更为明显, 尤其是皇宫——这个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多少冤魂飘荡其中, 参与这场为利益角逐的无情修罗场。 一想到杜永秋便是这场争夺中的一颗小棋子,杜思心中染上许些说不清的难受,杜永秋为人清白、一心为民洗冤除暴,到头来、自己却死在皇权之争上,如何不叫人可惜?杜思放下帘子,不再去看那座辉煌建筑。 中途, 他换上一身青色太监服,仲元青的意思十分明确,杜思双手贊成,只要他能查明当年真相,这点困难不足为惧。 耀眼金光从顶上传来,刺的杜思睁不开眼,下了轿,杜思抬头一看,却望到一片红墙金瓦,自己竟不知何时进了宫,仲元青领着杜思从一道小门进入,门口把守的侍卫见了仲元青,纷纷将手中长枪移开,杜思低下头跟在仲元青身后,道路十分干净,见不到一粒石沙,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仲元青才停下,杜思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一些,他的脖子发僵,再要抬起头已有些困难了。 「你就跟着这位公公,酉时前,我在这儿等你。」仲元青沉声道,杜思看向面前一位笑眯眯的太监,不自觉点点头。 「右相大人尽管放心,老奴定会将这位公子原模原样交到您手上。」 公公毕恭毕敬道,仲元青点点头,二人正准备离去,杜思却被仲元青再度拦下。 「记住你我二人的约定,酉时之前我会来接你。」仲元青的眼无比深邃,隐藏着杜思看不懂的悲怆,「待你进宫之后,便不会再想回来了。」 那一眼似乎望到杜思心底,他微微一怔,仲元青却走了。 「公子,快走吧,时候可不多了。」公公一声嗓子将杜思唤回,他望了那几道红墙半晌,立即小跑过去、跟上公公的步伐。 杜思不敢靠的过前,只得弓着腰跟在公公身后,两人拐到一条无人小巷,公公突然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叫杜思。」杜思小声道。 「杜思?你是杜永秋的儿子。」公公轻飘飘地说出杜思身世,遂又道,「宫里不方便,杂家就叫你小杜子吧,你便称唿杂家一声李公公。」 「是,李公公。」 这时,迎面走来几名宫女,她们逐一向李公公问好,或许瞧杜思面生,都有些好奇。 「这是新来的,叫做小杜子,杂家看他模样生的好,亲自出马来教他。」李公公与宫女打趣道,又沖杜思道,「小杜子,快抬起脸让这些个姐姐们瞧瞧。」 一样冰冷的物体触到杜思脸上,他立即低下头,不去看眼前那些人,宫女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极为悦耳动听,这些宫女所穿的衣裙是杜思在外从未见过的,他看了几眼,却生出几分熟悉。 「小杜子有点害羞,赶明儿了让你们仔细瞧瞧。」 李公公又与宫女逗趣一会儿,终是分开来,杜思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身上沾满脂粉味,要是被段景衡知道了,他可能会死的很难看…… 「小杜子,你不习惯这儿吧。」李公公饱含笑意的声音从前传来,杜思一哽,不说话了。 第158页 「杂家虽没见过杜永秋,当年却也听过他的事情,那时杂家还只是一个小小太监,有幸从一处宫院听闻一点风声,他虽非朝廷命管,事迹却能飘到宫里来,那也算是一种本事了。」李公公意味深长地说。 「李公公在哪里听到的?!」杜思失声道,他直望向前方的背影,手里紧捏的木牌已布满汗水。 「小杜子,你逾矩了。」李公公冷冰冰的声音令杜思硬生生弓下背,「杂家现在正往那儿走呢,你性子这般急,想必吃过不少苦头吧。」 杜思没有做声,李公公便自顾自地说起来。 「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良知是路人,杂家以前还不信,可当杂家进了宫后才发现,若要持一己之见,是远远不能往上走的,嘴皮子要再钝些、怕是连命都保不住,杂家本想安分守已、听天由命,到头来却招惹一身是非。」李公公嘆息一声,轻抚手上拂尘,「谁会想到,自己与原来的路越走越远呢。」 杜思张张口,心里又想到了李治飞。 「这一会儿话的时间,竟然到了。」李公公停在一处破落宫苑前,这里人烟稀少,几乎无人往来,李公公终于转过身,直视着杜思道,「这里便是你要来的地方。」 杜思望向面前宫院,这里的地积满一层厚厚的灰,从门外依稀能够看到里面几片残旧落叶,以及一些倒塌朽木。 「别愣了,小杜子,杂家没来错地方,你快进去吧。」李公公催促着,杜思望了他几眼,终于走进门里。 门里场景比门外看起来还要破旧,这里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就连一棵仅存的小树,也是被噼成两截,吊着一口气立在地上。 「这里怎会如此荒凉?」杜思疑惑道。 「十几年前,齐妃小产而死,走后不久却被太上皇查出诅咒熹贵妃的小人,一怒之下,这儿便成了这副模样。」李公公对答如流,「熹贵妃与齐妃同一天生产,还好贵妃娘娘母子平安,太上皇因此差点就去刨齐妃的坟了呢。」 杜思摊开手,那块刻有『齐』字的木牌此刻讽刺极了,他犹豫再三,终是将它没丢掉。 「这儿的宫女皆被处死,无一倖免,当年这可是一桩大事,事发前、杂家便是从这里听闻杜永秋的名字的。」 李公公说的轻巧,杜思却陷入了沉思,公公瞧着杜思思考的模样,眼底骤生出许些期待。 「公公是听何人所言?」杜思突然问道。 「杂家从几名服侍齐妃的贴身侍女那里听来的。」 李公公眯起双眼,杜思看不到他的眼睛,心里略有些不安,接着,这位公公道出几个他极为熟悉的名字,在念到最后一位时,李公公闭口不答,只是看着杜思静静地微笑。 「还有一位,是小荷。」杜思答道。 「杂家虽不知你爹做过什么,单从那些个大人嘴中的只字片语、也能猜出许些端倪。」李公公拍拍身上的灰,「但杂家知道,在这宫里,好人总是活不长的。」 杜思听的云里雾里,李公公见状接道。 「小杜子,你可知熹贵妃?」正当杜思准备否认时,李公公又说,「杂家猜你定然不知,她自产下皇子,变得圣上宠爱,太上皇将小皇子立为太子,如今,她可是闻名大周的皇太后娘娘,身居高位,荣耀无数。」 杜思从未听说过熹贵妃的名号,莫非这个女人与当年杜永秋的死有什么联繫? 「可人人也知道,熹贵妃少时可与当今左相大人是对青梅竹马,听闻两家人婚事都说好了,但是……」李公公一顿,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杂家相信娘娘是不会后悔的,今日如此荣誉,可只有圣上才能给的了的。」 杜思有些不自然,没想到皇宫里也有这种狗血剧情,周鸿祎当年被横刀夺爱,以他的为人,想必心里一定不服气吧。 「皇子不止娘娘那一个,圣上却独独宠爱那一个,新皇登基,其他兄弟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中滋味定不好受。」 李公公这样说着,杜思却察觉其中端倪,若小荷等人已死,为何她的衣裙与宫牌会出现在杜知秋家?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死? 「既然服侍齐妃的宫女已死,为何我从宫外得到这块宫牌?」杜思紧盯着李公公,小心翼翼地说。 「杂家也不清楚。」李公公笑眯眯道,「杂家当年与小荷姑娘说过几句话,小荷姑娘心地善良,许多人都喜欢她,齐妃当年也甚是喜爱小荷,可杂家却听说姑娘身有隐疾,尤其那几年,常常重病缠身,杂家因此还去看过小荷姑娘。」 杜思瞳孔微缩,神情愈来愈激动,与此同时,从内心深处传来的悸动令他浑身无力,杜思双眼微红,他眨眨眼睛,几滴泪从眼眶中流出。 「太医曾说过,小荷姑娘重病难医,需谨慎调养,方可多活些时日。」李公公沉声道,「为何这天底下,总是好人不长活呢?」 一时间,许多片段从杜思眼前一一闪过,再有李公公说过的话,最终落在炅吉那块样式繁杂的美玉上。 「齐妃虽难产而死,死婴却不见踪影,这倒也算是奇事一桩。」李公公见杜思如此模样,不禁嘆息道,「杂家知右相大人心软,大人既然给你这次机会入宫,便是允你知晓真相,知道这件事的人虽说不多,却也死的不少了,你既然已大致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出宫后,便不要再回来了。」 第159页 党派之争,素来最不缺的便是替罪羔羊,杜永秋已然只是这场争斗中一颗小小棋子,杜思虽不知他是如何与小荷相遇,那位皇子虽活下来了,可杜思的双亲已逝,自己也被迫捲入其中,若杜永秋当年未遇到小荷,也便不会遭遇这些了。 杜思跟在李公公身后,脑中一片混沌,两人来到来时那扇门前,李公公对杜思说。 「小杜子,你走之后,要将自己藏得好好的,左相大人这些日动作愈发明显,依杂家看,京城恐怕是要变天了。」 李公公同仲元青一样,劝阻杜思不要参与其中,可此时,杜思心中除了对周鸿祎李治飞等人的怨恨,什么都装不下了。 「周鸿祎觊觎皇位已久,定然不会放过一切知晓这件事的人,你是杜永秋的儿子,她绝不会饶过你的。」 杜思冷笑,他已从周鸿祎手里侥倖逃过一劫,若能为双亲报仇,这算不算死得其所? 「总而言之,离开这儿为好,你快走吧。」李公公催促道,当瞥见杜思身后那人时,却惊的说不出话。 杜思向后望去,不想看到一张盈满笑意的面容。 「走?你想跑到哪里?」 卢冀升缓缓道,双眼尽是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不日万? 我还是日几下好 第90章 大江东去(五) 奔波数日,杜思被关几天小黑屋后再次进了牢里, 算算这些日子, 他现在应该在云州, 这儿属李治飞的管辖范围, 怪不得卢冀升如此嚣张跋扈。 「天意难违,让我在宫里碰见你,杜思啊杜思,你可算又进牢了。」卢冀升在牢门外大笑,「等左相大人到这儿,你的日子也到头了!」 杜思看着卢冀升幸灾乐祸的嘴脸, 冷冷道, 「我没有什么用处, 你捉住我、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卢冀升笑的极为刺耳,「你不了解左相大人, 上次让你给逃了, 左相大人可一直记在心里, 大人想除掉的人里,你是第一个跑出去的, 没想到你一时犯傻,自己又送上门来,竟还跑到京城,你不知那里是左相大人的天下吗?」 见杜思闭口不言,卢冀升更来劲了,「左相大人最喜欢将人头留下, 待你死后,便成为一具无头尸体,到黄泉之地,也会跟你爹一样了。」 杜思索性闭上眼,全当这是耳旁风,吹一吹就散了。 「你不是最爱验尸、还人清白吗?等你成为尸体后,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替你洗冤!」 卢冀升狠狠道,见杜思毫无反应,他也不恼,反倒慢悠悠道。 「你与你的同伙逃出生天,只是大人的一次小小失误,左相大人稍微用上些心思、你便犹如指头下的小蚂蚁,想逃也逃不了。」 杜思冷笑一声,他哪里来的同伙,难道周鸿祎想抓段景衡?他爹已从北陵归来,周鸿祎即便想动手,也定要思虑几番。 「毕竟我与你不同,大人可是心甘情愿的跟随周鸿祎,不知哪天、就被他用来挡枪子儿了,与那位太尉大人一样。」 「想激怒我?没门。」卢冀升大笑道,「我可与宋炜那个蠢货不同。」 自那之后,杜思再也没见过宋炜,他毕竟是皇上的亲戚,不好处置,听闻周鸿祎将他送回济州,哪儿凉快往哪儿待去。 「你落到我的手里,若我告之李治飞,他一定很惊喜。」卢冀升着重强调『惊喜』二字,盯着杜思意味深长地说。 李治飞与这些人一样,都是宵小之人,他当然高兴了,杜思暗想,他心里也不舒坦,便朝卢冀升冷哼一句。 「周鸿祎的脑残粉。」 「你说什么?」 卢冀升虽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也能听出其中咒骂之意,他眉毛抖三抖,终是忍下来。 「你已是将死之人,本官不与你斗嘴,你且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日子吧。」 他得意洋洋走出门,牢头恭敬几句,将卢冀升送走,狱卒见杜思又回到了天牢,心里多少都有些好奇,却无一人敢上前质问。 这次,大抵是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杜思躺回稻草堆上,望着湿冷的房梁,心里突然生出几分轻松,仔细想想,他进过两次天牢,甚至甚至入过一次皇宫,直到今日仍活着,也算是奇了,杜思自娱自乐想着,被卢冀升押入天牢的不快也渐渐消散了。 期间,卢冀升常常来『探望』他,杜思很是无奈,卢冀升与周鸿祎一模一样,人被关进牢里非要来嘲讽几下,怪不得能玩到一起去,李治飞也曾来看过他,与卢冀升不同,他在牢门外立了许久,盯着杜思不做声,杜思被看的浑身发毛,将眼闭上也阻挡不了那道难言以形容的视线。 约过了四日,周鸿祎如期而至,他来到天牢,于牢门外狠狠瞪了杜思好一阵,只抛下一句话。 「子时前解决他。」 周鸿祎离开了,他身后的李治飞与卢冀升面面相觑,不久也离开了,唯有李治飞停留半晌,这次,他仍未与杜思说过一句话。 「段景衡远在天边,即便他插上一对翅膀,也要飞个两三天才能赶到这儿来,左相大人又无逗留之意,如此干脆、杜思这回必死无疑了。」卢冀升沖李治飞喜洋洋道。 李治飞点点头,卢冀升瞅着他的反应,又笑眯眯道。 「李知府,他可是你侄子,难道你不会感到痛心么?」 第160页 「不会。」李治飞坚定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已劝过他,也算是顾情顾意了。」 「杜思是杜永秋的儿子,如今与他爹一样,死在左相大人手里,天意难违,这都是命啊。」卢冀升佯作怜惜道。 李治飞似是想起杜永秋,面上露出几分伤感。 「李知府当年也劝过杜永秋,没想到竟是同样的结果,子肖其父,此话当真不假。「 李治飞脸色越来越难看,卢冀升见此更为愉悦,自从来了个李治飞,左相大人便开始冷落他,如今,李治飞不得左相的意,他重获新生的机会也来了。 现下正值午时,狱卒给杜思送了一顿断头饭,重新诉说一番不要怨恨他们的话后便匆匆离去,可想而知,周鸿祎定在衙门里枉杀不少人,自己不是第一个,也算不上最后一个,周鸿祎的暴行还会一直延续下去,直至他生命结束那一天。 杜思咽下口里的菜,他唯一对不起杜蘅,将他捲入这场纷争后却无力解救他,杜思想起周鸿祎说过的话,心底又漫上一层忧伤。 若这回他真正死去,段景衡又置于如何处境呢?他将自己毫无保留展现给杜思,而杜思却紧抓着段景衡对他的信任屡屡暗下行事。 终归到底,是他太过自私。 杜思自暴自弃的想,时间过的飞快,窗外天已渐渐落幕,一轮皎月摇挂天际,子时即将到临,杜思坐在稻草堆上,静静等候生命被终结的那一刻。 而当子时来临时,牢内却空无一人,杜思有些奇怪,人都去哪儿了?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牢里的蜡烛被吹灭,一个人影闪过杜思眼前,只闻『哐铛』一声,杜思凑近去看,原是牢门上的锁被噼掉了。 杜思打开牢门,躬身悄悄走出去,天牢尽头的门是开着的,牢头不翼而飞,杜思从牢门走出去,不远处火光毕现,熊熊烈焰吞噬了王法大堂,许多人赶着救火,似乎无人细顾杜思。 一黑衣人出现在杜思眼前,示意他随自己走,杜思虽看不出这黑衣人,眼下紧急,也顾不上思虑那么多,立即跟着走了。 二人刚出衙门,杜思眼前一花,竟凭空出现数十黑衣人,杜思面前的人带着他凌空一跃,一掌将他拍下河去。 「快走,不要回头!」 一个清丽女声响起,竟是杜雨的声音,杜思一愣,连忙朝暗处游去,下一刻,兵剑相斗声此起彼伏,水不算深,杜思不敢多做停留,游到对岸上去。 只见岸边有一顶软轿,街头两旁却已来了人,杜思只得往轿子里跑去,而当他刚落脚,轿里却坐着一名意想不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待我吃个饭再滚回来 第91章 大江东去(六) 一众人团团围住轿子,卢冀升从中走上前, 他定眼瞧了几番软轿, 随即高声道。 「轿里何人?快报上名来!」 火把高举, 将河边照的一片明亮, 只见轿子幕帘动了动,一名男子从里走出。 「李治飞?」卢冀升十分惊讶,他本以为李治飞会待在官府,没想到竟在这里,卢冀升转念一想,遂调笑道, 「李知府, 几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放火烧了衙门, 你不去帮忙救火、为何到这里来,难道是来看月亮吗?」 「衙门里不透气, 本官出来散散心。」李治飞面不改色, 反问道, 「衙门乃官府重地,你所言当真?」 「你我二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李知府,你当真不知?」卢冀升命人去叫周鸿祎,后勾起一抹冷笑,「衙门烧了,再修便是,可天牢的重犯跑了, 那可是大罪。」 卢冀升凑近李治飞,盯着他双眼直言道,「官府被烧,犯人只跑了杜思一个,追捕途中,我又遇见你在河边赏月,这一切真有那么凑巧吗?」 「卢知府,我听不懂你的话,这里是云州,你不必插手此事,我现在便赶过去,」李治飞义正严辞,遂又补充一句,「我当出来散步,岸边还有其他人,不信你瞧。」 李治飞一一指过去,只见对岸果真有几座轿子,他们见官差来了,纷纷离去,卢冀升神色不定,将信将疑。 「轿夫内急,刚离开小解去了。」李治飞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忽然,他双眼一亮,口中大声道,「阿三,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两名轿夫打扮的男人自人群后方出现,他们挤到跟前来,朝李治飞不停的谢罪。 「卢知府,这下、你该信我了吧。」李治飞望向卢冀升,眼底尽是笑意。 「这……」卢冀升半信半疑,犹豫不决,这时,一人在卢冀升耳旁低语几番,卢冀升脸上溢出几丝窃喜,遂对李治飞道,「李治飞,信不信你由不得我决定,我承认,我比不得你,可你一而再、再而三触犯左相大人的底线,大人可没有我这样的好脾气,能一度容忍你在这儿撒野!」 李治飞面色一凝,只见卢冀升退开几步,一个人缓缓从后走出,他面色极为阴沉,眼底正酝酿着一场无声风暴。 「左相大人,李治飞他……」卢冀升十分欣喜,开口便要告状,却被周鸿祎冷冷打断。 「都退下。」 「可是、大人……」 「没长耳朵么。」 卢冀升一哽,他瞧周鸿祎的表情过僵,竟无端生出几分恐惧,要知道、这副模样已经很久没在周鸿祎脸上出现过了……卢冀升草草吩咐几声,立即小跑出河畔,一大帮子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李治飞与周鸿祎了。 第161页 当然,还有缩在轿里的杜思。 「李治飞,你随我这十几年来,胆子涨了不少啊。」周鸿祎一字一顿道,眼里泛着冰冷的光。 「承蒙左相大人厚爱,教给下官这样多的东西。」李治飞不卑不亢,竟无过多反应。 周鸿祎大怒,双眼赤红道,「快说!你把那小子藏到哪儿去了!」 「下官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却还在装蒜!」周鸿祎双眼阴晴不定,「若说出杜思藏身之所,我倒还能饶你一命。」 「下官深知左相大人,您只要起了心思,便不会再做节外生枝的事。」李治飞眼神闪烁,直直望进周鸿祎眼底。 周鸿祎大笑,咬牙切齿地说,「李治飞,你可真懂我啊!」 「下官不才,一点眼力还是有的,否则怎能在左相大人身边活了这十几年呢。」 「你是要鱼死网破么?」周鸿祎直截了当道,「无论如何,我都是最后那个收网的人!云州、雍州一带已遍布北陵士兵,我不信一个小小的杜思、还能逃出生天?!」 李治飞没有说话,一阵风掠过,月光在二人面上浮动,映出一片冷清的光。 缩在轿中的杜思胆战心惊,这时才回想起方才李治飞对他说过的话,他用手去探软轿的后壁,轻轻一推、竟推开那层厚厚的墙壁了。 「我知道,你还念着杜永秋,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你至于跟个死人较劲吗?」周鸿祎语气一软,又开始装模作样,「我将他的尸体交给你,既杜永秋早已入土为安,你又何必去打扰他呢?」 「杜永秋是被大人害死的。」李治飞曲折委婉的话语突然注入一股力量,竟与周鸿祎对抗起来,「若不是大人当年特意策划那桩人命案子,杜永秋也不至于在牢狱自缢!」 「哦?当真是这样?」周鸿祎冷冷一笑,反问道,「难道与你这个挚交好友的出卖毫无联繫吗?!」 李治飞一顿,面上骤生出不忍,他眼底流过极为明显的愧意,竟隐隐有泪光闪过。 「李治飞,你可真能装,当年你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全都忘了么?」周鸿祎面色狠毒,阴测测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杜永秋,面上却还要装着憎恨他,你在我面前不知多少次贬低过杜永秋,你心里过得去吗!朝里都道我脸皮比城墙还厚,但说起这做人的底线与原则,在你李治飞面前,我周鸿祎可犹如一位牙牙学语的幼童!」 「你!」李治飞被气的说不出话,不久,他平復下来,镇定的望着周鸿祎。 「你在故作镇定?」周鸿祎挑眉道,「我不吃你这一套。」 李治飞不做声了,任周鸿祎出言讽刺,他都毫无反应。 「杜思到底在哪儿?」周鸿祎一双眼突然望向那顶软轿,李治飞微微一笑,周鸿祎一把将他推开,抽出腰间长剑直直刺向轿中。 然而,他却扑了个空。 「?」周鸿祎噼开幕帘,轿里却空无一人。 「你把杜思藏到其他地方了!」周鸿祎高声道,此时,蹲在轿外的杜思只与周鸿祎隔了一层墙壁,月光透过被撕裂的幕帘照到轿里,透过那条缝隙,杜思能清晰看到轿前情景。 「快说!他在哪!」周鸿祎一把揪起李治飞衣襟。 「偷龙转凤,不止左相大人会这一招。」李治飞淡淡道。 周鸿祎气急,这时,有一人从街角跑到周鸿祎面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声,只见周鸿祎脸色大变,愤恨地望向李治飞。 「大人不去追吗?」李治飞轻笑道。 周鸿祎额角青筋毕现,忍着气说,「我当然要亲自去追。」 说罢,他转过身似是要离去,杜思终于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把剑直刺向立在一旁的李治飞,周鸿祎缓缓将剑没入他的身体,玩闹般在里搅了几下,遂勐的抽出,李治飞吐出几口鲜血,抽搐着身子倒在地上。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周鸿祎缓步走上前,由上而下俯视着那张溢满痛苦的面庞,「我本想留你在我身旁多带些时日,不曾想你撞上来送死。」 「下一个……你便会、把我推出去。」李治飞虚弱道。 「哈哈哈哈」周鸿祎仰天大笑,「没错,我正如你所想那般处置你,不用尽你最后一点价值,我能叫周鸿祎么?」 「小、小人。」 「不错,我就是小人。」周鸿祎又补上几刀,「古往今来,你见过朝中有几位君子?不心狠手辣、如何能得到一切?如今,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谁能阻挡了我?圣上宝座,不过是垂手可得之物!」 周鸿祎十分狂妄,地上的李治飞此时只有进的气、确无出的的了,周鸿祎骤然冷静下来,他用李治飞的衣物擦净剑身,遂收回剑鞘道。 「李治飞,你是第一个骗得了我的人,我就不取你项上人头留纪念了。」 「你……不过是…不想再看见…我的脸而已。」李治飞无力道。 「哼,我不与死人计较。」 临走前,周鸿祎又留下一句话,「等我取了杜思的项上人头,你们便可在九泉之下团聚了,届时不忘提提我的名字,好让杜永秋来阳间找我。」 周鸿祎走了,李治飞却笑了。 谁能想到,堂堂左相竟被同一人连骗数次,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这件事。 第162页 等周鸿祎走后,四下无人,周围静悄悄的,杜思从轿后爬出来,立即跑到李治飞面前。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杜思双眼通红,连忙脱下外衣,将李治飞的伤口捂住。 鲜血,很快渗出衣物,即便用双手去堵,他又怎能阻止血液流动的速度呢?此刻,在杜思所学中,无一能够将接近濒死的李治飞挽回的方法,唯有在现代,方可有一丝希望。 「120、120!」杜思喊了半天,突然想起,这里是古代,怎么会有医院、救护车? 李治飞轻咳几声,下颌骨染满鲜血,他扯了扯嘴角,对杜思小声道。 「十几年了,我却还忘不了你爹。」 杜思静下来,他心如死灰,眼里布满了绝望。 「想当年,我与你爹约好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可杜永秋来到济州、便退缩了,他说,自己不适应官场,还是安安稳稳当个仵作便可。」李治飞露出一丝笑容,他望着杜思,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我劝他,不要轻言放弃,没试过、怎会知道自己行不行呢?」 杜思无端摇起了头,接下来的故事,便如那日李治飞所言了。 「最后,我捧着许多人的臭脚笑到最后,你爹太过迂腐、他不肯改变自己的原则,可我们都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人,不捧臭脚怎能混下去呢?要想过的有滋有味、必须要吃苦啊。」 李治飞苦笑,嘆息道。 「或许正如卢冀升说的那样,我这种从旮旯角里出来的燕雀,比不得天生的鸿鹄,无论我怎么飞、都飞不到那个高度…」 他望向天空,想要伸手去抚摸那轮皎月,可此时,他连手都抬不起来。 「现下,我竟是连月亮的残影都碰不着了。」 「你这是何苦呢??」杜思心如刀割般疼痛,终究只问出这句话。 「我天生便爱追逐名利,事到如今,我不后悔。」李治飞虽虚弱,语气却异常坚定,「杜思,你与你爹……不会懂我的。」 杜思不断的摇头,却不肯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定要替我完成!」李治飞突然握上杜思沾满鲜血的手,「我有一个儿子,名叫李永逸,我已将他送到曹正明那里,你要代我好好照顾他,务必让他忘了我!」 说完,李治飞从衣袖中摸索出一张小纸条,颤抖着手塞给杜思。 「一切安稳后,你再按照这张纸上内容,去找一个人……定要等安稳后!」 杜思点点头,将纸条胡乱塞进衣里。 此时,李治飞大限将至,他浑然不知,双眼焦距却已开始涣散,「你爹被我葬在小时玩泥巴的地方,边上有片竹林,就在那里……你小时候也住在那儿,与他亲妹妹一起、」 李治飞言语混乱,眼前似是闪过走马灯,浮现许多记忆片段,有他少时满嘴啃泥的模样,有他初入官场招人待事的青涩反应,有他被人嘲讽的狼狈场景,也有他得了权势后意气风发的样子……李治飞口齿不清,杜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从他眼里看到了回忆。 直至最后,李治飞仍喃喃道。 「杜思,把我带回去,葬在你父亲旁…」李治飞气息愈发微弱,这是垂死的徵兆,「不要为我立字碑、我不配被写上名字、我没脸…去见你爹。」 杜思双手紧握李治飞的手,专注的望着他。 「若说我最后悔的事、便是遇见你爹…与他做朋友,要是没有他、哪来这么多事。」 李治飞喃喃,遂又嘆息一声。 「你爹陪我一起吃泥鳅、那时可真好啊……」 杜思终是忍不住,吼中哽咽一声。 「李伯父…」 李治飞似是听见杜思唤他,露出一抹笑容,一滴泪从他眼尾流过,待到泪珠没入髮际时,李治飞已断气了。 杜思抱紧尸体,他喉头微动,似在压住什么,河里突然传来一阵叮咚,杜思遂回头望去,那儿什么都没有。 月光趁机照在杜思面上,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假装这是同一天写的!! 19号,继续努力(托腮 第92章 大江东去(七) 李治水死后,街头走来两名轿夫打扮的男子, 虽杜思心里十分难过, 却不敢再做停留, 他一咬牙, 背起李治水的尸体,随二人离开,几人迅速消失在河畔,没入一片黑暗中,唯有软轿前的鲜血遗留下来,被月光映照出近乎墨般的色彩。 周鸿祎极为狡猾, 临走前不忘封城, 不允任何人外出, 李治水不知动用什么手段,竟使周鸿祎亲自追捕, 若说此自私自利、背信弃义之人有何缺点, 便是生性过于多疑, 以至于李治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思虑一番、辨别真伪。 窗外明月当空,紧闭的纸窗挡不住月光, 有几丝倾斜于屋内,那本是柔丽温和的颜色,此时,在杜思眼里,却如冰雪一般寒冷,他背过身, 不去看那刺眼光线。 从屋外传来几丝轻微响声,原是雨落下来了,杜思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与此同时,杜雨仍在奋战中,她已转换战地,来到城外,杜雨身中数刀,手中利刃沾染许多鲜血,刀光剑影,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她不堪众敌,步步退到已开始湍急的河流旁。 黑衣人齐齐停止进攻,为首一位纤细高挑的女子走出,她来到杜雨面前高声道。 第163页 「你还认得自己是谁么!」 杜雨举起剑,却被她无情挑飞,雨滴打在杜雨衣物上,很快、雨变得密集起来,不一会儿,便响起淅沥的雨声。 「你是影卫十六,不是什么杜雨。」黑衣女子见杜雨身体僵硬,眼中闪过一丝焦灼,「左相大人当初派我们前去徐州监视杜思,若有特殊情况,格杀勿论,你忘了吗?」 杜雨摇摇头,黑衣女子再接再厉道,「到徐州霖水时,不曾想仲元青那贼人早早埋伏好,争斗间竟将河坝毁坏,你跌入河底,不知死活,我找来许多人去寻你,却都杳无音讯,再见你,竟是在杜思身边了。」 黑衣女子陷入莫名的焦急,此时,杜雨开口了。 「影二,那些人都被我杀了,你不用再找了。」 影二正欲发作,杜雨却又说道。 「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何必再来问我,你只是找不到机会解决我而已…」杜雨幽幽道,双眸闪着冷冷的光,「当我消失时,周鸿祎怕是就下了追杀我的命令,你不必学他在此惺惺作态。 」 「你!」影二见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立即恼羞成怒,「杀了十六!」 众人纷纷上前,剑光汇成一道极亮的光,映出无数滴豆子般大小的雨珠,其中,不知是谁的剑刺入杜雨身体,她顺势向后翻去,落入湍急的河中。 其他人停下动作,影二走上前,仔细观察河流流势,只见河水泛滥成灾,远远望去,一泻千里,直奔向天际,杜雨的身影几乎是刚落入河就消失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下河查看。 「河势竟如此兇勐,十六这一回必死无疑了,我们走!」影二肯定的说,数十道黑影闪过,方才聚满人的地方立即空了。 第二日,因周鸿祎封城,杜思等人没有动作,他们虽走不出九龙郡,有一人却悄悄从外进来了,一身便衣的曹正明敲开杜思房门,将三人带走,接连几日,杜思好比一具行尸走肉,李治水已被置入棺材,他却不能下葬。 曹正明向杜思说清所有事情的原委,从杜思之前来到云州起,李治水一直与他暗中通信,直至杜思被周鸿祎押入天牢,李治水自知周鸿祎会严加看管自己,便提前叫来曹正明救助,周鸿祎看李治水看的紧,却不知曹正明来了,这才让仲元青钻了空子,云成化败露兵器一事,周鸿祎便撇下云密等人独自脱身。 所有的一切都被李治水提前策划好,但杜思去京城却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李治水暗中算好自己的死亡日期,却因杜思的到来被迫提前,当他坐到那顶软轿里时,心中应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至了,实际上,河畔边上所有轿子皆是来救杜思的,但杜思唯唯进了李治水的轿子,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李治水交代好后事,也算是走的安心了。 「画人画骨难画心,李治水要我不得对外人提起此事,尤其是你。」曹正明嘆息一声,「那天你向我道谢时,我本想原原本本告诉你的,可……」 这都是天意弄人。 「你不必自责,这是他的决定,之前……我也未看出,他原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 曹正明见杜思听不进话,便也没在劝他,留他一人在房静静,消沉数日后,杜思走出那日阴影,他向曹正明要来一辆马车,想将李治水带回去葬在杜永秋旁,曹正明欣然同意,正当杜思启程之日,没想到永中又来了仲元青与曹正业。 仲元青看了几眼杜思,对那日之事只字未提,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曹正业草草问候过杜思后,三人便秉烛夜谈、聊到深更半夜,当仲元青准备回屋休息时,却在门前见到了杜思。 「你怎么还不去睡?」仲元青疑惑道。 「右相大人,对不起。」杜思突然道歉,「我办完李伯父的后事,不想就这么回去,不看到周鸿祎尸首分离,我无颜面对家父亡灵。」 仲元青见杜思十分冷静,语气不禁带上几分赞赏,「事有突变,这是你我都不能预料到的,你伯父忍辱负重十几年,应当好好安葬才是,过去的话、就不提了。」 「伯父又留下什么?」杜思直言问道。 「他将周鸿祎手下的兵力分布画到一张纸上,并交予曹正明之手。」仲元青提及此事,眉间染上许多喜气,「有了这张图纸,再加之曹正业三寸不烂之舌,周鸿祎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仲元青又拍拍杜思肩膀,和蔼可亲地说,「你且放宽心回去,不出三月,周鸿祎必定人头落地,我保证还你一个公道。」 「小人谢过右相大人。」 虽得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不知为何,杜思却一点也不开心,或许是因为这个情报是以李治水以身试险而换来的吧。 杜思走出院落,却刚好看到一人,炅吉沐浴在一片纯净月光里,双眼闪耀着比明星还要璀璨的光。 「杜思,我等你很久了。」炅吉上前一步,握住杜思双手。 杜思一个激灵,立即甩开他,炅吉也不恼,反而自顾自地说。 「李治水即已曝露周鸿祎的命门,这便是我们反击的好机会,我知你爹是因周鸿祎而死,难道你不想为你爹报仇雪恨么?周鸿祎不仁不义、无耻至极,这等狡诈阴险之徒,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不想亲手制裁他吗?」炅吉说的振振有词,又沖杜思道,「杜思,我曾听过你的名号,你于济州、雍州连破数案,是当今不可多得的人才,大周正缺像你这般正义之士。」 第164页 杜思不为所动,炅吉眼睑微动,笑眯眯地说,「你我联手对抗周鸿祎,右相大人与礼部侍郎都看在眼里,我本人对你映像也极好,待周鸿祎死后,杜思,我保证你能衣锦荣归,不仅如此,还能为你讨来显赫官职,这可是光宗耀祖的美食,你爹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炅吉双瞳泛着诡异的光,杜思对他缓缓摇头,只见炅吉骤然闭口,笑意顿散,周身气势陡转。 「是我说的不够好么。」炅吉冷冷道。 「你不必费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视线里。」 「如此肯定?」炅吉双眼微眯,一直隐藏在于眼底的傲气崩然而出,「你知道我是谁么?」 「如何不知道。」杜思抬头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你就是周承望,当年齐妃小产的儿子。」 「右相所言不假,你果然聪明。」炅吉高昂起头颅。 「当年,你被齐妃的贴身侍女护送出宫,中途遭人追杀,我虽不知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但却能肯定,最后一名存活的宫女小荷带着你遇到我爹,你们在云州避过风头,接着、你便去了北陵,当时与你在一起的人……正是段修谨。」 「不错。」周承望带着许些玩味,「你都知道了。」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既然熹贵妃当年顺利产下皇子,周鸿祎为何要针对你?」 「你可知周鸿祎与熹贵妃从小是青梅竹马?」周承望挑眉,缓缓道出当年辛密,「熹贵妃之子并不是真正的皇子……换而言之,当今圣上周孝文,乃是左相周鸿祎的亲生儿子!」 杜思一惊,很快便平復下来,他既然打算回去,这已与他无关了。 自他见到炅吉,便隐隐猜出他身份,炅字通『冂『,与吉相组刚好成一个周字,初次见面之时,周承望身上所佩戴一块样式繁杂的美玉,那正好与雍州穆念愁家传的玉一模一样,当时,杜思还记得,玉铺老闆曾说过,雍州美玉名满天下,就连当今圣上都慕名而来,穆念愁死前也用口语提醒他,还有另一块玉仅存于世,他说的应就是周承望戴的那块了。 「杜思,既然你都明白,我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周承望负手而立,单凭自己的身份,他有绝对自信杜思会站在他这边。 「我还是那句话,您不必费心了。」杜思坚定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小人志向不在做官,还望殿下谅解小人。」 杜思走了,周承望呆在原地片刻,直到仲元青走来,他才有了些反应。 「殿下,他即心向田野,便不要再逼迫他了。」仲元青劝阻道。 「心向田野?」周承望冷笑一声,「我还想周鸿祎为何要至他于死地,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此人虽才华出众、却不愿被人所用,他实在过于好奇,总探求自己不该知道的事,若不能被我所用,定不能落到其他人手里去!」 周承望眼里闪过极为残忍的光,仲元青轻轻的嘆息落在空中,渐渐消散于月光之下。 夜里,杜思辗转难眠,他干脆叫起马夫,夜里启程。 不曾想,却在路上遇见一人。 「杜思,你又要去哪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杜思一顿,立即叫停马夫下车,回头一望,段景衡竟在街角处痴痴凝望他,杜思一个没忍住,扑上去仅仅抱住段景衡。 「我看到你留的信了,你为何不亲口告诉我?一声不响的离开很有趣吗?」段景衡轻轻说出这句话,溢满思念之情,「杜思,我想你。」 「我不会再隐瞒行踪了。」杜思将头埋进段景衡怀中。 这一刻难得的重逢是如此珍贵,杜思身边的人一一离去,独留下段景衡一人,现在,他只想好好珍惜他。 杜思这样想着,心中却在疑惑,不过、他很快便给出一个答案。 他喜欢段景衡,足以达到爱的程度,以至于他无法想像自己是否能承受失去段景衡的痛苦。 两人依偎的身影驻足于月光下,分外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效率略低啊,下一章应该就结局了,争取快点码出来。 第93章 终章 马车载着李治水的尸体回去了,杜思又回到那个小村庄, 再见杜知秋, 他竟觉得那副尖酸模样有些可爱, 至少, 杜知秋不会在心里盘算如何清除掉自己,譬如现在,杜思肯定她绝无此意,因为杜知秋将心中所想全表现在脸上了。 「杜思,你怎么回来了?」杜知秋吓了一大跳,当她见到杜思身后一辆马车时, 立即沖了过去。 「唷, 这是你的啊。」杜知秋围着马车绕了几圈, 见马夫不在,她便伸手掀开帘子。 「让我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好东西……」 只见一副棺材赫然被置放于车厢里, 杜知秋一愣, 遂发出一声震天地、泣鬼神的叫声。 「啊啊啊——」 杜思走到房外后, 却发现杜知秋两眼翻白,倒在泥地上了。 杜思:「……」 一番折腾后, 杜思被杜知秋骂了个狗血喷头,王二与王贵回来后,抱着她又是念叨了好一阵。 「你这些日就同这棺材睡在一起?」杜知秋的儿子王贵问道。 杜思点点头,抬眼发现,三人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瞅一个神经病患者,杜思苦笑, 并无解释,杜知秋似乎从这副表情中察觉什么,立即追问道。 第165页 「棺材里装的是谁?」 杜思目光滞凝于杜知秋的双瞳,缓缓答道。 「李治水。」 杜知秋倒抽一口气,双眼立即红了,两人默默相望,均无开口,王二与王贵见此,也都闭上嘴,过了好一阵,杜知秋平復下来,淡淡地说。 「葬到哪儿。」 「泥地边上的竹林。」杜思应道。 杜知秋点点头,便要翻身下床,王贵连忙拽住她急急说道,「娘,你身子还没好呢!」 「就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能有什么?」杜知秋拍开王贵,从院里找来两把铁铲。 杜知秋叫来王贵与王二帮忙抬棺材,路途不长,中间不会休息,杜知秋拿来板凳,杜思叫来马夫,四人一起将棺材运过去,不过三刻,五人来到一片泥地,有许多小娃娃在里玩泥巴,这应是李治水说的地方了。 「往上再走几步,便是竹林了。」杜知秋擦擦额上汗水,三人又走了一会儿,果真有一竹林立于山坳。 一进竹林,杜知秋仿佛知道该往哪儿走,杜思跟在后,望着杜知秋瘦弱的背影陷入沉思,她虽知路线,却走的极不稳,直至走到两坨高高隆起的土堆前,杜知秋终是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哥,妹妹不孝、竟不知你葬于何处!十几年来,你躺在这样冷的地方、我却一次都没来见过你!我不孝啊!」 杜知秋嘶吼出声,跪着爬到写有杜永秋的墓碑前,她将脸贴在那冷冰冰的石碑上,似乎想用身体来温暖它。 「听闻你的死讯时,我还当你在骗我、挣了钱不理我了,你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一声不响就走了呢?十几年、我瞒了自己十几年啊!」 墓里墓外,是两个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杜永秋已与杜知秋阴阳两隔,纵使杜知秋如何思念他,杜永秋再也不会回来了。 杜思等人安置好板凳,将棺材放到板凳上,只见杜知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竟趴到杜永秋的墓上,沾得满身是土,她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似乎想要将这十几年的愧疚弥补,王二与王贵对此事明显不知,死者为大,几人见此情景,眉宇间多少带上几分忧伤。 一阵萧瑟冷风吹过,几片竹叶慢悠悠落在地上,顿时沾染许多悲凉,杜思拿起铁铲,与马夫在杜永秋的墓旁开始挖土,王贵与王二在一旁休息,几人轮流劳作,一天之内便能将坟墓挖好。 待到夕阳布满天际,四人为李治水下棺,待将土堆好时,天已快黑了,杜思拿出事先写好的木牌,插于李治水墓前,三座坟墓并排而列,极为整齐,杜思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酸楚,里面躺了三位他最亲的人,如今,杜衡不知所踪,杜雨杳无音讯,这世界如此之大,却无他置身之处。 杜思不禁闭上眼,强忍住眼眶中肆意涌流的温热液体。 这时,杜知秋已恢復平静,她披头散髮、且衣衫不整的走到王二面前。 「你们走吧,过一会儿我便回去。」 王二与王贵面面相觑,最终,王贵最先迈开步伐,王二却仍犹豫着。 「这……」 「你再不走,小心我把你也埋到地里去。」杜知秋凉凉道。 王二缩缩脖子,随王贵一起离开了,马夫嘱咐几声,也走了,只留杜思、杜知秋二人,杜知秋又跪在杜永秋墓前,杜思跪在一边,两人前有一火盆,杜知秋点起火,开始烧纸钱,一股黑烟升起,散到空中、立即与天相融一色。 杜永秋旁另一座坟正是杜思家母小荷,杜思向空中撒一把雪白纸钱,心存无限悲痛,杜知秋望着杜永秋的墓碑,将当年往事一一道来。 「从小,李治水便与大哥亲密无间,那时、李治水家里穷,常常填不饱肚子,我家也好不到哪儿去,村里有人嘲笑李治水吃泥鳅,大哥便陪着他一起吃,我常常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转,玩一天都不嫌累。」杜知秋缓缓说道,火光映照在她面颊上,那双黑眸也因此多了几丝温暖。 「那两人要出去打拼时,大哥曾打趣过,以他的为人、定比李治水要早些走,李治水却当了真,对大哥许诺,若他先走,自己必会跟上去……」 杜知秋戛然而止,许久才低低的说。 「直至今早,我见到李治水的棺材,才真正确定,大哥…真的死了。」 杜思不语,静静往火盆里添纸钱,两人又磕了头,待到杜思双膝已无知觉时,杜知秋才转身离去,杜思也站起身,正当两人准备离开竹林之时,只见一阵强风袭来,火盆里的灰烬被卷到空中,与竹叶混在一起,似是有人在空中嘆息一声,与此同时,杜思脑中惶惶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他望向那三座小小坟墓,恍惚间,似有一人站在墓前,抬起一双歷经沧桑的眼凝视着他们。 「杜思,你愣什么。」杜知秋的声音从前传来,杜思一惊,又转头去看她,却见杜知秋背对着他,头都不回一下。 「可是…」 「快走,天都黑了。」 杜知秋催促道,杜思仿佛明白了什么,与杜知秋迅速离开,走出竹林后,夜幕全然降临,明星璀璨,明月当空,杜思昂起头颅看了看天,跟在杜知秋身后。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杜知秋却勐地停下来,她转过头、望向竹林的方向,此时,他们已走出许久,竹林早已看不见了,但杜思却被其他事物吸引住了。 第166页 月光照耀下,杜知秋双眼不断流下的液体耀眼无比,犹如夜空明星。 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流满面。 第二日,杜思将茅屋床底的箱子取出,在小荷坟前烧毁,连带那块木牌、也一併焚烧殆尽,做完这一切后,杜思在村里长住许些时日,每日陪着杜知秋去竹林看望三人,马夫也乐得清闲,谁都不曾提过『离去』这两个字,杜思不知杜永秋对杜知秋说过什么,但看她的模样,似是隐隐猜到什么,当杜知秋真正面临杜永秋的死亡时,往日的一切便都想通了,她再也不执着要王贵外出挣钱、也不再对杜思冷眼相待。 三月之后,杜思离开村子,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与他承诺长厢厮守的人,出了村子,外面却如李公公所言一般变了天,街上凄凉一片,甚至于云州都失了以往的繁华,街头出现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他们眼中充满对这个国家的愤恨,口里声声咒骂,一见杜思乘车而来,他们一拥而上,极为疯狂,杜思与马夫见机弃车而逃,才算逃过一劫。 「这才过了三月,云州竟变成这般模样。「马夫惊道。 」其他州处境必更为艰难。」杜思眉头紧锁,二人走过街道,却见有一老汉瘫坐在道边,他怀中抱着一名已死去多时的孩童,此景甚是怖人,只见那老汉双眼茫然,口里直念叨。 「党派之争,与我们何干,大人们眼里只有权势,谁来为我们这些老百姓想想呢?」 两人又走过几条街道,入眼皆是一副了无生机的画面,杜思不禁开始怀疑,对抗周鸿祎真的是为上上之策?而他害了自己一家是真、民众苦不聊生也是真,这样做、真的是为大周将来着想吗? 不等杜思思考,马夫将他带入一间房屋,原是段景衡吩咐他在此等候,不得命令绝不能随意外出,杜思不疑有他,便与马夫住在同一间屋子,等待段景衡归来。 此时,周鸿祎以『清君侧』的名号动兵逼宫,而已死的段修谨骤然出现,原是从北陵转来的士兵里又出现其他人,熹贵妃也曝露,皇上是假的,周承望与段修谨的出现使得支持周鸿祎的大臣纷纷倒戈,周鸿祎强撑着一口气,硬要与仲元青斗个鱼死网破,杜思当然不会相信所有人都如传闻这般样子,仲元青与曹正业定是早早拉拢周鸿祎身旁的人,他已看透这个官场的生存法则,但杜思绝不会涉入其中,他已经失去足够多的东西了。 最终,周鸿祎正如所有人意料那般倒台,素来与皇室做对的下场都极为悽惨,周鸿祎是第一个将帝王逼至如此境界的人,某种意义上,周鸿祎达到自己载入史册的目的。 但好景不长,京城又传来新的恶讯,『死而復生』的段修谨为保护周承望,死于一名刺客刀下,太上皇又为段修谨加封许多名号,破例将他安葬于皇墓,杜思不知段景衡此时如何,心里很是担心他,此时,各地区情况开始好转,听闻周孝文被废,各个亲王并列角逐皇位,其中,有一人脱颖而出,将所有人一一打压下去。 他便是太上皇周翰治突然出现的儿子——周承望。 杜思早已猜到,单凭此人心计与三观,恐怕只有周鸿祎能与他相提并论,毕竟他那日、可是在心里暗搓搓想干掉自己来着,杜思看出他的意图,才选择半夜赶路。 夜晚,杜思突然被一人叫醒,他睁眼一看,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人。 「你怎么在这儿?」杜思惊喜道。 「路上慢慢说,我们走。」段景衡一把拉起他,屋外,马夫正驾车而来,杜思不做细想,毫不犹豫的跳上马车,与段景衡一同离开云州。 「你如何逃出来的?」杜思十分好奇,他本想段景衡会处理好一段时日才回来见他,没想到这样快就来了。 「多亏我父亲。」段景衡明亮的眸子暗淡许多,「我与太上皇交代我父亲对我说的话,他便放我走了。」 「会有人追来么……」 杜思担忧道,他总认为,周承望不会轻易妥协。 而段景衡却十分肯定,「不会。」 「为什么?」 「你听我慢慢讲……」 两人于马车上畅谈,此时此刻,皇宫金銮殿内,却正上演一出『父子情深』的好戏。 「什么?您将他放走了!」 周承望的咆哮声迴荡在殿中,他狠狠望向坐在高位上的人,愤怒的眼中饱含极深的不甘。 「段景衡已向我辞去官位,没必要再追究了。」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殿上传来,但周承望离他过远、也实在过低,看不清那人脸上是何样子。 「父皇!他虽已辞去官位,却不保证段景衡不会与小人勾结、迫害大周!您怎能放他走呢?」周承望暴躁道,遂又想起一人,「还有杜思,此人虽无官位,知道的却不少……」 周承望眼瞳微动,其中闪过几丝狠戾,「不如请来礼部侍郎,将这两人除之为快!」 「你已与礼部侍郎关系如此亲密?」周瀚治反问道。 「回父皇,儿臣与他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周承望不卑不亢道。 周瀚治默了许久,突然嘆息一声。 「承望,杜永秋曾救过你,杜思是他唯一子嗣,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在心里一直感激杜伯父对儿臣的救命之恩,可大周社稷为重,不得掉以轻心啊!」周承望摊开手,他底气十足,展露出一副坦荡荡的模样。 第167页 「哎…」 「父皇,儿臣还有一问未解。」周承望突然垂眸恭敬道。 「你且问吧。」 「段修谨身体素来强壮,那日为何却萎靡不振?」周承望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望向坐在高位的周瀚治。 「……」 「段修谨将我抚养长大,对我恩重如山,即便身患重病、仍不忘保护儿臣,看到他死在儿臣面前,儿臣的心当真痛啊!」 周承望笑眯眯地说,周瀚治沉默许久,只见周承望又道,「儿臣见父皇气色不佳,定是今日朝中事务繁忙,让父皇累了,儿臣便不打扰您休息。」 周承望直直退出金銮殿,周瀚治坐了许久,头上冕旒珠帘微动,一阵风吹进,他骤然起身,离开金銮殿。 殿外,曹正业等人迎来周承望,纷纷行李,却见周承望面色僵硬,甚是不快,几人相互对望,都没有做声。 「父皇今日操劳过度,本王想尽孝道、替父皇分担一些,现想请教各位大臣,不知你们有何建议?」 众人面面相觑,曹正业率先走出一步道。 「臣有提议。」 其他人正犹豫着,有几人效仿上前。 「臣也有提议。」 最后,众人纷纷附和,周承望见此情景,脸上终于展露一抹满意的笑。 「其中经过便是如此。」 段景衡向杜思解释清楚后,眼中不禁沾染几分抑郁,杜思极为惊骇,原来,段景衡的父亲段修谨一直便知周瀚治的性子,甚至于连最后的死,也心甘情愿。 「父亲叫我不要往心里去,这是他的选择,他只希望,我能与这些人脱离关系,今后做我喜欢做的事。」段景衡嘆息道。 杜思又望向京城方向,远离这是非之地,果然是明智之举。 「我终是没向你父亲说清楚……」杜思十分遗憾,段修谨还不知他们的关系。 「谁说他不知道。」段景衡隐含笑意的声音响起,杜思讶然抬起头,却见段景衡亮晶晶的眸子。 「父亲说,要我与你好好的,既然我已与你承诺长厢厮守,便绝不能负你。」 段景衡握住杜思双手,双眼盈满柔情,杜思粲然一笑,眼中也是布满柔情。 二人深情相视,窗外繁星映满天际,杜思想,其中定有几颗掉落段景衡眼中,否则他的眼也不会如此明亮。 「杜思,往后,我能与你真正在一起了。」 他轻轻拥住杜思,仿佛怀中所抱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藏。 杜思笑笑,随即问道。 「我们要去哪儿?」 「回到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马车装载着杜思与段景衡的美好的意愿绝尘而去,段景衡之父段修谨为周瀚治付出所有,杜永秋又何尝不是?与杜永秋不同,段修谨并无强迫段景衡踏上官路,杜永秋却令杜思陷入一度危机之中,或许,他想杜思的性子不会像自己一样吧。 杜思早已代入这个角色,起初,他自愧自己侵占这具身体,随着杜思逐渐涉世,杜永秋与小荷的故事令他为之感嘆,杜思成为真正的杜思,帮他完成遗愿,他已分不清自己原来的身份,杜思就是杜思,他自打帮杜永秋起,便不在乎身份了。 世间万物交迭,朝代更替,无物能与世长存,大江东去,陈迹消逝,杜思却有幸在这异世当中,紧紧抓住属于自己的姻缘。 两人自车中相拥深吻,对此分享重逢后的喜悦,杜思握住段景衡的手,却反被他紧紧扣住,二人十指交缠,不分彼此。 杜思睁开眼,掉进段景衡如大海一般宠溺的双眸之中,他不禁凑过头,紧贴段景衡的前额。 有他陪伴左右,这世界便不再单调。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下章开始番外,不出意外,会有三章番外 杜衡杜雨的结局在番外里 第94章 番外(一) 待到一切安稳后,杜思从曹正明那里接来李治飞的儿子, 李永逸之前似乎被李治飞嘱咐过什么, 一听杜思的名字, 他立即飞奔过来, 紧紧抱住杜思大腿不肯撒手。 「大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永逸昂起小脸,可怜兮兮的说。 「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还会吃了你不成?」曹正明黑着脸道。 永逸一见曹正明,便将头扭过去。 「……」曹正明揉揉太阳穴, 对杜思说, 「杜思, 你来的正好,快把这个蹭我吃喝的小子领走。」 「这些日辛苦你了。」杜思感激道。 「哪里的话, 你我二人都是朋友, 如此客套就不好了。」曹正明哈哈一笑, 大手自然而然落在杜思肩上,「况且, 我已允你唤我一声正明,你……」 这时,曹正明突感一阵冰冷,一道凛然视线扫遍他全身,而后落在他放在杜思肩上的那只手上,曹正明回头一看, 原是段景衡在杜思身后,他神色冰冷,一双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这是一个足可以称得上极其不友好的表情。 不知为何,曹正明将手撤下,沖段景衡尴尬道,「段景衡,你也来了。」 「杜思来见你,我当然要来。」段景衡抬起手,刚好放到先前曹正明碰过的位置。 曹正明:「……」段景衡这是对他有怎样的不满…… 杜思在一旁尬笑,他还没忘记之前自己唤曹正明为『正明』的事。 第168页 「顺带一提,我与杜思两情相悦,正准备择一良辰吉日行婚。」 「这样…」曹正明反应过来时,表情突变,遂睁大双眼瞪向杜思,「你们在一起了?!」 杜思与段景衡齐齐点头,曹正明细细思索几番,总算是想明白了,「怪不得你被关进天牢,段景衡赶了几天夜路过来,我还当你们兄弟情深,原来如此。」 说完,他面色赫然,又向杜思道,「方才有诸多冒犯,对不住了。」 几人寒暄过后,杜思带上李逸飞便要赶行程,曹正明在后又再三强调,若二人成婚时,定要提前写信告知他,他好提前准备彩礼,段景衡冷着脸应下来,一转身对上杜思,立即笑的犹如三月春花般绚烂。 「那件事过去有好几个月,你至于如此计较吗?」马车上,杜思十分不解。 「嗯,至于。」段景衡从后伸手环住杜思的腰,一本正经道。 「……」杜思很无奈,一是段景衡肆无忌惮的转变,二是…自己对这样的他竟毫无招架之力! 「毕竟你不是第一次那般唤我的名字。」段景衡眉头微皱,将头枕在杜思肩上,带着几分忧郁道。 「你分得太清楚了。」杜思的心软下来,他不知想到什么,红着脸小声说,「我都与你在一起了,以后也只会那样唤你一个人……」 「杜思……」 段景衡眸光闪烁,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双唇即将贴合那一刻,永逸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呀?」 李永逸纯真无邪的面颊近在咫尺,两人生生停下动作,迅速分开来。 「杜哥哥,我也要亲亲。」李永逸扒上杜思衣角,对着那张白净的脸,嘟起嘴便要亲过去。 「你不能亲。」 李永逸双唇被一只大手捂住,段景衡将他一把抱起,坐在另一边。 「为什么你能亲、我就不能亲?」李永逸焦急问道。 「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段景衡冷着脸反驳,李永逸见状便要朝杜思讨抱抱,却被段景衡挡了个严实,杜思在一旁笑的开心,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来解闷,最终,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下午,待杜思抬起头时,发现这一大一小竟都睡着了。 嗯…从某种意义上,段景衡真的跟小孩子一样。 之后,几人按照李治飞所画图纸上的路线,来到一处村落,杜思遵守与他的约定,等到一切安稳后,才寻到这里来,而在村落里,杜思很快便明白李治水的用心良苦,于小溪旁,他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一名少年正在河边洗衣服,当他想要转身取水河时,却刚好撞见杜思专注的视线。 「公子?!」 杜蘅惊叫一声,手中水壶掉落至地面,他不顾还飘在水里的衣物,立即朝杜思飞奔而来。 「公子、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寻我!」杜蘅放声嚎啕大哭,杜思紧紧抱住他,在他耳旁解释道,「伯父嘱咐过我,要等一切安定后才能来接你。」 「李治水!是李治水救了我!」杜蘅急切地想要提醒杜思,「他不是坏人,他……」 但看到杜思脸上神情后,杜蘅仿佛明白了什么。 「李叔叔他……」 「他已经走了。」杜思深吸一口气。 「这、怎么会…」杜蘅不断地摇头,终是接受这个事实。 「回去吧。」杜思轻轻嘆息,「回到隆化里,那儿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去。」 「嗯。」 回去的路上,杜蘅发觉杜雨不在,却对此只字不提,他与往常一样,开始伺候起杜思吃穿住行,当得知自家公子与段景衡的关系后,他倒是没有表露过多惊讶。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有所感应了。」杜蘅一本正经道。 段景衡沖他眨眨眼睛,紧接着,杜思的质问接踵而至。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杜蘅望了一眼段景衡,故作深沉,「这是秘密。」 杜思在二人之间来回巡视半晌,见得不到结果,便去忙其他事了。 段景衡紧随其后,只留下杜蘅与李永逸大眼瞪小眼,杜蘅嘆出一口气,开始操起奶爸的工作。 杜思并没有走远,段景衡下了马车,便看到杜思在河畔驻足眺望天际的背影。 「杜思。」 段景衡走到他身边,却见杜思一脸凝重,心事重重。 「他为我做了那样多的事,我却从未对他道过一声谢。」杜思喉头微动,双眼即刻便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所覆盖,「景衡,我对不起他。」 「很多事,不是你能够选择的。」段景衡沉声道。 「但我能选择相信他…」杜思眼神黯淡,透露许多茫然,「可我并没有…」 下一刻,杜思被一股大力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抚在杜思发间,无比轻柔,杜思鼻尖尽是属于段景衡的气息,他伸出手,同样环住段景衡的背嵴。 两人沉默许久,杜思渐渐安下心,方才所产生的不安此刻全然消除,他昂起头,却撞进段景衡极为温柔的眼眸之中,那仿佛要将他溺毙的包容令杜思心动不已,心脏无法抑制的急速跳动,只因眼前之人的关怀太过备至。 「你选择相信我。」段景衡轻轻开口,鼻息轻轻掠过杜思头顶,悄无声息,「我很开心。」 第169页 「若我当时再小心一些,便会永远错过你。」杜思唿吸一滞,差一点、他与最重要的人擦身而过。 「但你并没有错过我。」 段景衡的手指擦过杜思脸颊,也于杜思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我会与你永远在一起,在我仅限寿元之中,也只会与你一人长厢厮守。」 段景衡的话犹如一记重锤,在杜思心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他该庆幸,自己与段景衡渡过许多难关,都同样保留这份最纯真的感情,它经受重重考验,终使两人走到一起。 一段时日过后,几人回到徐州,离隆化越来越近,杜思的心也越来越急,那一天终是到来,当他们踏上属于隆化县的第一寸土地时,杜思放下一切包袱,身心迎来久违的舒畅,不知何时,隆化在他心里已是家的象徵,此时此刻,他为自己能再度回到这片土地而诚信喜悦着。 走上熟悉的街道,这里的一切都如杜思记忆中那般,即便过了这些年,它依然毫无变化,坚守自己的面貌,其中,杜思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李三与赵四走在一起,似乎在商议什么,刘洱与王七正在街头巡逻,很快,新一轮的人涌上来,人人脸上不变的是那份难得的淳朴。 杜思走入隆化大道,只见一座巍峨建筑屹立于眼前,他走入敞开的红色大门,一步步踏上敦实高阶,王法大堂依稀可见,地上青石板依旧洁净如初,仿佛杜思从未离开前便是这副模样,杜思心中重燃起一腔正气,犹如最初见到这座建筑般热血沸腾,那时,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两旁堂役见了杜思,纷纷擦拭双眼,有几人立即去叫其他人过来,沉寂的官府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只因杜思归来。 于所有人眼中,杜思缓缓牵起段景衡的手,在众人或惊诧或衙役的目光下毅然走进衙门。 「杜思回来了,快去看吶!」 「我不信,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会想回到这破地方来么?」 「你不信、去看看呗!」 诸如此类的疑问一路传到花厅,孙捕快与小李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杜思不肯放手,此时,坐在花厅里一位身着浅绿官服的男人闻声抬起头,他起身打开窗,望着那名被围在中间的清俊男子,笑着嘆出一句。 「终于回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撑不住了,得去睡觉。 还剩两个,明天再接再厉,正好赶在22号前,顺利完成任务,请允许我插腰笑一个~哦哈哈哈 第95章 番外(二) 杜思与段景衡光速成婚,那一日, 隆化绝大民众前来围观, 甚至于隔壁的霖水县知县都过来凑热闹, 洞房时, 两人相视无言,墨迹了好一会儿,就在段景衡忍不住动手动脚的时候,杜思突然想起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景衡。」他抬起头,神情严肃。 「……」段景衡动作一顿,眼中柔情退减, 毅然多了几分坚定。 「我们…」杜思以缓慢而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谁在上面?」 段景衡视线一凝, 杜思顿时有些虚,不禁后退几步。 答案已显而易见了, 只不过杜思心里还抱有一丝小小的希望, 万一他能翻身呢?机会需要自己争取, 放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一番内心挣扎后,杜思不再退缩, 昂起头颅仔细端详那张盛世美颜,段景衡眼睫微垂,双唇轻启,勾起一丝诱人至极的弧度,杜思咽咽口水,刚想扑上去, 却发现自己已被完全笼罩于段景衡黑影下,这、这段景衡的个子略微有些高啊,想要那什么似乎有些困难…… 杜思这样想着,段景衡又向前逼近一步,这一下,屋内光线被挡了个严实,杜思勉强昂起头颅,才能看清他的脸,此时,杜思心中被握草疯狂刷屏,这已经不是关乎身高的问题了、他真的有把握扑倒段景衡吗? 杜思认真思考此举的可能性,可是,他用尽全部力气都不一定能将段景衡按到床上去,若要用扑的……那与投怀送抱有什么区别?? 「杜思。」段景衡扬起一抹笑,轻声道,「你方才说了什么话,风太大,为夫没有听清。」 杜思刚想解释一番,突然,一只手撑到他脖颈旁,段景衡笑眯眯的脸紧接而来,杜思闭上嘴,毅然摇了摇头。 「乖。」段景衡揉揉杜思脑袋,「今日乃你我二人大喜之日,难道你不开心吗?」 杜思一愣,脸立即变得通红,他别过头,强装镇定道,「我可高兴得很。」 「自进房来,你都未曾对我笑过。」段景衡眉头微蹙,一双明亮黑眸中顿时染上许些无辜。 杜思的心犹如三月春水,荡漾的找不着边,他实在抗拒不了段景衡的请求! 「咳咳」杜思支吾着,干脆闭上眼豁出去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段景衡眼神闪烁,轻轻地说。 「你亲我一下。」 杜思勐然睁开眼,震惊的望着他。 「亲我一下、我就信你。」段景衡指指自己双唇,「杜思,你不愿意吗?」 「这这这…」杜思语无伦次,这段景衡、说话怎么就这么恼人呢! 段景衡不再劝扰杜思,只是脸上表露出几丝伤心,他本就生的好看,作出这一番表情更是赏心悦目,杜思脸颊发烫,双眼发直,只觉得自己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 第170页 不久,杜思便缴械投降,彻底服软了。 「我亲、我亲还不行吗!」杜思恼怒道,遂闭上眼,他双手捧起那张俊颜、将自己的脸凑过去。 段景衡眼中闪过几丝狡黠,立即伸手环住杜思的腰,可怜杜思还没亲到人,便被段景衡无比娴熟的动作给惊到了,下一刻,两片柔软的物体贴上杜思双唇,带着淡淡的酒香,沖入他口齿之中。 杜思大脑一片混乱,段景衡的唇滚烫而热情,似乎要将压抑许久的感情倾注于这个吻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激情一併侵袭杜思的身体,杜思不能唿吸,在他想要别开脸、结束这个吻时,一只手从后强硬按住他的头,段景衡欺身而上、逐步深入,令杜思双目晕眩、不能自己。 直至杜思退到墙壁上去,段景衡都未曾停下,不知何时,他止步于衣外的手竟已探入衣内,于杜思背嵴间来回游移,段景衡的手指带着许些力道,擦过杜思赤果果的肌肤,所到之处,皆引起杜思一阵颤慄,恍惚间,杜思双唇得以解放,段景衡骤然转移阵地,于杜思唇下不断厮磨,杜思忍不住昂起头,段景衡便顺着他脖颈延伸的弧度蜿蜒而下,时而轻轻撕咬、时而用力舔舐,细密的吻后赫然留下一串暧昧的红色痕迹,杜思身体逐渐下滑,背上那只手骤然发力,令他不能移动。 杜思抵在墙壁上大口的喘息,却见段景衡像只小狗一般,在他身边凑来凑去,突然,他胸前一凉,杜思低头一看,原是段景衡将他衣襟解开,双眼不知望到哪里、竟轻轻感嘆一声,段景衡素日冰冷的眉眼此刻极富有侵略性,他略作停顿,便要俯下身继续。 「停!」杜思双臂撑在段景衡肩上。 「?」段景衡难得疑惑,抬眼去看他,杜思唿吸一滞,此时,眼前的段景衡双眼布满情欲,他体温极高,杜思隔着衣物似乎也能感到那股温度,与之相匹的、是他眼底蠢蠢欲动的灼热,杜思哪里见过段景衡这副模样,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贞操不保! 「这……」杜思环顾四周,寻找着能够转移话题的东西,这时,他瞥见桌上似摆有橘子,灵机一动道。 「景衡,你饿不饿?桌上有橘子,要不要我给你拿来。」 「橘子?」段景衡挑眉,语气似有几分玩味,「我是饿了…」 杜思心底骤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段景衡的视线由上而下,重新回到杜思胸前巡视,他嘴角勾起一丝性感的笑,伸手将坐直的杜思推回去、居高临下道。 「为夫只要吃你便够了。」 「!」杜思灵光一现,又道,「为何你如此娴熟?这不对啊!」 段景衡在他心中一直是禁慾高冷的人设! 「我日日思念你,这番情景已想过不下数百次。」段景衡的视线更为灼热,「说起来,你是第一个亲我的人。」 「我亲过你?什么时候!」杜思左想右想,这等好事他应记得清楚才是,怎么脑中没有任何记忆呢? 「记不起来便算了。」段景衡微微一笑,杜思看的头晕目眩,一时间不能自已。 「把手抬高。」段景衡命令道。 杜思刚抬起手,上身突感一凉,他低头一看,段景衡竟将他上衣脱掉了! 「真乖。」段景衡俯身,于杜思额前留下浅浅一吻,接着,他口里说出的话彻底令杜思沸腾了。 「若让你在上、也不是不可。」段景衡笑眯眯的说,遂开始解衣。 杜思沉浸在喜悦里无法自拔,当段景衡快解开所有衣物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翠花,你挤那么前做什么、我还没看够呢!」 「大人可真白,诶嘿嘿嘿」 「后面的,别往前挤啊!」 「你们在看什么,我也要看。」 围观人数越来越多,其中,不知是谁脚下一滑,所有人齐齐倒向那扇脆弱的雕花木板,『砰』地一声,门外冷风袭来,杜思顿感凉快许多,一大群妇女蜂拥而至,许多双亮晶晶的眼直看向那两人,闪着诡异的绿光。 「大人皮肤真好。」 有人轻轻哼唧一声,段景衡的脸立即黑了,他将杜思拥进怀,用身上衣物将他包了个严实接着,段景衡转过头,一双凛冽凤眼望向所有人。 一时间,房内犹如冷风过境,冷的人直打哆嗦。 「诶,我衣服还没收呢。」 「我娃还在家里等我,我就先回去了啊。」 「是啊……」 一大群人走了个干净,最后一人迫于压力,不忘将门关好再离开,方才的旖旎气氛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饶是段景衡也生出几分无奈,杜思看着看着,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杜思擦擦眼角几点泪水,「只是想到之前经歷种种困难,你我最后却能走到一起,心里庆幸而已。」 段景衡的目光顿时柔软许多,仿佛眼里只装得下杜思一人。 杜思又何尝不是,他昂起头,于段景衡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爱你。」 段景衡眼瞳微动,遂以一个深吻来回应杜思。 窗外繁星满天,屋里二人缠绵,世间两情相悦最是难得,这种无用言表述的感情更是长久,缘,妙不可言。 与此同时,王七醉醺醺的走在街上,角落里,一个躺着的人影引起他的注意。 第171页 「大晚上的不回家、躺在地上做什么?」王七小声嘟囔道,又打了一个酒嗝。 「那边睡在地上的人,快起来。」王七高声提示,地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王七酒立即醒了大半,他匆匆上前,用手去摇地上的人。 「快起……!」 触手的一片柔软令王七停止叫喊,这地上躺的竟是名姑娘!他刚才还伸手去摸人家,要是被她知道了、自己不就……王七陷入纠结中,此时,地上的女子翻过身,露出一张清冷面孔,却正是王七所熟悉的。 第二日,阳光正好,门被一人缓缓打开,段景衡神清气爽的俊颜曝露在阳光下,他身边站着一脸苦色的杜思,两人刚走出门,杜思便弯下腰,满脸痛苦。 「段景衡,你今晚休想再上我的床!」杜思从牙间狠狠憋出这一句。 「嗯。」段景衡扶起杜思,不紧不慢道,「那你就来我的床吧。」 杜思:「……」 「昨晚,你说要我在上面…」杜思提起昨晚,脸便涨的通红。 「为夫答应你的事,便一定会办到,你昨晚、真得在我上面。」 段景衡勾起一抹邪笑,似在回味什么。 「你这个骗子!」他昨晚是在上面没错,可那个体位把他折腾的够呛! 「可是,你昨晚不也很开心吗。」段景衡无辜道。 「你闭嘴!」 两人亲密的打情骂俏,此时,杜蘅跑到二人面前大声道。 「公子!王七昨晚在隆化捡到人了!」 杜蘅十分焦急,双眼却有遮不住的惊喜,杜思心底某个可能被逐渐放大,他扶着后腰,立即随杜蘅走到医馆里。 「所幸救得及时,不然、这位姑娘就可惜了,你是怎么照顾她的?一个大男人竟不懂的怜香惜玉、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王七站在一位老者前听着他唠叨,杜思赶来后,王七一脸惊喜,遂移开身体,露出床上那人的面孔。 杜思大步上前,内心无比激动,此时,床上的女子悠悠转醒,她一眼望见杜思,立即爬起来。 「杜雨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杜蘅哽咽道,杜雨却挠挠头,似在回想什么。 「杜姑娘,你不认得大人了吗?」王七激动道。 杜雨目光转向杜思,正对上一双布满惊喜的眼,就在几人相重逢这一刻,杜雨眉头微蹙,疑惑道。 「你是谁?」 众人:「……」 「你怎么又失忆了!」王七不可置信道。 杜雨脸一板,便要张口说些什么,可杜思脸上温柔的笑却令她莫名平静下来。 「既然你忘记一切,我们便重新开始。」 杜思与段景衡相视一笑,沖杜雨伸出手道。 「我是杜思。」 一段尘封于杜雨心底的记忆冲出重重束缚,却又不肯展露全貌,但她想、自己定是认得这人的,杜雨眨眨眼,轻轻伸手握上杜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前面把人命搞混好多,然而时间快不够了!啊啊啊啊 第96章 番外(三) 据闻,我是个二度失忆的人, 我原来的名字叫杜雨, 是一个名叫杜思的男子手下的丫鬟, 一个叫杜蘅的少年如是对我说。 我每日都要早起, 为杜思院里的花浇水,这些植株一旦离开水,便会死的很难看,真是脆弱啊。 「段景衡,你怎么又到我床上来?」 「为夫最近患了梦游症,县里的大夫叫我不要压抑天性, 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你滚!!」 杜思屋里传来一些动静, 许多粉红色的泡泡从里冒出, 我歪着头望了半天,再擦擦眼、那些泡泡突然不见了, 说不定、我也得了什么病。 「杜雨姐姐, 开饭了!」杜蘅跑来将我拉走。 「不用管大人吗?」我疑惑道。 「咳咳、大人自有段公子照料, 你我无需打扰他们。」杜蘅的脸红了,我虽想不通每早都要吵闹的两人为何感情如此好, 却仍是点点头。 膳馆是衙门用早饭的地方,我走进门,许多人都抬起头,一直盯着我看,我没有看回去,跟着杜蘅坐到一张凳子上, 都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我有什么好看的?定是那些人吃饱了撑的。 我抬起眼,正巧望到对面的王七,只见他双眼迷茫、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就是这个傢伙,盯我盯得最厉害,据闻他曾救了我两次,膳馆的翠花常常对我说,王七是个大好人,能吃苦能干活、还能挣钱,对门卖油饼的大娘也总沖我唠叨王七的种种,我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她们总对我说王七做什么?莫名其妙。 这时,王七终于回过神,四目相对,我的心突然跳个不停,王七再也没敢看我,他脸涨得通红,一阵手忙脚乱,将筷子弄掉一地。 「我去拿干净的!!」王七落荒而逃,竟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哈哈、王七斜着身体跑出去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哎呀妈,笑死我了!」 许多人谈论起王七,均是大笑出声,一片嬉闹里,我抬手摸上自己发热的脸颊,嗯、比平常是热了些,我是得病了吗? 吃完饭,我立即上街寻医,找到一名大夫后,我将自己这些日奇怪的举止一一如实道来,大夫听了后,却笑得极为诡异,他沖我轻声问道。 第172页 「杜姑娘,你是见了谁才有如此表现啊?」 「……」我犹豫片刻,但杜思说过,做人要诚实,我便实活实说,「是王七。」 「唷,原来是王七啊。」大夫笑得灿烂,犹如一株千年老菊含苞待放。 他并没有为我开药方,只是嘱咐几句,便叫我回去了。 走在街上,我又遇到一人,他生的活泼可爱,也总爱缠着我,听闻,他是贵族后裔,叫做李永逸,此时,这位尊贵的贵族后裔,正淌在河滩里,与一群穿开裆裤的小孩子互相掷泥巴玩。 听说,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行为举止端庄,他们也会像李永逸这般玩泥巴吗? 我盯着脸上涂满黑泥的李永逸,心里陷入沉思。 「杜雨姐姐!」他看到我,立即站起来,「杜雨姐姐快来、狗蛋遇到困难了。」 杜思说过,日行一善、助人为乐是美德,虽我不懂美德是何意,但杜思对我说,我之前是个不属于王七的大好人,也是外地出了名的大善人,由于我的追随者过多,在逃亡中我不小心磕到脑袋,便失去了记忆。 「走吧,让我们去帮狗蛋。」我挥一挥衣袖,带领一群小孩气势汹汹来到狗蛋家。 「杜雨姐姐,我不小心将铜板扔进鸡窝里,取不出来了。」狗蛋吸吸鼻涕,可怜兮兮的对我说。 「杜雨姐姐,这是个极为艰巨的任务,狗蛋的钱能不能被取出来,我们能不能吃上村口小豆娘做的糖……就全靠你了。」李永逸严肃道。 所有人都将希望置于我身上,我拍拍胸口,示意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便奔向鸡窝里。 「杜雨姐姐加油!」 「你是最棒的!」 李永逸等人在为我吶喊助威,心中涌上一腔热血,我手下动作不禁又快了几分,这难道就是杜思说的正义感吗? 我掐着一干母鸡的脖子陷入沉思,家禽因们挣扎而落下的鸡毛漫天飞扬,我撒手一掷,直奔鸡窝里那枚平平无奇的铜板。 「我取出来了。」 我将铜板交给狗蛋,他昂起头呆呆的望着我,竟忘记吸鼻涕的动作。 「杜雨姐姐真好!」李永逸欢唿道,随即拉上他的小伙伴走向村口,「走,我们去吃小豆娘做的糖去!」 「杜雨姐姐也来……」狗蛋拉起我,他们将我带到村口,我见到了传闻中的小豆娘,也吃到了小豆娘做的糖。 「嗯,就是这个味儿!」李永逸无比雀跃,「杜宇姐姐,是不是很好吃!」 我吧嗒几下嘴,「酸酸的、又甜甜的……」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我点点头,「好吃。」 他们开心的笑了,不知为何,我心里也十分开心,这便是杜思说的荣誉感吗? 「我们要去捉虫玩了,杜雨姐姐再见!」 李永逸与他的小伙伴朝我招招手,撒开脚丫子跑了,我看了半晌,准备走回衙门,这时、我眼前却多出一人,他正是致使我有诸多奇怪举动的男人——王七。 「杜雨……」王七低低念出我的名字,我的心再一次加速跳动。 「你有什么事吗?」我听见自己问道。 「我想与你谈谈。」王七抬起头,羞涩的望着我,我点点头,算是作出回应,他看起来很高兴,竟牵起我的手。 杜思曾说过,我是女孩子,不能随便让人碰,尤其是男子,但王七的触碰,我却不排斥……我这是病了吗? 第一次,我未遵从杜思的话,让王七碰了我的手。 王七将我带到田野边,不远处有一片玉米地,上面堆满苞谷,有几人在其中自由奔跑,杜思说过,那片苞谷地是知县大人的私有财产,不能让人进去的,于是,我上前几脚将那些人踹倒,将他们丢出那片苞谷地。 王七:「……」 想必是我如此仗义的行为吓到王七了,一路上,他没有在同我说过一句话,我心里有些失落,便走得快了些。 「杜雨!」 王七突然拉住我的手,虽我能挣开这力道,并能将王七胖揍一顿,但我并没有那样做。 「杜雨,我想了很久。」王七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那双明亮的眼眸却十分坚定,「我想问问你,你是怎样看待我的?」 我歪头想了想,突然记起今早大夫对我说过的话。 「你不如讲这些症状如实告知王七,他那儿说不定有解决的法子。」 于是,我对王七如实相告,不同的是,今早同大夫说过的话、这时却有些难以启齿,我似乎变得更奇怪了。 王七听了之后,双眼更为明亮,像天上闪耀的小星星,他冲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杜思说过,有男人若这样对我,定要将他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我握起拳,轻轻覆在王七背上。 但杜思也说过,若有一人望我的眼神犹如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珠宝,那他一定是喜欢我的。 回到衙门后,我对杜思说了今日的行程,杜思从容一笑,摸摸我的头髮进房了,我回想起王七的种种神情,心里美滋滋的,此时,杜蘅一声大叫却惊扰了我。 「公子!大事不好了!杜雨身上竟飘起粉红色的泡泡、你快来看看吶!」 杜蘅,这个时候你先闭嘴啦!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