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长是男神》 第1页 [古装迷情] 《我的兄长是男神》作者:侧帽饮水【完结+番外】 文案: 瑞平侯府的二公子, 色艺双绝不论, 更兼温文尔雅、霁月清风, 是五十年都难得一见的人物。 先帝称赞其为:「大齐无双士,丰元第一人。」 林小鱼(拍桌):扯淡,都是扯淡! 林昇(似笑非笑):妹妹方才说什么? 林小鱼(缩头小声):我什么都没有说呀。 * 林小鱼最大的愿望, 就是让她那个爱装模作样的二哥吃瘪, 然而——屡战屡败, 最后非但没能得逞,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 大众男神林二公子每天有四样日程, 吃饭,睡觉,办案,玩四妹妹, 简直是趣味无穷,乐此不疲。 腹黑二公子vs傲娇四小姐 又名《我的兄长是极品男神》《白切黑二哥的媳妇养成系统》 1.男主苏,女主美; 2.伪兄妹,架空勿考; 3.男女主性格都不完美,慎入。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腹黑二公子vs傲娇四小姐 第1章 初雪 永德五年十二月初七,京城大雪。 京城虽冷,下雪的时候却不算多。小鱼才来京城不久,头一回见这儿下这样的大雪,当真是漫天鹅毛、纷纷如尘,与从前在杭州见的雪截然不同。 「小……啊呸,公子,您看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家去吧,给夫人知道了可就完啦……」旁边小厮打扮的巧莲冷得在那儿直搓手,耷拉着一张苦瓜脸跟要哭出来似的。 「瞧把你给吓的,夫人又不是老虎,发现又怎的,还能吃了我不成?」小鱼不以为意地一笑。 她生得极好,这侧头一笑,如芍药轻绽,给这寒天的雪光一衬,愈发显得雪肤红唇、晶莹剔透。 瑞平侯府有四位千金,这四小姐林小鱼是今年初夏才归的侯府。说起来,林小鱼是瑞平侯唯一一个正经嫡出的女儿,前三位都是妾侍所生,只是当年侯夫人生下她后,瑞平侯的一个小妾竟生出歹念,使人将襁褓中的林小鱼掉了包,换成了马夫的孩子。 幸亏小鱼右肩上有个小小的胎记,此事立马就给侯夫人发觉。瑞平侯大怒,抓了一干人等严加拷问,没想到那小妾胆大包天,竟差那马夫把侯府的四千金卖给了人贩子。瑞平侯在城中搜罗了三个月,甚至动用了朝廷的关系,可惜一直都没有寻着。 侯夫人自那以后郁郁寡欢,几乎就是闭门不出。瑞平侯原先也是个风流性子,成亲后对妻子极其爱重,收敛许多,没再往后院添人,却没想到还是后院起火。原本他对那些旧人还颇为放心,却没料到有人竟敢加害他的孩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以后,不光当年那个害人的小妾被活活吊死,其余几个跟了他多年的侍妾也都给遣出了府。 过了这么多年,虽然侯府还在暗中寻找,希望却越来越渺茫。孩子落到人贩子手里,会是什么下场,简直让人想都不敢想。 没想到过了十四年,当年那个丢了的孩子竟然又有了消息。 这四小姐非但没有丢掉性命,还给杭州一家做茶叶生意的富户收养当了人家的大小姐,别说遭罪了,人家待她比亲闺女还亲,锦衣玉食,养得白白胖胖。到如今,小鱼这脸都还有几分圆滚滚的模样。 小鱼这个名字是小鱼养母所取,对京城高门的小姐来说,委实小家子气了些,但为感念那户人家对自己女儿的养育之恩,瑞平侯并没有听从老夫人的意思给她改名,而是留了这个原名。 巧莲见她笑,看得一呆,又立马用力地甩甩头,可怜巴巴道:「夫人吃不了您,却吃得了我,上个月才罚过一回,再给逮着一次铁定是要倒大霉了。」 小鱼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出息给狗吃了,上回谁叫你露怯的,要不是你给那老嬷嬷看出心虚,那事儿能给娘亲知道?不提还好,提起来我就来气!」 巧莲哎呦一声,捂着额头连声说不敢了。 这四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给那杭州的人家养野了。瞧着娇娇嫩嫩的一个小姑娘,却天不怕地不怕,当初回府才没几天就把侯爷气得了个栽倒。 上个月那事一出,瑞平侯气得都要抄家法了,一家子人都噤若寒蝉,可这犯事的主儿一点都不带害怕的,非但不害怕,还在那儿冲着老夫人挤眉弄眼的,一顿熘须拍马就把老夫人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了。 瑞平侯府是高门世家,府里另外三小姐都是照着淑女标准培养,不管各自性情如何,表面俱是高情逸态、颇为矜持。 与其他几位比起来,四小姐简直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不光胆大包天,还能屈能伸,很是会临机应变,每每都将平素威风赫赫的瑞平侯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今儿外头一下雪,巧莲就有不好的预感,真是果不其然。 眼下她们二人就在北大街胡同口外熘达,街上人不算多,零零星星有几个小摊摆着。 巧莲:「公子,我看这儿真没什么可看的,还冷得很,别给您耳朵冻出冻疮。」 「冻疮?冻疮好啊,我这辈子还没生过呢,莫非北边的人都会长么?大抵是什么样的?红的还是紫的?啧,生了以后……是疼是痒?」 第2页 巧莲一噎,一句「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在舌头边打了个圈又咽回了肚子里。 小鱼正要再说,忽然余光瞥见什么,两眼一定。 巧莲顺着她的目光一望,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在地上打在一起,几乎扭作一团。那两人身量差许多,当中穿蓝衣服的那个少年显然要比另外一个青衣的小上几岁,几乎给压得死死的。 那年长的按着年小的,一手掐着他脖子:「小杂种,还敢顶嘴了,说你是杂种就是杂种,下贱奴才的种,也配跟爷同车?」 地上那位看不清面貌,压在上面的这位看样貌不差,可惜此刻面目狰狞,神色兇狠,瞧着十分可怖。 小鱼嘴巴一抿,右脚抬出去一半就给巧莲一把扯住了:「哎呦我的好公子,您可别去凑这个热闹……」 巧莲早就注意到那二人身后不远处有辆马车,两个家丁守在车旁,看着这情形非但不急,还在那儿捂嘴窃笑,是谁的人一目了然。 世家大族,嫡出的欺侮庶出的,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小鱼看她一眼,慢慢道:「我听你的,不过去就是了。」 巧莲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看了她半天终于松了手。 哪知道她这手一松,小鱼竟飞快蹲下,捡起一块石头就朝那边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那青衣少年的脑门。 那少年惨叫一声,捂着额头从另外一人身上跌开了去。 巧莲一呆,整个人都傻眼了。 小鱼抓起她的手就把人往另一头奔:「愣着干嘛,还不快跑?」 两人才跑开,后头就有人勐追上来,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一副要活宰了她们二人的架势。 「兔崽子给爷站住!小王八羔子,敢偷袭小爷,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小爷是谁!大爷的……」 小鱼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早知道……刚刚就该……再砸重点,给他砸晕了……才好……」 巧莲这回是真的想哭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两拨人奔出北大街,一路跑到城门那儿。前头就是城门,出是决计出不去的,她二人根本没有通关过所。 小鱼回头一瞥,看到后头那几人凶神恶煞的,似乎越追越近。她和巧莲毕竟都是女子,脚力哪能和男的比,跑了这许久,也快撑不住了。 城门口的守卫看到有人疾奔而来,当即脸色一肃,向前几步察看情况。 「发生了什么事?」一道清沉的嗓音传来。 守卫一凛,回头向身后的男子道:「好像是有人在闹事,小的去看看,大人稍安勿躁。」 谁知话音才落,那两个跑在前头的小子竟已奔至眼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在前的那个已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竟一把扯住了那位大人的袍角,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人……救命啊!」 守卫目瞪口呆,正要抬脚将人踹开,却见后头那一拨人也追到了眼前,那几人手里竟还抄着木棍。 这都近城门口了,眼见有守卫,也丝毫没有收敛退缩之意。 「大胆!谁容你们造次!」守卫脚步一横,拔刀将那几人挡住。 两个家丁被银色的刀光吓得连连后退,那青衣少年却丝毫不憷,他抬脚上前,一只手还捂着额头,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恨恨道:「没眼力见的东西,你可知道小爷是谁!」 守卫还未出声,身后那位大人却先他一步悠悠开口道:「敢在京城城口大举兇器,必是反贼之流,来人,给我统统拿下——」 众人一滞。 小鱼的手还紧紧揪着那冰凉的袍子,她下意识仰头朝那位大人看了过去,在瞧见对方样貌的一剎,微微睁大了双眸。 那人的面容浸在泠澈的雪光之中,显出一个清俊绝伦的轮廓。 一瞬之间,小鱼仿佛什么都没有看清,只看到一双微微眯着的点漆般黑亮的凤眼。 一双眼睛像是天生带了几分笑意,然而似有笑意,却又不似在笑,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之感。 虽则温文,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有些冷冰冰的。 小鱼不自禁地松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心血来潮开文了…… 没有存稿…… 更新应该都在晚上哈~~~~ 第2章 风华 原来,那给小鱼打破了头的人,竟是右丞家的六公子谢其枕,而先前给他压在地上欺侮的,则是在谢家行九的庶出少爷谢恽。 谢其枕和他两个僕从都被五花大绑捆去了不知哪里,小鱼还感慨自己运势极佳,随手一抓就抓到一位厉害人物,却不料自个儿和巧莲最后也被「请」去了戍衙问话。 两人在屋中坐着,虽然没有被绑着,外头却也有官兵把守,不由得一阵气虚。 方才她们二人被带到此处,听到官差议论此事,才知道被小鱼砸破脑袋的是丞相家的公子哥。 「我说了叫您别去的吧,您偏不听,看看……唉……」巧莲又愁又怕,在屋子里直打转,「那可是丞相大人家的少爷,公子,咱们会不会……被捉去刑狱?」 小鱼微垂着头,秀眉轻蹙,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刑狱倒不至于,恐怕挨几个板子是少不得了。」门外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少顷,有人推门进来,不是别个,正是白日里下令将谢其枕三人拿下的那位。 第3页 巧莲这会儿才看清此人模样,她两眼一突,满脸不可置信。 小鱼先前在城门处看到他样貌时也很是惊异,他与侯夫人实在是太像了。 小鱼的确十分貌美,可与侯夫人却不大相像。 侯夫人是长眉凤眼、高鼻薄唇的长相,小鱼却生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硬要比较的话,眉眼还是更似瑞平侯些。 侯夫人有两子一女,世子林旻也更像父亲,而二公子林昇六年前就出任敦煌录事参军一职,至今未归,小鱼还从未见过他。 如今在她们眼前的这位,可以说与侯夫人能有七八分像了。 他看着二十五六光景,身姿颀长,肩膀宽阔。相似的眉眼,生在侯夫人脸上显得美艷大气,在他脸上却十分雍容清贵,给人以高华伟岸之感。芝兰玉树,风华自成,大抵是如此。 小鱼想到刚刚望见的这双眼睛,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突。 「大胆,看到大人还不行礼?」男子身后的随从眼见她们两个呆呆的不动,恶狠狠地出声呵斥。 两人一哆嗦,连忙跪下。 男子侧首看那随从道:「七映,别把人给吓坏了。」 待看向小鱼二人时,他也并不低头,只是垂下了眼睛。 不知为何,给他轻飘飘的一眼扫过,小鱼竟觉得……背后有一丝寒意似的。 「你姓方?还是……杭州人?」那人撩起袍子,悠悠然地在椅子上坐下。 小鱼看着眼前这一片雪白的袍子,一动不动道:「是……」 「来京城做什么?」 「卖茶叶。」 对方哦了一声,仿佛丝毫也不怀疑,又道:「卖的什么茶?多少钱一斤?」 巧莲很是困惑,这位大人问话如此闲散自得,哪里像是在审问,简直就是在和她们聊天,而且听起来……听起来好像是想买茶叶似的…… 小鱼也不抬头,只低声回了他的话。 「那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小鱼听到这句终于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小民没有啊。」 那个叫七映的随从又把浓粗的眉毛拧起来,直瞪着她:「你还敢狡辩?」 小鱼:「小民是动了手,却没打人,方才小民是在和底下的奴才玩扔石头呢,谁晓得会砸着人呢……」 她一副振振有词的态度,说话时顾盼神飞、活灵活现,瞧着是根本没在怕的。 那位大人略一挑眉,眼里便有些似笑非笑之意。 他品貌绝佳,气质温文,这浅浅的一笑真跟春风拂面一般,巧莲只是看了一眼,心口就怦怦乱跳了几下,当即给吓着了一般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七映给小鱼噎住,气得说不出话:「你……」 那大人抬了抬手止住了七映的话,看着小鱼道:「按大齐律,你与人当街投石,即便是误伤,也要打二十大板,罚银钱五两。」 小鱼瞅着他悠哉悠哉的神色,心里就老不大痛快,总觉得是给他小瞧了。 可是眼下的情势,也不容她像在家里似的随性。想想先前那城门守卫对此人恭恭敬敬的样子,这人的官职恐怕还不小呢。 他生的与娘亲这么像,莫非是什么亲戚? 她那两个黑漆漆的乌眼珠子来迴转了转,双眉一耷,眼睛里就有雾气似的:「小民知错了,求大人开开恩饶了小民这一回罢!」 那人轻笑一声:「就算是我想饶你,给你砸破头的那位也不会轻易答应。」 他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逗她玩似的。 小鱼一个没忍住:「那姓谢的当街打人,还在城门口放肆,他犯的错,可比小民大的多了,他倒还有脸了?」 巧莲吓得连忙去扯她的袖子。 小鱼反应过来,慌忙又把脖子缩了回去:「小民是想说,那位谢公子不是给您捉去大牢了么,怎么还……」 「你也知道他姓谢了,」他伸手扣了扣桌子,「今日你砸破了丞相家少爷的脑袋,恐怕是要把你一家老小都给拖下水。」 说不怕那是假的,右丞谢之舟如今在大齐朝廷,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小鱼悄悄捏紧了手心,对着那人道:「大人您方才不也把丞相家的少爷捉了起来,照这么说那您不也是……」 她还没能说下去,那头七映已经虎起了脸,凶光毕露地看着她。 小鱼轻轻地撇撇嘴,不说了。 「不知者无罪,再者,本官是秉公办案,他们寻不出本官一点错处,又能将本官如何?」他呷了一口茶,顿了顿又道,「七映,你说说……之前那个冒犯了右丞的杨大人后来怎么样了?」 「大人您忘了,」七映面无表情道,「杨大人前年就给就被贬到鄂州去了,听说他是下朝的时候没留意踩着了谢丞的脚……」 「那、那又如何,」小鱼道,「小民相信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丞相再厉害……还能大过天去不成?」 那人煞有介事地点头贊同:「说得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此你便该老老实实地领罚,至于回头这睚眦必报的谢丞会不会暗中去查是谁伤他儿子,又会如何作为……本官就不得而知了,七映,把人带走——」 七映才往前一步,就见小鱼几下就窜上前抱住了他们家大人的靴子,还哀切切的:「大人!」 七映简直是瞠目结舌。 第4页 而被抱住腿的人则略微拧眉看着底下的小鱼,没有动作。 「放肆!」七映抬脚就想把人给踹开,这脚才提起一半,忽然就给自家主子扫了一眼,顿时身子一僵,竟没法再动作分毫。 「怎么,不是你说的国有国法么?」 「大人说的是,是小民不该……」小鱼这样低低说了一句,手仿佛轻微地动了动,须臾,缓缓地松开了。 看她跪坐在地上,两手贴着膝盖,有几分乖巧可怜的模样,分明是放弃抵抗了。 七映越看越想来上一脚,宫里头的那些太监都没有这样的,实在是……噁心得要命。 那位大人睨了她一会儿,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里隐隐约约有光芒闪烁,挥了挥手就让七映把人带走了。 * 二人被带上马车,也不知是去往哪里。 坐上没多久,巧莲就开始哭:「小姐,咱们怎么办呀……」 一想到要给打二十个大板子,而且还是打在那地方,巧莲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鱼也没好到哪儿去,而且,若是真给发现了女儿身,那她们的身份势必是要暴露。 刚刚那人的话在她耳畔响个不停,她的胸口跟踹了七八个桶似的上上下下。 她平素是有些混不吝,却从未遇到过这等情形,就算说是绝境也不为过了。 她把那个谢其枕的头砸破了,一旦身份败露,侯府很有可能就会自此被那个小心眼的丞相记恨…… 「那位大人看着温文尔雅的,却没想到心肠这么狠……」巧莲哭道。 那可是二十个板子,她们两个女子比不得男人皮糙肉厚,恐怕一板子下去就皮开肉绽了。 小鱼道:「哼,一看就是个狗官。」 她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竟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巧莲吓了一跳:「小姐……」 都这样了,四小姐竟然还笑得出来? 小鱼示意她凑近些,低下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巧莲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一脸匪夷所思:「原来刚才您那是在……」 第3章 玩意 午时刚过,日头正盛。宫墙内青枝横斜,披一层薄薄的雪色,在日光下散着淡淡金光。朱翠交映之间,有一人缓缓拾级而上。 御书房外站着的人看着那石阶上的白衣人,嘴角含笑道:「林状头,你在敦煌逍遥快活了那么多年,一次都没回过京,本王还以为你是要在那儿安家了。」 林昇并不应他的话,只拱手向他一揖:「秦王殿下。」 「别给我来这一套,」秦王似笑非笑道,「听说,你这一回来就……把谢丞家那小子下了大狱?可以啊……」 林昇一脸正色道:「下官不过是秉公办事。」 秦王伸手一指他:「鬼才信你。」 他顿了顿,收敛了几分笑意道:「皇兄在里头等着呢,进去罢。」 林昇颔首,与他并肩向前而去。 进士科乃六科之首,林昇是丰元年间的进士科状头,先帝御口贊其为「大齐无双士,丰元第一人」。 他身为瑞平侯府嫡出的二公子,却不靠门荫制加官进爵,反而走科举之路,还一举夺魁。天底下的寒门子弟,最讨厌的便是此人。 当年没有人能想到,这位风头无两的「丰元第一人」竟然会主动请任调往敦煌。在那个时候外调风沙边州,无异于自断前程。 就连自诩是他至交好友的秦王也弄不懂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直到去年林昇是在敦煌掀起了一桩大案,秦王才明白林昇自请外调敦煌的用心。 林昇花了六年时间,确证了十年前刘志瑾一案的真相。 这个刘志瑾,虽然是寒门出身,却与林昇一样师承自佐老先生,二人是情谊深厚的同门师兄弟。 八年前时任敦煌录事参军的刘志瑾被指谋杀瓜州刺史,勾结匈奴,蓄意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敦煌八大士族联名上书,几乎是一桩板上钉钉的铁案。 刘志瑾本人被诛杀,尸首分离。刘氏族人也深受其害,绞的绞,流放的流放,无一倖免。而刘志瑾这三个字,在敦煌一带几乎就是一个禁忌,无人敢提。 然而案发以后,不知为何流言四起,众说纷纭,皆指刘志瑾是被人冤枉,谋反之人另有其人。 此后纷争不断,几乎引起边境动乱 毕竟天高皇帝远,在敦煌这种地方,地方士族可谓是一手遮天。 而林昇,竟只花了六年的时间,就查出了当年的确证,平息了敦煌的动乱。 * 两人一进御书房,便要行礼。 秦王是永德帝的皇叔,又与皇帝感情甚笃,当初永德帝登基时就被免了大礼。林昇则不同,他撩起袍子,正屈膝向下,却不料那袍子一抖,发出哌的一声,竟从底下……扑出个绿色的活物! 秦王骇了一跳,险些跳起来:「什么玩意儿!」 另一头的永德帝虽然不及秦王反应这样大,却也着实是惊了一惊。 唯有「罪魁祸首」林大人很是镇定,只是轻轻皱起了眉头,看着地上的东西不说话。 三人仔细一看,地上那个倒也不是什么活物,虽然形同蛤.蟆,甚至还能发出蛤.蟆的叫声,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机关,像是……玩具。 秦王忍不住握拳轻咳了一声,神色很是尴尬。 第5页 永德帝倒也没有不愉之色,反倒探出了半边身子看半天,似乎觉得十分新奇有趣:「那是什么,快拿来给朕瞧瞧。」 旁边的内侍应声把那假蛤.蟆拿起来呈给了皇帝。 永德帝拿在眼前左右端详,过了会儿笑道:「怪不得能跳那么高,原来这东西是用纸做的……啧,做得还算逼真,上头的背纹画得倒也不错,不过,它到底是怎么会叫出声来的……林卿,这莫非是你从敦煌带过来的东西?」 林昇目光一顿,眨了眨眼道:「正是。」 「看不出来你还会喜欢这些玩意儿,」永德帝笑道,「从前朕还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与皇叔玩得到一块儿去,如今倒是不奇怪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秦王:「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永德帝只笑笑不说话。 秦王哼了哼对林昇道:「本王方才看得一清二楚,这东西分明是从你靴子上跳出来的,怎么,你这是成心想着吓唬我们呢?林昇,你胆子不小啊!」 林昇:「下官不敢。」 「这东西留下,朕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它里头是用了什么机关。」 林昇:「这是臣在集市所得,制艺粗陋,臣那儿还有好些更为奇巧的玩意,陛下若是喜欢,臣回头就差人给您送来。」 秦王闻言,眉心一动。听他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还不肯把这么个破烂玩意儿拱手让给皇帝了。 永德帝虽然平时装得老成,却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一听还有好些更精良的玩意,愈发高兴,也没有多想,便将那纸蛤.蟆还给了林昇:「林卿,你是咱们大齐的状头,可得说话算话。」 林昇笑了笑,又将东西收入袖中。 他转过头,见一旁的秦王正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德打量自己,不由轻轻挑了挑眉。 那只纸蛤.蟆,此刻就躺在他掌心之中。 他的指尖隐约可以摸出蛤.蟆眼睛的轮廓。 又大又圆。 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另外一双眼睛。 黑白分明,乌熘熘的像两颗玛瑙,那样直勾勾地瞪着人,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林昇嘴角轻扬,却指尖一动,伸手捏扁了纸蛤.蟆的眼珠子。 * 议事毕,林昇先从御书房出来,皇帝和秦王还在内晤谈。 他走下石阶没几步,就见三人步履匆匆地朝着此处走过来。与其说是步履匆匆,不如说是气势汹汹来的更为恰当。 那三人穿着官服,都是朝中品阶不低的官员,为首的那位正是右丞谢之舟。 「林子望!你什么意思!」 林昇朝他拱拱手:「多年未见,谢大人别来无恙。」 谢之舟气得面孔通红:「无恙?託了你的福,我有恙得很……你竟敢把我家小六捉去大牢,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林昇面不改色:「贵府六公子在城门戍防之处带人行兇,且不听劝阻,下官及时将他捉了,也是为大人您的颜面想。」 「胡说八道!你把我儿捉入大牢,哪里是给我颜面,分明是、是在……」 林昇:「大人放心,刑部办事效率高,既然是误会一场,想必不出两日,贵公子就能出狱回府了。」 谢之舟简直要被他气得吐血。照理来说,这种情形,若是无罪,刑部立马就可以放人。 可听林昇之意,非但不立马放人,还要拖个两天。刑部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别说两天,半个时辰谢其枕都支撑不住。 可恨刑部尚书黄永裕是章党一派,肯定巴不得多拖几天,而谢之舟一点法子也没有。 毕竟谢其枕确实是犯了法,若是章党真要就此大做文章,他更不好收场。 他眼底掠过一丝阴狠之色,上前一步,逼近过来,声音森然道:「你不用得意,别以为破了一桩地方上的小案就有多了不得,迟早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从敦煌离开回到京城!」 林昇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谢之舟以为他是给自己吓住,眼里显出几分得意,愈发前倾过去,还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哌的一声,下一瞬竟有只绿□□直冲他面门跳过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这谢丞文官出身,加上一把年纪,着实吓得不轻,往后一个仰倒,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什、什么东西!」另外两个官员也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都往后退。 林昇笑了笑,挽起袖子弯下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小玩意儿罢了,不知怎的……它就跑出来了,没吓着您吧?」 一个死物,若没人暗中操控,还能自己跑出来? 谢之舟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看了看,一张脸青了又紫,紫了又红,简直五彩纷呈,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老夫起来!」 * 另一头,载着小鱼和巧莲的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悠悠转停。两个人的心都高高悬了起来。 巧莲哭丧着脸:「小姐,咱们这次不会真的是要……」 话未说完,门帘就给人一把掀起,主僕二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缩。 「到了,下来。」车夫面无表情道。 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各自眼里看到了「视死如归」四个字。 小鱼这回是真的后悔了,她们二人如此,说是侯府的人也绝不会有人相信,再者,若给人知道她们是侯府的,反而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第6页 两人相互扶着,哆哆嗦嗦地下了车。 小鱼抬头一望,看到眼前的府邸,当场顿住,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咩,明天见~ 第4章 二哥 无怪二人如此惊讶,眼前的大宅根本就不是什么阴森可怕的邢牢监狱,而是她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瑞平侯府。 巧莲揉揉眼睛,看了又看,和小鱼面面相觑。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二人在马车里提心弔胆了半天,真以为这次是要九死一生了,却没想到会有如此意想不到的转机…… 小鱼想到刚才那个人奇怪的问话,和种种古怪,眉头拧得愈发紧了:「巧莲,你在侯府都有三年了,就没见过林家有那样一个亲戚么?」 巧莲摇头:「当真没有。」 「莫非他是认得我的?」小鱼沉吟,「可若真是如此,没道理我却不认得他呀……」 就在此时,巧莲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激灵、面色大变道:「小姐,那位大人差人把咱们送回府,可见是个大好人,那您还用您那个宝贝吓唬人家……」 小鱼闻言,双眸微睁,看了她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深深地咽了口唾沫。 二人回到府中芝兰院,换下衣裳,还未松快多久,就有下人急匆匆地跑来禀报。小鱼因为前不久才做了坏事,内心很是气虚,直到听那下人说什么是天大的喜事,才宽下心来。 等到了前厅,她见老夫人、侯夫人闵氏、世子爷林旻和几个姐姐都在,且个个凝神以盼,不由得心中讶异。 「三姐,是谁来了,怎么这样大的排场?」 三姐林雪和小鱼年纪相仿,与小鱼最为亲近。她摇了摇头,同样是一脸困惑。 此时,在闵氏身边伺候的方嬷嬷快步从外穿门而入,一叠声地高喊道:「来了,来了!」 小鱼正要问一句是谁来了,蓦然望见闵氏眼里隐约有泪光,微微一震。 少顷,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大门外。在他出现的剎那,小鱼勐然张大了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人竟就是……一个多时辰以前把她吓破胆的那位。 巧莲也在一旁目瞪口呆。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她们吃惊。 那人步入前厅,撩起袍子就朝着老夫人和闵氏跪下道:「见过祖母、母亲,我回来了……」 林雪原本也震惊无言,一侧头看到小鱼一张小脸青青白白,跟见了鬼似的,不由低低告诉她道:「那是咱们的二哥。」 小鱼心里咯噔一下,骤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人生得和娘亲这么像! 然而她念头一转,又生出困惑。这位二哥离开京城去敦煌的时候,她林小鱼还在杭州呢,照理说,他应该从未见过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就是瑞平侯府的人? 林老夫人端详着眼前的林昇,眼睛有些发红,喃喃道:「黑了,也瘦了,好孩子,你在那边州之地受了不少苦吧?」 林昇摇头一笑:「祖母多虑了,我毕竟还是朝廷命官,就算去敦煌也轮不到我饿肚子。」 老夫人闻言笑了,嗔他道:「你这孩子,还是一样贫嘴,你倒是没事,快看把你娘担心成了个什么样!」 闵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带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一顿,侧身指了指小鱼等人:「自你西去敦煌,也有六年,你大哥和妹妹们怕是都要不认得你这二公子了。」 林昇这才眸光一转,朝旁看过来。 小鱼一个哆嗦,险些就要躲到林雪的身后去。 林昇与其他人一一见了礼,到小鱼跟前时,微微站定。 他嘴角含笑,目光从容,脸上看不出半分异色:「这位就是四妹妹?」 小鱼看他笑得清风霁月、毫无邪念,心里反而更有些……瘆得慌。 她僵在那儿没有动作,跟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闵氏:「正是呢,小鱼,这是你二哥,从前娘与你提过的。」 小鱼抬眸一望,见对面这人仍旧一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模样,可之前在那戍衙他分明是把她和巧莲吓得一愣一愣的,显见的就是个笑面虎。 她虽然心里很是不服不满,却怕早上那事给这人抖落出来,只好乖乖低头向对方屈身行礼:「小鱼见过二哥。」 老夫人看了笑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小泼猴今日见了你这个二哥倒是乖巧。」 小鱼被说得脸一红:「我才不是小泼猴呢。」 老夫人指了指她:「说你你还不认呢,瞧瞧你哪个姐姐,祖母说话还会顶嘴的?就你个大不敬的……」 小鱼抿了抿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嘴角圆圆的梨涡若隐若现。 老夫人看向闵氏,笑得一脸无奈:「你看看她……」 林昇轻飘飘地扫了小鱼一眼,随手摸了摸脸颊道:「能把四妹妹吓成这样,看来是我生得太吓人了……」 林旻摇头笑道:「你这要是算长得吓人,那天底下就只剩下些牛头马面了。」 小鱼听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在心里翻了白眼,面上却只是抖了抖眉毛。 谁知道眼睛一抬,就撞见她那位二哥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 他那目光,竟仿佛……能将她方才的腹诽一眼看穿似的。 第7页 小鱼吓得睫毛一颤,飞快地垂下了眼,一阵心虚。 等她再抬头看时,他正淡笑着与林旻说话,似乎刚刚那一瞥,不过是小鱼的错觉罢了。 众人正说笑间,闵氏忽然想到什么,皱眉对林昇道:「你父亲……说是今儿腿脚不舒服,怎么也不肯下榻,不如你亲自过去看看他。」 林昇点头:「也好。」 老夫人哼了一声道:「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闹别扭,儿子都回来了还计较那些乱七八糟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几个姐妹听到这话,都不自禁地掩嘴偷笑起来。在瑞平侯府,最有意思的事就是听老夫人骂瑞平侯。 「我可不管他,今年小鱼找回来了,昇哥儿也回来了,咱们侯府是双喜临门,他要晦气,自个儿待屋里晦气去,你们谁也甭管他,让他可劲气去。」 当年林昇请调敦煌一事,遭到了瑞平侯的强烈反对,父子俩因为这件事僵持不下,甚至六年前林昇离京时,瑞平侯都没去送他一程。 闵氏嘆息了声:「母亲也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 老夫人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都是给惯的,咱们谁都不搭理他,看他如何。」 闵氏神色无奈,却也没再说什么。 林旻:「二弟赶了那么远的路,肯定身心俱乏,不若先回青州院洗漱一番,把风尘洗净了再到会安堂来。」 林昇应声便去往了后院,小鱼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待他走远了,老夫人转头望见身旁的闵氏轻蹙着眉头,看神色似乎还有几分忧虑似的,不由问道:「怎么了?」 闵氏回过神,忙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觉着二郎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老夫人:「毕竟都过去六年了……别的也不用管,他如今……能活着回来,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闵氏垂首:「母亲说的是。」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竟有五六个身穿宫服的宫中内侍托着好些东西鱼贯而入。 闵氏:「这是……」 为首的宫人道:「老夫人,侯夫人,这是公主殿下的一点心意,给驸马爷接风洗尘。」 此言一出,老夫人登时变了脸色:「公主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我孙儿前脚才来,她后脚就跟过来了。」 那宫人道:「驸马进宫面圣时,公主殿下就已经知道驸马回京的事,只是殿下也知道驸马与侯府诸人多年未见,势必思之甚笃,肯定得与老夫人、夫人好好说些体己话,这才没有贸然打扰。」 老夫人听了,冷笑不语。 他们口中的这位公主殿下,正是当今大齐朝的长公主华阳公主。 华阳公主是永德帝的胞姐,身份尊贵无匹不说,更有惊人的美貌。传言说,论姿容,放眼全京城,无人能出其左右,谢三容四,都屈居长公主之下。 而长公主和林状头的姻缘,也是京城的一桩美谈。 当年,林昇一举夺魁,丰元帝对他赞不绝口,甚至想招他为驸马。可华阳公主起初还不大愿意,原因无他,华阳公主有一位闺中好友佐辛月,而这佐辛月是林昇恩师佐老先生的独女,早在佐辛月十二岁时,林佐两家就下定了婚约,林昇与佐辛月也算是青梅竹马。华阳公主性子骄傲,怎么可能会愿意和别的女子抢一个男人呢?而且还是自己的闺中好友,所以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丰元帝的提议。 没有想到,一次长德门外的意外偶遇,竟令华阳公主对林昇芳心暗许。 那之后的一道赐婚圣旨,不仅斩断了林佐两家的婚约,将华阳公主同林昇生生地绑在了一起,也让华阳和那佐辛月彻彻底底地反目成仇。 然而不论之前如何曲折,这林状头和长公主,毕竟各自都是如珠似玉、风华绝代的人物,就算长公主有强求之嫌,也不碍着他们二人在世人眼中是天造地设、男才女貌的一对。 小鱼当初听三姐说这一段时,就很为那位佐小姐不值。 不说华阳公主,那个丰元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自家女儿的姻缘强拆别人姻缘,事情办得也忒不地道了。 当时她还说了些颇为大逆不道的话,吓得三姐直拿手去捂她的嘴。 不过,虽说这故事在城里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可小鱼来京城侯府这么久,还从未见那位华阳公主登过瑞平侯府的大门。 今日看老夫人这个态度,看来对这个孙儿媳也不怎么满意。 老夫人这个反应,那宫人也不恼怒,反倒很是和颜悦色:「老夫人好生歇息,烦请过会儿告诉驸马爷,两个时辰以后,奴才们再来接驸马爷回去,公主早就在府里等着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亲兄妹!我有这么变态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天见~ 第5章 满怀 老夫人闻言,越发变了脸色。 闵氏上前道:「二郎一路奔波,这才歇上一口气,公主殿下若是真怜惜他,不若亲自大驾到侯府来……」 「不必了,」林昇换了一身袍子大步而来,看着那几名宫人淡淡道,「回去禀报殿下,不必等我,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那个打算。」 宫人迟疑了一下:「可是驸马爷……」 林昇扫了她一眼:「驸马爷?六年前殿下就已经与我和离了,户部可是明明白白记了档。」 第8页 那宫人张嘴还想说什么,却生生止住。 只因为另一头的林昇早已经转身而去,扶着老太太往会安堂走,看都没再看她们几人一眼。 他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袍子,行走时如卧云之松,风吹云涌,有缥缈乘风之感。 小鱼立在原地看着他背影,瞧见他那袍袖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隐约鼓出,袖口更有一抹绿色。 她两眼一睁,险些就忍不住要冲上去将那东西夺回来。 那、那分明就是她的宝贝——威武大将军! * 直到用饭时,瑞平侯都没有现身。不过,这会儿大家都有了默契,谁都没提起他。 起初老夫人因为华阳公主那一出还有些郁郁不忿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分缓和。 「昇哥儿倒真是变了不少,若是换了从前,哪儿敢如此?」老夫人嘆道。 林昇放下筷子:「孙儿给家里添累了。」 老夫人摆手:「怎么会是添累……若是当年就如此,也不至于一次次给那华阳公主骑在头上,害了你一辈子。佐家姑娘我上个月才瞧见过,温婉淑良,不知与你多般配……可惜,可惜了!」 闵氏:「娘——」 老夫人:「说句实在的,那佐家的姐儿如今二十还没嫁人,难道不就是为了……」 闵氏拧紧了眉头:「娘,您是甜酒喝多了。」 老夫人摇头嘆息,不再多言。 小鱼瞧见二姐林越嘴巴一抿,露出不屑之色,不禁有些讶异。 她这位二姐,素来一副冷若冰霜的木然之态,鲜少如此情绪外露。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管什么公主还是佐家小姐,她林小鱼如今满心满眼都只有她那宝贝玩意儿。 做这威武大将军可费了她不少工夫,原本她是把它安在他后脚跟上的,却没想到这会儿是在他袖子里。 显然,这威武大将军是已经「大发神威」过了。 小鱼看了林昇一眼,见对方正举着酒杯轻轻摇晃,一副漫不经心之态,便有些意动。 她搁在桌上的手往外一推,装作不经意地……将手边的白瓷勺子碰落了地。 巧莲忙俯身过来要去捡,给自家小姐虎着脸狠狠一瞪,吓得不敢轻举妄动,慌忙又缩了回去。 下一刻,她便瞧见小鱼自个儿弯下腰去捡东西。只是那手往地上一拂,却什么都没拿起来,反倒是朝着另一处探去。 而小鱼的手伸过去的地方,竟就是……二公子的大腿? 巧莲险些叫出声来。 眼看她的指尖就要碰着袖子,却见那袍袖轻轻一抖,往后退了去。 这一下又快又突然,小鱼原本为了伸手够着东西就前倾了半边身子,眼见着将要碰到,却扑了个空,身子一歪竟整个跌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灰色的袍袖飞快扬起。 林家二公子张开双臂,将直往前跌的小鱼……抱了个满怀。 小鱼懵懵然间嗅到一丝清淡的药香,有柔柔的髮丝拂过她面颊,弄得她有些发痒。 抬起头,就与林昇四目相对。 他双手环着小鱼,眼里也有几分意外之色。 小鱼只觉丢脸至极,一下子就满脸通红,挣扎着就要起身。 却不想挣动间,不慎按着了藏在林昇袖子底下的威武大将军。 那蛤.蟆哌的一声,勐然跳出来落到桌上。 坐在旁边的林雪啊地惊叫一声,险些给吓昏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少了点,过几天补些感谢在2019-04-19 19:11:49~2019-11-14 20:1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簪缨の豆腐爱读书 10瓶;金银馅、0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单挑 桌上几人吓了一跳,闵氏和几个小姐都花容失色。 老夫人:「天爷,这、这是什么东西?」 小鱼还在林昇怀中,她扭头正与那绿蛤.蟆四目相对,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敢承认。 林昇一低头就看到臂弯里女孩长长的卷翘的睫毛,像一把小小的羽扇,微微扇动。她这个巴巴望着的样儿,又是小小的一团,就跟……向人讨东西吃的奶狗似的。 林旻:「我瞧见了,是从二弟身上蹦跶出来的。」 小鱼回过神,两腿一蹬就从林昇怀里挣脱出来。众人眼下都只顾桌上那玩意儿,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儿的古怪。 林昇的目光从她有些蓬乱的髮髻上淡淡扫过,伸手将盘踞在果盘上的威武大将军拿在手里,缓缓开口道:「路上买的,看着有趣就带回来了。」 闵氏惊魂未定,轻轻按着胸口,嗔怪他道:「你都多大人了,还玩这些……」 小鱼低头听着他们说话,一声也没敢吭,心里头却跟有一百只蚂蚁在爬似的。 没想到此时却听林昇道:「四妹妹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她勐然抬头看向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林昇望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当真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兄长模样。 小鱼飞快伸手接过威武大将军,一把捂进了怀里,然后就垂着脑袋不吱声了。 老夫人看得直皱眉:「这小丫头片子,白白拿了你二哥的东西,怎的声气儿都没有?平时里不是能说会道的……」 第9页 小鱼看了老太太一眼,转而望向这位新得来的二哥,须臾,慢吞吞地道:「谢谢二哥。」 她脸上还有残余的轻红,双手如鸟儿的翅膀一样张开,将威武大将军护得死死的,一副生怕再给人夺走的架势。 林昇眉心微动,望着她笑而不语。 小鱼瞄见他这样笑,反将嘴抿得紧紧的,端的是一本正经,心中暗道:笑什么笑,哪个跟你笑了! * 话说上回丞相家的六公子谢其枕从刑部大牢出来后,回到家又给谢之舟用家法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躺了两天两夜才能下地。 虽说他这两日人都在床上,工夫却没闲着,早早便差人去查当日那个敢对他扔东西的小子是什么身份,咬牙切齿地想着报仇雪恨。 当日捉他去蹲大牢的林昇,谢其枕也恨得要命,可他不傻,如今知道人家是四品的朝廷命宫,又是侯府少爷,还跟秦王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哪敢再贸然去招惹?就连他爹都给此人气得二佛升天,可见对方根本不是他谢其枕随随便便就能报復的人。 只没想到,底下人查了这许多天,竟然什么都没查出来。 京城的世家公子哥,谢其枕基本都知道个大概。那小子瞧着面生,打扮倒不俗,多半是商户家的少爷。然而,查了几天竟然都是查无此人。 谢其枕心想,自己堂堂丞相家的少爷,对付不了林昇,难道还拿一个商户家的贱民没法子了? 他越想越气闷,底下人又查不出个屁来,就干脆自己带着人跑到那胡同口找人。 「少爷,上次那小子就是在这儿砸的您,他还敢再来?不怕给您撞见……」僕从道。 谢其枕:「你懂什么,那小子那天根本就没有随行的车马,再瞧他那个瘦津津的窝囊样儿,哪里像是脚力好的人?我料想……他一定是住在这儿附近,绝不会超出两条街。」 下人听得连连称是:「少爷英明,少爷英明!」 谢其枕带着人坐在胡同口对面的酒楼二楼,两眼盯着底下不松懈半分。 就在此时,有个下人忽然呀了一声:「少爷,您看那好像是……」 谢其枕:「那小子来了?」 「不、不是。」 他两眼一瞪,就要发作:「那你瞎嚷嚷什么!」 那下人赶忙道:「您看对街的文房库,在门口站着的好像是……佐家小姐。」 谢其枕神色一凝,立马鲤鱼打挺般跳起来,径直走到凭栏处往下看,果真瞧见了那个叫他魂牵梦萦的熟悉背影。 他咧嘴一笑,回头在那下人头顶拍了一下:「好小子,眼力不错啊。」 下人正面色一喜,却见自家少爷笑得阴惨惨的道:「爷这都没瞧见月儿,你倒是先瞧见了,当真是色胆包天!」 他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不敢,打死小的也不敢啊!」 谢其枕一脚把人踹开,冷冷道:「再有下次,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 待谢其枕下楼去到对街时,佐辛月刚巧从那店铺里出来,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抱着两卷字画。 她如今已有二十,还未嫁作人妇,却愈发清丽婉约,有如一株亭亭而立的白莲,令人心驰神往。 论样貌,佐辛月不算多么出众,却胜在气质拔群。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书卷气。这书卷气又与寻常有点墨水的女子不同,丝毫不小家子气,反而很有承自佐老先生的大家风范。 谢其枕出生在锦绣之家,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就是华阳公主那样的绝色,在他看来也就是红粉骷髅,不过尔尔。可佐辛月却不同,她就像一幅画,浓淡相宜,意蕴悠长,只让人看了还想再看,永远也看不腻。 「佐姑娘。」 谢其枕朝着她长长地作了个揖。 佐辛月看到他,面上不起波澜,只微微垂下了眼,屈膝还了礼:「谢六公子。」 谢其枕:「这大寒天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出府来了?」 佐辛月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是家父有幅画要取,又不放心假借他人之手。」 「原来如此,」谢其枕道,「刚好我也没什么事,不如就让我送姑娘一程?姑娘一个人回去,我实在不放心。」 佐辛月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我家的车马就在那儿等着,不必劳烦公子。」 谢其枕却笑吟吟地上前:「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可是巴不得……」 「登徒子,又是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唤,当即顿住,一转头,就看到有个头戴玄巾、身穿宝蓝色锦衫的小个头站在几丈之外,仰着下巴,一脸轻蔑地看着他。 谢其枕身后的僕从立马认出了对方:「是他!是上次那个……」 「小兔崽子,今日看我不活剐了你!」 小鱼看他气势汹汹要冲过来,慌忙后退了好几步,瞥了一旁那位姑娘一眼,灵机一动,把手一伸道:「以多欺少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咱俩单挑!」 谢其枕原本只想狠狠教训她,这会儿听了她这一句,才觉得有些不对。 眼下可是当着佐辛月的面,若是给心上人瞧见自己仗势逞凶,自己的形象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他止住脚步,眯着眼睛将对面那个小矮个上上下下扫了一回,呵地笑了一声:「好啊,单挑就单挑。」 第10页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补字数哈,朋友们都去哪儿了,来点评论作者君更有动力哈~~ 第7章 香气 其实这会儿谢其枕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可当着心上人的面,他绝不能有丝毫的露怯,再者,对面那个小子看起来实在不足为惧。 眼看谢其枕踱步过去逼近小鱼,佐辛月身边的小丫鬟不禁低低道:「小姐,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佐辛月看着远处的小鱼,只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按在唇上,示意丫鬟不要出声。 那头谢其枕伸手要去抓小鱼,却给小鱼扭身跳开扑了个空。 小鱼个头虽小,却也灵巧得很。 谢其枕背后还有被打板子落下的伤,如此三两下动作,便觉得有些不大好,脸色也渐渐变了。 小鱼看他面色发白,额头髮汗,就忍不住笑起来,还叉着腰朝他做鬼脸。 谢其枕余光瞥了瞥一旁的佐辛月,脸上筋肉抽动,忽然暴起,勐然跃起扑去,用力钳住了小鱼的肩膀。 小鱼疼得惊叫出声,又气又痛,抬脚狠狠地沖他脚上一踩。 谢其枕闷哼一声,却还忍着不肯松手。 小鱼使出了吃奶的劲。 谢其枕疼得不行,抽出一只手就要去给她一巴掌:「臭小子……还不快……给爷松开!」 小鱼哪里肯松,非但不松,还更加用力。 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一时间不分上下。 谢其枕带来的那几个下人看得目瞪口呆,真看不出来……这个看着没用至极的小萝蔔头,能耐还不小。 就在此时,挣动之间,小鱼后颈的衣领往下滑落。 谢其枕的手掌猝不及防,径直触碰到她的肌肤。 手底下的皮肤,柔嫩软滑,当真如豆腐一般。 他动作一僵,又渐渐地感觉到鼻息间淡淡萦绕的香气,丝丝甜甜,若有似无,心底顿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正神思恍惚间,脚上突然又传来一下尖锐的剧痛。 谢其枕大叫一声,勐然将小鱼重重推开,低头一看,他右脚的靴子几乎都给踩扁了一半。 小鱼踉跄了一下,差点就摔到地上。 谢家几个奴才忙上前来看,其中一个大叫道:「少爷,您、您的脚!」 谢其枕恶狠狠地瞪那奴才一眼:「蠢奴才,再大声点试试!」 小鱼揉揉肩膀,疼得哎呀咧嘴,见谢其枕看过来,忙又不服输地瞪回去。 谢其枕眼里浮现出几分暴戾之气,盯着小鱼,仿佛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给我抓住那小子,狠狠地打!」 「且慢——」 沉默许久的佐辛月忽然出声。 谢其枕看她一眼,脸色稍有缓和:「佐姑娘,这是我和那小子的私人恩怨,与你没有干系。」 佐辛月摇头,柔声道:「这位公子是为了替我解围才出的头,怎么能说与我无关?」 谢其枕拧眉,脸色又有些难看起来。 每次他要收拾这小子的时候,总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简直就像老天爷成心在帮她似的。 他沉默半晌,看着佐辛月微微笑起来:「佐姑娘,不是我要和你作对,你也知道,你就算是要我去摘天上的月亮,我都心甘情愿,独独这一桩事……恕我万万不能,这小子害得我谢其枕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今儿,我要跟他新帐旧帐一块儿算算清楚!」 说完也不顾佐辛月如何,手一抬,就沖几个奴才使了使眼色。 谢家几个奴才登时面露兇相,要冲着小鱼扑过去。 小鱼看这回敌众我寡、相差悬殊,再没法子,扯着嗓子就大叫起来:「大哥!」 几个奴才顿住脚步,四下环顾,却没见着有人出现。 谢其枕气道:「那是这小子虚张声势,不用忌惮,给爷狠狠地教训他,打到他满地找牙为止!」 那几人刚要靠近,却见小鱼身后不远处的瓷器铺里,走出三人,是一位年轻公子带着两个随从。 那年轻公子锦衣玉带,仪表不凡,身后两个也都是带刀随从,一看就是练家子,和他们这些个半路出家的全然不同。 这三人只是现身,还未动作。就将谢家几个打手震慑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小鱼哼了一声,转身小跑到那公子身后,拉起对方袖子控诉道:「大哥,他们方才要打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瑞平侯世子林旻。原来今日小鱼是跟着林旻出的府,方才林旻带人进去上楼办事,本来让小鱼在铺子楼下等着,却没想到她转头又跑了个没影。 林旻登时变了脸色:「受伤了?」 小鱼朝他眨了眨眼睛。 林旻一顿,看她上下,又看了看对面狼狈不堪的谢其枕,剎那间明白过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小鱼:「方才他还说要打得我满地找牙来着,而且他们好几个要打我一个……」 林旻目光沉沉地看向谢其枕:「我倒要看看哪个敢?」 谢其枕自然认得出眼前这人就是掌事卫长、瑞平侯世子,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瑞平侯府的人…… 可瑞平侯也就两个少爷,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歷? 僵持之际,一旁佐辛月上前半步道:「刚刚我一直在旁,这整件事都是一场误会,方才这位小公子见谢公子与我说话,误会他对我……不轨,所以才挺身而出,其实谢六公子只是在与我寒暄罢了,世子爷和六公子莫要为此白白伤了两家的和气。」 第11页 林旻这才发觉佐辛月也在场,小鱼听到这话立马就要跳起来:「胡说八道,分明就是……」 话还未说完,就给林旻扯了一把,生生顿住。 小鱼不解地看向自家大哥,却见对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分明是要她别说话的意思。 谢其枕自林旻现身,便也不似之前那样张牙舞爪。他虽然有些混不吝,却也不蠢,在这京城地界,遇到世家子弟,就得多长几个心眼,否则一个不好就会给他爹多招一个政敌。 此刻佐辛月这一番话恰巧化解了眼前的僵局,是给了两边台阶下。 , 眼见谢其枕沉默,林旻便道:「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此事就罢了,二位请便,我们告辞。」 小鱼原本还有几分不情愿,给林旻皱眉看了一眼,再不敢闹,只耷拉着脑袋就乖乖地跟过去了。 谢其枕始终一言不发,死盯着那几人的背影,面色阴沉。 过半晌才道:「去给我查一查,那小兔儿爷到底是林家的什么人,和林旻是什么关系。」 * 一刻多钟后,佐辛月带着丫鬟坐上了回往佐家的马车,路上,小丫鬟忍不住问道:「小姐,刚刚您为什么要帮那小公子?您不是常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这下咱们会不会得罪了谢家少爷?」 佐辛月微合着眼,嘴角却轻轻地翘起来:「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这个小公子是什么人?」 小丫鬟摇头不知。 佐辛月缓缓睁开眼,清淡的面容上突然绽放出一抹柔美的笑:「今年灯节时,我见过她,什么小公子,那分明是瑞平侯府的四小姐——」 小丫鬟张大了嘴:「您是说……」 佐辛月点点头,神色淡淡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管这桩闲事?」 她方才认出林小鱼,又见对方身边没有僕从跟着,料想小鱼定然是跟着什么人一道出的府,所以心里便存了几分希冀,期盼着会……是那个人。 却没想到是林旻。 另一头,小鱼一上马车就气哼哼道:「方才分明是那个姓谢的在调戏那佐姐姐,怎么她受了气……还说是误会一场?莫不是脑子进水了?」 林旻:「口无遮拦,人家那是在替你解围。」 「明明是那姓谢的欺负我,谁要她多管闲事来解围了?」 林旻指了指她:「我看是你欺负人家还差不多。」 小鱼撇撇嘴:「他活该。」 林旻:「你看看人家佐姑娘,温婉贤淑,落落大方,那才是世家千金该有的样子,再看看你……」 小鱼瞪大了眼:「我怎么了?」 「要是让娘知道,你今天拿嘴啃了谢家公子,保不准明儿就要把你嫁到谢家去了。」 小鱼脸色大变:「大哥,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娘!」 「现在知道怕了?方才你不还得意得很么?」 小鱼忙凑过去,抱住他袖子赔笑脸:「好大哥,大哥最好啦……」 这一招对付世子爷是最有效的。 林旻又气又无奈,抬手就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鬼丫头……」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外头随从禀报导:「世子爷,是二公子在前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8章 案子 林旻掀起车帘,果然看到林昇在前面不远处和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说话。 那人眉目周正,身形瘦长,穿着正三品文官服,是新晋的刑部侍郎罗居正。 林旻眉心一皱,看这个情形,十之八九是有案子了。 小鱼却无心顾及那头,她只看到林昇二人所站之处斜对面,有个扎双辫儿的小姑娘,正举着一大捧冰糖葫芦立在那儿。 「方才仵作初步看过,孙二小姐肩膀和胸口有多处刀伤,还给人毁了清白,应该就是那贼人犯下的。」罗居正道。 近半个月来,京城里已经出了六起奸.杀案,看现场,都是同一人所为。 林昇没有言语。 罗居正看着他:「子望,你是不是有别的看法?」 林昇摇摇头:「看法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孙二小姐那个死法,」他抬眸与罗居正目光相对,「似乎太惨了些,之前那几桩,都是一刀封喉,怎么这一次……」 「会不会是这个採花贼与孙二小姐有什么仇怨?或者是她不小心惹怒了他?」 林昇:「或许。」 罗居正摇了摇头:「方才听孙家人说,这孙二小姐平素是个胆子比老鼠都小的人,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明明再过一个月就要出嫁了,谁能料到会出这种事?」 林昇听了这话,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罗居正有所察觉,脸色有些不自在,忙摸了摸额头道:「扯远了,总之,回头等仵作全部验查过再看,届时我再派人来找你。」 林昇颔首。 罗居正走后,他仍在原地,左手指节轻轻地摩挲着翠玉扳指,若有所思。 「大人——公主府那边又来人了。」七映道。 「什么事?」 「说是……公主风寒加重,下不了榻,这会儿已经开始说煳涂话了,想请您过去看看。」 林昇道:「我不通医术,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这边七映还没出声,那来传话的宫人突然上前,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驸马爷,奴婢求求您了,公主殿下真的病得很重,从来没有这样过,太医说公主这次的病来得兇险,当真不是开玩笑的,求求您就去看她一眼吧!」 第12页 林昇没有看她,他双手负后立在园地,看着不远处某个地方,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七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石狮子后头停着一辆瑞平侯府的马车,车帐半掀,而世子爷林旻赫然就在其中。 林昇嘴上应着那宫人的话,眼睛却看着马车的方向:「听你的意思,我过去看一眼,公主就能百病全消了?」 宫人没有答这一句,只道「从前的事是公主不对,公主已经深深自省,这次公主得病,也是因为……因为那日在水榭等了您一晚上您都没来,这才……」 她跪在地上声情并茂地说着话,林昇却只看着马车的方向。 七映突然发觉,他们大人好像也不是在看世子爷。 他定睛看过去,蓦然发现,那马车侧壁的车帘口上,搭着一双玉白的小手。车帘给风微微吹动,隐约能看到半个圆乎乎的雪嫩的脸颊。 那脸颊鼓动了几下,仿佛在吞咽似的。 过了一会儿,林昇终于低下头看向地上已经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的人:「回去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驸马爷……」宫人略微睁大了眼,不能相信。 虽然过了六年多,但印象之中,驸马爷一直都是一个温柔至极的人。 不管公主如何无理取闹,又不管是他给气成了个什么样,都绝不会对公主置之不理。 驸马爷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短短六年,真的就能改变一个人? 此时,她又看到林昇侧过头,不知对七映耳语了句什么,那七映竟然……走去对面买来了一串糖葫芦。 林昇接过糖葫芦的时候还道:「现下的山楂都这么大么?就没有再小一点的?」 七映摇头:「都这么大。」 林昇没再说什么,举着那串糖葫芦就朝那马车悠悠然走去。 马车里,小鱼当然是看到了七映去买糖葫芦的那一幕。 林昇举着那一串红艷艷的果子坐进马车的时候,她的背一下子就挺直了,立马咧着嘴甜甜地叫唤了一声:「二哥——」 林旻都听得一个激灵,他刚想笑她一声没出息,却没想到自家二弟笑应了一声后,竟然张嘴就咬下了半个山楂果。 小鱼的笑登时就凝固在了脸上。 另外两人惊诧的目光之中,林昇一连吃了两个,随后还淡淡地来了一句:「这东西未免也太甜了些,腻得慌。」 马车里瀰漫着一丝丝甜香味儿。 林旻看了一眼小鱼,见她坐在那儿一副眼巴巴的样儿,忍不住握拳在唇边咳嗽了一声:「二弟。」 「嗯?」 「小鱼也喜欢吃冰糖葫芦。」 林昇朝小鱼看过来,小鱼一触及他的目光,就跟内有反骨似的,立马扭过头来了一句:「我不吃。」 林昇噢了一声,真没有再多问她半句。 林旻看看别着头一副气哼哼样儿的小鱼,暗中嘆了口气。 要说性情,瑞平侯这四个女儿两个儿子里,唯有小鱼和他性情最像……别扭得跟团麻花似的。 林昇把冰糖葫芦递给外头的七映,自己则从袖子底下掏出个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 他擦完手,看到对面有个人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自己,便沖她微微一笑,随后闭上眼往后一靠,一副慵懒之态。 小鱼气得牙齿打哆嗦。 这个狗官!笑面虎!老狐狸! 谁知这时候某人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 小鱼立马心虚地低下了头。 林昇略一挑眉,又重新闭上了眼。 * 下马车回府后,林旻与林昇同路往会安堂去。 林旻忍不住道:「二弟,今日你对小鱼未免也太过了,她不过是个孩子。」 林昇看他一眼,语气平平道:「她已经十四了,瑞平侯府的人还当她是孩子,外面的人可不会。」 林旻一听这话,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这次的男主角是真的腹黑,不是那种,邪魅一笑的伪腹黑,是真黑,咳咳……后面你们就知道啦 第9章 记仇 当日晚,小鱼因为那糖葫芦的事还有几分郁郁的。 巧莲见她如此,便问她缘由,听说白日里马车内种种,很是诧异。 「二公子怎么还和咱们姑娘一般见识……」 一旁正在煮茶的巧心笑了笑,侧头道:「先前听府里老人说二公子小时候是最贪玩的,本来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似有几分真了。」 她顿了顿,又有意压低声儿道:「前几天,丰颂苑的秀如,给府里打出去了你可晓得?」 巧莲惊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上回我见她时,她还好好的呢……」 丰颂苑是林昇所居,林昇年少时就没有过贴身侍奉的丫鬟。后来他与华阳公主成婚,公主眼里揉不下沙子,更不会给那些莺莺燕燕随便接近驸马的机会。 至于林昇本人,更是清风霁月、卓尔不凡的人物,绝没有招惹过那样的腥臊。 巧心道:「那小蹄子不过是个在院里头洒扫的而已,平素连二公子的屋门都碰不着,前几天竟起了歪心,大半夜地就摸到二公子屋里……」 巧莲张大了嘴:「她、她这是要……」 巧心冷笑着点头:「听说她连二公子的人都没见着,就给守夜的七映踢了出去……不过是有几分姿色,就当自己是凤凰了,如今可好,毛都给人拔光了,连只麻雀都做不成。」 第13页 巧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来瑞平侯府的时候,瑞平侯后院的那些侍妾早都给散尽了,老夫人管教甚严,府里头一向都是太太平平的。 真没想到,他们府里,还有如此心术不正的人。 「那她后来如何了?」 「给打出去了呗,」巧心慢慢地倒着茶,「她是家生子,又没得逞,听说刘嬷嬷原本只想罚她去灶头。是二公子……听了七映的禀报,亲自下令将人给打出去的。这个大冷的天,扒了衣服,再加上一顿板子,估计半条命都得去了,这会儿她活没活着都难说。就算能活下来,这样的奴才有谁敢要?」 巧莲听得背后发寒,眼前仿佛能浮现出那个场景:「是二公子下令的?我还以为他……」 巧心摇摇头:「你还是小,不知事……二公子这么做,我倒不觉得如何。你想想,要是不狠狠地罚一回,那往后院子里的下人不得个个有样学样?到时候,咱们这侯府得成个什么样……」 巧莲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顿了顿又吁了口气道:「幸亏咱们俩服侍的是个姑娘,不是哪位公子。」 巧心一笑道:「放心,我看你就算服侍的是位公子也不会出事。」 「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正在那儿说笑,忽然听到外头下人禀报,说是侯爷来了,相视一眼,忙敛声出去恭迎。 瑞平侯一进屋就看到小鱼趴在床上,拿着笔不知道是在纸上画什么。 他目光一顿,还想这小泼猴今儿怎么转性练起大字来了,走近了一看,鼻子都给气歪了。 这丫头大晚上的竟然是在画冰糖葫芦! 「臭丫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小鱼抬头看他一眼:「您不是不舒服么?怎么来我这儿啦?」 瑞平侯握拳咳嗽了一声,脸色不大自在:「说你的事儿,扯我做什么!」 小鱼哼了一声:「娘亲说了,您是死鸭子嘴硬,到时候可有您难受的。」 瑞平侯长眉一竖:「你娘敢这么说我?我看她胆儿不小啊……」 「谁胆儿不小?」闵氏打帘儿进来,挑眉看着瑞平侯。 瑞平侯伸手一指小鱼:「当然是说这丫头了,你管管她,看她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 小鱼撇了撇嘴,以示不屑。 闵氏也不理瑞平侯,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巧心、巧莲便都上来收拾纸笔。 如此,瑞平侯也不恼。闵氏在小鱼床上坐下,他也跟着凑过去,闵氏回头冷冷瞟他一眼,他倒贱兮兮地笑起来。 小鱼真觉得自家爹爹脑门上写着四个大字—— 夫纲不振。 闵氏伸手摸了摸小鱼的脸,温声道:「沐浴过了就该早点睡下,跟你说过几回了,隔着时辰容易着凉。」 小鱼正想往娘亲怀里钻,冷不丁看到美人娘亲身后有个人虎着脸瞪着自己,大声控诉道:「娘,爹在你背后吓我!」 闵氏皱眉,飞快转头看瑞平侯:「你做什么?」 瑞平侯忙摊手:「什么都没做,这丫头的话你也信?」 闵氏却伸手推了他一下:「出去出去——」 瑞平侯脸色发黑,看了这俩母女片刻,哼了一哼,拂袖而去。 他一走,小鱼就咯咯咯笑起来,笑得在床上直打滚。 闵氏无奈:「你呀……」 小鱼搂住闵氏脖子,蹭她的脸:「娘亲今晚就留下来和小鱼睡嘛。」 闵氏还没回答,屋外忽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她一怔,脸却有些发红了。 「今儿……不成,你爹还有正事要跟我谈。」 小鱼失望地哦了一声,也没再歪缠。 闵氏摸摸她的发顶:「明日娘带人去清泉寺上香,小鱼要不要一起去?」 小鱼原本没什么兴趣,却又听她娘道:「寺外有个叫栗香坊的地方,卖的是全京城最好吃的仙豆糕,小鱼去不去?」 「去去去!」 小鱼一下子两眼放光,还捧着闵氏的脸直亲,把闵氏逗得合不拢嘴:「这孩子……」 屋里几个丫鬟也都看着直笑。 自四姑娘回府后,夫人的气色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虽说其他三位小姐待夫人都很恭敬,却到底不是夫人亲生的女儿,没有这样的亲近自在。 且府里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自小就给管教得很好,也都不是会撒娇的性子,哪个能像四姑娘一般将夫人逗得这样开心? 屋外,听到屋内隐隐约约传出的笑闹声,瑞平侯原本有些绷着的脸也不禁柔和了几分。 * 翌日,刑部。 罗居正:「仵作验过尸,孙二小姐身上一共有十六处刀伤,都不算太深,是心口那两下要了她的命。」 林昇点头:「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伤口,」罗居正一顿,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那孙二小姐还掉了一只耳环,昨儿我派人去孙家找,这会儿还没找到。」 林昇沉默片刻道:「这个案子和採花贼没有关系,恐怕是孙家人所为。」 罗居正目光微凝:「为什么这么说?」 「先前的案子,几个被害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淤青和抓伤,孙二小姐身上却没有。」 罗居正道:「孙家的人不是说,这孙二小姐胆小至极,会不会是她不敢……」 第14页 林昇摇了摇头:「不管孙二小姐胆子如何,那贼人若是碰了她,必然会留下什么。可她虽然被毁了清白,身上其余各处却没有痕迹,你想,这说明什么?」 罗居正看着林昇,慢慢地拧起眉头,神色一点点地变得古怪起来:「你是说……」 * 林昇和罗居正谈完事,又去孙府察看了一番,随后出孙府就要往秦王府去。 车夫正在备马,七映走过来禀报导:「大人,刚刚夫人来话,说晚些要带着四小姐去清泉寺上香,问您要不要来些线香?」 林昇:「清泉寺?」 「是,北燕山的那个。」 林昇一顿,淡淡道:「怪不得那丫头也要跟着去,我看她八成不是去上香的。」 他想起昨日小鱼那个气鼓鼓的样儿,眼睛一转,又望向了斜对面。 今日那口子上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七映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即有些纳闷道:「从这儿过都能瞧见那卖糖葫芦的九姑娘,今儿却没见着,真是奇了怪了。」 林昇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七映:「您不知道,那九姑娘属下认得,住在西街小巷,是本地人。她们家世世代代都做糖葫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寻常这块儿就是她家的地盘,要么是她爹,要么是她哥,要么是她,从来没见着空过,今儿倒是怪了……」 林昇看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街口,目光有些深晦,片刻后忽道:「你得空去看看也无妨。」 七映应好,又听他道:「线香不用,不过,最近京城不太平,让她们别在外头待得太久。」 「还有——」林昇悠悠道,「仙豆糕吃多了容易积食,记得提醒四小姐一句,别贪嘴。」 七映愕然:「这……」 「怎么?」 七映看着他神色,迟疑着缓缓道:「您知道,以四小姐的性子,要是听了底下人这样传话,很可能非但不听您的,还会——」 这才过了没几天,四小姐喜欢跟二公子对着干的事,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林昇不紧不慢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特地提醒她?」 七映有些怔愣,又听林昇道:「那丫头不吃点苦,不会长记性。」 七映忍不住暗中咽了口唾沫,停了会儿道:「大人,您是不是还记着上回的……」 「什么?」林昇一眼睇过来。 七映顿时一个激灵:「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二公子到底是在记什么仇咩?明天见 第10章 桃花 午饭过后,小鱼跟着闵氏一道去了北燕山。加上嬷嬷、丫鬟和两个家丁,一行共七人,只去了一辆马车。 小鱼原本对寺庙这样的地方没什么兴趣,冲着全京城最好吃的仙豆糕才愿意去。 可今日天儿极好,日头温煦,微寒的风掠过山间草叶,隐约有金光闪烁。北燕山有一种特别的颜色,是透着灰的墨绿,在这蓝天白云底下,像一团棉絮似的水墨,能将人的心也涤盪得温柔起来。 小鱼掀起车帘看着,有些入迷,一时半会儿连仙豆糕都给忘记了。 清泉寺不比相国寺、法华寺那等大寺,因为地处偏僻,所以平素去上香的人并不多,却也由此多了几分清静自在。寺口的香客三三两两,四下悄寂。 几人下车后,在佛殿口与僧人见过礼,便往殿内去。 小鱼摘了帷帽,小心翼翼地跟在闵氏身后,全然不似以往那样好动,连乱看一眼都不曾,一副乖巧至极的模样。 巧心在旁见她如此,不由微微一笑。 「夫人您看,那边好像是孙家的……」蒲团上跪着一名黄衫的纤瘦少女,生得颇为清秀,正是孙家的三小姐孙如意。 孙二小姐遇害的事,京城上下都有风闻。 方嬷嬷低声嘆惋道:「花一样儿的姑娘家,竟给人这样糟蹋,真是骇人。」 闵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在求什么?是不是……在感谢菩萨帮你收了二妹?若非如此,那秦.王侧妃的位置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吧!」旁边另有一名女子在孙如意身侧,她颧骨生得高,看着年长一些,正是孙家的大小姐孙锦绣。 孙如意颤着声,显然是委屈至极:「我没有,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孙锦绣冷笑道:「收起你这个作态,留着到秦.王殿下跟前用吧!」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闵氏皱眉,轻轻伸手捂住了小鱼的耳朵:「非礼勿听。」 小鱼眨了眨眼睛,心道:我才没有兴趣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呢。 礼拜过佛祖,一行人就由僧人引去了禅院小憩。 这禅院与恢弘的大殿截然不同,古树小池,假山石下,别有一番洞天。 闵氏差一名家丁先去寺外买仙豆糕,又入屋内去面见高僧能因法师,将小鱼和几个下人留在了院内。 这儿背阴,比其他地方都要冷些,也愈发安静。 小鱼站在池边,看着池子里的鲤鱼,正觉得十分有趣,一抬头忽然看到不远处一座小阁窗内,有个少年人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那少年生得疏眉朗目,面庞却很是瘦削,身上似乎穿着灰色的僧袍,而且瞧着仿佛……有几分面熟。 他那样怔怔地盯着小鱼看,一眨不眨,就跟入了魔似的。 第15页 小鱼眉毛一扬,小嘴抿得紧紧的,兇巴巴地瞪了过去。 他呆了一呆,非但没被她吓着,反而……咧嘴笑了起来。那张清瘦的脸,就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微光,一下子亮堂起来。 小鱼鼓起脸看他一会儿,小嘴张开,慢慢地做了两个口型:「有、病。」 少年还是看着她笑,而且笑得愈发开怀了。 小鱼干脆转过身去不理他。 「谢九公子,您在看什么呢?」少年背后有个小僧人提着木桶凑过来,也要跟着往下看。 他飞快转身,用半边身子挡着僧人的目光,刚刚脸上的笑意此刻已经消失无踪:「没看什么。」 小僧人哼了一声,不悦道:「谁稀得看似的……」咕哝完就提着水桶走开了。 谢恽又转身望向那禅院,可院内却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人在了。 * 闵氏没有唬弄小鱼,栗香坊的仙豆糕果真是美味至极、前所未有。 只是她这才吃了没几口,旁边方嬷嬷就道:「小姐慢着些吃,先前二公子还特意嘱咐,要您别贪多了噎着。」 小鱼一听这话,立马睁圆了眼睛:「才、才不要他管!」 闵氏点了点她额头:「不许对你二哥无礼,他这也是为你好。」 小鱼无语,低下头愤愤地咬了一口仙豆糕,心道:这笑面虎肯定是成心来埋汰她的,底下那些人听了这劳什子「嘱咐」,都不知道要在背地里如何笑话她呢! 闵氏看她这个样儿,也颇为无奈。 小鱼虽说贪玩了一些,却不是个不知分寸的孩子,从前明明跟侯府的几个兄弟姐妹们都处得好好的,偏偏……偏偏就是跟那二郎不对付。 要说起来,林昇绝对是侯府几个少爷小姐里头最为稳重的一个。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 出了禅院,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道上种的是常青树,即便是在寒天里,也青碧成翡。行走其间,更有一番透心的沁寒。 小鱼和闵氏并肩着,这会儿才瞧见闵氏眼下有些发青,看着有几分憔悴:「娘,你昨晚没有睡好么?」 闵氏一愣,低头看着小鱼乌黑清澈的大眼睛,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鱼立马在心里把瑞平侯骂了十万八千遍不止。 「今日回去一定要早些睡才好,别管那什么正事不正事的,有什么事比娘亲的身子还要紧?」 小鱼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模样,把方嬷嬷几个逗得直发笑,只不过碍着闵氏还在场,她们不好真笑出来,唯有苦苦地忍着。 闵氏愈发不自在:「知道了,小老太太。」 几人正说着话,前头缓缓走过来一个僧人。 他拿着扫帚,穿一身破旧的僧袍,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那袍子就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 清泉寺虽然不是什么大寺,香火却不差,刚刚见到的那些僧人,也都是寻常模样。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倒像是给饿了好几个月一样。 走近了些,众人才看清楚这僧人的样貌。 方嬷嬷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别过了头。 那原本是一张颇为俊挺的面孔,浓眉大眼,鼻樑高挺。可惜,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如一条恶虫横在脸上,狰狞可怖,令人望而生惧,不敢多看。 僧人也察觉到他们的打量,他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就在擦肩而过的剎那,小鱼听到咕噜一声,当即顿住了脚步。 那咕噜一声,分明是从僧人的肚子里传出来的。 响亮得很,想不听到都难。 僧人脚下一停,走得越发快了,简直恨不得落荒而逃。 「等一等!」 小鱼出声叫住他。 巧莲:「小姐……」 闵氏却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 僧人有些迟疑地转头。 小鱼侧头问闵氏道:「娘,我可不可以给那个人……几块仙豆糕?」 闵氏点了点头。 方嬷嬷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讶异。 「巧心,拿些过去给他。」 僧人看到有丫鬟走过来,还有些害怕之色,看到巧心递过去的糕点,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巧心看到他的脸,吓得手一抖,险些就把东西掉到地上。 僧人忙又低下头,他接过糕点,闻到一阵清甜的香气,冰冷僵硬的手掌心亦涌起一丝暖意。 巧心正要转身回去,却见僧人从破旧不堪的袍子底下掏出一朵小小的桃花,花瓣粉中带白,颜色娇嫩。 巧心双眸微睁。 都如今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会有桃花呢。 僧人伸出手,将那小小的花递了过去,花骨朵的方向……却朝着不远处戴帷帽站着的小鱼。 巧心明白过来,忙伸手接过,她看了僧人一眼,再没有停留,转身小步跑了回去。 「小姐,这是那个和尚给您的。」 巧莲:「这么冷的天,还有桃花呢?」 小鱼接过花,放到鼻尖闻了闻,奇道:「这花没有香味……」 等几人再往那儿看,僧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方嬷嬷神神叨叨起来:「真是奇了,莫非是什么隐世的得道高僧不成?」 巧心:「您是话本子看多了罢,哪个得道高僧穿那样破的衣服?」 第16页 「小姐真是心善,那仙豆糕可不便宜哩!」连巧莲都有些羡慕那个瘦和尚了。 小鱼看着手里的桃花,没有吭声。 她不是心善,只是最看不得别人饿肚子。 只有真正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那种滋味有多难受…… * 林昇一语成谶,小鱼果真是吃仙豆糕吃得太多,不小心给积了食。 还没回到府里,她就难受起来,肚子胀不说,人还发晕,过一阵又想吐。 小鱼喝了大夫给开的药也不见得好,闵氏看她躺在床上一副恹恹的模样,心疼不已,这会儿听下人禀报说林昇回府了,立马一振道:「快去把二公子请来,再拿根银针来。」 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小鱼莫名一个激灵:「娘亲?」 闵氏摸了摸她额头,温声道:「不必怕,待会儿等你二哥来了,让他给你扎两针,肚子积食,扎两针就能好,以前你祖母和三姐都是扎两针就不难受了……」 小鱼吓得脸一下就白了:「什么扎两针?」 说话间,外头响起下人的禀报:「二公子来了——」 珠帘儿一响,林昇略一矮身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心疼小鱼两秒钟~ 明天见~ 第11章 施针 小鱼缩成了一团就要钻到角落里,却给方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四小姐别怕,二公子扎针一点都不疼的。」 方嬷嬷力大无穷,小鱼根本挣不过她,唯有两脚在那儿扑腾个不停:「骗人,你、你又没给他扎过,你怎么知道不疼!」 林昇扫了一眼床上像只幼小困兽一般挣扎不休的少女,侧过头,轻轻抬起手:「针拿来。」 小鱼看到那根针,极细微地瑟缩了一下,眼里分明是很恐惧,却还要色厉内荏地用力瞪他:「我不要施针!你别过来!」 林昇伸手弹了弹针尖,神色淡淡,一副置若罔闻之态。 方嬷嬷将小鱼的双腿按得死死的,吸着气道:「哎哟小姐,您忍一忍,很快就过去的,真的不疼!」 小鱼正想骂她几句,忽然感到眼前微微一暗,那个人一下子靠近了她,带着一阵有些凉的风,令她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林昇伸出手,将那小小的肩膀扣在臂弯里,让她再动弹不得分毫。 方嬷嬷按着小鱼时,用的是蛮力,小鱼还能略动几分,可给林昇这样一扣住,她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囚笼,分毫难进。 小鱼看到他另一只手举着的那根针,闪烁着凛凛寒光,又那样粗,简直……简直能轻易将她戳出个窟窿来。 她一个劲地往后缩,越发往他怀里钻,黑色的髮丝像是一张柔软的网,交织在他胸口。 官服上那只纹绣的白鹤,仿佛也变得十分狰狞,在那儿冷冰冰地睨视她。 「我、我不要……娘亲救我!」小鱼声音发颤,闵氏听得心疼,转过身都不敢去看她。 林昇:「你再乱动,难保我不会扎错地方。」 小鱼飞快抬头,正想要回敬他一句,手上却忽然一疼,极锐利的一下,一下子从她的手指传到四肢百骸,令她剎那间失了语。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林昇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孩,她的脸颊紧贴着他胸口,额头上有几缕汗湿的乱发,眼睫低垂,隐约有泪意,却咬着嘴唇,死死不让自己哭出来。 真是个倔丫头。 他目光一转,不经意瞥见她紧紧攥着自己官服的手,神色顿了顿。 「好了好了,这不就完了么,」方嬷嬷抹了把汗,直喘粗气,「今儿真多亏了有二公子……」 闵氏:「去,快去把备好的甜汤拿过来——」 林昇看闵氏差下人端上来的四五样不同品类的甜汤,嘴角微微一动。 小鱼还躺在林昇怀中,她睁开眼,杏眼还有些湿漉漉的,那个仓皇可怜之态,把闵氏看得心里直发紧,她也不要底下人动手,竟自己亲自兜着勺汤,送到了小鱼嘴边。 林昇皱眉:「母亲,您……」 他这话还没说完,闵氏就抬眸扫了一眼过来,虽然不过是短短一眼,却竟有几分杀气腾腾的,仿佛他是什么大恶人一般。 林昇立马不说话了。 「还疼么?」 小鱼扁着嘴点头。 闵氏又瞪了林昇一眼道:「都怪你二哥下手没个轻重,明知道你那么怕疼,还这么没分寸。」 旁边方嬷嬷和巧心、巧莲几个简直都要听不下去了,夫人真是……偏宠四小姐偏宠到骨子里去了。 狗咬吕洞宾,形容的大概就是眼前这种情形罢。 怎么看都觉得二公子十分冤枉可怜。 而林昇脸上,倒没有半分不快之色。 就在这时候,小鱼喝下几口甜汤,忽然神色一变,嘴一张,哇地一声悉数吐了出来。 一大半都给吐在了林昇的官服上。 林昇神色微变,立马就要起身退开,谁知道小鱼根本不给他机会,紧接着又吐了一回。 甜腻的汤汁儿几乎把他整个前襟都给染湿了,官服上瀰漫出一片刺眼的深色。 那始作俑者吐罢,似乎很是舒畅,长长地吁了口气后,竟还很顺手地拿起他的袖子擦了擦嘴:「舒服多啦。」 几人呆滞片刻,还是方嬷嬷最先反应过来:「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伺候二公子把衣服换了?」 第17页 几个丫鬟一愣,随即手忙脚乱的就要凑上前去,林昇却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不用了,我回去换就是。」 小鱼眨巴眨巴眼,一脸茫然懵懂之色,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昇俯首望着她,须臾,缓缓地一笑道:「四妹妹如此不经用,往后可得小心些,不要轻易感染了什么风寒热症,省得下回……又要吃这不必要的苦头。」 小鱼对上他的目光,牙根一颤,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后背都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 林昇回到丰颂苑,沐浴后换了常服。 七映进屋看到他如此,不由一怔。 大人平素不会这么早就沐浴。 「怎么?」林昇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看着手里的书册。 七映忙道:「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在孙家散播谣言说孙二小姐的尸身上少了一只耳环,果真有人跑到后花园的假山石内找。」 林昇:「假山?」 「不错,」七映道,「那丫鬟行迹鬼祟,在假山内翻来覆去找东西,我们的人将她捉了,进去一看,果真有可疑的迹象,杂草明显缺了几处,那里平素没什么人去,长年失修,可地上却干干净净,连尘土都少有。」 林昇点头,问:「审问过了?」 七映应是,又疑惑道:「大人怎么不问……」 林昇抬起眼看向他:「是孙二小姐的贴身丫鬟。」 七映:「您怎么知道?」 林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这世上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七映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没见过有人能如此从容不迫地说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然后呢,抓到以后又审得如何?」 「那丫鬟抵死不认,我们也不好贸然用刑,」七映道,「没想到抓了人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人来认罪,此人对杀死孙二小姐的事,供认不讳。」 说到这里,七映的神色却有几分古怪起来。 林昇眉头一挑,眼里似乎浮现出几分兴味。 七映迟疑片刻,才接着道:「来认罪的人,竟然是孙家的四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叫你丫扎我!!! 第12章 练字 「孙四供认,他不但亲手杀死了孙家二小姐,还……毁了她的清白。」 孙二和孙四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若真如此,简直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丑事。 林昇没有说话,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七映接着道:「刑部那边,罗大人已经命人将孙四公子捉拿了,那个叫红罗的丫鬟,原来还死不松口,一听说孙四公子认罪,就哭天抢地地认起罪来,说自己才是害死孙二小姐的兇手。」 林昇:「这事,罗大人怎么看?」 「罗大人怀疑此二人大有奸.情,就派人去孙家搜查了一番,果真就在那红罗屋子里搜出不少证据,孙四公子两年前竟然把价值连城的红血玉镯子送给红罗做定情信物,想来是没有假的,」七映道,「他杀人是因为孙二小姐无意撞破了他们二人同处,至于毁人清白……则是为掩饰罪行,想趁机嫁祸给如今在城中肆虐的採花大盗。」 林昇摸着翠玉扳指,忽然道:「那个红血玉镯子,她藏得倒好,这么多年竟从来没叫人发现过……」 七映一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端端地,大人怎么关心起那个镯子来了? 「对了大人,还有一事——」七映迟疑着道,「前几日,侯府府门附近都有行迹可疑之人在盯梢,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林昇抬眸:「哦?」 「属下看,谢六公子很有可能是派人在找……咱们四小姐。」 林昇合上手里的书,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一副似笑非笑之色:「看来最近谢家的六公子闲得很吶,咱们得给他找点事做做。」 * 这日,小鱼在屋中练字,正想藉机偷一会儿懒,没想到瑞平侯突然就大驾光临了。 他从小鱼背后走过去,跟只猫似的一点声儿都没有。小鱼勐一抬头看到他,立马就扔了笔大叫起来:「鬼啊!」 瑞平侯给她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她几句,一低头看到纸上那几个大字,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小鱼脸都给他气白了:「大鬍子,你、你不许笑!」 瑞平侯虎着脸瞪她:「臭丫头,你喊你老子什么?」 小鱼扁着嘴,神色一变,一下子就跟要哭似的:「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娘亲去……」 瑞平侯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矮了半截:「好了好了,爹这不跟你闹着玩的么,看你这样,还开不起一点玩笑了……真不知道像谁,八成是……」 小鱼瞥过去:「是谁?」 瑞平侯一个激灵:「谁都不是!」 小鱼从桌上拿起自己方才练的大字,哗地一下举到他眼前:「到底是写得怎么样?」 瑞平侯看了一眼,立马就别开了脸:「嗯……还不错吧。」 小鱼看到他微微抽动的嘴角,小脸一阵青一阵白,伸手就要将那纸撕个粉碎,谁知还没动手,那纸就给人飞快抽走了。 林昇将纸抖抖平整,扫了两眼,眉头一挑,什么都没说又把纸给放下了。 他这个反应,简直比瑞平侯还要气人百倍。 第18页 小鱼用力跺了跺脚,这回是真的气得要哭:「谁让你看了!」 瑞平侯一看是林昇,方才还憋着笑的脸登时就冷了下来:「你来这儿做什么?」 林昇淡淡道:「是母亲让我来看看四妹妹练字练得如何了。」 瑞平侯脸色微微一变,冷哼了一声道:「就她事最多!」 用脚想都知道,这事是闵氏故意为之。 林昇回府已有大半月,父子俩竟还没见过面。 「小子,这儿没你的事了,没事就滚。」 林昇看瑞平侯一眼,没有丝毫恼色,只慢慢道:「母亲说,等妹妹练完二十张大字儿子才能离开,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和母亲说。」 说完,就将袍子一撩落了座。 这话一出,不仅瑞平侯,旁边的小鱼也变了脸色。 二十张大字? 真等她写完,恐怕手都要废了。 小鱼腾地从凳子上跳下去,飞快扑到榻上,捂着肚子高声道:「我难受!肚子疼!一个字都写不了了!」 瑞平侯眉毛一抽,简直没眼看她。 家里养了这么多女儿,哪一个跟这个小无赖似的? 林昇掀起茶盖,轻呷了一口:「无妨,肚子疼,为兄给你扎一针就好了。」 小鱼背嵴一僵,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满脸恹恹地道:「……好像、好像又不疼了!」 瑞平侯顿时大为惊奇,他还是头一回见这小魔头给人镇住。 他不禁朝林昇多看了一眼,而对方正坐在那儿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一派气定神闲。 林昇:「巧莲,去给四小姐备纸备茶。」 巧莲忙应声去准备东西。 小鱼慢吞吞坐回去,虽然一声没吭,却始终咬牙切齿地在那儿瞪着林昇。 林昇稳坐泰山,面不改色。 瑞平侯越看越惊奇,眉头也拧紧了。 林小鱼这臭丫头素来最讨厌练字,平时要她多练几个字就跟逼她去跳河似的,他拿刀都没用。这小子竟然这几句话就把她给吓住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瑞平侯还是因此,对林昇生出几分……佩服之情来。 他蓦然想起前几日闵氏说的话。 当时,闵氏对他道:「也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二郎和过去不同了,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在瑞平侯恍惚之间,那边林昇不知何时已经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小鱼身后。 他俯身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按住小鱼的手,将底下的纸抽出来。 小鱼懵然抬头,正有些不明所以。 林昇也不看她,直接将纸撕成两半,随手一揉,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对角的纸篓里:「重写。」 小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做什么……」 林昇面不改色道:「叫你写字,不是画符。」 瑞平侯这回没能忍住,只有立马捂住嘴把头别了过去。 小鱼霎时面红耳赤:「我没有!你胡说!」 林昇微微一笑,笑得有如春风般和煦:「你写不写?」 此时,就连一旁的瑞平侯,都不由自主地感到脚底一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三次元忙,之后补字数,大家记着哈 明天见~ 第13章 一瞥 京城,君悦楼。 秦王上了二楼,看到林昇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只手搁在桌案上,垂着眼睛不知是在看什么,不禁笑了一声道:「怎么,等我等得无聊了?」 要是没穿正服,秦王一般不自称「本王」,林昇也不必大礼伺候。 林昇看他一眼:「怎么敢?」 秦王坐下后道:「我也是有事出有因,底下的人你没瞧见么,那可是最近京城里的大红人。」 他顿了顿,觑着林昇的神色缓缓道:「是柳知同家的小少爷,最近听说……华阳和他走得很近。」 林昇举起茶杯,淡淡一哂:「王爷真会说话。」 这几日华阳公主另结新欢,与柳家四少爷柳若闵同进同出,甚至于同乘一车,已经在京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了。 秦王敲了敲桌子,有些不怀好意道:「你知道现在外面都传你什么?」 林昇挑眉。 「都说你如今是给华阳厌弃,成了『糟糠之妻』了。」 林昇摸了摸脸,煞有介事道:「毕竟是——色衰而爱驰。」 秦王听了这句哈哈一笑,又不禁侧首细细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几年以前,林昇在京城一举得名,不仅仅是因为拿下了进士科的状头,更因为生了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皮囊。过了六年,他的眉眼没有变化,神气却大有不同。 从前是温吞文雅,颇有高逸之风,如今却更添了几分冷邃深沉,就连自诩是他至交好友的秦王,都常常看不透他。 「看你这样,莫非是真的不再喜欢华阳了?」 林昇没有说话。 秦王含了一口酒道:「之前我就想问了……你这次回来,似乎大有变化,莫非是在敦煌有大有长进不成?」 「长进不敢当,」林昇垂着眼睛,嘴角略弯,在笑,又不像在笑,神情似有几分空无,「不过是长了一番见识。」 秦王凝视他片刻,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个柳若闵,与你实在是不能比,歪瓜裂枣一个,可见华阳的眼神是越来越差了。」 第19页 林昇轻轻一笑,并不搭腔。 秦王见他始终一副淡淡的态度,也不似作伪,不禁拧起了眉头。 林昇出外时,华阳公主成日茶不思、饭不想,一日比一日憔悴,分明就是对他情根深种。但凡有几分眼力见的,都能看出如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其实也不过是她与林昇闹别扭的赌气行径罢了。 原本秦王倒不以为意,可看林昇眼下这个态度,似乎是对华阳…… 「王爷放着府里头的贡品不喝,大老远地跑来君悦楼,莫非就是为了和我家长里短?」 林昇笑得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眼里却分明在说:「有话快说,无事走人。」 秦王轻咳一声,左右扫了一眼,压低声道:「我昨儿得的消息,皇上打算把临江郡王放回京……」 临江郡王是先帝的小叔,当年先帝还是皇子时,临江郡王携中书令萧凛逼宫造反,被崇德皇帝当场拿下。萧凛被株连九族,临江郡王朱忞与其嫡出子女则被圈禁于洪阳寺至今。 早些年朱忞深得崇德皇帝爱重,即便是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崇德帝都没有褫夺其封号爵位,只斩断他羽翼,将其直系一脉亲族尽数圈禁在了皇寺而已。当然,崇德帝不赶尽杀绝,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怕给人背地里诟病残害亲兄弟。 林昇皱眉:「临江郡王如今也是古稀之年了,皇上怎么会突然想把他放回京?」 秦王哼了一声:「我本来也纳闷呢,叫人一查才知道,皇上和临江郡王的孙女早前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他走这一步不是为了帮临江郡王,其实只是为帮他自己罢了。这小子,胆儿大得很,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敢……」 林昇看他一眼,他才意识到不妥,立即闭上了嘴。 林昇:「皇上初登大宝那会儿都没透露过这个意思,如今过了五年,却突然想起要把临江郡王放回京城,实在是有些蹊跷。」 秦王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端端地,以皇上的心性,是不会记得起一个十多年前的所谓青梅竹马的。」林昇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秦王沉吟半晌,忽然变了脸色:「你是说,皇上身边有人……」 林昇耸了耸肩:「我没这么说,这可是王爷说的。」 秦王指了指他:「嘿,你小子,倒跟我打起哈哈来了……」 正说着话,七映急匆匆从楼下跑了上来:「王爷,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林昇颔首:「说——」 「刚刚在清泉寺,抓到了採花大盗,人证物证俱在。」 此话一出,连秦王都不由微微一震:「当真?」 採花大盗肆虐京城,已经是一桩惊动朝廷的大案。贼人残忍冷酷,却又狡猾诡诈,竟一连犯下这么多起重案,都没有给刑部发现什么线索,闹得整个京城上下人心惶惶。 七映点头:「嫌犯已经给刑部的人捉拿,这会儿还在缉押的路上,罗大人想请大人去刑部听审。」 秦王一抬手,对林昇道:「不必管我,你去就是,早日将那个天杀的畜生凌迟了才好!」 * 今日闵氏亲手熬了一锅上好的乌鸡汤,汤里用的鸡不是寻常材料,而是少见的野生乌鸡,又配以枸杞、当归,鲜香清透,回味无穷。 一锅汤熬好,侯府几个主子各分了一盅。 这会儿只有二公子林昇不在府中,闵氏想让他喝上一口热汤,又不放心让底下粗手笨脚的下人送去。 林旻见她如此,便提出由他亲自去给林昇送汤。他本来也要出门去书坊拿幅字画,去刑部左不过就是多绕一个弯罢了。 小鱼一听,立马附和道:「我也和大哥一起去!」 闵氏最疼小鱼,又见是让她和林旻一同,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可不能给你大哥、二哥添乱,规矩着些,如若不然,」闵氏点点她额头,「往后三个月都别想再出府。」 小鱼自然是乖乖地点头应了。 不过,她一转头坐上马车,就撑在车壁上,掀着车帘子,伸长了脖子探看个不停,早把闵氏的嘱咐忘了个一干二净。 马车行至一个三岔路口,略微放缓。 就在转弯的空当儿,小鱼遥遥看见了一张极为眼熟的脸,不禁悚然一惊,飞快地撒了手。 这人不是旁个,就是上回……给她咬破了下巴的谢家六少爷谢其枕! 谢其枕坐在马上,一眼就瞧见了小鱼。 虽然隔得不近,且她又立马放下了帘子,但他也绝不会认错。毫不夸张地说,那张脸,就算是烧成灰他都能认得。 可他这回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只呆呆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因为,他刚才所见,对面马车里坐着的人,分明……扎着女子的髮髻。 乌髮星眸,雪肤红唇。 小兔儿爷摇身一变,竟成了个天仙…… 谢其枕攥紧了手里的缰绳,喉头不由自主地滚了滚。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小鱼,怎么了?」 小鱼偷偷捂了捂心口,回头对林旻嘿嘿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冷。」 林旻没有多想,只让下人递给她一个手炉。 * 一刻多钟后,马车在刑部大门前停下。 小鱼戴上帷帽,给林旻扶着正下车,忽然看到一行官差押着一个僧人往这儿过来。 第20页 他们足有十余人,官靴踩在地上,发出参差不齐的沉闷声响。 林旻朝那边望了一眼,又见小鱼看得目不转睛,不由蹙起了眉头。 烦扰京城数日的採花大盗终于在清泉寺落网,这事他刚刚也有听闻。 看眼前这个阵仗,这个被押着的人应该就是贼人了。 这个情形,自然是不适合让小鱼多看的。 他正要催促小鱼快些下车,却见小鱼忽然撩起了帷帽上的纱兜,睁大了双眸直直道:「怎么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送上~ 明日有糖~mua~ 周末补字数哈!!! 第14章 融化 林昇刚到刑部,还没和罗居正说上几句,就有衙从跑来禀报,说是瑞平侯府的世子爷来了,急着要见他们二人。 林旻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加上毕竟也当了好几年的官,不会不知轻重在刑部胡来,想必是真有紧急的要事。 罗居正立马让衙从去把人请了过来,谁知来的不单单是林旻一个,还有一名身形纤巧的少女。 她头戴帷帽,着一身青色襦裙,鞋子也掩在裙摆底下,唯有一双粉白的小手露在外头,捂着个手炉,微微泛红。 虽然只是一双手,却是罗居正平素见过最好看的一双手。 青葱细指,晶莹剔透,如玉一般。 即便戴着帷帽,也能看出帷帽底下的人并不怎么安分,纱兜时不时地抖动,她似乎是歪着头在费劲打量四下。 在罗居正怔愣之际,旁边的林昇道:「大哥,你带四妹妹到这儿来做什么?」 原本林昇自然相信自家大哥的分寸,可若有林小鱼在,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码事了。 罗居正面露惊讶之色:「这是……」 有关瑞平侯府四小姐的那些传闻,他还是听过一些的,毕竟今年春天的时候,还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林旻朝罗居正拱了拱手道:「罗大人见谅,今日带小妹过来实在是有原因的,本来是给我二弟送些东西,没想到方才来时会在门口遇着那採花贼。」 林昇没有出声,只看着那个明显在东张西望的脑袋,慢慢地拧起了眉头。 一听到是与那贼人有关,罗居正立马神色肃然。 小鱼原本还在乱看,忽然给林旻用胳膊碰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屈膝行礼:「小鱼见过大人——」 说完就要起身,却忽然感受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舌根一紧,又褔了一褔,只是这回声音却小了许多:「二哥。」 林昇嗯了一声,罗居正则十分恭敬地回了礼:「四姑娘好。」 小鱼在帷帽底下偷偷觑了一眼对面的人,看他一副冷淡之态,比平素在侯府时肃整许多,不禁也有些如履薄冰。 「刚刚世子说起贼人,莫非是对这个案子还知道些什么?」罗居正问。 林旻看了眼二人,迟疑片刻后才道:「其实不是我,是小鱼,她刚刚看到了刑部缉拿的人,说是见过,我便多问了几句。」 罗居正看向小鱼:「四姑娘认得谢家的九公子?」 在清泉寺被刑部捉拿的,正是谢家行九的谢恽。近日,在清泉寺后院枯井中出现了一具女尸,尸身上有一个彩绳编的穗子,上面绣着一个极小的恽字。清泉寺有僧人指证,说这穗子是谢恽的贴身之物。而案发时,又没人能替他作不在场的证明,如此,他就成了头号疑兇,立马给刑部的人缉拿了。 小鱼一惊:「原来是他……」 怪不得之前在清泉寺她总觉得面熟,原来这个少年人就是之前在城门口给谢其枕压在地上欺负的庶弟。 林旻:「谢家的九公子怎么会待在寺庙里?」 罗居正:「是谢丞下令把人送去的,说是清修净心,我派人去查了,其实是他得罪了嫡出的六公子,才被丞相关到寺庙里受罚。」 小鱼神色一紧,这谢恽受罚恐怕就是因为上回在城门口的事了。 「四妹妹是在清泉寺见过他了?」林昇忽然问了一句。 小鱼点头:「和娘亲去清泉寺上香时,我在禅院里望见他就站在对面的阁楼。」 林昇眉心一动:「什么时辰?」 「约莫未时一刻。」 此言一出,罗居正登时变了脸色:「当真?」 小鱼:「不会错,娘亲进去见能因大师前,刚好问了问时辰。」 「这么说……」罗居正拧紧了眉头,一时间面沉如水。 林旻:「怎么?」 林昇看向他:「受害者就是未时前后丧的命。」 林旻明白过来:「那谢家的九公子便是清白的了!」 罗居正点点头,又摇摇头,愈发眉头紧锁。 「到底怎么了?」 罗居正:「如果四姑娘说的是真的,那谢家九公子就不可能犯案,可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却也造不得假。」 小鱼在帷帽底下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什么叫「如果四姑娘说的是真的」?这姓罗的还怀疑她说的话有假不成? 她正腹诽,又感到身上一凉似的,抬眸撞见林昇正淡淡地觑着自个儿,略微一个激灵,下意识缩紧了脑袋。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这狗官做什么? 罗居正接着道:「看来谢九公子被抓,是有人故意设计,怪不得……他当时抵抗如此激烈,还因此被我手下的人打伤。」 第21页 林昇道:「刚才那些,也不过是我四妹的一面之词,小孩家家说的话,不能尽信。只是眼下不能再把人关押进大牢或是审讯室,找间客房安置谢家九公子就是,须派人时刻盯着。」 「说的是。」 小鱼气得轻轻跺脚:「我才不是小孩家家!」 林昇瞥她一眼:「你不是小孩,大哥出门,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小鱼噎了噎,梗着脖子:「关你什么事!」 林昇挑眉。 林旻见罗居正神色不大自在,更觉丢人,不由握拳轻咳了两声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小鱼别过脸一哼。 罗居正心里觉得很是稀奇,虽说林昇这人表面看着温文尔雅的,可在他看来,此人有时候比刑部尚书大人还要叫人发憷。没想到,瑞平侯府的四小姐如此厉害,看样子简直是和林昇平起平坐……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罗大人,你不是有事么?」 林昇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罗居正原本还在那儿胡思乱想,乍一听这话,立即绷紧了嵴梁骨。 林昇一般可不会喊他「罗大人」。 罗居正摸了摸鼻子:「差点忘了正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世子爷和四姑娘自便。」 罗居正一走,屋里头就只剩下兄妹三人。 林旻:「你们两个也真是,要吵不能回去吵,这丢脸都丢到刑部来了。」 小鱼将帷帽一掀,瞪大了眼睛气鼓鼓道:「分明是他先埋汰的我……」 林旻伸手一指她,呵斥道:「什么他他他的,那是你二哥。」 小鱼咬住唇,又把头撇开了去。 林旻也想说林昇几句,可到底没有说出口。一来这是当着小妹的面,总还要给他留几分做兄长的颜面。二来,隔了六年,这个好不容易归家的二弟总叫他觉得有些距离感,一时间竟难以开口。 林昇:「你们二人特地过来,到底是要送什么给我?」 林旻:「东西在外间放着,是娘亲手熬的汤——小鱼,你去拿来给你二哥。」 小鱼撅起嘴,满脸都写着「不乐意」。 可林旻有心要让他们二人立即冰释前嫌,自然不会顺着她心意:「还不快去?」 小鱼小脸一皱,站了片刻,终于还是委屈巴巴地走出去了。 林旻随即侧首看向林昇:「二郎,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咱们家最小的妹妹置气,我都替你臊得慌。」 此时的林昇却与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判若两人,反而是一派懒散自得之态。 林旻拧眉:「你笑什么?」 林昇淡声道:「你不觉得四妹妹很有趣么?我这是喜欢她才同她玩闹呢,有句话不是说么,打是亲骂是爱。」 林旻听了这话,险些就把嘴里的茶水都给喷出来。 「你这……」 说话间,小鱼端着汤盅步入里间,林旻立马收了声。 她自然还在气头上,又迫于林旻的威压去给林昇拿汤,于气怒之外更添几分怨怼,腮帮子鼓得跟金鱼似的。 也许是一心只顾着在心里骂她二哥,小鱼走路时就没太注意脚下,在走到林昇跟前半丈有余时,竟不慎踩着了裙摆,整个人都不自主地向前歪了过去! 林旻生怕她被热汤烫着,飞快伸手抱住了那汤盅。 小鱼往前直直地栽过去,堪堪要磕着桌角,却给人拦腰一搂,一把拽进了怀里。 她吓得够呛,只凭本能行事,伸手紧紧捉住了那人的衣襟。 「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伤着?」林旻放下汤盅赶忙走到近前。 小鱼恍惚抬头,望进一双深邃黑沉的凤眼,心头突然像是给人撅住了,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 那人缓缓抬起手,深墨色的袍袖如墨画般从她眼前掠过,带起一阵清淡的药味,似兰非兰。 小鱼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那手就径直朝她落下来,在她脑门上狠狠地一敲。 小鱼吃痛,飞快捂住额头就叫出了声:「疼——」 林昇只道:「知道疼就好,下回再这么不长眼,就不止是疼个一星半点了。」 她扁起嘴,有几分泪汪汪的,竟也没有顶嘴。 刚才那一下的确是惊险,一个不好,就要烫着身上,很可能还会破相。 林昇看她忽然这么乖静,显然也是真给吓着了,原本还想冷嘲她几句,却也不知道怎么的,当他低头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些尖锐的字句就像冰一下子化成了水,软在了他唇齿之间,剎那间了无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补字数,一共更新5500哈,明天见宝贝们,多多评论给我动力哈!!感谢在2019-11-21 17:39:37~2019-11-22 21:0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绮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124285、心之射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偶遇 小鱼见他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也不说话,以为这回他是动了真怒,就坐在那儿耷拉着头不吭声,两手还规规矩矩地摆在膝头,长睫低垂,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没有哪儿伤着就好,」林旻松了口气,「这丫头……我真要给你活活吓死。」 第22页 谁知话音才落,那头小鱼就忽然嘶了一声,她在林昇怀中坐着,秀眉紧蹙,神色间隐约有痛楚之意。 林旻大急: 「怎么了?」 林昇凝视她半晌,手轻轻往下,握住了她的脚腕,伸手就要撩起她的裙摆。 小鱼惊了一惊,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动作:「做什么……」 林昇望进她眼里,一言未发,看似神色淡然,却大有不容反抗之意。小鱼咬唇,眼里虽有些委屈,却不敢再坚持。 他撩起那淡青色的裙摆,露出底下白色的绸裤,又一捋,才见得一截雪色。肌肤莹润生光,嫩如凝脂,竟比绸裤还要白几分,只是透着几许不太分明的青红。 林旻皱眉:「看来是方才扭着了,让你二哥给你看看到底如何——」 林昇抬手,掌心覆盖上去。 他的手微微有些凉,触碰的剎那,令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整个人愈发往他怀里缩。 林昇垂眸望了她一眼,手掌动了动,不轻不重地捏了几回:「是伤了筋,没有大碍。」 林旻神色一缓,点点头道:「还是尽快送小鱼回府去安置,让大夫再看看……这会儿能下地走么?」 林昇:「恐怕不行。」 小鱼立马道:「可以下地的,大不了单脚就是了,我又不是两只脚都扭了……」 林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试试?」 小鱼看他分明在嘲笑自己,小脸一鼓,伸手往他胸口上推了推就要下地:「试就试。」 这脚才一碰着地,还没如何使力,就吃疼了一下,登时脸色惨白。林旻看她身形不稳,便要伸手去扶,手尚未碰着小鱼的衣服,就见林昇起身上前,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小鱼也给吓了一跳,只有慌忙去搂他的脖子:「你、你干什么?」 林昇垂眸扫了她一眼,她便闭了嘴,不再吱声,乖乖地把头给低下了。 林旻看得咽了口唾沫。 这小泼猴到了他二弟跟前,简直就成了只奶猫儿,给治得服服帖帖。 「大哥,你不是还有事要办么?」他语气平平道,「你去就是,四妹妹由我带回府去。」 「可是你这儿……」 「没什么事,本来我也要回去。」 「那也好,」林旻道,「你仔细着些,别再让她伤着,回头娘那儿……唉,也罢,你们先赶紧回去要紧。」 他话一说完,就见林昇怀里的小鱼在那儿巴巴地望着自己,分明是不想和她二哥一道回去。 林旻有些犹豫,却听林昇问:「大哥还有事么?」 触及林昇的目光,他不知为何竟暗中一凛,原本想说的话又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 如此,小鱼便由林昇抱着一路出了刑部,到了马车里才给他放下。 她一坐下就把脑袋往里一撇,一眼都不去看他。 林昇丝毫不以为意,他坐在车内,双目轻合,一副闭目养神之态。 马车行至西坊大街,到了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外头的声响便大了起来。时不时地有吆喝声,甚至隐约还有糕饼的香味飘进来。 小鱼侧头瞄了一眼林昇,见他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便挪了挪身子,趴到车壁上,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 她丝毫不知,此时某人虽然还闭着双眼,嘴角却似有若无地翘了翘。 在这闹市行了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林昇一睁眼,就看到小鱼慌慌张张坐了回去,还摆出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坐姿。 「二公子,前面有马车横在路上,我们过不去。」车夫在外道。 林昇:「是什么人?」 青天白日的把马车横在西坊大街,实在是横行无忌。 七映有些迟疑:「大人,那马车好像是……公主府的。」 原本在那缩着脑袋可劲装王八的小鱼,此时也飞快地睁开了眼,还双眸放光,一副大有热闹可凑的八卦模样。 公主?莫非就是那位……厉害至极的华阳公主么? 林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小鱼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脸上波澜不兴,分毫不见异色。 她撇了撇嘴,心道:这狗官八成是在装模作样。 七映离开后不久便又回来:「大人,是公主府的马车没有错,公主殿下在车里,停在半路……是因为同车的柳公子要下车买东西。」 林昇:「大概要多久?」 「难说,那柳公子似乎……似乎是到旁边的胭脂铺给公主殿下买东西去,听这儿的摊贩说,马车停着也有小两刻钟了。」 小鱼听得咋舌。 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地跑去胭脂铺给女人挑胭脂,这位柳公子真是个奇葩。 林昇颔首:「那就掉头,往南去。」 「是。」 车夫得令,便要掉转车头往后退。 谁知这会儿,华阳公主的座驾那儿却下来一个宫人,往这儿过来,在车外声称有事要通传给林昇。 「大人,是公主殿下身边伺候的姑姑要和您说话。」 林昇掀起车帐,看到马车前站着一人,面貌清秀,脸如银盘,三十五六上下,穿着正制的宫裙,正微微含笑地望着他。 「奴婢见过大人,大人金安。」 「冯姑姑有什么事?」 第23页 「奴婢不敢,」那冯秀莲不动声色地将林昇打量了一番,弯着嘴角道,「是公主殿下听闻大人也在这儿,想请您过去见一见,说说话呢。」 林昇淡淡地一笑:「今日不巧,我手头有点急事,怕是不方便。」 冯秀莲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望见林昇身后隐隐约约的淡青色裙影,脸上的笑意霎时间凝住,顿了顿方又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这是忙着招待哪位贵客呢?不若请出来,让殿下也见一见?」 林昇:「我看倒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仍然是一副含笑之态,且又是长眉俊目、风姿无双,可此时此刻却让冯秀莲感到背后一寒似的。 「如此,就不打扰大人了,只是……大人莫要忘了一桩要紧事,下个月就是殿下的生辰,太后娘娘要在红渠水榭给殿下办一场宫宴,届时还请大人赏光到场,若您能去,殿下一定会很高兴。」 林昇没有应声。 冯秀莲终于敛了几分笑:「野花虽好,却终究是野花,哪里及得了牡丹国色天香?大人贪玩无妨,可也得小心些,别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弄脏了,到头来心疼您的……还是咱们殿下。」 她说话虽绕,却不难听懂。 小鱼在后头听得怒目圆睁。 敢情这位宫里的姑姑一番含沙射影的,是把她当作了林昇的……姘头? 小鱼身形一动,立马就要探头出来反驳几句,却见林昇忽然把手往后一伸,将她牢牢地按在了位置上,根本不让她动弹分毫。 冯秀莲自然也看到了林昇的小动作,她眯了眯眼,抬首想要看到小鱼的脸,却始终看不真切。 「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告辞了。」林昇说了这么一句,就放下了车帐。 剎那间隔绝了冯秀莲的目光。 没过多久,瑞平侯府的马车掉了个头,就朝南而去,渐渐地消失在了冯秀莲的视线里。 冯秀莲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公主府的马车里。 淡紫色的锦帐下,有一名宫装丽人正歪靠在玉枕上闭眼小憩。 她已二十有余,却肌肤娇妍仍然如二八少女,妙目琼鼻,深眸红唇,眉眼间颇有几分异域风情,兼之气度雍容,打扮华贵,简直美丽不可方物。 「殿下。」 「他不肯过来?」 冯秀莲点头,沉默片刻又道:「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阳公主扫了她一眼,声音懒懒道:「你伺候本宫这么多年,莫非还不知道本宫的脾气?直说就是了——」 冯秀莲走上近前,在华阳耳边低语了一阵。 华阳原本欲垂未垂的双眸蓦然睁开,目光泠泠然如有刀光掠过,直直地朝她看过来:「你说什么?」 冯秀莲飞快跪下:「奴婢绝不敢欺瞒殿下,此事……乃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华阳单手撑起身子,缓缓坐直,眼睛望着眼前的虚空,过半晌,忽然笑了一下道:「他绝不会是那种人,一定是你搞错了。」 冯秀莲抬头:「可……」 她才吐出一个字,就给华阳公主的目光逼视,当即变了脸色,紧紧闭上了嘴。 此时华阳又懒洋洋地靠下,拨弄起手上的蔻丹:「一定是你搞错了,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如此,就连本宫也可以……但是他林昇不会,他绝不会的。」 最后几个字声音渐低,有如轻喃。 冯秀莲心中掠过人心易变四字,却当然没有敢说出口。 「本宫突然有些乏了,回去罢。」 旁边的小侍女道:「可殿下,柳公子还……」 华阳漫不经心地投过去一瞥,侍女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奴婢失言,罪该万死。」 华阳一副懒得开口的模样,面容略有疲态,只闭上眼又抬了抬手。 冯秀莲忙使眼色让那说错话的侍女退下,自己则坐到了华阳公主身侧,伸手替华阳揉起肩来。 「起驾回府——」 * 刑部。 罗居正安置好谢恽,便又要回头去寻林昇,谁知他人已经走了。 「林大人有没有说是去哪儿?孙家的案子还得要他去瞧一眼才能把案子给结了,他怎么说走就走了?」 衙从回禀道:「林大人好像是回侯府了,不过他临走之前留了话给大人,说是……孙家那边,只要您把孙二小姐的贴身之物拿去分别给孙四公子和那个丫鬟红罗看一看,就能知道真相了。」 罗居正凝眉:「他真这么说?」 孙家那桩案子,孙四已经伏法认罪,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林昇还要如此,莫非是这当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千真万确,」衙从道,「林大人还说,大人您足智多谋、机敏过人,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罗居正一听,一下子就给自己的唾沫呛住,连连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缓了些,便气得骂道:「去他大爷的!」 这林子望,埋汰了他不说,还把麻烦都推给了他,敢情他这个堂堂的三品刑部侍郎,就是专门给他跑腿卖命的了? 衙从见罗居正站着不动,而且有些咬牙切齿的,一时也不敢吭声。 过须臾,罗居正咬牙道:「走,先去停尸房拿孙二小姐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他林昇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24页 * 与此同时,在回侯府的马车中,小鱼又一次给她二哥气得几欲吐血。 「我才不是什么野花,她、她血口喷人……」 她气得七窍生烟,罪魁祸首却一脸漫不经心道:「你不是野花,难道还是牡丹不成?」 「你、你还骂我……回去我就告诉娘亲你……欺负我!」 林昇看她气得几乎「花枝乱颤」的,两眼瞪得像铜铃,简直就跟只给人踩着尾巴的猫似的。 他挑眉一笑,往后靠了靠,闭上眼又开始休息,根本没把她这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小鱼坐在那儿瞪着他,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刀,那此人身上恐怕早就给她戳出了成千上百个血窟窿。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真给力,晚上还有一更~~多多评论宝贝们~感谢在2019-11-22 21:05:40~2019-11-23 16:1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 3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运气 二人回到瑞平侯府就听说府里有客人到访,来的人正是佐家小姐。 原本瑞平侯府和佐家就是世交,佐老先生又是林昇的授业恩师,两家关系很好。早先林昇和佐辛月的婚约,算是一桩亲上加亲的美事,却给先帝横插一脚,生生拆散。 佐老先生虽然心中有气,却毕竟是博学古今的大学儒,胸怀宽广超越寻常之辈,也能理解瑞平侯府不得已的妥协。且佐辛月本人也在此事上表现得极为乖顺懂事,除了与华阳公主断交以外,并没有对瑞平侯府表现出一星半点怨气。 因此,自那以后林老夫人待佐辛月就格外疼惜,于欣赏之外,更添怜爱,就连侯府的三个庶出姑娘也比不过佐辛月在老夫人心里的分量。 林昇把小鱼送回院中,又使人去找大夫,凑巧遇着三小姐林雪过来找小鱼去会安堂见客,如此才听说了佐辛月登门做客一事。 一天之内能碰着两个旧情人,小鱼觉得,她这位二哥林昇最近的风水恐怕是不太好。 不过,听说佐辛月登门,他也始终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淡然之态,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林雪:「好好地,你怎么把脚给扭伤了?」 小鱼自觉丢人,根本不想提及,只有顾左右而言他:「这个说来话长……对了,佐家姐姐今日过来是不是什么事?」 小鱼是今夏来的侯府,一直到今日,这大半年间,从来没见佐辛月来过侯府。当时方嬷嬷还说过,这是佐家为了避嫌,毕竟有过那样一桩难堪事。 如今这佐辛月却忽然不避嫌地大驾光临,又刚好是在她这位二哥回来后没多久…… 小鱼隐约间觉得自己悟出了点什么。 林雪:「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祖母,还给祖母带了些糕点,刚刚听底下人说你回了府,祖母和母亲就让我来喊你过去呢,说起来,你还没和佐家姐姐见过面吧?」 说到这儿林雪才勐然想起自家二哥和那佐辛月之间的尴尬,不由得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林昇。 林昇坐在那儿低头喝茶,看着倒很平常。 佐辛月小鱼倒是见过一回,不过自然是不能说。 然而,她这儿还没开口,林昇就在一旁道:「她如今这个样也没法去,烦三妹回去说一声,就说四妹妹没留神扭伤了脚,今儿就不奉陪了。」 林雪点点头应了,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和小鱼像往常那样开几句玩笑。 自从二哥从敦煌回来以后,她总有些害怕他,觉得他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 * 林雪离开以后没多久,侯府请的大夫就来了。他看过小鱼的扭伤,给她上了一点温和的外伤药,连内服的药都没有开。 正如林昇先前所言,她脚上的伤并不严重,多躺个几日就好。 大夫都走了,小鱼看林昇还在自己屋里坐着,不禁道:「二哥,我没什么事,您要是忙大可以忙自己的去,不必管我的。」 她这会儿嘴甜得很,字字句句都恭敬有礼,可要赶人走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林昇看她一眼,笑了笑道:「四妹妹可真是善解人意,只是我这会儿真没什么事可做,去哪儿都是闲着,不如陪陪四妹妹,你说是不是?」 小鱼一噎,和善乖巧的面孔立马就装不下去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这是打算赖在她这儿不走了? 此时,林昇又忽然起身走到书柜前去翻书。 小鱼:「二哥,你不去看看佐家姐姐么?听说你们是旧相识,应该有不少话可以讲吧?」 佐辛月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才女,林昇又是大齐一等一的才子,这二人凑到一块,势必是有念不完的诗词歌赋,吐不完的妙语连珠。 最好他俩凑一块儿去吟诗作对,再别让她这二哥来烦她! 林昇却仿佛没有听到小鱼的话,他只全神贯注分看着她书柜上的一本书,拿在手上细细翻看。 小鱼抿了抿嘴,还想再烦他几句,却见林昇突然转过身朝自己走过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 林昇手里,除了那本书,还有一小片整花压制而成的桃花书籤。 第25页 「这是从哪儿来的?」 小鱼一呆:「什么?」 他把手里的书籤举到她眼前:「这桃花,是什么人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张锁了,二更迟了,缺500,周日再更3500,晚安啦 第17章 美貌 这个书籤原本是一朵桃花,是之前在清泉寺上香时那个僧人给她的回礼。 因为方嬷嬷神神叨叨说什么对方是化外高人,甚至有可能是菩萨所化,巧莲和巧心就都不敢怠慢,回来以后帮着小鱼把那花做成了书籤,为免它之后枯败。 小鱼将当日在清泉寺的种种,一一告诉了林昇。 林昇听了,愈发眉头紧锁:「那个僧人有没有说什么?」 小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我记得……他脸上有一道疤,就在这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林昇没有说话。 小鱼看他这样,不禁有些忐忑道:「到底是怎么了?莫非……这花有什么不对吗?」 林昇垂眸看向女孩,视线与她清澈如水的眼睛轻轻一触,眼底一深,又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目光,只声音平平道:「没什么不对。」 虽然他是这么说,且神色也已恢復如常,但小鱼总觉得,刚才他的反应透着些不寻常。 她正想再问几句,林昇却叫她乖乖待着不要乱动,随后自己拿着那书籤折身就往外去了。 小鱼独自坐在榻上,想着方才的事,神色困惑。 「小姐,茶好了。」巧心从外间进来,把茶杯递给小鱼。 小鱼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巧心,你说那天那个和尚到底为什么要给我花呢?」 「谁知道呢,您大可不必往心里去,方妈妈的话哪能当真,」巧心笑了笑,「这花多半是那穷和尚不知从哪儿摘来的,看他那寒碜样,就知道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所以才拿朵花来谢谢小姐。」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巧莲的声音,说是闵氏带着佐家小姐过来了。 小鱼一怔,巧心在一旁低笑道:「八成是夫人听说了小姐扭伤的事,放心不下呢……」 须臾,闵氏和佐辛月并三个丫鬟,一同打帘儿进了里间。 闵氏一进来自然是径直奔着小鱼而去,可那佐辛月却在穿过珠帘的片刻后停了停,她的目光往四下一转,看样子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好端端地,怎么把脚给扭了?可让大夫看过了?」说着闵氏就将她的裤管轻扶上去,仔细地察看了一番。 小鱼有些气虚:「不打紧,是我没站稳罢了……」 「瞧瞧,之前我就说过,女孩儿家家就得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也得有个样子,你又不是男孩儿,穿着裙子走路不看脚下怎么能不摔?」 小鱼自知有错,听闵氏唠叨责备,也不敢回嘴,只乖乖地坐那儿挨训。 佐辛月站在闵氏身后,打量着小鱼,一语不发。 之前两次见小鱼都没有细看,只知道她生得极白。今日凑近了瞧,才看清楚这侯府四小姐的模样。 林小鱼与侯夫人半分不像,与瑞平侯也不见得多像,唯有一双桃花眼肖似。 虽然脸上还有几分婴儿肥,却是翠眉秋瞳,冰肌玉骨,丽质天生,这身条儿生得也比寻常北方女子秀巧。 如今看着就已经很有几分惊心动魄之美,且与华阳公主那种明艷四射的长相不同,是一种令人心生恻隐怜爱的柔弱之美。 没想到,这女孩竟有这等美貌。 可惜,样貌生得太美,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另一头,闵氏好生念叨了小鱼一番,顿了顿才问道:「你二哥呢,不是说他也在么?」 巧心道:「二公子刚刚才走,瞧着好像是又出府去了。」 闵氏嘆气:「自他回来以后,整日整夜的都忙得如此,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 佐辛月柔声道:「听说这一阵刑部的案子不少,师兄里外操持,还要应付鸿胪寺的事务,所以才这样忙碌,等过段时日,定能清闲一些。」 闵氏看她一眼,神色缓和下来:「别的倒无妨,我就怕他劳累伤身,现在年纪轻轻不觉得有什么,等再大一些就知道苦楚了。」 佐辛月上前一按闵氏的手,浅浅一笑:「师兄他有分寸的,夫人大可放心。」 小鱼听着她一口一个师兄,叫得甚是亲热,不禁暗自纳闷:一个公主殿下,一个佐家小姐,这些人是眼睛不好使还是怎的,怎么一个个都稀罕那个装模作样的黑心狗官呢? 闵氏想起还没让两个姑娘互相见礼,便牵着佐辛月往前几步,对小鱼道:「小鱼,这是你佐家姐姐——」 小鱼脚上有伤,不便起身,于是就朝着佐辛月笑了笑,双手在腰前一握道:「小鱼见过姐姐。」 低眉顺目,一副乖巧样子。 巧心在旁看着,不禁暗自发笑。 她们小姐,看似是个贪玩好动、没心没肺的,实际上心眼多得很。在外人跟前,她最是会装乖讨巧,这个本事,其他几位小姐简直比都没法比。 「四妹妹好,」佐辛月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回了一礼,又看了看她脚上的伤,温声道,「妹妹脚上有伤,夜里怕是有些不便……晚上就寝前可以拿块木板垫在脚下,用巾帕系住,免得到时候睡熟了不小心又磕着。」 巧莲:「这个法子好。」 第26页 闵氏点头:「这丫头睡相差得很,辛月这法子对她再好不过了。」 小鱼先前也没想到这个,想想就有些后怕,如今是动一动就疼,若真的大晚上翻个身碰到那伤处,多半要将她生生疼醒。 「多谢姐姐了!」她这一声道谢可是实打实的真心。 佐辛月回她一笑:「妹妹不用与我客气的。」 这佐辛月并不貌若天仙,却有一种温柔小调,而这种温柔,丝毫不带谄媚,清清泠泠,十分文雅得宜。 怪不得祖母和母亲都这样喜欢她,说起来,之前给小鱼咬破了相的谢其枕,不也对这位佐家姐姐痴迷得很么? 闵氏看着佐辛月道:「找个机会,我也该带着家里几个姑娘去拜访一下佐老先生,他最近身子可好?」 佐辛月:「家父身子安康,只是前几日就听说了师兄回京的事,对师兄甚是想念,今早还听他提起过。」 闵氏皱眉:「难不成……二郎回京以来,还没有去看过先生?」 佐辛月垂首不语。 这下闵氏的脸色更不好看。 林昇最是尊师重道,从前不论多忙,每个月总会去佐家探望恩师一次。早先华阳公主还为此不快过,毕竟佐辛月也在佐家,且林昇每每过去与先生在书房说话,佐辛月都会亲自送汤水过去。 如今可好,他回京已有这许久,竟像是将自己的老师给忘了。 佐辛月:「肯定还是师兄太忙的缘故,父亲也能理解,毕竟这段时日,採花大案已经闹得满城风波,刑部肯定是焦头烂额,听说那位罗大人都好几日没有回府睡了。」 闵氏点头不语,脸色却不见太好。 小鱼忽然觉得这佐家小姐颇为厉害,三言两语的……就让她娘亲的脸色变来变去,简直跟翻书似的。 「差些忘了,半月后,佐家将要在府内办一场梅花会,」佐辛月一边说一边从丫鬟手中拿过一张淡蓝色的纸笺,递给闵氏,「到时候夫人和妹妹们一定要过来瞧瞧,梅花林里的花都已经开了,这会儿风景最好。」 小鱼给那纸笺吸引了目光,不禁伸长了脖子去看。 薄薄一张,却做得极为精巧,上头的蓝色仿佛给水晕染过,透着天青,似蓝非蓝,有如碧湖云烟,氤氲朦胧。 「佐姐姐真厉害,这颜色……到底是怎么做的?」 佐辛月听了她的话,嘴角笑意加深:「其实也不难,回头小鱼过来,我得空好好地与你说一说。」 * 刑部。 罗居正按照林昇所言,把孙家二小姐的贴身玉佩分别拿给孙四公子孙天赐和丫鬟红罗看。 结果二人的反应却大有不同。 孙天赐一见妹妹的东西,就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可那红罗,却像是见到了蛇蝎鬼祟一般,一脸的害怕。 罗居正想着这二人的反应,又想到林昇之前留给他的话,眉头越拧越紧。 他正思索间,一抬头,就看到林昇从环廊尽头踱步而来,不由眼睛一亮。 「你可来了,快与我说说,孙家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昇:「你有没有照我说的做?」 「自然,」罗居正便将那二人的反应告诉了林昇,又道,「我看这个红罗大有问题,接下来该好好地审审她才是。」 林昇摇头:「你该好好审一审的,是孙家的四公子。」 「何出此言?」 林昇:「这个丫鬟,拿了如此名贵的红血玉镯子,这么长时间竟都没给人发现,可见得能耐不小。」 红血玉镯子粗粗一看与寻常的白玉镯子无异,只是中心会带着一粒水珠似的猩红。 「再者,她一个丫鬟,若本事大到能让孙四心甘情愿地为她顶罪,你以为你随随便便就能从她嘴里套出真话?」 罗居正面露惊异:「所以你早就怀疑她……」 林昇颔首:「孙二小姐虽然失了清白,身上却没有其余外伤,可见她给人毁掉清白的时候并无意识,或者已经昏迷,或者……」 罗居正神色发紧:「丧尽天良!」 此时想想,怪不得孙天赐一认罪,红罗反倒又抢着认罪了,摆明了是在演戏给孙天赐看。 「孙四尚能为妹妹哭一哭,可见良心未泯,多半禁不住审问。」 罗居正:「可是我想不明白,这姓孙的是疯了不成?怎么会为了区区的一个下人……」 林昇垂眸,淡淡道:「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为了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付出一切?除非是为了——」 「什么?」 林昇没有回答,却道:「孙天赐娶亲七载,妻妾成群,却没有一儿半女。」 罗居正眼睛一突:「你是说……」 林昇点了点头,又道:「孙家的案子问题不大,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 「进屋去说。」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罗居正在刑部办公用的书房。 林昇驾轻就熟,走到案前,从画筒里抽出一捲纸,在桌案上铺开,用镇纸压住。 罗居正:「你……」 他上前一看,目光微变。 这是一幅桃花图,可真正用笔画出来的,唯有树的枝干。 树上的桃花都是之后粘上去,用的都是整压过的真花。 一共二十三朵,每一朵都颜色各异。 第27页 「你拿这个出来做什么?」 林昇看着罗居正,目光深晦:「你我都知道,这上面的每一朵,都是一条人命。」 语罢,他从袖子底下拿出了那片桃花书籤,放在了桌上。 罗居正一看,登时神色剧变。 「又是七瓣桃花,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撒糖~明天见呦~ 第18章 咫尺 十二年前,京城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 逢每月十五,必定会出现一名被活活烧死的被害者。这些死者被烧成骨灰,死无全尸,而每一个案发现场都会有一朵独一无二的七瓣桃花。 一如林昇放在桌上的这一朵。 「这花……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林昇看着他,目光沉静:「这不是从哪儿找来的。」 罗居正脸色更差:「不可能……」 当年那个火刑犯肆虐京城之时,他们二人都还只是十岁出头的少年人。 这个案子很早就已经成为一桩悬案。 十二年前,那个火刑犯忽然失踪,再也没有作案,而线索也随之中断。 七年前,卷宗从上一任刑部尚书的手里,直接移交到了下一任,如今负责追查此案的就是现在的刑部侍郎罗居正。 而这幅桃花图,则是前任刑部尚书徐鹤韦所留。 听说过当年的案子的人有很多,但知道七瓣桃花的人却寥寥无几。 罗居正知道自然是因为接手了这个案子,而林昇知道此事,则是因为当年被烧死的人中,有一个正是他的同门小师弟——蒲彦霖。 佐老先生佐忠勉门下,只有三个弟子。 照年纪排,最年长的是刘志瑾,其次林昇,最小便是蒲将军家的三公子蒲彦霖。 蒲彦霖就是当年连环杀人案的最后一个受害者。 「除了当年参与过这个案子的官差,这世上知道七瓣桃花的便只有你我二人,」罗居正面容呆然,仍然不能相信,「难道那个人真的……重出江湖了?」 「若真如此,这一次——绝对是要让他有去无回。」林昇语气平淡,几无起伏,目光之中却透着冷峭寒光。 罗居正还未出声,门外忽然响起了七映的声音:「二位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清泉寺枯井里的女尸身份已经查明。」 之前害的谢恽被当成犯人捉起来的那具尸体,被井里的藓刺伤了面部,脸上血肉模煳,根本无法辨认样貌。 屋内二人相视一眼,林昇抬手将那桃花图收起,过片刻后道:「进来说话。」 七映推门入内,脸色很不好看,几乎是面带惨然。 「你怎么搞成这样?」罗居正不禁问。 七映垂着头:「清泉寺的那名死者……名字叫陈九宜。」 林昇神色微动。 罗居正皱起眉头:「这名儿……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七映看他一眼,声音发涩道:「因为陈九宜,就是孙家胡同口卖冰糖葫芦的九姑娘……」 * 小鱼一连两日都在屋里躺着,真的是要给活活地闷坏了。 闵氏知道她的脾性,怕她又不老实,便特意在她这院子里安插了四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镇着她。 她若敢踏出院子半步,这身子还没出去,立马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嬷嬷,直接把人扛起来就往屋里带。 「巧莲,你说迷晕那几个老妖婆需要几包蒙汗药才够?」 巧莲差点打翻手里的茶杯:「小姐,您可别再打什么歪主意了,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奴婢们也要跟着遭殃。」 小鱼趴在榻上,小腿后头翘得老高,还在那儿一抖一抖的,撅起嘴不满地嘟哝:「我早就好了,又不是摔断了腿,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么。」 巧心道:「听说是二公子特意与夫人说的,要小姐好好在家待着歇息,往后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昨儿的药也是二公子让人送来的哩。」 本以为小鱼听了会感激涕零,没想到她却一下子恼怒起来:「就知道是这个黑心狗官在背地里害我!」 巧心给她这话骇了一跳,忙要去捂她的嘴,谁知道眼睛一抬,立马就给吓得一动都不能动了。 只因珠帘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此人不是旁个,正是小鱼口中的这个「黑心狗官」。 林昇站在那儿,双手负后,神色自若,还微抬着下巴,朝着巧莲、巧心抬了抬手,示意她们二人不要出声。 小鱼后脑勺对着门帘,压根不知道有人进来,仍在那儿愤愤道:「你们且看着罢,下回我定要让这狗官吃不了兜着走……人模狗样,衣冠禽兽,那佐姐姐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他呢!奇了怪了,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不成?」 巧心面如土色,真恨不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四妹妹这是要让哪个狗官吃不了兜着走?」 小鱼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立马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绷给直了。 她慢慢地回头,就看到那张最不想看到的脸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当即吓得打出了个清脆的嗝。 林昇见她睁大了眼看着自己,又不说话,分明是一副给吓傻了的样子。 巧莲已经完全呆了,还是巧心最先反应过来,她假意咳嗽了一声后强笑道:「二公子来了,奴婢们这就去给您沏茶。」 第28页 随后竟拽着在那儿杵着不动的巧莲一道往外走了。 小鱼不可置信,朝着她们二人的背影一伸手:「你们两个给我回……」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一暗,是林昇朝她榻边走了过来。 小鱼吓得直接就往里滚。 谁知这一下动作太大,竟不慎牵扯到之前的伤处,疼得她一下子缩起身子,眼泪也跟着在眼眶里打转。 林昇站在那儿看她,分明是一脸在看傻子的神色。 「你笑什么?不许笑!」小鱼恨恨道。 林昇拂拂袖子,在她榻边坐下,伸手拍了拍被褥,挑眉道:「过来——」 小鱼对着她这位二哥时,往往内有反骨,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偏不做什么。 所以她就又往里头一滚,顺便还抓起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张微圆的脸在外头。 因为刚刚被痛到,眼睛还有几分水汪汪的,如此却还要坚持不懈地对着林昇龇牙咧嘴。 自以为凶神恶煞,实则是毫无气势,看着十足可笑。 林昇缓缓一笑,忽然伸手抓住了一个被角。 小鱼蓦然张大眼。 他只略一施力,就将这被子连带着她整个人都给抓了过来。 小鱼只觉得天旋地转的一下,等回过神,抬头就看到一双深黑色凤目。 近在咫尺。 他的眼睛不仅仅是极黑,更深邃冷沉,仿佛随随便便的一眼,就能让人掉进深渊。 小鱼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她想挣动,却发现自己在这被褥之中,等同于作茧自缚,根本没有动弹的余地。 「你最好不要乱动。」林昇道。 小鱼涨红了脸:「你放开我,我不就不用动了么!」 林昇看着这个趾高气扬「粽子馅」,抬手毫不留情地在其脑门上敲了一记。 小鱼给他这一下敲得懵了:「你……」 她肌肤娇嫩,几乎是吹弹可破,这一记落下去,立马就浮现出一层轻红。 林昇只淡淡道:「你该叫我什么?」 小鱼咬住唇不说话。 林昇忽然将被子连人一道抱了起来。 小鱼:「你、你干嘛!」 林昇并不搭理她,只抱着这一大团人和被子走到了桌案前。 他抱着小鱼坐下,把小鱼放在自己膝头,虽然隔着一层被子,却分明是让她坐在了…… 那股药香的味道一下子变得浓烈。 小鱼感到有片刻的眩晕。 她恍恍惚惚之际,却突然觉得脸颊上一凉,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臭臭的墨味…… 等小鱼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左右两颊上已经多了六道栩栩如生的猫须。 林昇端详她片刻,仿佛觉得少了点什么,忽然灵光乍现,大笔一挥,在她额头上写了个漂亮至极的「王」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感谢在2019-11-24 10:24:02~2019-11-25 17:2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清甜 小鱼本就生得极白,那几道墨痕在她脸上尤其醒目,黑与白,相差分明。 林昇的定力是数一数二的好,尽管是对着小鱼这副「虎虎生威」的滑稽面孔,他都没露出一丝笑来,反倒是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干坏事。 小鱼醒觉他是在自己脸上乱画,登时气了个仰倒。 她手脚都已经给缚住,不好施展,气急之下,干脆伸出脖子张嘴就要咬眼前这人的手。 林昇自然不会给她得逞,他目光一动,飞快松了手,这一动之下,就没能把怀里这团鼓鼓的被子抱稳。 小鱼人在被中,便也跟着往下掉。 她啊地一声,两手从敞开的被子里探出来,眼疾手快地搂住了林昇的脖子,被子无声息地滑落在地,而她的整个身子却毫无缝隙地…… 小鱼觉得胳膊上一片滚烫,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抬起头,正与他目光相对,当即不由自主地蜷起了小腿。 林昇眼中,仿佛有一层黑色涌出来。 更显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在方才被子垮动时,就有微微的甜香溢出。此时此刻,那股清甜的气息更加浓烈。 她在他怀中,略微战慄,小声喘息,每一下唿吸,都似乎透着一丝甜味——自那两片软软的石榴色的嘴唇里,香气在紊乱地吐息。 林昇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下次你再敢咬人——」 小鱼顿时缩起脖子。 他一顿,忽然不说话了。 小鱼见他目光闪烁,嘴角微抿,仿佛是在嘲笑她,不由大为恼怒:「你这……」 后面两个字还未出口,就给两根修长的手指狠狠夹住了双唇。 「呜呜呜……」 林昇冷冷道:「再要给我听到你说那两个字,我就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这话时,面上没有分毫狰狞之色,神态也极从容,仍然是那副贵公子的雍容派头,可通身上下却又透出一层寒风,将她裹挟其中,令她背后寒毛直竖。 小鱼一下子竟就给他吓得声气都没有了。 林昇垂眸看着她:「你还乱动不乱动?」 第29页 小鱼摇头。 「咬人不咬人?」 小鱼又摇头。 「嘴里还吐不吐脏字?」 小鱼就像一条泄了气的金鱼,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唯有点头屈服。 林昇颇为满意地一笑,霎时云开雾散,有如春风拂面,与刚刚那个冷酷的情状判若两人:「这样才算乖些。」 小鱼嘴巴一动,险些就道「乖个屁」,幸亏及时剎住。 「二哥……」 「怎么?」 小鱼瞅着他脸色,终于问出了在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早先在城门口,你与我头一回遇见的时候,是不是……就知道我是侯府的人了?」 林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这个?」 「如若不然,那时候你怎么会把我和巧莲送回……」 小鱼在他怀里坐得久了,竟丝毫也不觉得别扭,反倒怡然自得起来,说着说着还挪了挪位置好让自己更舒服些。 那小小的娇软的一团,就像棉絮在他怀中,动作间,又引得风中气息生变,丝丝缠缠,如同她散落在肩头的髮丝。 林昇目光微深,却极其轻微,根本难以察觉。 小鱼却仿佛还不大舒服,两脚一晃荡,似乎有要下地去的意思。 林昇伸出手按在她膝头:「方才答应我什么来着?」 小鱼瞥他一眼,扁了扁嘴,到底是不敢再乱动。 之前屁股底下垫着被子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眼下真觉得她这个二哥硌人得很,硬邦邦的,还那么烫。这屋里头生着地龙,本就有些热,结果她还得坐在这个活的「火炉」上,简直就是活受罪。 「你还没答我的话!」小鱼不满地拽了拽他袖子。 林昇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那只揪着自己衣服的小手,又将目光转向那张鼓得圆圆的花脸:「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小鱼:「果真是……可你又怎么知道?」 那时候她明明是女扮男装,就算是巧莲,也是三年前进的侯府,没道理他能认出她来。 林昇没有说话,手指却向前一勾,竟一下就把她掖在衣领下的玉菩提给扯了出来。 那块玉一直贴着小鱼的肌肤,触手还有余温。 他的指腹摩挲了一下玉佩表面:「这玉是我送给母亲的,我就算是不认得你,也该认得它。」 小鱼怔住了,她没想到,这块玉佩竟然会是…… 林昇挑唇一笑,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四妹妹当时抱着我的靴子大喊救命时,我便看到它了。」 小鱼立时睁圆了眼。 然而惧于某人淫.威,到底是不敢如何。 「那娘亲……把你送给她的东西又送给我,你不生气?」 林昇淡淡道:「为什么要生气?给她了就是她的,她爱给谁给谁,与我无关。」 小鱼盯着他看了老半天,将信将疑。 她总觉得他之前种种行径,是在蓄意报復她。 就算不是因为这个玉佩,也是因为别的。 这狗官绝对是在记她的仇。 此时,屋外响起了巧心的声音:「二公子,小姐,七映过来了,说是有事要禀报呢。」 小鱼一听,立即喜不自禁,只是这笑容才露出来,某人就凉飕飕地朝她看过来,吓得她一个激灵慌忙捂住了嘴。 林昇嘴角一勾,露出个似有若无的冷笑。 不过,他倒没有再与她多计较,只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里走去,直接把她放在了塌上。 小鱼看他转过身离开,正大松一口气,谁知一偏头,冷不丁就瞧见对面的大镜子里映出一张长着猫须的大花脸,当即吓得啊地一声大叫出声。 巧莲、巧心正要往屋里去,恰好林昇也走到了屋门口。便在此时,屋里传出一声见了鬼似的怪叫,然后就是……抽抽搭搭的哭声。 巧莲和巧心身形一僵,下意识就看向林昇。 这屋里头到底是怎么了…… 听起来绝对是不太妙。 林昇却一副云淡风轻之态,看都没看她们二人一眼,迈着步子直接就往外去了。 * 林昇走到院外时,七映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显然,刚刚四小姐的叫声他也听到了。 「什么事?」林昇拂了拂袖子。 七映反应过来,忙躬身道:「大人,是刑部出事了,一刻钟前,孙家四公子在牢里悬樑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加班,码字码不动,老规矩,之后补字数,你们就说甜不甜吧哈哈哈哈,这一章评论有红包,仅限今天 第20章 意外 刑部。 「属下等都没料到,这姓孙的竟然会自杀,」官差道,「他用的是身上的腰带,幸亏我们发现得早,才保下一条命。」 审讯中搞出人命,对刑部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罗居正:「现在他人怎么样了?」 官差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 「人是救过来了,就是好像……脑子给吊坏了,属下听他一个劲儿地在那说胡话……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要……自己要当皇帝。」 罗居正神色一厉,那官差连忙摆手道:「这话不是属下说的,是孙家那小子说的!」 「大人,林大人到了。」 屋外人话音一落,就见林昇掀起帘子进了屋。 第30页 罗居正刚要开口,却见对方眉目之间大为舒展,似乎竟是……心情不错。 「孙四公子可是往鬼门关走了一遭,你这么喜气洋洋的怕是不太好吧?」罗居正忍不住道。 林昇扫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气洋洋了?」 罗居正心道:自然是两只眼都看到了。 「二位大人,孙家四公子那边……」 「这傢伙是鬼迷心窍了,连死都不怕,想必再怎么审也没用,你说是不是?」罗居正道。 林昇轻轻转了一下指间的扳指,笑了笑道:「那可不尽然。」 罗居正:「这回你又有什么好计策了?」 林昇:「跟着来你就知道了。」 语罢,便让官差带路,同罗居正一道去了审讯室。 * 刑部客房距离审讯室不远,只有一墙之隔。谢恽刚换好腿上的伤药,给一个僕从搀扶着往外走。 「九公子小心脚下,这儿的门槛都比咱府里的要高些,仔细别给绊着。」 谢恽罔若未闻,两眼只看着前面。 「他们没说是谁给我做的证?」他问。 「只听说是位有身份的贵人,名姓不便透露,想必是有什么来头的,连刑部都要给打掩护。」 僕从见谢恽不说话,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腿伤,不由安慰他道:「公子放心,那郎中不也说了么,您腿上这伤没到骨头那儿,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虽然僕从是下人,谢恽是主子,可这僕从反倒还很同情谢恽。这谢九公子是谢家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主子,其母原是谢夫人的贴身丫鬟,是爬床勾引了老爷才生出了谢恽。在谢家诸多庶子女之中,谢夫人最为痛恨的就是谢恽。 谢恽的生母如今在谢家的庄子上做苦力,谢恽在谢家,自然也是谢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谢家其他几位公子小姐,都对谢恽避而远之。而六公子谢其枕更是屡屡找茬,将谢恽当畜生看待。 前回二人在街上大打出手,正是因为谢其枕竟然要当街将谢恽当马骑。 这种做法,比对待寻常奴才都不如,简直是完完全全不把谢恽当人看。 僕从语罢,谢恽依旧是沉默。 那僕从见他脸上没有不悦之色,更加滔滔不绝起来:「真是奇了怪了,当时那个小和尚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那时候公子明明就是给罚在卿静阁,就是他给看着的……要不是有这位贵人给您作证,这次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倒也不难猜。」谢恽忽然开口道。 僕从诧异:「您知道是谁?」 下一刻,他便看到自家公子鲜有笑影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就像春风吹开坚冰,瀰漫着一股和煦的暖意。 与他平时阴沉木讷的样子截然不同。 僕从一下子看呆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两人同时一惊。 「这是怎么了?」僕从咽了口唾沫。 门口的官差看他们二人一眼道:「不过是林大人在里头审问犯人罢了,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就赶紧走。」 话一说完,里头又传出刺耳的惊天惨叫。 门外的主僕二人正要动身离开,审讯室的门却在这时候吱嘎一声打开了。 两个穿着官服的人一前一后走出,在前那位步履稍快,脸色有几分惨白之相,似乎身体不适,正是这主僕二人都认得的刑部侍郎罗居正。 而二人看到在后的那位时,都不禁目光一定。 那位大人看着品阶不低,走出门时神情自若、目光从容,与前面的罗居正形成鲜明的对比。 僕从看得目不转睛,不禁低声喃喃道:「这位大人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风采……」 谢恽没有说话。 对面这人他认得。 约莫八年前的一个腊月,就在南山下的湖心亭,他偶然遇见了一对同门师兄弟。 年长的叫刘志瑾,虽说生得俊美无匹、恍若神人,却极其清冷孤傲,通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而当时在亭中与刘志瑾比肩而立的,就是眼前这人。 瑞平侯府的二公子,大齐的进士科状头——林昇。 他与他那大师兄刘志瑾大相迳庭,气度中庸,神态温和,不管说不说话,脸上总是带着三分谦恭的笑,令人顿生亲近之意。 八年过去,此人的形貌几乎没有变化,只是……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官差见这二人站着不动不由出声催促。 僕从见官差凶神恶煞,吓得不行,连忙扶着谢恽折身拐弯,及时避开了林昇、罗居正二人。 * 出了院子,到一处无人把守的过道,罗居正终于忍不住单手扶墙弯腰作呕。 林昇见如此,默默地往后退开了两丈。 罗居正吐完了酸水,一抹嘴道:「林子望,你刚刚那些折磨人的招数是从哪儿弄来的?敦煌?」 林昇:「你当刑部侍郎时间也不短了罢,这点都受不住?」 「这点?」罗居正伸手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觉得此人实在是不可理喻。 林昇面不改色:「什么招数无妨,有用就行,孙四公子不是什么都招了么?」 罗居正无话可说。 刚刚孙天赐的确是什么都招了。 第31页 原来当时孙二小姐在孙家后花园撞见他和红罗一处,便给他打晕了过去。不过孙天赐并没有想要杀自己的二妹,是红罗怂恿他动手杀人,再嫁祸给採花大盗。 孙天赐是锦绣之家养出的富贵公子哥,哪里有胆子杀人,更不要说是自己的亲妹。 孙二身上的第一刀是红罗扎的。 孙天赐本来发现以后还大为惊怒,谁知那丫头转头就哭哭啼啼地扑进他怀里说是有了他的身孕。 孙天赐的正妻柳氏是个剽悍之人,孙天赐纳妾可以,但如此与妹妹院里的丫鬟暗通款曲却万万不可。若是给她知道红罗和她腹中的孩子,红罗就是有九条命都活不下来。如此,孙天赐便狠了心朝妹妹身上一连桶了数刀,之后更给红罗诱哄逼迫,丧心病狂地对已经断了气的孙二小姐施暴…… 而之后孙天赐之所以愿意为红罗顶罪甚至赴死,更是红罗母女二人一道装神弄鬼之故。红罗的母亲房氏早先是个江湖骗子,来京城以前就在外地用「半仙」的名号骗人钱财。事出之后,房氏便想出个黑心的主意,与红罗里应外合,骗得孙天赐鬼迷心窍,一心以为红罗腹中的孩子往后是要当皇帝的命,而自己就理所当然就是太上皇。 罗居正想不明白:「孙太傅人看着挺正常,怎么倒生出这么个草包来?」 林昇还未出声,就见秦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本王看他不是草包,脓包还差不多。」 罗居正忙拱手行礼:「秦王殿下——」 「小罗,事儿忙完了吧,长乐坊喝酒去不去?翠微今日开嗓,你同本王一道去,本王带你开开眼界。」 罗居正嘴角一抽,险些就道:你不是前几日才迎娶了孙家小姐做侧妃么? 秦王也不等他开口,转头又去问林昇。 林昇尚未开口,七映忽然出现,急匆匆地上前道:「大人,刚刚府里有人来报,说是四小姐从鞦韆上摔了下来。」 秦王和罗居正本不觉得是什么天大的事,转头却见林昇神色陡然阴沉,不禁各自一震。 「怎么回事?」 「方才华阳公主来府中做客,在后园遇着四小姐,原本说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就出了意外。」 秦王眯起眼,神色稀奇:「华阳去瑞平侯府了?先前你俩还好着的时候,她都死也不肯去侯府,怎么今儿太阳倒打西边出来了?」 林昇却不答话,只向他们二人拱了拱手道:「今日家中有事,我就不作陪了,殿下和罗大人玩得尽兴。」 语罢也不等他们二人反应,自顾自和七映一道走了。 秦王颇为惊异,脸上的神情简直可用目瞪口呆来形容:「这小子莫非是还对华阳余情未了?上回吃酒时还跟本王装模作样的……」 罗居正没有出声反驳,心里却不大认同秦王的话。 他总觉得,林昇如此反常,不是因为华阳公主,而是和另一位大有关系。 与此同时,在瑞平侯府兰心院内,林老夫人正气得满面通红、浑身发抖。 「公主殿下若不把那个光天化日之下行兇的刁奴交出来,今日就别怪我们林家不讲情面!」 华阳侧头一哂,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不过是一场误会,祖母用得着动这么大的怒?」 「一场误会?我那小孙女给那刁奴活生生推下鞦韆,现在都昏迷不醒,殿下以为……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将我们打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见~宝贝们多多评论哦,到底发生了什么咩~感谢在2019-11-26 21:27:41~2019-11-27 17:2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棠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杖毙 华阳公主没有开口,一旁冯秀莲道:「老夫人不用担心,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况且咱们殿下可为了她连太医院的洪太医都特地请来了。」 林老夫人气得用拐杖勐地砸了一下地:「你这恶婆娘,那推人的奴才就是你的亲侄女,真当我老太婆什么都不知道么?告诉你,今日这事儿没完,要是不把那个臭奴才交出来处置,就拿你的命来抵!」 冯秀莲的侄女冯梦茹正是这回将小鱼从鞦韆推下地的元兇,只不过眼下没了踪影,不知道是躲去了哪里。 她们这对姑侄敢在瑞平侯府如此无所顾忌,说到底还是仗着华阳公主的势。林老夫人心头气极,却也的确不敢对华阳如何,毕竟她公主之尊摆在那儿,背后就是天家。 华阳公主眯起眼:「本宫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 冯秀莲自华阳公主幼时就陪伴在侧,与公主感情甚笃,平素在公主跟前无有不恭敬周到之处,一转身却是另一张嘴脸。 狗仗人势,说的就是眼下这个情形。 此刻,闵氏还在屋内守着小鱼。院内林家众人伴在老夫人身侧,没有人敢出一声,瑞平侯不在府中,老夫人无疑就是林家的主心骨。 林老夫人甩开下人搀扶着自己的手,将手中的木纹拐杖扔到一边,又伸手要去脱外衫。旁边几个嬷嬷都大惊失色:「老夫人这是做什么?使不得啊……」 林老夫人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老身亏的还算半个诰命,小孙女给恶奴欺侮,都没有能耐踢她讨回公道,实在有愧列祖列宗,该罚——该罚!」 第32页 华阳轻轻蹙眉,冯秀莲察觉到她的不悦,上前几步在她耳边低语道:「殿下不必忧心,这个大寒天,要是脱了衣服,可得去掉半条命,想必林家这老太太不过是吓唬咱们的,绝不敢真的脱了,除非她是不要命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脱了又如何,又不是您让她脱的,她要想找死,咱们哪儿拦得住?」 华阳不语。 寒风凛冽中,众人眼睁睁地就看着年逾六十的林老夫人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 伺候老夫人的几个嬷嬷丫鬟纷纷跪倒在地,哭求老夫人把衣服穿回去。 此刻华阳脸上的神色可以说是十二万分的不悦,这一幕要是给人看到,恐怕真会以为是她带人欺负这老太婆。 「祖母这么做,是成心想给本宫难堪么?」 老夫人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语不发,目光凛然。 华阳眼底掠过一丝厌憎。 这老太婆果真是狡猾,不敢硬着如何,便用这种下作法子。 僵持之际,院外响起下人的通报声:「二公子回了!二公子回了!」 华阳神色一凝,那双冷漠疏离的眼睛几乎就在一瞬之间迸发出温柔缠绵的光彩。 来人身姿颀长,长眉凤目,那面容正是她魂牵梦萦、再熟悉不过的。 华阳公主那一声「二郎」还没出口,脸色就陡然一变。 林昇和七映是一前一后走到院内,而七映手中分明是提着一个人。此人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瞪大了眼呜呜流泪,正是冯秀莲的侄女冯梦茹。 她原有几分清秀姿容,眼下这情状却像是一只悽惨至极的落水狗。 不但是被捆着,还浑身湿透,滴滴嗒嗒地淌着水,又是在这等寒冬腊月,几乎给冻得面皮发紫。 冯秀莲面色大变:「梦茹!」 林昇看了七映一眼,七映当即心领神会把那冯梦茹扔到了地上。 冯秀莲不由自主就想上前来,给华阳公主扫了一眼,终究还是死死忍住。 她暗自咬牙,道:「大人……这是何意?」 林昇却不理她,只冲林家的几个僕妇抬了抬下巴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老夫人把衣服穿上?」 冯秀莲色变,下意识看向华阳公主,却见对方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昇,瞧那情状,眼里分明就是再容不下旁人了。 林老夫人看到他来,憋着的那口气一松,整个人一晃,险些就要倒下。 林昇:「扶老夫人回屋去坐。」 「昇哥儿……」林老夫人还欲再说,忽而望见不远处林昇投来的一瞥,内心竟奇异地安定下来。 老夫人入内后,华阳由侍女扶着莲步轻移,向林昇走近:「二郎,我们也有六年没见了,你当真一点也不想我么?」 刚刚还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此刻却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露出一副哀怨温柔的面孔。 林昇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华阳公主凝视他半晌,将他从头到脚都细细打量了一番,神色更加凄楚:「你瘦了……是不是在敦煌那边吃不习惯?我给你寄的信呢,你都看到了吗?怎么你一点回音都没有?」 林越等人还在院外,看到华阳公主这般作态,都是大跌眼镜,还有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感觉。 无可否认,华阳公主是美的。 她本来是明艷不可方物的长相,此刻如此温柔小意、轻言软语,愈发像是一樽名贵动人的瓷器,只让人想要小心呵护。 林昇看她半晌,却摇头一笑道:「公主怕是记岔了,下官西去敦煌之前,就已经跟您签了和离书,非亲非故,谈什么想与不想?」 华阳公主咬唇,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在寒风中娇躯微瑟,更显得楚楚可怜:「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明明知道我当初是为了……」 寻常男人,给如此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哪个能不酥了半边骨头? 偏偏林昇不解风情,不但没动恻隐之心,还朝华阳摆了摆手,直接就打断了她的话道:「殿下,旧事不提——这眼下的事还没个交待。」 华阳公主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给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生生地给堵了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既难堪又伤心。 她心中恼怒,更有些不可置信,却生生咬着舌根忍住,没有表露,仍然是一副凄楚可怜的面孔。 「你想怎么处置?我说了,这都是一场误会,」她道,「冯姑姑误以为你那四妹妹是外头来的不正经的女子,我又不认得她,看她大白日在花园里头放浪形骸,自然也就跟着误会了,毕竟……」 「毕竟之前在那西坊大街,二郎你竟和一个来歷不明的女人同乘一车,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 华阳公主泪眼盈盈,越说越委屈。 林昇:「四妹妹是做了什么叫公主觉得她放浪形骸?」 冯秀莲冷笑道:「四姑娘到底是世家小姐,青天白日的在那儿玩鞦韆,连鞋都不穿,如此没规矩,奴才们怎么能不误会?」 林昇脸上似笑非笑:「姑姑的规矩学得倒好,主子还没说话,你这当奴才的反先开了口。」 话音一落,冯秀莲面容煞白,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殿下,奴才是无心……」 华阳公主却嘆了口气:「二郎,你知道的,冯姑姑与我自幼亲近,待我比乳母还亲,你何必……要和她计较呢?」 第33页 林昇毫不动容,只淡淡道:「此人纵容侄女在瑞平侯府行兇伤人,又逼的我祖母要脱衣自罚,难道我不该计较?」 「你能不能……看在我和你的情分上,饶了姑姑和梦茹这一回?」 林昇不答,只道:「下官有句话想问一问公主殿下。」 「你问就是了。」 林昇莞尔一笑,华阳公主当场便看痴了。 「若是在殿下府中,有个奴才误会了殿下,不小心把殿下推倒在地,殿下会如何处置这个奴才?」 华阳公主脸上的笑登时凝固了。 回答是毫无疑问的。 她就算有心想偏帮冯秀莲姑侄,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妥协,不然给这儿的这么多双耳朵听到,她华阳公主成什么人了? 林昇仍然在笑,似乎正等着她回答。 而华阳公主此刻,却觉得他异常陌生。 过半晌,她轻轻启唇,吐出了两个字。 冯秀莲不可置信地抬头,倒在地上的冯梦茹也跟着抽动了一下。 那两个字是—— 杖毙。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感谢在2019-11-27 17:28:23~2019-11-28 18: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绿色 林老夫人看过小鱼,正与闵氏说话,忽然听到院外响起异样的动静,不由微微一震。 须臾,一个下人进屋内禀道:「老夫人,夫人,公主殿下刚才已经下令将那推人的恶奴杖毙,外面正在……行杖刑。」 林老夫人没有说话,旁边的僕妇丫鬟却大有振奋之意:「这真是大快人心!多亏了有咱们二公子!」 闵氏回头望了一眼仍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小鱼,又看向缄默不语的老夫人,忽然抬手将一众下人都给屏退了。 「母亲,您怎么了?」 林老夫人没有看她,目光似乎穿过珠帘望着院外的方向,神色恍惚:「静娴,你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了?」 闵氏也朝外望去:「母亲是指二郎……与以前有些不同了吧。」 老夫人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道:「我是怕,我们林家往后会……」 话还没说完,从屋外传来的木杖重挞皮肉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二人神色微变,相视一眼,一时都不说话。 没过多久,就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是冯梦茹已经断了气。 * 院内,冯秀莲在看到冯梦茹毙命后便猝然晕倒,倒地不醒。 华阳公主神色惊急,很是担忧:「姑姑……」 林昇却在此时悠悠然上前两步,突然一脚踹在冯秀莲的心口。 他风采文雅,这个踹人的动作也做得丝毫都不粗鲁,却没想到一下就将那地上的冯秀莲踹得哇呜一声口喷鲜血。 华阳公主脸色惨白:「二郎,你、你做什么!」 林昇拂了拂袍子,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看脚下,对不住。」 冯秀莲原本见侄女给活活打死,又惊又怕,唯恐自己也要牵连受罚,这才心生一计演这么一出,好叫华阳公主可怜她几分。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林昇竟一眼看穿了她的伎俩,非但是看穿了,还上来就给了她一脚。 这一脚的力道可远比看起来重。 这会儿冯秀莲只觉得自己五脏肺腑都挤到了一块,半条命都要交待了。 华阳公主在一旁也生生看呆了,显见的是受惊不小。 她虽然不至于太把奴才的命当一回事,却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宫里府里纵使有惩罚下人的,也不会在她眼前行刑。可以说,这位公主殿下从小到大几乎是没有见过血。可眼下在她跟前,一死一伤,还都是贴身伺候的亲信,华阳公主甚至觉得……那几道板子就像是落在自己的身上一般,令她隐隐作痛。 此时,伴着她的一众人也一点都没了先前的盛气凌人,个个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出。 从前驸马爷待公主殿下总是温柔小心,虽说偶尔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却从未红过眼。就算是六年前公主为了不让驸马爷去敦煌要与他和离,都没见他和华阳公主大声说话过。 印象中的驸马爷最是心软和善,尤其是对着公主殿下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无有不应。 今日华阳公主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几乎站立不住。若换了从前,林昇必定不会视而不见。 可这会儿,林二公子却视若无睹地迈进了屋子,直接就将华阳公主一行晾在了屋外头。 * 林昇进屋的时候,宫中请来的洪太医刚刚将口服的药方开好递交给下人,随后便告辞了。 他顺手从下人手中拿来一看,须臾,眉头一皱,没说什么,又将药方还了回去。 屋子里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酒味,林老夫人和闵氏正在里间陪着小鱼。 「四妹妹怎么样了?」林昇没有走上前,只站在不远处。 闵氏:「小鱼的右腿给花枝扎着,流了不少血,也幸亏有那几枝花才没摔断了腿,只是不知道是给吓着了还是怎么的……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要是一直不醒……可如何是好?」 林昇摇头:「在她昏迷的时候,给她多服些祛热的汤药,热散以后,神智清明,筋脉通畅,自然就醒了。」 第34页 闵氏听了他的话,眉头也不见舒展:「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喝不尽东西,先前的茶水都给洒了大半……」 林老夫人想了想道:「夜里让人看仔细些,再去将城东的齐大夫请过来,今夜就让人住在府里。」 下人应声而去。 林昇看向榻上的小鱼,她侧身蜷缩在被子底下,乌黑的头髮散乱在耦合色绣面的枕头上,隐约只露出了半张脸。 额头上渗着细汗,面容惨白,小手紧紧抓着被角,看神态竟似在做噩梦一般。 「侯爷何时才能回来?让人去通传了吗?」闵氏问道。 林老夫人沖闵氏摇头道:「这种情形,就算是他立马回来,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昇道:「祖母和母亲还是先回去歇息,四妹妹这儿有我。」 闵氏皱眉:「这怎么行?」 林昇:「母亲,您摸一摸祖母的手。」 闵氏迟疑着触碰了一下林老夫人的双手,登时神色大变:「母亲的手怎么冷成这样?」 林老夫人的双手,即便是在这温暖如春的屋内,都冷得像冰。 林老夫人沉着脸没有出声。 一旁的老嬷嬷忍不住将刚刚在院内发生的种种一一说了。 闵氏又急又气:「您、您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奴婢几个都拼命劝老夫人来着,奈何老夫人就是不听……」 林老夫人拧眉:「多嘴。」 下人们顿时惴惴不敢出声。 林昇看着闵氏,声音略低道:「母亲先陪祖母去外间暖暖身子,四妹妹这儿有我看着。」 闵氏点了点头,这回不敢再有迟疑,忙扶着林老夫人去了外间。 如此一来,里间除了小鱼、林昇,便只剩下巧莲和巧心两个丫鬟。随后,林昇遣巧心去看着下人熬药,又让巧莲将茶水沏好端来餵小鱼喝。 可小鱼还是同方才一样,死咬着牙关不松口。 巧莲苦着脸,急得不行:「小姐,您倒是把嘴张开呀……」 林昇看了片刻,忽然道:「你让开,我来——」 巧莲连忙起身,腾位置给他。 林昇单手将小鱼扶起,自己坐下,让小鱼靠在怀中。 不过小半日没见,她竟像是瘦了许多,下巴都削尖不少。 此刻在他怀中靠着,轻得就像没有一般。 林昇俯首,在她耳边道:「小鱼?」 他平时都只喊她四妹妹或是妹妹,却从来没有叫过她名字。 林昇的声音低沉清越,又因刻意压低透出一丝喑哑。 也不知道怎么的,巧莲觉得二公子这一声「小鱼」仿佛格外好听,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直令人……心头一酥。 他喊了两回,小鱼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打着颤,就像一朵脆弱至极的花,轻易一捻就能捻碎。 就连平时那股萦绕她周身的甜香气似乎都跟着淡了些。 若只是摔伤腿,没道理会如此。 林昇捉过她的胳膊,将手搭了上去。 巧莲一怔,二公子分明不通医术,怎么突然就给他们小姐把起脉来了? 在她疑惑之际,林昇的脸色却飞快沉了下去。 「巧莲,你马上去抓几味草药,去同仁药房,就说是解断肠草的清药——」 巧莲惊了一大跳,不敢滞留,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屋。 林昇低头看着怀中喃喃自语的小鱼,神色愈发冷峻。 他抬手正要去碰一碰她的额头,却不知她是给凉着还是怎么,突然哆嗦了一下,就往他怀里缩:「冷……」 林昇一顿,伸手抓起床上的被子,将她整个裹住。 小鱼侧头倚靠着他,仍然迷迷煳煳在念叨着什么。 他越发将头低下:「还冷?」 那股清冷的气息一下子将她笼罩住。 小鱼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服,突然低低抽泣了一声:「阿娘……我冷……」 林昇的目光落在女孩近在咫尺的脸上,神色微凝。 她喊的是「阿娘」,听起来与平时所喊的「娘亲」差不多,其实却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 她是在喊她那位远在杭城的养母。 这个平素在他跟前张牙舞爪、狡猾乖戾的丫头,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都不敢大声。 即便在梦里,还要忍着不哭。 林昇看着她在自己怀中低低抽泣,一动未动。 直到她似乎哭累了,他才伸出手,在她后颈一按:「乖,张开嘴,把水喝了。」 小鱼略微蹙眉,没有吭声,却撅起了嘴。 林昇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听话——」他又道。 小鱼的眉头皱得更紧。 「冰糖葫芦吃不吃?」他忽然压低声来了一句。 就算是脑袋朦朦胧胧的,小鱼都还是馋那个味道,听到耳边「冰糖葫芦」四个字,竟不由自主地仰起头笑起来:「要吃……」 她半睁开眼,努力想看一看冰糖葫芦的样子,却发觉眼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深绿色。 就像岩石从头顶压下来一般。 有什么东西朝她靠近过来,准确无误地撅住了她。 那一阵令人眩晕的清冷药香,剎那间浸透了她。 小鱼嘤咛一声,手软绵绵地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衫,再也发不出半点声气。 第35页 有温热的水,汩汩地涌进她唇齿之间。 还有……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补字数,更新四千哦 第23章 心痒 小鱼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汪洋浸没了头顶,睁不开眼,连嘴也被水堵住。 窒闷,又沁凉。 唯有那股熟悉又令她有些害怕的药香,若有似无地飘荡。 鼻息间尽是那个味道。 她就像一叶小船,被浪打得起起伏伏,不能自已。 小鱼又急又怕,忍不住就哭起来。 谁知这一哭,那将她团团围住的暗流,就像被惊动一般,忽然往四面八方退开。 她骤然放松,轻轻喘息,就像是将要溺水、苦苦挣扎之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 巧心端着熬好的药回去时,里间屋内只有林昇和小鱼两人。 屋内薰香的味道已经盖过了原有的药味。 林昇站在小窗前望着窗外,背对着床。而小鱼则乖静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看起来睡得很沉。 「二公子,药好了……」巧心福身道。 林昇侧身看了一眼床上的小鱼,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她略微湿润的樱唇上扫过,袖子底下的手轻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小姐刚睡熟,药先热着,过半个时辰再餵她喝。」 「是。」 巧心端着药往前去,忽然瞥见林昇的外袍似乎是有些不平整,看着竟像是给人…… 她心头一跳,飞快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 林昇只扫了她一眼,便提步往外走去。 林老夫人和闵氏都已给他想法子弄回了院,她们都以为小鱼已经没有大碍,也不知道小鱼中毒一事。 他慢步走到院内,在光秃秃的桃花树前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夜色里深影绰绰的灌木。 「大人,如您所料,四姑娘身上的毒不是这几日才沾上的,恐怕得有五六年了。」七映道。 林昇没有说话。 七映有些迟疑道:「大人,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杭城调查一下此事?」 林昇转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似有几分古怪的情绪。 「七映,依你看——」林昇一顿,问他道,「四小姐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的事?」 七映低下头:「很有可能,这毒藏在筋皮内,按这个情形看,小姐应该每半年左右……就会毒发一次。一旦毒发,即使不伤及性命,也疼痛难忍,非常人能承受。」 林昇闭上眼睛,手又习惯性地转动起那个玉扳指,似嘆非嘆地来了一句:「果真像得很,这对兄妹……」 七映一震:「大人?」 林昇默然。 「大人——要不要属下去找那鬼医欧阳不仁来,让他想办法给四小姐解毒?」 林昇睁开眼,目光如寒水透彻刺骨。 在他手中转动的玉扳指此时也已停下不动。 过半晌,他神情淡淡地开口道:「既然还不伤及性命,就没有那个必要。」 七映一顿,随即应了是,没有再说。 林昇转头看向他:「怎么,不忍心了?」 「属下不敢。」 林昇轻轻一哂,脸上的笑有几分飘忽不定,看着像是嘲笑,又像是冷笑:「你看我——像是有那等闲心去可怜别人的人么?」 七映只把头垂得更低。 林昇敛了笑,神情变得漠然。 他微微抬眸,看向远处天际被乌云遮挡的月亮,冷不丁道:「敦煌的月亮,可要比这儿的大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七映朝天上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林昇只仰首看着天边的月,不再多言。 此时,他的手掌心,不知怎么的,又浮现出刚刚那柔嫩软滑的触感。 乱人心扉的甜香味,白得可以透见血管的肌肤……还有那双干净纯粹,如湖水一般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手握成拳,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掌心滋生的痒意给挥散。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补字数的小小二更~惊不惊喜咩,我爱你们~ 明天四千呦~感谢在2019-11-29 15:52:00~2019-11-29 22:0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失神 事出五日后,林昇去了一趟刑部。 之前在清泉寺发现的女尸,确认就是在胡同口卖冰糖葫芦的九姑娘陈九宜无疑。 林昇在案前看陈九宜的验尸陈情,头也不抬道:「罗居正在哪儿?」 七映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罗大人这几日晚上都和秦王殿下去了长乐坊,喝酒喝得很晚,一个时辰前才到刑部,眼下似乎……还没清醒。」 说曹操曹操到,七映话音刚落,罗居正就推门略有些趔趄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寻常,就是脸色比平素青白,目光也有些混沌,看着林昇道:「来了?」 林昇看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只对七映道:「去给罗大人泡杯茶,给他醒醒酒。」 罗居正摆手:「醒什么酒,我清醒着呢……陈九宜的验尸陈情你看了?」 「在看。」 罗居正捏着眉心坐下,点头道:「这案子比之前孙家那桩还蹊跷,仵作看过,她身上的其他地方都和採花贼案的死者一样,只除了两处地方。脸上的伤是意外造成,还有一处,是这儿——」 第36页 他指着脖子:「陈九宜的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 林昇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桌上,看向罗居正:「你怎么看?」 「如果是採花贼,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多此一举,既用刀捅人,还拿绳子勒人,你说这次会不会又是有人……蓄意栽赃给那採花贼呢?」 「之前不是怀疑兇手是想栽赃给谢家九公子么,这回又换成採花贼了?若真如此,陈九宜身上怎么又会有谢恽的贴身之物?」 罗居正皱眉:「也对,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昇伸出手指按在纸上,又把验尸陈情推到罗居正眼前:「上面说了,从陈九宜脖子上的勒痕看,勒她的不是绳子,而是绸缎一类的光滑之物。」 「那又如何?」 「什么地方绞人脖子会拿这样的东西?」林昇不答反问。 罗居正略一沉吟,忽然抬头看他:「宫里!」 「什么意思,你是说陈九宜是被宫里的人杀的?怎么可能!她不过就是个卖糖葫芦的穷丫头,宫里还能有人要她性命不成?还有,就算如此,那她身上怎么会既有採花贼作案的痕迹,又有谢家九公子的东西?」 林昇喝了一口茶,又放下茶杯,缓缓道:「你刚刚说的很对,没道理採花贼拿刀捅了她以后,还要再勒她,可如果把这两件事的先后掉换一下呢?」 「你是说……她先是被勒死,然后才……那也不对,这也不像那採花贼的作风啊,还是多此一举。」 林昇忽然道:「你为什么就能认定想害她的只有一个人?」 罗居正睁大双眸:「什么意思?」 「陈九宜脖子上的勒痕,深可见骨,却有散淤之相,这可以说明两件事,」林昇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勒她的人无疑是要置她于死地;第二,就算如此,陈九宜却相当命大,险些被勒死以后,却又活了过来……」 罗居正腾地一下站起来,旁边的七映也很是震动。 「要杀死她的人,不知道她其实没死,」林昇道,「你说,陈九宜清醒以后,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七映不禁道:「自然是逃命。」 「不错,」林昇点头,「只可惜她不太走运,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结果逃出来以后碰到的第一个人却是——」 罗居正咬牙:「就是那个採花贼!」 室内一阵静默。 过了半晌,罗居正道:「我还是不明白,宫里怎么会有人要杀她?还有,谢家九公子身上的东西怎么会跑到陈九宜身上?」 「你记不记得,谢恽受审时提过的那个失踪的小和尚?」 「记得——怎么,你怀疑那个和尚是兇手?」 林昇摇头:「我是怀疑——他是目击者,亲眼看到了陈九宜遇害。採花贼将陈九宜投井之后,这个叫空竹的和尚兴许就偷偷跑到井边去看了看,谢恽的贴身之物很可能是在那时候被他弄掉的。空竹既然负责伺候谢恽在清泉寺的起居,那身上有谢恽的东西也不稀奇。」 「若真的是如此,空竹这会儿又去了哪里?他突然失踪,莫非是……当时给那採花贼发现被灭了口?」 「不是没有可能,」林昇道,「比起这个,还有一桩事——」 「什么?」 「若我刚才推断的都没有错,那陈九宜遇到採花贼就是一个意外,」林昇目光闪动,「这说明,这个採花贼,就在清泉寺内。」 罗居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精神大振。 一旁的七映忽道:「可大人,那意欲勒死九姑娘的又会是什么人?」 林昇沉默不语。 事实上,这种将人勒死在弃尸井底的做法,在宫里并不少见,尤其是后宫里。 罗居正看了一眼林昇,目光微变:「莫非你知道是谁?」 林昇却看向七映:「七映,你还记不记得,陈九宜是哪一天失踪的?」 七映一怔,随即低头回想起来。 他立马就想起来,最后一天有人见到陈九宜,就是他们去孙家查案的那次。当时还遇到了林旻和林小鱼,是林昇让他去陈九宜那儿买了串糖葫芦。 自那以后,陈九宜就突然失踪了。 「属下记得。」 林昇看向窗外,目光淡极:「从前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当年那个碧云,不就是如此给人活活勒死的么?」 「什么碧云?」罗居正愈发听不懂了。 七映仿佛明白过来,面色骤变。 林昇语调平平道:「早先宫里有一个叫碧云的宫女,是淑太妃宫里的人,当初她得罪了华阳公主,最后也是这个下场。」 淑太妃姓林,是林昇的三姑。 「那又如何?」 林昇声音漠然:「虽然公主以为将此事瞒得天.衣无缝,事实上还是给人泄露了。碧云得罪公主,是因为我去看望太妃时——她多看了我几眼,此事给有心之人报给公主,说是她心怀不轨。」 罗居正听林昇说完,感到背后似乎冒起一股寒气,却犹自不信道:「公主总不可能因为……」 他说不下去,忽然咽了口唾沫。 后宫是不把奴才的命当命的,对于华阳公主这样的人来说,陈九宜这样的人也只不过是蝼蚁罢了。 「华阳公主是不至于为了我这一串糖葫芦就要杀人灭口,不过——」林昇目光森冷,「她身边却有一只最会蛊惑人心、颠倒黑白的毒虫。」 第37页 七映握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毕露:「又是她!就是她害死了九姑娘!」 与此同时,门外突然想起咣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屋内三人脸色同时一变。 「什么人?」 七映推开门,看到门外有个人呆立在那儿。 手炉倒翻在地,有少许尘土溅在了鹅黄色的裙摆上。 罗居正见门口有个身姿妙丽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却是乌髮雪肤,玉眸樱唇,是见所未见、前所未有的绝色。 她睁大了眼,一副惊恐惶然之态,脸上瞧着还有几分苍白。 林昇神色冰寒,眼底像是覆了一层严霜:「谁让你上这儿来的?」 罗居正原本还震惊于眼前这少女的美貌,忽然见到林昇如此动怒,更是暗暗心惊。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九姑娘死了……是那个卖糖葫芦的九姑娘?」她呆呆地问道,「公主……为什么要杀她?」 林昇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 七映也很惊异。 之前四小姐到刑部那次,林昇就不大高兴,她这才伤好多久,竟又出现在刑部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小鱼还要说话,却见林昇阴沉着脸大步朝自己走来。 她不自禁地往后缩,却不敌他动作迅速,给他伸手一拽就抓了过去:「你做什么,放开我!」 林昇恍若未闻,给了七映一个眼色,抓着人直接就往旁边的小屋走去。 罗居正看小鱼给林昇拽得跌跌撞撞、钗环乱摇,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劝阻林昇,却给七映伸手一拦:「罗大人,咱们大人眼下有些事要处理,还请您移步前院。」 罗居正目光一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她该不会就是上回的……」 * 林昇这回丝毫都没有怜香惜玉,拽着她进屋的时候,动作近乎粗鲁。 小鱼手腕上疼极了,却咬着牙不肯喊痛,只用力地去拉他的手想要他松开自己。 林昇抬脚把门踹上,屋子里霎时一暗。 檀香混合着墨香,夹杂着冰冷的锈味,令小鱼浑身一缩,片刻间没了动静。 他把她扔到里间的榻上时,动作极其轻微地一缓。 到底是顾忌她腿上的伤,没有真扔上去。 但小鱼却没有感觉到,她屁股落在榻上,虽然没有想像的疼,气恼却不减半分。 林昇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冰冷道:「上次我就说过,不许你再来刑部,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 他原本就生得高长,如此站着,几乎将她眼前所有的光亮都给挡住。 小鱼原本抬头想要瞪他,却在仰起头的片刻间,隐约看到了一幕熟悉的梦境。 就是她受伤昏迷时看到的那个奇怪的梦境。 压顶而来的深绿色,令人窒息的药味,还有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就在那个梦里,她竟似是要被……活活地吃了一般。 那种感觉像梦,又不像是梦,似真似假,难以分辨。 她忽然呆怔起来。 林昇此时却抬手捉住她的手腕,把人微微一提,逼迫她仰起下巴。 他望进她的眼睛,声音既沉又冷:「林小鱼,你记着,这是刑部,不是你小孩儿过家家的地方,下回你再敢过来——」 话说一半,忽然止住。 他拧起眉头,须臾,冷笑一声:「你哭什么,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小鱼伸另一只手去擦眼泪:「我……才没哭!」 林昇松了手,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手肘搁在小圆桌上,敲了敲桌子。 「又是大哥带你来的?」 小鱼偏过头不吭声,头上的簪花跟着微微一颤。 林昇不紧不慢道:「多亏了你,以后他林旻也别想再轻易踏进刑部的大门了。」 小鱼飞快回过头,湿漉漉的双眼直瞪着他:「你蛮不讲理!这跟大哥有什么关系?要罚就罚我好了!今天大哥不过是带我出来散散心,从旁路过才想来看看的,谁知道有人如此狼心……」 林昇神色一冷,吓得她面色微变,一下子没了声音。 「你当刑部是什么地方,你家的后花园么?」他讥讽道。 小鱼:「我们又不多留,本来只是想……」 她别过眼睛,不去看他,神色间有些委屈似的。 自她受伤醒过来以后,就没有看到过他,只偶尔听说他叫人送了些上好的草药一类。 之前她从下人那儿知道林昇逼迫华阳公主杖毙恶奴的事,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有几分异样和不同。 早先她还老骂他狗官,要与他明里暗里地作对,却没想到他会帮自己。 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几乎不见踪影,可小鱼总觉得欠了他一句谢谢,又想起自己之前的莽撞和不逊……那种心情便更加地强烈。 她原本还想试着真心实意把他当作哥哥看的,眼下如此,只觉得自己先前真是愚蠢透顶、不可理喻。 「刚刚你都听到些什么?」林昇问她道。 小鱼的脸立即白了一白。 林昇目光微沉:「不管听到了什么,全都给我忘得一干二净。」 她攥紧了手:「是不是……你们想包庇公主,她明明是杀了人……难道就可以……」 第38页 林昇向前倾身,有些冰冷的手指,按在她唇上。 小鱼顿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压在自己唇上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把刀。 「你方才没听到我说的话么?」 他的声音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像是给寒潭的水浸透过,每一个字都散发着寒意。 小鱼抿住唇,眼睛瀰漫出一层雾气。 那不是泪意,是另一种东西—— 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破天荒地,林昇竟有片刻的失神。 眼前这双眼睛,好像能透过他的眼睛,一直望到他内心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地响起,有一丝沙哑,透着脆弱和柔软:「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那个九姑娘……是因你而死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肥章送上~ 第25章 云雾 他凝视着她,目光莫测。 小鱼突然在那双漆黑的凤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不受控制地就瑟缩了一下。 此时,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隐约听见有人在争执,似乎是林旻找过来了。 林昇眸光一闪,直起身来,须臾之间,脸色就恢復如常。 小鱼向前而去,想要下地,却因为方才曲腿时间太久,腿有些麻了,在起身的剎那,两腿打了一颤,堪堪又要跌回榻上。 林昇飞快伸手,揽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搂至身前。 那一抹柔软纤腰,在他掌中,似乎一摧即折。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因为无措,双眸闪动着水光,好似两泓泛烟的碧波,轻轻荡漾。 他目光微深,嘴上却淡淡道:「妹妹连路都不会走了?」 小鱼原本就恼,给他这样一说,愈发不悦,抬手便在他胸口一推:「我自己能走……」 那小手在他胸膛上一触,软绵绵的根本没什么力道。 林昇轻嗤一声,便松开了手。 小鱼走路时,还有几分不稳,她侧头见他似乎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睨着自己,心中不快,当下哼了一声,愈发加快了脚步。 她先走到门前,伸手去推,却推不开屋门。 方才林昇那一脚也不知怎么踹的,把门卡得死死的,任小鱼使出吃奶的劲都推动不了分毫。 林昇在她背后看她卯足了劲又无计可施的样儿,摸了摸下巴,无声一笑。 小鱼郁闷地抬脚踢了一下门,又扭头去看他。 林昇挑眉:「四妹妹怎么了?」 她咬了咬唇,目光闪烁:「门……」 「门怎么了?」 小鱼皱眉,腮帮子微鼓道:「你明明知道……」 林昇负手在后,微微仰头,悠悠然道:「我不知道。」 她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会儿,看了看那门,过了片刻,终于极小声道:「门打不开了,麻烦……麻烦二哥……给我开开。」 林昇长长地哦了一声,走上前来,抬手一推,就将那门给推开了。 小鱼看得一下子瞪圆了眼。 怎么他推这门就跟毫不费力似的,她却怎么推都推不动?这门也是成心跟她作对不成? 门一打开,林昇掸了掸袍子,就大步而出。 小鱼在他身后,龇牙咧嘴地瞪了他背影好一会儿才跟着走出去。 林旻、七映都在屋外,见他们二人开门出来,便要上前说话,此时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似乎……还有兵器的声音。 突然,一个身影闪现在院门附近,略微一停,随后竟朝林昇和小鱼所在之处勐然扑来! 那人披头散髮,衣衫不整,一双眼睛睁得极大,恨意滔天,正是孙二小姐被杀一案中的嫌犯……红罗! 她手中举着一根金钗,朝着林昇直直地冲过来,尖声道:「狗官,拿命来!」 林旻脸色大变:「二弟!」 「大人小心!」七映飞身上前。 小鱼剎那间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在她呆立之际,林昇伸手将她拽进怀里,宽大的官服像羽翼一般把她罩住。 她不由自主地张手抱住了他的腰。 林昇一震,俯首看向怀里,却只看到一颗乌鸦鸦的脑袋。 原本林旻和七映看林昇动作,以为他是要护住小鱼,再回身给红罗一脚或是怎么,却没料到他将小鱼扯进怀里后竟就不动了。 把后背这样毫无遮掩地朝向勐扑过来的红罗,简直就是为对方刺杀自己提供了最大的方便…… 眼看那金钗就要刺中林昇,忽然有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噗嗤一声,横贯红罗的咽喉! 红罗双眸暴睁,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呃声,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院门口,举着长弓,射出那一箭的,竟是秦王。 秦王收起弓,吁出一口气道:「许久没用这玩意了,幸亏还没手生。」 林旻:「多谢王爷——」 秦王摆手:「谢什么,没人伤着就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往地上躺着的红罗腰上踢了踢:「看样子是死透了。」 七映和林旻相视一眼,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惊疑。 没想到,这位闲散王爷,竟然有如此了不得的箭法。 方才那一箭隔得不近,且又是如此千钧一髮的状况,竟然能够如此快准狠地射中红罗的要害,简直…… 第39页 此时林昇才回过头,瞥了一眼地上红罗的尸体,又朝秦王点了点头:「多谢王爷。」 秦王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林昇身后歪出一张雪□□嫩的小脸,登时两眼一直。 林昇蹙眉,飞快抬手用袖子罩住了小鱼的头。 一路追过来的官差此时才纷纷涌入院内。 七映:「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名官差上前道:「属下失职,没想到这女人竟暗中解开了手上的镣铐,刚刚押她出来的时候,一时不察,给了她可乘之机,竟让人逃脱了出来……」 秦王拧眉:「刑部押人怎么能如此大意?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祸,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干什么吃的?是罗居正平时没给你们饭吃还是怎么的?」 几名官差都低着头,满面羞惭。 原本罗居正还给孙家几分面子,在红罗生下孩子之前尚不处置她。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疯魔,为了行刺,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 「好了,快把这儿都清一清。」秦王挥了挥手,目光又状似不经意地往林昇那儿一飘。 可惜林昇将怀中之人护得严严实实,这会儿他竟连一根头髮丝都看不到。 秦王眉头耸动,眼里浮现出几分兴味盎然的笑意,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有趣至极的东西。 林旻这时上前,低声在林昇耳边道:「二弟,小鱼怎么样?」 林昇摇了摇头:「无妨。」 他又看向院内,对林旻道:「这儿不方便,进屋再说。」 林旻立即读懂了他眼神当中的意味,忙点头应好。 小鱼毕竟是世家小姐,这院内此时有这么多双眼睛,且都是外男,若让人看见她,对她绝没有什么好处。 林昇略一矮身,手臂从底下穿过,单手将怀中的人抱了起来。 小鱼慌忙抓住他肩膀,一低头便与他四目相对。 然而这只是短短的一瞬。 眨眼之间,她眼前一黑,又给他用袍袖遮住了脸。 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又给人高高抱着,有些摇摇欲坠的,她的手不禁抓得更紧。 林昇面上波澜不兴,只略微地垂了垂眼皮。 然而那目光深处,却有黑色的云雾,在隐隐地涌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七映,这儿由你善后——」 * 直到他们兄妹三人离开以后,秦王还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七映,刚刚你们大人怀里抱着的那丫头……是什么人?」 七映背嵴绷紧了道:「刚刚事出紧急,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秦王笑哼了一声,伸手搭住他肩膀:「你觉得你能骗过本王?本王可瞧见了,分明就是个丫头!」 七映还是面无表情:「恐怕是王爷看错了吧?」 秦王拍拍他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子,你胆儿不小啊?」 七映立即闭上嘴不吭声了。 秦王不以为意道:「瞧你们那世子爷刚刚也紧张得不行……那丫头是什么来歷,根本就不消猜嘛。」 七映皱起眉头:「王爷,事关重大,还请您慎言。」 秦王脸色一虎,往他后背重重一拍,冷笑道:「小子,怎么和你家大人的救命恩人说话呢?本王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这点破事儿,本王还能没你明白?」 「七映不敢。」 秦王哼了一声,顿了顿,仿佛是想起什么,忽然眸光一转,又从怀里掏出哥红色的请柬直接拍在了七映胸口:「你把这个交给你们大人。」 七映伸手接过,低头一看,发觉这是华阳公主生辰宴的请帖。 「告诉你们大人,这是他救命恩人给他的,他要是不去,就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那就算是恩将仇报了。」 七映:「这……」 「这什么这,你把本王的话,一字不差地传给他就行,别在这儿罗里吧嗦的。」秦王不耐烦道。 本来以秦王的性子,是绝不愿意蹚这样的浑水,可是这回找他帮忙的还不是华阳自己,而是他大嫂——太后娘娘。 就算请皇帝出面,他都不一定会点头,可若是太后,那就是两码事了。 上回华阳去过瑞平侯府后,一回去就病倒了。 而且这病还怪玄乎,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好好的一个公主,几日之间就瘦了一大圈。 这下可把太后给心疼坏了。 不过,那日在瑞平侯府发生的事,华阳可不敢告诉太后。 秦王却没有太后那么好搪塞,华阳原本还想骗他,谁知给他三言两语的就把当日种种都逼出了口。 本来秦王还不想帮这忙,一听这事的原委,却突然大有兴趣。 他倒不知道,林昇……竟也有如此不好惹的时候。 先前他还想是此人去了一趟敦煌,有所经歷,性情生变。今儿再看,倒好像还有点别的缘由。 秦王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惊鸿一瞥所见,脸上的笑愈发意味深长。 第26章 厌憎 一路从刑部回到瑞平侯府,小鱼都很乖静,连林旻都要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转念一想,多半是她被刚刚的意外给吓破了胆。 林昇因为还要回去料理残局,就没有与他们二人一道回府。 小鱼脑子里时不时闪现出方才他弯下腰护住自己的那一幕,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滋味。 第40页 一方面,是因为方才的意外应证了林昇对她的告诫,这刑部果真不是什么她该去的地方。另一方面,则是…… 小鱼蹙眉,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不自禁地……想用力将那莫名其妙的悸动给压下去。 林旻:「不舒服?」 她只摇头,垂着眼睛不说话。 林旻不禁道:「要是觉得累,明儿佐家那花宴就不必去了,不过是梅花罢了,倒也没什么是非去不可的。」 小鱼这才把脑袋抬起来,像一下子又来了精神似的:「可佐姐姐说,明儿他们还请来呢西胡的使者,说是有难得一见的东西。」 林旻看她如此,不禁微微地笑了:「西胡的使者?我倒是听说,过阵子华阳公主的生辰宴上会有西胡人献宝,佐家也有这么大的面子能把人请去?」 小鱼哼了声:「佐姐姐可不会诓我的,大哥明日等着瞧就是。」 林旻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他望着小鱼,就这么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地淡了一些。 虽然在他们眼里,小鱼还像个孩子。可她的模样,就和她的年纪一般,是没有办法骗人的。 这次她病了一场,人也跟着瘦了一圈,原本微圆的脸也忽然变尖了。 昳丽的眉眼像玉雕从水底浮现出来,愈发明晰和夺目,简直有些……令人不敢直视。 他这小妹妹,生得太好了些,仔细一看,似乎比那华阳公主还要…… * 第二日大早,瑞平侯夫妇带着林家几位姑娘一道去了佐家。 小鱼还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宴会,家中几位姐姐都打扮得有模有样,头饰衣裙,无一不费心思。相比之下,她却是最为素朴的那一个,看着与平时根本没有多大分别。 二小姐林越上马车时看到小鱼这副打扮,下意识就朝前头闵氏的马车瞥去一眼。 今日的梅花宴是京城贵族难得一次的碰面,正是四妹妹好好亮相的大好时机,怎么侯夫人倒对她的穿着打扮如此不尽心……简直像是有意要把四妹妹藏起来似的。 她心里掠过这个念头,朝一旁在那儿笑闹不停地林雪、林小鱼看了一眼,神色不觉有些微妙。 小鱼自然察觉不出林越心中所想,她只想着那西胡使者和他的宝物,根本顾不得其他。 今日的梅花宴男女宾客尽有,未出阁的小姐们下马车时大都还戴着兜帽,由下人引往花厅后才摘下。 林家一行到时,厅内已坐了不少人。佐家夫人和几位京城里有头脸的世家夫人坐在上首,各府小辈们分坐两旁。 佐夫人看着比闵氏年长许多,面孔圆润,笑意盈盈,一副宽和之相。见闵氏等人进到花厅,便主动上前招唿:「瞧瞧这是谁来了?可真是难得一见的……」 闵氏笑嗔:「姐姐可别打趣我了。」 佐夫人握着闵氏的手寒暄,过了会儿才把目光投向旁边几位林家小姐。林家的姑娘她自然都见过,独独小鱼是头一回见到。 「静娴,这姑娘就是你的……」 闵氏含笑点头,又对小鱼道:「小鱼,还不过来问好?」 小鱼朝走上前去,向那佐夫人福身行礼。 林雪见小鱼仪态曼丽,话音娇柔,一副规规矩矩的文静样子,不由得在后头掩嘴偷笑。 这丫头就是有这样的能耐,在外头能装得人模狗样,叫谁都看不出她的本性来。 佐夫人这头不错眼地打量着小鱼,目光微定。 眼前这女孩虽则年幼,却是冰肌玉骨、弱质纤纤,那眉眼唇鼻,当真无一不好、无一不妙。 她不施脂粉,却是黛眉红唇、肌肤胜雪,立在那儿犹如冰玉雕凝,秀美夺目。 最难得是眉眼间灵透盈澈,不似京城好些世家小姐那等高情逸态,反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真是个美人坯子,」佐夫人赞嘆道,「静娴,这丫头生得倒不像你……」 闵氏佯装生气道:「瞧姐姐这话说的……」 佐夫人轻笑起来,一指闵氏道:「你看看你,还跟从前没出阁的时候一个样。」 林家几人进了花厅没多久,就有东道主佐夫人亲自迎接,厅内众人自然也很快就注意到她们这一行。 小鱼同那佐夫人问过礼后,就在那儿垂着头安分守己的,此时却忽然听到近处有两个姑娘在小声议论。 「那就是林家人罢?你说她们那儿会不会有林二公子的亲笔书法?」 「这我怎么知道,你得自己去问问。」 「那多冒昧,要是失了礼,回头再让……林二郎知道了,那岂不是丢死个人!」 小鱼听到这儿,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 就在一丈多外的地方,那淡青色的柳叶瓶边,有两位世家小姐正看着她们这儿。 听她们那样说话,似乎二人都是林昇的崇慕者。 小鱼有些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年纪轻轻的,眼神倒不好使,那狗官的亲笔书法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 等一众女宾都在厅内聚齐了,佐家丫鬟便领着众人往后园梅花林去。 这林中地方空旷,过鹅卵石径,越过一扇狭窄的洞门,那些重重叠叠的竹枝影登时淡退,眼前便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幽冷梅香,阵阵浮动,沁人心脾。未见花影,先得其味,真有几分黯然销魂之意。 第41页 入得梅林,众女窃窃私语的声音便略微止了。 眼前是红梅倚枝的素雅绝丽之景,又暗香盈袖,清芬入息,置身其中,如幻游于仙境。 大家三三两两四散开去,各自站在一隅。 小鱼正巧看到眼前有一枝横斜的梅花,水红蕴着轻粉,看花瓣似渐变的水墨,美不胜收。 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那就是瑞平侯府的四小姐?瞧着也不过如此,打扮得跟个村姑似的,看她方才那样……似乎竟是想把花摘下来,当真是个不知礼数的南蛮子,佐家姐姐要是知道了得多心疼……」 背后响起个清脆的声音,且娇且亮,能叫几丈之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鱼回头一看,见对面有个簪花戴玉的白裙少女,给其他好几个小姐簇拥着站着,如众星拱月一般。 这少女看着和小鱼一般大,生了一双妩媚的丹凤眼,看人时有三分凌厉。 小鱼见对方眼神不善,又是如此架势,分明就是来找她麻烦的,不禁挑了挑眉头。 「你看什么?」少女见小鱼只看着人不说话,自觉受了轻蔑,越发不悦。 小鱼:「你管得着么?」 「这小南蛮子,果真不懂得规矩,竟散对谢三姑娘如此无礼。」又有一女愤愤道。 谢三姑娘? 京城里头姓谢的,还能有哪家? 小鱼登时明白过来,原来这少女……就是之前那登徒子谢其枕的妹妹。 果然是亲兄妹,一样都和她犯沖。 不过,小鱼一时间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了这位谢三小姐。 谢芳芝见她目光微妙,愈发不快:「喂,小南蛮子,你聋了不成,还看呢?」 小鱼哼了哼道:「我既是小南蛮子,自然就不懂规矩,乱看又有什么,少见多怪。」 谢芳芝:「你……」 小鱼捏着裙边,懒洋洋地晃动着身子道:「这里到处是梅花,偏偏你要挤到我这儿来,我看……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心肠不好,麻利点的,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可别在这儿烦人了。」 谢芳芝没料到小鱼这样能说会道,方才还以为她定然会给自己吓住。 「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和我说话?」谢芳芝带着人上前几步,朝着小鱼逼近过去。 与此同时,在另一头,有一对主僕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小姐,那好像是谢家的……咱们要不要去给林家四小姐解围?」 佐辛月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声音轻飘:「与我们何干呢。」 她望着小鱼的侧影,秀丽的眉头轻轻蹙起,目光透着难言的冷淡。 有的时候,讨厌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一样,都是不需要缘由的。 她似乎天然地,就不喜欢林昇那个四妹妹,非但是不喜欢,隐约还有几分厌恶似的。 虽然小鱼并没有冒犯过她,甚至,还为了帮她得罪了那惹人烦的谢其枕,可这也丝毫不妨碍她对小鱼生出厌憎之情。 因为她这辈子最为讨厌的,便是这种自诩天真率性的草包美人。 偏偏,这世上总有些男人,会把不识大体、不知进退当成一种可爱,实在是可笑又愚蠢,浅薄至极。 「你们在这儿是要做什么?」 这时候,林内响起了一个声音。 众人微微一静,佐辛月跟着抬眸望过去,看到那人时,不禁目光一凝。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有大戏~ 第27章 蝴蝶 来人是一名身着玄色长裙的瘦高女子,那一身黑色,在这梅林中显得格格不入,几乎有些刺眼。 小鱼认得此女。 她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皮肤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颧骨略高,眼睛里透出尖锐的冷意,正是孙家的大小姐孙锦绣。 之前小鱼跟着闵氏去清泉寺上香,遇到了孙家姐妹,当时这孙锦绣还在挖苦她三妹孙如意。 没想到孙锦绣一出现,谢芳芝等人都跟见了鬼似的。 「她怎么会来?」 「当真是晦气的很。」 「还是赶紧走的好……免的染上晦气。」 佐辛月身旁的丫鬟低声道:「怎么孙大小姐也来了,小姐,这……如何是好?」 佐辛月也皱着眉头:「不知是谁发的帖子,我倒不记得有请她。」 她顿了顿,又淡淡道:「无妨,她如今这个样,来这儿抛头露面左不过是丢人现眼,还能掀出什么浪花来?」 主僕二人没有再多做停留,只看了一小会儿便折身走了。 孙锦绣就像丝毫听不见众女的窃窃私语声,直接面无表情地往此处走过来。一见她走近,谢芳芝等人都跟给吓着似的,一下子竟都逃散开去。 小鱼目瞪口呆:「你、你好厉害……」 孙锦绣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如此评价自己,她正眼打量了小鱼一回,轻哼道:「你还不走?小心给我剋死。」 小鱼的眼睛睁得愈发大了,脚步却不离开分毫:「你是神仙还是什么,怎么……如此厉害?」她那神态语气,分明是大有兴趣,根本不觉得可怕。 孙锦绣拧眉看着小鱼:「你叫什么名字?」 「小鱼,你呢?」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孙锦绣嗤了一声,「听你这破名儿,你那爹娘怕是不怎么疼你吧?」 第42页 小鱼目光微变,眼底一黯,却又飞快亮起来:「胡说,我在我们家里可是最最受宠的!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哼,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这回就不跟你计较。」 孙锦绣却是最为眼毒之人,方才小鱼眼中一闪而逝的脆弱并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她抿了抿唇,别过眼道:「我要一个人清静清静,你给我一边儿去。」 小鱼:「这儿又不是你家,凭什么要我走?再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要走也是你走。」 孙锦绣眉毛一竖,抬手一指小鱼,正要开口说话,谁知她手一抬起就有一卷画轴从她袖口里滑落出来。 那捲轴顺着掉落的势头,缓缓展开,露出一幅梅林图。 小鱼原本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看见画中梅林间有三名男子正举杯对酌,当中有一个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林昇。 孙锦绣脸色大变,忙俯身去收画轴。 小鱼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你也是我二哥的崇拜者。」 孙锦绣倏地一下盯住她:「你二哥是谁?」 小鱼哼了哼:「我二哥就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大齐无双士』了。」 孙锦绣闻言,又将她上下看了一回,嘴角却溢出一丝冷笑:「我道是谁?林子望算个什么东西,道貌岸然之辈罢了,与我心中那人比起来,他连半根头髮丝都比不过。」 小鱼愕然,随即涨红了脸大怒起来:「你心中那人又算什么东西,给我二哥提鞋都不配!」 孙锦绣登时怫然变色,双眸圆睁,几步上前逼近了小鱼。 她原本就面带兇相,如此发怒,更是有些摄人。小鱼心里哆嗦,面上却不愿意服输,还要叉着腰用力地瞪回去。 孙锦绣和她大眼瞪小眼,如此一动不动半晌,竟忽然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小鱼给她吓了一跳,然而被小瞧的恼怒更甚:「你笑什么笑!」 孙锦绣笑完,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瑞平侯府竟然有你这样的小姐,今日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小鱼哼声,暗道:你不也是孙家的一朵奇葩么? 「方才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孙锦绣睨着她:「你知道他要做什么?」 「好奇罢了,你告诉我名字,说不定我认识他呢。」小鱼道。 孙锦绣眼中不屑:「绝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认识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再说,你既然喜欢你二哥那样的人,就绝不会入他的眼。」 小鱼就像给踩着尾巴的猫,气得直跺脚:「谁喜欢他了,我最讨厌他!」 「那你方才还……」 小鱼:「总之就是我可以骂,你不许骂。」 孙锦绣:「蛮不讲理。」 她收好那画,一边走一边往梅林另一头走,小鱼不自觉就跟了过去。 「就你这个样儿,林家的人也放心让你出来会客?」 「你家的人都放你出来了,还不能放我出来?左右我们都不讨人喜欢,」小鱼哼哼唧唧的道,「再说我要旁人喜欢我做什么……」 孙锦绣一顿,看她道:「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可见还不是无可救药。」 「你……」 两人一前一后渐渐走远,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一搭没一搭的争执声。 她们不知道,在方才她们二人所在之处背面的密林后,有两人正站在那儿,不小心将刚才的事看了个完全。 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林昇和秦王。 秦王见林昇目光淡淡地望着小鱼二人远去的方向不言不语,不禁微微笑道:「你是怎么欺负你这四妹妹了?」 没有想到林大状头竟然也会给人讨厌,而且还是自家的妹妹。 林昇:「王爷想知道?」 他转头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秦王给他看得瘆得慌,情不自禁地就往旁边退开了一步:「我不过是跟你开开玩笑罢了,瞧瞧你——」 「不过,你那四妹妹跟着孙大小姐走了也没事?我这大姨子的传闻,难道你没听说过?」 这回林昇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了。 秦王:「你可别不信,一回一个准,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你那四妹妹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 话还未说完,就见林昇眯起眼看了过来,神色看似寻常,却仿佛隐隐有杀气一般。 秦王下意识闭上了嘴。 林昇又春风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王爷还是慎言的好。」 这一会儿,方才那冷冰冰溢出的杀气竟都荡然无踪。 刚才那种寒气侵体的感觉,仿佛只是秦王的错觉罢了。 秦王抬手一摸耳朵,惊觉掌心有些湿意,轻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嘴上却一笑道:「不说就是了,看你那护短的样儿……不过你家四妹妹如此讨厌你,你还待她这么好做什么?告诉你,越是这样的丫头,越要给她冷脸才好,免得她到时候蹬鼻子上脸。」 林昇似笑非笑:「看来王爷是很有经验了。」 「说起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有经验,」秦王道,「我后院里那些,全都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华阳能折腾,如今你对她不理不睬的,她反倒是更在意你了——」 林昇挑眉:「自我们方才从先生那儿出来,王爷三句不离女人,若是有需要,我大可以去帮您跟底下人打个招唿,让她们请些伶人来——陪您消遣消遣。」 第43页 秦王登时摆手投降:「要是给佐老头子听到,往后我都别想再踏进佐家的大门了。之前你还没到没有瞧见,打头不知是哪个不识相的,聊得好好的偏偏要提起那蒲彦霖,老头子一听,直接就甩手飞出个茶盅,好傢伙,脾气比我还大呢!」 林昇的目光,在秦王提到那三个字的剎那,忽然变得暗流涌动。 不等他说话,有一名下人小跑上前向二人一行礼道:「王爷,大人,众宾客都在妨淼园等着了,西胡使者也到了。」 * 妨淼园中,男女宾客汇聚一堂。 头顶是青天白云,耳边是香风阵阵,飞檐走阁隐在梅花重影之间,又有流水沿着假山石的竹凹潺潺而下,水入清池,泉水叮咚,妙不可言。 林昇和秦王才方入座,那西胡使者阿使那就端着个半人高的广口黑瓶缓步走上前来。 阿使那是一个捲髮褐肤的西胡少年,他的眼睛是透着灰的绿色,澄净明亮,就像翡翠宝石。 他的脸上挂着微笑,用带有浓重口音的汉语和众人问了一声好。 几位世家小姐被他蹩脚的汉语给逗笑了。 阿使那却一点也不窘迫,反倒还像很荣幸似的,朝她们那儿笑着点了点头。 秦王凑到林昇耳边道:「啧啧,你看看老头子的脸色,估计是又想摔东西了。」 林昇举着茶杯的手一顿,转眸一望,果真瞧见佐忠勉浓眉紧皱,脸色隐约发黑。 佐辛月正坐在父亲身侧,见林昇朝这儿望过来,捏着帕子的手不禁一颤,嘴巴微张,险些就要轻唤一声师兄。 「小姐,该您去了——」 下人的禀报拉回了她的思绪。 佐辛月飞快垂眸,缓缓起身,拿着一卷画轴走到了假山石上的高台。 她身形纤长,又着一袭淡蓝色的纱裙,行走时飘飘然真如仙子乘风一般。 素手一开,就将画轴打开,露出一副牡丹图。 那牡丹图颜色鲜艷稠丽,花瓣,花叶,花蕊,无一不是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四下一静,众人不知是被牡丹花图的绝丽震撼,还是倾倒于佐家大小姐飘逸若仙的出尘风采。 阿使那伸手打开了广口瓶的塞子,一瞬之间,就有无数彩翅蝴蝶从瓶中飞出。 几百只,也许是上千只,像五彩的雪花纷纷扬扬,令人眼花缭乱。 秦王不禁赞嘆:「妙啊!」 那些蝴蝶在半空中盘旋了片刻,忽然都往梅林深处而去。 阿使那和佐辛月都变了脸色。 原本按照计划,蝴蝶应该飞到佐辛月手中的牡丹花图上。 「蝴蝶飞走啦!」 「走,快跟过去去看看——」 众人被千蝶振翅的漫天美景震撼,不自觉都提步跟往蝴蝶飞去的方向。 秦王和林昇也在其中。 绕过梅林,穿过重重枝丫,眼前豁然开朗。 蝴蝶纷纷飞落。 在满天的彩蝶之中,有一名素裙少女站在其中,仰着头也正呆呆地望着眼前所见。 林雪惊唿出声:「……小鱼?」 小鱼听到唿唤,转身回眸,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写到我想写的部分!!!感谢在2019-12-02 17:52:39~2019-12-03 14: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2个;3412428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 20瓶;hxy12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梦中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云堆翠髻,唇绽樱颗,不自觉抬起的皓腕如凝霜雪,给光色缤纷的彩蝶环绕,更映衬得眉目清绝。 最难得是她眼神情态,都透出纯美烂漫,于绝色之外,更添可怜可爱,不染尘世烟火,简直……有如九重宫阙的仙子下凡。 众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撼,无一不屏息凝神。 西胡使者阿史那痴痴呆呆地望着蝶群之中的小鱼,喃喃出声道:「小仙女,真的有小仙女……」 秦王被阿史那的声音唤回思绪,回过神来:「林昇,这不是你们家的那个……」 他边说边转头,却忽然顿住。 身侧的林昇,此刻正定定地望着前面,一错不错。 他目光幽深,如云海雾崖,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之意。 秦王一震,面色微变。 他从未见林昇露出这样的神情。 与其余人怦然心动、嘆为观止的反应不同,林昇此刻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然而让人看着,竟有几分心惊胆战…… 那些彩蝶环绕着小鱼,久久都不散去。 连佐忠勉都不禁有些惊嘆:「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他正想和一旁的佐辛月说话,却见其眉头紧锁、目光冰冷,望着眼前所见,仿佛大为不快一般。 「月儿?」 佐辛月一怔,蓦然回神,飞快地垂下了眼睫:「父亲——」 「那位姑娘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佐辛月低声回道:「是瑞平侯府的四小姐。」 * 小鱼呆呆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原本天上突然飞过来这么多蝴蝶,就让她吃惊不小。更没想到这过了一会儿,竟从梅林中冒出这么多人来,且都直直地盯着她这儿看。 第44页 她本就有些害怕,此时忽然看到在那亭阶下站着的林昇,撞见他的目光,立即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他这么盯她做什么,难道是……她又惹祸了? 小鱼心里委屈又懊恼,咬了咬唇,抓起裙摆,转过身……一熘烟就跑了。 那淡黄色的群摆,在风中微微一盪,如同一片柔软的剪影,眨眼间就从众人眼前淡远,令人顿生怅然若失之感。 阿史那见她离开,还有几分失魂落魄,甚至还想出声把人叫住。可又见他的这些名贵蝴蝶都跟着小鱼离开的方向而去,一时倒顾不得小鱼,只从怀中一摸,抬手一扬,不知是洒出些什么,在半空中金光烁烁,过片刻竟又将蝴蝶都引了回来。 有人道:「果然是有机关,看来刚刚这西胡人和佐大小姐就是想让用这玩意儿让蝴蝶都飞到那幅牡丹图上,心思倒巧,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与那牡丹图比起来,我倒更愿意看方才的……」 秦王转头又欲与林昇说话,谁知这回这人连影儿都没了,竟不知是去了哪里。 他望着身侧的虚空,有些愕然。 这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秦王是常年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更胜常人,却没想到林昇从这儿离开,自己竟毫无察觉。 * 且说小鱼一路飞奔,也没注意是往哪儿去,等终于跑不动了停下脚步,一看四下,不由当场蒙了。 佐家这梅林不小,眼前仍然是满眼交错的梅花树,却仿佛是什么偏僻的角落,举头四望,几乎寻不见任何楼阁屋宇的形迹,只有空荡荡的天和绵延不尽的红梅。 她正有些忐忑茫然,忽然看到那树影枝斜间仿佛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不由浑身僵住。 此时,那个身影仿佛朝这边走了过来,原本朦朦胧胧的一片青影渐渐变得清晰,淡淡的碧色慢慢地变为深青色,在一片红梅之中,分外孤绝寡素。 不知怎的,小鱼竟感到有一丝凉意从脚底心窜上来。 那人从交掩的斜枝梅影间踱步而出,仿佛是从画中走出。 乌髮如墨,面容似玉,风姿无双。 一风扫过,细叶零零落落。风声,雀鸣,还有枯叶擦走的低响,间或交织,清寂寥落。 小鱼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脚踩着一片干透冷脆的枯叶,发出咔嚓一声,又将她吓得一定。 那人走到她跟前,忽然朝她抬手。 小鱼以为他又要给她额头一记,慌忙捂住额头,眼里还有几分乞求似的:「二、二哥……」 林昇动作一顿,手继续往前伸,在她发顶轻轻一拂,拿下一片小小的梅花花瓣。 小鱼瞪大眼。 他却在此时忽然又抬手,趁她不备,勐地在她额头上一敲。 小鱼惊唿一声,立马疼得泪眼汪汪,气恼地瞪他:「二哥!」 林昇掸了掸袖子:「怎么?」 「你再打我,我就……」 林昇接道:「就去告诉你娘?」 小鱼一噎。 他一笑:「你就没有再高明点的手段?」 小鱼觉得他这一笑真是分外刺眼,简直是把她看扁到地下去了。 她一咬牙,突然踮起脚,扬起头,竟伸手也要往他额头上敲。 只可惜二人个头差得太多,她就算勉力垫脚,也有些困难。 林昇自小鱼有此动作起就纹丝不动,直到她似乎站立不稳又要矮回去的时候,他却突然伸出手臂,往后一绕,揽住她后腰,竟把人又勾得向上踮起。 他的手掌稳稳地托着她,能让她……轻而易举地碰到自己。 小鱼吓了一跳,本能就缩回手抵在他胸口。 她一抬头,就落入他眼中。 仿佛是掉进一张缠人的无形的网,一剎那之间,连唿吸都被紧紧缚住。 「二哥……」 低低的一声轻唤,带着颤意。 林昇垂眸望着她,脸上毫无表情,疏淡至极。 唯有一双眼,沉邃寥落,还有许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在其中。 小鱼眼前,恍惚间掠过一幕。 又是上回那个令人惶惑的梦境。 那片绿色,还有唇间湿润异样的触感,突然格外分明。 她有些呆住。 此时,林昇望着她缓缓开口道:「你大可以试试——」 声音低而沉,每一个字,都像一声鼓,击打在她心口。 小鱼一个激灵。 在她脑中的那一幕,忽然清晰起来。 当时那双深邃的凤目,牢牢地盯着她。 下巴似乎也给人捏着,不能动弹。 药香的气息整个浸染了她,甚至连她唇齿之间都有…… 小鱼背嵴绷紧,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眸,玉白的脸颊也渐渐地浮现出一层胭脂色的轻红。 「你怎么能……」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有策划案写,就更这么多,后面补字数,一千~ 今天评论有红包哦~ 第29章 坚冰 在那梦中,他也是如此,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唯有一双眼睛,幽幽然如黑夜。 唇上温凉的触感,分明是…… 小鱼仿佛回到那一刻,于朦胧间,望见旁边的花鸟屏风上,两道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屋内烛火抖动,寂静无声,唯有他将水从自己口中渡往她口中的轻微响动。 第45页 温热的水,和柔软的触感,还有那股令她头晕目眩的淡香。 这个平素看似温文尔雅、无情无欲之人,竟与她那样……双唇相抵。 剎那之间,小鱼耳边仿佛轰然一响,有什么东西生生炸开。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们两个明明是…… 她抵在他胸前的手骤然一缩,似乎是被烫着一般。 「我不试了,你……你松开我。」她垂下眼,声音变小。 林昇却毫无动作。 小鱼有些恼了,却不敢看他,只抬手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声音发抖道:「你听到没有?松开……」 林昇却突然一把捉住了她乱动的手腕。 小鱼一颤,终于仰头看过去,与他目光一触,愈发不自在起来。 林昇皱眉盯着她道:「受伤了?」 她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撸起了她的袖子。 那半截手腕上,有一道短短的划痕,渗着小颗的血珠。 她的肌肤白玉无暇,这一道痕迹在上面,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小鱼自己都未察觉手上被划伤,不由一怔:「这是什么时候……」 林昇看着那道伤口,闻到鼻间若隐若现的腥甜气,忽然眯了眯眼睛。 她的血的气息,与寻常人不同,可能是天生如此,也有可能……是因为体内的毒。 莫非这就是那些蝴蝶都飞向她的缘由? 他眸光一闪,又望向小鱼。 她正歪着头,蹙眉望着那道伤口,唿吸间,清甜微微。 林昇的眼睛望着她,头略微一低,双唇竟印落在…… 小鱼勐然一颤,下意识就要缩手,却给他牢牢地抓着,动弹不得分毫。 温热的气息落在上面,一下子传遍她四肢百骸,令她浑身战慄。 前所未有。 小鱼几乎觉得眼前一黑。 唇触及的剎那,他的目光也随之一深。 等他再抬头时,血珠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道浅粉色。 「你……你做什么?」她咬牙。 林昇却一副云淡风轻之态,丝毫没有异样之色:「自然是替妹妹止血了。」 小鱼:「你……」 她正要说话,林昇却忽然面色一变,将她整个揽入怀中,往一侧的大树下侧身过去。 小鱼嘴巴微张,又给他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唇。 林昇垂眸望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与此同时,有两名男客从西边的小径走出。 「啧,今日真是大开眼界,方才佐先生收藏的书法贴你可瞧见了?估计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不一定能有。」 「你也不想想佐老先生是什么人?三代天子少师,那个什么很了不得的林子望,不也是他的弟子?」 「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拜入老先生门下,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哈哈,大白天的,你说什么梦话。」 「那可不一定,先前先生门下不也有两个寒门子弟么,一个是那刘志瑾,还有一个……」 「休得再提此人!」另一人慌忙捂住说话那人的嘴,「你忘了方才佐先生动怒是什么情形了?那个名字可是先生的忌讳,谁都提不得的……」 「瞧你这老鼠胆儿,这儿又没人,你怕什么?不让我说,我还偏要说了,蒲彦霖么,不就是佐家门的一颗老鼠屎,有什么提不得的?」 小鱼原本只暗暗祈祷着那两人赶紧过去,却忽然感到周身一冷。 她略微仰首想去看他,却给林昇伸手盖住了眼睛。 「老先生一世清名,都给毁在这个下.贱的娈童手中了,从前还有人说他是什么才高八斗、貌若潘安,结果到头来……竟是个卖屁.股的下.贱货色,哈哈哈哈哈,狗屁的大齐三公子,倒还不如让我来当呢!」 林昇垂眸,看似不动声色,眼底的深黑色却越来越浓重,像血浸染出来,漫出一层杀气来。 然而此时,却有什么东西忽然往他怀中一靠。 也许她只是无意,或者她是被他身上透出的寒气所逼,那样……轻轻地一撞,软软的脸颊就贴在他的心口。 林昇眼底的黑色像是坚冰遇水,一点一点地融化消散。 * 蒲彦霖。 当年那个少年,有着碎玉冰雪般的容颜,目光和笑容,都像云一样纯净。 在林昇耳边,隐约响起了那个少年尖锐无奈的冷嘲,每一个字,都带着冷冷的迴响。 「师兄你看——这世间学问,不就是用来卖弄的么。我们读这些圣贤书,习这六艺,其实……只是让自己越来越不像人罢了。才华与功名,都是过眼云烟,甚至连过眼云烟都不如……说到底还是虚荣,虚荣呵。」 除了佐忠勉和他们同门的师兄弟三人,没有人知道—— 在当年的大齐三公子中,年纪最小的蒲彦霖才真正有惊世之才。其余的人,与他相比,都不过是泯然众人。 只不过,他死得早。 被那个火刑犯一把烧成了灰烬。 * 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好些。 那以后又过了许久,林昇才抬起覆在小鱼眼睛上的手掌。 这会儿,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惊怕,反而有些困顿似的,倚靠在他怀里,眼睫低垂,乖乖的模样。 林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第46页 小鱼一抬头,跟他四目相对,勐然一惊,慌忙后退了几步,咕哝道:「我去找二姐她们了——」 她一转身,就听到背后的人淡淡道:「四妹妹认得回去的路么?」 小鱼一滞,抿了抿唇道:「转一转总能转出去的,不过……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林子罢了。」 林昇:「刚才就转不对地方,过会儿也不见得能对。」 她转过身,大眼睛直瞪着他:「才不要你管!」 他却挑了挑眉头,仿佛不以为意似的,下一刻竟真的转身就走了。 小鱼见他走得这么干脆利落,反倒一呆。 她在原地站着,看着那道深青色的影子一点点淡去,渐渐隐在梅林深处,直到丝毫也看不见,心里竟莫名地有些……怅然若失。 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一扁嘴,抬脚踢开一颗石子,哼了一声,随后也跑开了。 她不知道,此时,就在方才她视线的尽头处,那一抹淡而近无的青色又隐隐地浮现出来。 像是水墨晕染出颜色,清清冷冷的一痕,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那个人正立在一棵梅花树边,凝眸望着远处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袖子底下的手掌略微一动。 「大人,要不要属下去跟着四小姐?」七映道。 林昇沉默片刻,颔首道:「引她回到夫人身边,别再让她出现在外人跟前,尤其是……」 他一顿,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秦王。」 * 方才宴会上出了那样一桩意外后,众宾客都在议论刚刚那美貌少女。 毕竟有不少人是认得小鱼的,如此一来,未过多久,宴会上的人就都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些男客倒罢了,毕竟背后议论女子,尤其是貌美的女子,不成体统,更何况是在佐忠勉家做客,就算是好奇也不会胡乱打听议论。 可女宾那儿就不同了。 瑞平侯府四小姐的事,早先在京城还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当时大家对这位小姐有兴趣,都是因为瑞平侯的缘故。让众人没有想到是,这个侯府失散了多年的嫡出小姐,竟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侯夫人闵氏当然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但无论如何,还不是绝色的程度。而她这女儿林小鱼虽然年幼,眉眼身姿却已隐隐有「不可收拾」的态势,真不知往后会出落得如何。 京城中的世家贵族对这林四小姐并不待见,尤其涉及姻亲一事,更不会轻易考虑。因她从小流落在外,不知道曾经遭遇过什么,又会养出什么样的性情。更有些人,对她的身世都存有疑虑。 然而林小鱼毕竟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低嫁又不太可能。 寻常世家高门不会想要这样的媳妇,门第低的却又不敢高攀,如此,她的婚事就成了一桩困难之事。 之前京城里的宴会不是没有,闵氏有意不让小鱼去,就是因为怕她的美貌惹来麻烦。 若像华阳公主一般,有顶好的皮囊,又有尊贵无双的身份,那自然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 二者择其一,闵氏宁愿小鱼捨弃美貌,仅有清白无害的身世。 在这个世道上,低贱的女子若是生得貌美,往往更为人所轻贱,甚至难逃被当成玩物的噩运。 若是生得绝色,那便更加是如此。 小鱼自幼流落在外,没有养在侯府,却又生得如此容貌,自然会让有心人议论猜测。 就算侯府说她之前是生养在杭州的正经大户,不信的人仍然大有人在。 更何况,小鱼的的确确不是自襁褓就给之前那户人家收留。 事实上,她从人牙子手中转到杭州那年已经有八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好像也有齁的糖~感谢在2019-12-04 09:23:58~2019-12-05 09:0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子 2瓶;0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柿子 小花厅外,林越、林雪两姐妹自游廊处经过,隐约听到屋内有人在窃笑低语,细听之下,不禁都变了脸色。 「呵,那林四可是在外头养大的,也不知是给什么教养过,半点规矩也没有,还生得那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我若是瑞平侯夫人,就当这女儿死了便是,何必非要再认回来?」 「你错了,正是生得如此狐媚才要认回来,到时候送到哪个仇人家中做妾才好。」 此言一出,众女大笑。 林雪要进去,却给林越一把扯住:「这儿是在佐家,不是我们家里——」 里头人又道:「我看她也不一定就是亲生的,瞧瞧那副狐媚样,与侯夫人哪里有半分像了?说不定就是……」 林雪此时再听不下去,也不顾林越的阻拦,气沖沖地推门而入道:「你们几个都住口!」 原来,在屋内说话的正是先前的谢芳芝等人,此外还有京城的一些贵女。 谢芳芝:「你叫谁住口?」 林雪:「方才你们几个在背后说的什么,有种的咱们再到佐夫人跟前说一遍,让她听听?」 谢芳芝冷笑:「你以为你是谁,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你那四妹妹不知礼数,毫无羞耻,我们还说不得了?」 林雪:「小鱼不是那样的,你……你又知道她些什么!」 第47页 谢芳芝:「她是什么样,大家自有眼睛可以看,方才那一出……也就是佐姐姐脾气好不与人计较,若是换了我,定要把她轰出去!小狐狸精,跑到梅花宴勾引男人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看就是个……」 话未说完,她身后高几上的彩瓷花瓶却忽然一个震颤,从高处歪落。 与此同时,有灰白色的尘屑自花瓶中纷纷扬扬地洒落。 落在地上,桌上,还有谢芳芝的头上、脸上。 这一幕始料未及,众人都是一呆。 除了尘屑以外,还有七八个形状不一的耳坠,都掉落在地上。 谢芳芝傻眼片刻,往脸上一摸,看手心灰濛濛的一片也不知是什么,顿时勃然大怒:「这什么东西?」 林雪回过神来,有些得意道:「让你在人背后中伤,看看,连天爷都听不下去了!」 谢芳芝正要发作,却听到旁边有个上前来收拾的下人惊叫一声道:「有、有死人!」 众人循着那丫鬟惊恐的视线望过去,竟看到谢芳芝的发顶上有小半截略微蜷曲的……指节。 那指节只有骨头,没有皮肉,却分明是人的指头。 似乎是没有烧完全的…… 寂静之中,有个贵女颤声道:「那个耳坠……之前我见苗家四小姐戴过的……」 苗家四小姐苗若冧,正是之前京城採花案的受害者之一。 众女看向眼前满地的灰白色尘屑,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一瞬之间,都给吓得面如土色,惊叫四散。 * 此时,佐府梅林深处。 佐辛月带着丫鬟刚与几位高门夫人别过,便要往小花厅去,却又在半道偶遇了孙锦绣。 这孙大小姐年二十一,至今待字闺中。之前三次说亲,未婚夫婿都因各种缘由意外而亡。 事不过三,三次都是如此,孙锦绣的名声就此彻底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喊她扫把星,之后自然也没有人再敢上门求娶。 佐辛月看到迎面走来的孙锦绣,眉头不可察觉地一皱。 然而两人走近时,她还是主动朝孙锦绣福了一福:「孙姐姐好。」 孙锦绣看她一眼,也面无表情地回了一礼,顿了顿,幽幽开口道:「真是委屈佐大小姐了。」 佐辛月不动声色:「孙姐姐这是何意?」 「你明明见我晦气得很,还要勉强自己喊一声『孙姐姐』,委实不易,」孙锦绣笑了笑,「不过这也是你孙大小姐最厉害的地方,恐怕连仇人都要喜欢你三分吧?」 佐辛月身后的小丫鬟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小姐哪里……」 「宝琴。」佐辛月淡淡出声。 她目光平静,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快:「看来今日孙姐姐心情不太好,如此——我就先不打扰了。」 孙锦绣没有说话,等佐辛月与她擦肩而过后,忽然出声道:「我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 佐辛月脚步一顿,并未转身。 孙锦绣:「谢芳芝针对林家那丫头,是你暗中怂恿的吧?方才那宴会下来,你三言两语的,就让谢芳芝那个蠢货替你鸣不平了,我就是不明白——林家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佐家大小姐,在暗地里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不觉得丢人么?」 佐辛月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却转瞬即逝。 「我不明白孙姐姐在说什么。」 她留下这么一句,就带着丫鬟往前而去,再没有停留。 虽然佐辛月表面看不出分毫,可宝琴毕竟是从小贴身伺候,还是感觉到自家小姐有些不悦。 她正想劝慰几句,却见佐家几个下人慌慌张张地从花厅那头跑出来,个个都跟见了鬼一般。 「大小姐,大事不好了,里面……有死人!」 就算是稳重如佐辛月,听到这话也不禁神色大变。 * 佐家的梅花宴,竟然出现了人的骨灰,简直是骇人听闻、从所未有。 女客离开以后,林昇和秦王便先一步到那花厅察看情形。 「就是这些?」秦王看着桌上和地上的尘屑,「她们怎么就知道是骨灰了?」 下人递过来两份用帕子裹着的东西,一个是先前落在谢芳芝头上的半截人指,另一个则是那七枚耳坠。 林昇接过东西,一边察看一边道:「东西是怎么出现的?」 那下人道:「回大人的话,方才谢三姑娘正说着话,花瓶就倒了,东西就是从里头落出来的……这些耳坠,还有这个……和其他一些骨灰,都掉在谢三姑娘身上,可把人给吓坏了。」 秦王哼笑道:「谢家的三姑娘不是虎得很么,这就怕了?倒也是个不中用的。」他一顿,转而对林昇道:「如何,既然这些耳坠都是之前那些案子的受害者遗失的,那这个幕后之人——想必就是那个採花贼了罢?他这么做,想必是为了耀武扬威了。」 林昇看他一眼,转头对那些下人道:「其余人都出去,这儿留我与王爷即可。」 等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林昇举起手中那截指骨到秦王跟前:「王爷不妨看看这个——」 秦王略微后缩,睨他一眼道:「搞得神神秘秘的……不就是半截骨头么?」 林昇挑眉,有些似笑非笑的:「怎么,王爷是不敢碰么?」 第48页 还真给他说中了。 像秦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忌讳最多,怕的也多。 他可以一箭射穿活人的喉咙取人性命,却不敢轻易碰死人的东西,尤其是人骨一类。 「本王爱干净,不稀得碰这些,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 林昇缓缓道:「王爷以为,活人就比死人干净?」 秦王端看他神色:「你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林昇看向他:「骨灰出现,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何以见得?」 「这个花瓶表面看着寻常,实际却是个残次品。」林昇把那个彩瓷瓶放在小圆桌上,花瓶一歪就倒落在桌上,无法立直。 秦王两眼一突,立即走上前细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昇指了指瓶底:「这儿是歪的,瓶子自然是放不住。」 「还真是……可这瓶子一开始的的确确是好好摆在高几上的,」秦王道,「莫非是有人在暗处……那也不对啊,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没人发觉。」 林昇摇了摇头,踱步到那高几旁:「方才我来时,发现高几上有一些水渍,瓶子的底下也是湿的,王爷觉得,为什么会如此?」 他立在不远处,侧身站着,给窗户透进的青光一照,更显得容颜如玉。 秦王忽然一阵恍惚,竟觉得眼前人有些不像林昇似的,虽然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却似乎有些陌生。 「……想不明白。」 林昇垂眸,神色难辨:「这屋子添了四个炉子,所以一点也不冷,可这水渍,方才摸着却冷得很。」 秦王面色一变。 「恐怕是有人,把冰垫在瓶底下托住瓶身,等那冰块自己融化,这瓶子也就放不住了。」 秦王微震:「若是如此,那就是蓄意为之,可到底是什么人要在今日的佐家做这等事?」 林昇脸上的神色又淡了几分:「王爷看了那截骨头就知道。」 这回秦王没有再迟疑,几步上前,俯身去看桌上的东西。 须臾,他目光一定,瞳仁骤缩:「这是……」 在那截指骨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花瓣不多不少,正好七瓣。 早些年那个火刑犯的事秦王自然有耳闻,他尚在震惊之中,却又听林昇语气平平地投下一颗惊雷:「死的人,也就是这截指骨的主人,恐怕是这几月犯下数起大案的那个採花贼。」 秦王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你是说……十二年前的火刑犯冲出江湖,一出来就杀了那个採花贼?之前不是说採花贼人在清泉寺,照这么说,那个火刑犯也……」 * 林昇回府时已经是夜里,瑞平侯府大院的灯都熄了。 他到书房坐着,目光落在对面书架上的小盒子上。 那里面躺着的,正是之前从小鱼手中拿来的桃花书籤。 他沉默半晌,伸手一叩桌面:「七映,四小姐睡了吗?」 「回大人,还没有,芝兰院的灯似乎没有熄。」 林昇皱眉:「这个点了她还不睡是要做什么?」 七映:「这……属下也不知道。」 他还没有胆子大到去窥探四小姐的闺房。 七映想了想,又斟酌着道:「白日在佐家,四小姐似乎不太高兴,回来路上又给夫人说了几句,约莫是……」 本以为林昇听了这话,会有些不悦,没想到他竟微微地笑了。 七映有些惊诧,随后就听他家大人悠悠道:「走,去看看四小姐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也好让我高兴高兴——」 七映目瞪口呆,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 他们二人到芝兰院,七映便留在院外,只林昇一人入内。 林昇穿过院子,走到屋内,却见屋子里并没有人在。 他眉头一动,又折身往外,恰在门口遇到回屋来拿东西的巧莲。 巧莲一看林昇,吓得脸色大变:「二……」 给林昇一瞥,勐地止住。 此时,屋后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听着很是轻快:「巧莲,你怎么这么慢啊,还不快把东西拿过来?」 听她声音,哪里有半分不高兴,分明就是快活得很。 林昇眯起眼。 * 屋后的小空地上,小鱼正指挥着底下几个下人支起架子,把柿子都挂上去。 那些柿子在微黄的灯光下更显得红彤彤的,像一个个小灯笼,分外诱人。 小鱼弯腰从筐里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笑得一脸心满意足:「真甜,还是北方柿子好吃。」 此时,突然有半个托盘自她身后横了过来,上面端放的,正是她让巧莲回屋去拿的普洱茶。 小鱼以为来人是巧莲,抿嘴一笑,转身拿着柿子就要往身后的人嘴里塞,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笑意凝固。 眼前这人身姿颀长,长眉凤目,分明就是…… 她还没开口,他就顺势低下头,随后……竟极为自然地,在她举起的柿子上咬了一口。 他动作从容,丝毫也没有不自在的样子。 小鱼双眸圆睁,雪白的小脸一点点地变作绯红:「谁、谁……让你吃了!」 林昇淡淡道:「四妹妹是要我吐出来还给你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肥章,之前欠的还有两百字~今天有点码不动了,明日再接着撒糖。感谢在2019-12-05 09:03:58~2019-12-06 05:3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9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74507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老虎 小鱼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尤其,这人还生得一副风雅端素之貌。 她哼道:「大齐的状头竟也说这样的话,小心给人听了笑话。」 林昇不以为意,他信步走到架子前,略微俯身,凑近了些看:「这些柿子,四妹妹是打哪儿弄来的?」 小鱼微微变色,眼睛一转道:「自然是从树上摘来的。」 林昇的语气漫不经心:「咱们这儿方圆五里可都没有柿子树。」 小鱼抿嘴,又见他回眸意味深长道:「母亲知道?」 小鱼一个激灵,咬咬牙,甜甜地喊了他一声「二哥」。 林昇却只顾把玩着那些新鲜柿子:「怎么?」 「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透露出去,尤其是娘亲那儿。」 林昇哦了一声,又道:「那我能有什么好处?」 小鱼险些就没忍住要冲过去踹他一脚。 「二哥是世间一等一的好人,肯定会长命百岁。」 林昇点点头:「不知四妹妹打算给二哥这个大好人什么好处?」 小鱼一口气涌上来,差点背过气去,却又怕他真的去告诉闵氏,唯有打破牙齿活血吞,顿了顿,强笑道:「二哥想要什么?」 林昇:「妹妹弄这些是要做柿干吃?」 小鱼不知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正有些迷惑,却听他道:「到时候这些做好的柿干都归我,你看如何?」 她呆若木鸡,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吃什么?」 林昇:「妹妹方才都说为兄是世间一等一的好人,你若肯开口求我,我自然是——无有不应。」 小鱼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心中却想,此刻她手中若有一把刀,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插到他脑门上。 林昇拿了个柿子,撩起袍子悠哉悠哉地坐下。 巧莲正在那儿暗暗感嘆二公子风姿出众,连吃柿子都那么好看得体,一转眼却见自家小姐跟吃了火.药似的直瞪着他,不禁勐然一个哆嗦。 * 小鱼最终还是忍痛答应了林昇的要求。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也无可奈何。 实在是某人脸皮厚比城墙,仗着她忌惮闵氏就肆意拿捏她。 还大齐无双士呢,占一个小女孩的便宜,而且是自家妹妹,真是……臭不要脸! 此刻,小鱼正站在凳子上挂高处的柿子,见林昇大大方方地坐在旁边,一派怡然自得之相,她的牙咬得越发紧了。 「小姐,不如让我们来吧,小心摔着了。」巧莲、巧心都在底下紧紧扶着,却还是很不放心,毕竟,小鱼的腿脚这段日子里已经伤了两回了。 「你们两个人扶着凳还能摔着,我是缺胳膊还是断腿不成?再说就这么点高,根本不妨事,」小鱼满不在乎地沖她们挥挥手道,「你们自忙自的去,不用管我。」 她在那儿挂着柿子,林昇忽然慢悠悠地道:「说来蹊跷,前几日我坐车经过陈家那个胡同口,远远看到一人,竟和四妹妹生得很像……」 咕咚一声,小鱼手里的柿子突然掉到了地上,径直滚到了林昇脚边。 陈家,指的就是京城卖冰糖葫芦的那一家。 巧心忙道:「怎么了小姐?」 林昇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女孩微微泛白的脸。 「兴许是二哥看错了,小鱼这几日……可都乖乖地待在府里。」她低下头,偷偷捏紧了裙边。 事实上,她的确是偷跑去了陈家。自从上回无意中得知那九姑娘给华阳公主和採花贼害死的真相,她总是会忍不住地想起她。 偶尔发梦都会看到她卖冰糖葫芦的时扎着双辫儿的样子,记得她嘴角似乎有个小小的涡,甚至于……梦醒时,心口还会有些隐隐作痛似的。 小鱼后来,私底下去过陈家四回。 这九姑娘陈九宜,除了父兄以外,还有一位极疼爱她的姥姥。她遇害以后,老人家把眼睛都给哭坏了,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她看到那个满头银髮的老人,把一双红色的小布鞋抱在心口,两眼无神地望着院子。 有时候,又会突然忘记了一切似的,一叠声地喊着「九儿」「九儿」,发觉没有人应她,才会想起来,然后失魂落魄地呜咽。 那时候,小鱼既感到难受,又在内心深处羡慕起陈九宜。 世上有一个这样无条件疼她爱她的人,多好。 * 林昇的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尖上,沉默片刻,忽然一笑:「那应该是我看错了。」 小鱼下意识抬头去看他,见他嘴角虽然有笑,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他眼中的颜色,比他身后的夜色还要黑沉,令她不由自主地心口一颤。 林昇弯下腰,捡起了那个柿子,然后走到她跟前,拉过她的手,把柿子放在她的掌心之中。 小鱼站在凳子上,便比他略高些,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 她头一回发觉,他的眼睫竟生得如此长而密。 林昇抬眸,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且面带惶惑,有几分呆然似的,不禁又觉得……有几分手痒。 他袖子一动,她就立马察觉了。 第50页 也不知是之前吃亏次数太多了还是怎的,小鱼现在对此事反应尤其灵敏。 她一拐身子,偏了偏头,却不料这一动,竟让凳子一抖,一下子连人带凳子都往旁边倒去。 原先巧莲、巧心在林昇走近时,就往旁边退开了一些,这会儿根本没有人扶着凳子。 小鱼吓了一跳,惊唿了声「二哥」。 林昇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勾住她的腿,将她腾空揽住。 凳子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巧莲、巧心都低唿出声,小鱼被声音吓着,忙不迭地攀住了他的肩膀。 小鱼直起脑袋望向他。 此时此刻,他的手臂揽在她双腿上,令她高出了他大半个头。 两人靠得这么近,唿吸难分彼此。 他的手臂和手掌,都格外烫人。 小鱼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这双令她莫名害怕的眼睛。 他的五官,融化在夜色之中,蒙着一层薄纱,变得朦胧难辨。 唯有那双眼睛,冷幽幽的,就像老虎的眼睛。 小鱼想起当年,那个北翟的人牙子曾经在大笼子里关了一只白虎。 白虎的眼睛是宝石般的绿,深邃美丽,却又疏离冷漠。 虽然颜色不同,却与眼前的这双眼睛,莫名地相似。 「吓傻了?」他道。 小鱼回过神,又瞪起他来:「我才不傻。」 声音却沙沙的,隐约有几分哭腔。 林昇轻嗤了一声,仿佛是笑她没用。 小鱼抬起手就想捶他,却给他一把握住了拳头,随后就听他道:「时辰不早,四妹妹该歇息了。」 巧心给林昇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竟一下就心领神会,只屈膝道:「这儿由奴婢们善后,小姐还是早些就寝为好。」 小鱼一怔,嘴巴一张要说话,却突然被一个柿子塞住了嘴。 她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人打横一抱,往前而去。 「呜呜……」 林昇脚步一顿,声音淡淡道:「你再乱动,信不信——」 他话说一半,怀里的人就乖巧下来。 她嘴里还塞着柿子,腮帮子也鼓得跟包子一般,唯有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若是没有柿子倒罢了,嘴里塞成这样,怎么都显得可笑。 林昇嘴角一动,不再看她,抱着人径直便往屋里去。 * 翌日天才亮时,罗居正就到了刑部,却没想到,林昇到得比他还早。 林昇看到他时,也颇有些意外。 毕竟一连数日,罗居正都是踩点到的刑部。 他这段日子夜夜宿在长乐坊翠微处,每每都是直接从长乐坊回的刑部,如此才会到得晚了。 今日早到,反倒稀奇。 罗居正本就心虚,给林昇这么一瞥,愈发不自在,只轻咳一声道:「昨儿的案子确认是十二年前的那个人犯下的?」 林昇点头。 罗居正坐下道:「真没想到,这火刑犯竟会杀了採花贼……」 林昇抬起眼睛看他:「此人只杀奸恶之徒,当年那二十三人,几乎都是如此。」 「几乎?」罗居正一愣,「当中还有谁不是么?」 林昇目光一深,还未应他的话,又有一人在此时推门而入。 罗居正忙起身行礼:「王爷。」 秦王一摆手让他免礼,又突然一顿,看他一眼道:「小罗今儿倒早,怎么,昨夜没去找翠微?」 罗居正窘然。 林昇打断道:「王爷这么早过来,是有要事?」 秦王想起自己的来意,笑意微收,立马从袖子底下抽出一卷锦帛。 罗居正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眼睛都直了:「这是……」 「皇上今晨下旨,命我亲自送到刑部,」秦王看着林昇道,「如你所愿,可以翻案重查。」 林昇眼中波澜不惊,仿佛早有所料。 罗居正却颇为惊异。 毕竟是十二年前的悬案,丰元年间先帝下大力气彻查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却要…… 永德帝命林昇翻案重查,甚至改动用了圣旨,意思再明显不过。 如果能查出真相,那就是大功一件,新帝也能藉此在朝中大振底气,可若不成,林昇恐怕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这分明就是只许成,不许败的意思。 秦王端睨着林昇神色,眉头一皱,却又松开,咧嘴一笑道:「晚上,去我那儿喝一杯如何?」 林昇看他,他立马又道:「不是外头,是我府里,就咱俩。」 罗居正在一旁看着,莫名地就觉得秦王脸上的笑有几分不怀好意。 林昇却一笑道:「王爷盛情相邀,下官岂有不应之理?」 第32章 一吻 秦.王府离刑部不远, 车行一刻多钟便到。 林昇和秦王进大门时,府内的老管家看到林昇, 颇为惊喜:「林大人,很久没见您来了。」 林昇微微颔首,秦王打量他一眼, 转而对那管家道:「老许,今儿还是老规矩。」 「好嘞。」 秦王侧首看向林昇:「咱俩的老规矩,你应该还没有忘吧?」 林昇道:「自然不敢忘。」 二人步入王府, 过两道隔墙,便是开阔的石径。 院内的冬青树生得枝繁叶茂,团团堆簇在灰白的石墙四围,为王府的屋宇楼阁多添了几分生气。 第51页 秦王与林昇并肩而行, 步子稍后, 一边走路,一边不动声色地斜睨着身侧之人。 林昇步履从容,目不斜视, 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过正厅, 穿过迴廊, 便是一处清阔的湖塘。此刻正是黄昏, 天际是火烧残云,将水面映照得红红一片,景色很是绮丽。 二人踏上凌水的石桥,下到一处六角亭。 亭中不过两个婢女和一桌酒菜,前面就是夕阳临波的盛景。 二人落了座, 两名婢女就上前来为他们斟酒。 「林大人,这是我们王爷特意为您留的好酒。」给林昇斟酒的婢女将酒倒满,便伸手举起酒杯要递给他。 这婢女生得杏眼桃腮,肌肤如雪,更兼形态婀娜、风流天成,随意的一瞥就仿佛有难以言说的柔媚,能让人骨头髮酥。 林昇看她一眼,伸手接过那酒,并未搭腔,也并没有碰到她的手半分。 他低头喝酒时,面容给夕阳余晖映照,竟似一樽玉人。 那婢女看得目光一痴,呆呆的没有动分毫。 秦王看在眼里,仍然不动声色的,只笑吟吟地问林昇道:「如何?」 林昇放下酒杯,淡淡一笑:「不错。」 「酒,还是人?」秦王又煞有介事地问可一句。 那婢女登时面孔羞红,一双妙目却光芒烁烁地偷瞄着林昇,分明是暗含期盼。 林昇皱眉:「什么人?」 秦王挑眉一笑,指了指那婢女:「她叫素心,在我府上的丫头里,算是出挑的了,若是能入你的眼,今日便让她跟你回瑞平侯府,也算是……我送给你的接风大礼。」 素心在一旁羞得垂下了头。 林昇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笑道:「算了吧。」 素心身子一颤,飞快抬头看向他,却见那人根本没往她身上看一眼。 秦王倒不显得有多意外:「怎么,你不喜欢这样的?」 林昇点头。 素心脸色更白,几乎是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然而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一方面她是因林昇的反应大失所望,另一方面,今日若是林昇不要她,秦王就更不会要她,那她在这个秦王府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然而,即便是她露出如此惶惑无助之态,林昇都没有把目光往她身上放。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莫非是嫌素心不够漂亮?」秦王越发地有兴趣了。 虽然之前林昇和华阳成亲后,没有过侍妾一流,但秦王私心里并不信他真能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因为林昇是男人,不忠是男人的天性,天性不可违抗,也没有什么错。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男人可以做到从身到心只喜欢一个,那这个男人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怎么,去了一趟敦煌,真成和尚了?」秦王笑道,「女人嘛,要什么样的没有?但凡你能说一种,我就能给你找出来。」 林昇手中的酒杯一顿,缓缓地抬眸望向他:「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一千一百个真!」秦王大为亢奋道。 林昇仰头喝了一口酒,轻轻一笑,仿佛玩笑一般道:「真正……有赤子之心的女子,王爷可找得到?」 他说这话时,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似并不认真,只是目光洞然幽明,仿佛能直刺入人的灵魂深处。 秦王拧眉:「赤子之心?」 他看了一眼林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敢情你小子是在耍我玩呢,林子望,你胆子不小!」 林昇但笑不语。 秦王瞥了一眼旁边几乎站立不住的素心,大手一挥,语气冷淡道:「都退下吧。」 素心俯首应是,咬了咬唇,又朝林昇投去一瞥。 林昇恰好在此时看过来,她正心中一喜,却见对方眼中冰冷幽寒,竟仿佛……要取她性命一般。 素心喉头一紧,那感觉就像是给人扼住了咽喉,之前的旖旎之思剎那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两名婢女都退下后,林昇转头看向秦王,一笑道:「王爷这酒莫非是西域贡品?」 秦王诧异道:「这你都尝得出?」 「您忘了之前这六年我身在何处了?」 「啧,还真是,」秦王道,「说到这个,今儿我还有个宝贝要给你看一看……」 他边说边从袖下取出一方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看看。」 林昇按下盒扣,盒盖应声而开。 盒子里放着的,是一个极小的捲轴,约一指长。 秦王沖他一笑,摸了摸下巴:「这可是个好东西。」 林昇将捲轴打开,在他手中的是一幅小小的画。 画上是敦煌的仙女飞天图,这些仙女身姿飘逸,羽纱环绕,眉眼肢体,无一不栩栩如生,整幅画虽然只与他手掌一般大,当中人物勾勒,却极其精妙,给人以仙气飘然之感。 林昇目光一深:「这是……」 秦王看着他道:「如何,这个宝贝总算合你心意了吧?」 林昇眸光一转,慢慢道:「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你可知,我是从哪儿……」 秦王话未说完,就有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道:「王、王爷!大事不好了!孙侧妃……刚刚发动了!」 第52页 秦王抬起脚就踹了那下人一下,呵斥道:「蠢奴才,发动就发动了,大唿小叫的,成何体统?」 下人捂着心口忍痛道:「侧妃娘娘发动是意外,大夫说怕是兇险,所以才让奴才来……」 秦王目光一凝:「到底是有多兇险?」 「大夫说……侧妃娘娘很可能是保不住了,可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还不一定,成与不成要看娘娘,而娘娘行与不行,则要看……王爷您……」 林昇当即道:「王爷还是赶紧过去为好,我这儿一个人也无妨。」 秦王点了点头,又命那来报信的家丁就在亭子里伺候林昇用饭,自己快步走出了亭子。 秦王走后,林昇便一人坐在亭中喝酒。 下人见他也不动筷子,只是喝酒而已,不禁劝道:「大人还是多少用些小菜吧,免得伤了脾胃。」 林昇不语。 下人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大胆上前替他将酒杯斟满。 林昇拿起酒杯便喝起来,只是仍然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十几杯酒下肚,那酒劲仿佛才泛上来,他白皙的面孔渐渐染上红色。 林昇本是列石如松、清霜寒星的样貌,酒意浮现后,他双眸竟显得清润明澈,比清醒时多了几分宽和松快。 「大人莫不是……」 林昇突然站起身,却身形一晃,须用手按住桌面才能勉强站定。 「大人,您恐怕是喝醉了,小的扶您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可好?」 林昇没有出声,只抬臂搭上那人的肩膀。 他双眸微合,步履也有些虚浮,瞧着似乎是真的醉了。 下人一路把他搀去客房,将人放在榻上,随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室静谧,薰香裊裊,外边夜色渐深。 榻旁的琉璃屏风后人影闪动,片刻后,有一人轻轻地走出,一步步踱至榻前。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听说孙侧妃小产兇险,匆匆离开的秦王。 他站在榻前,低眸望着榻上沉睡着的人,目光闪动。 * 当年佐忠勉门下有三个弟子,被世人称为大齐三公子。 此三人中,论样貌,林昇其实最次,毕竟刘志瑾和蒲彦霖都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可世人最为推崇林昇,因为他品德高华,谦逊有礼,从不会目中无人。 佐忠勉的大弟子刘志瑾,清冷孤傲,沉默寡言,难以接近。而三弟子蒲彦霖,更是桀骜不驯、乖张狂傲,不为人所喜。 唯有林昇,既有家世才华,又有不俗的品貌。 在佐忠勉门下三人之中,他最为讨人喜欢,也最有底气。 虽然三朝以前就已经开放了科考,可寒门子弟和士族子弟之间还是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也是为什么,不论是华阳公主,还是佐辛月,都只倾心于林昇,而非另外二人。 可这次林昇从敦煌回来以后,秦王总觉得,他和过去有些不一样。 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明明样貌,姿态,都没有什么分别,可秦王却觉得这人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暗地里已经派人去敦煌调查过,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得到的消息和之前朝廷知道的无甚差别。 既然如此,唯有他亲自过来一探究竟了。 方才孙如意小产,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叫林昇放松警惕。 婢女,墨宝,侧妃小产,这一连串都是为了此时此刻。 毕竟,林昇也不是他能随意煳弄的人。 林昇正仰面躺着,唿吸几乎没有声音,只是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晕,神态倒极安详。 秦王迟疑片刻,伸手探往他的额头,轻轻一按,又慢慢向下,沿着面颊去摸下巴的地方。 过了片刻,秦王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又伸手要去解林昇的外衣。 然而就在此时,屋门竟给人勐然一把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秦王脸色一变,目光冷然地回头,却没想到来人居然是……一脸怒容的华阳公主。 「皇叔,本宫可都知道了!您竟然背着本宫……」 秦王目光一动,眉头拧得更紧,却听她接着道:「您竟然背着本宫给二郎塞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您安的……这是什么心?」 他一愣,朝榻上的人瞥了一眼,咳嗽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这有什么的……」 与此同时,他心里倒很是松了一口气。 华阳公主冷笑:「哪里来的贱丫头,竟敢染指二郎?既然皇叔不顾本宫的颜面,本宫也犯不着和您客气,实话告诉您,本宫的人这会儿已经去处置那个贱.女人了,本宫定要让这些女人知道知道,癞□□想吃天鹅肉会是什么下场,免得以后……」 秦王听了这话,不禁也有些不悦,直接打断她道:「你怎么知道林昇在本王这儿?莫非你又是……」 华阳目光微变,抿唇道:「这是本宫和二郎之间的事,与皇叔无关。」 秦王冷冷道:「你这都闯到本王家里来了,还敢说与本王无关?华阳,你可别忘了,现在他林子望已经不是你的驸马了,你派人跟踪他,为了他闯进秦王府,还擅动本王的人,你觉得——他会不会领你的情?再者,今日之事,若给你母后知道,也不能善了,恐怕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这块捧在手心里的天鹅肉!」 华阳一滞,转头望向榻上的人,一时间,神色有些定定的。 第53页 秦王冷冷一哼:「这次就算了,再有下回,你看本王会不会告诉你母后!」 华阳公主抬眸,一下子竟泪盈于睫:「皇叔……华阳求您了。」 秦王早习惯了他这个侄女阴晴不定、乍喜又怒的性子,看她突然如此,倒也不觉得反常或是有假,只是在那儿绷着个脸一语不发。 华阳公主看他态度坚决,没有松动之意,不禁神色一黯,又道:「华阳听皇叔的,以后……再不敢如此,只是华阳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 「我好难才能与二郎见上一面,眼下想再多看看他,皇叔能不能让我与他单独待一会儿?」 这会儿她连本宫的自称都不用了,与方才那副勃然大怒、盛气凌人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 秦王朝榻上的林昇看了一眼,怕自己拒绝华阳的要求会让她有所怀疑,想她一个姑娘家,就算与林昇独处一室,多半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给你半个时辰。」他道。 华阳连忙点头:「足够了。」 秦王指了指她,又道: 「你可不要胡来。」 「华阳知道的。」 华阳方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红的,看着一副很可怜的模样。 * 秦王离开后,华阳公主便在林昇榻边坐下。 她的目光落在榻上之人的眉眼上,胶着缠绵,仿佛恨不得将他脸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刻在心底深处:「二郎……」 她希望他能醒过来看看她,像从前那样搂她入怀、轻言细语,却又怕他一睁眼,就露出上回在林家时的那副神色,无端端地……让她感到陌生。 华阳公主凝视着林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就要抚向他的脸庞。 谁知当指尖离他仅有一寸之距时,她的后颈忽然刺痛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竟昏倒在地。 原本还躺在榻上一副醉死模样的人,却在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掌不知何时直伸在外,指间还有一根泛着寒芒的银针。 林昇抬起手,掌心滑过烛火顶端,屋内的烛光便随之轻轻一晃。 他目光浅淡,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地上的华阳一眼,只整了整衣襟。 「王爷去哪儿了?」他问道。 窗户轻微一响,被人推开,翻窗而入的人——正是七映。 「王爷刚刚去后院看望那位小产的孙侧妃了。」 林昇挑眉:「此事不是假的?他如何料到的?」 七映:「孙侧妃小产,不是一桩意外。」 林昇一顿,随即凉凉地一笑:「倒不愧是秦王。」 七映看他一眼,低低道:「大人,既然王爷已经去了后院,那他应该是已经对您没有怀疑了。」 林昇默然不语。 七映不解。 今日秦王邀请林昇到秦王府做客,林昇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将计就计,干脆让他以为得逞,给他一探究竟的机会。 秦王与先帝相像,心机不算有多深沉,可却天性多疑。要想打消他的怀疑,唯有让他亲自验证。 从老许,婢女,到那幅墨宝,都只不过是秦王的试探。 方才秦王摸过林昇的脸,并没有发觉易容的痕迹,难道……如此都还不能消除他的疑虑? 静默片刻,七映又看向地上歪躺着的华阳公主:「大人,这……公主殿下该如何处置?」 林昇已经从榻上下来,径直往外去,只头也不回道:「你看着办就是。」 * 今夜小鱼也不知怎么的,身子有些发沉似的,总睡不进去。 眼下是二月末,天气还冷得很。 炭盆烧得屋内暖烘烘的一片,隐约还有青木的芬芳浮动。床头的小窗紧闭,青白的月光照出一方窗影。 此时是二更时分,夜色已深。 风声微弱,给雨水浸润过的泥土散发出涩涩的浅香,灌木丛间飘荡着雾蒙蒙的潮气。 那气息透过窗户飘散进来,让小鱼愈发地清醒。 柔白的光晕落在她的小脸上,勾勒出秀眉丽目、琼鼻樱唇。 小鱼悄悄地仰起头,看向窗外小小的天空,眸子里映出两点星光。 她想起了杭城的阿父和阿娘,还有新得的小弟弟。 现在,他该长得圆滚滚了吧,总不会还像刚开始那般……跟只猴子似的。 也只有在这种没有人醒着的深夜里,她才敢偷偷地想一想他们。 平时,却连想都不敢想。 「小鱼儿,把阿父阿娘都忘了吧,你在京城会有更好的爹娘,他们才是你的亲人,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阿娘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像是低低的梦呓,来来回回地飘荡。 八岁以前,小鱼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只是人牙子关在笼子里的一件货物。 有人来看,她便要走出笼子给人挑拣,没人来看,她就只能一个人坐在那个笼子里发呆。 八岁那年,她以为她终于有家了,可是到头来却…… 小鱼呆呆地望着窗外,无声地流泪,脸颊上的泪水不知不觉就被寒夜里的风吹得冰凉。 就在她给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脸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像丝绸拂过她的面颊,那样地轻柔。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酒香味道。 第54页 小鱼一个恍惚,侧首一望,便落入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站在重重叠叠的花木之间,修长的身影有如一团模煳的水墨,在月光变幻间,时明时灭,时隐时现,仿佛鬼魅一般。 此刻,他的指尖轻触着她的脸。 他的目光晦暗,像一片浓黑的雾。 她望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一时竟连害怕都给忘记了,只愣愣地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月亮的清晖忽然洒落下来,将那个人的面目照得分明。 他的脸泛着异样的红,在银色的月光下,与那双黑夜似的眼睛相映,添了几分妖治,与平素截然不同。 小鱼一颤,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可那指尖还停留在她的脸上,触感更真实得……令人心悸。 小鱼脸上的泪已经都干透,可他的手却还不离开。 她想逃开,却又不敢。 因为他的眼睛,比以往都要深,都要冷,仔细一看,甚至还带着一丝猩红。 被他望着,就像是被一根细细的丝线撅住了身,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为什么哭?」他淡淡地问。 声音透着难以察觉的喑哑。 这一声落入小鱼耳中,就像一道惊雷,让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来。 她双眸一颤,眼里的水光一盪,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 他眼里的猩红色愈发往外蔓延,像是大水破闸而出。 小鱼察觉到不对劲,便要逃脱,手却给他捉住了,眼前也飞快地暗下来。 就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闪身到窗前,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二……」那个「哥」字没能出口,就给吞没了。 双唇相接的剎那,小鱼惊愣得忘了所有,只呆呆地睁大了眼。 林昇身上的药香丝丝缠缠,浸透她的唿吸,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当中夹杂着酒的味道,还有一丝莫名的香甜气息,将她迎头罩住,令她浑身战慄。 小鱼伸出手想将他推开,可眼前这人就像一堵铁墙,不论她怎么用力,都难以撼动分毫。 他的衣服上带着屋外沁凉的潮湿气息,身体却异常滚烫。 小鱼吓得不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她几乎睁不开眼睛,连天顶的月光突然都变得极其刺眼。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他们两个明明是…… 她扭动起来,身子往后缩去,他却从容地伸出手臂,从她背后将人牢牢圈进自己怀中。 她以为的停歇,似乎永远也不会来临。这个人就像是世间最有耐心和毅力的狩猎者,无休无止。 眼前人的面容平淡,身形巍然不动,置身于花叶间,就像一座悲悯无情的雕塑。 然而,她却感到三魂六魄也要给他扫荡而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三千字的~下章继续~红包在下章掉落~ 感谢在2019-12-06 20:30:49~2019-12-07 17:2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9个;34124285 4个;痒痒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moi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腹黑 且说七映在秦.王府将那华阳公主安置以后便要离开, 却无意间听到迴廊一侧秦王与那老管家说话。 「你说什么?谁让你这么做的!」 秦王声音拔高,竟似发怒一般, 七映不禁略微屏息。 「王爷息怒,老奴是怕唯恐林大人酒量太好,那酒一时半会儿醉不倒他, 这才……您尽可放心,那药对身体没有多大害处,而且老奴加得也不多, 只不过是让林大人醉沉一些,绝不会给他发现什么的。」 七映原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听到后头越发变了脸色,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得别的, 直接飞身出了秦.王府, 往瑞平侯府去。 * 小鱼此刻,还被那个人按在怀里。 她的后脑给他用手掌按住,手紧紧地抓着他肩膀上的衣料。 就像一朵给狂风骤雨打得有些零落的花, 几乎无法坐直。 与此同时, 上回她病时, 他以口哺水的情形也变得分外明晰。 小鱼心底的感受, 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这个口口声声喊她四妹妹的人,平时一副谦谦君子之态,却三番五次地对她…… 上次的事,她因始终记不清晰,仍然可以欺骗自己……只当是做梦, 可眼下的情形,却是真真切切的。 唿吸相闻间,官服上冰冷的丝线蹭过她的脖颈,引得她一阵哆嗦,且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绝不是在做梦。 小鱼已经浑浑噩噩的,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唇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令她身不由己地低吟出声。 极短的一下,娇弱发颤,在这寂寂的夜色之中,与风吹树叶的窸窣声相和,简直能引得人神魂飘荡。 林昇的手掌从她后脑往下,无声息地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在他掌中的肌肤,触手细腻温润,上好的绸缎亦不能及。 她的气息,每一丝每一缕都透着清甜,能将他心口的冷焰浸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睁开了眼。 她抖动的长睫,脸颊上被冻出的淡淡红晕,还有那双攀倚在他肩头的手,都落在他眼中。 第55页 就像一幅工笔描摹的画,无一不美,无一不好,甚至于……令人生出了几分想要将其破坏殆尽的欲.念。 背后树叶一响,林昇眸光微闪,却没有停下动作。 有一人拨开花叶,朝此处望了过来,随即——僵在了原地。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才从秦.王府赶回来的七映。 他去过林昇的书房和院子,都不见其踪影,鬼使神差地,就往这芝兰院赶来了。 却没有想到,林昇竟真的在此……而且还让他看到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银色的月光洒落在那两道身影之上,花木草叶都泛着粼粼微光。小鱼的脸给林昇的身体遮住,看不分明,可那只揪着他肩膀的手却格外显眼。 青葱五指,晶莹柔白。指尖如水滴,泛着浅浅的樱粉。 芦苇似的细腕,给那墨绿色的官服一衬,更显得雪白如玉。 尤其是那紧紧蜷曲,却又无力攀附之态,透着弱不胜衣的娇怜,只是看了一眼,便叫人怦然心动。 七映是常年习武之人,对声音尤其敏感,此刻又是夜里,只有轻微的风声,那有些异样的响动落入他耳中,简直……让他心惊肉跳。 小鱼已经给亲吻得呜咽起来,唿吸都渐渐急促。 七映还在震惊之中,此时勐然想起方才在秦.王府听到的对话,一个激灵,飞快上前,伸手直接点了林昇的睡穴。 林昇身形一晃,终于松开了小鱼,闭上眼整个往后倒去。 小鱼感觉就像是快要溺死之前,又给人拉出了水面。 七映顺势将林昇扶住,下意识抬起眼看向坐倒在榻的人,却又像给蛰着似的飞快地移开了眼睛。 小鱼的青丝散落在肩头,身上仅有墨一般的黑和雪一样的白,就像一幅起伏的山水图。乱发下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愣愣地望着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人。 她的身体略微颤抖,那样单薄瘦弱,好像给风一吹,就会散成碎片。 脸则惨白得像纸,而双唇却红肿得…… 眼前那一抹嫣红,像是初春时的月季花,娇艷欲滴,柔润鲜红,仿佛在引人採撷一般。 七映心头勐然一跳,再不敢多看,只扶着林昇低头道:「四小姐见谅,大人……是给人下了迷药,刚刚不是他有意如此……」 小鱼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歪倒在七映身上的那个人。 他双眸微合,长眉微皱,脸上还浮着一层异样的红。 的确,从他方才出现时,她就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不同以往。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 刚刚的种种又清晰地浮现出来,而且这种难堪至极的情形竟然还给七映瞧了去。 小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抓着身下的被褥,身子又渐渐地发起抖来。 她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却又给一疼,当下秀眉紧蹙,险些就哭出来。 「刚刚的事……不许你说出去。」静默片刻,她低低地道。 嗓音里,透着令人莫名心悸的沙哑。 七映给她红着眼睛一瞪,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忙把头垂得更低:「七映绝不会透漏半个字,如有违背,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不会说出去,除非他是不要命了。 「也不许和……他说,不准告诉他半个字。」她忽然又说了这一句,与此同时,将头一别,撇开眼睛,像是再不愿看向这边似的。 七映一怔,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所说的「他」是指谁。 他迟疑着没有出声。 小鱼攥紧手,越发恼了:「你……听到了我的话没有?」 七映有些为难。 他没有任何事隐瞒过林昇,林昇才是他的主子。 虽然此事荒唐难堪,可他身为林昇的部下,不该知而不报。 然而小窗后的人却那样泪眼汪汪地瞪着他,嘴上又分明还有他们大人刚刚恣无忌惮留下的痕迹…… 七映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拒绝她的要求,就很是十恶不赦。就算是这世间最铁石心肠之人,恐怕……也没有办法对着这张脸说出那个不字。 * 这会儿夜色已深,风已透凉,即便微微喘息,都有刺骨的寒意钻息而入,剎那间令人浑身冰凉。 书房内烛光闪动。 七映将林昇安置在榻,不经意间瞥见对方有些湿润的双唇,眉心一跳,飞快别开了眼。 他想到之前秦王和那老管家说的话,心中不禁掠过一丝疑惑。 这迷药既然是从一开始就下在酒水里,没道理之前在秦.王府时不发作,等林昇回了侯府以后才又起效。 况且,林昇是什么人,怎么会被这下三滥的迷药给骗过去? 七映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摇了摇头便转身出去了。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榻上的人却静静地睁开了眼,目光清明,根本没有一丝醉意。 这个时辰,连月光都看不大见。再过不久,天色就要开始亮了。 林昇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起身。 他伸出手,掌心有一朵小小的簪花。 指腹轻轻抚过簪花表面,就像刚刚抚摸…… 在他鼻息之间,仍然有淡淡的余香,不知是这簪花的香气,还是她的香气。 林昇将那簪花缓缓地握在掌心之中,略一用力。 第56页 再松手时,手中的花已如齑粉,给风一吹,尽数飘散。 小窗前瀰漫出一缕白色的轻烟,如梦如幻。 林昇嘴角轻勾,露出一抹冷嘲的笑,凤目如点漆般黑亮。 他本来—— 就不是什么君子。 * 第二天晨起,小鱼便发了高热,芝兰院登时乱作了一团。 不过,这日她在病榻上却格外乖巧,什么都依巧莲、巧心的,连药都乖乖地喝了,苦都不曾喊一声。 院里众人觉得稀奇,巧心看在眼里,却十分担忧。 她总觉得小鱼看着有些怪怪的。然而大夫把过脉也只说是着凉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如此一连数日,小鱼都乖乖在院子里养病,哪儿也没去,别说是出府,连芝兰院的大门都没迈出过。 就算是世子爷林旻要带她出府去散心,她都没有去,成日就只缩在屋子里,跟变了个人似的。 最近不巧,二公子忙着刑部的事,瑞平侯不在京,而老夫人身子又有些不太好,需要闵氏在旁照料。如此,侯府一时间也没有人觉出小鱼的异样,只是院里两个丫头时常忧心而已。 直到三月初七这日,三小姐林雪来看望小鱼,小鱼才终于点头,愿意和她一道出府走走。 「那群西胡人白天都在西坊呢,你记不记得上次那个阿使那?听说他带了很多奇珍异宝,上回在佐家看到的那些蝴蝶,不过是最普通的罢了,今儿咱俩可得好好瞧瞧。」林雪拉着小鱼的手坐上马车,边说边笑,显然是兴奋得很。 小鱼觉得她今日话尤其多,而且有个事觉得奇怪,便问她道:「三姐姐怎么知道西胡人在西坊?」 林雪一滞,飞快眨了眨眼睛道:「自然……是大哥告诉我的,唉,你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去了那儿你就知道好玩啦!」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这里是精.尽人亡的作者君。 本章评论有红包!!!仅限今天!!!明天不算哦! 谢谢小伙伴们的评论,之前有小可爱猜到一点点剧情了哦~感谢在2019-12-07 17:28:22~2019-12-08 07:4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噜咕噜噗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火光 这几日, 林昇和罗居正一直忙于调查佐家那桩骨灰案。他们确信死者就是採花贼,随后便将嫌犯的藏身之处锁定在了清泉寺。 一是因陈九宜的案子发生在清泉寺, 而那之后寺庙被封锁戒严,无人出入。二是因之前小鱼是在清泉寺拿到的桃花,给她七瓣桃花的人便是那火刑犯。 随后, 罗居正又发现那截指骨上所刻的桃花,线条深浅不一,多有弯折, 看似力道不足,于是推测此人多半手有暗疾。 「我已经派人暗中查过,清泉寺的度化院的确是有个右手受过伤的和尚,说是四年前给倒下的书柜砸伤之故。」罗居正道。 林昇屈指敲了敲桌面:「可仅凭这一点, 想拿人——还远远不够。」 罗居正向前一步道:「如何不够?有一件事, 你就不觉得奇怪?这个火刑犯杀的都是奸恶之徒,可他又怎么知道那些人行过奸恶之事?受害人的脑门上又没写着『恶人』两个大字。可若此人是在度化院,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只有对着度化院的和尚, 人才敢袒露内心的阴私。」 林昇点头, 却又缓缓道:「的确如此, 不过,火刑犯杀人,回回都是在空地挖一个深坑,填桔梗干草,点火后把人扔进去, 如果他是个手脚不便之人,真能够一个人做完这些还不留痕迹?」 罗居正蹙眉:「会不会是……他有别的帮手?」 林昇不语。 静默之际,忽然有个声音在外间响起。 「林家的四丫头不是和那个火刑犯照过面么,直接让她去清泉寺指认嫌犯不就得了?」秦王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 期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林昇,见其面色如常,毫无异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上回林昇自行离开,秦王还颇有几分心虚,生怕他是察觉了自己给他下药的事,一连几日都没有踏足刑部。 罗居正摇头,嘆了口气道:「听说那个火刑犯擅长易容术,当日林四姑娘所见,肯定不会是他的真面目。」 秦王摸了摸下巴:「这案子的确是有些棘手。」 他一顿,想到什么,忽然扫了一眼屋内道:「对了,怎么没看到七映?」 林昇抬眸:「他出去办事了,王爷找他有事?」 「事儿倒没有,」秦王道,「就是方才我的人去西坊拿酒,回来禀报说在那儿看到了七映,我还想他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青天白日的就敢跑去偷懒……」 * 另一头,小鱼和林雪已经坐着马车到了西坊。 眼前的就是京城西坊,事实上,西坊不是坊,而是一条横贯西市的长街,此处可以说是白天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各式各样的小摊,食物的味道和热气扑鼻而来,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布衣平民,儒衫书生,偶尔有头戴帷帽的贵女捏着帕子施施然走过,引得前前后后的行经之人略微顿足。 马车行得不快,却也走马观花似的,如浮光掠影。 第57页 小鱼还是头一回到西坊。 这儿和京城其他的街市不同,可以看到许多的异族人,当中以胡人和翟人居多。有趣的是,这些外族人往往都穿着大齐的衣服,而有很多大齐人却在这儿都穿着胡人的服饰。 林雪见小鱼攀在车窗前头,看得聚精会神、两眼发亮,不禁抿嘴一笑。 「瞧,那就是百香楼——」 小鱼脑袋一歪:「这名儿怎么听起来跟……」 「什么?」 她忙捂了捂嘴:「什么都没有。」 二人下了马车,进到百香楼,上了二楼落座。 一楼大厅与二楼贯通,二楼桌位都凭栏而放,如此,坐在楼上的客人就能一清二楚地看到楼下的情形。 一楼中间是一个圆圆的木架台,有个西胡人正站在那儿变戏法。 此人就是阿使那。 小鱼此时才发觉,这楼里上下大多是西胡人。 林雪低声道:「这儿是西胡人常来的地方,阿使那你还认得么,上回在佐家的那个……听说他每年进京,都会给京城的西胡人带不少货,而且每次就都住在百香楼。」 小鱼看林雪一眼,愈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三姐从哪儿知道的这些?莫非你以前常来么?」 林雪对上小鱼乌熘熘的眼睛,暗中咽了口唾沫,一笑道:「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小鱼本来还想再问,忽然听到底下传来一阵喝彩声,心思便给勾了过去。 林雪当即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阿使那从耳朵里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绸带,绸带当空一飘,随风铺开,竟然化作了一缕红色的烟雾渐渐消散。 小鱼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就在此时,阿使那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抬起头,朝她们二人所在之处直直地看了过来。 他一看到趴在栏杆上的小鱼,登时眼睛一亮,然后侧头不知跟身后的另一个西胡人说了什么,竟直接下了台子,往楼上走。 他一路走到小鱼和林雪跟前,弯腰行了一个西胡的问候礼:「二位好,我是阿使那,我们在佐家见过。」 小鱼瞪大眼:「你怎么……」 她和林雪明明都是男儿打扮,他竟一眼就能认出她们。 阿使那凝望着她纯澈的眼睛,露出一个晃人眼睛的灿烂笑容:「忘记美丽的人,是一种天大的罪过,我从不犯这样的错误。」 如果是一般人说出这样的话,小鱼绝对是要挥起拳头往对方面门招唿过去的。可这话给阿使那说出来,竟丝毫不让人觉得讨厌。 她只瞪了他一眼:「你可不要放肆!告诉你……我们可不是好惹的!」 阿使那怔了怔,随后竟笑得越发开怀了。 小鱼很是不满,没想到他又突然走上前,一把牵住了她的手,略微俯身,竟在她手心上吻了吻:「我的小仙女,愿你常安无忧。」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边上的林雪吓得手里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 小鱼已经彻底呆住了。 此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了个人,竟挥剑就朝阿使那砍去。 阿使那神色一凛,勐然后退,堪堪避开了这一剑。 小鱼抬头一看,登时睁大了眼:「你怎么……」 七映背对着小鱼,目光冷嗖嗖地看着阿使那:「小姐,他方才——是用哪只手碰的你?」 小鱼有些结巴:「你、你知道这个要做什么?」 七映没有说话,却眯起了眼,周身杀气四溢似的。 小鱼和林雪不约而同地身子一抖。 阿使那看着七映,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微微一笑道:「我认得你,你是林二爷的人。」 「我也认得你,你是西胡来的登徒子。」 阿使那摇头苦笑:「在西胡,吻手礼是很寻常的礼仪,我刚刚只不过是情不自禁。」 七映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林雪忍不住在后头道:「那个……七映,你不要冲动,杀人是要坐牢的,你可是刑部的人。」 阿使那:「是林二爷派你暗中保护两位小姐?」 七映:「与你无关。」 小鱼想到那人,脑海里又闪现出一些不愿想起的画面,脸上一白,垂下眼睛咕哝了一句:「我才不用他保护……」 阿使那笑了一声:「都是误会,方才是我唐突了……为了给两位赔罪,阿使那愿意把这儿最好的宝贝拿出来,让大家一饱眼福。」 说完,他拍了拍手就叫来一个下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下人便下楼去了。 七映不知他要耍什么花样,当下就想带小鱼和林雪离开此地,一回头却见身后 那二人都趴在了栏杆上一副兴致勃勃之态,不由一僵。 小鱼还朝他挥了挥手道:「七映,你快过来看,是西胡的美人……还是露肚皮的那种!」 七映涨红了脸:「小姐!」 小鱼却沖他吐吐舌头做了个大鬼脸。 一楼的台上有一个穿着胡服的美人,棕色的长髮随着她身体的舞动在空中飘荡,小麦色的肌肤在微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不但身姿高挑,还腰肢纤纤,扭动时如水蛇一般灵巧。 那双露在面纱外的蓝眼睛如璀璨的星子,笑时弯成月牙,几能勾人心魄。 第58页 小鱼看得目不转睛,几乎都有些口干舌燥。 七映低着头不敢往下看,脸色难看至极。 「喜欢吗?」 小鱼听到头顶响起的声音,抬起头,看到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正含笑望着她。 那一瞬,小鱼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双绿眼睛。 是小时候那只和她住在同一个笼子里的白虎。 在她呆怔之际,阿使那轻轻地扬起了手,他的袖子从她眼前扫过,带过一阵奇异的香风。 她脑袋一沉,剎那间堕入了黑暗。 * 小鱼做了个梦。 梦里,是从前的一幕幕。 一个生锈的铁笼子,和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还有无数个茫然的夜晚。 每个月十五,人牙子都会餵她吃一颗药。 一开始她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为她会疼,有时候……真的很疼。 他给她餵毒,是怕她逃跑。 在北翟,她是他的摇钱树。 大部分北翟人都没有见过大齐人,他们觉得她很新鲜,愿意花钱来看她。 她越发抖,他们就越高兴。 小鱼想从这个梦里逃开,却像给一团雾罩住,逃脱不得。 那团雾,突然又变作了黑色的浓烟,呛得她喘不过气。 小鱼睁开眼,就看到了漫天的火光。 有一个人站在火光前面,背对着她。 他慢慢地回头,露出一半侧影。 小鱼就像给一盆冷水迎头浇落,霎时浑身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了,先发三千,还有两千12点前发!! 下一章二哥就出场!!感谢在2019-12-08 07:47:16~2019-12-09 10:1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124285 9个;风窈窈、想天天开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天天开心 24瓶;木子 2瓶;千秋墨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别去 是林昇。 虽然他的眉眼在火光之中有些模煳不清, 可小鱼知道,那是他。 「二哥……」她喃喃地出声。 他目光一定, 沖她缓缓一笑。 风姿如玉,恍若神人。 然后他转过头,不再看她。 那一剎那, 她的心里,竟像是给人挖空了一块,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空无。 此时, 那抹绿色又突然变成了淡青色。 他一步步地往前,衣袍翻飞,乌髮如墨。 「二哥!」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大喊出声。 林昇却没有停下, 更没有回头。 他一直往前, 直到一脚踩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剎那间灰飞烟灭。 小鱼一窒,像是给人扼住了咽喉, 几乎不能唿吸。 「不要!」 她勐然睁开了眼, 眼前却是一片朦朦胧胧的蓝。 是床上的纱帐。 原来……都是做梦。 小鱼想伸手捂住心口, 却发现自己的手正给人握在掌心里。 她一抬眼, 就看到一双漆黑的眸子。 林昇望着她,一动不动,神色深晦得像一片海。 「做了什么梦?」他问。 小鱼一颤,就想把手缩回去,却给他紧紧抓着, 一时无法挣脱。 「寻常的噩梦罢了,」她咬住唇,「你松开我……」 林昇却纹丝不动。 小鱼恼怒地伸出另一只手就想推他,却又给他捉住按了下去。 「狗官!你……放开我!」 他嘴角一扬:「你喊我什么?」 小鱼见他笑得这样冷冰冰的,冷不丁又想起方才梦境里,他站在火光前露出的笑容,蓦然一怔,突然就不动了。 林昇看她一下子安静下来,而且双眸里隐约有泪光,秀眉轻蹙,仿佛很哀伤一般,不由微微一定。 「这是哪儿?我要回家去……」她低下眼睛道。 林昇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这里是刑部。」 小鱼一愣,又抬起头看他:「你不是说……」 之前他明明说过,再也不让她踏足刑部的。 「刚刚你在百香楼晕过去,七映把你送到了我这里。」他道。 「我……我怎么会晕倒……」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的那一幕。 此刻,那股自阿使那袖子底下飘出的香气,似乎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 林昇:「阿使那给你下了迷.幻药。」 他语调平淡,目光却有些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迷.幻药在西胡很常见,常常用来给人助兴,有的人不耐受,容易晕厥和发梦。」 小鱼似懂非懂地点头,不经意间瞥见那只按在榻上的修长的手,忽然又想起那个夜里,给他抱在怀里…… 她勐地一颤。 林昇察觉到她的异样,一皱眉道:「冷么?」 小鱼不敢看他,只胡乱点了点头。 林昇看她一眼,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要去给床边的火盆加碳火。 然而就在他转身要靠近火盆的剎那,小鱼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梦中,忽然浑身一冷。 她想也没想,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袖子:「你不要去!」 林昇一顿,回眸看向她。 第59页 她拽着他的官服袖子,眼里竟有些…… 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他凝视她片刻,伸手覆住她那只手,淡淡道:「我不去。」 小鱼却还紧紧地望着他,仍然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 林昇目光一深。 他确信,是阿使那的迷.幻药,让她做了一个非同一般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行了,剩下的明天补…… 我写到这里,你们应该能猜出二哥是谁了吧 第36章 白雾 小鱼给他那样审视, 心头一跳,像突然惊醒似的飞快把手撒开了去。 林昇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淡淡道:「你三姐已经回去了,晚上你跟着我一起回府。」 原本小鱼在百香楼晕倒以后,林雪也是一路跟到刑部的。可林昇不允许她待在这儿, 不管她如何哀求都没有用。 小鱼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道:「那阿使那他……怎么样了?」 林昇扫了她一眼:「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小鱼一抿嘴, 有些小声道:「二哥……该不会是将他捉去坐牢了吧?」 林昇不语。 小鱼以为真给自己说中,不禁急道:「是我自己……受不住那药,和他没有干系的。」 林昇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敲,小鱼吃痛捂住了额头, 小脸登时拧成了一团:「……二哥!」 林昇却道:「少管闲事, 乖乖待着。」 他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管她,起身便往外去。 小鱼一边揉着额头, 一边瞪着他背影, 在心中将他骂了千百遍不止。 另一头, 林昇一推门出去, 七映就上前道:「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让四小姐受伤……甘愿领罚。」 林昇只道:「阿使那如何了?」 七映:「已经按照大人的意思,把他的那些草药都给收缴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此事, 阿使那倒很配合,只是……他很关心四小姐的情形,眼下还在刑部大堂不肯走。」 林昇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缓缓道:「不肯走,轰走就是了。」 七映一怔。 阿使那毕竟是西胡使者,身份敏感,在京城里,莫说各路官僚,就连皇帝都要给他三分礼遇。 之前在百香楼,七映对其挥剑,不过也是吓吓对方罢了。且若是在刑部大堂把人轰走,势必会给不少官差看到。 林昇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就立马背嵴一紧,垂下头道:「属下明白了。」 「对了大人,还有一事,方才罗大人那边来话,说是已经将清泉寺度化院的和尚捉拿归案,请您今日得空就过去审问。」 * 小鱼一个人在那屋子里待着,百无聊赖的,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就发觉原本的蓝色纱帐变成了淡黄色的车壁,自己竟然已经坐在了马车里。 而且,非但是在马车里,她还坐在了……某人的怀中。 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半面侧影。 药香味,混杂着清淡的薰香,环绕在她周身。 这个味道虽然很好闻,却让小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回在小窗边给他捉在怀里…… 她登时浑身僵硬。 林昇早察觉她醒了,他低眸,见她双眼睁得大大的,像是懵了似的,便道:「傻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了一丝极浅的笑意,落在耳畔,分外好听。小鱼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此刻他面色寻常,眼里却仿佛有几分似笑非笑的。 这回他的笑,却与平素那种飘忽不定的笑不同,好像是真觉得什么东西很有趣似的。 他看她的神色……简直就像是在逗猫儿一般。 小鱼一呆,一时间竟连生气都给忘记了。 林昇看她一动不动的愈发透出股傻劲,眉心一动,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尖。 小鱼原本还有些呆呆的,忽然就给闷住了喘不过气,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这才在他怀里胡乱挣动起来。 林昇松开手,又在她脸颊上拍了拍,神色淡淡道:「清醒了?」 小鱼粗喘了会儿,恨不能拿眼光把他刺出一个大窟窿:「你……你再这样,往后我就不喊你二哥了!」 他眉头一挑,淡淡道:「不喊二哥喊什么,狗官?」 小鱼正要回嘴,不料马车忽然就颠簸了一下,这一下颠动得不小,一瞬之间竟仿佛要把她人都甩出去似的。 她一受惊,哪里还顾得上要顶嘴,立马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林昇挑眉,眼里似笑非笑,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分明是在嘲笑她没用。 小鱼立即松开了手,还挺直身子要起来,指了指对面的空位:「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坐那儿去。」 谁知她话音刚落,马车又勐然颠动了一下,简直就像是刻意在跟她作对似的,吓得她立马抱住了林昇的脖子。 她抬起眼睛,正对上他的目光,当即浑身一定。 这会儿他却不笑了,只那样望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样子。 小鱼恍惚间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那个平素温吞有礼、谦和文雅的林大人,根本不是他。 此时此刻,她看到的这个人,这副神色,才是…… 她突然就感到心慌,眼睫一颤,极快地低下了眼睛。 第60页 林昇并没有移开眼。 他看到她雪白的肌肤底下淡青色的脉络,那一截脖颈,细弱得仿佛他能够轻易折断。 她就像一团绸,在他怀中,轻若无物。 他的目光,落在她透着粉白色的双唇上,微微一深。 那种勾人的甜味,从他的记忆里一点一点地泛出来,渐渐涌到他的舌尖。 小鱼察觉到他的视线,却又不敢看他,只把头一扭,脸便埋在了他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分毫。 可她不知道,她如此一动,脸颊贴在他胸前,那股甜香气就愈发浓烈地瀰漫在他鼻息之间。 那种柔软的触感,似乎可以透过他的官服,传到他的心口。 林昇面上波澜不兴,搭在她膝头上的手却缓缓地握成了拳头。 * 马车到了瑞平侯府大门,林昇到底没有抱她下去,而是让她自己下车。 两人进了府门,还没走多久,就有个熟悉的身影迎面款款而来。 她着一袭简洁柔美的青裙,眉眼温柔端丽,斯文又不失清丽,只看一眼,便让人感到一股春风拂面般的素雅。 是佐辛月。 她看到林昇和男装打扮的小鱼,明显一愣,而后携丫鬟上前来,福了福道:「师兄,小鱼。」 林昇点了点头。 小鱼正要回礼,却发觉自己穿着男装,弯下一半的腿又直起来,朝佐辛月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佐姐姐好。」 佐辛月身后的丫鬟宝琴见她如此,忍不住在后头掩嘴偷笑起来。 佐辛月打量她这一身,见其玉肤红唇,俊眉丽目,一身天青色素袍也难掩丽色,与林昇比肩站在一处,竟有几分明玉壁月、天造地设之感,不禁心中一刺。 她一顿道:「小鱼怎么竟穿了这样一身?」 小鱼看了一眼林昇,见他站在那儿不言不语的,便大着胆子道:「我方才出府去玩了,佐姐姐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佐辛月有些讶异。 看这个情形,莫非是林昇带小鱼出的府?她竟不知道,她师兄待这个新得来的四妹妹这么好…… 佐辛月瞥了一眼林昇,眼眸一动,勾唇笑道:「真是凑巧,方才我正想着找你呢。」 小鱼一怔,随后就见佐辛月从腰间拿一个翡翠玉佩,放在了她掌心之中:「之前头一回见时就该给妹妹的,叫我大意给忘了,妹妹看看可喜欢?」 「这是……」小鱼两眼睁得滚圆。 那玉一看就是好玉,色泽莹润剔透,于深绿之中潜藏一抹淡蓝,难得一见。 「这礼太贵重了……」 她看向林昇,希望他好歹能说两句话,也好让她顺势把这礼给还回去。 可此人只是轻飘飘扫了一眼她掌心的玉,根本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 小鱼暗自咬牙,忽然捉住他袖子扯了扯,仰头对他道:「二哥,你说是不是?」 她仰着脸,更显得小脸削尖,一双眼睛愈发大了,水光烁烁,柔润可喜。 林昇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停,缓缓一笑道:「既然是佐大小姐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佐辛月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唿,不禁眉心微皱。 从前他们二人都是以师兄妹相称的。 她看向林昇,却见他始终只看着旁边的林小鱼,眉头便皱得更紧。 小鱼看他如此,脸上那假惺惺的甜笑再也绷不住了,直接甩开了他的袖子,把头别开就不去看他了。 原本此事还有几分余地可言,他这么一搅和,却逼得她非收不可了。 这狗官果然是没安好心。 「妹妹不用多虑,这玉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东西,只是我给妹妹的一点见面礼罢了。」 如此,再推三阻四下去,反倒是小鱼不知礼数。她无法,唯有收了佐辛月的玉:「多谢佐姐姐了。」 「不必客气,」佐辛月道,「刚刚听老夫人说,你最近在练字,要学颜体?」 小鱼点头,又听她道:「刚好我也学过颜体,今日是没有时间了,下回再来,我还能替妹妹看看。」 小鱼一听,心里直叫苦。 怎么京城的这些公子小姐,都喜欢书法这种在她看来天底下最枯燥无味的东西? 不过,当着佐辛月的面,她自然是不敢显露分毫。 「那到时候就……麻烦姐姐啦。」 林昇在一旁睨着她这副口不对心、阳奉阴违之态,轻不可察地翘了翘嘴角。 佐辛月见林昇并没有要开口多说的意思,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仍微笑着福身同他们二人告辞。 她就是如此,永远都能够控制得住自己,永远不会让自己失态失仪,尤其是当着林昇的面。 她们主僕二人绕过迴廊拐角时,恰好能看到不远处那还未走远的二人并肩往林家里面去。 小鱼正仰着头,不知在说什么,腮帮子鼓鼓的一副气唿唿的模样。 在她身侧的那人,低头望着她,看似一脸漫不经心的。 此时,小鱼因为一直仰着头,没留意脚下,突然就一脚踩空,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惊险之际,林昇的手往前一伸,勾住那抹细腰,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整个人都带了回来。 他的动作那样及时,在小鱼刚歪动时就已经伸出了手,简直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第61页 那墨绿色的官服,如天边的云突然涌来,将当中的那个娇小的身影团团罩住。 剎那间,佐辛月什么都看不见,唯有小鱼紧紧抓着林昇官服的那只手…… 落在她眼中,分外刺眼。 * 佐辛月主僕与林家兄妹二人别过后,出瑞平侯府,就坐上了回佐家的马车。 宝琴想着方才种种,轻声笑道:「小姐,这林家的四姑娘可真是没规矩,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竟然穿成那样招摇过市,若是给人认出来可怎么好?」 佐辛月闭着眼道:「往后你在她跟前,得仔细着些,不能怠慢,我瞧着……我师兄待她倒像是有几分不赖。」 此时,外头车夫道:「小姐,宝琴姑娘,前面的路好像走不通了,咱们得绕道。」 宝琴皱眉:「怎么搞的?」 「是谢家六公子的马车陷进水坑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了。」 宝琴一听是谢其枕在那儿,登时大为警惕,忙不迭小声催促道:「赶紧些,千万别给他们发觉了。」 马车掉转时,车外远远地传来一阵怒喝:「蠢奴才,这么大的水坑都没瞧见?你这眼睛长着也没用,干脆剜了!」 然后就是谢家奴僕一连串求饶磕头的动静。 宝琴听得瑟瑟发抖:「这魔头可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最近这阵,谢其枕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接二连三地倒霉。 他手底下的几家暗坊都给人盘了不说,还给谢恽放火烧了屁股。之前谢恽在谢家受谢其枕欺负,事事容忍谢其枕几分,是因他生母的命给谢夫人拿捏在手里。可事实上,谢恽的生母早就给庄子上的恶奴虐待致死,只是谢恽毫不知情。不知谢恽是怎么的就知道了实情,竟然在谢其枕院子里放了把小火,现在他人却不知所踪。 这两件事早在京城传开了,京城的人背地里都说他这是恶有恶报,活该罢了,多的是幸灾乐祸、看他笑话的。 马车转头后行进没多久,佐辛月忽然睁开了眼睛:「宝琴,你记不记得之前谢三妹妹来梅花宴的时候说过的话?」 「小姐是指什么?」 「她说她六哥在挖空心思地找人,还说是个女扮男装的丫头,是也不是?」 宝琴歪头想了想,立马眼睛一亮:「正是呢,当时谢三姑娘跟您笑那魔……咳咳,奴婢是说谢六公子,她还说谢六公子是魔怔了,竟迷上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成日茶不思饭不想的,还特意找人给那女子作画像呢……」 佐辛月眯了眯眼睛,幽幽道:「你觉得,这个所谓的——不知从哪儿来的野丫头,会是谁呢?」 宝琴一愣:「这……奴婢不知。」 佐辛月一笑,却不言语。 「小姐,莫非您是知道不成?」宝琴给她这高深莫测的一笑,勾得好奇不已。 佐辛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宝琴还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佐辛月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低声温柔道:「明日,你去谢家传话,就说是……我邀请谢六妹妹去佐家小坐。」 宝琴愣住,却只见她家小姐眼里笑意微微、晦暗不明的,更加不解其意。 * 瑞平侯回府这日,不是一个人回来,还带回了他表弟方从军。 这方从军生得与瑞平侯有三分像,尚算俊美,如今在京城做了个七品官,虽说品阶不高,但平素颇为清闲,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 不过,他最近实在是过得焦头烂额,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原来两个月前,他在南湖坐游船,意外落水,险些就给溺死,是一个住在附近的女子将他救上了岸,那女子非但救了他,还好生照料,悉心周到处,连府里头的下人都不能比。 方从军大为感动,为了报答那女子的救命之恩,就答应了她让她到自家去做丫鬟。 说是丫鬟,却也不是。毕竟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好意思真把人家当下人使唤?那不是恩将仇报么。 所以这女子就是给他白白地供在府里头,平时什么活也不用做,只是顶了个丫鬟的名头。 可有一天,这女子竟鬼迷心窍端着茶水就摸到他书房里了。 她意欲何为,昭然若揭。 方从军毕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再说他与妻子黄氏过得也还算凑合,即便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也没有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苦心劝说对方「悬崖勒马」。 可没想到,偏偏不巧就给他妻子黄氏撞见这一幕,那还了得,当场就是一顿鸡飞狗跳。 现在,黄氏已经收拾东西回了娘家,说什么都要和他和离。方从军一方面不知道怎么把妻子给劝回来,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置那个曾救他一命的女子邵采儿。 现在家里家外都没人信他,都说他是色迷心窍,活该媳妇跑了。 他穷途末路,只有跑去求瑞平侯帮忙。 从瑞平侯一进城,他就跟着后头,不论瑞平侯骂得如何难听,都不肯走人,眼下都直接跟到侯府来了。 「侯爷怎么就相信他不是有色心呢?」闵氏一边给瑞平侯宽衣,一边道。 瑞平侯哼了声:「你要是见过那个邵氏就明白了,那等姿色,表弟还犯不着为了她……」 第62页 闵氏似笑非笑:「侯爷还特意去见过那个女子了?」 瑞平侯一个激灵:「没有,不是,当然不是我要去见,是那小子硬拉着人过来才……」 闵氏抬手在他心口按了按,嗔怪道:「侯爷怕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瑞平侯打量她神色,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虎着脸道:「瞎说八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闵氏笑而不语。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又传来方从军的叫喊:「表哥,表嫂,你们好了没啊,小弟我这可是千钧一髮、九死一生啊!你们可不能不管我!」 瑞平侯皱眉:「这小子,书读下去都给狗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整理整理,便推门出去。一到院外,却看到他那表弟抱着自己二儿子的腿不撒手:「子望啊,你可得救救你倒霉催的小表舅,念在你小时候我还救过你的份上,你也不能见死不救!」 方从军与林昇一直以来都挺亲近,那是因为林昇小时候,险些就有一次在猎场丢了性命,是方从军误打误撞地救了他。 所以,林昇对方从军总是多几分宽待。 瑞平侯本来还很不耐烦,一看如此,登时哈地一笑,停下脚步竟远远看起了热闹。 就算林昇平时永远一副稳坐泰山的模样,眼下遇着他这脸皮比墙还厚的草包小表舅,肯定也会…… 瑞平侯正如是想,却见林昇只略微低头,不知跟方从军说了句什么,竟吓得对方面如土色,一熘烟地从地上爬起来,眨眼之间就跑了个没影。 瑞平侯简直是瞠目结舌。 此时,林昇又伸手轻轻扯了扯衣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步履从容地就朝南边去了。 瑞平侯见他走路时步子略有不稳,有些虚浮,不禁拧起了眉头。 其实林昇行走时的这一点不同,常人都难以察觉,是瑞平侯目力过人,不过一会儿就能发觉他的异样。 * 事实上,就在瑞平侯回府的前一天,京城出了一桩大事。 赫赫有名的大齐无双士林子望,竟在佐家给佐忠勉用藤鞭狠狠地责打了一回。 此事的起因在几天以前。 当日,永德帝在朝会上关心了一下火刑犯一案的近况,谢之舟在旁阴阳怪气刺了刑部几句,言语间不甚客气。林昇便回敬他,指出他所写的名作《缥缈录》中有一句话,乃是抄袭他已故师弟蒲彦霖的文章。 对文人而言,这种事最为忌讳,清誉可以说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谢之舟当场发作,几乎要对林昇大打出手。 然而林昇说得有理有据,字字珠玑,他竟连反驳都不能,气得险些癫痫发作。 蒲彦霖文章绝佳,可惜几乎无一留存。因为早先,传出他嗜赌,又有传他给人当娈童的丑闻,之后佐忠勉把他逐出师门,将其除名,更是坐实了这些丑闻。 蒲彦霖名声尽臭后,不说官场,就连外头寻常的活计都寻不到,人人都对他避之如蛇蝎。 他那些惊才绝艷的文章书稿,也都给人烧了,不再有人提及。 所以,林昇说谢之舟抄袭蒲彦霖,可以说难有对证。他说指的蒲彦霖的那篇文章,根本就已经找不到了。 就在朝会当场,谢之舟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发了一个毒誓,若是他真有抄袭,那便叫他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不仅如此,他还放下狠话,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蒲彦霖的手稿,藉以自证清白,如若不能,他就卸去谢家家主一职,回老家种田去。 永德帝初登大宝,还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别说是制住谢之舟和林昇,他在一旁,基本就是在看热闹,只嫌他们闹得还不够大罢了。 当日一下朝,佐忠勉听到传闻,便叫林昇过去当面证实。结果,林昇就挨了这一顿毒打。 虽然外头已经传得满城皆知,可小鱼却到今日才知道这事。 说来奇怪,她原本是讨厌极了他,恨不得他能有个不好,可真听说他被打得这样,而且还被全京城的人笑话……她心里,竟有些生生的疼似的。 「二公子身上明明伤成那样,谁想到第二日一大早竟又去刑部当值,简直就是铁打的……」巧莲嘆道。 「真伤得有那么重么?」小鱼皱眉。 「自然是有,」巧心端着茶杯过来,「头一日,奴婢碰见七映从院子里出来,手里端着的那个盆,里头可全是血。」 小鱼手一颤,险些就没有拿住茶杯。 这狗官,不是一向都很会装模作样的么,怎么会突然就在朝堂上那样…… 「听说今儿二公子回来的早,这会儿正在书房呢,小姐若是担心,去看看二公子也无妨。」巧心道。 小鱼咬唇:「哪个说我担心他了?我才没有……」 越到后面,声音却越小。 巧心笑了笑:「奴婢是知道小姐的,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平素二公子待您虽然及不上大公子亲近,可在奴婢看来,也是十足的好了,之前小姐受伤生病那几回,回回二公子都会让人送上好的药过来,奴婢还记得,小姐肯定不会忘……」 * 夜里,天光如雾。 小鱼到了那院门口,正打退堂鼓,七映却刚巧从屋里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她。 他行了礼道「四小姐是找大人么?」 第63页 小鱼:「二哥是不是在忙,他若忙的话,我就先……」 「不会,大人今日难得清闲些,」七映道,「我这就进去通传。」 小鱼却叫住他:「别……你别去了,我、我看一眼就走……」 七映不解:「为何?」 小鱼跺了跺脚,气势不足地瞪他:「让你别去,你别去就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七映看她这样,当下不敢再问,想想也无妨,他家大人这会儿应该是在看书,再说这四小姐……也没什么好防范的。 小鱼见七映默许,很是松了口气。 她进了院子,又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 屋子里比外头温暖许多,且有一股薰香的味道,令她有些眩晕。 眼前是一道山水屏风,后头仿佛有个人影。 小鱼提起裙子就要走过去,谁知一低头却发觉脚边烟雾腾腾的,竟有白色的烟气缠绕在她裙摆上。 她心头一窒,低喃了一声「着火了」,然后勐然一震,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大喊出声:「二哥,你这儿着火啦!」 一边喊,一边一头扎进了屏风后头。 屏风后更是烟雾缭绕,眼前几乎是白茫茫的一片。 然而小鱼此刻却顾不得「逃命」了。 在这烟雾之中,有一道朦朦胧胧的影子,虽然看不清楚,却分明是…… 一丝不挂。 小鱼此时才惊觉,这些白色的雾根本就不是烟,只是……沐浴时的热气罢了。 雾气仿佛被她身上的寒气所激,突然淡了些许。 那道朦朦胧胧的影子一下子变得清晰。 他背靠在浴桶上,目光不咸不淡的,看着她幽幽道:「看够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么么哒~明天也是晚上更新~ 强烈推荐一部作品《我见姑姑多妩媚》,是大神写的,我最近在追,男主特别苏,女主美炸,超级和我胃口,小伙伴们有兴趣一定去看看!! 感谢在2019-12-09 22:22:00~2019-12-11 06:4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10个;想天天开心 5个;侧帽饮水、青梅子酱、ace、白白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齿印 小鱼两眼一直, 啊地一声,伸手捂住了眼睛, 一熘烟跑了。 结果还没跑出屋子,就听到林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站住。」 小鱼脚步一顿,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她听到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走近,不禁扭过了头。 她两手还捂着脸, 只是松开手指,从缝隙里露出眼睛看他。 林昇已经穿了一件衣服,只是乌髮披散,身上还带着些许湿气。 小鱼看他还往自己这儿走, 一个激灵, 举起手做发誓状:「我、我不是成心的,我发誓!」 林昇只扫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事?」 小鱼想到自己的来意,脸上那一抹红晕更深, 嘴一抿小声道:「路过罢了……」 林昇眯了眯眼睛。 小鱼顿时有些心虚。 然而她此时看他, 瞧着也不像是刚给打过的, 莫非是巧心诓她的么? 「我没什么旁的事, 二哥要是……还没洗完,那就接着洗吧,不必管我。」 林昇:「那可不敢,我又不知道过会儿会不会还有人闯进来。」 小鱼:「才不会,说了不是成心的, 你怎么……」 「我怎么?」他淡淡一笑,那样微微勾着唇,又是长发如墨、面如冠玉,风流高华之态,不可近述。 小鱼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一退,谁知才退了一步,后背就抵上了冷冰冰的屋门,当即哆嗦了一下。 林昇伸手握住她的手,眉头一拧:「穿这么少,是又想扎针了?」 小鱼原本给他这么一握,还有些愣住,冷不丁听到这一句,立马吓了一大跳:「不想!」 她动作一挣,他下意识便用力捉住她乱动的手。 小鱼忽然看到他脸上神色微变,眼里竟仿佛掠过一丝痛楚,不禁一定,再不敢乱动。 「二哥……你真的受伤了?」她问。 那双眼睛,清润纯澈,像湖水泛着波光,更有裊裊烟波。 林昇的心,就像给人伸手轻轻抓住。 他原本大可以说没什么大碍,可此时此刻,却并不太想。 小鱼见他不说话,便当他是默认,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莫非是伤得很重么?」 林昇:「伤得重与不重,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不过想逗她,却没想到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顿了片刻,有些小心翼翼地瞅着他道:「……可以吗?」 虽然如此,她眼里却那样纯粹剔透,根本没有一丝杂念。 林昇凝视着她,一动不动,过半晌,鬼使神差地点头嗯了一声。 * 那一层外衫从他身上落下,露出底下的纱布,即便纱布很厚,也渗出了一大片红色。 小鱼看得唿吸都停了一停。 听到旁人说他给打得很重,和亲眼看到他身上的伤,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此时,林昇背后一丝声响也没有,静得出奇,他略一侧头往后看,目光一凝。 第64页 她在他身后,呆看着他背后,眼圈竟红红的,仿佛有些湿意。 他见过不少女人哭,却从来没有因此有过半分动容。 眼下心里的滋味,却有些……难以言说。 「二哥,你……是不是很疼?」 她抬头望向他问了这么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已经是有些泪眼汪汪了。 林昇盯着她,喉头一动,声音微哑道:「是有一些。」 小鱼:「那怎么办?就没有什么止疼的草药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腕:「的确是没有什么可以止疼的草药,只除了……」 小鱼下意识抬眸看他:「什么?」 她目光雪澈,能让人一眼望到深处,仿佛是世间……至臻至善之所在。 林昇凝望着她,目光从那花瓣似的唇上掠过,却又有什么飞快地从他眼里淡退,须臾,他缓缓地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没什么。」 语罢,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小鱼却怅然若失,主动伸手搭住他的手臂:「明明就是有!你说就是了,我找爹去,叫他去找!」 那只白皙的小手,像一团玉落在他臂间,触感温软。 林昇低头看她,目光沉晦:「就算是有,凭他也找不到,恐怕……只有小鱼能找到。」 小鱼一愣,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到底是什么?」 他伸手,指腹在她唇间擦过,像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小鱼歪头:「二哥?」 林昇却忽然目光一冷,飞快地收回了手,然后拿起边上的外衣披上,起身背对着她,声音淡淡道:「时辰不早,你该回屋去了。」 小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二哥……」 林昇突然侧过头看她,他长眉紧皱,竟似大为不悦一般。 小鱼给他这目光一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缩,却未留神身后是个碳火正旺的火盆,手直接往后撑了过去。 林昇神色一变,飞快伸手,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在这惊险至极的关头生生把人给拽回来。 小鱼身不由己,便攀在他胸前,惊魂未定的时候,抬头望见他脸色愈发冰冷,简直可以说是发怒的地步,更吓得脸色一白。 「不长眼么?」他冷冷地道。 小鱼抓紧了他衣襟,隐约摸到纱布的轮廓,又慌忙地松开。 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完全没了平素的张扬大胆,满面惶惑惊怕,连声音都发不出。 七映在外听到动静,立马飞身进屋,还未进里间,忽然在帘子上看到两道相拥在一起的影子,勐然一震。 他抿紧嘴唇,飞快转身又退了出去。 此时,在屋内,小鱼在林昇怀中,因怕牵动他伤处,一点也不敢乱动。 可却又委屈得不行,眼里已经有泪珠子在打转:「我回去就是了,以后……以后再也不来烦二哥。」 林昇的眉头拧得更紧,却没有说话。 她不想在他跟前哭,怕又给他小看,就算泪意已经涌上来,也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落泪。 林昇脸色沉沉地望着她:「松开,不许咬。」 小鱼:「我才不……」 她的声音突然滞住。 因为她看到林昇面无表情地俯首下来,剎那间……就像一张黑色的网落向她。 与此同时,他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迫她仰首。 然后,他低下头,径直吻落在那浅浅的齿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有事,比较短小,但是很甜,周末补字数~ 我的预收《诈尸成功后》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收,女主肯定是怂萌小机灵,当然也是美炸天,问题是男主的人设我还没定,大家有啥喜欢的男主可以跟我说,我做个调查。感谢在2019-12-11 06:45:57~2019-12-12 18:0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慕慕词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12个;34124285 5个;□□糖、菲、柚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慕词 19瓶;梦非花 10瓶;外号塞塞的一个西瓜 5瓶;菲 3瓶;cming 2瓶;千秋墨雪、cecil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秘密 头一次和第二次, 小鱼都有恍然若梦之感。 这一回,她却清醒地感受到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地侵浸过来。 那股药香, 渗进她的肌肤和骨血,几乎要把她整个吞没了。 与此同时,也把前两次的记忆从她昏沉的脑海里唤醒过来。 方才蕴在眼眶中的泪水, 悄然滑落,啪嗒一声打在他的手背。 林昇一顿,缓缓松开了她。 她的脸在他掌中, 羽扇似的眼睫轻轻颤动,眼里是深深的迷惑和……惊惧。 那一道浅浅的泪痕,在她脸颊上,与她盈盈的双眸相映, 愈发显得姣美如画, 更令人感到一分无可言说的心碎之意。 「你不是……我的二哥吗,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她喃喃地道。 林昇的目光深不见底,他伸出手, 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指尖又自那嫣红的唇上抚过:「方才我叫你走, 你就该走。」 那一瞬间, 小鱼对上他的眼睛,不禁生出一种他要吃了自己的错觉。 第65页 「二哥……」她身子骤缩。 他略微俯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道:「谁说——我是你二哥?」 小鱼一震:「你说什么?」 林昇没有说话,他望着她,眼睛漆黑一片, 隐约似有……危险的气息。 小鱼却记得他方才说的那句话,清清楚楚地记得。 她这回,是真的呆住了。 「你刚刚说的什么?」她又问。 林昇抬手把她额前的乱发捋到耳后,动作间仿佛有一丝难得的温柔,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他的手顺势向下,按在她唇上,目光也随之一凉:「我若是你二哥,还会三番五次地……那么对你?」 他眼里甚至还有淡淡的笑意,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小鱼感到身上一冷,心里更有一丝莫名苦涩的滋味慢慢地涌到了舌尖。 他不是二哥。 她病的那次,还有窗边那次,都是他故意的,他不过……是在戏弄她。 她突然用力挥开他的手,往后退开两步,红着眼睛:「我要去告诉爹娘,你是个假的,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林昇却丝毫不憷,只淡淡道:「谁都有秘密,我有,你也有。」 小鱼的身子不可察觉地一抖。 他站在几步之外,眼里虽然有极淡的笑,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冷冰冰的寒意。 小鱼抿紧了嘴,双手紧紧地攥着,手背上白得几乎透出青色。 她看着他半晌,蓦然转身,往外跑去。 珠帘一颤,啪嗒作响,激起一片淡紫色的碎影。 林昇站在原地没有动。 须臾,七映走到帘子外,低垂着眼皮轻声道:「大人——」 「不用担心,她不会说。」林昇道。 「可此事重大,甚至于关乎性命,您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就……」 林昇想到方才那一幕,眉心一皱。 他的确是没有忍住。 「可往后如何是好?四小姐知道了此事,毕竟是会大不自在,若给人看出什么端倪,岂不是会有麻烦?」 林昇眼睛略微一垂,脸上喜怒难辨,只声音平平道:「往后她不会再来了,如此……倒也省事。」 七映抬眼望过去。 林昇的侧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漠然,就像一樽毫无感情的冰雕。 目光落在抖动的烛火上,七映忽然想起一事,回过神来:「大人,您该换药了。」 林昇:「不用了。」 七映:「可您身上的伤……」 他还欲再劝,给林昇扫了一眼,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 第二日,京城里又出了一件令人大跌人眼镜的事。 大儒佐忠勉竟然屈尊到谢府,当面给谢之舟赔罪。 要知道,佐忠勉与谢之舟一向互不对付,早年间佐忠勉还在朝时,与此人有过不少龃龉,二人几乎是一照面都懒得寒暄的关系。 没想到,佐忠勉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竟也会向谢之舟低头。 而这当中缘由,就是前几日林昇与谢之舟在朝堂上闹的那一出赌约。 佐忠勉亲自登临谢家,竟然是为此事去给谢之舟赔罪的。 原本那事一出,风向不定。有人咬定是谢之舟抄袭蒲彦霖,有人则说林昇是空口污衊。在朝,后者居多,毕竟谢之舟党朋甚众。在民间,则是前者居多,是因林二公子名声绝佳,多为人所信。 可佐忠勉先是勃然大怒,动手责打林昇。之后又一改之前的态度,竟放下架子,去给谢之舟登门道歉。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告诉众人,此事是他的学生林昇做错了,就连他这个当老师的都站在谢之舟那一边。 如此,风向就发生了变化。 民间也有相当部分人开始转而相信谢之舟没有抄袭。而与此同时,更有人指责林昇枉为人学生,竟要自己的恩师给素来不对付的仇家赔礼道歉。 并且,有许多人对佐忠勉此举大为赞赏,认为佐老先生认理不认亲,且能为此向谢丞低头,可见胸襟宽广,非常人能比。 林昇得到消息的时候,人还在刑部。 罗居正很是担忧:「佐先生可真是……他如此行事,不就是把那些火都往你身上引了?」 林昇摇头一笑,目光淡淡的竟似毫不在意:「老师要怎么做,自然是他的事,我又怎么管得了?」 罗居正皱眉看他,见他脸上的平静淡然也不似作伪,不由得愈发疑惑。 读书人,往往把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怎么能做到如此云淡风轻? 嘴长在人身上,说一句话,不管好赖,都掉不了肉。如今这外头,肯定是有不少人在骂他了。 「还有,听人说你给打的那日,佐先生是真的动了大怒,连齐三彩荷花瓶都给打碎了,你到底……是说了什么才惹得他那样动怒?」 林昇低头喝着茶,并不回答,脑海里却浮现出当日在佐家佐忠勉脸色铁青的样子,他那模样简直可说是已经气得忍无可忍了。 在旁的人都给他这反常的怒气吓了一大跳。 罗居正从一位在场的老友那儿听闻此事细节,更是疑惑。 佐忠勉虽然脾气不好,可却很少动粗。尤其林昇不是一个普通学生,他既是朝廷命官,又是高门子弟。 这鞭子能打得下去,显见是佐忠勉气得不轻,说他是气疯了恐怕也不为过。 第66页 也许旁人风闻此事,不会觉出古怪,可罗居正也与佐忠勉打过几次交道,便能感到他这怒气非比寻常。 林昇手还握着茶杯,似笑非笑地望着苦苦思索的罗居正:「罗大人觉得是为什么?」 罗居正给他这样一看,竟觉得背后微微一寒。 林昇却敲了敲桌案道:「火刑犯的事如何了?」 罗居正一怔,随即道:「昨天已经认罪了。」 林昇挑眉:「怎么,嫌犯认罪,你还不高兴?」 罗居正摇头:「并非如此,只是觉得……太容易了些,就像……」 林昇望着他,接他的话道:「之前谢九公子被栽赃的那一次。」 「不错,现在一切看起来都说得通,况且他都认罪了,可是……」 林昇:「谁说一切都说得通?」 「什么意思?」 「之前你说,正因为火刑犯是度化院的僧人,才能知道那些死者行过奸恶之事,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一顿,目光深冷道,「那个採花贼,怎么可能会去找度化院的僧人袒露罪行?」 罗居正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昇冷笑:「他是在引我们犯错。」 「为何?以前的案子,都没见他如此,而且之前的尚书大人说过,这个火刑犯极为冷血疯魔,把烧人当成乐趣,享受别人的恐惧,甚至还把火刑犯三个字视作一种成就,他怎么可能让别人顶替自己?」 「有一种可能。」林昇忽然道。 「什么?」 他的手指拂过桃花图上的花瓣,缓缓道:「他是要准备一样最好的作品,在此之前,不能让人打扰,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妨碍。」 罗居正闻言,顿时变色:「那他下一个会找上谁?」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不小心发出来了,上班码字很难,大家多包涵,明天六千。感谢在2019-12-12 18:06:25~2019-12-13 10:4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g.. 10瓶;0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风采 上回以后, 小鱼当夜回去,一个晚上一个字都没说。巧莲和巧心原本还有些担忧, 却不想第二天她就一切如常了。 不仅如此,用早饭的时候还多喝了一碗粥。 两个丫鬟都很惊奇,小鱼虽然喜欢零嘴点心, 却不太喜欢粥米面食,今日竟破天荒地喝了两碗,喝得肚子都滚圆了。 小鱼看她们两个都睁大眼盯着自己, 不禁摸着肚子道:「以后我都要多吃点,多吃点才能长力气。」 巧心看她那可爱憨态,不由一笑:「小姐这又是怎么了?」 小鱼抿了抿嘴没答。 事实上,她想长点力气, 是因为之前三番五次给那个冒牌货二哥毫不费力地拉来扯去, 毫无招架之力。每次对上他,她都显得特别没用,她已经想好了, 下次他要再敢随便碰她, 她就要踹他挠他, 狠狠地反击回去。 她的确没办法揭穿他身份, 冷静下来一想,就算她去和瑞平侯夫妇说了此事,他们肯定也不会信她的话。 不过,反正他不是真正的二哥,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小鱼决定把这位假二哥和谢其枕划归为同一种人, 都是臭不要脸的登徒子! 登徒子嘛,自然是见一次打一次了! 两个丫鬟看她一本正经的,倒也不敢过分笑她了。巧莲想了想道:「小姐要想长力气,喝这点粥可没有用,要多吃肉。」 巧心在旁点头:「听说吃牛羊肉很长力气。」 小鱼:「好啊,那下次就让厨房多做些肉过来。」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很是惊奇,看来她们小姐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不过今天中午可不能吃太多,晚上您还要跟着老夫人外出看戏呢,到时候一堆的夫人小姐,小姐要是一身的肉味,指定要给人笑话的。」巧心提醒道。 话虽如此,可小鱼平素不论吃下什么,身上始终是那股淡淡的甜香气,不是薰香,也不是脂粉香,是平淡自然带着月桂味的香气,很是沁人心脾。 小鱼这么一想也是,白日就暂且忍着,没有「大快朵颐」。 到了夜里,林家几人跟着老夫人到了城南的芳草园看戏。 今日搭台唱的是越剧《西厢记》,请了江南的名角儿,机会难得。不仅林家,还有容家黄家几户女眷在。 小鱼原本也不爱听那些咿呀呀的东西,只坐那儿百无聊赖地嗑瓜子,期间给闵氏扫了两眼,才把懒散的坐姿捋直了。 其实这大晚上的,台子上最亮,底下人又都看着戏,谁会注意到她呀? 小鱼心里正埋怨着,却见有个贵妇人拉着一个女孩子往这边走过来,向林老夫人行礼问好。 那女孩子看着十六七岁模样,打扮得素素净净,生得分外貌美,而且一双眼睛温温柔柔的,颇为文静乖巧的样子。 林雪掩嘴一笑:「那是容家的二姑娘,听说要跟咱们家二哥说亲呢。」 小鱼一听,险些给瓜子呛到:「什么?」 「有什么可奇怪的,二哥总不能一辈子都不成家吧?而且我还听说,容二姑娘是因为仰慕咱家二哥才会托母亲来走动的。」 前一阵不久,世子爷林旻刚和周家的大姑娘定了亲。所以现在,老夫人和闵氏就开始关心孤家寡人许久的林昇了。 第67页 那位容二姑娘的确是生得很美。若说华阳公主是艷丽的骄阳,那她就像是清丽的芙蕖,虽然眉眼五官不及华阳之盛,却别有一番韵味,是越看越美的女子。 小鱼打量了一会儿那位容二姑娘,总觉得要是这么可心的姑娘家嫁给那冒牌货二哥,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她道:「我看她与我也差不多大吧,二哥又那么老了……」 林雪听到这话,不禁有些匪夷所思:「二哥老么?」 从来就没听到过有人瞬林昇老的,他原本就风仪出众,再说也就二十多岁,哪里会老? 小鱼撇撇嘴:「他都二十六了还不老?他跟人家容二姑娘站一块,就是那什么……一枝梨花压海棠!对,是这么念的吧?」 林雪听得无语,简直想往小鱼那个白嫩的腮帮子上掐一把,免得她再胡说八道。 不过那容二姑娘和她娘容夫人这会儿已经往她们这儿来了,她就忍住了没有动手。 容夫人带容灵儿过来和林家几个姑娘寒暄见礼,母女俩看到小鱼的时候都不禁怔了一怔。 人都存有比较之心,原本容灵儿的容貌,在世家贵族的圈子里已经算佼佼者了,许多顶级士族养尊处优的小姐都不如她。虽然她还比不过华阳公主那样的国色天香,可毕竟胜在年轻娇嫩,在同龄人之中算是拔尖的了。 可没想到,眼前就有一位不比她差的。 华阳公主艷若骄阳,容灵儿秀若芙蕖,小鱼的美,则更难以言述。 她的身姿,透着雾一样的美,柔弱纤细,将衣料也衬得轻盈飘然。她的眉眼,却透着水晶一般的灵动纯澈,耀目而又清艷,有令人惊心动魄的风采。 可事实上,她这会儿还没有彻底长开,假以时日,不知道会如何。 容灵儿自幼给人夸赞美貌,本以为自己真是一等一的美了,看到小鱼才发觉天外有天。 这世间有一种美,是超越了皮相的美,不仅仅是寻常美貌让人惊艷的程度,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这是四姑娘吧,可真是美人坯子。」容夫人回过神一笑,又把见面礼给了小鱼。 小鱼谢过容夫人,也一副乖巧之态:「小鱼还小,哪里比得上容姐姐呀。」 世上没有人不爱听夸奖的,尤其是女子最爱听人夸赞其容貌姣好。 容灵儿原本见小鱼如此美貌,心里还有几分嫉妒不快,可一听她这么说,霎时间就转阴为晴,又暗自庆幸小鱼是林昇的妹妹。 「妹妹哪里话呢,」她语气亲热道,「往后若有机会,妹妹可到我们容家来做客,我那儿有好些百玉坊的簪子和脂粉,到时候妹妹尽可以挑自己喜欢的。」 世家女孩子,最有兴趣的就是这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了,用这些东西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是再快不过的,容灵儿更是深谙此道。 可惜小鱼是个异类。 容灵儿若是说家中有冰糖葫芦、粉蒸香糕,她可能还更有兴趣一点。 不过表面上小鱼当然没有显露半分,只是装出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与她客套了几句。 容家母女二人一走,小鱼就大松了口气。 她最烦和人假客套了,除了傻笑就是互相奉承,也没有什么别的新意。 闵氏却在此时忽然问她道:「小鱼,你看那容二姑娘如何?」 小鱼手托着腮,看着容灵儿裊裊而去的背影,突然起了坏心。 她原本觉得这样花一般的女孩子,嫁给她那假二哥实在是糟蹋,可刚才与容灵儿说了一阵话,倒觉得也没什么。 那狗官在里在外都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和这位左右逢源的容二小姐配得很呢。 「挺好的呀,生得美,又会说话,和二哥多配呀,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赶紧让他们俩成亲吧!」 闵氏一愣,随即捏了捏她手背道:「这丫头,我问你容姑娘呢,你提你二哥做什么?」 其实闵氏没用用力气,可小鱼还是装模作样地痛哼了一声:「娘亲在我面前还装呢,我可什么都知道。」 闵氏哭笑不得,点了点她额头不敢再说,生怕给人听到什么。 林雪在一边,暗戳戳地用手肘捅了小鱼一下:「刚刚那话你怎么就跟娘说了?别回头,娘又找我麻烦。」 小鱼摇头:「看你那胆子,不会的啦,京城的世家,就是一个大米筛,哪里会有不漏的消息?」 林雪闻言很是惊奇:「你怎么还懂这些?」 小鱼继续悠哉悠哉地嗑瓜子,不说话了。 很多事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多想罢了。 那些攀比和博弈,实在是让人光想想就觉得很累了。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鱼那天晚上和闵氏说的话,没过不久就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林昇的耳朵里。 闵氏和他提起容家的事,便想起小鱼的话,随口就拿来跟林昇说了。 「四妹妹真这么说?」林昇眉心微动。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你看,连你妹妹都觉得人家与你般配,这回可不要大意,好好地去和人相看才好。」 林昇摸着手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地道:「容家胆量不小,倒不忌惮华阳公主。」 其实林昇孤家寡人许久,与华阳公主有很大的关系。 毕竟谁敢去抢公主殿下喜欢的男人? 第68页 可因为之前华阳公主三番五次地和柳家公子传出绯闻,众人便以为林昇如今已经不为公主所喜,各个世家门阀就又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那也只是蠢蠢欲动,还没有人真敢如何。 容家算是头一个。 闵氏皱眉:「难道因为公主,你就一辈子都不娶亲了?再说,容家那边是真心诚意的,那位容姑娘不仅生得好,性子也好,看着也不失为宗妇的料,最难得是对你有意,肯定会好好照顾你。」 林昇只淡淡道:「既然四妹妹都把人家夸上天了,那儿子见一见就是了。」 闵氏一愣,一下子竟没有反应过来。 她还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说动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你想干嘛! 林昇:呵。 一更送上,晚点二更! 感谢在2019-12-13 10:40:03~2019-12-14 08:3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花墙 小鱼是在林昇和容灵儿相看过后才知道的此事。 林、容两家相看是在城西的君悦楼, 订了两间相隔壁的二楼雅间,林昇和容灵儿分坐在各间, 隔着帘子说话。 原本按照计划,若是聊得不错,女方应允, 便能并作一间,去了帘子直接相谈。 不知道林昇是说了什么,只听说那容灵儿落座以后还没到一刻钟, 就匆匆忙忙地告辞回家,回去还大病了一场,两家结亲的事容家更没有人再提。 闵氏为此,还难得一见地动了一场怒。 但是, 谁也不知道林昇当日到底是和人家说了什么。 小鱼简直是抓耳挠腮的心痒, 到底这狗官是说了什么才把人家吓成这样? 可那天闵氏都动了真怒,林昇也没透露半个字。 所以,小鱼是再抓耳挠腮都没有用, 恐怕这世上除了他, 也就只有那位容二姑娘知道真相。 林昇第二日去刑部, 别说秦王, 连少管闲事的罗居正都早早地等在那儿,他们二人如此,就是为了跟他打听这事。 「本来你会去和人相看,我就觉得有古怪,果然, 你就是没安好心。」秦王道,「说说,你到底是和人家说了什么才把人吓成那样?」 林昇见此二人都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只悠悠然地一笑道:「没什么特别的。」 秦王拧眉,哼哼唧唧道:「你还不肯说了?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肯定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下流话。」 罗居正心里一跳,飞快看向林昇,却见对方坐那儿一副不显山不露水之态,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秦王想用激将法激他,根本没用。 「这傢伙真是扫兴至极,」秦王指了指林昇,又转而看向罗居正,笑意微微道,「对了小罗,听说前日,你把那长乐坊的翠微赎了身?」 罗居正脸色微变:「王爷怎么……」 他明明做得很是隐秘,连家里人都丝毫不知道。 「啧,你也不看看本王是谁?不过,本王要提醒你,那地方出来的女子手段可不容小觑,你别给人勾得没了魂……」 罗居正皱眉,有些不悦,却碍于对方身份,不好说什么。 林昇看他一眼,抬手敲了敲桌案:「言归正传——火刑犯的案子,之前抓来的那个和尚,先不急着放。」 秦王眯起眼:「怎么,你是想……将计就计,守株待兔?」 林昇颔首:「正有此意。」 罗居正不解:「可这守株待兔的前提是要知道去哪儿守株待兔,不然……」 他一顿,忽然僵住,勐然看向林昇:「莫非,你已经知道了他下一个要找谁?」 林昇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那幅桃花图上,神色冷邃,眼里有起伏的暗流。 「既然是守株待兔,那自然是不能轻易透露。」 秦王目光一深,意味深长道:「我看你,与其说是要守株待兔,不如说是……想要引蛇出洞。」 罗居正:「难道……」 「此事王爷和罗大人不便再多问,至于成与不成,再过不久,自有分晓。」林昇目光淡淡地说了一句。 罗居正:「大人是不打算让刑部的人暗中相助?可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会。」林昇道。 罗居正还想再说,给秦王扫了一眼,面色微变,终是忍了下来。 二人从书房出来以后,罗居正不禁道:「王爷方才为什么不让下官再劝劝林大人,此事关乎重大,可马虎不得。他想借潜在的受害人作诱饵,势必会有风险,没有刑部相助,若是这诱饵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 秦王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脸上还挂着笑,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小罗,刑部和林昇,二者之间,你觉得谁更值得信任?」 罗居正一震,一时间沉默不语。 秦王笑而不语。 过了半晌,罗居正眉头紧皱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也明白王爷的意思,可这么做是在拿人命去赌,我还是……无法苟同。」 * 这日,小鱼在侯府小池塘边扔石子玩,闹腾了会儿觉得腻味,便又拍拍裙子往芝兰院去。 池塘连着一条人为开闢的溪流,溪边三丈之距,灰扑扑的柳条儿左右摇摆。 第69页 水蓝色长裙的少女飞一般地走来,髮丝轻扬,衣袂飘飞,那玲珑玉致的身段浸透在冬日的阳光里,比新芽更娇嫩,比水波更柔媚。 她走到一半,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脚步一顿,飞快抬头四看,一眼就瞥见不远处的书阁二楼,有个人正神色古怪地盯着她瞧。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时候才到侯府的瑞平侯的那位小表弟方从军。 小鱼给他这么一看,突然感到很不舒服,愈发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前去,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方从军手扶着窗沿,目光还望着她身影消失之处。 他眉头一点点皱起来,咕哝着道:「奇怪,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且说小鱼一路小跑到添香院门前,凑巧便遇着林雪、林越二人带着丫鬟迎面过来。 「二姐、三姐!」她远远地沖她们二人招手。 林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巧心和巧莲呢?」 小鱼心里咯噔一下,眼珠一转道:「我让她们先回院子里去拿吃的了。」 林雪一笑:「该不会是你又偷偷一个人跑出来,把她俩撂屋里了吧?」 「咳咳,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林越扫了她一眼:「最好没有,给娘知道,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小鱼愈发心虚起来。 「咦,二姐,你今日怎么……」她此时才发觉,今日林越打扮得格外隆重。 林越穿的是双层纱的荔枝红裙子,外面罩一层白色狐裘。 她那袖口领口皆是小凤蝶图纹,颜色好看鲜嫩,原本的凌厉之色登时缓和几分,更添少女气息。最难得是她今儿只梳了个极简单的髮髻,这样通身看起来亮眼,却不会太过招摇,只觉得恰到好处。 「今日怎么?」 小鱼一笑:「怎么打扮得这样好看?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林越:「你就算是奉承我,下回在娘那儿我也不会替你打掩护的,不过,有一句话你倒是说对了。」 她虽然神态还是淡淡的,眼里却有几分柔光。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林雪在旁笑道:「你还不知道,二姐今日和杨通判家的大公子定亲了。」 「真的?」 「那还能有假?」 其实那杨通判在京城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杨家家底也不过平平。不过,林越毕竟是庶女,这桩亲事并不算亏待她,闵氏也是为此费了好一番心思。 最要紧的,是那位杨大公子人品出众,如今在大理寺任职,风评极好,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小鱼听完,也很为林越高兴,当下后退一步,夸张地一揖到底:「恭喜二姐觅得良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林雪给她逗得大笑,就连不苟言笑的林越也微微弯了弯唇。 「小鱼,说起这个,往后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说来听听,姐姐们好帮你参谋参谋。」林雪掩嘴笑道。 小鱼:「凡事都讲究一个长幼尊卑,三姐你都还没定亲,我哪敢抢在前头?」 林雪没料到会被她反将一军,气道:「你这丫头……说一说又不会掉块肉。」 小鱼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道:「我嘛,没什么要求,别丑得不能见人就行,还有,不能管我吃东西。」 林雪、林越相视一眼,噗嗤一声又笑起来。 * 小鱼与两位姐姐玩闹闲聊片刻,便往回走。 穿过院子,是一处花墙。 小鱼不禁略微顿足。 她还记得,今年春天她刚来侯府的时候,这里开满了蔷薇花。 粉的紫的,团簇在一起,小如星子,美不胜收。 可现在这面墙却光秃秃的,只耷拉着几根枯枝。 她不经意地一瞥,望见那上面有一抹淡淡的蓝色,不由目光一凝。 似乎是枯枝上繫着一块丝巾。 小鱼走过去,踮起脚尖,一手攀着墙,另只手向上探,想把丝巾取下来,却发觉自己个头太矮,根本够不到分毫。 她收回手,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这破墙……」 然后略一弯腰,努力地往上跳。 眼看手就要碰着了,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伸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丝巾取了下来。 小鱼一呆,仰着脖子扭过头,对上来人的眼睛,登时一个激灵。 他拿着丝巾在手里端详片刻,抬眸扫了她一眼:「四妹妹要这个?」 小鱼嘴巴一抿,瞪圆了眼:「谁……是你妹妹!东西还我!」 林昇挑眉:「自己来拿。」 小鱼咬牙:「拿就拿!」 她走到他跟前,用力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他抬起的手,却始终够不到。 林昇垂眸望着她有些泛红的脸,声音低沉得像阮琴的尾音:「我之前说过,只要四妹妹肯开口,我都一定是——无有不应。」 小鱼看向他,与那双冷幽幽的凤目相对,突然之间就像是给什么撅住了,仿佛感觉到什么,本能地就往后退。 她快步往后时,他也缓缓倾身向前。 此时,小鱼的背冷不防抵在了那花墙上,一时之间竟无路可退。 她仓皇抬头,他便顺势俯首吻落。 手没有碰着她分毫,只是双唇相接。 可小鱼却感到一种被前后围困的窒息,这个吻竟比从前更令人…… 第70页 她在眩晕之中,伸手去推他胸膛,甚至于伸脚乱踢,可他却纹丝不动,反倒愈发向前,将她彻彻底底地压在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君送上~ 爱你们呦 小鱼:登徒子! 林昇:惭愧。 第41章 香囊 小鱼再也动不了分毫, 只能任由他施为。 她水缎似的青丝拂在灰白色的花墙上,随着他的动作, 浮动涌落。 林昇仍然闭着眼,手却向下,掌心一动, 悄无声息地在她腰间的香囊上一拂。 此时,他唇间突然传来一下刺痛,嘴里登时瀰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林昇神色一深, 非但不放开她,反而长驱直入,径直闯入了她口中。 小鱼一颤,伸手揪住他官服, 愈发想要咬他。 可林昇却不再给她机会。 直到她筋疲力尽, 几乎两腿发软,他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 她雪嫩的脸上,泛着绮丽的嫣红, 眼里闪烁着屈辱和气恼, 虽然一副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却更显得…… 林昇不禁又有些意动。 小鱼看到他唇上有一点刺目的红色, 正是方才给她咬破了皮的地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报復得逞的快意。 他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从前你当我是你二哥时,让我随心所欲,如今不是亲兄妹, 倒是不肯,看来小鱼是喜欢……」 小鱼:「才不是,你闭嘴!」 林昇极淡地一笑,指腹按在她樱唇上,状似漫不经心道:「你不想知道……你那亲二哥在哪里?」 小鱼紧抿着唇,沉默不语,少见的安静。 林昇凝望她神色,接着道:「若是他已经有个什么不测……」 她睁大了眼,脸色一下子变了,不可置信似的:「你说什么?」 他目光微定。 小鱼盯着他:「若二哥有个三长两短,爹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林昇淡淡道:「那你把一切都告诉瑞平侯不就得了?」 小鱼咬住嘴唇,又不吭声。 他抬手在她唇上一捏,迫使她松开。 「你不说,」林昇在她耳边声音低沉道,「一是你天真,不觉得我是奸恶之徒。」 小鱼脸色微变:「胡说八……」 他按住她嘴唇,不让她说话。 「二是你不敢——」他缓缓地一笑,在她额头上一抚,「你怕你的秘密也因此给人知道。」 他那动作做得极温柔,却让她有些不寒而慄。 「我什么秘密都没有……」她的眼睛看着底下。 「小骗子。」他声音淡淡道。 小鱼心尖一颤,下意识抬起眼睛,眼前却蓦然一暗,竟是他又吻落下来。 这次二人的双唇只轻轻一贴,不过片刻,他便松开。 蜻蜓点水,快到她完全没有来得及有所反应。 林昇脸上云淡风轻的,丝毫也没有占人便宜的愧色,只凝视着她盈盈的双眸幽幽然道:「记住了,这也是个秘密,若给人知道,你往后可就嫁不出去了。」 小鱼一呆。 * 黄昏时分,巧莲和巧心才算把小鱼给盼回来。 原本还想说她几句,却见她一副恹恹的模样,倒不忍心再多唠叨她。 入了夜,小鱼由巧莲伺候着沐浴,巧心在屏风另一侧整理小鱼换下的衣裙。 她拿起衣裙上那个藕荷色的香囊闻了闻,便一皱眉头:「奇怪……」 这香囊戴了好些天了,本来她还想着今日就给小鱼把里头的香料都换成新的,毕竟这么久了,味道肯定淡透了,可眼下一闻,竟还香气馥郁,和刚换时差不多。 看样式,分明就是小鱼一直以来戴的那个香囊。 此时,屏风的另一头传来巧莲的:「巧心,水要凉了,快来加些热水!」 巧心一顿,忙将香囊放回原位,转身就去提热水。 * 秦王府。 青帐后白烟裊裊,丝丝缕缕地消散,气息冷沉,与寻常暖熏的香料截然不同。 殿内坐着一个男人,坐态极稳,着一身深色缎袍,随意地搭着,也不显潦草。袍袖宽大,却仍隐约透出底下精健的轮廓。 此刻,他怀中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美人。 正是在最鲜嫩的年纪,就连给秦王看一眼都会羞红了脸、春.心萌动。 「你说谢之舟气得病倒了?」秦王听完属下的汇报,一把就将怀里的美人推开了去,挥了挥手,「其余人都退下。」 那美人还有些依依不捨的,却见秦王始终也不看她一眼,唯有难掩失望地躬身告退。 「怎么一回事?」 「回王爷,谢丞之前因为佐忠勉特地登门道歉的事,很是得意,可就在三日前,他无意中听到自家门客谈论此事,那几个门客言语间对佐忠勉佩服不已,反倒是有些瞧不起自家家主的意思,谢丞发了大怒,当场就将那几人给杀了。事后谢丞又派人到市井和书院暗访,发觉民间多是如此,这才……」 秦王眯起眼睛,抚掌道:「有意思……知不知道那几个门客都是什么来头?」 「只是寻常寒门子弟出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秦王:「不可能,马上去查,这背后肯定有猫腻。」 谢之舟府里的门客怎么可能这么没脑子,就算真的这么缺心眼,也不会就这么巧给谢之舟亲耳听到。 第71页 那下属领命而去。 秦王望着案上的高脚酒杯,一动不动,眼里却有暗流涌动。 朝堂上的那个赌约,还有佐忠勉和谢之舟。 前前后后所有,加在一起,似乎隐隐约约地都指向了那个……蒲彦霖。 林昇——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 十五这日是花灯节,京城城内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全城的女子倾巢而出,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相比与平时,龙城卫巡逻的侍卫多了不少,几乎每走一阵,都能看到着那身官差服的人在其中。 罗裳轻衣,胭脂香粉,遥遥望去,满街都是女子。 之前京城里採花贼肆虐,闹得上下人心惶惶,未出阁的女孩子们更不敢随意出门。 如今案子已了,又恰逢佳节,城中的姑娘们便纷纷出门上街,景象比过去几年都要壮观。 世家贵女在此灯会时一般是坐着自家的灯船出行,也是在船上放灯。晚饭过后,瑞平侯府的女眷一同上了船,在灯光夜色里,漂浮于九江。 这船造得极大,女眷们基本都在,此外还有一些僕妇丫鬟。开船的是自家的家丁,船有两层,每层头尾都有侍卫看护。 小鱼和林越、林雪立在近水那层,各自手里拿着花灯。今日这样的时候,戴帷帽未免笨重,大部分女子都只覆面纱而已,她们三人也不例外。 三人都做了闭合的小巧样式,但图纹各不相同。小鱼在纸面上画了一匹枣红色骏马,并不很像,但憨态可掬。林雪不擅绘画,且心觉麻烦,拜託底下丫鬟替她画了个云鬓香腮的仙娥。 林越倒比较随便,只用墨笔勾勒出一只画眉鸟儿,上色也未曾仔细地上。 三人各自看了对方的花灯,相互打趣了一阵,就又走近凭栏处去看岸上的风景和水上的波影。 「还是太太平平的好,」林雪惬意地一嘆,「前一阵可真是吓人,又是採花贼,又是火刑犯的。」 林雪:「好好的,你提那些扫兴的做什么?」 小鱼却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座巨大的画舫,上面灯光闪耀,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当中还有鲜花锦簇,缤纷夺目。 「二姐,三姐,你们快看那儿……」 那座画舫一下子吸引了众女的目光,可等它缓缓靠近了,大家才听到有丝竹乐声飘荡而出。 那分明是……长乐坊的船。 原本拥在栏杆边的女眷们,大觉晦气,一下子四散开去,简直是避之如蛇蝎。 两船擦肩而过时,小鱼突然看到在那三层画舫的顶处,站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格格不入的人。 灰色的长袍,漆黑的长髮。 灯光蓦然照在那人脸上,映出一条长长的疤痕。 小鱼身子一抖,简直难以置信。 是那个人,在清泉寺给她那朵桃花的人。 虽然他眼下不是光头,也不是和尚打扮,可脸上那道疤却还在。 小鱼扭过头想喊林雪和林越快走,却见那个飘飘然立于对面画舫船顶的人突然飞身一跃,竟凌空飞落! 他双手张开,宽大的袍袖鼓动如帆,又像一对巨大的翅膀,带落片片花叶,一瞬之间犹如天女散花,迷人眼睛。 林雪、林越看到此人突然出现已经大为变色,又见他是直朝小鱼而去,更是肝肠震颤:「小鱼!」 小鱼脸色煞白,只高举起手里的花灯,冲来人脸上砸过去,那灯却给他轻轻挥进了水里。 他似乎还轻轻地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手掌一抬,那灰色的袖子底下便飞出一道白绫,眨眼之间就束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一带,勐然飞起。 小鱼就像是一只又小又轻的风筝,给他稍微一牵,便随风飞逝。 裙影一掠,剎那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虚空。 而此时,岸上熙熙攘攘的人声依然没有减弱。 所有人都只顾看着花灯,她们所在的角落又较为偏静。 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竟然只有林雪、林越二人看见。 「小鱼……小鱼!」这两声唿唤落入风中,一下子就飘散破碎。 林雪浑身颤抖,飞奔扑到栏杆边朝四下看,没有发觉小鱼的半分影子,不禁失魂落魄道:「人呢……怎么会这样……得、得去告诉娘。」 林越一把拽住她,沉声道:「不能和娘说,得上岸——去找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戏开场了…… 二更不一定,今日有事,我尽力,总之大家不要特地等。 多说一句,剧情都是定好的,男女主我文案里也说了,都不完美,但是他们都会改变。 然后,我绝对不会写那种噁心人的虐心情节,宝贝们放心。感谢在2019-12-14 18:57:27~2019-12-15 08:2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慕慕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慕慕词 10瓶;彼雪非白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毒发 水面上映出一轮圆月, 给浓黑的天色、水色一衬,透出几分惨白。 一叶长舟微盪, 朝前而去。 那船上没有点灯火,漆黑一片,远远看去, 几乎与江面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船过处,水流声微微, 四下静得可怕。 第72页 小鱼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地呆望着眼前无边际的黑暗。 方才那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前一刻,她还在侯府的大船上和两位姐姐看灯, 后一刻她就给掳到了这不知是哪儿的江里。 那个人在撑船。 他不需要灯火, 借月光就能看清前面的路。或者,是他已经对这条水路瞭然于心。 「我们去哪儿?」小鱼的嗓音有些发涩。 他转过头看她,露出没有疤痕的半边脸, 月光下看就如一位儒雅的贵公子。 「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还是小鱼头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格外清润, 简直像是没有丝毫杂质的弦音。 小鱼:「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他一笑, 从那半张脸看, 笑得如同一个大男孩般温暖:「我是谁不重要,一个摆渡人罢了。」 「我要带你去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需要你帮帮我。」他声音平缓,语调温柔, 像是在耐心地跟她商量。 如果小鱼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许此时还安心一些。 偏偏小鱼知道,这个在清泉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火刑犯。 他这样的做派,竟比那些凶神恶煞的贼人可怖千百倍。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他望着她小鹿般纯澈的眼睛,缓缓道:「有一个人孤单太久了,我想让你去陪陪他。」 小鱼背后发冷:「……是谁?」 他不说话了,眼睛里却有些哀伤之意。 小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杀人犯。 船在往前,可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水面也一如先前,眼前的景色没有变化过分毫。 「那些人……真是你烧死的吗?」小鱼问出这一句时,不自觉地蜷缩起了小腿。 他望向她:「他们都该死,所以我给他们辟了一条去向地狱的路,火坑往下,头也往下,那就是——堕入地狱的预示。」 小鱼觉得更冷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她打了个哆嗦,突然说不下去了。 比起被烧死,她倒宁愿现在沉江而死。 他却笑了:「放心,没那么疼的,好人被火烧是不会感到疼的。」 小鱼险些就破口大骂,忍了忍才道:「我、我是好人,你为什么还要烧我?难道好人也该死吗?」 他摇头:「不是那样的,我说了,是让你去陪一个人,因为他太孤单了。」 「他……是谁?」 「你还小,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他一顿,低低道,「蒲彦霖,他叫蒲彦霖。」 小鱼愣住了。 这个名字她怎么会没有听过呢,那不就是曾经大齐三公子中的…… 可蒲彦霖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划船的人眼睛低垂,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喃喃道:「十二年前,本来,我是想收手了,我原本计划好的最后一件杰作,其实是我自己。那个时候,他却救了我。甚至为了救我,他不小心把自己……给焚了天……」 小鱼听得勐然捂住了嘴。 他抬起眼睛望向她,温柔一笑:「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和他的很像,都很干净,我想,他一定会喜欢你。」 小鱼浑身颤抖,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如此。 他是要烧死她,好让她去给那个蒲彦霖作陪。 「十二年前他离开以后,我就再也不想烧人了。」 「可你分明就……」 「你是说,那个不入流的採花贼么?」他嗤笑一声,「此人在清泉寺犯案,还想杀我灭口,我烧他,不过是想图个清静,算不得什么。」 在小鱼惊惧不已的时候,划船的人却开心地笑起来:「说到彦霖,我们两个出身都不好,小时候,两家的房子只隔着一道墙,他从小就很聪明,那些王公贵族的公子哥,没有一个人能比他聪明,他不但是聪明,还心善,虽然说话不太好听,可却对我很好。别人笑我,他从不笑我,还教我读书认字,要不是……」 不知道他是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竟骤然消失。 就像潮水一下子涌落。 剎那间,了无踪影。 小鱼不自禁地往后一缩。 「你别怕,我不会伤你的。」他道。 话一说完,他忽然脸色一变,快步走去了船尾。 就在他们这长舟后面几十丈之距,竟有另一艘小船紧跟其上。 而且一样没有点灯火,就在一片漆黑之中通行。 他目光一冷:「这……怎么可能?」 这条路只有他知道,况且怎么可能还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跟过来? 他拉开帐子,搓火点亮一个灯笼,站到船尾处,将灯笼高高举起。 对面那小船的船头站着一人,双手负后,淡青色的袍子迎风飘拂,正目光淡淡地望着这边。 他一震:「林昇!」 小鱼被绑在船头,看不见船后情形,只听到声音。 她心口一颤,眼睛立马就红了。 「今夜,你逃不脱了。」林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火刑犯盯着林昇,抬手露出手腕上绑着的一圈粗绳,悠悠道:「这可不一定……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侯府的四姑娘如今在我船上,我只要稍稍一动,她就会掉进这江水里,不出片刻,就会一命呜唿。」 第73页 林昇看到他腕上那截与船头的小鱼相连的绳子,脸上不起一丝波澜:「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怎么,难道你连你妹妹的性命都不顾了?」 林昇似笑非笑:「你以为,我是怎么跟你到此地的?」 火刑犯被他眼中的笑一刺,原本尚算温文的面庞突然升腾起几分戾气。 林昇抬手,将手指放到唇边,发出一下清越的哨声。 江面上掀起微风,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白鹰竟应声飞落。 火刑犯一震。 林昇伸手,摸了摸白鹰的脑袋。 此时,火刑犯才看到那鹰爪上繫着一根黑绳,竟与林昇的船头相连。 原来如此! 这就是林昇不用灯火照明,却能丝毫无误地跟上他的缘由。 「这也不可能,刚刚我开船时根本就没有看到这鹰……」他一顿,「你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让它找到了我的船?」 林昇睨着他不说话。 火刑犯目光往下落,望见对方手腕上繫着的一个小香包,当即一滞。 过片刻,他回过头,朝着前面小鱼所在之处远远地望了一眼,随即转回头,一脸古怪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林大人……可真是好算计!」 林昇:「你最好是乖乖束手就擒,此地离上岸处很远,就算跳下水,也只有死路一条。」 火刑犯却仍然在笑:「不愧是大齐的状元郎,为了抓我,就连亲妹妹的命都不顾,真令人佩服。」 林昇眉心一动,却没有出声。 他自然知道,此刻小鱼就坐在前面的船上,此人所言,她必然能一字不落地听到。 「不管如何,她今日都非死不可,我的朋友还在底下等着,我不能……让他失望。」 「你怎么知道你那朋友还在底下等你,兴许,他早就不在了。」林昇的声音有些飘忽。 「我不知道,难道你林大人知道?当年他给人陷害,你和刘志瑾什么都没有做,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呵,什么同门师兄弟,都是骗人的!」 林昇冷笑:「你以为,你这么做他就会领情了?」 那人一僵,恍惚间竟从这一声冷笑中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双眼蓦然一睁。 林昇:「蒲彦霖若是知道,他竟成了你杀人的藉口……」 「你住嘴!」 林昇眯起眼睛:「怎么,你心虚了?」 火刑犯盯着林昇,面部竟有些痉挛,那条疤如同爬动起来的毒虫,触目惊心。 此时,他忽然笑了一下。而后转身进船,不出片刻就拽着小鱼到了船尾。 小鱼就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眼睛空茫地望着他。 她鬓髮散乱,纤细的身影就像纸上的一痕轻墨,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林昇袖子底下的手缓缓地握紧,脸上却仍然没有丝毫动容之色。 「我说了,就算是我不死,她也得死,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她送到彦霖身边……」 若不是给这个人拽着,小鱼恐怕都站立不住。她四肢百骸都渗着浓浓的倦意,几乎想要昏天暗地歇一回,却又冷得牙根发颤。 她看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影子,眼睛却有些模煳。 他果然不是二哥,不然,怎么可能会拿她当诱饵…… 她的性命,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小鱼喉头髮涩,心头如同浸在冷水之中,一片冰凉。 她略微侧过头,看向身旁这个只一心盯着对面之人的火刑犯,目光一定,突然双手一把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上去! 那人始料不及,猝然吃痛,下意识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将她狠狠挥开了去。 谁知小鱼跌倒下去,竟顺势伸手一扯那盘落在船板上的粗绳,狠狠绊在那人小腿前骨上。 他底盘给她如此一扫,登时身形不稳,往水里跌去。 火刑犯落入水中,连着二人的绳子剎那间绷直成一线。 一端跟着没入水中,另一端则大力地将小鱼往水下拽。 她就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要给扯得七零八落。 眼看就要落入水中,眼前却有雪色扫过。 剎那间,绳子被白鹰用利爪生生勾断。 而她则被从后一扯,腾空一转,又被人拦腰搂住。 她恍然抬头,看到一双熟悉的凤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与此同时,从她心口处,传来一阵久违的剧痛,在眨眼之间涌遍了她全身。 小鱼勐地捂住心口,小嘴微张,像溺水之人,仿佛不能唿吸。 「疼……」 作者有话要说:  发啦发啦! 刺激不刺激! 感谢在2019-12-15 08:24:01~2019-12-15 16:2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昏迷 就在此时, 水面一动,方才落水之人竟又破水而出, 手执一柄匕首直朝船上的林昇刺去。 寒光掠过水面,水中圆月也跟着一折。 噗嗤一声。 一把长剑破空而来,从他背后, 穿透他心口。 一刀毙命。 他嘴角一弯,竟在此时微微地笑了。 随着他身体的快速下坠,那抹笑也跟着消失无踪。 第74页 七映收回剑, 落到船上正欲说话,忽然看到林昇怀中小鱼的模样,目光一滞。 她的脸在月光底下,惨白得近乎透明, 整个人都蜷曲起来, 嘴巴张着,却似乎发不出声音。一只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抓着林昇的衣襟, 简直……就像垂死之人。 林昇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多少。 七映想到那一种可能, 脸色更加难看道:「大人, 小姐这莫非是……」 小鱼身上有毒, 他们都知道。 但没有人能想到,世上会有如此不巧的事,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毒发。 「立马上岸。」林昇沉声。 「是。」 他低下头,看到她疼得张嘴又要去咬嘴唇,目光一冷, 伸手就钳住她下巴,不给她咬下去的机会。 她抓在他衣襟上的手勐然一紧,挣扎片刻,骤然一松。 那只手眼看就要落下,却在半空之中给他一把捉住。 * 小鱼的眼前几乎已经是一片雾茫茫的白色,心肺里就像有一把刀子在扭,疼得近乎痉挛。 她失了力气,只感觉自己在不停地往下掉。 「小鱼——」 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格外耳熟。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与另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淡黄色的锦帐间,他正俯首注视着她的脸。 小鱼还有些茫然,一下子竟没认出他来。 林昇眉心微动,正要再开口喊她,却见她突然脸色煞白,又勐然蜷缩起来。 他脸色一变。 船在江中,七映已经尽最大可能使船疾行,然而他们毕竟是在江心,回到岸上起码要半个时辰。 小鱼疼得厉害,且比方才更甚。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在榻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冷……」 林昇听到她这一声,神色微凝,扯起旁边的被褥就要将她裹住。 然而手伸到一半,却忽然顿住。 他垂眸,望向她,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抚。 然后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将外衫尽数褪下,把她抱入了怀中。 小鱼仿佛感受到温暖,本能地朝他怀中深处拱去。 然而寒意淡退了些,疼痛却没有缓解半分。 巨大的圆月,映照在小窗外的水面上,此刻却如魔如幻,令人心惊胆战。 她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湿,一双眼睛湿润朦胧,欲哭不哭。 脆弱得好像随时会…… 一阵剧痛袭来,她在他怀中浑身一颤。 林昇的眼睛黑沉至极,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一瞬。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会在这时候毒发。 此时看来,她毒发也根本不是巧合,是寒气侵体意外引发了断肠草的剧毒发作。 她张嘴,又要去咬自己。 林昇脸色一冷,伸手就捏住她下巴。 她给他捏得抬起了头,雪白的脖颈轻轻仰起。 湿漉漉的大眼睛寄,目光满含痛楚和孱弱。 林昇一定。 他手下一松,却俯身,径直吻住了她。 手也将她紧紧按入怀中。 她从所未有地顺从,毫无挣扎,任他予取予求。 一丝腥甜味在二人唇齿之间瀰漫开来。 小鱼微微一动,却在恍惚间感到身上仿佛……不再那么疼了。 他松开她,嘴角带了一抹鲜红。 玉白俊美的面庞,在微黄的烛火中,多添了妖异之色。 小鱼懵然抬头,望着他湿润的嘴唇,眼神竟有些直勾勾的。 林昇喉头一动,下一刻,她双手撑在他胸前,主动靠上前……竟亲吻在了他嘴角的血痕上。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唯有依靠本能而已。 他的血,有极深的药性。 柔软的唇,带着清甜的香味,触碰着他的。 林昇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只眼底暗涌起伏,幽深冷邃。 没过一会儿,他嘴边的血就消失无踪了。 她皱起眉头,竟似有所不满。 林昇凝望着她,不动声色地咬破舌尖,手在她后腰上一按,让她贴近自己,低头再次吻落。 她猝不及防,急忙搂住他脖子,一瞬之间,几乎给他亲得呜呜低咽。 血的气息,和她身上浓郁的香甜味混合,似乎是这世间最醇最烈的美酒,能让人溺毙其中。 他抱着她缓缓下落,轻轻将她压回榻上。 她那样乖顺,手只从他脖子往下,攀住了他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加班+痛经,暴风哭泣,忘记了取消存稿箱得自动发稿,今日还有一更四千五的。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仍然不要对二哥期待……太高,他还是个心理扭曲的腹黑变态,小鱼会改变他的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19-12-15 16:26:23~2019-12-16 19: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婠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小白 是夜, 瑞平侯府。 罗居正带着刑部的人等在侯府,此外, 堂内就是瑞平侯夫妇和世子林旻三人。 小鱼失踪的事,只有瑞平侯夫妇和林家几个兄弟姐妹知情,还没有惊动林老夫人。 林越、林雪虽然也很忧急, 却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在外,只在各自院内待着。 第75页 林昇把小鱼带回侯府的时候, 她人尚在昏迷之中。 罗居正注意到林昇的衣袍下摆有些褶皱,且身上隐约透出一丝血腥气,不由目光闪动。 他还从未见林昇如此过…… 闵氏见小鱼昏迷,大惊失色, 几乎也要跟着昏厥。 林昇却不好细说, 只说已经派七映去请了大夫。 他看了一眼罗居正:「火刑犯名为葛兆光,已经落网,在护城河外的小船中, 你速速带人过去。」 罗居正一凛, 飞快看了他一眼, 没有二话, 立即带着人离开了瑞平侯府。 他踏出侯府大门的时候,脚步一顿,没忍住侧身朝林昇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林昇正抱着小鱼往内去,远远看过去,他的气度风范, 仍然是那个文雅端方、世出不二的贵公子。 然而此刻,落在罗居正眼中,却有几分异样。 他之前绝没有想到,林昇这个局的诱饵,竟然会是自家的四妹妹。 * 闵氏守在小鱼床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瑞平侯站在她身后,脸色也极为难看。 不多时,大夫终于到了。 只不过,此人不是自己进的门,却是给七映直接扔进的屋。 瑞平侯看着地上这个被五花大绑的精瘦小老头儿,险些就勃然大怒,又怕吵着另一头的小鱼,才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指着那老头儿看向林昇,目光不善道:「这就是你说的大夫?」 林昇没有说话,七映道:「侯爷,此人就是鬼谷药王欧阳不仁。」 瑞平侯神色一定,又将那人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地上的老头儿身材短小,骨瘦如柴,凹陷的脸上一双鼠目精光闪闪,原本还露着几分兇相,一看到林昇,忽然就跟见了鬼一样,神色大变。 林昇上前一步,目光凉凉地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对七映道:「给他松绑。」 七映上前解了束缚,那老头儿便从地上爬起来,一副佝偻之态,畏畏缩缩的都不敢抬头看。 瑞平侯等人更加狐疑。 谁能相信赫赫有名的鬼谷药王会是这个样子? 林昇走上前,伸手在他手背上一碰,不知说了句什么,老头儿勐然抬头,一下子大为亢奋:「当真?你不诓我?」 林昇神色淡淡地颔首。 老头儿哈哈一笑,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畏缩之态:「说话算话!」 他瞄了众人一眼,咳咳清了清嗓子,把手一挥:「都挪开,让老夫来看看。」 瑞平侯看向林昇,须臾,眉头一松,缓缓移开了步子。 欧阳不仁走上前,闵氏等人便纷纷退开。 他看了眼小鱼,心里一跳,随即嘴巴一撇,暗道:啧,怪不得那小子这么捨得,连半日醉都愿意拱手相让,原来是为了…… 他将手搭在小鱼脉上,过片刻,神色大振,一双小眼竟爆发出奇异的亮光:「妙啊!」 其余几人闻言变色。 欧阳不仁抬头见林昇冷嗖嗖地看着自己,手下一缩,赶忙收敛神色。 他握起拳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无妨无妨,老夫给小姐开个药就行了,只要按时喝药,不出三日,就能好全。」 「真的?」闵氏大喜。 欧阳不仁险些就翻了个白眼,给林昇一瞥,才勉强忍住。 「那还能有假?夫人放心就是,三日以后,小姐要是不睁眼,老夫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灯笼。」 瑞平侯嘴角一抽,强忍着才没发作。 虽然此人有些疯言疯语、不成样子,却毕竟是林昇特地「请」过来的人。 欧阳不仁大笔一挥,写了个药方,交给下人去抓药。 瑞平侯:「小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不仁看到林昇在袖子底下转了转玉扳指,目光含着一丝警告之意,暗中咽了口唾沫道:「贵小姐是受了惊吓,加上寒气侵体,五识一时被迷罢了,没有性命之忧。」 瑞平侯:「那她怎么喊也喊不醒?」 「都说了五识被迷,听不懂人话还是……咳咳,反正三天之内,她一定会醒。」 * 欧阳不仁离开屋子以后就被七映带去了客房。 林旻看了眼林昇,忽然道:「二弟,你同我出去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林昇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就跟他走到了屋外。 林旻神色沉沉地望着他:「你和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昇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却并不言语。 林旻吸了口气,握拳压着嗓音道:「好端端的,小鱼怎么会被火刑犯盯上?你又怎么会这么及时就能把她救回来?除非是……」 林昇目光无波,缓缓道:「就是大哥想的那样。」 林旻一定,勐然上前一步,指着他道:「你!你疯了?」 林昇淡淡一笑:「小鱼没有大碍,刑部想抓的人也抓到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这一笑,落在林旻眼中,极其刺眼,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激得他大怒:「你还笑得出来?你有没有想过,小鱼要是有个万一,你该如何自处?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早就想问你,之前的六年在敦煌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怎么你竟跟变了个人似的?」 林昇眼底掠过一丝寒芒,一闪即逝。 林旻冷冷看着他道:「这件事,不能让爹娘知道,更不能,让小鱼知道,我告诉你,这不是提醒你,是我给你的警告。」 第76页 林昇没有言语。 林旻不再看他,转身拂袖又进了屋。 林昇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抬头,看向天边那轮已经有些暗淡的圆月,右手拇指指腹从食指上轻轻滑过。 的确,这一切都是他事先料到的。 从小鱼拿到那朵桃花开始,他便知道葛兆光对她有了兴趣。 葛兆光在佐家让採花贼的骨灰现形,就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想借那个指节上刻意留下的痕迹把罪栽赃给度化院的僧人。 林昇有所察觉,却什么都没有说,任由罗居正抓错了人,好让葛兆光以为他们不会再捉拿火刑犯。 而且全京城的人都会以为,火刑犯已经落网。 十五这一日,侯府的女眷自然就会出府去赏花灯,葛兆光也会挑在这一日行兇。 林昇没有刻意地布局谋划,只是将计就计。 他不过是,知道却不说罢了。 天时地利人和,没有道理不好好地利用。 那日在那花墙之下,他在吻她时,趁着她恍惚之间,将她腰上的香囊掉了包。 就是因为那个香囊,他的白鹰才能在那种情形下找到那艘船。 夜风将林昇的衣袍吹得凉透,他身上那股奇异的香气却竟更浓烈了。 刚才在那摇晃小船之中的情形,随着此刻他周身香气的浮动,慢慢地浮现。 她的髮丝、脸颊、眼睛、嘴唇,还有那双总喜欢倚着他的手,印在他脑海之中,清晰分明,像只发生在前一刻。 当时她的脸紧贴在他胸口,原本浅粉的唇泛着湿润的嫣红,额前的鬓髮给冷汗打湿,像一株受了风雨摧残的芍药。 长睫如扇打开,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眼尾泛着轻红,目光似痛苦又似乞求。 林昇眯起眼,脸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厌恶——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极其厌恶。 「大人,欧阳不仁已经安置妥当了,」七映道,「刚刚刑部那儿来人传话,罗大人已经把葛兆光的尸体暂搁在停尸间,等您回刑部以后再做安排。」 * 刑部。 秦王得到消息以后,就立马赶了过来。 他从罗居正那儿听说了原委,沉默许久才道:「怎么会是林家四小姐?」 罗居正摇头:「下官也不清楚,只知道之前林四小姐在清泉寺与葛兆光有过一面之缘。」 秦王:「你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此人就叫葛兆光,莫非又是林昇说的?」 罗居正点头。 秦王定睛片刻,呵地冷笑出声:「好一个林子望,他这是把咱俩蒙在鼓里,自己做了个好局啊!」 罗居正没有吭声,脸色却也不太好看。 「查过了么,这个葛兆光到底是什么来头?」 「此人祖籍是山西阳泉,从小生在京城,家里行商,做小本生意。他自幼口吃,而且有严重的癫痫,时常发作,不为父母所喜,他十岁出头就辍学,一个人带钱到西域卖货。」 「西域?怪不得他会易容术,还有那等邪门的功夫,原来如此。」 罗居正的神色有些古怪起来:「还有一件事。」 「你说——」 「这个葛兆光,竟然和蒲彦霖是邻居。」 秦王闻言,目光一凝:「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罗居正道,「葛兆光长蒲彦霖七岁,可二人关系却很好,常有街坊邻居看到他们在一起看书,似乎……是蒲彦霖在教葛兆光认字读书。」 秦王皱眉:「这就怪了,蒲彦霖对他不赖,他干嘛还要恩将仇报把蒲彦霖也给烧了?」 罗居正摇了摇头:「恐怕只有等林大人过来,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二人说话间,外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罗居正一振,以为是林昇来了,却见来人只是个衙从。 那衙从道:「王爷,大人,侯府那边来话,林大人说是今晚来不了,得明日再看。」 二人一怔。 罗居正道:「方才下官在侯府看到林四小姐昏迷不醒,看这样子恐怕是不太好。」 秦王讥讽道:「他竟然连自己亲妹妹都捨得拿去当诱饵,还有什么是他怕的?恐怕林四姑娘这点小伤,在他林二公子眼里也算不上什么。」 罗居正不语。 * 原本侯府众人,对那所谓的药王欧阳不仁的医术都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却没料到,小鱼当夜喝了药后,竟在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睁开了眼。 林昇在院内,听到屋里有响动,即刻便转身往内。 「小姐?您、您是怎么了……」 他听到巧莲的声音,脚步一顿,掀起帘子走进了里间。 小鱼坐在床上,听到动静,朝他望了过来。 她头髮披散,虽然脸色还不见好,神态却难得的恬静柔和。 他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碰。 小鱼一怔,然后缓缓地蹙起了眉头:「你又是谁?」 他一窒。 她又问:「小白呢,你知道小白在哪儿吗?」 林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谁是小白?」 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一只白色的大老虎,那么高,是绿眼睛,你看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码不动了,欠一千,后面还…… 第77页 第45章 鞦韆 林昇的目光微微发沉, 没有再出声。 小鱼给他盯着,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随即又感到很是不悦。好端端的,她这么怕这个人做什么? 他又不是什么洪水勐兽。 可是刚刚那一阵战慄,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口涌出来, 不仅仅是一种害怕的感觉,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奇怪,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看什么?」她抿紧了嘴, 目光不善。 巧心忧心忡忡道:「小姐,那是二公子呀,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鱼皱眉:「什么小姐,我是小鱼。」 巧心还要说话, 却给林昇抬手制止。 他缓步上前, 走到她床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 小鱼歪头想了一想, 摇摇头。 「那你可记得, 自己之前是在哪里?」 她垂下眼睛:「我和小白在一起。」 「你们在哪儿?」他声音低柔。 她嘴巴一张, 却又忽然一闭, 抬起眼冷冷地瞪他:「与你何干?」 林昇的眉头拧得更紧。 之前他想过小鱼会因为这次毒发如何,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眼下的情形。如果他没有料错,她恐怕是—— 「二公子,欧阳大夫到了。」巧莲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须臾,欧阳不仁掀起帘子大步走了进来。谁知他一走进来, 小鱼就大受惊动想从床上逃开,她腿下一软,身子便歪倒。 林昇飞快伸手将她抱住,一低头却对上她惊恐万状的脸,蓦然一滞。 她努力地躲到他身后,露出小半张脸去看不远处站着的欧阳不仁,害怕得瑟瑟发抖,手紧紧拽着他衣袖:「别,让他别过来……」 林昇盯向欧阳不仁,欧阳不仁忙摆手后退:「我什么都没做!」 林昇眯起眼睛。 难道小鱼几年前遇到过欧阳不仁? 这不可能。 他伸手按在小鱼的手背上:「你认识他?」 小鱼缩着脑袋摇头。 林昇:「那你怕他什么?」 她嘴唇哆嗦,可怜得就像一只小雀鸟:「味道……」 欧阳不仁抬起袖子闻了闻,老脸皱成了一团:「不臭啊,就是喝了点酒而已。」 他一说「酒」字,小鱼就勐然一个激灵,一下子更为害怕。 林昇立即道:「去洗干净了再来。」 欧阳不仁一愣,随即拍大腿一蹦道:「看个病这么多事儿,老子不伺候了!」 林昇扫了他一眼,微微冷笑:「东西不想要了?」 欧阳不仁就跟泄了气的金鱼,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哼,洗就洗,不洗白不洗。」 一刻多钟后,欧阳不仁才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常服回来。 小鱼起初还有些警惕,过了一会儿发觉没有那味道,才镇静下来。 林昇看在眼里,目光愈发复杂。 欧阳不仁给小鱼把脉过后,脸色微微一变:「这不可能。」 「怎么?」 他看向林昇:「你是不是把你自己的药给她吃了?」 林昇正要说没有,却忽然想起昨夜在江心小船中的那一幕,目光微变。 欧阳不仁看他神色,险些就要大怒,强忍着道:「既然不听我的,何必还要叫我来看!害死了可不干我的事,这……药是可以乱吃的么!」 林昇:「少废话。她到底怎么了,有没有法子医好?」 欧阳不仁看他眼神冷冰冰的,看着竟比自己还要不好惹,登时有些气弱,只没好气道:「这个说不准,不是什么病,是间歇性的失魂。反正性命不会有大碍,她体内的断肠草毒可不一般,能捡回一条命算不错了,我看这失魂症也没必要医,就这么着得了。」 林昇却道:「不行。」 「怎么不行?」 他长眉紧皱,脸色极不好看。 床上的小鱼无知无觉地靠在那儿,不停地打量着四下,似乎陌生又戒备。 林昇看着她,喉头不自觉地发紧,声音低沉道:「不行……就是不行。」 * 小鱼如今这个情形,自然是瞒不了府内众人。瑞平侯看闵氏哭得伤心,不禁劝慰她道:「从前你不是老遗憾没有在小鱼小时候陪着她么,如今倒可以得偿所愿了。」 闵氏摇头:「你看小鱼如今这样,根本不与我亲近,我怎么……」 「血浓于水,」他道,「她只是不记得了,给她一点时间,一定会好。」 闵氏垂泪不语。 林旻:「爹,要不要去请宫中的太医来给小鱼看看?」 瑞平侯摇头:「不妥,这次小鱼被掳走的事绝不能再有一个人知道。」 「侯爷,夫人,世子爷,刚刚小姐已经睡下了。」巧心出来禀道。 瑞平侯点头:「这几日你们好生伺候着,若小姐有半分差池,拿你们是问——」 巧心忙不迭地应是。 「林昇那小子呢?」 「回侯爷,二公子半个时辰以前去了刑部。」 瑞平侯冷冷道:「他妹妹如今都成了这样,他竟还有心思去刑部?我看他干脆也别回府了,往后就住在那刑部得了。」 「二郎也是职责所在,这次若不是他,小鱼恐怕……总之,她能安然无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闵氏嘆息了一声。 第78页 林旻在旁听着,没有出声,袖子底下的手却慢慢握成了拳头。 * 午时过后,林昇才又回到侯府。 他在路上,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院里传来清脆的笑声,听那声音,分明是…… 他脚步一缓,走到门边却没有进去。 小院内,粉白轻裙的少女正坐在鞦韆上来回地盪。 长长的裙摆飞扬,两只小绣鞋在空中晃荡,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叮噹之声。 她笑靥如花,双眸弯弯好似月牙,明媚可喜之处,不可尽述。 林昇心口一窒,竟有那么一剎那……有些无法动弹。 林旻在小鱼背后,一下又一下地推着她,笑着道:「怎么样,怕不怕?」 她仰着头,笑吟吟的:「不怕,再高些!再高些!」 巧莲此时也正从院子外面进去,在门口看到林昇,大吃一惊,正要行礼,却给他扫了一眼制止住。 「里面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巧莲压低声道:「回二公子的话,方才大公子为了哄小姐开心,吩咐人把后花园的鞦韆搬到了芝兰院来,小姐原本还不太有精神,谁都不理,谁知道……一坐上那鞦韆就来劲了,不仅开口说话了,还笑了。」说到最后,她也不禁笑起来。 她们见小鱼玩鞦韆玩得高兴,都觉得她总能慢慢地好起来。 林昇点头,脸上却不见有多高兴,只淡淡道:「你进去吧。」 巧莲看林昇如此,似乎是……没有要进院子的打算,不由心生疑惑。 二公子人都走到院门口了,怎么却不进去只站在外头看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短小,一共欠两千,周末补。感谢在2019-12-17 15:35:44~2019-12-18 16:0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雪非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吃面 火刑犯的案子一破, 永德帝龙颜大悦,盛口夸赞林昇。 他原本是刑部监察史, 皇帝擢升其为刑部掌事卫,官升三品,是难得一见的晋升。 当日, 林昇进宫受赏谢恩以后,往朝华宫外走,不多时, 迎面便看到华阳公主的坐撵。 他侧身避开,华阳公主却叫了停。她由人扶着走下来,径直到他跟前,林昇垂着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 是一片华丽的水红色宫纱。 「二郎,本宫方才都已经听说了,这次火刑案破获, 你可是立下了大功, 」华阳公主笑得温柔, 「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 之前因为谢丞那事儿,那些暗中嫉妒你的人都猖狂得不行,如今倒好,看谁还敢在背后嚼那舌根。」 林昇不动声色:「多谢殿下关心。」 华阳公主一笑:「你我之间,还客套什么……」 她走上前, 抬手就往他衣襟前探去。 林昇有所察觉,眉头一皱,却没有退开的动作。 华阳一眼瞥见,手微微一僵,顿了片刻,终是收回了手:「此次你升官是大喜事,我给你备了一份惊喜,这会儿,东西应该已经到侯府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林昇:「殿下送的东西,自然是没有不好的道理。」 她定住,直直看他半晌,眼里掠过一丝痛楚,为那张精心描画的脸增添了几分柔弱之美:「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么?」 林昇不语。 华阳公主悽然一笑:「我知道了,你还是在怨我,你是在怨我当初与你和离……可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候是为了什么……」 林昇终于抬起眼直视于她。 华阳公主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一滞。 他的目光淡得像一片凉水,没有丝毫的波澜,看着她时,却仿佛能令她无所遁形:「殿下,下官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他后退一步,躬身行礼,没有丝毫怠慢之处。然后转过身,往宫门外走去。 华阳公主立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长长的指甲陷进掌心的皮肉,就算是疼得脸色发白,也不松开。 * 林昇出了皇宫,脸色越发地淡。七映在宫外马车边等着他:「大人,刚刚秦王着人来话,邀请您今晚到王府一聚。」 林昇踩上马车,掀起帐子:「不去。」 七映察觉到他今日似乎心情不好,不敢有二话,只躬身应了。 车轮子开始滚动,马车缓缓地驶向皇城外。 林昇原本坐在车内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车外的一阵吆喝声:「冰糖葫芦,又红又甜的冰糖葫芦……」 他睁开眼,抬手掀起车帘子朝外一望,就看到一个鬚髮皆白的老人家在街边叫卖冰糖葫芦。 七映一见,上前一步道:「大人有何吩咐?」 林昇没有说话,过须臾,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定睛看向某处,神色有几分异样。 七映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下也是一愣。 在斜对面的面铺里,坐着两个人,都是贵公子打扮,一高一矮,在那儿有说有笑,那二人正是林旻和小鱼。 自上回看到小鱼玩鞦韆以后,林昇一连五日都没有去过芝兰院。没有想到,今日会在府外碰到这两人。 小鱼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虽说仍然是失忆的状态,可却比之前愈发爱笑了。府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世子爷林旻的功劳。 第79页 七映在林昇旁边道:「这几日世子爷为了哄四小姐高兴,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林昇看着那两人,淡淡道:「怎么,她如今倒不想着找那老虎了?」「 「听说是世子爷搪塞了过去,他骗四小姐说那老虎给运到了专门的地方休养,得过一阵才能回来。」 林昇:「她信了?」 七映点头:「看样子是。」 林昇的嘴角轻不可察地一弯,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别的什么:「她倒还真是……」 话说一半却忽然沉默了。 七映见他眼底笑意微凝,目光深处似乎涌现出丝丝缕缕的深色,不由也跟着一定。 就在那不远处,小鱼正低头用力地嘬着面条。她碗中盛的是宽面,足有两道指节宽,她的嘴却又生得极小巧,吃得很费力似的,而且轻轻一动,嘴角甚至于脸颊上都会粘上红红的汤汁,笨拙得就像刚学会用筷子的孩童。 林旻不厌其烦地掏出帕子来给她擦干净,擦完又摸摸她的脑袋,不知说了句什么,小鱼便会抬头沖他一笑。 她肌肤雪白,双眸晶莹,小嘴又给汤汁染得红彤彤的,就算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男子衣袍,都难掩动人。 七映见林昇目光如此,眼前冷不丁地就浮现出那个夜晚,在芝兰院中,林昇站在窗外,搂着小鱼低头亲吻的情形。墨绿色的官服上,有一只无力抓着的白嫩如玉的手。 那一幕,七映记得格外清楚。 他回过神,慌忙垂下了头,不敢再多作回想。 「走吧。」林昇忽然开口道。 七映转头,就见他已经移开了目光,放下了车帘。然而,就在此时,另一头的林旻却一眼望见了七映和侯府的马车,带着小鱼就往他们这儿过来。 「世子爷——」七映拱手行礼。 林旻看了一眼马车,牵着小鱼便要上车,七映一怔:「世子爷,这……」 林旻回头睨他:「怎么,自家马车我还坐不得了?」 七映脸上变色,不敢多说,只低下头往后一退。 林旻扶着小鱼登上马车,小鱼打头掀开车帐,蓦然撞见有个人两眼黑沉沉地看着自己,登时吓了一跳,转身就躲到后边林旻的怀里:「大哥……有、有人在里面。」 林旻按着她肩膀:「不怕,是你二哥。」 语罢,他抬眼看向林昇:「你摆这副臭脸,是要吓唬谁呢?」 林昇扫了他们两个一眼,目光在小鱼紧抓着林旻袖子的手上停了一停,淡淡地别过了头。 林旻也不与他多说,只牵着小鱼往里,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小鱼一坐下,就下意识地去看林昇,发觉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一给这人拿眼睛看着,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乱跳。 马车一开动起来,小鱼又稍作一惊,赶忙抱住了一旁林旻的手臂。 林旻低头看她神色害怕,便柔声道:「无妨,只是马车动了而已。」 小鱼皱着眉头:「我们会不会……掉下去?」 自从小鱼醒过来以后,不仅仅是失忆,更变得极其胆小,简直就像是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给吓住。 昨夜瑞平侯吃好饭放筷子的时候,力道大了些,声音不免大了,没有想到,就这么一点动静,竟吓得小鱼浑身僵住、脸色发白。 林旻看在眼里,表面不如何,心里头却不禁越来越沉。 如果说眼下的小鱼,就是几年前的她,那她可半点也不像是给人娇生惯养长大的。 他看小鱼还紧紧捉着自己不松手,分明是还在害怕,目光一转,微笑道:「你放心,就算是摔下去,也是坐那儿的人先摔,咱俩有个当垫背的,不必担心。」 小鱼见他指着林昇,双眸一睁,伸手掩嘴小声道:「他好像生得不够胖,要是给咱俩压死了可怎么办?」 林旻一愣,随即哼道:「压死了也是他应该的。」 小鱼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又马上脸色一变,伸手捂住了嘴,慌忙去看林昇。 林昇却还闭着眼睛,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她捂住心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林旻看她如此,一时间倒觉得很有趣。 小鱼虽然眼下是少女的模样,可看神态动作,还有说话,分明都还是个孩童。她本就生得稚气,如此倒也不违和,反而……很有意思。 「大哥,今晚我们吃什么?」 林旻惊讶道:「你不是刚刚才吃过么?」 小鱼摸了摸吃得有些圆的肚皮,郑重其事道:「我还能吃。」 林旻哑然。 除了胆小以外,现在的小鱼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极其能吃,简直跟生怕饿死一样。 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两眼水汪汪地瞅着他:「不行吗?」 她眼神巴巴的,可怜极了。 林旻正有些禁受不住要点头,却听一旁响起一个悠悠然的声音:「你可不要小看了她,这丫头从小就是个无赖,最会装乖讨巧。」 小鱼神色一僵。 林旻皱眉:「胡说八道。」 下一刻,她就扑进林旻怀里,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哭唧唧地道:「小鱼才不是无赖……」 不等林旻开口,林昇就突然伸出手,把他怀里的人轻轻拽了过去。 第80页 这一下突如其来,根本不需用什么力道,小鱼的身子就打了个弯儿,乖乖地转进了林昇怀中。 她吓了一跳,还没出声,却又给他捏住了下巴把脸抬了起来。 他缓缓道:「连滴眼泪都没有,装也装得没有诚意。」 小鱼感到下巴给他捏着,膝盖又给他用手按着,眼前这一幕……竟似曾相识。 她嘴巴一扁,眼睛登时就红了。 不一会儿,就有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啪嗒啪嗒地打在他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鼓励~比心感谢在2019-12-18 16:07:44~2019-12-19 18:3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xy123 10瓶;ko、彼雪非白、千秋墨雪、宾语赋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狗官 林昇从未见小鱼这样哭过, 应该说,他是没有料到, 几年前的小鱼这样能哭。 之前她哭,都不过是偷偷掉几滴眼泪,何曾有过如此架势? 他微微一愕, 一时间没有动作。 温热的泪珠子,砸在他的手上,带着湿意。 尽管是哭得这样, 她还睁大了眼睛,那样委屈又愤懑地瞪着他。 他看着她,慢慢地拧起眉头:「你……」 只是话还没往下说,就给林旻出声打断:「你这是做什么, 小鱼不过是孩子罢了, 你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林昇双唇一合,没有再言语,目光却还落在小鱼满是泪痕的脸上。 此时林旻又对小鱼温声道:「小鱼莫哭, 你二哥是跟你开玩笑呢, 是不是, 二弟?」 语罢, 他看向林昇,朝对方使了个眼色,眼里分明暗含警告之意。 林昇没有作声,他抬起手,小鱼便本能地一缩。 结果那手往下一落, 竟是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将那些泪渍一一给她抹去了。 他虽然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手上的动作却轻如柔风,还伴着淡淡的香气,似乎能将她脑袋里那股昏意一道驱散了。 她睁着眼,一下子竟也忘了哭,只呆呆地看着他。 在她脑海里,又有一幕朦朦胧胧的情形浮现出来。 白色的月光,黑色的夜空,风里飘荡着梅花的幽香和酒的味道。 似乎也曾有过一个人,伸手替她拭泪。 只是那个人的脸和身影,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叫人看不分明。 林昇替小鱼擦了眼泪,低头见她一副愣愣的模样,眉头一挑,抬手就往她额头上敲了一记。 小鱼啊呀一声,飞快捂住额头,立马气沖沖地对他道:「你……又打我!我要回去告诉娘亲!」 旁边的林旻听得一怔,林昇更是目光一深:「我什么时候——还这样打过你了?」 小鱼勐然一呆,双眸一下子睁圆了。 她怎么会说「又」呢,而且……刚刚那句话真的就像说过了好多遍似的。 林昇盯着她的眼睛:「嗯?」 小鱼想不出缘由,又给他紧紧逼着,当下蹙起了眉头,有些恼道:「我、我不知道!」 林昇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得多试几次才能想起来。」 小鱼察觉到他话中「多试几次」的含义,勐然一僵,挣扎着便要从他怀里下去:「大哥救我!」 林旻:「别闹了,这都快到家了。二弟,你快把小鱼放下。」 林昇便松开了压在她膝头的手。 小鱼终于得了自由,飞快从他腿上跳下去,逃开两步,又突然扭头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狗官,我才不怕你呢!」 林昇眼睛一眯:「哦?」 林旻却变了脸色:「小鱼,你怎么这么和你二哥说话!」 小鱼哼了一声,把头往旁边一扭就不吭声了。 林昇面上漫不经心,眼里却渐渐地浮现出几分深暗之色。 * 兄妹三人一到侯府,入前厅,就看到厅内琳琅满目,大大小小放着的尽是一些奇珍异宝。 林旻:「这些是……」 「回世子爷,这些大部分都是公主殿下差宫人送来的,说是……庆贺二公子升官,其余有些也是一些大人送来恭贺二公子的。」 管家端着个檀木盒子上前,打开给他们看,里面赫然是两颗拳头大小的白色珍珠。 小鱼一下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是公主殿下特地嘱咐要给大人看的,说是南海珍珠,又有夜明珠之效,二公子夜读时可用此物替代灯烛,以免眼睛过于疲累。」 林旻皱眉不语,又看向林昇,却见林昇正望着一旁的小鱼。 她略微踮脚,伸长了脖子张望那南海珍珠,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很喜欢那两颗珠子。 林旻有些意外,不管是失忆前的小鱼,还是失忆后的小鱼,之前从来没有表露出对这类东西有兴趣。 林昇忽然问道:「怎么,四妹妹喜欢这对珠子?」 小鱼的眼睛还盯着大珍珠不放,小嘴微微张着道:「这个捣碎了……能不能吃的?」 林家两兄弟一愣,相视一眼,一时无语。 还以为她是终于开窍了,却原来……还是那个小鱼罢了。 林旻握拳轻咳一声:「这可不能吃的。」 小鱼回头看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大眼睛里却装满了狐疑。 第81页 林昇却抿嘴浅浅地一笑:「倒也不是不能。」 林旻一怔:「二弟——」 的确,上好的珍珠粉可以口服,甚至作药用充当补品,可眼前这两颗,可是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那种做法,简直可说是暴殄天物。 侯府的老管家也有些呆住了。 林昇伸出手,拿出那两颗南海珍珠,一低头,目光落在小鱼仰起的小脸上,缓缓道:「如何,要不要试一试?」 他的声音发沉,竟隐约是在蛊惑她似的。 小鱼看着那两颗又大又白的珍珠,轻轻咽了口唾沫,无声地点了点头。 老管家瞠目结舌:「二公子,这可使不得啊!那是公主殿下送来的,要是给殿下知道了,岂不是……」 林昇却道:「既然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我说使得——便使得。」 小鱼看老管家和大哥都一副不贊同的神色,一时也犹豫起来:「这两颗珍珠很值钱吗?」 林昇淡声道:「两颗珠子而已,放那儿也没有用,不过是占着地方罢了。」 老管家还要再说,给林昇看了一眼,莫名地一哆嗦,登时不说话了。 林旻:「你真的要这么做?」 「自然不假。」 林旻不语,心里却十分担忧。 他倒不是像那管家,有多心疼这宝贝,只是两颗珍珠毕竟是华阳公主特地送来的,这么做要给她知道,肯定是会…… 林旻不禁又看向林昇。 从前他这二弟可不是这样的,当初林昇尚公主后,虽说算不得恩爱至极,却也是事事顾全公主,不会怠慢,如今却…… 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林旻思量之际,林昇已经拿着那两颗珍珠往后院走去,小鱼也不自觉地跟上了前。 她跟在他身后,偶尔仰头与他说话,林昇虽然看着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却回回都会应她的话。 这二人,方才在马车里还跟仇人似的,这会儿……倒很有兄妹的样子了。 林旻看了片刻,摇头失笑,一时也把方才的疑虑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世子爷,您还是劝一劝二公子吧,那可是南海珍珠啊!」老管家道。 林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若用这两颗珍珠,就能让小鱼与她二哥之间不那么剑拔弩张,倒也不算亏了。 * 小鱼跟着林昇去到他的院子,进了书房,脚一踩进门后,就有些僵住。 这个地方她好像……来过。 林昇没有察觉她的古怪,他把珍珠放在大理石圆桌上,看向她道:「帕子——」 小鱼一怔,随即低头去掏腰间的丝帕,结果动作太急,一扯出来就从她手中飘了出去。 她忙伸手去抓,林昇此时也伸手去拿那帕子。 小鱼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就给他团在了掌心之中。 所幸那帕子已经给她捏在了手里。 她松了口气,抬头一笑:「差一点,吓死了……」 在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的笑却陡然一凝。 林昇望着她,双眸如深冷的幽潭,里面仿佛深不见底,丝丝缠缠,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在其中。 那只握着她手的手,似乎一下子滚烫起来,一直能烫到她的心底。 小鱼没由来地感到害怕,又很后悔方才没有拉着林旻一道过来。 「二哥……」她小声地喊他。 林昇眼睫一垂,松开了她的手,飞快地别开了眼睛:「罢了,不用也无妨。」 他的脸色瞧着寻常,然而小鱼看着,总觉得有几分怪怪的。可到底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林昇从书桌笔筒上抽出一个玉锤,对准当中一颗珍珠,勐然往下砸落。 砰地一声! 小鱼给这声动静吓得躲到了他身后。 须臾,才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去看。 原本圆圆的大珍珠已经给他砸了个粉碎。 她不由张嘴啊了一声。 林昇看了一眼她无知觉抓着自己衣服的小手:「怕什么。」 她脸一红,忙松开了他:「我才没有怕。」 林昇一嗤,转过头又去砸第二个。 小鱼忍着没动。 林昇又进里间,拿出了一个捣药杵放在桌上,看着她道:「想要珍珠粉就自己捣。」 不过是捣个东西罢了,还能有什么难的? 小鱼看他眼神,总觉得自己是给此人小瞧了。 她嘴巴一抿,拿起捣药杵就抱在怀里:「捣就捣,不过是捣个珍珠粉,有什么可难的……」 林昇眉心一动,没有说话。 大圆桌边上的凳子尤其高,小鱼坐那儿脚都不太沾得着地,她看了一圈,干脆走到最里面得横榻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然后把珍珠碎片都倒进里头,抱在怀里就捣起来。 林昇负手在后,看着她道:「你可不要磨蹭,晚了我还有正事,没工夫陪你折腾。」 小鱼咬唇:「我才不用谁陪。」 他挑眉一笑,转身便去了书桌前,坐下看起公文来。 在小鱼的位置,恰好可以透过珠帘看到他的样子。 她撇撇嘴,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暗暗骂了几声狗官,就专心致志地捣起珍珠粉来。 * 两刻多钟后,林昇放下了手里的公文。 第82页 屋子里捣东西的声音早就没有了。 他起身过去,掀开帘子,便看到小鱼怀抱着那捣药杵歪倒在榻上,甜睡正酣。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捣东西太耗力气,她虽然熟睡着,脸蛋却还红扑扑的,小嘴也半张着,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小白牙。 他俯下身,凑近了看她。 近得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小鱼仿佛是在梦中,给他身上带来的清冽气息侵扰,秀眉轻蹙,咕哝了一声:「臭狗官……」 林昇一怔。 他凝视着她的脸,顿了片刻,俯首下去,径直吻住了那两片泛着轻红的樱唇。 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然而一碰到她,就像是久旱之人突然尝到了清泉的滋味,一时之间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19 18:32:27~2019-12-21 09:2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外号塞塞的一个西瓜 5瓶;彼雪非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开场 小鱼感觉在梦中有些喘不过气, 想要去挣动,却似乎是给人按在地上, 手脚都使不上劲。 等她恍惚间睁开眼的时候,人竟已经躺在了芝兰院屋内。 她扶着脑袋坐起来,正好巧心从外头进来, 看她醒了便一笑:「小姐可算是醒了,您这一觉睡得可真沉。」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奴婢倒不知道,二公子抱您回来的时候您就睡得很沉了。」 小鱼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巧心把茶水递给她, 又指了指桌上一个锦瓶:「二公子还吩咐,说那是您要的东西,让奴婢们得替您收好了。」 小鱼也顾不得喝茶:「拿来我看看。」 巧心给她拿过来,小鱼打开一看, 果真是雪白如尘的细粉。 她刚刚好像根本还没有捣尽, 莫非是他…… 她想了想,迟疑着道:「那二哥人呢?」 「方才二公子接到宫里传召,这会儿已经入宫去了。」 * 今日皇帝不仅召了林昇入宫, 还传召三品及以上的朝廷命官和秦王、忠勤伯等人。 林昇觐见时, 就看到谢之舟在大殿一侧, 笑意微微地看着他。 秦王、罗居正等人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林昇目光一转, 已经大概猜到是所为何事,只是表面仍然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分毫。 「林卿,丞相说是找到了当年蒲彦霖的真迹手稿,要跟你当场对质, 怎么样,你敢不敢?」皇帝道。 自从林昇破了火刑犯一案,永德帝对他的信任比从前多了百倍不止,就算谢之舟信誓旦旦地说是能自证清白,他也相信林昇才是对的那一方。 林昇颔首:「臣洗耳恭听。」 谢之舟一哼,暗道:装模作样,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永德帝:「丞相,人都到齐了,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是,」谢之舟几步上前,躬身对着上方的皇帝道,「秉皇上,这次臣虽然想尽办法找到了蒲彦霖的真迹,却没有真的拿到或者看到,要想看到真迹,还须请绿柳山庄的庄主戚锦堂上殿来,真迹就在他手中。」 永德帝:「哦?这是为何?」 「臣是谨慎起见,怕有人届时看到铁证,造谣是臣仿造的手稿,所以不敢轻易去动证据。」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自己都还没有看到过那些所谓的真迹?丞相看来是自信得很吶,」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事实上,你说的这个人,朕也听过,不过,此人是行商之人,他手上的东西——靠得住?」 「皇上放心,此人乃是有名的墨宝收藏家,且早年间对蒲彦霖的书法之作推崇备至,手里的东西绝不会有问题,而且,微臣相信,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欺君罔上。」 永德帝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始终不动声色的林昇,略一颔首:「传他进殿。」 不多时,一个长眉细眼,生得面如傅粉的男子施施然进了大殿。 他撩起袍子,朝皇帝下跪行礼:「草民戚锦堂,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打量此人,看他年纪四十不到,样貌俊美阴柔,站姿挺拔,看人的眼神也颇为清正,竟很是仪表不凡。 「丞相说,你手中有蒲彦霖的手稿真迹?」 「回皇上,臣手中确有蒲彦霖旧时写的《淮阳赋》《临洮赋》,此外,还有一些诗画之作。」 永德帝:「蒲彦霖多年以前就为人诟病品行有亏,不说真迹,就连原先那些抄本都已遍寻不得,你倒是胆子不小,还敢藏他的真迹,而且一藏就是好几年。」 谢之舟听得微微蹙眉。 这小皇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锋利,半年以前,恐怕他还说不出这样的话。 戚锦堂也不是寻常之辈,不会黑皇帝三言两语的就吓破了胆。 他镇定道:「回皇上,当年蒲彦霖的事一出,草民的确动过要将他的真迹付之一炬的念头,毕竟世上不会有人再愿意欣赏此人之作,而且,他的东西还可能给草民招来祸端。可是,草民无论如何还是狠不下心这么做,皇上要是看到那些真迹,就能明白了。」 永德帝被他说得兴趣大涨:「快把东西呈上来给朕看看。」 第83页 「遵命。」 不过多时,就有个小太监将戚锦堂带进宫中的长盒呈到皇帝跟前。 永德帝挥开旁边地小太监,亲自打开盒子,抽出里面那一叠纸,摆在案上看起来。 底下众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唯有秦王敢抬头直视皇帝。 他眼见皇帝看得极其入神,眉头越皱越紧,却看不出是喜是怒,袖子下的双手不禁稍稍一併。 再看一旁的林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乱看一眼都不曾,简直就像是老僧入定。 约摸半刻钟后,皇帝突然勐地一拍桌子:「好一个蒲彦霖!」 众人都是一惊。 永德帝似笑非笑的,脸上有些泛红,目光也是从所未有地亮:「从前听说此人有惊世之才,朕只信个三分,如今倒是由不得朕不信了,如此才华,当真是万中无一、百年难得一见的。」 秦王忍不住道:「那皇上怎么方才眉头紧皱,瞧着不太高兴的模样?」 永德帝看向他,摇头一嘆道:「朕是越看越不能信,写得出此等文章的人,竟然会是……那样的人,实在是……」 场内官员皆面露异色。 谢之舟虽然看不起蒲彦霖,但是此刻见皇帝的样子,应该是对这份手稿确信无疑,不由显出几分得意之色。 「丞相和林卿也大可以看一看——」 太监把那两篇稿子分别交到林昇和谢之舟手中。 谢之舟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先前和林昇之间的那个赌约。 他拿到东西,立马就低头细细地读起来。 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二人。 「如何,林卿?你可有看出些什么?」皇帝问道。 林昇合上手稿,交还给内侍,淡淡道:「臣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皇帝皱眉:「你之前不是言之凿凿,说丞相抄袭你师弟的文章吗?」 林昇躬身俯首:「之前是臣弄错了,误会了丞相大人。」 此言一出,不说谢党等人,就连秦王、罗居正都大吃一惊。 秦王回过神来,脸色越发得沉晦。 早先闹得满城风雨,没想到现下林昇竟如此轻易地就认了输,而且竟连辩解都没有,简直就像是…… 早就料到了一样。 他想到之前种种,眉头拧得更紧。 现在在他身前的这个人,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林昇,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皇帝还未出声,另一头低头看着真迹的谢之舟却逐渐变了脸色:「这、这是……」 他看完手中的东西,又突然上前去拿内侍手中的另外一稿,低头认真地看起来,越看脸色就变得越奇异:「怎么会如此……」 「丞相,你是看出什么来了?」皇帝不禁问道。 谢之舟神色一定,突然道:「臣请皇上将佐忠勉的手稿拿来比对。」 永德帝一愣:「这是为何?」 谢之舟举起手中的纸:「臣斗胆怀疑,蒲彦霖这所谓的惊世之才不过是欺名盗世,他的文章——恐怕是他曾经的老师佐忠勉所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忠勤伯是佐忠勉多年的至交好友,闻得此言,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就道:「谢大人,信口开河也要有个度,佐先生乃一代大儒,怎么可能为一个区区的小徒弟代笔写文章?」 谢之舟冷笑:「我有没有信口开河,一看便知,蒲彦霖这两副真迹,用词遣句,分明就和佐忠勉一般无二。」 「那又如何?学生模仿老师,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么?」 「就算是模仿也不可能如此,文气文思,如出一辙。」 秦王听得目光变幻莫测。 谢之舟这个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奸佞,但也确有几分本事。尤其,是在诗词歌赋上,尤其有造诣。这会儿又是当着皇帝的面,他也不傻,不会贸然地开这种口。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事竟然会在半路发生这样的变化。 永德帝看着谢之舟,手敲了敲桌案:「来人,去把御书房里佐先生的《寒潭记》拿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开场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咩 明天见,二哥的身份要正式解开啦 第49章 标记 佐忠勉是当世无二的大学儒, 他闲来所作的《寒潭记》《逍遥赋》都是旷世佳作。 永德帝御书房中的藏本,并非手稿, 而是抄本。 此时拿来与蒲彦霖的几篇文章作比对,的确能看出在架构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这不是表面的类似,而是文章内在的情同, 正如谢之舟所言,是文思文气的相似。 寻常人看不出这些,但内行高手却能看出当中的微妙。 古人以为, 在天地开闢以前,世界一片混沌元气,因而天地万物都从混沌产生,由元气构成。而万物之灵的人, 则是元气中的精气构成。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以气为主, 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 节奏同检, 至于引气不齐, 巧拙有素, 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他所说的「气」就是文气,是文章所体现的作家精神气质,其具体内容指作家天赋个性和才能,所以是独特的, 不可强求,也不能传授。 如今,观佐忠勉的名篇与蒲彦霖的文章,稍作比较,就能察觉出文气的惊人一致。 第84页 在场的诸多人,虽然大部分都看过佐忠勉的文章,却少有读过蒲彦霖的。眼下再看,任谁都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这会儿,就连忠勤伯都不吱声了。 明摆着,这些文章是出自一人之手。 永德帝凝眉看着底下不敢作声的众人,缓缓开口道:「怎么都哑巴了?还是说只有朕一个人看出猫腻来了?」 秦王道:「皇上,要想知道真相,不如还是——去请佐先生过来,当面问一问的好。」 谢之舟忙道:「臣附议。」 眼下谢之舟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文章都是同一人所作。怪不得那蒲彦霖当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原来都是佐忠勉在背后搞得鬼。 虽然他此时还搞不明白佐忠勉当初为什么要帮那蒲彦霖造势,但不管如何,他们师徒二人勾结串通,欺骗天下士子,那就是犯了大不韪。 谢之舟忍不住看向林昇,脸上笑得愈发得意。 什么狗屁大齐无双士,挖了个坑,不仅坑了自己,还把师门给坑了进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草包罢了! 林昇始终默然而立,面色平淡无波,不见丝毫的恐慌之色。 秦王暗中打量他神色,眉头拧得更紧。 不出一刻钟,佐忠勉就到了大殿。 他年逾古稀,鬚髮皆白,却仍然身姿挺拔,步伐稳健。 寻常人在这个时辰给皇帝急召,少有不露慌怯,佐忠勉却淡定自若。 永德帝免了他的礼,却没有如从前那般赐座。 「佐先生,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要召你前来?」 佐忠勉:「下臣不知,请皇上明示。」 永德帝挥了挥手,内侍便将两叠稿子呈到佐忠勉跟前。 「你自己看。」 佐忠勉看到蒲彦霖的真迹手稿,神色微动,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又松开。 永德帝:「谁都看得出来,这些文章是同一个人写的,佐忠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串通徒弟欺世盗名!」 佐忠勉撩袍跪下:「臣——知罪。」 永德帝一顿:「怎么,你这是承认了?」 佐忠勉沉声道:「当年臣把书房的一些文章手稿交给小徒弟蒲彦霖,叫他誊抄,却不想他竟为了功利挪为己用,臣虽然痛心愤怒,却看在他年纪还小,不想毁了他后半生仕途,一时心软,才没有揭露。」 谢之舟闻言冷嘲:「佐先生可真是大度吶,如此用心写的文章,说给人顶替就给人顶替了。」 佐忠勉垂着头,恍若未闻,并不理睬他这话。 永德帝盯着佐忠勉道:「所以蒲彦霖顶替你的文章,是他擅意而为,你起初全不知情?那朕倒要问问你,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在这京城无根无凭,没有你的授意,能有这个胆子?」 佐忠勉头垂得更低:「这都是臣的罪责,是臣宠信他太过,让他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 永德帝不做声。 旁边沉默许久的忠勤伯忍不住道:「皇上,那个蒲彦霖从前就有不拘世俗的狂傲之名,虽然是寒门出身,却比一干贵族子弟还要张扬自负,佐先生当年因爱惜他才华,才对他一再容忍,却没想到会酿成大错。此事,先生的确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但也不能尽怪于他啊。」 永德帝却目光一转,望向立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林昇:「林卿,旁人不知道,你应该清楚,这里的人,除了你老师以外,就属你最了解你那个师弟,你告诉朕,事实是不是如此?」 林昇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回皇上,小师弟的确是一个张狂不羁之人。」 永德帝又问道:「那他到底干不干得出盗用老师文章的事?」 此话一出,底下几人都微微变色。 皇帝这么询问林昇,就是在问他的个人看法,而不是真的在求证此事真相。 就连佐忠勉都有些变了脸色。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徒弟,如今在皇帝跟前说话有这么大的分量。 林昇回道:「皇上,世上人心难测,就算臣与小师弟相近,也不能说全然了解,此事,臣也不能轻易就下定论。」 永德帝嘴角一勾,仿佛笑了一下,却没有再逼问下去,只悠悠然道:「听说,你前一阵给你的老师责打了一顿,如今身上的伤可好有些?」 林昇:「回皇上,臣身上的伤自已经大好,多谢皇上关心。」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这一问一答看似是漫不经心,却令底下站着的佐忠勉心内微微一冷。 他当初为什么要打林昇,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戚锦堂。」永德帝突然喊了一声。 戚锦堂立马上前一步:「草民在。」 「你说你曾是蒲彦霖才华的崇慕者,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此人……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那些真迹你还烧不烧得?」 戚锦堂道:「烧不得,草民还是不信,蒲彦霖会是那等小人。」 「你不信?那你的意思,难道是佐忠勉骗了朕?」永德帝虽然还是脸色玩味,眼里却隐隐透出几分寒芒。 佐忠勉此时才发觉有戚锦堂这么一个人在,他扫了此人一眼,半眯了一下眼睛。 戚锦堂连忙跪下:「草民不敢。」 「那你何出此言?」 戚锦堂抿唇不语。 秦王冷冷道:「这是光正殿,不是市井,也不是你家里。在皇上面前说话,若有一字不实,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就别想要了。」 第85页 戚锦堂俯首贴地:「皇上,草民多年前与蒲彦霖有过一面之缘,与他交谈过,当时我们相谈甚欢,他曾经告诉过草民一个世上没人知道的秘密。」 永德帝:「什么秘密?」 「他说,他会在他的所有文章里,做一种标记,」戚锦堂道,「这世上只有他会这么做,旁人都看不出来。」 谢之舟不屑道:「我看他是故弄玄虚。」 永德帝很有兴趣,却又有几分不信:「戚锦堂,你可知道,你要是敢欺君罔上,今日就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大殿。」 「草民知道,草民绝不敢欺君。」 「好,朕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厉害的标记,是他蒲彦霖独有。」 戚锦堂的额头仍然贴着地,声音缓缓道:「他告诉我,他写文章时有个习惯,每隔一句,便会像藏头诗一样在句首放两个可拼的字,两个字拼成一个字,然后全文串联,就是……就是两个字谜。」 此言一出,殿内一静。 谢之舟两眼发直:「这怎么可能?」 他从内侍那里拿过那些文章,按照戚锦堂所言,拼合串联其中一篇,竟果真凑出两个字谜。 「一人一张嘴……这是个『合』字,」谢之舟喃喃,「再往下是……罪该斩首,这是、这是……」 秦王目光一沉:「是个非字。」 「合非?这是何意?」忠勤伯不解。 戚锦堂道:「合非,就是蒲彦霖的小字。」 谢之舟犹自不信:「不可能,这只是巧合罢了!」 他飞快翻开《寒潭记》,如法炮制。 「太阳……东边挂,月亮西边下……」他看着文章,串联起来,「这是一个『明』字。」 秦王从他手中抢过下篇,也拼出一个字谜:「砦门重映残边月。」 忠勤伯:「这又是什么字?」 没有人看出来,戚锦堂也答不上来。 此时,许久不语的林昇道:「砦,同『寨』,指栅栏,象形『扁』的下面部分;门,『户』的意思,恰是『扁』字的上面部分」,上下合起来是一个扁字。」 谢之舟一听,顿时茅塞顿开:「这么说来,残边月,『习』字就像『月』字残缺了一边的样子,而重映是重复,是指后面的残边月重复了,那就是有两个,两个「习」字,合成一个「羽」字。」 秦王:「扁加上羽,那就是一个翩字。」 佐忠勉的脸色,在此时,唰地变作青白,几乎是面无人色。 「明翩,」戚锦堂道,「是蒲彦霖的号。」 蒲彦霖,字合非,号明翩。 若出现一个字,还能说是巧合,可眼下如此,任谁都看得出……是写文章的人故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1 14:28:06~2019-12-22 10: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婠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暖玉 事实的真相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被揭破。 在这样的证据面前, 佐忠勉没有丝毫辩驳的余地。 他脸色铁青,手心已经一片濡湿。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这一出, 没有人能料到。 如有所感应一般,佐忠勉忽然抬头看向了那个站在最前的人。 他也正侧首望着他,然而目光却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佐忠勉在他的眼睛里, 看到了冷冷的嘲笑。 毫不掩饰的讥讽。 这个眼神,在一瞬之间,和另外一个人重叠。 佐忠勉一震, 几乎全身血液倒流。 他的爱徒林昇从来不会露出这种眼神,但是有一个人会。 那个名字,是他心底始终拔不去的一根刺。 一旦提及,便会隐隐作痛。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永德帝开了口:「佐忠勉,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佐忠勉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一切都错了。 不应该的。 不应该有人,会想到要去找蒲彦霖的真迹。 他看向谢之舟, 电光火石的一瞬, 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 他的后嵴樑窜起一阵森寒。 冥冥之中, 仿佛是有人在背后牵引,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蒲彦霖。 之后的种种,也都在此人的计划之中。 就连他恼羞成怒之下,对林昇动手也是…… 佐忠勉一滞。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当日林昇给他鞭打的情形。 当时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没有错。 就是眼神不对。 他再一次抬起眼, 望向不远处的林昇。 此时此刻也是如此,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 他如今陷在这样的境地里,林昇没道理一句话也不替他说。 然而,不等他想通其中的蹊跷,他的心口就突然传来了一下刺痛。 针扎似的疼痛,在短时间内变作密密麻麻,演变为钻心的剧痛。 佐忠勉捂住心口,脸色紫涨,慢慢地倒到了地上。 在闭上眼之前,他看到林昇的眼睛,勐然一颤。 死水一般的眼波。 第86页 他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 * 佐忠勉并没有咽气,他被人抬出了宫门,一路送回了佐家。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去计较之前林昇和谢之舟的那个赌约了。 所有人都还震惊于蒲彦霖在文章中所藏的字谜,不能回神。 谁能想到,三朝帝师,竟然是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从大殿出来以后,秦王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拦下了林昇。 「这都是你事先计划好的对不对?」他勉力压低声音,却仍然激动得脸色发红。 这个时候,任谁都镇定不了。 林昇看向他,仍然是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官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秦王不受控制地拔高了声音。 此时,谢之舟等人恰好从大殿出来。 秦王一眼瞥见,脸色微变,飞快撇开了头。 等那几人走远以后,他方又转头看向林昇:「林子望,你别把旁人都当成是傻子,此事就是因你而起,当初你空口指谢之舟抄袭蒲彦霖,为的就是今时今日吧?只是我想不明白,你到底图的是什么?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佐忠勉和林昇的师徒之情,这么多年秦王都看在眼里。 比起佐忠勉的事,林昇的暗中筹谋更让他无法接受。 「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个事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秦王道,「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佐忠勉颜面丢尽,了丢脸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也不只是佐家,此人是三朝帝师,你到底明不明白……今日之事意味着什么?」 林昇嘴角微勾,仿佛竟还笑了一下:「意味着天家也跟着颜面丢尽,崇德帝,先帝,再到当今圣上,都会给人耻笑。」 他的笑含了一丝凉薄之意,漫不经心地就吐出了这惊天之语。 「你……」 林昇淡淡道:「王爷真的是要在这个地方和下官谈论此事吗?」 秦王双唇抿成一线,脸色几变,盯着他半晌,终是拂袖而去。 林昇负手在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城的天,笼罩着一层浅浅的灰,像一层脏了的面纱。 他耳边响起秦王刚刚问的那一句:「你到底图的是什么?」 林昇望着远处的天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只不过是一个开端。 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此时,罗居正从他身后走了过来,看着秦王远去的背影对林昇道:「王爷怎么了,这是——生气了?」 林昇摇头:「不清楚。」 罗居正看他一眼,暗道:谁都看得出来就是你惹的人家。 两人一路往前走去,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走到朝阳门外,罗居正终于忍忍无可忍:「你说……这事是真的?」 「什么?」 「还能有什么?」 林昇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不是,林大人在佐氏门下这么久,佐忠勉又是你的老师,难道你之前从来就没有察觉过?」 林昇没有理会他,只顾着往前走。 罗居正接着道:「这事要是私底下给皇上知道倒罢了,今天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抖搂了出来,这位佐先生,还有佐家,恐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有一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刚刚永德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这事要是只有皇帝一个人知道,他势必会暂压下去,然后慢慢地处置佐忠勉和佐家,而又不会牵连皇家。 可如今的情势,却不是皇帝能够掌控的。 今天大殿之上,一百多双眼睛看着,听着。 佐忠勉盗用徒弟的文章,又反过来污衊徒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一切覆水难收。 而佐氏,在京城虽然时日不短,可与其他几个大家族比起来,仍然只是新贵,算不得真正的名门望族。 原本,只要再经一代,佐氏就能一跃而上,跻身京城五大贵族之一。 却没有想到,在此时,会出这样的事情。 林昇始终没有再开口,甚至没有和罗居正告一声辞。 他坐上马车,直接就回了侯府。 * 芝兰院与平素吵吵闹闹的样子不同,此刻反倒是有些静悄悄的。 院子里的桃花微微绽放,已隐约有香气飘动。 在那个鞦韆架上,鹅黄色的裙摆随着轻风偶尔扬起,在阳光之下闪烁着浅金色的光,如碎裂的星辰。 小鱼歪着脖子,头靠在花藤上,无声无息地睡着。 白皙的脸颊被晒得略微泛红。 她睡得正舒服,却突然感到身上一凉。 睁开眼,就看到一抹熟悉的墨绿色。 她睡得懵懵懂懂,伸出手就想把这片绿色拂开,谁知道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就给人轻轻地握住了。 「谁?」小鱼扬起头看过去。 他逆光而立,面容暗沉一片。 小鱼以为是在做梦。 头顶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半明半昧之间,她看到他低下头,仿佛是朝着她那只手的指尖而去。 小鱼本能地缩手,这回,他却没有硬抓住她。 随着她的后缩,他身体前倾,手掌自然而然地按落在她身边的鞦韆架。 第87页 如墨的长髮飘散下来,在她眼前一晃,像一把扇子慢慢地打开,拂落在她的肩头。 小鱼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抵住他,却忽然身子一轻,给他一下打横抱了起来。 「二、二哥……」 这回她是彻底清醒了。 林昇道:「谁让你在这儿睡的?」 其实巧心提醒过她好几回,绝对不能在鞦韆上睡着,免得不小心摔下来。 小鱼有些心虚:「没有谁,是我自己不小心……」 林昇没有说什么,抱着她就要往屋里去。 小鱼慌忙抱住他脖子:「我还不想回屋去……」 他一顿,低头看向她。 「我还想……再玩一会儿,可不可以?」她越说声音越低,分明是在怕他。 林昇望着她,缓缓地一笑,剎那间似柔风拂面,温润如暖玉。 那一瞬,她竟生生地看呆了。 「自然可以,只要小鱼——」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补齐了哦~感谢在2019-12-22 10:00:13~2019-12-22 17:1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银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宾语赋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温柔 他嘴角弯着, 看似在笑,眼里却有一片深海。 小鱼见他久久也不出声, 便有些不耐烦了,略微撅起嘴道:「到底是什么?」 林昇挑眉,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有些漫不经心的:「或者你亲二哥一下,二哥就让你再玩一会儿。」 他原本不过是开个玩笑,以为小鱼至多如从前般恼羞成怒罢了, 可他却忘了眼前的小鱼不是从前的小鱼。 她眉头一皱,却扬起脖子,在他脸上轻轻地吻落。 蜻蜓点水的一下,快得就像没有。 那温软的触感, 就如同……一片丝绸从他脸上拂过, 伴随着一阵清甜的芬芳,令他剎那间恍惚。 小鱼皱着眉看他:「这样总行了吧?」 她清亮的眼睛扑闪扑闪,澄澈如水, 没有一丝杂质。 这一个吻, 就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落在他心湖, 激起层层波澜。 林昇看着怀里的人, 仍然不出声。 之前他亲过她好几回,每一次都比着一次长久且深入,可哪一次都不及方才她主动靠过来的一吻令他…… 虽然她本人并没有那样的意思。 小鱼晃了晃脚丫子,鼓起腮帮子道:「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林昇淡淡地应好, 却抱着她没有松手,只缓缓在那鞦韆上坐下。 她就这样给他抱在怀里,与他一道在那鞦韆架上。 林昇盯着她的脸,却见她有些担惊受怕的模样:「两个人坐会不会坐坏它?」 他一怔,随即轻轻一笑:「你再吃下去,估计就会了。」 小鱼抬手在他胸前一捶:「才不是,肯定是你更重。」 「是么?」他一边说,一边手掌轻动,竟然在她腰间挠动起来。 小鱼僵了一僵,随即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在他怀中左右扭动,又笑又叫的:「别、别啦,好痒……二哥不要……」 从她身上飘荡出来的香气愈发浓烈。 林昇望着她的笑靥,听着她低低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能将之前那些风刀霜剑忘得一干二净。 葛兆光,佐忠勉,还有他自己。 尽数忘却。 「二哥?你……怎么啦?」 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倒给了她可乘之机。小鱼一边假装问候,一边又悄然伸手,一手捏住了他一只耳朵。 她刚要扯动,就见他低头看过来,目光竟…… 小鱼强作镇定地威胁他道:「看你还……挠不挠我了?」 她的手捏着他的耳朵,手掌不可避免地贴在他脸颊上,看起来就像是捧着他的脸。 林昇望着她:「挠又如何?不挠又如何?」 小鱼的语气凶神恶煞:「你再挠我,我可要揪你耳朵了!」 他哦了一声,脸色不变,手掌却又动起来。 只是眨眼的工夫,就让她破功撒了手,又在他怀里胡乱扭动起来:「不、不要……」 「还揪不揪耳朵了?」他问。 小鱼在努力挣扎的同时,还不忘愤愤地瞪他:「就要揪!」 他呵地一笑,突然停下了动作。 小鱼一愣,松了口气,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却见他突然伸手捉住了自己的脚踝,仿佛是要…… 她一个激灵,勐然反应过来,一下子攀紧了他:「二哥不要……小鱼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林昇一顿,到底松开了她的脚踝。 随后,他摸了摸她有些蓬乱的发顶,在她惊恐的目光里,笑得一派温润如玉:「这才乖——」 这会儿,小鱼经方才那一场折腾,髮髻早就乱了,脸蛋也红扑扑的,整个人都软在了他怀里,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不要玩鞦韆了?」他突然问了一句。 小鱼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咕哝道:「……想玩也玩不动了。」 声音里分明就有些怨气。 林昇没有说话,身体却往后腿了几步停住。 第88页 小鱼赶忙抓紧了他的衣襟:「二、二哥……」 他淡淡一笑,脚下骤然一松,身体倏然往前盪去。 小鱼在他怀中,自然也跟着一起飘荡起来。 她起初还很害怕,紧紧抓着他不松手,然而过了一阵,渐渐感觉到风吹在脸上的暖煦,又适应了那种感觉,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人也随之放松下来。 她睁开眼,就看到天地和花木都在旋转。 明明是和平时一样的地方,却因为她此刻是横坐在他怀中,看到的景致竟大有不同。 粉色的桃花,蓝色的天,还有他的眼睛。 此时,他脸上和眼里都没有笑,只是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在那一泓冷寂幽深的寒潭之中,她竟仿佛感受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温柔。 甚至是一丝深不可察的哀恸和寂寥。 在这飘摇的画里,他就像一抹孤冷的影子,似乎随时都会伴着风散开,消失。 就像冰变作了水,水又化为虚无。 小鱼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感到……心里空空的。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按在了他的心口:「二哥……你冷不冷?」 林昇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额头前面软软的胎髮,和她眼睛里细碎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亮。 他不该,也不能如此。 可是他现下,好像……除了復仇,又有了别的很想要的东西。 鞦韆勐然间停住了。 他停得太突然,小鱼感觉整个人都像要被甩出去一样。 可那只手却紧紧搂着她,不让她动分毫。 她正要埋怨他几句,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响起,仿佛是有什么人走过来了。 「佐姑娘好。」是巧莲的声音。 「你们小姐呢?」 小鱼一怔,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谁。 她抬起脖子想去看是什么人,却给林昇抬手按了回去。 他点了点她的嘴,做了个要她噤声的动作,又两指一併,眯起眼在脖子前一划。 小鱼一个激灵,再不敢乱动。 「奴婢也不知道,方才还在呢,恐怕是去花园里了吧。」 佐辛月柔声道:「小鱼贪玩,你们可得多看着她些,最好别让她一个人待着,免得出什么事。」 「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找找小姐,您且坐着。」 巧莲说着就走出了院子。 小鱼和林昇所在的鞦韆给桃花树挡着,倒也没给她们看见。 佐辛月在院内的小石桌边坐下,身旁的丫鬟宝琴道:「小姐,老太爷如今都那样了,怎么您不去找二公子,而是来找这四小姐呢?」 佐辛月没有言语,只是看了宝琴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这个时候,佐辛月心里当然知道该找的人是林昇,可她也要见得到他才好。 而且,暗地里,肯定会有华阳公主的人盯着林昇,她更不好直接去见他,唯有通过这个他颇为疼爱的四妹妹才更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更的少了,老规矩之后补。感谢在2019-12-22 17:17:56~2019-12-23 19: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艷少同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怜悯 主僕二人在院子里坐了不久, 巧莲便回来了。她沖佐辛月一福道:「佐姑娘,我们小姐这会儿不知是去了哪儿, 一时半会儿找不见人,要不您先去屋里坐坐?」 佐辛月眉心一蹙,摇了摇头:「罢了,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语罢便起身,带着宝琴一道出了院子。 小鱼坐在林昇怀中支着脑袋,嘴给他拿手掌捂着, 看着院门处那道渐渐远去的裊娜身影,眼睛睁得老大。 直到那两人彻底走远了,林昇才松开她些。 「那个姐姐是什么人?」她问。 林昇只道:「客人。」 小鱼皱眉,显然对他敷衍的回答不满, 还想多问几句, 却听巧莲惊唿道:「小姐,二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林昇这才把小鱼放下地。 两人走过去,巧莲想起方才的事, 立马道:「刚刚佐姑娘找您呢, 这会儿人该还没走远, 奴婢这就去……」 林昇却打断了她的话:「不必。」 巧莲脚步一顿, 又听他道:「如今小姐许多事都记不得,外人还是不见为妙。」 巧莲忙躬身应诺,与此同时,又有些意外。 那位佐小姐深得老夫人喜爱,平素出入侯府畅通无阻, 府里一些有年头的下人都对其尊敬得很,因而巧莲也不敢怠慢。 然而听二公子这话的意思,竟是……把佐小姐当作了外人。 「还有,小姐身上不好,身边要时时有人陪着,今日之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林昇说话时,不论神态语气,都不愠不火,可却令人无端端地感到后背发凉。 巧莲一下就有些慌神,缩着脑袋连声应是。 小鱼虽然已经失忆,可与院里的几个丫鬟还是有天然的亲近感,如今见巧莲给林昇几句话说得如履薄冰,好像怕得不行,不禁有些不高兴。 她伸手一扯他袖子:「二哥,你吓她做什么?是我自己要跑出来的。」 第89页 林昇低头扫了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吓她了?」 小鱼指了指垂着头不敢出声的巧莲:「分明就是你吓的……」 林昇看向巧莲,慢悠悠地问:「巧莲,我吓着你了?」 巧莲抬眼对上他目光,勐然一个哆嗦,只把头垂得更低:「绝对没有的,是奴婢自己胆子太小……」 小鱼目瞪口呆:「你……」 林昇却伸指在她额头上一弹:「回屋去待着。」 * 他从芝兰院出来以后,就去了书房,没想到又在院门口遇着了佐家那对主僕。 佐辛月见到林昇,登时眼睛一亮,带着宝琴上前福身见礼:「师兄。」 林昇微微颔首,没有作声。 佐辛月打量他一眼,有片刻的恍惚。 她已经许久没有单独与他好好地说话了,自从华阳觊觎他进而又独占他,连靠近他一些都成了奢求。 「师兄,你最近……可还好?」 林昇仍然只是淡淡地点头,似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佐辛月想他是避讳,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 果然,师兄还是过去那个人,最是恪守礼数,不会像寻常公子哥那般轻浮狂浪。 若是小鱼听到佐辛月的这句心声,必然会站出来大声反对。 佐辛月望着他,声音微颤道:「师兄,父亲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人,这一定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如今他还昏迷不醒,佐家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只有师兄能……」 林昇看向她:「能什么?」 佐辛月触及他的目光,双眸骤然一缩。 他竟然在笑。 虽然嘴角没动,眼里却分明有笑意。 而且,是那种淡淡的戏嚯,仿佛她刚刚是在跟他说什么玩笑话一般。 「师兄?」佐辛月险些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林昇却不再多说,他提步往前,略微侧身,从她身旁径直走了过去。 佐辛月一滞,飞快转身喊住他:「师兄——」 她双眸盈盈,泛着水光,脸上又有几分难言的倔强。 天生就让人怜惜动容。 像这样的女子,世间上的男人会愿意为她倾尽所有。 当年佐辛月刚及笄时,佐家的门槛都要给媒人踏破了。城中对她有意的王公贵族不知有多少,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看起来是个柔弱的温婉淑女,实则倔强至极,没有人能强按着她的头行事。 当初华阳公主那样行事,处处霸占林昇,若是寻常女子在佐辛月这个位置,势必会早早成婚,以免成为华阳公主的眼中钉。偏偏她佐辛月就不怕华阳的权势地位,就算是公主和林昇成了亲,她的存在也时不时地都能让华阳公主心里发堵。 能支撑她倔到现在的,不过是对林昇的一份不绝的念想。 为了他,她绝不回头。 在她心底,这世上千千万万男儿之中,唯有林昇才是那个堪与她结为连理的佳婿。 她不怕别人背地里笑她是个眼高手低的老姑娘,也不怕华阳公主的处处刁难。 她最怕的,是心里那份念想得不到回应。 因为在她心里深处,始终是觉得,林昇对她有情。 起码这份情比他对华阳公主的感情要来的纯粹和真挚,她坚信,林昇待华阳好,不过是出于他的原则和气度,却不是因为情。 六年前,他与华阳和离,于她而言,就像是多年的美梦终于成真。 那件事,更坚定了她的信念。 她要等他回来,等他回京以后,他们就能…… 可是六年以后,他回来了,却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师兄,这么多年了,」佐辛月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殊不知她那个模样却更为惹人心疼,「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想着月儿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到如今都不成婚是为了什么?」 宝琴听得心惊,想要提醒自家小姐这是林家,却发觉佐辛月已经沉浸其中,完全不理会其他。 林昇站在距离她几丈之外的地方,面容给树影遮挡,看不真切。 他听到佐辛月的这一句话,耳畔仿佛响起了那个人沉沉的嘆息声。 「我这一辈子,活得太累、太累……从来没有一次是真正为自己而活,那些东西,明明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却一样都放不下。家族的名声,世人的看法,都压得我喘不过气……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活该要戴着面具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佐辛月见他不声不响也不动作,以为他是有所动容,便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两步。 她走近了,才看到影子底下他的面容。 那张俊美雍和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情之色,却有一丝怜悯。 像是看着可怜可笑之人的怜悯。 她有些发僵,没有办法再往前一步。 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她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佐姑娘误会太深,我对你——从来都没有男女之情。」 佐辛月的脸,就像给人勐然刷了一层浆,在剎那间变得苍白和僵硬:「你说什么?」 林昇目光无波地望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佐辛月看到那墨绿色的官服一盪,似乎要永远离她而去,心生慌乱,竟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你别走!」 第90页 林昇转过身,拧眉看她,还没开口说话,却忽然面色微变,抬眸看向了旁边的花架。 有两个人从那花架底下慢慢地走出来,看着他们二人的情形,都面露异色。 「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上昨天的,欠了大家一千四,后面周末补,年末加班多,大家多担待。感谢在2019-12-23 19:02:13~2019-12-24 18: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想小资 8瓶;儒雅的瓜子仁 5瓶;32894077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错骨 这二人正是瑞平侯世子林旻和刑部侍郎罗居正。 佐辛月心底一跳, 却也没有露出慌张之色,只松开了抓着林昇衣袍的那只手, 缓缓后退了两步,声音镇定道:「是我方才不小心给绊倒,情急之下才扶了师兄一把。」 这个理由自然不能让人信服, 可却已经是檯面上最过得去的说辞了。 林旻见林昇在一旁也不说话,反倒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禁皱了皱眉。 他们几人到底也是外男, 如此长久待着也不妥,佐辛月此时已经清醒过来,当下便向这几人告辞,略有些匆忙地带着宝琴走了。 林旻见佐家主僕走远, 方拧眉看着林昇道:「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昇神色淡淡的:「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 」林旻不悦道,「你怎么会和佐家大小姐在一块儿拉拉扯扯?」 罗居正感到大不自在,却又有些不想错过, 虽然眼睛有意往一边别, 耳朵却仔细竖着。 林昇:「此处贴近外院, 我在这儿并不稀奇, 大哥该问问佐大小姐怎么会在此。」 林旻给他噎了一噎,随即道:「强词夺理。」 事实上林昇说的没错,佐辛月的确不该出现在此,仔细想一想,方才那一幕也是佐辛月拉扯林昇, 而非林昇有什么越矩之举。 林昇看了一眼罗居正:「罗大人过来有事?」 罗居正这才煞有介事地把头扭回来,握拳咳嗽一声道:「刑部那儿有点事要知会大人,事关火刑犯一案。」 寻常事情自然犯不着让罗居正这个刑部侍郎亲自过来。 林昇颔首:「 屋里说话。」 林旻没有跟上前,他在原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开,脑海里却还是方才那一幕。 刚刚佐辛月抓着林昇衣服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林昇的目光泛着冷意。 可在他印象里,他这二弟从来都对这位佐大小姐和颜悦色、温声软语。 再想到今日在光正殿,佐忠勉被揭露盗用徒弟文章时,林昇那副漠然至极的态度,林旻心底的疑云更浓。 在他沉思之际,背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林旻警觉地回头,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花架底下走出来,对着他讪讪而笑:「旻哥儿。」 此人正是之前搬到侯府来的方从军。 林旻没想到他还在侯府,不由面露讶异:「表舅。」 方从军笑了笑:「我刚刚碰巧从这儿走过,看到你们说话,没敢上前打扰。」 这话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林旻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 「表舅近日在府中吃住可习惯?」 方从军摸了摸脑袋:「习惯得很,侯府的吃食可比我家里的好太多了,就是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老也睡不好。」 他一顿,又道:「旻哥儿,我瞧着,晟哥儿自打回来以后都忙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不是近来刑部案子很多?」 林旻眉心一蹙:「这我就不知道了,表舅大可以去问问二弟。」 方从军神色微变,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我不过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罢了。」 林旻看他目光躲闪,仿佛是另有隐情一般,眉头不由拧得更紧。 * 另一头,佐辛月带着宝琴从瑞平侯府出来,一路脸色都不好看。 就算她善于隐藏心绪,此刻也无法将林昇方才所言从脑中挥去。 尤其是那一句—— 他竟然说对她从来都没有男女之情。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更加苍白。 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从前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小时候起,他就在她身边。 指正她的书法和琴艺,与她谈论诗词歌赋。 如果没有,他何必做那么多? 只有她得过他如此厚待。 那个华阳公主,就算生得再如何美丽,也不过是个红粉骷髅。 琴棋书画,无一精通,成日只知享受,骄奢淫逸,俗不可耐,根本与他毫不相配。 佐辛月咬住下唇的牙齿不自觉用了力,直到刺痛传来,才有所感觉。 就在此时,身后的宝琴忽然低唿了一声:「小姐,您看那儿……是谢三姑娘。」 佐辛月抬头看到大门处进来的几人,脚步一顿,侧身躲到了树后。 如宝琴所言,进门来的果真是盛装打扮的谢芳芝和谢家的几个下人。 她目光一凝。 谢家和林家一向互不对付,从前也没见谢家人与林家人有来往,怎么谢芳芝突然会到林家来做客? 谢芳芝阵仗还不小,带了好几个家丁过来,搬着大盒小盒,竟像是来送礼的。 第91页 林家两个丫鬟从那儿接了东西过来,刚好经过佐辛月主僕身边。 宝琴忙出声叫住她们:「两位妹妹,那是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与此同时,佐辛月完完全全躲到了树后,不让人看到分毫。 两个丫鬟认出宝琴,福了福道:「是宝琴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宝琴一笑:「我家小姐今日过来,有东西落在马车里了,这不要我去拿呢嘛。」 两个小丫鬟相视一笑,其中一个道:「那是谢家三小姐,说是来给我们三姑娘赔不是的。」 「赔不是?」 「是啊,好像是之前在佐家出了什么事,具体的我们两个也不晓得,」那丫鬟道,「之前还听人说,这谢家三小姐不好相与,方才瞧着倒是笑吟吟的模样,人好的很呢。」 宝琴一笑:「这样啊。」 「姐姐若没旁的事,我们就先退下了,这些东西还得尽快送到三小姐院子里。」 宝琴忙应好。 两个丫鬟一走,佐辛月才从树后缓步出来。 「小姐,您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旁人也许不清楚,佐辛月却知道谢芳芝的性子。 这可不是一位好主儿。 她抬眸又朝大门口看过去。 谢芳芝和丫鬟正站在那儿,看着底下人搬东西,瞧着很是寻常。 「小、小姐……」宝琴突然声音大变,几乎是有些颤抖。 「怎么了?」 「您看……谢三小姐身后那人,是不是……」 佐辛月定睛望过去,看到谢芳芝身后站着一个家丁。 其他人都在气喘吁吁地搬东西,唯独此人站在谢芳芝身后一动也不动的。 而且这个人生得也比其他下人高大挺拔。 方才不注意倒没什么,仔细一看就能察觉到有些古怪。 佐辛月的目光落到那个人的脸上,勐然一僵。 那张脸,竟然是…… 宝琴已经给震惊得说不出话了:「小姐,他们……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佐辛月眼眸一转,伸手在宝琴手背上一按,低声道:「我们晚些时候再回去。」 * 且说林昇和罗居正到了书房,罗居正刚要开口说话,忽然看到林昇衣襟口有一缕轻烟似的长髮,不禁微微一滞。 再联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他的脸色更为古怪。 林昇:「罗大人?」 罗居正回过神:「刚刚出宫以后,我回了一趟刑部,仵作已经给葛兆光验了尸,这是陈情。」 说着,他从袖子底下取出那陈情报告,交到了林昇手中。 「你看看,」罗居正道,「这个葛兆光竟然把自己错了骨,他家里亲戚根本认不出他来,我们之前还以为那就是他的真面目,这到底是什么邪门歪术?」 林昇扫了一眼纸上所写,目光不变:「西域奇门异术数不胜数,错骨易容在其中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东西。」 罗居正摇头:「就算是如此,这个葛兆光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我查过错骨易容术,极其伤身,几乎折损人十年寿命。他用寻常的易容术就能骗过人的眼睛,何必如此?而且据陈情报告所言,葛兆光对自己施用这个危险至极的错骨术的时间,竟然是在十五年前,这实在是……」 林昇放下陈情报告:「你以为是有什么隐情?」 「这……我还不知道,但绝对不寻常,」罗居正看向他道,「我还怀疑,此事可能与蒲彦霖有关。」 林昇眸光一闪,却没有言语。 罗居正没有察觉到他的细微异样,只自顾自苦笑道:「不过我也只是凭着感觉瞎猜,到底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妨,此事毕竟还没有头绪,最好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林昇默了片刻道。 「那是自然。」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罗居正忽然道:「看来这个蒲彦霖与传闻中的那个人果真是大相迳庭。」 「何出此言?」 「其实,我过去也曾见过他一次。」 林昇没有说话。 罗居正望向窗外,目光飘远,声音有些轻:「他看起来……就不像是那种不堪之人。」 当年罗居正在京城的青山书院读书,有一回书长宋先生请了佐忠勉和其门下两个徒弟去书院。 那两个徒弟,一个是刘志瑾,另一个就是蒲彦霖。 刘志瑾沉默内敛,就像一块古寂的檀木。虽然英俊非常,却丝毫不引人注目。 而蒲彦霖就截然不同。 眉似墨裁,目若寒星。 那张脸,生得俊美无匹,几乎是无一不好。 然而那双眼睛,却清冷透骨,仿佛能看到人内心的最深处。虽然总是含着一丝笑,却反而让人感到喜怒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感谢在2019-12-24 18:45:33~2019-12-25 14:4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晓知了晴天了了 10瓶;彼雪非白、宾语赋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算计 自方才林昇一走, 巧莲便死死守着小鱼,几乎半步也不离她左右。 就算小鱼佯装生气, 她也不愿意走开片刻。 这会儿,小鱼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于底下丫鬟的歧视。 第92页 分明都是主子,偏偏她那二哥说话就比她管用, 而且她们还是她院子里的人,一个个都看菜下碟! 小鱼气鼓鼓的,干脆哪儿也不去, 只坐到桌案前画画。 巧莲看她跟个小炮仗似的,也不敢走得太近伺候,只立在珠帘边上看着。 小鱼生着闷气,埋头伏在案前鼓捣了一会儿, 结果一抬头却看到巧莲已经昏昏欲睡, 还在那儿困得时不时地点头,不禁捂嘴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书桌边上的小窗外忽然发出了一声异动。 像是草木给人拨开的声响。 小鱼浑身一定, 盯着那窗户, 一时间不敢动弹分毫。 屋内暖烘烘的一片, 隐约还有青木的芬芳浮动。小窗紧闭, 青白的日光照出一方窗影。 小鱼紧紧望着那窗影,忽然看到一根花枝的影子投落在窗纸上,也一併落进了窗影里。 她勐然睁大了双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根花枝却是实实在在地在那儿,还微微颤动, 看着就像是……皮影戏。 小鱼轻手轻脚地下了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去瞧。 那小小的花枝就在她眼前,淡紫色的一小团花骨朵,棉柔的花瓣半开不开,仿佛也和她一般,凉得微微哆嗦。 她伸手一探,要去碰那花儿,那花却勐然往后一跳,从她眼前飞远了去。 然而如此一来,小鱼倒不觉得害怕了。 她愈发靠近那窗台,往窗外望出去。 谁知才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大活人站在树丛间,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小鱼骇了一跳,险些惊叫出声。 此时,却见那人飞快用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甚至于有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在窗外站着的人,虽然是下人打扮,却生得俊眉秀目、唇红齿白,模样气度与那一身衣服格外不搭。 小鱼拧起眉头,大眼睛瞪着他,略微压着声道:「你是谁?」 这一阵子,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实,因为动不动就有会人冒出来说与她认识,因而一见此人,虽然记不得是谁,却感到面熟,倒也不怎么害怕,只当又是哪个从前认识的人。 那人听她这么问,惊讶之余,更难掩失望。 事实上,在她跟前这位,不是旁人,正是那谢家六少爷谢其枕。 谢其枕自当初惊鸿一瞥以后,就对小鱼念念不忘,甚至是到了辗转反侧、茶饭不思的地步。 他知道她是瑞平侯府的姑娘,就派了人到侯府附近盯梢,谁知道之后祸不单行,赌坊给人揭了不说,还被谢恽那厮烧了院子。 简直就像冥冥之中,老天爷在百般阻挠他一般。 然而,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没想到,他那个平素百无一用、满脑子都是烂草的三妹,竟在此事上发挥了大作用。 要不是谢芳芝告诉他,他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天仙儿……竟然就是瑞平侯府新得来的四姑娘! 这实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心上人是谁,谢其枕也见不着人。 他已经有十数日没法好好睡觉了,后院里那些侍妾丫鬟,从前看着还各有些可爱处,如今却叫他提不起半点兴致,就算是碰了也索然无味。 在他煎熬空虚之际,谢芳芝又主动给他出主意,说是她有法子能让他见小鱼一面。 这个所谓的法子,委实算不上高明,而且可以说是一个馊主意。 毕竟要是给人发觉了,那谢家的脸面可真真会给他丢尽。 到时候,不知道他爹那儿又会有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可是,谢其枕毕竟不是寻常人,脸皮一物,于他而言简直是轻若鸿毛。 而且他在京城本来也已经没什么名声可言了。 再说了,给人发觉,也不见得是坏事。真到那个时候,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人,不就顺理成章成为他的人了吗? 如此,谢其枕就同意了谢芳芝的主意,假装成是谢府的下人,偷偷熘进了林家,又在谢家两个丫鬟的掩护下潜到了林家后院。 也不知道谢芳芝是从哪儿知道,竟对林府里里外外的格局架构瞭若指掌,若非如此,他还真不敢就这样偷偷闯进来。 而谢其枕内心的迟疑,在见到小鱼的这一刻,剎那间烟消云散。 她不过十四的年纪,却已经生得云鬓花颜、千娇百柔。 只需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必动,一句话也不必说,便如清水芙蓉,让人怦然心动。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只看他一眼就能让他骨头酥了大半。 谢其枕之前日日夜夜都在想当初在街上和她扭打时,那股萦绕鼻息的甜香,还有无意间触碰到的…… 她那股原本叫他恨得不行的凶蛮劲儿,后来竟让他从牙痒痒变作了心痒痒,一旦想起就叫他心痒难耐,有时真恨不得……干脆把人劫出来就地成事。 小鱼看这个人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一副痴傻模样,眉头拧得更紧了:「我问你话呢!」 谢其枕:「你真不记得我是谁?」 小鱼眉毛一竖,伸手作势要关窗户:「再不说我就关了。」 他大急,一时竟也顾不得别的,竟然就把手往那个窗缝里伸,生生地就给狠夹了一下,当即疼得脸色发白。 第93页 就算疼得如此,他也不敢出声, 小鱼没想到他会如此,也惊了一跳:「你怎么……」 谢其枕忍痛道:「别……别关,我这就说。」 小鱼看他这么悽惨的样子,就有些心软,而且还生出几分愧疚,只站在那儿看他,抿着嘴不说话。 「你叫我凤林……就好。」 「凤林?」她不自觉跟着喃喃了一声。 凤林是谢其枕的小名,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 他听到这两个字给她轻轻地念出来,顿时有些神魂飘荡。 「好怪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好听。」她道,「那我从前是认识你喽?」 谢其枕忙点头,又想起什么,抬起腿指着靴子道:「这只脚险些还给你踩废了,你都不记得了?」 小鱼狐疑:「我踩你?」 「对啊。」他点头。 「我不信。」 谢其枕这会儿也觉出小鱼仿佛有些不对劲,望着她道:「你……」 话未出口,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还不是一两个人,竟似乎是有七八个人一道过来。 谢其枕眼睛一突,登时变了脸色。 小鱼歪过头,有些迷惑:「怎么……」 谢其枕忙嘘了她一声。 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竟隐约听到谢芳芝与人说笑的声音,不由浑身一凉。 明明他们事先说好的是,他熘到后院,她在前面做客,怎么这丫头竟然带着这么些人上林小鱼这儿来了? 电光火石间,谢其枕突然反应过来。 大爷的,他这是给谢芳芝这臭丫头算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明日请假,周末补更,一共欠大家5200字,周末补。感谢在2019-12-25 14:40:22~2019-12-26 18:5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婠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收拾 来的几人正是林家姐妹和谢芳芝、佐辛月, 并几个丫鬟。 林雪、林越仍然是很看不惯谢芳芝的做派,但也不知道这谢芳芝是用了什么手段, 竟哄得家里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再加上有个佐辛月在一边时不时地给她助力,林老夫人几乎可以说是有些晕头转向了,这一高兴, 竟然就答应谢芳芝让林家两姐妹带着她到府里各处转转。 这谢芳芝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这会儿还指名道姓地要到小鱼的芝兰院去玩鞦韆。 碍着老夫人的面子,林家姐妹也不好拒绝。然而, 林雪没有发觉,林越却暗地里留了个心眼。 四妹妹院子里有鞦韆的事,这谢芳芝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只可能是…… 她目光一转,看向身侧正浅浅笑着的佐辛月, 眼波微动。 「这儿就是芝兰院?」谢芳芝道, 「不知道你们四妹妹这会儿在不在呢?听着这么安静,不会是又跑去哪儿玩了吧?」 林雪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芳芝眨眨眼,一脸的无辜:「没什么呀, 不过是随口一问。」 林雪还要说话, 却给林越往后拉了一把。 林越看向那谢芳芝, 缓缓道:「我们四妹妹近来身子不爽, 多半是在屋里头歇息。」 谢芳芝听了这一句,便暗地里松了口气。 只要林小鱼在这院子里头,就不怕计划不成。 都这个时侯,她那六哥肯定已经在里头成了事,他可不是什么柳下惠。 若是给人发觉了什么, 这会儿哪能这么安静? 谢芳芝的嘴角不可抑制地轻轻扬起,要强忍着才能不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巧心在院子里,看到她们几人过来,忙上前去行礼。 林雪问道:「小鱼呢?」 巧心:「回三小姐的话,姑娘在屋里练字呢,奴婢这就去通传。」 佐辛月忽然出声道:「不用劳烦,小鱼妹妹既然是在练字,我们也不便打扰。」 谢芳芝却道:「林四小姐不是身子不爽吗?大白天的还练什么字?该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说什么?」林雪上前一步,脸色越发不好。 谢芳芝:「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这样大的反应做什么,莫非是做贼心虚么?」 林越皱眉:「谢姑娘,你上这儿不是想玩鞦韆么,怎么话里话外都在关心我们四妹妹呢?」 谢芳芝正要开口,却给佐辛月看了一眼拦住。 佐辛月望着林越一笑道:「谢妹妹不会说话,二姑娘别和她一般计较。」 这话说出来,表面看是在替谢芳芝赔礼,听着却让人觉得是林家姐妹小家子气在这儿斤斤计较。 林越看了佐辛月一眼,没有说话。 谢芳芝此时突然道:「啧,我怎么好像瞧见屋里有别的人?」 众人一怔,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巧心摇头:「哪有什么别人,只小姐和巧莲罢了。」 谢芳芝身旁的小丫鬟掩着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奴婢好像也从窗户里瞧见了,似乎还是个男的……」 林家两姐妹面色一变,还没出声,旁边佐辛月已经冷冷道:「休得胡言,青天白日,小鱼妹妹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外男?这话可不能乱说。」 林越的眉头不觉拧得更紧。 第94页 小鱼屋子里就算是有男子,那也很有可能是林昇或是林旻,「外男」两个字从佐辛月嘴里出来,简直就像是无形之中给此事定了性。 话说到这份上,不进去看看,倒显得是真有什么一般。 林雪:「既然这样,我们直接进去看看不就成了?免得有些人回头再有什么闲言碎语,败坏小鱼的名声。」 这话可真是说到了谢芳芝的心坎上。 她正怕她们不愿意进去呢。 佐辛月:「如此……怕是不妥。」 林雪急了:「佐姐姐,莫非连你也觉得小鱼屋里……」 她话说一半,给林越扯住了袖子,半道没了声儿。 林越望着佐辛月和谢芳芝,嘴角一扯,淡淡地一笑:「二哥不是常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其实今日是不得不进去。 要是不进,谢芳芝等人才更有大放厥词、胡编乱造的由头。而且,林越也和林雪一样,不信小鱼屋里会有什么外男,更不信谢芳芝还能「无中生有」。 一行人步入屋中,没有人出声。 淡粉色的帷幔轻轻飘动,屋里瀰漫着茶气和一丝墨味。 越往里走,越能闻到一股甜甜的异香。 这个味道,令佐辛月微微一定。 她在不久前才闻到过,有个人身上也有这个味道。 刚刚她失态抓住林昇时,他身上也有一缕若即若离的香气,当时她虽然有所感觉,却并不在意,如今闻到小鱼屋里的味道,才醒觉是一样的。 想到此处,她不由目光一凝。 为什么他身上也会有这个味道? 除非是两人靠得极近,不然,怎么可能会沾染到那个地步? 几人越发往内去,谢芳芝恍惚间看到帷幔后有个晃动的高影,登时脸色一喜,不顾一切地几步上前,将那帷幔勐然挥开。 结果却只看到一件晃荡着的外袍。 她不可抑制地露出失望之色。 林越看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 果然是有些不对劲。 桌案前后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个靠在边上打盹的巧莲,哪里还有什么人? 巧莲听到动静,睁开了眼,勐一见这么多人,登时吓了一跳。 「小鱼呢?」 巧莲一看案前没人,顿时慌了神:「怪了,方才还在的……」 谢芳芝当即无声一笑,心以为谢其枕是已经得逞。 没想到,此时,却有一个软糯的声音从她们几人身后传来:「是什么人在那儿?」 几人转头一看,就见小鱼掩嘴打着哈欠从书架后走出来,一脸困惑地望着她们。 林家两姐妹顿时松了口气。 谢芳芝却瞪大了眼:「你怎么……刚刚分明……」 小鱼:「我怎么?」 她目光懵懂,脸上还有几分残留的睡意,看起来像是刚刚睡醒。 谢芳芝不肯相信,情急之下拔腿冲进了里间,却见床榻上只有一床凌乱的被子,底下也是大敞着,哪里有什么人。 她睁着眼立在原地,呆呆的不知该如何。 这不可能。 按照计划,谢其枕就该熘进来了。要是半路给人发觉,林家早闹出了大动静。 她方才在林老夫人那儿该特意捏算着时间,满以为他已经得手,没想到竟连进都没进来? 谢芳芝简直既恼怒又难堪。 其余几人也跟着走进来,看到谢芳芝如此,林雪不禁道:「就说你是血口喷人。」 谢芳芝咬牙:「定论别下得太早,我刚刚分明就看到了,恐怕是藏在了哪儿吧?」 今日之事,谢芳芝筹谋已久,没想到竟会如此,自然是大失所望、气急败坏。 林越沉下了脸:「谢三姑娘,刚刚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我们才一再忍让,可你这样三番五次地空口污衊我们四妹妹,真当我们林家是没有人了吗?」 「污衊?污衊我什么?」小鱼问道。 佐辛月摇头:「是谢妹妹眼花了,一场误会罢了。」 「事关女子名节,怎么能说只是一场误会?今日你面子可不小,我们小鱼的屋子,你说进就进了,闯进来什么都没有还要胡说八道坏小鱼清誉,这笔帐该怎么算?」林雪冷冷道。 方才林越总是处处拦着她,这回倒不说话了。 果然,谢芳芝给她们姐妹俩这么一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根本没法下台。 谢其枕那个草包,什么都给他备好了他都能失手,还以为他有点能耐,没想到竟然如此没用! 佐辛月这会儿都不好出声帮谢芳芝的忙,她再多说,搞不好会把自己也扯进去。 这会儿,小鱼看着她们道:「你们吵什么,要吵出去吵,我还要睡呢。」 谢芳芝等人只关心这屋子里有没有外男,却没发觉小鱼的不同。 此时的小鱼自然是不认得佐辛月和谢芳芝的。 佐辛月见谢芳芝站着不动,一副还不肯罢休的架势,不由上前道:「我们还是先出去,好让小鱼妹妹安生歇息。」 她心里清楚,既然谢芳芝预想的事并没有发生,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闹大了,她这个同行之人恐怕也要受牵连。 佐家如今这个当口,她可不能和这样的事扯上干系。 第95页 要早知谢家兄妹什么都做不了,她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看来,她还是高估了他们。 一群人这样挤在小鱼闺房里,自然也不像话。 走出屋子前,林越看了一眼小鱼,无意间瞥见她袖口沾着一点碎屑,细看像是糕点之类的东西…… 这还说刚刚是在睡?分明就是在吃。 林越的目光微微一闪,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举步走了出去。 等那些人离开了芝兰院,小鱼藉口要睡觉,又把巧莲、巧心都给屏退了。 房樑上头突然横出了半张脸,往下看着:「都走了?」 此人正是谢芳芝一心想找的谢其枕。 原来刚才,他就躲在这屋子的房樑上头。 就算是抬头看了也不一定能瞧见什么,更不说那进来的几个人,谁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屋外没有地方可以藏身,屋顶又太过打眼,唯有藏在屋里才最稳妥。 此事,谢其枕倒是很有经验,他曾经好几次都是靠这个法子假装人不在屋里,藉此避开他爹娘。 简直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他确认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才飞身下来。 只是他刚刚在上面趴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刚落地就在那儿低着个腰揉个不停:「可酸死小爷了……」 小鱼:「你这么怕她们做什么,还要这样躲起来,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谢其枕摸了摸脸。 亏心事他做得还真不少,只不过他很少感到亏心而已。 「刚刚那个谢芳芝,往后你记着,遇到她得绕道走,这丫头蔫儿坏。」谢其枕道。 他刚刚算是看明白了,自己是给谢芳芝利用了,那臭丫头分明是想害小鱼。 本来他倒不觉得如何,只是对着小鱼,被那双乌熘熘的眼睛看着,心就跟浸在一团软絮里似的。 竟然本能地,不想看到她给旁人欺负。 小鱼:「你这么说,难道你是好人?」 谢其枕腰板一直:「那当然,俗话说得好——相由心生,你看我这长相,像是坏蛋么?」 别的不说,他对自己的样貌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小鱼却撇了撇嘴:「我看像得很。」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这人就觉得手心痒痒,总想打他。 估计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其枕两眼一直就瞪了出来。 他长这么大,除了他爹,还没人敢对他这么不客气。 小鱼下巴一抬:「你瞪什么瞪,我、我可不怕你。」 他看着她,过片刻竟又咧嘴一笑:「怕?之前你对我又打又踹的,可从来没见你怕过。」 谢其枕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小鱼却给他笑得大不自在。 「你是不是脑袋不太好,给人打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那也要看是谁,」谢其枕悠悠道,「再说了,寻常人,谁敢对小爷动手?除非是活的不耐烦了。」 小鱼歪头,指了指自己:「我不是寻常人?」 「你……自然不是。」 谢其枕望着她粉白的小脸,暗中咽了一口唾沫,心道:爷看上的女人,能是寻常人么? 小鱼抿了抿嘴:「你还不走?小心她们又跑回来,捉你个现行!」 谢其枕看她这个样子,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刚刚那个情形的严重态势,简直就像是不谙世事似的,一时间越发迷惑。 「你就不怕……我们这样给人看到?」 小鱼:「怎样?」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给人看见,你可就只能嫁给我了。」他压低声音道。 小鱼自然听得懂后半句,且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眼珠一转,当即伸脚就往他膝盖上来了一下:「你想得美!」 谢其枕吃痛险些跌在地上,捂着膝盖单脚跳起来:「你这臭……」 丫头两个字还没出口,一见小鱼睁大眼睛瞪着自己,生生地又给咽了回去。 他咬着牙根,强挤出一丝笑来:「跟你说笑罢了,你看你……还动真格了。」 小鱼哼了一声,把头一别就不理他了。 谢其枕抱着一条腿,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那张冷若冰霜的小脸,心里一时间既爱又恨的。 回头,等真得了人,看他怎么好好地「收拾」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6 18:52:46~2019-12-28 06:2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婠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冰糖 谢其枕知道这会儿是该走了, 只不过心里仍然捨不得罢了。 他原来还觉得自己是贪恋美色和新鲜,今儿见了她, 心里那滋味就跟给人胡乱搅了一番似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一步也挪不动了, 哪怕只是看着她,竟都快活得很。 这种滋味,当真是前所未有。 就算是出了瑞平侯府, 他这嘴角还高高地翘着,一脸止不住的笑意。 谢家的马车还在外头等着他,谢芳芝再如何生气,也不敢把她这个不好惹的六哥一个人撇在林府。 虽然是一母同胞, 又都受宠, 可谢其枕的地位比她还是要高得多,在谢夫人的跟前尤其。 谢其枕掀了帘子,就见谢芳芝坐在那儿, 一脸吞了苍蝇的神色, 原本还带着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还在这儿给我摆脸子?我不找你算帐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第96页 谢芳芝冷声:「六哥不是喜欢她么?还是说……你刚才根本没胆进去?」 谢其枕:「你说谁没胆?」 谢芳芝咬唇不语, 到底是不敢跟他叫板。 谢其枕一哼, 一撩袍子落了座:「我看你是胆子不小,还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谢芳芝自己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刚才算计不成,遭了林家姐妹的冷眼冷语不说,还给老夫人和侯夫人闵氏知道此事, 给狠狠地下了脸,说瑞平侯府往后再也不欢迎她来,她简直就是众目睽睽之下给人轰出来的。 说起来这都是谢其枕的错,可他这一出来反倒还要数落她了。 谢芳芝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泪珠子啪啪啪地就掉下来。 谁知道谢其枕非凡不疼惜他这个妹妹,还变得更加厌烦:「吵死了,不准哭!」 谢芳芝自然止不住,一时哭得更凶。 谢其枕冷笑一声道:「你再给爷哭,往后就别想当什么秦王妃,信不信——爷明儿就把你嫁到鄂西去?」 谢芳芝吓得噎住,别说掉眼泪,这下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了。 「我警告你,往后不准再打林小鱼的坏主意,要是给我知道,」他一顿,手掌在膝头敲了敲,「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谢芳芝自然知道她这六哥什么都干的出,当下正襟危坐,只垂着头看都不敢再看他。 * 是夜,孤灯如豆。 小鱼正要和衣睡下,忽然听到外头巧莲隐约喊了一声「二公子」,不禁一个激灵,飞快躲进被窝里装出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林昇从外头进来,恰看到灯火抖动的余韵,又瞥见床上那一团人和被子,眉头便微微地一挑。 巧莲端着茶进屋来,见小鱼已经躺下,不禁咦了一声。 林昇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退下。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绣鞋歪倒在床下,就和那团拱起的被子一般,乱糟糟的样子。 他走到灯烛前,俯身吹了一口气。 火噗呲一声灭了,屋内登时昏暗一片。 小鱼在被子底下,感到外头一暗,心里不由一紧,莫名地忐忑起来。 她贴在床上,竖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到。 这下,心里反倒更慌乱了。 好端端的,他吹灯做什么? 莫非是已经走了? 她在那儿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有些耐不住,悄悄地拉下了一点点被子,只露出眼睛。 谁知道才拉开被子,就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极淡的月色下,星眸波转。 虽然是俊美无俦的一张脸,此时落在小鱼眼中却不亚于牛头马面,吓得她嘴巴一张,就要惊叫出声。 只是她双唇才一动,就有一根微凉的手指抵住了她,逼得她又把冲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小鱼情不自禁地屏住唿吸,与此同时,心里又涌现出丝丝缕缕的异样。 那种滋味,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睡了?」他声音淡淡的,在一片昏暗之中透着微哑。 气息拂落在她脸上,像羽毛一般轻而痒。 还有那阵令人窒息的药香味。 小鱼缩起了脑袋,又躲回了被子底下。 掩耳盗铃。 林昇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睡了就算了,就是可惜了这冰糖葫芦,还是七映特地到城南去买的……」 小鱼一个鲤鱼打挺,勐然坐了起来:「没睡!」 林昇望着她,没有说话。 她抓着被子,讪讪地笑:「二哥,你刚刚……说什么冰糖葫芦?」 林昇:「我说了吗?」 小鱼咬牙,伸手去扯他袖子:「二哥……」 声音腻得她自己都齁得慌。 他却转过头,不再看她。 小鱼心想,反正她刚刚的行为已经够没有骨气的了,也不怕再没骨气一点。 她迟疑了一下,坐过去一些,抓住了他的手臂:「二哥?」 林昇依旧是巍然不动。 小鱼那气一下就上来了,勐然甩开他的手,气唿唿地就坐回去:「不给就不给!」 林昇这才转头看她。 小鱼给他一看,气势登时就弱了。 「不吃了?」 她抿了抿嘴,不吭声。 林昇左手一动,就举起了一串冰糖葫芦。 圆滚滚的红果,浇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糖,在微光间莹莹闪烁,动人至极。 小鱼直勾勾地看着,几乎挪不开眼睛。 林昇低头,作势要咬。 小鱼下意识地就揪住了他的手。 他眼睛一转,望见她都有些泪汪汪的了,不由嘴角一勾:「想吃,自己过来拿。」 小鱼犹豫了一会儿,盯着他,慢慢地又坐起来,从他手里拿过了冰糖葫芦。 林昇没有任何动作,只任由她拿走东西,看着她张嘴咬下了一整个,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甜丝丝的味道混合着山楂果的清香,在屋里瀰漫开来。 她吃得小脸都鼓鼓的,眼睛也因为舌头的满足轻轻眯起来。 林昇喉头一动:「甜不甜?」 小鱼吃着冰糖葫芦,听到他这一句便看向他,谁知对上他的眼睛,却忽然一滞。 鼻息间的甜味,眼前的这个人,都好像与脑海里的某一幕重合。 她突然记起,他们坐在马车上,他就在自己面前吃冰糖葫芦。 第97页 那种甜味,还有她当时愤愤不满又心痒难耐的感觉,真实得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小鱼睁大眼,停下了嘴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他:「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至少五千哦~ 第57章 自私 林昇发觉她目光有异, 眼波一动:「怎么?」 小鱼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慢慢地, 将嘴里的冰糖葫芦给吞了下去。 只是仍然一声不吭,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 此刻看着这双眼睛,她不仅想起了过去马车上的情形, 还有另外一幕。 那一幕却不是她丢失的这几年间的记忆,而是多年前的小鱼就拥有的回忆。 那个北翟的人贩子,喜欢喝酒, 一喝醉了就要拿鞭子抽人。 那是一种翟族特制的鞭子,打在人身上,不会皮开肉绽,更不会流血, 却是落在筋骨, 比寻常鞭子还要疼痛百倍。 这是北翟人用来驯服手里奴隶的东西,既不会把人的表面打坏打破,又能让人疼得生不如死。 所以她很怕闻到酒的味道。 有一次他喝多了, 用那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小鱼, 险些就把她给活活打死。 小白虽然被惊动, 且愤力想要救小鱼, 可毕竟是被关在笼子里,只能嘶吼咆哮,不停地去撞那铁锁。 旁边的北翟人或者见惯不惯、一脸漠然,或者笑闹不已,只感到有趣。 当时有一行人从旁经过, 阻止了那个酗酒发狂的北翟人。 在那一行人之中,有个身穿玄衣的贵公子。 他坐在马车上,乌黑的长髮飘散在风里,脸尽数被面纱裹住,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小鱼从没有看到过那样的眼睛。 他的目光像冰冷冽,又像佛悲悯,无忧无喜,简直不像凡人所有。 她当时并不觉得这个人会救她。 毕竟她只是奴隶,更确切地说,是一件货物。那个北翟人,是她的主人,想对她做什么都顺理成章。 再者,北翟人往往只有对着金主的时候才会客气几分,其余时候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小鱼看到那个贵公子坐在马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腰间拈起一颗玻璃珠,然后轻轻一转,准确无误地将玻璃珠弹到了小白笼子上的铁锁锁眼。 咣当一声,铁锁脱落,小白一头撞开铁笼的门,直冲那个手持鞭子的北翟人扑过去。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在场之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动手打人的北翟人就已经被扭断了脖子,倒在了地上不能再动。 所有冷眼旁观的北翟人都吓得脸色大变,滞了片刻才回过神,最后是一群人合力拿绳索套住小白,才制止了它发狂。 而那个贵公子一行,早就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走得远远的了。 他的动作只有小鱼一个人看到,其余人根本毫无察觉。 甚至于,小鱼在那个玻璃珠被弹出来之前都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 毕竟他的动作那么自然,目光更毫无起伏,简直寻常得……就像是要拿什么东西出来吃一样。 谁知道他竟然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件事发生很久之前,又是她心里不愿想起的回忆,时日一长,便如同被尘封了一般,渐渐地在她脑海中淡退。 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一回事。 然而此时,在一片昏暗中,看着眼前这双眼睛,那一幕竟然就像一片水影从深潭表面浮露,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朝他脸上探去。 林昇目光一深,却没有退开分毫,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小鱼的指尖摸向他的双眸,碰到他的眼睫。 然后轻轻地往下,试着盖住他下面的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眼睛。 她手一颤,勐然缩手,另只手里的冰糖葫芦也突然啪地一声掉落在床边的矮几上。 林昇飞快倾身,伸手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不让她掉下去。 小鱼愣愣地看着他:「你……不是二哥,对不对?」 林昇的目光晦暗了一瞬,却没有言语。 她却突然像受惊了一样,伸出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昇眉心一皱:「小鱼?」 「小白……小白在哪里?我要去找小白……我不要在这里……」她突然惊怕起来,慌慌张张地就要从他怀里逃出去。 他握住她肩膀,声音发沉:「林小鱼——」 小鱼一呆,眼睛睁着,泪水突然无声地滑落下来。 七零八落的片段,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乱成了一团。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顾了,宁可逃回那个笼子里去,简简单单的,只和小白在一起就好。 林昇望着她脸上的泪痕,声音平静地问她:「你哭什么?」 小鱼泪眼朦胧的,好像伤心不能自已,像一个孩子:「我不喜欢这里……我可不可以回去?」 「回哪儿?」 「去找小白。」 小鱼这会儿分明是有些错乱了,自从之前毒发醒过来以后,她自己很久没有如此。 她哭得这样可怜,脸上泛着薄薄的红,眼睛湿得不成样子。 虽然一团孩子气,却哭得真情实感。 林昇忽然想起欧阳不仁的那句话。 他说,对小鱼来说,失忆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于身体无碍,那还不如就让她如此……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快活下去。 第98页 可是林昇却不想。 他本就是个自私至极的人。 林昇的手掌抬起,落在她湿哒哒的脸上,替她一点点地擦去眼泪。 他动作温柔,目光也难得一见地,多了一分令人心驰魂盪的柔意,开口却道:「小鱼哪里也不许去。」 她不说话,只哭得更凶。 林昇仍然有条不紊地给她擦着眼泪,温声道:「小鱼留在这儿陪着二哥,不好吗?」 她哭声一顿,抬起眼睛望向他:「你……你找其他人陪你行不行……」 「我只想要小鱼。」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温柔仿佛在剎那间消失无踪,变得深沉冰冷。 那几个字似乎有另外一种意思,落在小鱼耳中,缠绵悱恻,又裹着清冷难测之意,令她情不自禁地在他怀中一颤。 林昇嘴角一动,手便往下,在她肩头轻落,安抚似地拍了拍。 「为什么是我?」她抽噎了一下。 他笑了一下,却笑得有些虚无缥缈。 面容隐在微冷的月色之中,如一阵朦胧的轻烟,仿佛随时都会散去。 小鱼听到他声音缓缓地道:「等你想起一切,我自然就会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58章 惩罚 小鱼睡下以后, 林昇才从芝兰院出来。 这会儿,七映已经在院外等候他多时。 「大人, 属下已经查明,白日跟着谢三小姐潜入侯府之人确是谢家的六少爷。」 林昇:「他去了哪儿?」 七映迟疑片刻,回道:「正是芝兰院。」 林昇眼睛一眯。 七映接着道:「谢六公子的确是进了芝兰院, 属下在四小姐屋外的灌木丛里还发现了他的脚印……不过,谢三小姐等人赶过来的时候,也的确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林昇一眼扫向他, 目光虽淡,却京七映感到背嵴一寒:「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七映:「会不会是谢家六公子离开得早或是……」 林昇摇头:「不会。」 他望向不远处灯火已灭的小屋,想到刚刚那张泪光莹莹的小脸,脸色像是给霜寒笼罩, 透出些微刺骨的冷意。 「往后几日, 你不用到刑部,暗中护着四小姐,再有不轨之人接近, 直接处置, 不必上报。」 他说话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平静得……有些慑人。 七映低头应是, 顿了顿道:「大人,今日之事是谢家两兄妹设计,您看要不要……」 林昇的手掌按在另一只手的玉扳指上,声音淡淡的:「谢家三小姐不是很快要嫁去秦王.府了么?」 七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怔住。 林昇却悠悠然道:「确保她万无一失当上秦王妃就是了。」 「可这谢三小姐, 如此胡作非为,要是再做了王妃,岂不是会更加……」 林昇看向他:「别忘了她是要嫁给谁。」 听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很是意味深长。 七映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大人的意思是……嫁入秦王府,才是对这谢芳芝最好的惩罚。 他回过味来,不禁多看了林昇一眼,对方却淡之若素,丝毫没有异色。 他都忘了,他们大人素来是喜欢慢慢地折磨人的。 「谢三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多,这样的主意,靠她一个人,恐怕是想不出来,」林昇道,「你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挑唆的她。」 「是,」七映想了想道,「大人,还有一事,再过五日就是公主殿下的生辰宴,方才公主府来人到刑部,说是想跟您确认,此次宴会……您去与不去的事。」 * 谢芳芝闯了小鱼的院子,还口口声声地说小鱼屋里藏了外男,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证实只是她空口捏造。 林老夫人和闵氏就算是当日把谢芳芝教训了一顿仍然气不过,等瑞平侯一回来,便把事情一一地告诉了他。 瑞平侯在京城从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年轻时的名头可比那谢其枕还要多,如今知道小鱼在自家竟还吃了这样大的亏,而且还是谢家的人搞的鬼,火气一上来,直接就进宫告御状去了。 原本谢芳芝胆子那么大,敢这样在瑞平侯府为非作歹,就是仗着此事事关小鱼名声,笃定林家人不敢闹大,到时候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哪里晓得,瑞平侯一状告到了皇帝跟前,甚至还惊动了太后。 如今京城里谁都知道,华阳公主生辰宴给林昇下了三次帖,且这几月也彻底冷落了那柳家公子。 旁人不知,太后却更知道女儿的心思,晓得华阳这是还对林家老二念念不忘,心里一直都还把林家当成半个亲家。 在太后心里,华阳公主和林昇重修旧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之前京城里头穿出那些对林昇和林家不好的传闻,她已经不大高兴。虽然她对林家也不是没有成见,但是看到林家给人这样欺负,这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加上华阳公主到她跟前添油加醋了一番,太后心里的那点不快,就成了大大的不悦。 本来永德帝已经传召谢之舟进宫,当面诘问了一番。谢之舟知道女儿干的好事,心里恨得不行,然而此事人家是证据确凿,在皇帝跟前他也只有诺诺称是的份,还允诺回去定要好好地管教女儿。 第99页 他一脸晦气地回了府,却得知自家夫人和谢芳芝一刻钟前已经给太后娘娘召进了宫。 太后平素都只在宝楮宫,深居简出,连后宫的事都不插手。 这回竟连她都给惊动了。 谢家母女进宫时,还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给太后传召,又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谢夫人和谢芳芝都以为是有什么天大的恩典。 事实上,母女两人此时此刻心中想的,都是秦王和谢芳芝的那一桩婚事。 虽然是急召,母女二人仍然费尽心思盛装打扮了一番。 就在这二人跟着内侍走到宝楮宫宫门前时,恰巧便望见秦王从宝楮宫中大步而出。 母女二人相视一眼,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眼底笑意更浓。 谢芳芝虽然平时跋扈了些,到底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乍一见秦王过来,心下便如小鹿乱撞、怦怦乱跳起来,给旁边谢夫人一扯才醒觉,忙侧身行礼避让。 秦王步履如风,刚刚走过她们身边时,却突然顿住了脚步,斜过眼睨了她们一下。 谢芳芝有所感觉,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 秦王轻轻一嗤,转头又大步而去。 谢芳芝不知他笑得什么,只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痴痴道:「王爷果真和传闻一般,真是……」 「芳儿!」谢夫人赶忙喝止她。 谢芳芝惊回神,忙轻轻掩嘴。 谢夫人朝四下看了看,松了口气,紧张的脸色略有缓和:「这是在宫里,你说话可得小心一些。」 谢芳芝点头,不敢再胡乱开口。 母女二人进了宝楮宫,由内侍一路引往内殿。 殿内檀香裊裊,光亮柔黄,且无金石玉器一流,看着与皇宫的其他大殿截然不同。 二人不敢直视太后,内侍通报后,便恭谨地俯首下拜。 太后看见她们的穿着打扮,眉头一皱,须臾间便明白过来。 「谢夫人和三姑娘,今日穿得倒喜庆,莫非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不如也说给哀家听一听。」 谢夫人哪里敢应这话。 太后倒也没想她答话,又一笑:「这就是你们谢家的三姑娘?抬起头来,让哀家瞧一瞧。」 谢芳芝闻言,含羞抬头。 太后放下茶杯,声音缓慢温柔:「看着倒是个模样齐整的,却没想到,生了一副歪心肠。」 这话给太后温声软调地说出来,谢家母女一开始都没能反应过来。 谢芳芝愣了愣,才惊觉太后方才说的什么,霎时呆若木鸡。 「你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竟然如此恬不知耻,张狂跋扈,跑到瑞平侯府给人家四姑娘泼脏水,」太后笑了一声,「而且还是信口胡诌,真是本事不小。」 谢芳芝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臣女冤枉!」 太后:「冤枉?不说人家瑞平侯都进宫告了御状,你那父亲刚才可在皇上跟前都替你认罪了,这会儿你倒跟哀家说你冤枉?」 谢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以谢之舟的脾性,遇到这种后院的事,自然不会在皇帝跟前抵赖。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根本就是小打小闹。 可是在太后面前,却是另一码事。 她见谢芳芝梗起脖子似乎还要辩驳,忙一把扯住她,急道:「太后娘娘明鑑,芳儿年纪小不懂事,平素又给臣妇宠得无法无天,这才一时煳涂犯了事,她绝不会是成心想要害人家,只是……不知轻重罢了。」 谢芳芝一听,心里登时凉了一大片。 刚刚秦王那一声不知意味的嗤笑,原来……竟是嘲笑。 太后冷不丁道:「你们谢家和秦王府的亲事,哀家也知道个几分,听说还是常山王亲自保的媒?」 谢夫人冷汗涔涔:「……是。」 秦王并不喜欢谢之舟,在前朝甚至还多次与他不对付。是谢夫人想尽办法,通过常山王妃说动了常山王,让这位老王爷亲自出面当了说客,才成就此事。 期间费了不知多少财力心力,更不提拉着谢芳芝出外陪笑了多少次。 如今婚事基本已经定下,明明一切都顺利,竟然半路出了这样的么蛾子。 太后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 「依哀家看,这门亲事恐怕还得再看看,秦王是大齐朝超一品的亲爵,王妃自然得让贤德静淑的女子来当,你们这女儿可还差的远吶。」 此话一出,母女俩都如遭雷击,一时间都没了话音。 尤其是谢芳芝,她呆呆地跪在那儿,简直不能信自己所听到的。 太后金口玉言,虽然嘴上只说是恐怕得再看看,却跟取缔了这门婚事无异。 怎么会这样? 因为去了一趟林家,她就失去了秦王妃之位? 可是她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捞到。 这到底是……凭什么? * 谢家母女正在水深火热的时候,这「罪魁祸首」小鱼却还全不知情。 瑞平侯夫妇考虑到小鱼如今的状况,并不想她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扰。 所以白日瑞平侯出府后,闵氏就让林旻也带小鱼出府去城郊散心。 如今这个时节,桃花都已经开了。在京城东边城郊外,有一片绵延数里的桃花林,此时风景最好。 小鱼原本还不大有兴致,等马车开过石板小桥,可以远远看到桃花时,她也忍不住振奋起来。 第100页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明日甜甜 第59章 粉色 小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桃花。 芝兰院中有一株桃花树, 春季一到,花瓣落了一地, 给风吹动,几乎满院都是花香。只这么一株,就让小鱼感到美不胜收、难得一见。 此时此刻, 在她眼前是千百株的桃花,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漫天的粉,透着皎洁的白,像云一般聚在枝头。 只要抬起头,就是一片粉蓝色的天, 如梦如幻, 有如仙境。 他们一大早就出了门,此时这桃林中人还不多,只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而已。小鱼嫌那帷帽碍事, 今日仍然是一身男装打扮。 青衣素袍, 袍袖宽大, 看着就像是小孩子穿了大人衣服。 这套衣服之前小鱼也是穿过的, 当时也宽大些,却不像现在这样大得这么多,衣服自然是不会变大的,那只能是小鱼这一阵瘦了不少的缘故。 他望着小鱼轻快的背影,目光不禁有些发沉。 那个灯节的晚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鱼真的……只是受了惊吓而已么? 他如今,几乎已经没法再信林昇的话了。 「大哥,你好慢啊。」小鱼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他,一脸的不满。 林旻一怔,随即笑了笑加快步子:「又没什么事,急什么。」 小鱼:「大哥也太慢了,我看乌龟都比你快些!」 林旻哈哈大笑起来:「臭丫头,真是胆大包天。」 「林四姑娘?」 兄妹二人说话间,忽然有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来。 小鱼转头一看,就见有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步履款款地朝此处走来。 她身姿纤细,衣裙飘然,行走时佩环作响,带起一阵不同于桃花香味的香风,令人略微有些眩晕。 「四姑娘不认得我了?」那女子戴着帷帽,容貌看不真切,声音听着却有些熟悉。 林旻也顾忌小鱼失忆的事给人知道,当下就替她开口道:「敢问姑娘是——」 那女子仿佛才注意到一旁的林旻,低身一福:「容灵儿见过世子爷。」 林旻眉心一皱,起初还想不起这个名字是谁,过片刻忽然想起来,这个容灵儿不就是不久之前和林昇相看议亲,结果却给活活吓跑了的那位么? 「容姑娘。」他不动声色地还了一礼。 容灵儿道:「没想到这么巧,竟会在这儿遇到世子爷和四姑娘,你们也是来这儿赏桃花的么?」 林旻点头:「正是。」 小鱼见着自己记不起的人,并不敢贸然开口,半边身子躲在林旻后面,一副有些怕生的模样。 容灵儿看见她如此,不禁有些疑惑。 之前见时,小鱼分明不是这样的性子。 林昇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顿了顿道:「小鱼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如今才痊癒,只是精神仍不大好,所以才会出来散心。」 「是这样,」容灵儿明白过来,「这里的桃花年年都开得好,今年尤其,天高云阔,风清气畅,四姑娘在此处多走走定能好上一些。」 「承姑娘吉言。」 寒暄了几句,容灵儿也不久留,没一会儿久带着丫鬟告辞了。 主僕二人走远了些,容灵儿方侧首对身边的丫鬟低声问道:「碧云,你看那瑞平侯世子爷如何?」 碧云:「奴婢瞧着,世子爷英武非凡,也不比二公子差。」 这话里的意思就相当明显了。 容灵儿嘴角一翘,开口却是嗔责:「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 虽然林旻已经与人定了亲,却不妨碍有人继续觊觎他的婚事。 瑞平侯府是京城里头的数一数二的锦绣高门,要是能一脚踏进去,往后就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是小姐,奴婢还是不明白,您怎么就死活都不要嫁给那林二公子了?那位二公子仪表堂堂的,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比这位世子爷要厉害。」 容灵儿一听这话,脸色却变了变:「你懂什么,他就是以后要做丞相,我也不要嫁给他,除非天底下没男人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碧云实在不明白,怎么她家小姐在此事上如此坚决。 容灵儿却阴沉着个脸不再开口说话。 当日的情形,她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隔着一道帘幕,她能看到一个朦胧如雾的身影,那个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悠悠然地响起:「鄙人对尸首很有兴趣,入刑部当差也是为了能与死尸作伴,」 当时容灵儿已经因为他的话感到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毕竟他说这话时仿佛还笑意微微的,然而她想着这门亲事到底难得,仍然强撑着道:「二公子就算要常常与尸首作伴,也是公务所需,灵儿……能理解的。」 谁知林昇却有些漫不经心道:「哦?那真是太好了,有时候不得已,我还要把头骨或是断指带回家里察看,从前公主殿下夜里看见那些,就吓得不轻,这才闹着要跟我和离,容小姐连这个都不怕,简直是女中豪杰了。」 容灵儿听到这些,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别说她这样的闺阁少女,就是寻常男子恐怕也得给他吓死。 没有想到,这个美名在外的林二公子,竟然是个会抱着死人头骨睡觉的怪人,怪不得华阳公主会与他和离。 第101页 这种日子谁能过得下去? 可容灵儿也不傻,她就算是知道了这个惊天秘闻,也不能透露出去,别说是和林昇相关,这还牵扯到华阳公主,要是给人知道是她说出去的,那还了得? 只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晦气。 * 另一头,小鱼和林旻已经游荡到了桃花林深处。 前前后后基本已没有什么人在。 就在此时,有个身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他们二人跟前。 竟然是七映。 小鱼本能地往四下看,却没看到她以为也会出现的那个人。 「世子爷,二公子在前面小亭中等您,说有要事。」七映禀报导。 林旻皱眉,看向了小鱼,七映立马道:「属下就在此处陪着四小姐,世子爷放心便是。」 林昇倒也不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 林旻虽然觉得突然,却也没有多怀疑,毕竟七映就在跟前,看了看小鱼,便转身往七映说的方向去了。不多久,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桃花树间。 七映上前一步:「小姐,属下带您去前边看看可好?」 小鱼却站着不动,而且噘着嘴有些嫌弃:「我不要你,我要大哥来了再去。」 七映温声道:「二公子找大公子谈事,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再走几步就是霖水溪,您可以在那儿等大公子,还能坐着。」 小鱼一听,眼眸一转看向他:「真的?」 七映自然郑重其事地点头。 她没有怀疑,跟着七映就往前去。 桃花的影子像纱帐一般从她眼前散开,前面一下子豁然开朗,有一大片闪烁着银光的水流潺潺地流淌,烟气瀰漫,粉雾裊裊,真如仙境一般。 小鱼看得一呆。 她不自觉地往前走,恍惚间看到溪水对面的斜枝间有一道月白色的影子。 小鱼脚步一顿,回头想喊七映,却发现他已经不知所踪。 她心口微缩,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道月白的身影在粉白相映之间轻轻一盪,如真似假。 「是谁?」她问。 那个人没有应她的话。 小鱼心想,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只不过是个人罢了。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其实就是装神弄鬼。 她提起裙子,踩上曲折的鹅软石小道,跨过了小溪。一抬头,却看到那个人转身往里而去。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有些气急败坏的:「等一等!」 那个身影竟然真的就停住了。 小鱼赶紧加快了步子,小跑过去。 就在她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他终于转过了身。 小鱼看清他的脸,脚步勐然止住,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与前一刻那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情截然不同,这会儿她只想……逃得远远的。 她的身体随着她的心,已经直直地往后退去。 他却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将那一抹纤腰揽住。 小鱼伸手抓着他手臂,想要推开他。 没想到他竟真的一下就松了手。 她接着往后退,半边身子却给一株桃花树抵住了。 他顺势伸手,按在她头顶的树干上,微微俯身,径直吻落在她眉心。 温热的唇,带着桃花的香气,将她从头到脚地包裹住。 小鱼没有挣扎,只是睁大了眼睛。 她仰着头,看到如云一般的粉色,又看到另外一幕熟悉的情形。 那是一团淡紫色的柔雾,是……蔷薇花还是海棠花? 还有一块微微飘动的丝帕。 ……是花墙。 他从她额头上离开,望着她呆呆怔怔的眼睛,手从那粉腻无瑕的肌肤上一抚,目光渐深。 「我是谁?」他突然问了一句。 那声音透着一丝低哑,像是一种蛊惑,在……引诱她开口。 小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他的眼睛。 即便被她的手触摸,他也不眨一下眼睛,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二哥?」 他突然捉住她的手,往上摸到那圆圆粉粉的指尖,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不对。」 小鱼感觉就像被烫了一下,玉白的脸上浮现出胭脂色的红:「你做什么……」 他挑起她的下巴,一本正经地道:「在替小鱼治病。」 她想说这算哪门子的治病,谁知一开口就给他堵住了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感谢在2019-12-29 14:36:41~2019-12-30 17:2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栗树 10瓶;婠琳、彼雪非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尘埃 小鱼紧紧抓住他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软软地抵在他胸前,温驯乖静, 仿佛任他予取予求。 林昇将她的唇含在嘴中,把她的低吟喘息尽数吞没,动作轻柔, 却连绵不绝,似乎……怎么吃都吃不够。 他来回反覆,不知疲倦地吸取当中的甘甜滋味, 动作丝毫也不急躁,沉着有力,稳进有度,更令她无所适从。 她在他怀中, 已经浑身瘫软, 终于承受不住,整个人往后仰倒。林昇却并没有将她拉回怀里,他顺势将人越发紧地压到后面的桃花树, 一只手垫在她后脑, 既护着她, 又捧着她的头往前, 方便自己行事。 第102页 小鱼不知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这个人就像是世间最有耐心和毅力的狩猎者,吻着她的唇舌,无休无止。 他的面容平和,身形巍然不动,只有那舌, 在她口中作怪,仿佛要将她的三魂六魄也一同扫荡了。 她嘴里溢出一声低吟,呜呜低咽,似哭非哭。 他动作一顿,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却又低头在她右耳垂上轻轻一吻。 小鱼像被狠狠烫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却朝他怀里一躲,埋首进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脸,更不想再给他可乘之机。 她却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无心的动作,更令林昇心底有难言的酥麻涌泛。 眼前那白生生的耳垂渐渐地成了红色,似乎熟透了,显得……娇嫩可爱。 「怕了?」他问,声音低哑。 小鱼抿紧了嘴,不服输地抬头看他:「谁怕了……」 她仰头望向他,却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双眸如云海雾崖,迷离深邃。 小鱼心头一跳,别了眼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仍看着她,从光洁的额头向下,纤细柔美的眉,秋水似的眸,还有那……令人魂牵梦萦的樱唇。 粉色的桃花微微晃动,像是给她的脸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影,显出几分难得一见的温柔。 「不怕你躲什么?」他轻轻一笑。 小鱼勐然抬头瞪他,露出个自以为凶神恶煞的表情。 然而她方才给他那样亲过,一双眼睛早已是雾蒙蒙的,就算是用力瞪人,也是软绵绵的,似嗔非嗔。 林昇抬起手,指腹在她嫣红的唇间摩挲而过,看着她的目光仍是那样淡淡的。 她不得已地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人,从长长的眉,鸦青的眼睫,到高挺的鼻樑,水色的唇。 他总是这样,永远一副巍然不动之态,就算是做这种下三滥的事,也是一副正经人的模样。 小鱼最讨厌他如此,却也最…… 「想起来了多少?」他突然问道。 小鱼眼睫一颤,飞快地低下了眼睛,看似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那颤动不停的眼波却出卖了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还有可能给她矇混过去,可眼前人却是世间最不好骗的那一个。 他早就感觉到,小鱼已经和刚刚甦醒过来时的那个人大有不同。 或许她还没有全部想起来,但是,她的心智绝对已经不是个半大的孩子。 像林旻那样,用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法子,还想让她恢復记忆,可以说是徒劳无用。 唯有逼紧了她,才有可能让她的回忆復甦。 小鱼被他这一阵长长的沉默搞得不安。 她想要挣脱开去,便伸手推了他一下。 他却没有动分毫,反而捏住她的下巴,又吻在她眼睛上,缓缓下落,在两颊轻触,然后勐地撅住她双唇,勾缠吮吸,似乎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吃尽了一般。 她半睁着眼,乌黑如绸的秀髮松松垮垮地搭落在肩头,两腮透红,神色迷濛。 日光浅淡,夹着桃树枝的薄影,落在她的眉眼,柔和如春。 在这初春之日,自她身体髮肤间沁出的馨香,仿佛带着暖意,令人不自禁想要靠近、汲取。 比起风中的桃花香味,她身上的味道更让人迷醉。 在他手掌中的手,微微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他的吻,又或许,是出于害怕。 林昇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圆月之夜,她疼得惨无人色的样子,动作一滞,竟不自觉地……温柔了一些。 他离开她的唇,在那颤动不停的睫毛上轻吻。 小鱼一颤。 那吻细碎得像风,从她的眉心滑落到眼角,腮边,唇角。 他的手只是握着她的手,包裹着她,暖意从他掌心慢慢地传递过来。 只要是对上她,他就仿佛有了无穷的耐性。 在那个灯节的晚上,她在他怀中毒发,他竟用自己的血去缓解她的痛苦。 连林昇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做。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捨己为人之人,更不喜欢多管别人的闲事。 在他湿热轻柔的亲吻之中,小鱼的目光陷入了迷乱和茫然,那一点畏惧之意,如同沙砾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他越吻越深,动作仍然温柔,气息就越来越浓烈。小鱼感觉自己像是落进了他的网,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淡淡的酒味,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还有清冽的松香气息。 这一股气息,令她生出一种恍然若梦之感。 零零星星的片段,走马观花一般从她脑海里闪过。 林昇半垂着眼,正可以望见她盈盈的眸子,那一波清湖荡漾起层层涟漪,迷惘凌乱,雾蒙蒙地望着他,既依赖又惶惑。 他不由自主地将人搂紧,手掌抚上她的青丝,那个姿态,竟仿佛是怀抱着一样稀世奇珍。 小鱼在迷濛之中睁大了些眼,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像是有星辰大海,那样深邃无际,似乎……要将她吸进去一样。 她病时的那一吻,芝兰院小窗外的吻,花墙底下的吻,还有那叶小舟中瀰漫着血腥味道的…… 小鱼浑身一震。 搭在他胸前的手也跟着勐然一紧。 第103页 她的耳畔,响起那个火刑犯冷冷的笑:「不愧是大齐的状元郎,为了抓我,就连亲妹妹的命都不顾,真令人佩服……」 他站在船对面,那样冷静自若,看着她时,就像看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快乐!今天少了,明天补。感谢在2019-12-30 17:26:45~2019-12-31 16:1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璎珞 3瓶;彼雪非白、宾语赋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偶遇 小鱼在他的怀中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 她的双眼泛着薄薄的水光, 像一层淡淡的雾,让人看不真切。 林昇从她唇间移开时, 望见她两眼直直地望着自己,且秀眉轻蹙,眼底竟隐约有几分暗色似的。 他心下微动, 捏了捏掌中的那只手:「小鱼——」 刚刚一瞬之间,她的手,似乎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小鱼仰头看着他, 眼波一闪,眉头忽然拧了起来,只侧头靠到他心口,低低地道:「有一点疼。」 她很少这样主动地靠近他。 柔软的髮丝和半边脸颊一起贴在他胸前, 那股馨香也慢慢地卷席而上。 林昇目光微动, 手从她的腰往上,覆在她小小的肩头,一开口, 声音仍然是那样平稳无波的:「哪里疼?」 小鱼埋着头, 闷声道:「我想回去……可不可以?这儿桃花的香气太浓了, 闻着晕得慌。」 林昇没有作声。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 水盈盈的眸子望着他,一只手还捉着他的衣襟:「二哥——」 声音怯怯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林昇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眼底却稍稍一深。 他轻轻抬手,捉住了那只搭在自己胸前的手。 小鱼的眼睫一垂, 似乎是无意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他凝视着她,目光沉晦,过了半晌,却轻飘飘地一笑道:「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小鱼一怔,蓦地抬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下没由来地一紧。 那星眸之中,温柔入骨,又深沉异常,如春水涌现,几乎要将她整个吞没了。 他伸手在她眼睛上一抚,迫使她闭了眼,指腹在上面柔柔地擦过,滑落至有些泛红的眼尾,轻轻一按。 当他抬手时,随着他的动作,一缕清淡的香从他袖口飘出,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小鱼咬唇,无声地低下头,不自觉地屏息。 不去看,也不去闻。 「那大哥呢?」 「不必管,难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找不到回去的路?」他不紧不慢道。 小鱼再也不说话了,只任由他牵着自己往桃花林的另一侧走去。 她垂头望着自己一动一动的鞋尖,始终不看两旁,眼底浮现出一层轻不可察的水色。 * 林昇带着小鱼,一路走出桃花林,坐上一辆马车,就往城内而去。 这会儿还是大早上,早点铺的热气慢慢升腾,零零星星已有些吆喝声。 小鱼掀起车帘子往外看,眼睛一眨不眨。 这就是大清早的京城,明明还这样早,却已经是一派热闹忙碌的气象了。 她还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一大早的京城街头。 这个情景,倒是令她暂且能够挥开心底的阴翳。 「二哥……那是在做什么?」她伸手指了指帘子外头的一处地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东西。 林昇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头绑白巾的壮汉正虎虎生风地弹着拉面。 雪白的面团在半空中勐然盪开,在一剎那间细得似乎是要马上断裂开来,却只是画了一个圆圆的弯,又弹了回来。 细碎的粉末随着那个人的动作在空中上下地浮动。 「是拉面。」他道。 「为什么要那样费劲,难道他不累么?」 林昇看了她一眼:「这是为了让面条变得更韧道。」 小鱼若有所悟,却又微微睁大了眼,分明是有些怀疑的模样。 林昇看她如此,眉心一动,突然出声叫停了马车。 「二哥?」 「就在这儿吃了。」说着,他便抚了抚袍子略微弯腰下了车。 小鱼抿了抿唇,到底也跟着下了马车。 面铺的老闆见着一辆马车在前头停下,须臾下来两位公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位清俊隽雅,小的那位如珠似玉,一看皆非凡俗,不由提起了十二分的殷勤上前招待。 「二位客官,是想吃什么?」 林昇不答,反而垂首望向小鱼。 小鱼看他一眼,又飞快撇开了眼睛,转而对那老闆浅浅地笑道:「两碗牛肉面。」 她这一笑,真如明珠生辉,光彩夺目。 面铺老闆看得眼睛发直,直到旁边那位大些的公子淡淡看过来,才惊觉失态,忙收回目光。 真是奇了怪了,那个公子看起来文雅和气,瞧着脾气好的很,怎么刚刚他一对上他眼睛,竟然觉得有些牙根哆嗦似的…… 老闆甩甩头,暗道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兄妹两人随便拣了张空桌子坐下,小鱼伸手托腮,看着街上,只把后脑勺对着林昇。 林昇倒也不跟她说话,两个人就静静地坐在那儿。 第104页 不多时,两碗牛肉面就呈上了桌。 「面来了,二位小心烫。」 小鱼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碗,张着嘴一时间发不出声来。 她雪白的脸被热气熏出一层淡红,两只眼因为吃惊瞪大了,乌熘熘的,闪着光。 林昇望着她:「吃不下就剩着。」 小鱼抓过两根筷子,不服输道:「谁说我吃不下的……」 话一说完,她就举起筷子,挑着三根面往嘴里送。 林昇当即皱起眉头,伸出手在她手上背一按:「想烫死么?」 手下的肌肤柔滑软嫩,轻若无物,就像一块软糕。 他想到刚才在桃林中她在自己怀中勉强承受的情形,眼波一动,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小鱼被他这么一声轻斥,便有些气虚,也不敢说什么,只鼓起嘴对着面条吹了几口气,然后才小心地放进嘴里。 她吃面的时候,一小口一小口地,真的就像只猫儿一样。 林昇眼里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淡得几乎像是没有。 过须臾,他手一抬,也抽出两根筷子,挑起面吃起来。 这边小鱼费劲吃了半天,面才少了一小半。 而对面的人看着不紧不慢的,谁知才一会儿工夫,跟前的碗竟然已经见了底。 她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苦大仇深之色。 这会儿她已经有些吃不下了。 但若是不吃,岂不是给他料得正准? 在她纠结之际,林昇已经放下了筷子,还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了嘴。 小鱼睁圆了眼:「吃、吃完了?」 林昇扫了一眼她油光发亮的嘴,点了点头。 她还没说话,旁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真是巧了,没想到竟会在这儿遇着二郎呢。」 林昇神色一淡,手在小鱼的下巴上一压,阻止了她正要往后扭脑袋的动作。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隐蔽自然,旁边的人根本看不出什么。 小鱼本有些不满,然而一瞥林昇脸色,便不敢再乱动,只一动不动地坐着。 林昇看向她身后:「这个时辰,殿下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突发状况,加上昨天的,欠两千,后面补。 元旦快乐感谢在2019-12-31 16:10:22~2020-01-01 18: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雪非白、宾语赋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碧水 「今日四叔为四婶大摆生辰宴, 早上便开宴了,二郎竟都不知道么?」 这个声音, 落在小鱼耳中,引得她背后窜起一阵寒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华阳公主。而她口中的四叔四婶, 则是常山王和常山王妃。 林昇的确是不知道此事。 常山王在皇亲国戚中举足轻重,却恰巧与林昇不太熟悉,二人几乎没怎么照过面。 林昇闻言, 眉心一动,目光往她身后一扫,果真看到几步外有两辆马车。此刻,两辆马车都停在路边, 皆因华阳半路看到了林昇要下车, 这队人马才会停下。 在前的马车毫无动静,却也不难猜出坐在其中的人是谁。 林昇听了华阳的话,只略点了点头, 也没说什么。华阳却很意外他会出现在此。 林昇虽然待人亲和, 但在有些事上却尤其讲究。他素来看重规矩和礼数, 极少会像这样, 大摇大摆地就坐在市井街头,且还是这样寒碜破落的小面铺,简直让华阳有些……大跌眼镜。 小鱼不敢轻易回头,只因在她对面坐着的这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正按在她虎口之处, 就算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淡淡的,却令她感到一股隐隐约约的威胁的气息,似乎她要是敢轻易动一下,就会给他捏死在手心里一样…… 「华阳,怎么还不走?」身后那辆马车里传出一道有些懒洋洋又漠然的声音。 华阳公主抿了抿唇,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愉,却转瞬即逝。 她看向林昇,柔柔地一笑:「我的生辰宴,二郎一定会来的吧?」 小鱼不由自主地看向林昇的脸,他沖她身后的人极淡地一笑,看着愈发温文尔雅、端素清隽:「殿下三番五次邀请,下臣自然是却之不恭。」 小鱼一怔。 她很少见他这样笑。 原来他也是会这样笑的。 他对着她时却总是一副深暗莫测的神色,就算是笑,也常常是嘲笑冷笑,或是那种让人感到危险的…… 她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泛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林昇自然没有察觉到她这细微的变化,他的目光从那辆马车上轻轻扫过,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那马车里坐的人,是秦王。 自从上次在光正殿不欢而散以后,秦王就没有再到过刑部半步。 华阳见林昇答应,哪里还注意得到那些,只自顾自高兴了,几乎是一剎那间就变得神采飞扬,与方才那个样子判若两人。 她与林昇道了别,提起裙摆便要转身离开,谁知目光一动,不经意间瞥见那个与林昇同桌而坐之人脖颈上面的…… 她的目光蓦然一凝,一瞬之间瞳仁紧缩。 之前因为华阳满心满眼都只有林昇,粗粗扫了一眼,看与他一同之人是一身男子打扮,便也懒得再细看,几乎是把那个人完完全全地当作了空气。 第105页 然而此时此刻却完全不同。 因为她注意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细小之处。 在那块蓝色的头巾下面,有几缕毛茸茸的头髮飘散着,还露出了一个白嫩小巧的耳垂。 而在那个耳垂上面,竟然有个小小的耳洞。 极小的一个,根本难以察觉。 华阳浑身定住,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要往那里走过去。 「华阳?」秦王的声音已经很不耐烦。 华阳公主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不是因为秦王不悦才不没了动作,而是被他这一声惊醒了。 那是一个女子。 林昇青天白日的,带着一个女人出来吃面。 就算她冲上去质问,他又会说什么? 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愿意多说半句。若是说了,难道会是她想听到的? 而且,她现在又算是什么? 根本什么都不是。 她的脸色止不住地泛白。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华阳知道如今林昇已经和自己和离,没有了名分,她就没有资格去问他这些。 幸亏……幸亏刚刚秦王意外喊醒了她,华阳竟有些庆幸。 她知道,林昇素来都不喜欢那些撒泼耍横的女子。 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那样的得体,绝没有过半分的失态。 别人怎么想她,她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会怎么看她。 他始终是她的人,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他们之间,不应该,也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外人生出半点龃龉。 就算是个女人又如何呢。 此时,华阳见林昇抬眸望过来,便挤出一丝笑来。 她原本就是绝色美人,这样似笑非笑、美目流转,反而别有一番韵味,倒也比旁人强颜欢笑起来要好看许多。 一笑以后,她就飞快转身登上了马车。 表面看没什么,实则脚步却比平时要急一些。 坐上车后,马车便行进起来。 华阳没忍住伸出手,悄悄地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就在她将要看到那个女子的侧脸的时候,一片深墨色突然从那女子头顶罩落,将人彻彻底底地挡住。 他仿佛是毫无察觉,只是无意抬手在那女子头上一拂,却恰好挡住了华阳想要一探究竟的目光。 华阳的心,就像湖中央的一叶沉船,渐渐地往下坠去。 她勐然松了手,挡住了那一幕,脸上的笑意在一瞬之间消失无踪。 * 林昇收回手时,那两辆马车已经远得看不到影了。 他低头,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布有不满神色的小脸,却见她只微垂着头一动不动的。 就连那两排最不安分的长睫也静静的。 他喉头一动,心里浮现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我饱了,」她仍旧低着头,「我要回家去。」 林昇没有出声,只是默然地看她。 她就一直低着头,假装没有察觉。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开口:「冰糖葫芦也不吃了?」 小鱼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却又飞快熄灭了。 就在她正要开口说不的时候,他缓缓地道:「听说卖冰糖葫芦的陈家前几日又重新开始做生意了。」 那原本如主人一般乖静的睫毛,突然抖动了一下,蓦然向上抬起。 她的眼睛,像两泓碧绿轻柔的湖水,波光粼粼,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抱歉,因为作者私人原因,本文接下来一个月的更新时间不稳定,有时间我尽力更,一月底恢復正常更新,谢谢。感谢在2020-01-01 18:53:20~2020-01-06 17:5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婠琳、彼雪非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相似 林昇目光一暗, 眼眸顺着低垂下来,神色愈发晦暗不明。 小鱼被他看得心底一跳, 略微转头,只留给他一小片侧影。 上牙却又习惯性地,抵在了唇上。 那一点瓷白色, 与嫩红的唇,对比分明。 他一眼不错地望着她,声音低沉道:「去么?」 她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然后飞快地把身子转开了去。 林昇看着那个嫩生生的耳垂,淡淡地一笑,然而剎那间脑海里又拂过方才华阳公主的异样之态,目光顷刻间淡了几分。 马车平稳地向前, 一路上两个人再没有说话。 小鱼更是一次都没有转头去看林昇。 到了陈家, 下车时,小鱼仍然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之态,也不等林昇, 自顾自先下了车。 陈家的宅院就在眼前, 原本只是寻常家宅, 如今一看, 却似乎……是新近翻新过。 小鱼微微一呆,驻足半晌没有言语。 身后那人慢慢走上前,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进去看看。」 她回过神,却也不回头看他,只是抿了抿唇, 提起裙子上前去扣门。 扣了两下,便有人来应门。 开门的不是旁人,正是那陈九姑娘的姥姥。 对方原本神色还有几分警惕,只开了一隙,结果一见是小鱼,登时变得笑盈盈的十分惊喜:「是小鱼儿来了!」 小鱼脸上一红,吶吶地没有出声,也不敢去看身后那人。 第106页 他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陈家奶奶却已经拉开门来牵她的手:「好久都不见你了,快,进来坐——」 人走出来,才看到一旁的林昇,不禁目光一直:「这位公子是……」 林昇浅浅笑着不言语,目光却望着小鱼。 小鱼睨他一眼,不得已开口道:「他是……我二哥。」 陈家奶奶上上下下地打量林昇,呵呵呵地笑起来:「我说呢,怪不得有这样的好样貌!来来来,二公子也一道进屋来坐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小鱼忙拉住她,张口想说不用,然而一想到今日来意,目光微微一变,只能道:「我……我想吃糖葫芦。」 话一出口,脸就红了。 哪有许久不见,一见面就说想吃糖葫芦的? 可是小鱼如今必须得这样「装模作样」才行。 陈家奶奶一愣,然后大笑起来:「嗨!这还不简单?」 两人进了院子,小鱼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 怎么……陈家这宅子比先前好了那么多? 陈家奶奶也是,比上回来时开朗多了。 她不禁侧过头瞥了旁边的人一眼,然而他却兀自抬眸漫不经心地走着路,看不出分毫的异样。 莫非是他? 所以他才提出要到陈家来? 为的,就是让她看到这些? 可是,他也没说这些都是他安排的,只不过是说来吃糖葫芦。 而且,他何必做这些?这个人,明明是最不好多管闲事的那一个。 小鱼心中纵使有许多疑惑,却也不能开口问。 因为此时此刻,她在林昇面前,还是那个什么都记不起的小鱼。 走到屋内,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陈家奶奶转去里间拿冰糖葫芦,只留他们二人坐着。 小鱼看到桌案正对面放着一个精巧的泥塑,塑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似乎正是…… 她一时有些失神。 「喜欢那个?」林昇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小鱼摇摇头,一顿道:「那是什么?」 林昇还没出声,陈家奶奶就端着碟子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道:「是彩泥塑身,庙里的法师说了,用九儿下葬地方的泥塑她的泥身,供奉三年,可以保佑她下去以后投身好人家。」 小鱼望向陈家奶奶,却见她脸上只有些微惆怅,不再像之前那样神伤,不由暗地里松了口气。 「尝尝这个,是今早九儿她爹新做的多出来的,还有些热呢。」 小鱼低头看着碟子里的糖葫芦,轻轻地笑了笑,小声地道:「好。」 陈家奶奶又看向旁边不言不语的林昇,正要让他也尝尝味道,却看见他低眸凝望着小鱼,那眼神竟似乎…… 她眉头一蹙,下意识甩了甩头,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好吃。」小鱼轻嘆了一声。 陈家奶奶便跟着一笑:「好吃就多吃些,我看小鱼儿还是太瘦了些,女孩子还是胖一些好。」 小鱼不解:「胖一些有什么好?」 陈家奶奶对上她这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怔了一会儿,然后才掩嘴一笑:「自然是好生养些。」 「什么是好生养?」 陈家奶奶还要说话,却给旁边的林昇抢过了话头。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缓缓道:「食不言,寝不语,小心给噎着。」 小鱼睨他一眼,脸上有些不悦,却也不敢多说。 陈家奶奶一见如此,看这兄妹二人的眼神愈发困惑。 尤其是小鱼儿这个所谓的二哥,看她的目光,与其说是兄长看待妹妹的眼神,不如说是…… 她虽然年纪大了有些眼花,却毕竟看过不少人事,不会连这点蹊跷都看不出来。 莫非…… 「小鱼儿这阵子都没有来过,我先前还忧心你是不是有个什么,如今见着你才算放心了。」 小鱼神色动容,嘴唇一动,只能道:「我……」 没想到林昇却主动开口替她解围:「小鱼之前生了一场病,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陈家奶奶一愣,立马慌张地握住小鱼的手:「怎么会这样?如今可好了?到底是什么病?」 小鱼强挤出一丝笑:「没有大碍的,就是有些事……不记得了而已。」 陈家奶奶盯着她牢牢看了看:「怪不得方才见时有些不一样,原来是这样……」 小鱼看了看林昇,他这会儿却只看着窗外。 「人没事就行,不记得就不记得了,身子没事就好!」 小鱼点头,扫了一眼还在看窗外仿佛正在走神的林昇,转头看向陈家奶奶:「您的身子……」 「我好得很,老话说,福祸相依,果真是没有错的,」陈家奶奶一嘆道,「我们九儿出事的时候,我真的半条命都要跟着她一起没了,说生不如死也不为过……不过还好,也许是老天爷可怜咱们陈家,也许是……九儿在底下保佑我们,四媳妇上个月平安生下了双胎,竟然是一男一女。六郎又跟着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赚了不少银两,瞧瞧,屋里屋外都给他翻新了,说是要换换咱们陈家的风水。」 龙凤胎,不论在贵族还是在平民之家,都是祥瑞之兆。 小鱼不由自主地望向一边的林昇,他仍然是那副淡然之态,都不知道有没有在听陈家奶奶说话。 第107页 别的倒罢了,龙凤胎这样的事,就算是他,恐怕也没有本事能做到…… 而且看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会为了不相干之人如此费尽心思的。 二人在陈家坐了一刻多钟,与陈家奶奶说了会儿话,便又出来。 正要上车,却见胡同口走过两人,一男一女,当中一人正是林昇再熟悉不过的罗居正。 罗居正平素在刑部一副正经人模样,不像林昇和秦王偶尔还有些笑影,此人对着部下时大多是冷冰冰的神色,此时此刻却轻搂着身侧的女子温言软语。 那女子一身素裙,身姿却丰腴曼妙,风韵斐然。 她样貌生得妖而不艷,虽然极为惹眼,此时依靠着罗居正却一副楚楚可怜、小鸟依人之态,完全没有张扬之感。 罗居正一抬眼也望见了林昇二人,当下不由目光一凝,一时间僵在了那儿。 林昇自然一眼就能猜出,那个给罗居正如此小心呵护在怀里的女子,便是长乐坊大名鼎鼎的翠微姑娘。 不久之前,罗居正下了血本将翠微赎身出来。他不顾李家的那位将要过门的未婚妻,说什么都要纳了翠微。 关于此事,刑部已有些传闻,却不知真假,林昇对此也并不太在意。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儿碰见他和翠微其人。 翠微感觉到罗居正有些异样,也抬起头看过去。 望见林昇时,她神色只微微一定,虽有些惊艷,却也只是惊艷而已,她在长乐坊多年,见过不少世面,还不至于因一个风采出众的男子如何。 然而,转而看见一旁的小鱼时,她的目光却有些移不开了。 像翠微这样的人,对美貌的女子天生就存有一种胜负心。 毕竟她在美女如云的长乐坊也是拔尖的。 但是翠微移不开眼的缘由却还有另一重。 对面那个女孩的眼睛,轮廓与她的有九分相似。 都是偏圆的杏核眼,而且瞳仁漆黑。 只是翠微的眼睛,眼尾还要上挑一些,多了几分媚态,目光也与那个女孩的目光而且完全不同。 两人乍一眼看截然不同,只是像了一双眼。这一点像也不易看出,只是翠微由于所处环境之姑,素来最会察言观色,因而一眼就能看出这点常人难以察觉的相似。 另一边,林昇并不给小鱼多看的机会,扶着她,手从她背后一推,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带进了车里。 此时,翠微才轻轻抬眸,看向身侧的罗居正,却见他仍然有些定定的,目光深处……竟有复杂之色一般。 她眯起眼睛,目光闪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6 17:57:51~2020-01-29 16:3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561137、335557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彼雪非白、collin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眼睛 林昇同小鱼坐马车刚到府, 七映便上前禀报说有急事。 小鱼当时有些困顿,不知何时依在了林昇怀里, 只隐约听到他们说到佐家什么的,具体说的什么却并未听清。 等她一觉睡醒过来,人已经躺在了自己屋里, 问了下人才知道林昇果真是去往佐家了,似乎是佐老爷病情加重,这才急着寻人来请他过去。 小鱼靠在床头坐着, 呆呆望着窗外,嘴里仿佛还有一丝丝冰糖葫芦的香甜。 她想起那个人深不可测的眼睛,和那一股……笼罩着她的淡淡药香,忽然感到舌尖的回味里瀰漫出一缕轻不可察的酸涩。 「小姐, 头晕可好些了?方才老夫人着人过来, 请您去前头呢,今晚又请了戏班子过来,唱的是出《游园惊梦》, 可是从前您都没听过的呢……」 * 另一头, 林昇到了佐家, 便由佐家下人引着前往知音堂。 堂内是佐家一干内眷, 见了林昇,纷纷起身避让行礼。 他们脸上神色凝重,几个僕妇都红了眼睛,面带悲戚之色。 四下静静的,风都有些凝滞。 林昇扫了堂内一眼, 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 入得屋内,便有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床边,一名青白衣裙的少女跪立在旁,背影细瘦伶仃,羸弱可怜。 她回过头,看到林昇,面色大喜,一开口声音却很沙哑:「师兄……」 此女正是佐辛月。 林昇颔首不语,只站在里间门侧,并未再往里走。 佐忠勉躺在床上,面色青灰一片,两眼似睁未睁。 佐辛月低头看了他一眼,眼泪便忍不住又涌出来:「父亲……」 她虽然在哭,却又极力压抑,单薄的肩头轻轻颤动,愈发显得惹人怜惜。 林昇始终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望着眼前,双眸平寂。 反倒是佐忠勉仿佛有所感觉,缓缓地张开眼,朝床尾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看到林昇,涣散无神的目光忽然有了焦点,像是勐然回过了神:「你……来了。」 林昇看了他片刻,垂下眼:「老师——」 佐忠勉朝林昇招了招手,动作有些吃力的模样:「过来,你……过来。」 佐辛月往后退开了几步,身体仍然在微微抖动。 林昇走上前,佐忠勉竟勐然抓住了他垂于身侧的左手。 第108页 此刻佐忠勉病重,照理说气血应该极度虚弱,可未成想,这一抓的力道却极大,似乎是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竟似要将林昇的手掐断一般。 林昇只是眉头一皱,并未有任何抵抗和躲闪。 「老夫……没有抄那小儿,一切都是阴谋,是有人要害老夫,晟儿……」佐忠勉直直地盯着他,「你……你要替老夫平反!」 声音不大,可眉眼神态竟似有疯癫痴狂之意。 林昇没有作声,只是垂眸望着他。 佐忠勉得不到他的回应,一下子拔高了声音:「你不要忘了!不要忘了曾经答应老夫的……」 林昇眼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波动:「您指哪一件事?」 他的嗓音异常平静,甚至还带了一分柔和,却与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格格不入似的,让床上的佐忠勉忽然感到浑身发寒。 佐忠勉定定地盯着他:「你……」 此时,林昇突然俯下了身,贴近了佐忠勉。 他的声音极低,所说的话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在身后站着的佐辛月也无法听清。 「先生累了,就不要勉强,睡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关怀之语,却令佐忠勉在剎那间双眸暴睁,脸色剧变。 林昇从来只喊他老师。 他的学生里,只有一个人会喊他先生。 一张模煳的脸从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像一团雾影,和眼前人的模样交叠。 那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然而此时此刻,那两张脸上的两双眼睛却完完全全地重合。 是……是同一个人在看着他! 佐忠勉嘴巴一张,正要出声。 林昇却抬手,仿佛不经意地在他咽喉间轻轻一按,将那一缕气息压回了他的嗓子眼。 佐忠勉的脸近乎扭曲变形。 林昇拂开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缓缓地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佐辛月看不到佐忠勉的脸,丝毫不知此处情形。只看着林昇背影,她仍以为林昇也是为她父亲感到不忿悲痛。 事实上,佐辛月对佐忠勉沽名钓誉一事,是丝毫不信的。 那天在皇帝等人跟前发生的事,佐辛月毕竟没有亲眼看到,事实上,天底下仍然有相当部分人与她一般,更愿意相信佐忠勉是为人所害。 在某种意义上说,佐忠勉是那些文人子弟的信仰。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所需要的根本不是是非和真相。 同样的,在佐辛月看来,只可能是有人嫉妒她父亲和他们佐家,绝不会真是她父亲弄虚作假。 对这一点,她坚信不疑。 「师兄,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害我父亲?」 林昇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淡淡道:「不知。」 佐辛月摇头道:「父亲不可能抄袭蒲彦霖,绝无可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这么多年的声名被毁……师兄,你能不能帮帮父亲,我求你——」 林昇没有出声。 他低头看着床上这个仍然在死死瞪着自己、惊恐万状的人,嘴角一弯,忽然无声一笑。 所有人都会觉得,佐忠勉这样的文学大师怎么可能去抄袭一个寒门出身、初出茅庐的小弟子? 没有人能料到。 当年,连佐忠勉自己都没有料到。人的嫉妒心,一旦生出,便如藤蔓冷冰冰地蔓延四周,攀附各处。 他终究……也是怕了。 站得越高的人,越怕摔落。 当年的佐老先生,实际上已经文思尽竭,写不出什么好文章、好诗句了。 其实他若在年纪长后,专心做些註疏解文的事,倒也未尝不可。 可惜他不甘心。 他不仅想做个大学儒,更想成为——仙。 同李杜一般,惊才绝艷,高山仰止,被人视作文坛神祇。 一振他佐氏之名,让天底下的文人墨客、士族子弟都仰慕佐家的门庭!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 佐忠勉盗用蒲彦霖之文字越多,内心深处的害怕、空虚和嫉恨就更强烈。 甚至于到最后,蒲彦霖已经成为了他在这世间恨不能永远抹去的一个污迹。 只要蒲彦霖身败名裂,消失在文坛,那他佐忠勉就永无后顾之忧了。 他成功地让这个曾经的神童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然而真的到了那一步,却觉得还不满足。 只要蒲彦霖还活着,他心里就始终不安。 天知道,当初听到蒲彦霖被烧死的消息,他心里是松了多么大的一口气。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佐忠勉蓦然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不,这一定是梦。 他数十年的声名,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不会的…… 绝对不会。 * 佐辛月还在等着林昇的回答。 「师兄……」她的轻唤已经透出一丝难言的悲怆。 此时,林昇侧过头,终于看向了她。 第65章 调香 有一抹深紫色, 从门扉处一闪而过。 林昇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片刻后方又望向佐辛月道:「这是自然。」 佐辛月释然一笑,眼里那几分朦胧的泪光一时间亮了许多:「师兄,我知道的……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第109页 林昇没有做声。 佐辛月拭了拭眼睛, 柔声道:「站了这许久,还没有给你泡杯茶,师兄想必渴了吧, 宝琴——」 屋外宝琴听到里头佐辛月唤她,急忙提裙进去,谁知一进门却见外间立着个高大的身影,此人面貌英挺俊美, 头戴小玉冠, 身着深紫色绣蟠龙纹锦袍,贵气逼人,竟是秦王! 宝琴吓得一哆嗦, 慌忙跪下行礼。 佐辛月与林昇在里间, 听到屋外动静, 佐辛月也是惊了一惊, 下意识便看向林昇。 林昇却神色淡淡的,只望着门口方向:「王爷怎来了也不说一声,神出鬼没的吓人一跳。」 秦王哼笑了一声,从外入内,目光往他们二人身上一扫而过, 有些似笑非笑的:「恐怕不是我神出鬼没,而是你们二人太过用心了罢?」 佐辛月闻言红了脸:「王爷这是何意?」 秦王不语,林昇道:「王爷今日不是去赴宴了么?」 秦王:「那宴会都是些无聊的人,酒也不好喝,待着也无趣,我便提前抽身走了。」 常山王办的这场宴会,佐辛月也是知道的。 「路过佐府,就想着进来转转,哪里知道这么巧会遇着林大人——」秦王摸了摸下巴,眼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之色。 林昇:「下官不过是来看望老师,这会儿也该告辞了。」 秦王:「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还在为之前的事气我不成?」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分亲热了。 佐辛月听得都很是耳热,然而说话之人面色坦荡荡的,毫无异常,而林昇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下官不敢,只是家中还有些俗务。」 秦王笑了笑:「你又没成亲,能有什么俗务?莫非是同小罗一样,惹了什么风流债了?」 林昇没有搭理这话,反倒是佐辛月有些不悦:「王爷,慎言——」 秦王笑得愈发开怀:「你这小师妹当真护着你,半句都说不得了。」 佐辛月羞窘地低头,却听林昇淡声道:「王爷若没旁的事,下官这就告退了。」 她一抬头,林昇已经提步转身往外去了,身影一掠,一下子便消失在了门外,竟连同她招唿一声都不曾。 佐辛月心里正有几分空落落的,耳畔此时又响起秦王低沉的声音:「本王有句话要给佐小姐……小姐既然心繫于林昇,还是得主动一些,矜持并非不好,可若太过,未免……」 佐辛月:「王爷休要胡言,我哪里……」 秦王一抬手,拦住她的话口,只漫不经心地一笑:「你不必说这些,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寻常路数对林昇这个人不管用,你最好是另闢蹊径,给他下一剂勐药。」 佐辛月心头一跳,一时间盯着秦王不出声了。 秦王:「虽说是另闢蹊径,却也不能乱来,得对症下药才行,佐小姐不如好好想想,如今林昇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佐辛月一愣。 说到这个,也不知怎么的,她眼前竟跳出另一个人的脸来。 * 夜里,瑞平侯府。 戏班子正在台上唱那一出少见的《游园惊梦》,小鱼到时,老太太等人都正看得入神,倒没人注意到她晚来。 她带着巧莲从旁边的游廊走过去,蓦然望见戏台子后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脚步一顿。 那人不是旁人,竟是先前那个西胡来的使者阿使那。 他早就看到了小鱼,且仿佛有意等着她发现自己似的,脸上早已挂着笑容。 他朝小鱼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台子后头。 小鱼当即扯了扯巧莲的袖子:「走,咱们去那儿。」 巧莲:「小姐,您忘了之前夫人是怎么交代的了!」 小鱼笑得眼睛弯弯的:「所以我这回才把你也捎上啊,有你看着我,我能出什么事?」 巧莲:「那、那也不行。」 与其说巧莲是害怕侯夫人,不如说是害怕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可比夫人他们可怕千倍百倍。 小鱼嘴角一耷拉,便做出个可怜兮兮的模样,大眼睛跟奶狗似的水汪汪地看着她:「巧莲……」 巧莲最怕她来这一招,立马便败下阵来:「好吧,不过您得答应奴婢,最多半刻钟,到了时候就得过去好好坐着。」 「知道你最好。」小鱼大喜,搂住她的腰便去贴她的脸。 巧莲给自家小姐这样一抱,只感到馨香扑鼻,娇软满怀,真是骨头都酥了大半。 两人往后一绕,悄然步至戏台子后头,并未有人发觉。 阿使那看到小鱼过来,便长长一揖:「四小姐好。」 小鱼不禁道:「你这大礼行得,可比先前像模像样的多了。」 阿使那很是高兴:「多谢小姐。」 巧莲看他满脸是笑,很是看不惯他,只觉得此人嬉皮笑脸,一点也不如府里的公子们稳重。 「今日我们府里请的是戏班子,怎么你也来了?」 阿使那:「敝人与这戏班老闆是故交,今天他生急病,来不了,特意让敝人过来替他看着戏班子。」 小鱼皱眉:「你怎么老自称敝人,听着怪别扭的。」 阿使那摇头:「你们齐人不是最喜欢自称敝人么,我这是入乡随俗。不过,若四小姐不喜欢,那我就不那么自称了。」 巧莲不悦:「你说话小心着些,旁人听了岂不要误会?」 第110页 阿使那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他从衣袖里拿出个瓶子,那瓶子竟是透明一般,里头盛着淡青色的液体,闪烁着点点微光,非常奇异。 「这是什么?」 「是香水,」阿使那递给小鱼,「原本我是想做个你们大齐这儿有的香囊给小姐,不过姬娜说这样不成,她说那么做在你们大齐叫私相授受,是会害你倒大霉的,所以我才做了这个。」 「姬娜是谁?」 「我的一个西胡朋友,她也在京城。」 小鱼点点头,接过那瓶子,放到鼻下轻嗅,果然闻到一股无与伦比的香味。 她嘴角轻弯,微微笑着道:「是睡莲,还有甜草和……罗柑?」 阿使那目光一亮,大为惊讶:「不错,正是这三味材料,小姐好生厉害。」 巧莲有些莫名的得意:「那是自然,咱们小姐自小就鼻子灵敏,超乎常人。」 阿使那深深地看了小鱼一眼:「不知道四小姐对调香有没有兴趣?」 「调香?」 「正是,小姐天赋异禀,又有如此嗅觉,定能长于此道。在西胡,调香是一种极为神秘高贵的技艺,只有巫师和少数贵族子弟深谙此道。香料调制得出神入化,非但可以凝神化梦,还能医治疾病,甚至于……」 小鱼抿嘴一笑:「甚至于能像你之前那样,召唤那些蝴蝶。」 阿使那一怔,随后摸着头笑起来:「正是。」 「说到这个,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那次那些蝴蝶会围着我飞呢?是不是你偷偷往我身上撒了什么香料?」 「那我可不敢的,当时我又没有与小姐接触,」阿使那皱起眉头,「此事我也纳闷得很,上回在天香楼,我与小姐靠近,并未闻到能吸引蝴蝶的异香,愈发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了。」 「吸引蝴蝶的异香?还真有这样的东西……」 「当然了,」阿使那道,「方才我与小姐提起的姬娜,是我们西胡一带有名的美人,她从小时候起就佩戴香草花环,日日以花草沐浴,长久如此,才能够身有异香,起舞时,佩环摇动,芬芳散发,便能吸引百蝶,可四小姐为何也能如此,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巧莲:「不过是香味,竟然能够引出蝴蝶?还能治病?」 「正是,不但能引蝴蝶,若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连白虎、朱雀那样的半神之兽都能引出来,」阿使那话说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又道,「且等一等,我去拿香谱过来。」 小鱼听到这一句,登时浑身一定。 而此时,阿使那已经转身往回去拿那所谓的香谱。 巧莲在小鱼耳边低声道:「小姐,这个西胡使者怎么看怎么像个忽悠,您可别给他骗了,世上哪有那样的东西。」 小鱼还没回她的话,阿使那已经拿着东西走过来了。 他手中的东西,与其说是谱册,不如说是一本厚厚的书,足有六指厚。 「这是我们族内的香谱,里面讲了调香、制香之道,算是我给小姐的赔礼,就送给小姐了。」 小鱼不解:「你为什么要给我赔礼?」 阿使那:「上回在天香楼,使我害的小姐受惊晕过去,自然是要给你赔礼的。」 小鱼恍然。 其实那次也怪不得他,是她自己突然魇着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巧莲没想到小鱼竟会收下,不禁跺脚道:「小姐!」 小鱼:「不过是本书罢了,不用担心。」 她的手轻轻拂过书皮,目光却投向阿使那:「你方才说的白虎、朱雀,这世上真的还有吗?」 阿使那嘴一张,正要出声,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人,微微一顿。 小鱼顺着他的目光,转身往后看,望见那小屋檐下立着一人,正双手负后目光淡淡地看着此处。 她手下一紧,将香谱递到巧莲怀中:「巧莲,你先拿着东西回院里去放好,我这就去乖乖坐着了。」 巧莲不明所以,却见小鱼目光紧紧的,有些异样,忙不迭应了,抱着香谱就急匆匆地折身而去。 小鱼回头朝阿使那点了点头:「下回接着说。」 语罢便提起裙摆,转身朝前去了。 阿使那一呆,忍不住又看向不远处那人,与他四目相对,竟毫无缘由地陡然一颤。 小鱼快步往前,有意绕过那人所立之处,直朝老太太右侧的座位走过去,谁曾想半路手腕就给人飞快握住,且不轻不重地从下面往上一托。 她唿吸一滞,还未侧头,便听到身侧有个声音不冷不热道:「妹妹不必这么急,后面没有豺狼勐兽追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1 02:04:07~2020-02-25 12:4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晓知了晴天了了 20瓶;小疯子的风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亲事 小鱼咬唇, 忍着不回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所幸那人一会儿便松了手, 没有再那样握着她。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四小姐心急走得快些,二公子担忧她好心扶了一把而已。 林老夫人和闵氏看到小鱼倒没什么, 却没料到林昇也会凑到这儿来看戏。 兄妹二人上前行了礼,都在老夫人身侧落了座。 第111页 闵氏道:「二郎,你今日下衙倒早。」 「今日差事不多, 到了时辰就想着回府了。」 老夫人点头:「是该如此,有空多陪陪你娘,最近你们那爹忙得很,回来的少, 她清闲着呢。」 闵氏笑了笑:「娘倒说我清闲, 您不也是?」 老夫人摇头:「我成日在这儿听戏逗鸟的,可乐得很,哪有闲工夫想他们。」 闵氏与林昇相视一眼, 笑而不语。 小鱼坐得与林昇极近, 心中还想着方才那香谱, 无端端地感到心虚一般, 生怕刚刚给他看到什么,下意识便多看了他几眼。 林昇伸手抓了几颗桂圆,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看着没有半分异样。 小鱼心道:莫非他方才什么都没瞧见? 她正在那儿不安,眼前忽然横出一只手来, 那掌心中还躺着一颗圆滚滚的桂圆。 她一愣,侧头看向林昇,却见他笑得春风般温润:「这桂圆甜得很,妹妹不吃?」 每次他笑得如此,小鱼就感到事有不好。 她伸出两只手握住他的,将他的手掌一合,盖住那颗桂圆,又将他的手往回一推:「我今天甜的吃的多了,这会儿不想吃这个,二哥吃……就是了。」 林昇凝视她片刻,仿佛不经意般……伸手,手指在她手背上敲了敲,而后淡淡笑道:「那就算了。」 一旁林雪听到他们二人对话,倒给勾起了兴趣:「二哥,我想吃,你给我呗。」 林昇回头看了她一眼。 林雪勐然一顿,忙摆手:「我自己拿就好了,不必劳烦二哥。」 真是邪门,给他那一眼看得,简直阴风阵阵的。 林雪忽然有些起疑,莫非自己不是林家亲生的?还是说……自己小时候是哪里得罪过二哥? 小鱼侧头又看了一眼林昇,对方却已经在泰然自若地喝茶了。 过了一刻多钟,戏台子上的人还在唱。林老夫人忽然看向此处,道:「昇哥儿,听底下人说……你今日去了佐家?」 「正是。」 老夫人摇着扇子缓缓道:「既然佐老先生身体不太好,你这个做学生的,是该多去看望,下回带些东西过去,也算是我们林家的一点心意。」 「孙儿知道了,此事,便依祖母所言。」 「不过,做到这个份上也够了,孩子他娘,你说是不是?」 闵氏目光微动,瞥了一眼林昇,朝老夫人点头道:「母亲说的极是。」 老夫人此时才将目光从戏台子上移开,转而望向闵氏:「上次你娘家人来做客,你三哥家的孩子也来了,那孩子瞧着倒很不错,一表人才,又懂礼数,听说他如今还未娶妻,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闵氏垂下眼,低声回道:「四年前儿媳的三嫂病逝,珩儿为她守孝,三年不谈婚嫁,后来又有旁的事分心,婚事才耽搁了。」 老夫人:「倒是个孝顺的孩子,愿意为亲娘守孝三年也算难得了。」 她手中的扇子一停,突然看向闵氏道:「我看这珩哥儿年纪、品貌都好,家世更不必说,与……月儿倒是相配,你看如何?」 小鱼原本只当老夫人是和闵氏闲话家常,没料到几句话竟转到佐辛月身上,不由怔了一怔。 她想起此前种种,又不禁看向林昇,不料林昇不知为何也正望着她,一时间便四目相对。 她眉心一皱,飞快别开了眼睛,心下却莫名地怦怦乱跳起来。 奇怪,他这样看她做什么…… 闵氏:「这……」 「怎么,你觉得不好?」 「倒也不是,只是之前从未想过,」闵氏想了想,道,「此事细想想,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佐家姑娘人品出众,想必珩儿也不会拒绝,就怕……」 「你是怕月儿不答应?」老夫人接过话道。 闵氏不语。 老夫人扫了林昇一眼,见其只低头喝茶,并无半分异样,才又接着道:「如今可不比之前了,愿不愿意,总得问过她才知道。」 「母亲说的是,」闵氏道,「回头我便着人去一趟佐家。」 老夫人点头,又转开目光去看戏:「你看着办就是。」 几句话说完,便都不说话了,众人只安安静静地看戏。 林雪看了眼左右,悄悄凑近林越耳边:「二姐,方才那一出是怎么回事?祖母怎么好端端地就想着要把佐家姐姐跟三表哥扯一块儿去了?」 林越:「这门亲事成不成不重要,你没听出来,这些话都是说给二哥听的么?」 林雪一愣,朝林昇瞄了一眼:「这是为何?」 林越摇摇头不愿再多说。 林雪更加迷惑了,语带乞求道:「好二姐,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我最搞不明白这些东西了。」 林越道:「搞不明白就搞不明白,何必庸人自扰?」 「你看坐这儿也是无聊,还不如说说旁的消遣不是?」 原来如此。 林越险些飞出一个白眼。 她无奈地嘆了口气,方低低道:「如今佐家那老爷子声名尽毁,祖母要二哥常去探望,便是提醒二哥不能因为此事忘却师长之谊,对佐家,林家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是要被人诟病的。」 「这我明白,可佐家姐姐的亲事又与这有什么干系?」 「佐家大小姐对咱们二哥的心思,谁不知道,从前祖母十分看重她,的确是有意让她做我们的二嫂,可是如今却不同了。」 第112页 林雪不解。 林越道:「你想想,佐老先生做出那些事,如今的佐家就是个脏泥潭,林家不像旁人会往这个泥潭里倒脏水,也不会视而不见,顶多是送一两捧清水解解近急,却绝不会自个儿也往里跳。二哥是林家的少公子,祖母再疼爱佐家大小姐,都不可能越得过自家孙子,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为了提醒二哥,往后照拂佐家一二可以,却不能再与佐家大小姐有过多牵扯,以免……引火上身啊。」 「原来是这样……」 其实林越这话有一点并不太对。 林老夫人今日这一番话,与其说是提醒林昇,不如说是试探他的态度。若他今日脸色有异,那就是对佐辛月有情。 眼下如此,老夫人心下也放松了几分。 毕竟,以林昇如今的手段心机,若他真的有心要娶佐辛月,又岂是她几句话能够拦得住的。 林雪听不懂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机关,小鱼就更加听不懂了。 她只是觉得奇怪,祖母都要给佐家那位安排亲事了,怎么某人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 难道他不是…… 「妹妹脸色不好,莫非是哪里不舒服么?」旁边的人冷不丁开口道。 小鱼一个激灵:「的确……是不太舒服。」 林昇伸手,极其自然地按在她搁在桌上的手上,温声道:「恐怕是吃多了积食了,为兄给你扎一针就好了。」 小鱼吓了一大跳,登时想起早先给他扎针时的情景,勐然缩了手:「不要!很是不用!」 林昇却笑起来去捉她的手:「怕什么,又不疼。」 小鱼把手藏在身后,整个人往椅子里面躲,两眼瞪着他:「你骗人!上次明明是……」 话说一半,脸色勐然一变,飞快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昇挑眉一笑,露出了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 小鱼盯着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原来……方才他是故意的! 第67章 帕子 原本还想将自己记忆恢復的事藏着不给人知道, 没想到竟以如此猝不及防地给他套了出来。 此时此刻,小鱼心中非但是惊惶, 更是恼怒。 恼怒于此人的狡诈,更恼怒于自己如此没用,为什么老是这样蠢笨, 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牵着鼻子走。 「你们兄妹二人又闹什么,」老夫人抱怨道,「边儿闹去, 可别吵着我听戏。」 林昇起身,朝老夫人道:「祖母,四妹妹白日里吃多了,有些积食, 孙儿带她去走走。」 老夫人听得一笑, 看着小脸通红的小鱼道:「真是个不长记性的,去吧去吧。」 闵氏皱眉,面露担忧, 也跟着起身, 却听身后老太太道:「你坐着就是, 不过就是积食罢了, 不用多担心。」 「可二郎他……」 「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上回不就是他帮的忙么,再说了,」老太太轻轻一嘆道,「你没觉着, 昇哥儿只有跟小鱼这丫头一块时好歹才有些人样么?」 闵氏一滞。 老太太道:「让他们兄妹二人一处便是,兄妹之间感情好又不是坏事,而且过不了多久小鱼也要到出阁的年纪,那时候想亲近也亲近不了了。」 闵氏不好说什么,看着那兄妹二人走远,终是坐下了。 一旁林雪道:「莫非祖母是给四妹妹说好亲事了?」 老太太回头刮她一眼:「说什么说,还轮得到你操心你四妹妹,你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林雪一窒,旁边林越听得掩嘴笑起来。 唯有闵氏,脸上没有一丝笑影,反而有些忧虑的模样。 * 小鱼方才给林昇那样三言两语就拆穿,心里很是着恼,离了院子便故意加快脚步,将他甩在后头远远的。 林昇也不着急,只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二人之间,虽有一段距离,却也不是太远,她始终在他视线之中。 小鱼一路气鼓鼓地往前走,也不怎么看前头,近处有声音响起才反应过来抬起头。 「是小鱼吧?」 来人生得俊秀白净,却很是面生,是小鱼从未见过的面孔。 「你是……」 那人一笑:「我是你爹的表弟,你该喊我一声表舅。」 此人正是在侯府住了许久的方从军。 小鱼见他眉眼之间真与瑞平侯有几分相似,且又如此大咧咧在府中,想必其所言不假,便乖乖给他行了礼:「小鱼见过表舅,表舅万安。」 一起身,却见方从军目光闪烁,仿佛有意打量着自己一般,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方从军见她如此,忙摆手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就是瞧你有些眼熟,听说你从前都在杭州?」 谁知小鱼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竟有些变了,只看着他,却不出声。 方从军目光一动,越发想要问个究竟,然而才上前半步,却惊见后头有个人慢慢地踱步过来,看清以后,登时吓得脸色一白:「咳咳,那个小鱼,表舅还有些事儿,先不多说了,咱们有机会下次再聊。」 语罢,竟转身往西边小石子路走去了,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小鱼微微一呆,转身看向慢慢走近的林昇,不由道:「你是把人怎么了,他见了你竟逃得这样快?」 林昇遥遥望了方从军的背影一眼,一脸迷惑的样子:「不清楚。」 第113页 小鱼仰头盯着他,几乎可以确信他这会儿又是在装模作样。 林昇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二哥脸上有东西?」 小鱼冷哼一声,转身就跑,把他扔在了原地。 这回林昇没有再跟过去,他立在原地,看着她踩着小步渐渐跑远,须臾,伸手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是什么东西?」 七映从旁闪身而出,俯首禀报:「是一本西胡的香谱,属下察看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昇目光微动,看向七映:「香谱?」 七映点头:「里面记了一些调香的法子和制香的材料,可能四小姐是给阿使那撺掇,对调香起了兴趣。」 林昇没有说话。 七映道:「大人,上回小姐出意外也是这个西胡人害的,要不要属下……」 林昇摇头:「不必,多看着小姐就是,阿使那那边——先不要轻举妄动。」 「是。」 「倒是有一个人得盯着。」 「您是指刚才那……」 林昇目光深冷:「派人盯着他,别让他再有机会见到四小姐。」 「是。」 * 华阳公主生辰宴会这日,京城大家、贵族子弟皆聚集于紫阳宫。 原本这次大宴是在宫内举行,但华阳公主临时改变了主意,将地方改到了西城的紫阳宫。这座宫殿是先帝下令建造,位于西城少陵山侧,依山傍水,夏季很是清凉宜人,是皇室的避暑行宫。 往年,只有皇室、一品宗室,和极受宠信的朝臣才能进紫阳宫。此次,太后为给华阳庆祝生辰,说服皇帝,为京城名流大开紫阳宫宫门,也是一桩少见的奇闻。可见这位华阳公主有多受太后宠爱。 小鱼当日也随闵氏和几位姐姐一同,进了紫阳宫,赶赴此次盛宴。 与皇宫的恢弘气派不同,紫阳宫更有画廊飞檐、雕栏玉砌的精美秀丽。一路往前,两旁尽是青裙飘飘的宫娥,且都提着个花灯,那灯光微微,并不太亮,与紫阳宫楼宇屋阁的彩色相映成趣,仿佛遍地金光一般,令人感到置身仙境。 最奇妙的是,众人明明入的是行宫,走在路上却都十分随意,并没有拘谨。女眷们三三两两地往前,竟似乎是在街上看灯会一般。偶尔还有说话的声音,也不见宫娥提醒警告。 小鱼一路上看呆了好几回,都忘了要往前走,若非林雪时时提醒她,恐怕真是要闹出笑话来。 「咦,前面那好像是常山王妃吧?真是稀奇了……」 小鱼听到身后有人这样说,便朝前看去。 在她们前边不远的地方,有四五名女子走在一处。当中三位尤其醒目。 最中间那位衣着最是华丽,不说那步摇玉钗,只看身后便知是常山王妃,鹅黄色的裙摆上绣着杜鹃花,行走时摇曳摆动,光色盈盈,竟像真的一般。 她左右两侧各有一女,左侧是个矮小的女童,右侧是一名身材纤弱的少女。 小鱼看过去时,正好瞧见对方侧过头与旁边的常山王妃说话,便看到一个洁白柔美的侧影。 「娘亲,那是谁呀?」 「能在王妃身边,自然是九黎郡主,」闵氏道,「郡主身份尊贵,又有些体弱,平素不太露面。」 林雪忽然道:「郡主殿下心地很好,以前曾帮过我的。」 此话一出,闵氏也不由有些惊讶,她倒不知道,林雪竟然与郡主认识。虽然想问个缘由,却碍着场合,到底没有多说,只朝林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小鱼一笑,也没有多想,然而就在此时,清风乍起,两旁花灯摇摆,光影随之上下浮动,晃得人都有些眼花起来。 小鱼被那光晃得眼睛疼,伸手揉了揉眼睛,脸上却忽然给什么东西贴住。 轻飘飘的,且带着香味。 她往脸上一摸,没成想竟是一方白色的丝帕,帕子角上绣着一朵杜鹃花,上面还有个黎字。 莫非这是…… 她抬眸超前望过去,前头的那几人却丝毫没有发觉这异样,只自顾自往前去。 小鱼一怔,看了旁边一眼,悄悄把帕子塞进了衣襟里。 现在过去未免太引人注意了,还是待会儿趁人不注意再给人送过去。 免得害那位郡主殿下给人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5 14:57:36~2020-02-25 17:5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城郊静悄悄_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相拥 进了宴会厅内, 小鱼的目光就没从那位九黎郡主身上离开过,她一心只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把那帕子还给对方。 那帕子一看就是郡主贴身之物, 若给旁人拿去,自然不好。若有个什么,便是她害了人家, 因而小鱼也不敢轻易给别人转交。 厅内灯光通明,此时小鱼终于看清楚了那位郡主的模样。 九黎郡主看着比她大几岁,却比她还要瘦, 眉眼清丽,却笼罩着病气,一副体弱之态。果真如闵氏所言,这位郡主殿下身子骨似乎不太好。 宾客入座后, 未几, 皇上、太后、华阳公主盛装而出,众人起身行礼,随后各自落了座, 便是各家轮流献礼祝寿。 皇上三人在上座, 底下男女分席, 以帘幕遮挡, 虽然相距不远,却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人头攒动罢了。 第114页 小鱼知道林昇等人也在对面,心想还好有这帘幕遮挡,不然自己这点小动静, 定然是逃不过那臭狐狸的眼睛。 前头宗亲们祝寿聊天,时不时就有欢声笑语传出,似乎热闹和睦,与寻常人家也并无非别。 侯府几人坐得稍远些,前头说的什么,听不分明。至于前面皇上、太后生得什么模样,小鱼更无法看清,只能远远望见一片晃人眼睛的明黄色罢了。 小鱼也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盛宴,本来还以为规矩颇多,别说开口,恐怕连眼睛都不能乱看,没想到今日这宫宴竟如此随意自在。 她目光一扫,便瞧见席内还有容家、罗家、谢家的人,好些都是熟面孔,只不过有一大半都与她不对付。 倒是没看到佐家的人。 小鱼正有些出神,忽然看到九黎郡主就带着一个嬷嬷离开了宴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侧门后面。 此时祝寿开始还没多久,恰恰是离席的好时机,小鱼没有犹豫,当下便推说自己要如厕,由一个小宫娥领着也离开了宴会,闵氏等人也并未作他想。 两人走到外头,迎面是紫阳宫东侧的昕杨湖,夜幕下,灯光点点照在湖面,又有湖风携香而来,不禁令人神思一振。 原来九黎郡主并未走远,只在白玉石栏前坐着,目光忧悒地望着远处的湖水和天空。 她时不时便要掩嘴咳嗽几声,旁边嬷嬷劝说道:「殿下,此处风凉,实在不宜久待,咱们还是进厅里吧。」 九黎摇头:「在里面待着,我胸口发闷,还不如出来舒服。」 那嬷嬷很是为难,却又没有法子。 小鱼远远看着,迟疑了一会儿才上前去:「不如嬷嬷回去给殿下取件外衣来披,我们在此处守着郡主便是。」 那嬷嬷突然见有人,很是警惕:「不知小姐是——」 一旁九黎郡主也被小鱼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小鱼往前几步,便从暗处走出,面容在灯光下清晰无二。 两人见她竟如此貌美,都是一怔。 「郡主殿下金安,臣女林小鱼见过殿下。」 凉风扫过,风声微微。 九黎望着小鱼,脸上虽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敌意,只道:「你……是瑞平侯的小女儿?」 「是。」 「此时正在祝寿,你怎么倒出来了,不怕给人看到说你不守规矩么?」 小鱼眨眨眼道:「臣女以为宴席期间偶尔有人离席也是常事,毕竟再尊荣的天潢贵胄……也有个三急不是?」 这位郡主殿下听得一愣。 旁边的嬷嬷和小宫娥都变了脸色。 小鱼本来没想那么多,眼下看如此,才惊觉失言,露出几分窘色来:「我……臣女无心的。」 九黎郡主见她如此,反倒笑起来:「倒是个妙人……」 平素从没人在她面前这样说话,就算是有,也定会引得她大为不悦。可眼前这位林家姑娘,说这话时一派天真自然之态,说完以后又流露出害怕惊惶,分明不是那种愚蠢张扬之辈,只不过是懵懂无邪而已。 况且仔细一想,她这话也并没有不对。 话糙理不糙。 小鱼见郡主笑起来,很是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这位郡主殿下就勐烈地咳嗽起来。 旁边那位嬷嬷吓得六神无主,忙道:「奴婢先去取件外衣来,劳烦林小姐看顾殿下一会儿。」 她告退以后,九黎郡主却咳嗽得愈发厉害了。 小鱼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且咳嗽得几乎弯下腰来,一时没忍住上前,轻轻替她抚拍后背,且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郡主的一只手。 九黎一愣,抬眸看向她。 眼前人身上的淡淡馨香,带着一股暖意,温柔地将她裹挟,竟奇异地舒缓了她肺部不断涌起的撕裂般的痒痛火燥。 她的咳嗽竟不知不觉止住了。 立在一旁的小宫娥,原本还想劝阻小鱼不要失礼,一看如此,也愣在了当场。 「殿下,您没事吧?」小鱼见她脸色这样难看,不由道,「要不要吃糖?」 九黎又是一怔:「你带了糖?」 小鱼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方才我出来时悄悄从桌上拿的,怕回去就给人吃完了。」说着竟从袖子底下掏出一颗柑橘糖来。 这下九黎郡主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瑞平侯府家的四姑娘竟是这般…… 小鱼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禁有些窘然:「您不要啊?」 谁知对方却在此时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糖,含进了嘴里。 小鱼一呆,回过神忙又问:「好吃么?」 郡主看她这副眼巴巴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点了点头。 小鱼嘆了口气:「我就知道好吃,一看就知道味道很好……」 听语气,仿佛有些后悔把糖给了她似的。 九黎郡主哭笑不得道:「里头还有很多呢,多半是吃不完的。」 这种糖果小点,摆在边上,更似摆设,一般来说是没什么人会去拿的,而且那些宗妇小姐们也不愿意给人看到去拿这些小玩意吃。 九黎郡主之前都没注意到还有这种柑橘糖,如今尝来,滋味倒也不错,清甜不腻,隐约还有一丝凉意。 小鱼见她不咳嗽了,忙又往后退开,退了几步又站定,这时才想起自己这会儿出来的目的:「对了殿下,方才臣女……在宫门外捡到了您的东西。」 第115页 九黎郡主抬眸,便望见她递过来的那方白色丝帕,目光微微一凝,忙低头往自己腰间摸索,片刻后又抬头看向她:「怎么会在你那儿……」 小鱼道:「刚刚宫外起风,臣女就在殿下后边,这帕子给风吹起来,刚好落在臣女身上,臣女看到上头有殿下的……」 九黎郡主明白过来,拿过那帕子端详片刻,方又浅浅一笑道:「这风还真是凑巧,不偏不倚能把我的帕子送到你的手中。」 小鱼看向她,点头道:「臣女也觉得邪门得很。」 这回又不经意地将这位郡主殿下噎了一噎。 原本她是有意试探小鱼,想知道小鱼是不是有意攀附讨好、故意设计此事。毕竟风把帕子吹到人身上这事,虽不是没有,却还是有些……离奇。 一般人遇到她这样问,哪里会有人像小鱼这般,如此一本正经地附和她的话。 邪门?九黎失笑摇头,将帕子收了,看向小鱼道:「那就多谢林姑娘了。」 话音刚落,之前的那位嬷嬷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小鱼见对方正在给郡主披外衣,且自己也了结了这帕子的事,便也不多留,矮身一福道:「如此——臣女就不叨扰殿下了。」 九黎郡主看着她背影,突然转头对旁边的嬷嬷道:「你看那位林小姐如何?」 嬷嬷笑道:「旁的不知,模样是生得真好,奴婢还没见过比这位林小姐更标緻的。」 九黎郡主目光玩味:「你的意思,她比公主还美?」 嬷嬷一惊,险些就要跪下来:「奴婢不敢!」 九黎郡主淡淡看她一眼:「怕什么,随口问问罢了。不过,我倒不是问她的长相,而是问她的性情。」 嬷嬷经歷了方才那一下,此时哪里还敢轻易开口,只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不痛不痒的。 九黎郡主却望向远处湖光,声音轻轻道:「若非是真的烂漫无邪,便是一等一的有城府了,谁又知道呢……」 * 小鱼从郡主身边离开,便往回去。 还未进去,却在厅门外头,看到有四五个宫中禁卫朝这过来。 小鱼看到那冷冰冰的银色盔甲,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然而为首那人瞥见她后,却勐然一定。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微黑,却生得眉清目秀,比旁边那几个禁卫要出色许多。而且小鱼竟然觉得他有些熟悉,看到他倒也不觉得害怕。 他转身不知说了什么,其余几人就往后去了。 小鱼见他朝自己走过来,不免有些瑟缩,然而看着这张越来越近的脸,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幕,一下子记了起来。 当初她随闵氏去寺庙上香时,曾在禅院里看到远处高楼楼阁里有个少年…… 当时人家冲着她笑,她还给人甩脸子来着…… 小鱼正想后退,却见那人并未走得太近,只在自己跟前一丈外的地方站定。 谢恽向她行了一礼道:「林姑娘,夜里风凉,外头天冷,还是到厅内坐着舒服。」 小鱼呆呆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只道:「……噢。」 谢恽说话听着倒是恭敬,脸上挂着的笑却很是神似当初在寺庙时逗她的模样。 此时,又有两个禁卫匆匆跑到谢恽跟前:「侍卫长,人找到了,在行宫后面,可是属下不太方便行事。」 「怎么回事?」 那禁卫看了眼小鱼她们,仿佛不太方便开口。 谢恽看了小鱼一眼,目光深处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温柔,然而却转瞬即逝,难以察觉。 下一刻,他已经转头示意那个禁卫开口直言。 「靖王世子也在……」 谢恽目光一变。 那禁卫接着道:「是他把人迷晕了掳走的,属下们发觉其踪迹后,不敢动作,只好回来禀报您了。」 小鱼一听掳人二字,便有些哆嗦,当初她给那贼人掳去船上的记忆还在,如今她还心有余悸。 谢恽冷冷道:「真不是个东西。」 「您看如何是好,对方是世子殿下,咱们若是动手,岂不是得罪靖王府,恐怕统领那儿也要怪罪。可若再不动手,那位姬娜姑娘就真的要给他……」 小鱼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个激灵,不禁道:「姬娜?是西胡来的……」 谢恽一顿,看向她:「林姑娘认识她?」 小鱼只有点头,看着这几人面沉如水的样子,联想到方才他们所说的种种,她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眸子一转,将那小宫娥遣远了些,默了片刻,声音干巴巴道:「那个,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姑娘请说。」谢恽温声道。 旁边两个禁卫见如此,都跟见了鬼似的面面相觑。 他们侍卫长竟然说话如此温柔……跟平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而且他竟愿意听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姑娘说这些…… 莫不是脑子进水了? 「林姑娘不用顾忌,他们都是我的人。」 小鱼听他如此说,方犹豫着开口道:「既然你们的人还没有让那个世子察觉,其实倒不如……不如用暗器把他打晕了。」 谢恽一怔,旁边两个禁卫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怎么可以?」 小鱼掩嘴低低道:「你们用暗器击晕他,他又不知道是谁打的……再说了,他在公主殿下的生辰宴上做这种事,想必也不敢如何追究的,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罢了。除非……除非那个靖王世子武功高强,你们没法偷袭他了……」 第116页 谢恽看着她片刻,缓缓笑道:「靖王世子不懂武功。」 小鱼心道:果真如此,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多半是草包。 虽然这法子乍一听有些匪夷所思,而且胆大包天,但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眼前这看着柔弱不知事的少女,竟想得出这等法子,实在是有些叫人……另眼相看。 谢恽一眼扫向旁边那二人,声音微冷道:「你们先过去,把在那儿的人都遣退,独你们二人足矣,一人把风,另一人偷袭,务必把那位姑娘救出带回。」 两个禁卫这才回过神称是,飞快闪身而去。 谢恽看着小鱼,仿佛正要说什么,然而却忽然目光一闪,脸上笑意霎时消失,飞快往后退了两步,朝她道:「今日多谢,有缘再见。」语罢竟直接转身而去。 * 小鱼正有些疑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她背后轻飘飘传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不必回头,都听得出是谁。 小鱼几乎是一下子就把脑袋给缩紧了。 他怎么能阴魂不散到这个地步? 刚才种种,总不会被他听去…… 她沉默半晌,只能干声道:「……肚子不舒服,出来走走。」 然而,林昇只是哦了一声,竟没责备她半句。 小鱼正暗自庆幸,却听他有些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刚刚哪种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她心里一突,转过身,见林昇眼里兴味盎然,仿佛觉得十分有趣似的,更捉摸不透他是喜是怒了。 他果然是都听到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仍然免不了嘴硬:「恐怕是跟二哥在一处久了的缘故。」 本以为林昇听了这话要不悦,没想到他一怔后,竟微微有几分笑意,且看神态模样,不似是冷笑或嘲笑,倒像是真心实意地…… 小鱼抿紧了嘴,不出声了。 林昇敛了笑,又变作那副淡淡的模样,只望着她道:「过来——」 小鱼下意识看向旁边,却已不见之前那个小宫娥了。 她咬唇看他半晌,感到头顶有股无形的威压似的,终于还是慢腾腾地踱步走了过去。 这会儿可是在行宫之中,晾他也不敢如何。 她这么想着,缓缓走上前,却不料在离他半丈开外,给他伸手一拉,整个拢进怀中。 接着天旋地转,等小鱼回过神时,人已经给他抱着按在了厅门后头,且有一只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嘴。 「奇了怪了,方才分明看到林大人是往这儿来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再找找,可能是去另一头了。」 「这可如何是好,殿下昏迷之中还喊着林大人的名字呢,要是找不到人,回头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不知会如何责罚呢……」 「唉,那还不赶紧去找?」 听声音似乎是两个小宫娥。 小鱼给他按在怀中,不能动作,勐然间瞧见门背后还躺着一人,正是先前跟着自己的那个小宫娥,看样子分明是给人打晕了。 出自谁的手笔,昭然若揭。 小鱼心中又气恼起来,伸手就拧上他的胳膊。 林昇眉头一皱,低眸扫了一眼怀中,身形却纹丝不动。 那两个宫娥走远以后,他也并未松手。 小鱼不禁拧得愈发用力,然而下一刻就给他勐然捉住了手,按在了他胸前。 她抬起头与那双黑沉的眼睛相对:「……你松开我!」 林昇却道:「不松。」 从前她被他强迫,他从来都只说些弯弯绕绕、叫人云里雾里的话,这会儿突然这么直接,倒让小鱼呆了一呆。 小鱼:「我、我离开这么久,娘亲会着急的。」 「我已经让人和娘知会,她知道你在我这儿,」林昇悠悠然道,「况且这会儿——她也没功夫担心你。」 小鱼一愣,又想起刚刚那两个宫娥所说,不禁看向他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昇道:「公主殿下晕倒了,恐怕是中毒或是发病。」 华阳公主晕倒了? 小鱼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么大的事儿,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如此轻飘,好像完全不重要一般。 「那你怎么……」 她忽然没了声响,只因……这一瞬之间,他又将她搂得更紧。 熟悉的松香和药味,彻彻底底浸透了她,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些不同以往……不是那种无处可逃的窒息之感,竟反倒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暖。 她突然有些想哭,然而小鱼如今,却又很痛恨自己如此软弱爱哭,尤其在他面前,她总是这么容易掉眼泪,像个笨蛋。 此时,一感到眼眶里有热意,她便咬住下唇死死地忍住,绝不让眼泪出来。 林昇自然能感觉到她在轻轻发颤。 他低下头正要去看她的脸,她立马有所察觉,极快地俯首,径直将脑袋埋进他心口。 林昇微微一僵,一时之间也没了动作。 第69章 湖中 华阳公主的这次生辰宴并不太平, 先是西胡舞姬姬娜无故失踪,再是公主殿下忽然晕倒, 宴会内的宾客这会儿别说喝酒谈笑,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宫娥们来来往往,门外偶尔还有禁卫军经过的声音, 愈发叫人心内惶惶然。 第117页 那位西胡来的舞姬后来总算是找回来了,据说是在紫阳行宫后花园里迷了路,才延误了献舞一事。此事倒不算要紧, 叫人不安的是至今还在昏迷之中的华阳公主。 公主殿下当场晕厥,佩环扫地,皇上和太后都大惊失色,底下众宾客更是惊惧骇然。 如今还不知道华阳公主晕倒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 若是一时不适倒也罢了, 最怕牵扯出什么行刺下毒的事,若真是如此,那恐怕今夜里在这紫阳宫中的众人, 一时半会儿都是回不去的了。 此时此刻的紫阳宫, 说是一片大乱也毫不为过了。 小鱼却觉得那些事仿佛和自己毫无干系似的, 在这么特殊的时候, 她却给人怀抱着,一路牵引至行宫东南侧的偏僻处。 其实要说起来,林昇比她更需要避人耳目。华阳公主无故晕倒以后,在床榻上还连连喊着林大人的名字,可见思恋之深。太后焦急万分, 派人去请林大人,谁知这位林大人自宴会中途离席以后就一无所踪了。 西胡舞姬已经寻回,如今这阖宫上下之宫娥,都是在寻林昇林大人而已。 小鱼发觉自己还真是不能小看他,这一路出来,给他绕来绕去的,竟然连一个宫人都没遇到。 紫阳行宫平素不对外臣开放,照理说,林昇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对此地熟悉。没想到,他带着自己行走其中,就像在自家后花园里头似的,轻车熟路得很。 昕杨湖不小,与行宫相贴有长长的一岸。 也不知林昇带她来的是哪个地方,行宫离这儿已经很远,抬头只能遥遥望见些许泛红的光亮,淡得如同没有。 此处都是些杂草灌木,连巡守之人都没有,若非对行宫熟悉,绝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 林昇淡淡道:「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小鱼给他一噎,顿了顿才道:「你……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他见她目光闪闪烁烁,且不住地打量自己,眸光一凝道:「你觉得呢?」 小鱼不吭声。 林昇甩了甩袖子,仰头看天,微微笑道:「有句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此情此景,杀人埋尸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鱼一个哆嗦,就要把给他握着的手缩回来,却给他抓得更紧。 林昇略一用力,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小鱼吓得连忙抱住他脖子,惊恐万分地看着他穿过灌木丛往湖边走过去。 难道他真是要把她沉湖? 她用力地抓紧他,整个脑袋都贴在了他胸口,期期艾艾地叫唤:「二、二哥!」 林昇嘴角一弯,脚步却未曾停下,仍然往前走着。 小鱼这会儿是真的害怕了。 毕竟在她看来,此人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不过她却没有想到,穿过那重重草木枝叶以后,眼前湖岸边,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竟有一叶小小的舟子。 小鱼双眸微睁,知道给他轻轻放落在那小舟上时,才知道自己方才是给他唬了。 她气得伸脚踹了踹那船桨:「你、你又骗我!」 林昇挑眉:「我没料到你回回都能入套。」 小鱼一恼,便要起身,谁知道她一起来,这小舟就跟着左右摇晃起来,吓得她往前一倒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林昇单手将人搂住,漫不经心道:「你最好不要乱动,要是落了水,我是不会救你的。」 小鱼从他怀间挣脱,瞪了他一眼又坐回先前的地方,随后别开脸,只看着一边湖面,绝不再朝他看一眼。 林昇握过船桨,轻轻一盪,水声叮咚,小舟便顺势漂动,渐渐远离了岸边。 越到湖的中央,夜风越寒。 而且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带灯,眼前越来越暗,四周毫无声息,唯有舟过水泛的轻微动静,反倒更让人感到害怕。 小鱼觉得此情此景,倒有些像之前她给那个火刑犯掳走时的场景…… 她微微蜷缩起身子,终于转过头望向对面之人:「我们要去哪儿?」 湖光极淡,她的脸看不分明,唯有一圈银色的柔光笼罩,或有夜风习习,将她身上的甜香味一道送入他鼻息之间。 他不出声,她越发紧张了,不禁道:「林昇!」 「喊的不错,再喊几声。」 他终于开口了,听声音,隐约还有几分笑意似的,仿佛愉悦得很。 小鱼抿唇:「才不。」 虽然如此,却因为听到他的声音,心下安定不少,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暂且放下了手里的船桨,小舟也就停在了水面上不再动了。 小鱼等了半晌,见他不动,也不说话,心口一点点缩紧起来。 此时他却道:「我若在这儿把你扔进水里,想必是不会有人发觉。」 虽然之前已经给他骗过,可是眼前这一片漆黑的,而且还是在湖中央,小鱼还是免不了害怕。 她咬牙道:「你要是扔我进去,我就抓着你不放,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林昇一顿,忽然一本正经道:「这双关倒是妙。」 小鱼无意中用了「鱼死网破」这个词,却刚好有她的名字。 「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与我鱼死网破。」他道。 小鱼往前倾身,抓住他一片衣袖,故意拔高了声音,威胁他道:「你……扔我下去试试,信不信我……」 第118页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后颈忽然给人一按,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前,整个趴在了他胸前。 林昇抬手环住她的后腰,将她搂住,又在她要出声骂他之前缓缓道:「如此看来,鱼死网破倒也不错……」 小鱼微微一窒,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你做什么……」 林昇俯首在她耳边道:「我衣襟里有颗夜明珠,劳烦妹妹帮我取出来。」 小鱼一怔,立马道:「你有手有脚,怎么不自己取!」 他道:「我怕一个不当心被人『鱼死网破』,故而不敢随随便便就撒手。」 小鱼噎住:「我才不拿。」 「不拿无妨,怕黑的也不是我。」他轻描淡写道。 她咬住唇,拧巴了片刻,终于还是伸手往他衣襟里头探了过去。 官服材质轻滑,她一路摸过去,十分顺畅,只是指尖不可避免地掠过微微的起伏,唿吸仍免不了有些乱了。 平素看他时倒不觉得如何,如此触碰,却真真切切能感受到……此人绝非是单纯的清瘦,他身上肌理纹路分明,且相当的结实,与她的……完全不同。 小鱼的脸有些发烫,忽然庆幸这会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不会给他看到什么。 他的唿吸声就在她耳边,随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有些发沉。 然而林昇毕竟是擅于隐忍自制,且小鱼又在某些事上天生迟钝,并未察觉到他的这一丝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5 20:56:16~2020-02-26 14:0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雪非白 2瓶;千秋墨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相问 那颗夜明珠不大, 只她手掌三分之一大小。 小鱼摸到它时,很是惊喜, 脸上不自觉笑起来。 当她托着夜明珠把手伸出来,银白色的光芒倏然散开,蓦地照亮对面那人的脸。 与她既惊又喜的模样不同, 此刻林昇的面色沉静,唯有眼底、嘴角有极其细微的笑意。 小鱼正要问他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夜明珠,一抬眸却见他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当即一怔,不悦道:「你看什么?」 林昇:「自然是看你。」 小鱼:「看我做什么?」 「这么大一片湖,除你之外也没有旁人,不看你, 还能看谁?」他淡淡答道。 小鱼瞪他:「我若不许你看呢。」 林昇伸手握住她那只托着的手腕, 略微倾身,声音低沉道:「那可由不得你不许。」 她正恼怒,却听他接着又低嘆道:「也由不得我不许。」 「什么?」 林昇凝望着她水润乌凝的双眸, 脸上突然连一丝笑都没有了。 小鱼很少见他如此神情, 而且他目光之中, 仿佛有些别的东西, 竟让她有些……刺疼一般。 她突然觉得这样能看清彼此,反而有些……不便了。 然而就在此时,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抬手,让官服的袍子自然垂落, 罩住了她手掌心中的夜明珠。 四下登时一暗。 就在这一瞬之间,小鱼感到他靠近过来,低头……吻落下来。 今晚他的双唇微微有些凉,动作却格外轻柔,甚至于像是增添了几许缱绻之意,令她一时间竟忘了挣扎和后退。 此刻,周围连点滴的水声也没有了。 静谧之中,仿佛风也消失无踪。 只有他的唿吸,纠缠着她的唿吸。 心跳声从未所有的清晰。 他的手掌拂过她的髮丝,指尖穿过几缕,像是拨开了轻云。 过半晌,他从她唇上离开,伸出手,指尖按在她唇上,仿佛是让她不要出声。 小鱼尚在恍惚之中,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 此时,远处行宫方向突然闪现出黑红色的火光,隐约又响起唿喊之声。 小鱼浑身一僵,想要伸手推开他,却又给他握住了手,被他整个压在了船板上。 「你……呜呜……」 林昇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飞快封住了她双唇。 紫阳行宫的大火越烧越烈,须臾之间便火光漫天。 赤红色映照在湖水上,如同血水瀰漫,阴森可怖,却又透出妖异冷艷。 小鱼咬在他嘴唇上,尝到一丝丝的血腥味,且手脚乱动挣扎不休,却丝毫不能撼动他。 他将她按在船上,近乎忘情地吻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远处的动静。 小鱼看到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那种温文尔雅的模样消失殆尽,只剩下冷漠和欲望,还有……她看不明白的…… 她慢慢地不动了,只任由他施为。 他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手臂微微撑起上身,低头望着她,不言不语。 如墨的长髮散落在她衣襟,像妖怪的藤蔓。 小鱼看着他带血的嘴角,和深冷的眼睛,感到一丝莫名的酸楚。 不为自己,竟是……为他。 这个人和小白真的很像,尤其是目光。 当年那头白虎眼神极其特别,它看着你时,你会相信它有灵魂。 那种漠视一切的孤冷和清高,让人感到它极难接近,然而,它却总在她受难遭凌时,固执地陪伴着她,半步不离。 第119页 她怎么会觉得他和小白像呢。 小鱼伸出手,贴上他的右脸,怔怔道:「你到底……是谁?」 他侧过头,似乎是故意让双唇在她掌心轻轻一蹭。 她颤了颤。 「我不是林昇,你也不是林小鱼。」 小鱼脸色一白。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轻轻一笑,虽然剎那之间是那样的清俊绝伦、风采卓然,可双眼里……却空茫无一物。 就像是个死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捏住她的下巴,令她抬头,不准她撇开眼睛。 「你想要我对你说实话,自己却又不能对我说实话,这算什么道理?」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像是在跟她开玩笑。 他的神色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小鱼看向他:「我说,你便说么?」 林昇摇头:「我说不说倒未必,而你,却肯定不会说实话。」 他将她搂紧了,低下头,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轻闻了闻,缓缓地一笑:「你不能说,我替你说,真正的林小鱼早已经死了,就病死在你那杭州的养父养母家。」 她勐地一抖。 他按住她肩头:「不用怕,这儿只有你我,和湖底下的一堆死人罢了。」 其实这话更为吓人,然而小鱼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真被他安慰到一般,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她早就死了,而你那对养父母后来得知瑞平侯府在找人的事,生怕有一日被问罪,就千方百计地找了个与林四小姐有相同胎记且年纪相仿的女孩顶替,」他停了一停,「抚养多年,疼宠有加,就是为了……」 「你住口。」她勐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林昇握住她的手,声音淡淡的:「那个女孩,对此并不知情,是不是?」 小鱼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 哭也没有,闹也没有,不仔细听,连她的唿吸声都难听闻一二。 「你自入府以来,便一副活泼明媚之相,也不过是为了让侯府的人以为你自小在杭州从未吃苦,当初就算知道我的身份有古怪,也不敢吱声,说到底是怕招惹是非,牵连你那远在杭州的养父养母。」 林昇:「人家待你从头到尾恐怕都不过是一场利用,你倒是胸怀宽广,还能以德报怨。」 小鱼仍然一声不吭。 他一嘆:「不过,我却要谢谢他们。」 此言一出,他怀中那颗脑袋才动了一动。 「若非如此,你这条假鱼,也不会被送到我的跟前由我如此欺负,更不会……」 小鱼不禁仰起头望向他。 他的眼波深处,有湖光中的暗红,涌动着暗流,似乎随时都能将她吞没。 「……什么?」 他却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小鱼倒不在意他的下半句话,她更在意其他的。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拆穿我?」 「我说了,我不是林昇,林家四小姐如何,与我无关。」他说话声音虽然温柔,却透出几分异常的冷漠。 「既然无关,如今又为何要说出来?今天又为什么要放火?」 林昇:「你怎么知道是我放的?」 她抿唇:「我还没那么傻。」 他笑起来:「的确。」 小鱼皱眉。 林昇抚了抚她眉心:「方才我就说了,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说到最后一句,那双眼睛深处瀰漫出透骨的寒气,将她冻得浑身一抖。 他见如此,目光一缓,又往下而去,轻轻抱住她。 那只手掌覆盖在她的掌心上,然后只剩下指尖。 小鱼感觉到,他正用手指在她掌心比划着名什么。 「记住,这才是我的名字。」 第71章 蝼蚁 小鱼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几回。 蒲彦霖, 世出无二的才子神童。 有人说他相貌出众,才华高卓, 是万中无一的名士。也有人说他性情桀骜,狂狼不拘,是个自以为是、不好接近的人。 佐忠勉门下第一派有三者, 要属此人名声最坏。 虽然之前佐忠勉被人揭发抄袭蒲彦霖的文章,但蒲彦霖的名声仍然不好。 可是,此人分明是被烧死的。 她还记得, 当时那个火邢犯说过,蒲彦霖是为了救他,把自己的那一条命搭了进去。 一个分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变成瑞平侯府的二公子?当年林二公子是去敦煌, 如今回来的却是蒲彦霖?若是真的, 这蒲彦霖又是怎么跑到敦煌去的? 他垂眸望着她惊愕茫然的脸,勾唇一笑:「怎么——是不信,还是怕了?」 小鱼摇头:「我不信。」 他脸上波澜不兴, 只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衣襟里探。 小鱼一惊:「你做什么……」 然而她终究是抵不过他的力气, 只有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的手有些凉, 却没料到他的身体比她的手还要冷。 在触及他皮肤的一剎那, 小鱼就像给定住了一样。 他的手掌,按在她的手背上,牵引着她的指尖从他胸口缓缓滑过,摸向肩头和手臂。 与此同时,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目光深邃冷厉,似乎要将她洞穿一般。 他的手按着她的,停在了左胸下方。 第120页 小鱼不自觉抬眸望向他,他竟沖她微微一笑:「这儿少了两根骨头,你知道是怎么弄的?」 她的手当即一抖,下意识想要缩回,却给他按得更紧。 「这世上有一种错骨之术,乃是最为高明的乔装易容术,虽然能把人从头到脚都换成另一个人,却永远无法变回原来的模样,」他缓缓道,「当时我年纪不大,还未长高,个头自然不及林昇,为了能做到和他一般高,便打断了两根骨头,融解再造,接在腿上。」 如此可怕的事,却给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小鱼悚然,浑身都冷了一冷:「怎么可能……」 林昇嘆了口气:「别的倒无妨,只是——」 小鱼目光一紧,却听他慢悠悠地道:「我生得要比他好看许多,用这错骨之术,真是可惜了我原来的相貌。」 她一滞,真不知该对他这话作何反应。 「可是,蒲……」她一顿,有些不自在道,「不是,死了吗?」 他没有说话,轻轻抬头,望向了远处的火光。 小鱼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此刻,行宫的大火似乎已经比方才小了一些。 她想到他刚刚那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不禁心底微寒。 「你怕我么?」他突然道。 小鱼抿唇:「我讨厌你。」 他一顿,反而竟笑出来:「噢。」 「你又笑什么?」她语气不悦。 「笑就笑了,谁说非得是要笑什么,」他淡淡说完,又低下头看她,「如今,你倒是信我的话了?」 「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反正……」她垂下眼睛,便不往下说了。 林昇:「反正什么?」 小鱼心道:反正,你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戏弄我罢了。 这句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听着怎么都跟怨妇一般,仿佛别有意味似的。 「没什么,」她别过头,低声道,「所以,你回来冒充我二哥,就是为了……报仇?佐家的事是你……」 这么一想,那之前佐忠勉所做的那些事被揭发恐怕就都是他的手笔。 林昇微微皱眉,没有言语。 小鱼忍不住道:「你不是……已经大仇得报了么,为什么今天还要在这儿放火?」 他冷冷一哼,目光近乎漠然:「什么大仇得报?佐忠勉不过是蝼蚁之辈,何足挂齿。」 小鱼看他神态如此,的确更像是传闻中那个蒲彦霖,而绝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的林二公子。 她低喃道:「他是蝼蚁,我更加是连蝼蚁都算不上的,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 林昇望定她的眼睛:「你说是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她目光清凌,眼角带润,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凉意,「在你们这样翻手为云的大人物眼里,我这样的……自然是蠢笨至极,当初给你耍得那样团团转,如今又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想的什么?」 林昇凝视着她泛白的脸庞,久久没有出声。 他最开始的确是,存了戏弄的心思,更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甚至于,当初心里已经有几分不同时,仍然能硬着心肠把她抛出去作诱敌的饵。 因为他本就是个冷心冷肺之人。 「你现在和我说,你是蒲彦霖,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杀人灭口?」 「杀什么人?灭什么口?」他反问她。 小鱼:「这么大的秘密你都敢和我说,难道不就是……」 他负手,仰起头又是一笑:「那你倒不必操心,再大的秘密也要说出去有人相信,还得看——是谁说的。」 小鱼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要这样说她,她搭在他胸口的手突然一个使劲,狠狠地就拧了他一把。 林昇咝了一声,飞快按住了她。 「你松开我!」 林昇冷笑:「松开你,好让你残害我?」 「非但是残害……你这样坏心的骗子,迟早有一天……会、会满脸生疮!」她咬牙切齿的。 谁知他闻言竟笑,而且伸手越发紧地将她揽入怀中。 「大骗子,你做什么,我让你松开……你听到没?」 他似嘆非嘆的,又仿佛是在笑:「看来,小鱼还是捨不得二哥死。」 小鱼一怔,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你……不要脸!」 「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要脸?」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有几分心不在焉似的。 她本能地听出几分危险来,情不自禁地在他怀中一缩。 林昇淡淡一笑,伸手轻抚她发端,突然又温声道:「有件事小鱼恐怕还不知道,前天,谢家的六公子带着大礼到侯府提亲,说是要娶你。」 小鱼一愣。 若真有这样的事,怎么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 他道:「你自然不会知道,他还没踏进侯府的大门,马车就出了意外,不小心摔断了腿。」 「……什么?」 林昇慢悠悠地道:「想必十天半个月内是下不了床的,更别说去翻人家的窗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7 00:08:36~2020-02-27 18:0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页 第72章 异象 小鱼自然不可能相信他嘴里这一套意外之说。 「谢公子的马车肯定是你动的手脚, 你真是……」 话未说完,又给他按紧了几分, 他低低一笑:「谢公子?叫得倒亲热。」 小鱼:「干你何事,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等等,你怎么会知道……」 她此时才反应过来, 他之前那句提及谢其枕翻窗一事,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说了这世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最好小心一些, 再让我知道你暗地里和这样的人来往——就不是翻个马车这么简单了。」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 小鱼抬手抵住他胸膛,愤愤道:「你又不是我二哥,管我这么多做什么!」 此时,林昇忽然伸指按在她唇上, 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 他目光微侧, 仿佛正仔细听着附近的动静,像是察觉了什么。 小鱼见如此,也乖静下来, 在他怀中一动都不敢动。 远处行宫的火光已经彻底淡退, 唯有隐隐的灯烛闪烁。 一簇蓝紫色的光芒, 如流星般飞至高空, 纷纷散落成烟雾,笼罩住整个行宫。 一时间,又有惊叫吵嚷之声响起。 小鱼看着那片蓝色的柔雾,目光呆怔:「那、那是什么?」 林昇眯起眼,慢慢地一笑:「是事成的信号。」 「什么信号?你到底又做了什么……」 他回眸看向她:「没什么, 不过是变了个戏法。」 * 行宫内殿。 「你说什么!」永德帝听了太医禀报,一下子变了脸色。 那太医吓得浑身发抖:「回皇上的话,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诓瞒半句。」 太后由宫人搀扶着走出,见皇帝这般脸色,不禁皱起了眉头:「皇上这是怎么了,莫非华阳的病……」 永德帝一见太后出来,脸色稍缓,上前道:「母后无须担心,朕是为了别的事担心,这太医说了,长姐的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那西域热酒喝多了,体热不解,吃两剂清热的药便会好。」 太后松了口气,却又道:「可她怎么一直昏迷不醒?瞧着仿佛……」 永德帝瞥了一眼太医:「你告诉太后,公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眼皇帝,飞快垂下眼道:「禀太后娘娘,殿下热毒攻心,神思受扰,这才入魇不醒,服了汤药,过了今晚就能早早醒来。」 太后点头:「那便好。」 「母后受了惊,又在这儿守了许久,想必也累了,既然皇姐没有大碍,您还是早些去休息,这儿有儿臣。」 太后的确疲乏至极,如今见华阳没有大碍,便听从皇帝的话,由宫人扶着离开了行宫内殿。 她人一走,皇帝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根据刚刚太医的禀报和方才华阳晕倒时的情形,皇帝几乎可以确信,她是自己给自己下毒。 方才他颇为震惊,且不知她为何要如此,然而此刻冷静下来,听着她在里头隐隐约约唿唤林昇的声音,头绪总算是一点点地清明了。 恐怕这是华阳故意耍的一出苦肉计,为的就是引起林昇的恻隐之心。 想通这个关节,永德帝不禁抬手捏了捏眉心,大为头疼。 华阳公主再怎么样也是他的皇姐,教训……是教训不得的。 而且她此次如此伤害自己,却仍没有达到目的,那林昇到如今竟还不知所踪。 一想到林昇,皇帝的目光不禁微微一敛。 此人如此敏锐,华阳的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躲得过他的眼睛? 所以他这会儿——莫非是故意玩失踪? 然而,皇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林昇再如何聪明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华阳这一出完全是她自导自演,怎么可能叫林昇知道,如今一看,连她宫中亲信都不知道她今日的计划,那林昇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他若真能连此事都能料到,那就真是可怕至极了。 皇帝思量片刻,招手唤来内侍:「加派人手去找林昇,让禁卫军也去找人,两个时辰内,朕一定要看到他的人不可。」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有内侍禀报,说是禁卫军统领储平有急事面圣。 储平受宣,进到内殿,当即跪下道:「皇上,后殿大火已经扑灭,但是……」 「但是什么?」 储平喉头一滚:「大火灭时,天现异象,有紫云笼罩。」 皇帝目光一凝,径直走出大殿,往外看去,果真看到对面宫宇楼顶笼罩着一层诡异森森的紫蓝色,而且那紫色已越来越淡,渐渐只剩下蓝色。 他双眸一缩:「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恕罪,臣下……不知,」储平接着道,「除了这异象以外,还有一桩怪事。」 「说——」 「后殿原是藏书之地,方才的大火几乎把殿内的书籍典藏通通都付之一炬,唯有……」储平一顿,十分艰难地开口道,「唯有一副画像挂在墙头,丝毫没有被大火损坏,可那副画像,并非是后殿原本所藏之物。」 皇帝看向他:「是什么画像?」 「回皇上,那画像上画着的人……似乎是几年前因叛国罪被当场处置了的……刘志瑾。」 此言一出,皇帝拂然色变:「这不可能!」 第122页 储平跪着,惴惴不敢出声。 皇帝拂袖,左右踱步数回,忽然站定道:「有多少人看到了画像?」 「宗亲贵族和大臣们之中……有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储平俯首,「微臣失职!」 皇帝脸色几多变换,最终看向远处那淡蓝色的夜雾。 皇家宫宴起火,天有异象,再加上那副画像,恐怕明天天亮之时,天底下的人就都会对此事议论纷纷。 他轻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去查,查清楚这火是怎么一回事。如若不然——你这禁卫军统领也就不必再做了。」 「臣领命,」储平道,「皇上,臣在来的路上听手下人禀报,说是在后花园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后来才知对方是靖王世子,不知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永德帝拧眉,下意识回头朝内殿里头望了一眼,冷笑出声:「一个一个,真是会挑时机给朕添堵,真当朕是吃素的不成?把他下到地牢审问,不必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7 18:09:40~2020-02-28 11:5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雪非白 10瓶;千秋墨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凤榄 正如永德帝所料, 翌日,紫阳行宫大火惊现刘志瑾画像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盛传妖象出现乃刘志瑾冤魂作祟, 当初他叛国一事是被人冤枉,如今再现人间是因冤情不肃,怨气滔天。 此事一出, 皇帝自然就没有心思去管华阳公主和林昇之间的破事。 华阳公主醒后,就被皇帝以旁的理由变相禁了足,三个月内都不能踏出紫阳行宫内殿半步。而当夜失踪许久都不见人影的林昇, 后来才被人发现是喝多了醉倒在湖畔不省人事。 说到刘志瑾一案,当初定论的是先帝,如今谣传四起,天下人都说刘志瑾是冤枉, 当初的案子是误判, 如此一来,牵累到的就是天家的颜面和皇室威严。 第二日午后,皇帝就拟旨, 下令不准任何人当街于市谈论此事, 违令者羁押入牢。 罗居正得到消息, 立马就去找了林昇。 林昇前夜大醉, 醒后便去宫中向皇帝请罪。罗居正就在宫门口的大道上等着他,谁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 恰巧此时,内务总管李文龙有事出宫,叫他在此,便上前寒暄招唿, 一听他是在此处等林昇,就开口劝他回去再说,今日不必再等。 「公公这是何意?」罗居正不解。 「不瞒罗大人,半个时辰以前,林大人就从御书房出来了,可是一出来就给安民海请去慈宁宫了。」 罗居正一愣:「是太后娘娘找林大人?」 「正是,」李文龙一笑,「娘娘召林大人喝茶叙话,这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人走的。」 「不知……太后娘娘找他是为什么?」 李文龙摇头:「这……奴才可不敢妄言。」 罗居正目光一动,这李文龙不说不知道,反而称不能妄言,看来是知道几分内情。 「太后娘娘找林大人,总不可能是为政事,不为政事,那只能是为私事了。」李文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罗居正沉吟片刻,忽而恍悟:「你是说,太后娘娘是为了公主殿下……」 「唉——」李文龙抬手按住罗居正的手腕,「大人慎言,奴才可什么都没有说。」 说完,施施然一笑,便带着人转身走了。 罗居正看着他背影,又回头看看宫城,便要转道回刑部,却不想目光一转就看到七映急匆匆地朝这儿过来。 「罗大人——」 「你也是来等你家大人的?」 「是。」 「看你这样子,是有急事?你们大人可得等好一会儿才能出宫。」 七映闻言,脸色微沉:「多谢大人提醒。」 罗居正看他似有难处,不禁道:「怎么了这是?」 七映摇摇头,本不想向他开口,却忽然目光一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望向罗居正道:「罗大人,您也是朝廷命官,想必那西胡人的凤榄阁您是去得的吧?」 「凤榄阁?」罗居正皱眉,「莫非你想进去?」 凤榄阁是西胡人的地盘,与此地相比,百香楼是在京城的西胡人自发聚集建造,不过是民间酒坊。而凤榄阁则是齐国给西胡贵族开闢特设的官方机构,只有大齐皇室和官员以及西胡贵族有出入许可。 「是,属下想请大人帮属下这个忙。」 罗居正看他半晌:「帮忙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 七映迟疑片刻道:「阿使那邀我们四小姐去了凤榄阁,此人……故意不准属下跟着进去,虽然属下担心小姐安危,可……那个地方不比其他,不能硬闯。」 * 京城,君悦楼。 佐辛月带着丫鬟宝琴正从三楼下来。 「小姐,这酒真能救老爷的病么?」 佐辛月道:「我也不知道,如今也唯有听那欧阳不仁的话了,他是师兄请来的,又是神医,想必是有法子的。」 宝琴点头,伸手替佐辛月将有些歪了的帷帽摆正。 就在这动作之间,帷帽轻轻飘开,佐辛月不经意抬眸,望见楼阶边上那一桌坐着的人,神色一凝。 第123页 那桌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瑞平侯的表弟方从军。 佐辛月曾经在侯府做客时看到过此人,因而认得他。 虽然有些意外,却倒也没什么,她看了对方一眼,便转身要往楼下去。谁知此时却听到那醉得有些厉害的方从军对酒友道:「真是的,我别的比不上别人,就是这记性,没人好得过我……那什么,我绝不会记错的……我表哥家的那个四丫头,我肯定在西胡看到过。」 佐辛月脚步一顿,轻轻按住了身后的宝琴,没有再往下走。 「胡说八道,人家是在杭州长大的,怎么会跑到西胡去?你喝多了,醉煳涂了吧!」 「谁说我醉了?」方从军一拍桌子,身子一挺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个就是那四丫头,前几日我凑近了瞧过……绝不会有错!就是她!」 佐辛月眸光闪动,驻足片刻,才提步往下。 主僕二人走出酒楼,宝琴忍不住道:「小姐,他说的那个四丫头莫非就是……」 佐辛月点头,帷帽底下,嘴角微微地勾起:「宝琴,我们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她一顿,拍了拍宝琴手背道:「你让胡三去查一查林家四小姐的底细,告诉他……可以试着从方从军身上套些消息回来。」 * 小鱼不知道阿使那今日为什么这么急地要请自己过去,但她并不像七映那样,觉得阿使那会加害自己。 她和巧莲进了那凤榄阁,由人带着绕过小道往里,一路进到一处别苑。 一踏进去,她们便闻到馥郁的香气。 在一瞬之间,让人感到这屋院之内有百花齐放一般。 引领她们进屋的下人告退后,有一男一女从红色帷幔后一前一后走出。男子正是阿使那,而那姑娘则是一名极其美艷的西胡女子。 她有着栗色的长髮,那长发如波浪一般捲曲荡漾。长发飘动下方圆的脸蛋上,琥珀色的眸子澄澈透亮,嘴唇丰润艷红,犹如盛开的月季,美艷却不妖媚,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 巧莲掩嘴在小鱼耳边道:「小姐,您看她的胸……可真大。」 小鱼瞪了她一眼,转而看向阿使那。 阿使那沖小鱼一笑,回头对那女子道:「姬娜,这就是小鱼姑娘。」 姬娜走上前,牵起小鱼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谢谢您那天救了我,姬娜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小鱼一呆。 阿使那笑着解释道:「那天宫里的谢大人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我们知道是四小姐想的办法救的姬娜。」 「谢大人,你是说那个禁卫军的……」 「不错,」阿使那道,「是小姐和谢大人把姬娜送了回来,如果姬娜有个什么闪失,我就没法和我们的王交代了。」 阿使那见小鱼皱着眉头不说话,不禁道:「这件事不会有别的人知道,谢大人是个好人,他这么做只是想让我们知道救命恩人是谁。」 小鱼看到阿使那和姬娜担忧的脸色,眉头一展,沖他们抿嘴一笑道:「我没有怪他,就是……有些意外,而且我也没做什么,我只是胡乱说的,真正救人的其实还是谢大人啊。」 姬娜一听,摊摊手道:「你们大齐人真是谦虚,这也要挤来挤去的。」 巧莲噗嗤一笑。 阿使那无奈道:「姬娜的汉语不是太好。」 姬娜皱眉瞪了巧莲一眼,又伸手叉腰瞪着阿使那道:「我的汉语可好的很,比你好多了!」 阿使那耸耸肩。 小鱼:「可是那天你怎么会被靖王世子抓去的?」 姬娜哼了一声:「那个大齐世子,骗我喝了酒,也不知道在里面下了什么东西,把我给迷晕了,要不然我肯定打得他满地找东西。」 阿使那:「本来我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此人,不过现在他被抓去了大牢,也没办法把他怎么样,回头等他出来再好好跟他算帐,让他知道我们西胡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小鱼不禁点头,要不是谢恽及时救下了姬娜,还真不知道……姬娜会遭受什么,那个靖王世子着实是可恶。 阿使那:「今天请小姐过来,就是为了当面谢小姐的——」 他顿了顿道:「小姐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要在公主的生辰宴上献宝?」 「记得啊。」小鱼点头。 阿使那微笑道:「其实,本来是要让姬娜献一支舞给公主殿下,谁知道先是姬娜出事,后来公主又……所以到最后就没有献成。」 姬娜笑眯眯地挽起小鱼的手,然后竟然踮起脚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今天我跳给您看好不好?」 小鱼呆住,巧莲瞪圆了眼睛,上前去就要把姬娜拉扯开:「你……你干嘛!」 小鱼的右脸上,赫然有一个红红的唇印。 她还睁大了眼,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 阿使那也不禁笑了出来:「姬娜——」 巧莲上去拿帕子和袖子给小鱼擦拭,可是却怎么擦也擦不掉。 姬娜道:「大惊小怪什么,这个是凤凰花做的,擦不掉,过几天它自己就没了。」 巧莲:「几天!这怎么行?」 要是给闵氏看到,那还了得! 姬娜根本就不理会巧莲,只对小鱼道:「对了小姐,听阿使那说,您在找半神之兽?」 第124页 阿使那解释道:「她说的就是上回提到的白虎和朱雀。」 小鱼:「你们见到过?」 「对啊,」姬娜伸手比划道,「就在我家后面的山上见到过,绿色的眼睛,好大一只呢。」 小鱼惊喜不已:「肯定是小白!」 「小白?」姬娜摇头,「这个名字真不威风,我还以为它有更厉害的名字呢,我们一族身手最厉害的拖业都捉不住它,祭司说,谁能活捉它谁就是我们的新族长,可是这么多年来,没人能捉到它。」 小鱼低着头,蹙眉不语。 阿使那忽然道:「小姐是不是想去见一见自己的老朋友?」 「是啊,我好久没看到它了,之前我还以为它已经……」 姬娜不解:「想去见,去就是了呀。」 巧莲:「哪有这么简单,我们小姐连出个府都要偷偷摸摸的,你以为是在你们西胡呢?」 姬娜撇撇嘴:「那有什么,你们大齐不是有句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如此,小姐嫁给阿使那不就好了,回头就能和阿使那一起离开京城去西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8 11:57:16~2020-02-29 13:4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雪非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一箭 此话一出, 巧莲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愤愤道:「你这西胡女子, 满口胡言,毁坏我们小姐清誉,真是恩将仇报!」 小鱼拉住她:「算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 姬娜撇撇嘴,眼珠子一转,不经意望见一旁的阿使那。本来以为他会出声说她几句, 没想到他竟然是少有的沉默,且目光竟有几分…… 姬娜心里一跳,不禁回眸扫了一眼另一头毫无所觉的小鱼。 小鱼怕巧莲真和姬娜大打出手,忙道:「方才你不是说要跳舞给我看么?」 姬娜一听, 一下子就将刚刚那点异样抛却脑后, 只笑道:「自然要跳了,不过只有小姐一个人可以看,您的丫鬟得出去。」 巧莲当然不肯。 姬娜哼道:「我的舞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在西胡, 我只跳给哥哥姐姐们和族长大人看, 到你们大齐, 也就是皇上公主什么的有这个荣幸,你一个小丫头,凭什么?」 沉默许久的阿使那此时笑道:「这倒是真的,连我都没看到过。」 虽然巧莲并不愿意,但看阿使那也自觉走了出去, 且自家小姐也没有留她的意思,只好慢腾腾地出了屋子。 姬娜:「小姐,您这个丫鬟真不懂事,找机会可得好好教训她。」 小鱼眨眨眼:「她自然是没有你懂事啦。」 姬娜看出小鱼有意在揶揄自己,也不生气,反而也跟着笑了。 她脚尖点地,一个转身,转到了红色的帷幔后。 玲珑的身体成了一抹浅浅的影。 没有丝竹,没有鼓乐,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跳动。 小鱼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 姬娜的身体柔软得像一片绸缎,细腰如柳。 她伸手揭开帷幔,露出半张脸,眼波滚烫,盈盈生光。 左右摇摆之间,她身上的香草佩环叮噹作响,仿佛天然的乐声,为她打着节拍。 一股诱人的香气,渐渐散发开开来。 如果闭上眼睛,会让人感到仿佛是身处百花丛中。 她那样灵动,那样鲜活,每一步都充满了生命力,点地之处,裙摆如昙花盛开,自小鱼眼前朵朵掠过,美不胜收。 这舞与小鱼从前所见的截然不同,丝毫也不谄媚奉承,舞者只是醉心其中,倾情忘我。 一舞毕,小鱼仍然久久不能回神。 姬娜低头向她行了一礼,脸上因为汗意闪烁着微微的水光,显得娇俏的面容越发动人。 小鱼被她这发自内心的快乐所感染,有些呆呆道:「你跳得真好,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舞蹈。」 姬娜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真想一直这么跳下去。」 「为什么不呢?」 姬娜在小鱼身边轻轻坐下:「小姐知不知道,阿使那带我来大齐京城是为了什么?」 小鱼摇头。 姬娜:「他是奉族长之命,要把我献给大齐皇帝做妃子。」 小鱼一怔,听她接着道:「其实昨夜没能献舞,我还……挺高兴的,因为阿使那就是要以此为机会,把我送给大齐的皇帝,如果昨天没有出那些意外,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不过就算昨夜不成,阿使那肯定还会找机会把我推到大齐皇帝的面前的。」 小鱼看着她有些惆怅的侧脸,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你不愿意对不对?」 姬娜看向小鱼,沉默半晌,轻轻点头。 小鱼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姬娜失去了自由,留在大齐的后宫,肯定不能像现在一样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你有没有……和阿使那说过?」 姬娜摇头:「他不会愿意,别看他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这次的事是他父亲和我父亲定的,我来之前也不知道,他们骗我说,这次过来是要让大齐的皇室见识见识我们西胡最好的舞蹈,我太笨了,竟然连这种话都相信。」 第125页 「那如果……你逃走,会怎么样?」小鱼突然问了一句。 * 小鱼和姬娜正在屋中说话,阿使那便来敲门,说是刑部有位罗大人替林昇来接她回去。 如此,小鱼只好先和姬娜告别。 罗居正和七映等在凤榄阁外,看到穿着男装的小鱼和巧莲二人,罗居正不禁眉头一紧。 「罗大人好。」小鱼自己倒没有半分不自在,反而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唿。 罗居正打量她一眼,看到她脸颊上的痕迹,登时变了脸色:「四小姐,你脸上这是……」 一旁的七映也很是惊讶。 小鱼都快忘了那唇印,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当下捂住了脸,干笑道:「意外,都是意外。」 罗居正凝视她片刻,握拳咳嗽了声:「上车吧,刚刚得到消息,林大人出宫到了北街,离这儿不远,我送小姐过去。」 小鱼当然也不敢说不好,当下便一矮身坐进了马车。 马车帘子一放下,就听到里头巧莲道:「小姐,下回奴婢绝对不跟您出来了,您看看您脸上这……给二公子看到,奴婢就完蛋了。」 小鱼哎呀了一声:「怕什么,他就是个纸老虎,只会眯着眼睛唬人,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再说了,我这是姑娘亲的,又不是男……」 话说一半,变成了低低的呜呜声,仿佛是给巧莲捂住了嘴。 罗居正默默听着,不禁微微一笑。 谁知一转头,却见七映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不由脸色一凛,沉声道:「走吧。」 * 不出一刻钟,马车就到了北街。 他们到北街墨坊时,林昇果真就在门口等着。 罗居正隔着车帘道:「四小姐,在下还有些话要跟林大人说,且等片刻。」 小鱼应好,便乖乖坐着不出声了。 她知道林昇在车外,不知怎的,此时就不敢像之前那样放松随意,还颇有几分胆战心惊的。 今日她到凤榄阁去的事,也不知道他过会儿会不会跟她算帐。 另一头罗居正下了车,便拉着林昇到角落去说话。 林昇看他一眼:「偷偷摸摸的做什么,莫非是你又在长乐坊……」 罗居正赶忙摆手打断他:「绝没有的,话可不能乱说!我找你,是想问你知不知道皇上今天下的那个禁令。」 「知道。」 罗居正看他面色淡然,不由道:「刘志瑾毕竟曾经也是你的大师兄,从前你们感情甚笃,这事你就没有别的想说?当初,那个案子确有疑点,你就不想藉此机会……」 罗居正看了看四下,没有往下说。 「你今日问我这些,是真心相问,还是怀疑紫阳宫的事与我有关?」林昇反问他道。 罗居正抿唇:「都有。我并没有责问之意,只是如果……如果你想要给你大师兄翻案,一定还有更好的法子,毕竟,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復。」 林昇望着他,目光微动:「你是以为这次皇上下了禁令,刘志瑾一事被如此压下,我就会走极端么?」 不等罗居正开口,林昇呵地一笑道:「也是,在你眼里,我连放火烧紫阳行宫都做的出,自然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罗居正有些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昇笑意顿收,忽然直视他道:「有一件事,你想错了。皇上虽然天资聪颖,却到底年少,就算是天子,也堵不住悠悠之口,他想用强令封住天下人的嘴,到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罗居正一滞:「你是说……」 话说一半,忽见林昇脸色一变,抬手按住了他,且向着他身后道:「王爷怎么来了?」 罗居正浑身一凝,飞快转身,果真看到秦王穿着便服,正大摇大摆地朝这儿走过来。 「这话该我问你们,青天白日的,在大街上咬耳朵呢?也不怕给人偷听了去?」 罗居正不语,林昇淡淡一笑:「都是些琐事罢了,当街也无妨。」 秦王挑眉,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冷,勐然扭头看向西侧高处屋檐:「趴下,有刺客!」 话音刚落,一支黑色箭矢竟破空而来,直直朝林昇的方向飞去! 那箭是朝林昇心口位置去的,此时已躲避不及,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飞快抬起左臂,横在了胸前。 那箭没入他左手小臂,发出哧的一声,林昇闷哼一声,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万更,慢慢补之前的,谢谢大家支持~ 第75章 断肠 一切发生得太快, 除了最先察觉的秦王和林昇,其余人都有片刻的凝滞。 街上的人都在剎那之间惊叫逃散。 林昇身体倾倒时, 罗居正勐然回神,飞快扶住他:「林昇!」 秦王拔过七映的佩刀,飞身而上, 追着那杀手而去。 七映一眼扫到林昇青灰的脸色,目光骤变:「箭上有毒,扶大人上马车, 我驾车去找欧阳不仁解毒!」 罗居正扶林昇上马车时,小鱼主僕二人都面白如纸,方才她们在马车里自然也能听到外头的动静。 尤其在看到林昇手臂上的箭时,她感到浑身血液都冷却了。 罗居正把林昇扶进去, 让其挨着小鱼坐下, 看着她道:「小姐看顾好林大人,外面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杀手,我去车外帮七映看着。」 第126页 小鱼点头, 伸手便将林昇抱住。 罗居正转身出了马车, 小鱼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那箭穿透了他的左手手臂, 没入他心口不知多深,看着几乎是将他的手钉在了胸口。 箭身透着森然的光,映在他青灰色的脸上,透出一股可怕的死气。 巧莲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在一边发抖。 小鱼费劲地抱住林昇双肩, 一手贴上他的脸,声音有些发颤:「二哥,二哥?」 然而怀中的人却纹丝不动。 他的身体很冷,连那股她熟悉无比的药味都似乎在淡退。 「二哥……」 「小姐,二公子是不是……」巧莲哆嗦着唇道。 小鱼一颤,她低头凝视这张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他。 这张脸是林家二公子的脸,不是他原本的脸。 但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林二公子,她所见到的,都是那个…… 不论是他对她冷笑嘲笑,或是他漫不经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或是……那种深冷又哀恸的令她刺疼的目光,在此时此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一一浮现在她的心头,点点滴滴犹如昨日。 小鱼情不自禁地俯首,在他耳边声音极低道:「蒲彦霖,你不要死——」 她闭着眼睛,浑身都在发抖。 须臾,有一只手抬起,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小鱼蓦地一惊,飞快抬起了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沉沉的眼,正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的心口,好像给人一把握住,剎那间不知是何滋味。 然而这只是短短的一会儿,不过多久,他又拧紧眉头闭上了眼睛。 小鱼见他仿佛咬着牙关,脸上却仍然没有一丝疼痛难忍之色,不觉红了眼睛。 这箭生生穿透了他的骨头,肯定疼痛钻心,非常人所能忍。 可他仍然如此隐忍自制,绝不显露半分。 她不禁想到,昨夜他提起错骨之术时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 眼前的这个人,到底……经歷过什么? * 欧阳不仁就在东巷口的酒庄,这会儿正喝得酩酊大醉。 他给七映一把抓起来拉到外头的时候,走路还摇摇晃晃的。 小鱼和罗居正、巧莲三人扶着林昇下车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幸亏欧阳不仁一眼察觉,飞快扶住了她。 然而就在握住小鱼手腕的瞬间,他突然目光一定,变得神色莫测:「你……」 小鱼心里咯噔,飞快开口道:「我二哥身上的箭有毒,您快给他看看。」 欧阳不仁看她片刻,终是转开了目光。 「把人弄进去,去备水,顺便拿剪子来。」 几人连忙照做。 欧阳不仁剪开林昇的官服,除去了中箭之处的衣料,露出了底下的伤口。 小鱼一见,不禁脸色更白。 箭透人骨,竟没有一丝血流出来,却比流血更让人感到可怖。 欧阳不仁察看一番后,吁了口气:「死不了死不了,这毒不难解。」 七映道:「箭呢?」 欧阳不仁冷哼:「难说,搞不好这手就废了。」 罗居正拉住七映:「让他救人。」 欧阳不仁:「待会儿我要拔箭,一拔开就得人替我按住他身上的两个窟窿,按不住他就得死。」 罗居正和七映相视一眼便上前,一人按住一侧。 「好了,你拔吧——」 巧莲忍不住别过了头,小鱼却始终看着床上之人的脸,无法移开眼睛。 「我数到三,」欧阳不仁握住了那支箭,看着另外二人,「一,二,三!」 他勐地用力,卟地一声拔出了那支黑箭。 * 拔箭的过程还算顺利,快速止血包扎后,欧阳不仁便施针给林昇逼毒。 其余几人只在一旁看着。 此时,罗居正不自禁转头,望向了旁边的小鱼。 她就站在那儿,直直地盯着林昇看,头髮蓬乱,两眼发红,竟像是失了魂一般。 他喉头一动,默默地转回了头。 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非同一般,他早就知道几分,然而看到她这般模样,心里竟无端有些异样。 在罗居正晃神的这会儿功夫里,欧阳不仁已经拔了林昇身上的针,从床边跳了下来。 七映:「我家大人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死不了,不过,」欧阳不仁一顿,道,「左手保不保得住难说,看他造化。」 七映沉着脸不说话,欧阳不仁飞了个白眼:「奇了怪了,救他一命还欠你了?」 罗居正忙道:「七映并没有那个意思。」 欧阳不仁哼道:「爱谁谁。」 一说完,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小鱼:「小丫头,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罗居正上前一步:「神医这是要做什么?」 欧阳不仁白眼都要飞到天上去了:「我还能吃了她不成?你少管闲事,走开。」 罗居正仍然不动,却听身后小鱼低声道:「罗大人,无妨的,我去去就来。」 他回头看她,少顷,挪开了步子。 * 小鱼跟着欧阳不仁一路走到外头院子里,院内只他们二人,和一株郁郁葱葱的枣树。 第127页 欧阳不仁倏地回头盯住她,缓缓道:「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断肠草毒已经毒至骨髓?」 刚才他摸的那一下,虽然极快,却绝不会错。 小鱼攥紧了手:「……我知道。」 欧阳不仁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感到很是不可思议。 断肠草毒发之疼,非常人所能忍,她如今如此,想必已经毒发过数回,竟然还能如此镇定。 有病不看,反倒忍着,简直是…… 「愚蠢!」欧阳不仁不禁骂道,「你把手伸出来我再探探——」 小鱼看他一眼,白着脸伸出了手。 欧阳不仁搭指上去,过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简直是……不要命。」 小鱼想要缩手,却给他一把捉住。 欧阳不仁冷着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把话放这儿,现在看,最多只剩下两年,不能再久。」 小鱼身子一颤,险些站立不稳。 她知道自己的毒越来越重,却不知道已经如此厉害。 「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欧阳不仁等了半天,本来以为她开口会求自己救她,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句,险些就破口大骂。 「你真疯了?当我唬你的?」 小鱼手掌一动,转而握住他的手腕:「不能让人知道……求你!」 欧阳不仁瞠目。 第76章 苦口 林昇身上的箭毒料理过后, 欧阳不仁为给他清余毒,到外头去采草制药。罗居正和七映都在屋外看着, 以防又有杀手跟踪偷袭。 小鱼则遣巧莲出门去打热水,独自在屋里将方才治伤留下的狼藉清理了一番。 小几上染了血的布头层层叠叠地堆着,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无端地令人感到心烦意乱。 她听到榻上微微发沉的唿吸声,闻着这股浓重的血腥气,突然有些不敢看过去。 直到现在, 她的手心还有些许冷汗。 「水……」一个喑哑的声音响起,吓得她一抖。 「马上来。」小鱼稍定心神,到桌前倒了一杯水,走到那榻前。 目光落到林昇身上, 她不禁心头一颤。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副泰然之态, 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如此。即使眼下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见有分毫的崩乱。 小鱼不禁想起,之前在来时的马车里, 他捉住自己的手时的目光。 仍然, 是比她镇定得多。 林昇望着她苍白失色的脸, 不言不语, 并没有催促她把茶水递过来。 小鱼触及他的目光,蓦然一醒,然而一时之间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餵他。 「扶我。」林昇开口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 小鱼上前一步, 看了看杯中茶水,忽地一顿:「水凉了,我……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她侧过身,他竟突然撑起了半边身体。这个想要直起身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他的伤口,让他脸色骤变:「嘶……」 小鱼吓得失色,连忙上前在他肩头按落,瞪着他:「你别乱动。」 林昇牢牢地盯着她,伸手飞快地捉住她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她愣愣地俯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此刻,她的额头几乎贴着他的,两个人挨得这样近,唿吸可闻。 小鱼一怔,眼睛一转,落入那双漆黑的眼睛,呆了一呆:「你、你做什么,不是要喝水么,我去给你倒。」 他摇头:「无妨,就喝这杯。」 小鱼觉得有些异样,给他这样看着,脚步似乎有千万斤重,竟……无法挪动一下。 她看向他,一触及那双晦暗的眼睛又似给烫到一般飞快移开了目光:「不行,我再去给你倒。」 他看了她片刻,终于还是松了手。 小鱼松了口气,退开,转身走过去又给他倒了热水。 林昇仰躺着,看着屋檐,没有再看她。 小鱼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一边站了会儿,迟疑片刻道:「你……还能起来么?」 林昇眼珠一转:「你觉得呢?」 小鱼抿了抿嘴,走上前,将茶杯搁在案几上,坐上榻,扶着他的肩膀帮他抬起身子。 他歪过身子,自然而然就将头枕在了她腿上。 小鱼身子一抖,本能地就想推开他,却听他淡淡道:「我胸口有伤,不这样撑不住。」 她咬唇:「可是罗大人他们还在外面……」 他仰头望着她,目光毫无波澜的模样:「亲兄妹,何足为怪。」 小鱼给他一噎,说不出话。 看来,他的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 她腹诽罢,又忍不住在心里轻嘆一声,扭身拿起茶杯,递到他嘴边。 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泛着青紫,看起来明明是渴得狠了,喝起水却仍一点一点喝得不紧不慢。 小鱼低头看着他,原本脸上就没什么肉,如今更是瘦了大一圈,眉眼更为醒目。可能是身体受创、脸色奇差之故,看起来倒比往日温和一些。 鸦青的长睫低垂,面容青白,透出一分羸弱。 这么看过去,甚至……还有几分难言的乖巧。 「还要么?」她不自觉放柔了语气。 林昇抬头看她一眼,摇了摇头:「不要了。」 小鱼松了口气,正想起身把被子是谁放回去,手腕又给他握住:「放着,别动,让我靠会儿。」 第128页 「这怎么行,你不要得寸进尺……」她嗫嚅着瞪他。 他嘆了口气:「算了。」 虽然旁的没说,然而那个垂眸不语之态,瞧着……竟有几分落寞似的。 小鱼感到无可奈何,只能由他枕着,没能狠下心来走开。 其实,她是恨不得推开他就走的。只是,一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渗着血的绷带,就仿佛挪不动步子似的。 林昇看着她,又闭上眼,神色平和,看不出有半分痛苦。 此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小鱼一哆嗦,正要起身,抬头望见是巧莲端着热水进屋,不自觉松了口气。 「小姐,水来了。」 巧莲走到近前,看到林昇醒了,而且还靠着小鱼,不禁吓了一跳。 小鱼下意识想要起身,手却忽然给人握住。 她垂眸与他目光相触,手要挣动,却见他蹙眉轻哼了一声,仿佛是被她的动作牵连了伤口,吓得她脸色一白,再不敢乱动一下。 「小姐,奴婢给二公子擦身,您……」 话没说完,忽然感到头顶寒光一扫,巧莲一看林昇眼神,勐地一个激灵,顿时半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奇了怪了,她说错什么了这是?怎么二公子看她的目光,跟要杀人似的…… 小鱼感到林昇握着自己的手有松懈,连忙抽出手退开,对巧莲道:「你过来给他擦身。」 谁知道林昇身子一挺,竟想勉强自己坐起来。 这回动作太勐,收不住力,竟仿佛要从床上跌下去似的。 小鱼大惊失色,慌忙冲上去抱住他肩膀,气恼地道:「你到底还想不想治好伤了!」 林昇抬眸望向她,一言不发。那双原本满是莫测之色的星眸,此刻却深邃难言,有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其中。 小鱼给他看得心头一跳,别过眼低低道:「你躺下,我……给你擦就是了。」 林昇闻言,一声不响地躺了下去,只眼睛仍望着她。 巧莲站在一边呆呆看着,越发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巧莲,把巾子递给我。」 小鱼替他解开外衣,露出胸膛和腰腹。他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血色隐约渗透。 小鱼目光一凝,心里竟有些酸涩。 林昇轻轻握住她的手,不像方才那几回那样急切用力,只是,轻柔地握住。 小鱼拿起洗净的巾子,在他身上轻轻擦拭,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附近。 林昇望着她白腻的面孔,那微蹙的眉心,盈盈的秋瞳,还有轻抿着的樱唇,一时间……心里无比的受用。 仿佛心里那股冻结多年的寒气,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抚。 这动作做得极微妙,没有让另一头的巧莲看到半分。 小鱼微微一缩,却没有退远,只有些恼道:「别乱动……会碰着伤口的。」 林昇极淡地一笑,便不再乱动。 擦身完了,小鱼的肩和腿都很酸麻,这会儿他倒也不再多耍无赖,只乖乖地在塌上躺下了。 巧莲端着水盆离开没多久,那欧阳不仁就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黑煳煳的药。 「来来来,这是兰芝莲汤,加了辛草、连翘,一碗下去,药到病除!」 林昇眉头一皱。 小鱼闻到那药味,也不禁抬起袖子,掩住了口鼻。 「你们俩这么看我做什么,别不识货,这可是好东西,一般人老子还不给他喝呢!」 林昇:「拿走。」 欧阳不仁眉毛一竖:「臭小子,你再说一遍!」 林昇扫了他一眼,冷笑不语。 小鱼忍着不适上前,凑近了看他手中的东西:「这药真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老话说,良药苦口,虽然味道沖了些,效果却极好。」 林昇:「你还真是费心。」 欧阳不仁咧着嘴笑,眼里却闪烁着一丝恶意。 机会难得,好不容易叫这小子落到他手里,可不得好好报復一下? 「小丫头,你餵他喝。」 小鱼接过碗,一闻到那股味道,竟感到眼前一黑似的。 林昇的眉头拧得更紧:「说了不喝。」 欧阳不仁摸着下巴笑,他目光一动,又道:「你且等着,老夫那儿还有更好的东西,这就去拿来。」 说完,竟又抬脚走了,一熘烟没了影。 小鱼端着碗慢慢走过去,林昇把头一偏,朝向里侧,一副绝不会喝的样子。 她没想到,这个人竟还有这样一面,平素看着倒…… 「这药既然有用,你还是喝了的好。」她在他床边坐下。 林昇转回头看她,目光淡淡的:「你和他倒是一路的。」 小鱼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正是暗指自己藉机报復。 「你爱喝不喝,不过是碗药罢了,有什么……」 「要我喝也行,」他突然出声打断她,慢慢道,「你餵我,我就喝——」 小鱼一怔,正有些不解其意,却听他悠悠道:「以口相渡,则不苦矣。」 她双眸圆睁:「你、你想得美!」 林昇挑眉,声音淡淡道:「你自己都不敢喝,还说这药不苦,看来不过是……」 话未说完,蓦然一滞。 他眼前一暗,馥郁的甜香盈满鼻息,软嫩的唇贴着他,将苦涩刺鼻的药一点点渡进来。 第129页 原本,他不过是兴起一提,却没想到她真会照做。 放在身侧的手掌一下子握紧,林昇的喉头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他抬起手掌,按落在她的后颈,掌心摩挲着那里细嫩的肌肤。 药尽了,她要抽身,却给他按住了头,起不得身。 那舌头勾住她的小舌,不知疲倦地纠缠、吮吸,像要将她彻底吸干了一样…… 小鱼低吟出声,连连喘息。 她睁开眼,看到林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潮红,那双眼深深地望着她,眼神……那样地深邃幽暗,仿佛要把她吃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9 21:47:51~2020-03-06 08:2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雪非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连环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窗外是一片溶溶的水光,不远处, 山色曈曈,月光皎皎,风从湖面掠来, 竟有几分暖意。 小鱼原本给他吻得今夕不知何夕,不经意地抬眸,目光触及窗外景色, 微微一呆。 垂柳枯枝随风摇摆,夜幕里如同乌髮摇曳,凄迷如烟。风穿过榻边的小窗,当中有清淡的气息, 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却令人神思清明。 渐渐地,就将他们周身的血腥味和药味给驱散了。 此时此刻,他们仿佛不是在屋内, 而是在屋外的山水之中。 他身上新换的淡青色的袍子, 在灯影里微微浮动, 像一阵云雾, 于水光山色中四散。 月色柔白,湖光粼粼,四下悄寂。只有隐约的水流声,和自湖面而来的清风,于耳畔阵阵迴响。 他松开她时, 望见她脸上浅浅的红晕,不知道是方才被憋的,还是因为…… 小鱼直起身,抬手按落在红肿的唇上,感觉到唇齿之间还剩下一丝淡淡的苦味。 她恼怒地看他:「你、你做什么?」 林昇面不改色,也不说话,只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竟仿佛……回味无穷似的。 小鱼望见这一幕,脸上的红色更浓。 林昇眼睛虽望着她,手却伸出来,缓缓拿过那碗,低头一饮而尽。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小鱼见他此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禁一怔。 林昇刚一放下碗,外头就有人推门而入。 小鱼忙起身退开,一转头便望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分别是秦王和罗居正。 秦王看到小鱼,目光一顿:「你不是……」 小鱼低下头,福了福便往外走,并不与他们多说。 林昇望了望她背影,过须臾,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小鱼从秦王和罗居正旁边走过时,带过一阵轻微的甜香。 与寻常香料不同,很是天然宜人。 秦王神色一动,微微眯了眯眼睛。 「王爷回来了。」林昇从床上坐起,伸手拿过外衣披上。 秦王见他脸色如此,不由皱眉看向罗居正道:「不是说伤得不重么?」 罗居正还未开口,林昇道:「毒不是什么剧毒,心口又未入两寸,自然算不得重伤。」 罗居正见林昇要下床,便上前去扶:「大人还是躺着为好。」 秦王点头:「你听小罗的,不要乱动,养伤为重,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林昇便坐下:「王爷抓到杀手了?」 秦王一挥袖子,便有三个银镖落在桌上:「人是追到了,不过死了,是咬舌自尽的。」 罗居正拿过一个银镖,递给林昇细看:「这好像是……西胡所制的莲花镖,莫非这事和西胡有关?」 林昇的目光慢慢扫过镖身,并不言语。 「咬舌自尽也不愿被活捉,身上却带着银镖,恐怕……没那么简单吧?」秦王冷笑道。 罗居正一凛:「王爷的意思,是有人要嫁祸给西胡?」 秦王不答,反而看向林昇道:「你说呢?」 林昇抬手捏了捏眉心:「下官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秦王拧眉:「罗居正,你出去会儿,本王有话和你们林大人说。」 罗居正有些犹豫,却听林昇淡声道:「麻烦罗大人看着点舍妹。」 他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秦王走到林昇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别给我装模作样,今天的事你要说你不知道是谁搞得鬼,打死我也不会信。」 林昇看着秦王,目光颇为平静:「正如王爷心中所想。」 秦王神色一凝:「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林昇笑了笑:「王爷无非是怀疑,紫阳宫的案子与下官有关。」 秦王看他半晌,挥袖坐下:「不错,做的出这种事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 林昇敛了笑:「王爷可真是高估下官了。」 「真不是你?」 「自然不是,今日之事不就证明了我的清白么?」 秦王看他脸色淡然,毫无异样,不禁道:「你是说……」 「紫阳宫的事,表面看是我师兄的案子,实际上却是指向敦煌,而今日……」 秦王目光一变:「今日又有人想栽赃西胡。」 林昇点头:「北边和西边,任何一个都不足为惧,可若加起来……」 第130页 秦王腾地一下站起来:「我这就去进宫面圣。」 林昇摇头:「此事还没有证据确凿,贸然上报,只会打草惊蛇。」 秦王看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林昇不语。 「这就是你疏远华阳的缘由?」秦王忽道。 林昇仍然不说话。 秦王见他如此,更是当成了是他默认。 「我知道今日太后召你就是为了华阳的事,本以为她是要让你和华阳重修旧好,谁知道却什么都没有,」秦王盯着林昇,「怎么,你是把真相都告诉了太后不成?」 「自然不能,」林昇淡淡道,「下官不过是称病,自言命不久矣,太后娘娘爱女心切,自然是不可能再把公主殿下许给下官。」 秦王一愣,随即大笑:「好你个林子望,怪不得,我就说太后那等性子,怎么会轻易放手,原来如此。太后知道华阳的性子,她若以为你快要没命,想必更要夫唱妇随、不顾一切,你用这个藉口,太后知道了,非但不会再逼你,更不会再让华阳飞蛾扑火,而且,太后一定会将此事瞒得死死的,当真是好藉口啊。」 「一切为了大局着想,下官也无可奈何。」 秦王的脸色一时间缓和了许多:「这么看来,你对华阳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林昇看他一眼,没有吱声。 秦王当他是不好意思,也没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今日之事多有蹊跷,还得再调查一番,」林昇道,「不过,紫阳宫的事倒不妨一查。」 「怎么查?」 「将计就计,」林昇伸指点了点案几,「对方如此装神弄鬼,说到底是想逼我们重查我师兄当年的案子,既然如此,我们何不……」 秦王摆手:「这怎么可能?先帝判的案子,如今翻案,有损天家颜面。」 「眼下谣言四起,上下人心惶惶,皇上下禁令反倒更令百姓生疑,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与其给有心人利用煽动,还不如皇上亲自主持翻案,以正人心。」 「你说的倒有些道理,不过,皇上可不是以前的小皇子了,他年纪还不大,主意可不小,又事关先帝的面子,你觉得他能同意?」 林昇一笑,声音压低道:「皇上能不能点头,关键还是要看王爷。」 * 秦王走时,罗居正也一併离开了。 侯府那边,已有人去报信,林昇身上伤重,当夜便在这酒庄边上的小院里留下了。 小鱼也留在那儿照看。 欧阳不仁进屋,看到她还在那儿坐着,不由撇嘴道:「小丫头,这小子又不是你亲哥,这么上心做什么?」 小鱼:「我才没有。」 欧阳不仁眼珠子一转:「这小子可心黑得很,像你这种小丫头,哪里玩得过他?老夫劝你……」 「欧阳不仁,你最近闲得很么?」榻上的人冷不丁道。 欧阳不仁看他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我可忙得很,这不是忙着给你治病么,瞧瞧,为了医你,就连祖传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小鱼一看,他那所谓的宝贝竟然是一排粗如横簪的金针。 林昇冷笑。 欧阳不仁伸手弹了弹其中一根:「你别强撑,怕了就说出来,老夫餵你一颗止痛丸,免得你到时候叫出来。」 说完,欧阳不仁竟上前去脱了林昇的上衣,又要解他的裤子。 小鱼一见,立马跑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林昇看着欧阳不仁就着灯火烫针,面不改色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欧阳不仁一边把弄那根金针,一边悠悠道:「这话该我问你吧?方才你那些话,也就秦王那个蠢货会信,你身上这毒别人看不出来,我却认得,刺杀你的人是敦煌派来的,是也不是?」 林昇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管这些闲事了?」 欧阳不仁捏着针,刺进他穴位,却见林昇毫不变色,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一般。 「如果跟敦煌有关系,那就不是闲事,」欧阳不仁又拿了根针,仿佛较劲一般,下针下得更为用力,嘴上慢慢道,「当初在敦煌,是我给你施的错骨术,要是给我师门的人知道,会牵连我在敦煌的族人。我就知道你这个臭小子没有良心,老子好歹救了你一命,你怎么都不管恩人死活?说,敦煌为什么有人要派人杀你?莫非——是你狸猫换太子的事被人知道了?」 林昇摇头:「要杀我的人,的确是敦煌派来的,不过,他们不是要杀我。」 欧阳不仁手中的针一顿,勐然抬头看他:「你是说……他们要杀的是真正的林昇?」 「不错,紫阳宫的事非但是让京城的皇上不高兴,恐怕……敦煌也有人被惊动了。」 「这不对啊,有人想让刘志瑾翻案,敦煌又为什么有人要杀林昇?」 林昇目光一抬,眼里那几分浅薄的一下子慢慢消失无踪。 「自然是为了杀人灭口。」 欧阳不仁咕咚一下,咽了口唾沫:「当初刘志瑾那个案子,林二公子……也有份?」 「没错,如今敦煌的背后主使害怕皇帝重查旧案,就先下手为强,把知道真相的人统统杀尽。林昇知道此事,却能从敦煌安然回京,就说明——」他一顿,声音不自觉更冷,「那件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第131页 第78章 相渡 欧阳不仁看到林昇神色, 一个没留神,手中的金针一抖, 险些就偏了位置。 「说你心黑,真是没冤枉你,我看那个秦王, 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可倒是真把你当兄弟的,你这三言两语的, 就拿他当了令箭去皇帝小儿跟前鼓动翻案……」 林昇闭上眼,纠正他道:「他是将林二公子当作朋友,不是把我当朋友。」 「我看他性子刚勐,往后若是知道了今日被你耍得团团转的真相, 势必会狠狠地报復你, 到时候你就等着吧。」欧阳不仁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 林昇不说话,闭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欧阳不仁觑着他,眉头一耸, 脸上浮现出几分微妙的笑意:「还别说, 我看你待那个小丫头很是特别, 是入戏太深真把人家当自己亲妹妹了, 还是……」 话没说完,林昇蓦然睁开了眼。 他虽然还是一副淡淡的脸色,目光却冷幽幽的。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眼,就让欧阳不仁闭上了嘴。 欧阳不仁心里不服,哼哼唧唧了几声, 才又低下头去继续扎针。 他想到刚刚小鱼在院子里求自己隐瞒她病情的一幕,皱了皱鼻子,心道:这小子还不知道那丫头的事,本来他还想发发善心告诉他,可如今这小子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就偏不说,往后且等着,有这小子求他的时候。 * 小鱼重又回到屋里的时候,欧阳不仁已经取下了所有金针,林昇也穿戴得十分齐整,不像之前那样「衣不蔽体」。 「小丫头,这个药你留着,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吃。」欧阳不仁在那排针的时候,小声说了这么一句,且悄悄递给她一个小药瓶。 小鱼一惊,赶忙接过,塞进了衣襟里:「谢谢先生。」 欧阳不仁还要说话,却听里间那人道:「我要睡了。」 他翻了个白眼,看了眼小鱼:「也罢,回头再和你说。」 说完就带着包裹走了。 小鱼让巧莲送他出院子,自掌灯往里而去。 这会儿林昇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册书,哪里像是要入睡的样子。 他白天受了那么重的伤,到夜里竟还这样稀松平常地看书。 小鱼走上前,伸手毫不留情地抽走了他的书:「该睡了。」 他眼皮一抬,看向她:「渴了。」 小鱼放下书和灯,转头便去给他倒茶。 林昇将灯边的书册拿走,放到另一边,望着她道:「为防起火,书要放得离火烛远一些。」 她点头,把茶杯递给他:「茶——」 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方才的话听进去,林昇看她片刻,到底没说什么,接过茶杯喝了两口,忽然动作一顿,瞄向她道:「刚刚你倒敢喝,欧阳不仁那个药连我都觉得难以下咽。」 被他这么一提,小鱼又想起方才冲动之下以口相渡的情形,不禁脸上微红,将脸一侧,不去看他:「谁让你推三阻四的,我喝着也没什么厉害的,不过是苦了点罢了。」 说完这话,却没听到他有声音。 她疑惑地转回头望过去,对上他有些似笑非笑的目光,秀眉一拧道:「你睡不睡了?」 「睡不着,闻到香味了。」 小鱼双眸一睁:「这么远你都闻得到?」 刚刚欧阳不仁给他施针的时候,她就跑去和巧莲一同去这院子的后厨,用猪筒骨和萝蔔、玉米给他烧了锅汤,如今还在灶上熬着,准备明日一早热了给他喝的。 可后厨离这儿远得很,他竟然这样都能闻见? 「正巧我有些饿了。」 小鱼想了想:「可是时辰还不够呢。」 林昇摇头:「若等到明日,恐怕连汤渣子都不剩了,欧阳不仁贪嘴,从他嘴里过的东西从来就不会有剩下的。」 「他不是就爱喝酒么?」 「吃喝嫖.赌,没有他不爱的。」 小鱼见他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好像不给他喝这汤,她就罪大恶极一般。 她轻轻吁了口气,站起来:「知道了,我去给你盛一碗来就是了。」 林昇微微一笑。 * 「这汤里还有山药和菌菇,我尝过了,味道清淡的很,想必夜里喝一些也不妨事。」 林昇看她:「你餵我喝。」 小鱼一怔,以为他要故技重施,大眼闪闪烁烁地望了他一会儿,却见他是个沉静如水的模样,似乎并没有之前那种意思,便一抿嘴,将汤盅里的汤盛到碗里,端起碗去餵他。 她举起勺子,兜起一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然后递到他唇边去。 林昇张口喝下,双眸却定定地望着她。 小鱼给他看得手都有些轻颤,可正餵着他,怕将汤水洒了,还不好避开眼。 喝了四五口,林昇忽然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光我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滋味,你也一道尝尝。」 她正要说不用,却给他夺了手里的碗和勺子搁在桌上,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吻住了双唇。 小鱼蓦地睁大了眼,下意识攀住了他的脖子。 他扣着她,与她唇齿相缠,嘴里有一点点咸咸的滋味,渐渐地淡退,只剩下鲜香的余味。他勾住她的舌尖,一点点的舔舐扫荡,仿佛要将她的唇舌揉碎、嚼烂,悉数吞没。 小鱼被他吻得微微仰起了头,隔着衣料,感觉到…… 第132页 她一颤,却没有挣动,只是抓紧了他肩后的衣料。 林昇一震,从她唇间抽离,俯首望着她。 她在他怀中,双目盈盈若有水光,雪腮桃红,双唇微肿,咬着唇看着他,却没有再似先前那样拼了命一般要从他怀里逃走。 看样子,像是还没从他这一连串动作里回过神来。 连瞪他都忘记了,只剩下一脸的惊吓之色,看着可怜兮兮的。 林昇目光一深,又拿过那碗汤,仰头一饮而尽。 小鱼呆呆望着他,正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就见他又一次俯首下来。 温热的汤水自他口中渡到她嘴里,源源不断。她逼不得已,咕咚饮下,两手抵在他胸前,阵阵发软。 等水全渡完了,他仍意犹未尽,在她舌尖绞缠了一番。松开时,两人唇间竟连着一根水亮的银丝。 小鱼羞愤欲死,抬手用力捶了他肩膀一下:「你疯了不成!」 第79章 趣事 林昇却突然敛了笑, 只捉住她的手望着她道:「方才你喊我什么?」 小鱼蹙眉,不解其意:「什么?」 「方才在马车上, 你喊我什么?」 她一个激灵,立马在他怀里挣动起来。林昇到底是不想死,看她这回不管不顾地要下地, 也不敢强拦,唯有松了手让她去。 小鱼落了地,回身瞪了他一眼, 拿起碗和勺子:「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了,你再胡来,我立马就走。」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看对面那人眼里笑意微微、意味不明的模样, 脸上不禁有些发烫,一时间更恼,抿了抿嘴, 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林昇看到那淡紫色的珠帘一盪, 化作一片轻烟似的影, 唿吸间那股淡香仿佛也随之飘远, 他的目光不自觉涣散,一时魂游天外。 「人都走了,你还看个啥?」窗边冷不丁冒出个声音。 林昇脸色不变,也没有转过头去看窗边趴着的人,只淡淡道:「干你何事?」 「小子, 翻脸比翻书还快呢。」欧阳不仁拍拍手,手臂按着窗台,一撑身子想要从窗口跳进来,却见林昇冷冷一眼瞥过来,到底是不敢这样从他身上跨过来,咳嗽了一声,转道从侧边的窗子翻进了屋。 林昇:「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是干什么用的?」 欧阳不仁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指着的正是这屋子的大门。 「你管我?老子爱从哪儿进,从哪儿进!」 林昇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 林昇被刺杀是当街发生的事,就算刑部有心想要压下也不成,翌日大早,此事便传开了。为免多生事端,林旻亲自带府兵去酒庄那儿接林昇和小鱼回府。 小鱼看到是大哥来接人,很是松了口气,林旻却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没好气道:「别以为是我就没事了,爹娘可都在家里等着呢。」 小鱼哆嗦了一下,脸就白了。 兄妹三人坐在马车里,林昇闭着眼睛一副睡着的模样。 小鱼看他一眼,暗暗撇嘴,这厮肯定是在装睡! 「看他做什么,没瞧见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么,你二哥也就罢了,你一个闺阁小姐,怎么就成日到晚地在大街上晃,还好巧不巧遇上了行刺,幸亏只射中你二哥,不然你要爹娘怎么办?」 小鱼原本垂着头乖乖地听训,听到那句「幸亏只射中你二哥」,不禁愣了一愣。 林昇闭着眼幽幽道:「我还没死呢。」 林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是死有余辜!」 林昇不吭声了。 小鱼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林旻登时大怒,瞪她道:「笑什么,再笑一个试试?」 她脑袋一缩,往里坐了坐,举手道:「不笑了,再也不笑了……」 林旻满是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哼了声,转回头便不说话了。 * 如林旻所言,一回到府,等着他们二人的说是狂风暴雨也不为过。瑞平候平素对林昇就没有什么好脸色,这回也没心疼他身受重伤,指着人怒骂了足有一刻钟。 原本骂到这时候也差不多了,谁知林昇看他喘气,竟还让旁边下人给他倒杯茶,气得瑞平候七窍生烟,又开始了新一轮痛骂。 小鱼自然也没倖免,不但被骂了一顿,还被禁足三个月,这三个月内哪里也不能去。 瑞平候骂得厉害了,一旁的闵氏倒没有那么大气了,还在他耳边安抚了几声。 兄妹二人被骂了狗血淋头后,各自回院。这回小鱼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毕竟是遇上了刺杀,瑞平候夫妇这么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事实上,她心里更有几分说不出的愧疚,毕竟他们以为自己是林家四小姐才会如此担惊受怕,而自己,却骗了他们。 纸是包不住火的。 总有一日他们会知道实情,总有一日,她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 小鱼望着眼前的空茶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对,这些东西,从来就不是她的,她从未得到过。 「小姐,您想什么呢摇头?」 「没、没什么,」小鱼看巧莲端着点心进来,不由一愣,「这是哪儿来的?」 「是夫人派人偷偷送来的,侯爷不知道,」巧心微微一嘆,「您这回可真是让夫人操碎了心,往后可不该如此了,不说夫人,奴婢们也都吓得够呛。」 第133页 小鱼看着那叠泛着微黄色泽的奶酪酥,低下头声音低低的:「娘亲真好。」 巧心笑了笑,没说话。 此时,巧莲掀起帘子走了进来,一进屋便道:「真是奇了怪了,方才奴婢看到佐家大小姐带着东西来了,看去的方向,应该是去看望二公子了,谁知道一会儿就回来了,东西也都拿着……」 巧心皱眉:「这是什么道理?」 「还能有什么,」巧莲道,「多半是吃了闭门羹。」 小鱼咬着奶酪酥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吃东西。 「说来也奇怪,之前听府里老人说,二公子与佐大小姐青梅竹马,待她亲近得很,从前还害的公主殿下吃醋过好几回,如今这是怎么了,连佐姑娘的颜面都不顾,直接就给人吃了闭门羹。」巧莲看向巧心,「莫非是这佐大小姐年级大了,咱们二公子嫌弃她了?」 巧心白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二公子哪里是那样的人?」 巧莲还要说话,却见小鱼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奶酪酥:「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回头给嬷嬷听到,小心赏你们俩一人一个嘴刮子。」 这句威胁极其有效,话一出口,两个丫鬟果然就不敢吱声了。 却说另一头那佐辛月,从林昇屋院那儿出来,一路上的脸色的确是不太好看。 七映的胆子可没那么大,没有自家主子的吩咐,自然是不敢拦人的。 她前夜就听说了他受伤的事,本来早就想去看他,可是得知他那时并不在府里,只好作罢。她毕竟是世家小姐,总不能贸然跑到酒庄那种地方,要给人知道,那还了得? 这一早,知道他回府了,便什么也顾不得,带着东西来看望。谁知道竟会…… 「小姐,这可怎么办,咱们真要把东西都拿回去?」 佐辛月看了一眼抱琴,摇了摇头:「我们拿出来的东西,哪里有拿回去的道理?」 「可是二公子他……」 佐辛月打断她的话道:「林家的主子多得很,不单他一个,你把东西送去给老妇人院里,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在外头马车里等你,咱们还有个地方要去。」 原本送给林老妇人东西,她也该过去看望一二,但是如今佐家这样的境地,她但凡识点大体,都不该再给人留下什么口舌。 抱琴点头,又一愣:「咱们还要去哪儿?」 佐辛月轻轻眯起双眸:「宫里。」 抱琴更是不明所以,此时便听到她家小姐道:「去看一看公主殿下,听说她被禁了足,想必在深宫中很是无聊,我们过去给她找点乐子。」 佐辛月嘴角微动,眼里有若隐若现的笑意浮现。 上次从那个方从军那儿打听到的那点趣事,也是时候趣跟那位华阳公主分享一二了,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感谢在2020-03-06 23:05:26~2020-03-11 14:5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彼雪非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作画 华阳公主禁足不过没多久, 人却瘦了好几圈。 她面貌明艷,有几分西胡人的特色, 气色好时,很是光彩夺目。可一旦失了气色,就会看着年纪大许多。尤其她又瘦得脸颊凹陷, 颧骨微微突出,更比平素多了几分兇相。 佐辛月没想到华阳在宫中如此养尊处优的,竟然会沦落到如此。这位公主殿下一向自傲于样貌, 今时今日却连美貌都不顾了,看这样子,分明就是没好好地吃东西。 「你来做什么,来看本宫的笑话?佐辛月, 本宫再不济, 那也比你强百倍。」华阳冷冷道。 佐辛月垂头:「臣女不敢和公主相提并论。」 华阳眼里掠过一丝不耐:「行了,别在这儿跟本宫装模作样,你是什么货色, 本宫还不知道?」 佐辛月不语。 华阳看着她纤瘦的身体和清丽的面孔, 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初在林家为了这个女子和林昇闹的种种不快别扭, 那种熟悉的憎恶至极却无法如何的无力感袭上她心头, 一如当初。 「我当初,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什么才女?明明就是条毒蛇,偏偏他还当你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女子,真是可笑, 」华阳公主盯着眼前人道,「我可知道,孙家那位大小姐,婚事一桩一桩地被搅黄,都是你在背后搞鬼,就因为……他夸过孙大小姐的字不错。」 佐辛月始终是淡然无波的模样,听到这一句,也只不过抬起眼看了看华阳公主。 她这个模样,竟然与林昇很是相像,更让华阳公主望之生厌。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痴心妄想了,他身边永远都不可能有你的位置!」 「啪嗒」一声,佐辛月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偌大的宫殿,一时间毫无声息,几乎是落针可闻。 她看向华阳公主,目光依然平静:「恐怕,师兄的身边都不会……再有你我的位置了。」 「你说什么?」华阳公主眯起眼睛,神色一寒。 事实上,佐辛月从来没有像眼下这样,在她面前卸下那个弱不禁风、通情达理的伪装。 佐辛月微微一笑:「往后殿下不必再担心我做什么了,今日我去了一趟林府,也终于算是彻底死心了。」 第134页 华阳公主蹙眉,只紧紧盯着她。 「殿下不觉得奇怪吗,怎么师兄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你我哪一个都爱搭不理?」 这话华阳公主自然不爱听,可她铁青着脸没有出声,因为她知道,佐辛月说的都是事实。 「之前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佐辛月声音缓缓道,「直到后来,我从林家那个方从军嘴里,意外得知了一桩趣事。」 「方从军是谁?」 「林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罢了,此人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却意外在西胡看到过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如今被师兄捧在心尖尖上,可宝贝得很呢。」 华阳公主是宫里长大的,别的不一定比佐辛月厉害,眼睛却毒得很,她没有错过佐辛月眼里一闪即逝的嫉恨之色。 「那个林小鱼,根本就不是林家四小姐,她只是杭州钱家用来应付瑞平侯府的冒牌货,非但不是什么世家千金,还是个……低贱的奴隶。」 华阳公主骤然变色,手一动,险些打翻了旁边的茶盅。 「殿下可知,今日臣女在林家看到了什么?」佐辛月目光一冷,「我看到,他把那个冒牌货搂在怀里旁若无人地亲热,看他们那个恩爱的样子,哪像是兄妹,分明就是……」 「住嘴!你再敢说一个字——」 华阳公主话说一半,生生止住。她忽然想起来,当时在京城街上,偶然遇见他带着一名女子在面摊吃面。虽然那时她只看到一个侧影,此时回想起来,那个身形真是像极了林小鱼。 当时他护着人进马车的样子,一看就是非比寻常,常常会在她脑海里浮现盘旋,挥散不去。 竟然——是她么? 华阳公主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 佐辛月主僕二人出了宫后,宝琴忍不住低声道:「小姐,刚才您怎么和公主说您看到……要是给公主发现您骗她,可如何是好?会不会……」 佐辛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有没有看到,她怎么查的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且,既然都要说,那自然得到位一些,我可从来——不做徒劳无功之事。」 宝琴看她神色间有寒意,吶吶点头,当下便不敢再多问一句。 佐辛月最擅长的是借刀杀人,不必自己出手,就能解决那些碍眼的麻烦。 从来,她杀人,都不会让血溅到自己半分。 这次她做得如此明显,华阳公主也不是蠢货,自然也知道。可是人,一旦为情所困,就容易迷失心智。 尤其是像华阳公主这样的人。 佐辛月闭上眼,轻吁出一口气。 靠着这位公主殿下的神通,想必那林小鱼活不过五日。 师兄就算真是对她有几分喜欢,人若没了,也不过几个月就能忘却。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在这个世上,谁才是最值得的那一个。 * 林府。 「大人,该喝药了。」七映把黑煳煳的药碗递到林昇面前。 林昇原本坐在那儿看书,一看到那药,就身子一扭,换了个方向坐:「放下吧,过会儿我就喝。」 然而七映却杵着没动。 林昇放下书,冷冷地睨向他:「你干什么?」 「您就是杀了属下也没用,属下必须得看着您把药喝完才能走。」 「杀你?杀你做什么,我最多——也就把你送给秦王。」他轻飘飘道。 七映极轻地一颤,却仍没有离开:「您喝完再送,属下也认了,不然回头四小姐知道,又要逼属下吃东西。」 林昇目光一动:「她还逼你?吃的什么,说来听听。」 七映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脸色一白:「奶酥。」 有句话说得好,汝之蜜糖,吾之□□。 小鱼爱吃这个,可七映闻到那种甜甜的奶味就反胃,这道点心简直是他的克星。 林昇兴味盎然道:「你竟怕这个?我都不知道……」 七映顿时有些窘迫。 「不爱吃不吃就是了。」 七映摇头:「四小姐的命令,不能不从。」 林昇皱眉:「奇怪了,你是我的人,听她的做什么?」 七映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再快,都逃不过林昇的眼睛。 分明是别有意味。 林昇敛了笑,淡淡扫了他一眼,伸手拿起碗,竟一饮而尽。 七映一呆,却见自家大人此时目光不善地朝他看过来:「看什么,还不快滚?」 七映顿了顿,又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方才佐家大小姐走后,让人把东西送去了老夫人那儿。」 林昇只低头翻着书:「嗯。」 七映看他一眼,又道:「她离开林府后,又入了宫里见华阳公主。」 正在翻书的人动作一停,抬眸看了过来。 「属下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林昇扔了手中的书,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个女人,始终是个麻烦。」 佐辛月自己本事不大,可若撺掇得动华阳公主行恶,恐怕就能翻天覆地。 「大人觉得,佐大小姐是去做什么?会不会是……属下多想了?」 林昇摇头:「这段时间养伤无事,刚好可以趁着机会把这些麻烦处理掉。」 「大人的意思是?」 林昇转了转扳指,突然顿住:「秦王妃是哪位?」 第135页 「之前王爷和谢家小姐解除了婚约,如今秦.王府里不过有几位侧妃和如夫人罢了。」 「王爷年纪不小,没有正妻总不像话——既然没有,就送他一个。」他慢悠悠道,「佐家大小姐至今还未出阁,她是日子过得太过自在了,这才成日找别人的麻烦。」 七映还没应声,又见林昇突然一笑。 他见了这笑容,不禁感到背后一寒。 「先送她个秦.王妃当,」林昇一本正经道,「再想法子——把那位谢家小姐也弄进王府里,如何?」 七映真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是隐隐觉得,这法子的狠毒之处,当真……难以言喻。 * 小鱼前夜并没睡好,今晚回了府,倒也不觉得困。睡不着,又出不去,无事可做,只好在案前画画打发时间。 她站在桌案前,衣袖挽起,露出玉藕似的小臂,五指纤长,指节流畅融合,手指看起来与那一管墨笔一样直。微微俯身间,鬓髮散落,髮丝尖尖点在未干的墨迹上,染了墨。 小鱼一心只在那儿作画,不知道自己脸上染了东西,起身时鬓髮飘落在面颊,又在脸上染了三四点墨色。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丫鬟们看她难得如此安静,怕打扰她作画都去了外间,内间静悄悄的,瀰漫着墨香和茶香。 画纸上,一座苍冷青山屹立,云烟缭绕,虬枝奇石。 但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小鱼略微蹙眉,凑近去瞧,又站远些看,始终看不出哪里还能再加一笔。 「画的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背后极近处响起。 她心头大跳,整个人往前倾去,被一条长臂不费吹灰之力捞回,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一回头,就见有个人目光淡淡地睨着自己的画。 不知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她用力的怒视,他却依然眉舒目展,一副闲适之态,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三更撒糖~ 第81章 温润 她先是在心中大骂, 但是对此人如此行径毕竟不是第一回 领教,倒尚算镇定, 只是瞪着他,并不骂出声来,毕竟巧莲和巧心都还在外头。 「这画的是哪儿?」林昇问了一句。 他问得郑重其事, 神色间没有半分调笑之色。 如此,小鱼倒还不好不理他。 「随便画的……哪里都不是。」 林昇挑眉,低眸看着那画:「本事见长。」 小鱼哼了一声, 推了推他,想让他放开自己,可才一动作,对方就蹙眉变了脸色, 似乎是给她碰到了哪里。 她手一缩, 一时间不敢再动,只咬着唇小声道:「你……松开我。」 林昇低头,看她在自己怀中鬓髮松散、香腮如雪, 粉颊上三两点墨, 却是浑然天成、娇不可言。 那双乌凝的眸子用力地瞪着他, 分明是想做出个吓人的模样, 偏偏落在人眼中却十分……可爱。 他伸出手,掌心似无意滑过她手背,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笔。 小鱼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又突然感到不对, 下一刻他整个人就倾身过来,飞快地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一碰,而后俯身落笔,不再看她。 那一下,快得好像是她的错觉。 小鱼当场愣住,正要发作,却见他已躬身看画,半眯眼睛,一副全神贯注之相,倒不好说什么,只能生生地吞了这口恶气。 这个胆大包天的臭流氓,大晚上竟然夜探她的屋子,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最可恨是他永远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不论手下做着多流氓的事,脸上都云淡风轻、清正端素,着实可恨! 回想过去种种,哪一次不是她吃亏?他总是这样,毫不费力就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小鱼越想越觉得生气,看他手往下似乎又要落笔,便心生恶意,故意去碰他的右手。 谁知还有一寸之距,就给他蓦然捏住了手掌。 须臾,腰就给人往前一按搂得更紧,那人将她整个团在怀里,又扭过她下巴细细密密地吻落,仿佛怎么吻都不够似的。 小鱼在他怀中呜呜低叫,就像一只可怜的幼兽。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当她以为自己将要断气的时候,他才终于松开了她,且伸指在她嫣红的唇上一抹,声音微哑:「不要乱动。」 小鱼已经说不出话来,林昇却在此时微微一笑,指着桌上道:「还有几笔就好,刚才险些都被你毁了。」 只见那小山头上,竟多出一只大老虎,绿幽幽的眼睛,黑白相间的皮毛,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小白。 小鱼起初吓了一跳,整个往后缩了缩。 林昇按住她肩膀,略低下身,靠近她耳边道:「如何,画得像不像?」 小鱼望着那画,几乎移不开眼睛,只喃喃道:「还……不错。」 他的确画得极好,栩栩如生,就跟真虎一般。 「你怎么会……」 就算知道有这样一只白虎,他也不该画得这么像,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个神态。 「像么?」他问。 她有些呆呆的,仿佛是被他画的东西摄住了魂魄。 「很像,」她道,「你见过小白么?」 林昇凝视她片刻,道:「没有,不过是随手画的。」 第136页 小鱼皱眉:「怎么会……」 林昇看她垂眸又去看画,浸透于昏黄烛光,比平素多一分恬静柔美,心底不自觉生出另外一种异样滋味。 且此时此刻,细细凝视那如雪娇颜,更有一种灯下看美人的赏心悦目之感:「今天都做什么了?」 小鱼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给他捏了捏虎口,才蓦地回过神来,一时眉头蹙地更紧了,只干巴巴地答道:「请安,写字,吃饭,闲聊,吃饭,画画,闲聊。」 这是成心噎他。 林昇也不生气,只哦了一声。 小鱼有些疑惑,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 这会儿林昇穿着靛蓝色长袍,腰间束青色宽边锦带,在灯光底下更显得身姿如松,温润隽雅。 他的目光竟也同这灯光一样,静静的,不像之前几回,让人感到深不可测。 那张脸上,一如往常淡淡的没有什么神色,可眼睛里,竟透出有些深邃温柔的光芒。 小鱼不禁往后一缩:「我……我、我困了。」 林昇却纹丝不动:「困了去睡。」 小鱼抿唇看他:「你这样……我怎么睡?」 林昇:「两眼一闭就是了。」 小鱼一懵,忍不住瞪他:「你……」 他垂眸望着她散落开的青丝,和白里透红的脸蛋,眸色一暗。 然后突然俯身,就将人拦腰抱起。 她猝不及防,赶忙搂住了他的脖子:「做什么……」 林昇低眸看她:「不是要睡么。」 小鱼看他脸上一本正经的,又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珠帘和不远处的床榻,低下头不吭声,也不乱动了。 只是脸上,稍稍有些发烫。 林昇抱着人,就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小鱼看到他面无表情的,心里却难免异样。 这个样子,总觉得有些…… 他把她放落,自己顺势跟着低下身。 小鱼被他垂落的头髮碰到鼻子,感到痒痒的,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轻喘了几下。 温软的气息落在他身上上,甜味似乎也一同渗了进来。 林昇原本只是想把人放下的,眼下却想改变主意了。 小鱼看他并不起来,一伸手,推开他的脸,人就往里滚了一圈:「你走开,我要睡了。」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感觉到被子被轻轻地掀起来。 小鱼一哆嗦,勐然转过身去,伸出脚就要狠狠踹他。 没想到,却给他一把握住。 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仿佛是有什么人正往这儿过来。 小鱼浑身一冷,却见那人面不改色地低头,吹灭了桌案上的烛火。 噗呲一声,屋子里登时一暗。 外间的脚步声也随之停下。 「小姐,是睡了吗?」 小鱼没有吭声,却突然感到脚底心传来一阵奇异的痒,险些让她笑出声来。 她连忙咬紧牙根:「睡了!」 巧心又道:「要不要喝点水?」 这时候巧莲的声音响了起来:「别了,你忘了上回小姐夜里……」 小鱼吓了一跳,急忙道:「吵死了,我要睡了,你们都下去吧!」 两个丫鬟应声告退。 过了半晌,黑暗之中,那个声音幽幽道:「上回夜里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明日更,今天码不动了,仍然撒糖+剧情。 第82章 共枕 小鱼的脚丫子还给他握着, 就算是漆黑一片,也窘迫得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干你何事!你再不放开我, 信不信我……」 林昇轻轻一笑:「你什么?」 小鱼听他声音,没有丝毫拘谨压制,完全一副无所顾忌之态, 不禁有些气弱。 林昇坐上了床,放下她的脚,却没松开她, 倾身凑近她道:「方才你那丫鬟说你——」 小鱼一个激灵,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什么都没有……你这人,怎么这么烦?」 他伸出手,裹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将人轻轻地拉到了怀里。 小鱼的头靠在他胸前, 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颗心如同裹在他掌中的手一般,渐渐地回暖。 眼下在他怀里, 就如同浮萍找到了断木, 竟然感到……心中大安。 过许久, 小鱼听到他在头顶淡声道:「你不说, 我也有的是法子知道。」 她一怔,随即红了脸,下意识就要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却给他紧紧捉住,退缩不得。 他俯身, 更凑近她耳边:「嗯?」 她微微一躲,把脸一别,闷闷道:「打死我也不说。」 他另只手往怀中一探,竟一下拿出上回那个夜明珠来。 小鱼给那光亮吓得一哆嗦,对上他的眼睛,莫名地有些胆怯。 林昇倒也不再追问。 他随手拈起她一缕柔顺的秀髮,轻轻一嗅,眼波微动:「你用香了?」 小鱼微微睁眸。 林昇挑眉:「用的是阿使那给你的香谱?」 「你怎么知道……」 「我闻着,这味道还不及你自己身上的,往后别再用了。」 小鱼皱眉,抬起手吸了吸鼻子:「骗人,我身上哪有什么味道?我看是你不识货,这次调香我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材料,没有人说不好闻。」 第137页 林昇哦了一声,悠悠道:「有谁说好闻了?」 小鱼抿唇。 他一哂:「就你那两个丫鬟?」 小鱼蹙眉看他,伸出手就想往他身上拧一下。 平时这种时候,他是绝不会让她得逞的,这回却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动作。 小鱼没想到自己真能拧他一把,看他一副淡然之色,反倒心虚害怕,忙往里缩了缩。 才一动作,就给了捏住了手腕。 她低低惊唿了一声,却见他略微低头,竟……吻落在她指尖。 微凉的唇,轻触指尖,却仿佛很烫似的。 小鱼心底,不自觉有酸麻之意滋滋作响,手也有些微微地发颤。 然后,他用双手握住了她的双手,交叠一处,俯首下来,又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吻落时,他看着她的脸一点点染成绯色,素来平寂无波的心如鼓声擂动,却又不得不按捺住那种……想将人纳入怀中抵死缠绵的冲动。 那股熟悉的淡淡药香带着比平素都要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脸上,像是春夜里的一阵幽风,温暖里透着一丝慑人的凉,令她心惊胆颤,不知如何是好。 他吻在那里,只是静静相贴,仿佛不愿离开似的,久久未动。 唇下柔嫩的触感,和鼻尖盈澈的芬芳,是这世间最美的梦境,令他宁愿长醉不愿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退开少许,却并没有完全起身,仍然弓着腰,深深地凝望她。 小鱼依然是羞不能自已,她永远都没法习惯他这么做。 再来几次都是一样。 她瞪着他,眼里水波盈盈、旖旎荡漾,嘴里说不出一个字。 林昇抚上她鬓髮,低低道:「夜里风凉,二哥不想出去了,今晚就睡在妹妹这儿。」 小鱼睁大了眼,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 他伸出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按,不让她出声。 小鱼扭开头,抬起手在他肩头捶了一下:「你、你想得美,除非我死了……」 林昇捉住她的手,按在胸口,眸色暗沉,声音却仍然淡淡的:「我从来不会给人白打,你再如此,我也要从你身上讨回来的。」 小鱼眼皮一掀:「你要怎么讨回来?」 林昇不作声,只目光莫测地看着她。 小鱼并未感到如何,只不以为意道:「大不了我也给你打几下,还能有什么……」 林昇却更加握紧了她的手,嘴角轻轻一弯凑近她耳畔道:「我怎么捨得打你,若要从你身上讨回来,自然是……有千百种更好更妙的法子。」 那双清润的眸子里似有暗潮涌动,看得她心头一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此时,她唇上忽然一软。 小鱼浑身一滞,几乎不能信。 那人吻在她唇上,轻柔地触碰,随即不费吹灰之力探入她口中,勾住了她的舌尖。 清雅的淡香瀰漫周身,双肩也给人轻轻圈住。 她抬手抵住他胸膛,想要闪躲,却又牢牢给他吸附,难以逃脱。 这张不大不小的床榻,此时此刻躺了两个人,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 就像是一个□□无缝的陷阱,她被困在他的臂弯之中,无处可逃。 探入她口中片刻,他便退出来。 这一回比方才更为温柔,只在她唇间流连,并未再深入。 两唇相贴,缱绻摩挲,一股异样的滋味从中弥散,更令她无所适从。 小鱼虽然看着瘦小,却并非皮包骨头,恰恰相反,她全身上下都是软肉,不过骨架纤小,颇为藏肉,平素看不出罢了。 她逼不得已,揪着他的前襟,仰起头,被亲得呜咽出声。 林昇感觉到她声音里有一点哭腔,动作一顿,才退开几分看她。 她的眼睛里,有一点隐约的星光,被夜明珠的光芒一照,闪烁着银辉,却不太分明。 林昇伸手捻去那一点泪星,又往自己唇上一抹,且舌尖轻轻一扫。 小鱼看得一呆,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 她这样呆呆的模样,双眸湿润,泪意点点,那玉眸红唇,雪腮琼鼻,如临花照水,愈发美得令人心悸。 只是本人却毫不自知。 而这种不自知,反倒更为让人心动。 小鱼只觉得他的目光分外的烫人,而且,他怎么能够那样…… 简直是…… 「小鱼身上,是不是哪里都甜?」 他说话时声音微沉,语调缓慢,甚至于,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 小鱼还有些懵,直到忽然感到身上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1 20:16:10~2020-03-12 19: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城郊静悄悄_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风雨 他的唇带着凉意, 像裹挟着风雨的云,慢慢地贴近她。 夜明珠的光是清冷的颜色, 映照她的肌肤,是一片如雪的冷白。 湖绿色的绸缎,绣着小小的莲藕。 绿与白, 对比分明。 从前那些,对小鱼而言已经是难以承受……此时此刻,他的所作所为, 于她而言,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了。 可是他的目光那样沉静,虽然暗沉沉的,却又很平静。 第138页 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两个人的气息, 已经分不出谁是谁, 不知不觉相互交融。 他又吻在她唇上,将她亲得今夕不知何夕,另一头, 手指却轻轻一动, 隐约是…… 小鱼一惊, 反倒伸出手攀住他脖子, 靠了过去:「别……」 林昇望着她羞惶害怕的眼睛,手在她脖颈后一捏。 她唿吸微顿,下一刻便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只乖巧地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林昇默默地看着她的脸,过了片刻, 缓缓起身,替她把被子盖好,从床上下来,走到了侧面的小窗边。 「如何了?」 「如大人所料,果真有探子在附近。」窗外响起七映毫无波动的声音。 「几个?」 「一个,是宫里派来的。」 林昇眉心一皱,又展开,面无表情道:「处理了。」 「是,」七映道,「大人,需不需要属下派人在四小姐这儿看着,以免……」 「派两个暗卫即可,不用给四小姐知道,她胆子小,」林昇淡淡道,「宫里派人盯紧一些,有什么动静,立马向我禀报。」 「属下遵命。」 七映退下后,林昇又走回到床榻边。 他望着榻上人的脸,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掠。 要杀她,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只不过,他如今,还不想看到这条笨鱼消失。 * 小鱼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一起来就感到后颈酸酸的,然后便想起昨夜种种,脸色霎时变了。 「小姐,您可算醒了,这一觉睡得……昨儿做梦了吧?」巧心端着水进屋来,又走到窗边去开窗,却目光一顿道,「咦,奇了怪了,怎么窗没锁,肯定又是巧莲那个臭丫头给忘了!」 小鱼咳嗽了一声:「我想喝水。」 巧心忙给她递过去茶水,见小鱼拿过杯子就咕咚咕咚地一顿灌,不禁吓着:「小姐,不急,慢慢喝……」 正说着话,巧莲又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了:「小姐,有您的信呢。」 小鱼一怔,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收到过谁的信呢。 「是杭州来的信,肯定是——」 「什么?」小鱼闻言,吓得浑身一抖。 巧莲还当她是太高兴了才如此,并未在意,只上前将信递给了她:「您看看是不是。」 小鱼屏住唿吸,接过信,拆开一看,微微一呆,那信纸便从她手中飘落,掉在地上。 巧心忙捡起来,瞥见上面写的几个字,登时笑起来:「哎呀,是杭州的老爷夫人要过来看小姐了。」 巧莲:「真的?这是好事儿啊。」 两个丫鬟喜气洋洋的,小鱼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小姐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昨儿没睡好,有些晕。」 「那可怎么好,再趟一会儿,反正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您歇着就是。」巧心说完,又想到什么,转头瞪了巧莲一眼,「都是你这丫头,昨夜里窗都没关好,想必屋里进了寒气,才害的小姐如此。」 巧莲瞠目:「不可能,昨儿我明明……」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让我一个人睡会儿还不行么。」 两个丫鬟反应过来,赶忙退下了,不敢再出声。 小鱼坐在床上,又拿起那信纸看了一遍。 她没有看错,阿爹阿娘的确是要来京城。 信上的话并不多,寥寥几字而已,只是说了要来京城看看她。 若她真是林家的四小姐,又真的自小在杭州钱家娇生惯养的,这一切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根本就不是这样。 当年她离开杭州的时候,阿娘就对她说过,永远永远不要回去,那一次分别就是永别。 她是个冒牌货,钱家夫妇骗了侯府。 可是眼下,他们竟然要来京城看她。 这绝不可能的。 小鱼的手不自觉攥紧,将那张信纸捏得皱起。 信上的字,看字迹,的确是阿娘亲笔所写。 阿娘说过,他们不能再和她见面,若是再见,给人看出什么,钱家只能是死。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永远都不要再见了。他们在杭州,她在京城,各自安好便是最好。 这事不对劲。 她蹙眉想了片刻,又拿起那信封看了看,却发现信封上并无驿站的邮戳,不由睁大了眼睛。 这信是阿娘所写,然而却未经驿站,直接到了她院子里。 这说明,他们是偷偷写信给她的。 这不单单是在告诉她他们要来京城,这是在提醒她,警告她,甚至于…… 小鱼一颤,剎那间面色如雪。 * 紫阳宫刘志瑾的画像一出,京城谣言四起。如林昇所料,就算是下了禁令,街头巷尾私底下讨论此事的人也并不少见。 从丰德年间起,大齐朝一向民风自由,清谈开放,不像前朝末时,百姓在街上连相互看一眼都不敢,生怕被巡卫兵抓去杀头。 如今这种太平年间,新帝虽说下了禁令,却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更不能效仿前朝,动辄杀戮警示。毕竟他初登大宝,那么做,无异于自毁根基。 林昇被刺杀的事传出后,刘志瑾的事非但没被盖过去,反倒愈演愈烈了。 第139页 六月初三这日,皇帝在早朝时,突然提及此事。 「刘志瑾的案子,众卿家怎么看?」皇帝敲了敲桌子。 官员们摸不清皇帝用意,自然不敢贸然开口。 「谢丞,你怎么看?」 「回皇上,先帝圣贤英明,怎么可能判下冤案?再者,当年刘志瑾一案发生时,老臣也在朝中,他与北翟勾结,是他髮妻亲举,随后瓜州督查派人搜查,果真在他敦煌家宅里发现通敌的书信,和收受的黄金,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谢之舟道。 「臣附议,」忠勤伯也站了出来,「皇上,当年那刘志瑾和他妻子杨氏在敦煌可是一对神仙眷侣,恩爱夫妻,若非是为了家国大义,他妻子也不可能如此大义灭亲,依臣看。此人通敌叛国一事绝不会有假。」 「两位爱卿说得都对,那么既然如此,」皇帝一顿,脸色透出寒意,「怎么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嘴在外头造谣,说刘志瑾是冤死的?」 谢之舟俯首:「百姓愚昧,听了紫阳宫的谣言,就信以为真。臣以为,应该加强禁令,严惩造谣之人,杀一儆百。」 谢之舟此言一出,朝内微微一静。 随后便有不少臣子在旁出言附和。 「此言差矣。」秦王道,「皇上,如今您治下,万里安泰,若用酷刑逼人住嘴,只会引发民心动乱,对国对家,都大有不利。」 皇帝看了他片刻,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他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林昇:「林卿,你怎么看?」 林昇:「几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 皇帝冷冷一哼:「现在可不是你和稀泥的时候。」 「微臣不敢。」林昇缓缓道,「只是微臣觉得,最近这段时日,西胡和南楚都有使臣在京,此时若为了刘志瑾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已死之人闹得人心惶惶,恐怕是会给外族人看笑话。」 忠勤伯不以为然:「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区区小族,在咱们的地界,敢笑话我们泱泱大齐?」 林昇看着忠勤伯微微一笑:「伯爷,听说前几日您和罗大人在长乐坊赌棋赌输了?」 忠勤伯一愕,随即大怒:「朝堂之上,你胡言乱语什么?」 罗居住没想到林昇会在此时提起这个,虽说朝廷没有禁止官员去长乐坊一类地方,可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脸上也有些发红。 瑞平候也忍不住警告林昇道:「慎言——」 然而皇帝只是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声训斥林昇,似乎等着他的下文。 谢之舟看在眼里,目光微微一变。 「伯爷息怒,下官只是敬佩您的气度,」林昇道,「罗大人虽说是赢了,不过赢得也不光彩,用了一些小伎俩,然而伯爷输了就是输了,也没有跟他计较,实在是大有雅量。」 说完,竟然朝着忠勤伯做了个甘拜下风的长揖。 忠勤伯被他搞得,怒也不是,喜也不是,只能僵硬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皇帝眯起眼:「林昇,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昇转而朝向皇帝:「微臣后来听说,伯爷回到府里后,打碎了两个焕彩珐瑯瓷瓶和一个清玉石笔盅。」 忠勤伯立马跳脚:「血口喷人!」 林昇勐然看向他:「伯爷慎言,这可是皇上跟前,说错话那就是——欺君。」 忠勤伯一听,登时变了脸色。 一旁谢之舟冷笑道:「林大人真是喜欢绕圈子。」 「微臣只是想让大家更容易明白点罢了,」林昇敛了笑道,「当面敢不敢,和背后敢不敢是两码事,这些外族素不安分,一旦有了轻视之心,就容易多生变故,对我朝不利。」 此言一出,大殿内再无人说话。 若是关系到大齐的边境安危,就没有小事一说了。 皇帝看了一圈众人,慢慢开口道:「这几日,朕也一直在想,这事该怎么办才好……若是照谢丞所言,言行禁止,的确能让天下人闭嘴,可是,他们是真的闭嘴么?」 他抬手点了点心口,指腹在那龙袍上轻轻一滑:「这么做,不能让人心服,非但如此,还会给别有企图之人可乘之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帝一嘆,「从前先帝在时,常教导朕,对待百姓,不能一味用强,法度自然要有,可更重要的是治他们的心。」 「再者,若你们真的对先帝当年的判决坚信不疑,又何必害怕重开此案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了一呆。 罗居正下意识抬眸看向林昇,林昇却还是那副稳若泰山之色,没有丝毫波动。 之前,皇帝还对刘志瑾一事震怒不已,绝不翻案重查,怎么短短几日之间就变了态度? 刚刚那些臣子,其实不是附和谢之舟,而是自以为摸得圣意,趋炎附势罢了。却没想到,皇帝已经改变了心意,竟然想要重查此案。 此时,林昇目光一转,看向秦王,秦王对他微不可见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案子,牵连众多,」皇帝也不管底下人如何反应,只兀自道,「就由秦王主审重查,刑部林昇、罗居正从旁协助,不日启程去敦煌——」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剧情的更进一步,意味着感情即将迎来一波高潮~~ 第84章 聘礼 小鱼这几日在院子里待着, 哪儿也去不得。 第140页 她自那日收了那信后,便让两个丫鬟对此事装作不知, 心里成日迷惘担忧。 她那对杭州的阿爹阿娘最是疼爱儿子,也就是她那个明面上的弟弟。 可这次,看他们信中意思, 竟仿佛是不带他一同上京,夫妇二人自己过来的。 小鱼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沉,可她最近遇上林昇行刺一事被禁足在院子里, 又哪儿也去不了。 原本,他倒或许可以帮帮她打探一不一定,可这几日这人都没在她眼前出现过,似乎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在忙。 小鱼在书桌前, 手拨弄着笔筒里的毛笔, 心里有些空空的。 算算日子,她阿爹阿娘恐怕是还有半个月才能到京城。 「小姐,有客人来看您了。」 在她出神之际, 巧心笑着打帘走了进来。 而跟着她一道进来的人, 竟然是…… 小鱼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姬娜!你怎么会……」 姬娜走到小鱼跟前, 立即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小鱼, 我早就想来看你了,都是那个臭阿使那,说什么也不肯,不过,昨天也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 突然就点头了,还一切都替我打点好了。」 小鱼闻言,不禁笑出了声:「那还真是多亏他。」 「对了小鱼,我有个事要跟你说。」姬娜突然压低声道。 小鱼一看她目光,便领悟她意思,摆手让两个丫鬟去了外间。 「再过半个月,我就要走了。」姬娜道。 小鱼一怔:「你们要回去了?可你不是说……」 话说一半,她突然明白过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你要……逃走?」 姬娜点点头:「我越想越觉得不能进大齐皇宫,要我天天对着四堵墙哪儿也不能去,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呢!」 小鱼:「可是你怎么逃?逃去哪儿?逃了以后,阿使那……」 「嘘——」姬娜伸出手指按在小鱼唇上,眨眨眼道,「你别担心,我们西胡女子不像大齐姑娘娇生惯养,我可不止是会跳舞而已,想要逃走,法子太多了,诈死,或是找个人掉包,又或是……」 小鱼眼皮子一跳:「你还会诈死?」 「对啊,我可不唬你,」姬娜道,「你若想学,我大可以教教你。」 小鱼不作声,只是睁圆了眼看她。 姬娜本以为小鱼这样柔柔弱弱的,对这种事多半没有兴趣,可眼下一看她神色,竟仿佛是…… 「怎么,难道你是也想……」 小鱼忙捂住她的嘴。 姬娜这才惊觉自己声音太大了些,她拿下小鱼的手,沖对方吐了吐舌头。 小鱼咽了口唾沫,轻声道:「你用的到底是什么法子?」 * 刘志瑾一案重查的事,这几日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如此,京城中人反倒没有注意到另一桩事。 秦王不日前竟向佐家下聘,要娶佐家大小姐为妻。佐家如今,声誉不比从前,可说是末流之门,没想到会突然有此转折。 而且佐辛月毕竟年纪不小,之前又与林昇有些不清不楚的事。 这门亲事,太后那边原本颇有微词,谁知道秦王一意孤行,竟然是非要娶佐大小姐不可。 如今聘礼一下,天下皆知,自然是尘埃落定的事了。 此时的佐家,好些人还是相当高兴的。毕竟借着这次和秦王.府攀亲,佐府在京城也算是有所根基了。 独有一人,并不高兴。 「小姐,夫人说了,亲事已经定下,大婚以前不让您出府,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 佐辛月看着那说话的嬷嬷冷冷一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奴婢当然算不得什么,只是这是夫人的意思……」 如今的佐家夫人是佐老爷的续弦,并非佐辛月亲生母亲,而是她的继母。佐家二小姐才是如今的佐夫人亲生。 佐辛月勐地一下站起来:「你这……」然而她才起来,话还没说完,就浑身瘫软,又跌坐了回去。 从当初在林家看到那林小鱼和林昇在一起的情景时,她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不,还要更早。 从她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子开始,她就不喜欢她。 佐辛月捏紧了帕子,心底一阵阵地冒着寒气。 她的心头除却冰寒,更添了一丝钻心的疼,过往的一幕幕像针一样朝她刺过来。 从最开始,她就对林小鱼不喜欢,没有想到,当时那一点点的不喜欢,真会一步步演变为今日的如鲠在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孩纯净无邪的模样,令她一旦想起,就觉得心头滞闷,恨不能……亲手刮花了那张脸。 只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勿动妄念。毕竟以那人的性子,若她真做了什么,必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可她始终是忍不住。 从前她从未将华阳公主放在眼里,在她看来,以林昇的性子,绝不可能看得上那样的女子,就算是他们二人成了婚,也不肯举案齐眉。 华阳公主肤浅善妒,霸道专权,她有时都恨不能为这个愚蠢无知的女人拍手叫好。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半途会出来一个林小鱼。 嫉恨,像蜘蛛丝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令她无法透过气来。 那个低贱的冒牌货,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第141页 也不知为什么,眼下就算出了秦王的事,她心里竟还只想着林小鱼那张脸。 对佐辛月而言,林小鱼更可恨,比秦王可恨百倍。 想到前日夜里的那一幕,佐辛月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一旁的宝琴见她脸色难看,不由吓了一跳:「小姐,您是不是哪儿难受了?」 她淡淡摇头:「无妨,有些困罢了。」 宝琴见如此,也不敢多问,忙给她倒了一杯茶。 就在这个时候,佐夫人突然就派了人来,将佐辛月请了过去。 堂内,佐夫人独自坐着,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佐辛月一进去,就看到了佐夫人跟前堆着的大小礼盒,不禁神色一凝。 「月儿,你瞧瞧,不愧是王府,这排场真是给足了咱们颜面,可见王爷待你的真心。」 佐辛月呵呵一笑道:「他对我有真心?夫人莫不是和月儿说笑呢,我是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的,难道您不知道么?」 佐夫人看她如此,就知道她还没有想明白,不禁皱了皱眉:「你看你,那不过是意外,王爷也不想的,他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三媒六聘的要娶你作正妃,你还……」 「三媒六聘我也不稀罕,他算什么东西?」到了这个时候,佐辛月也不装模作样了。 佐夫人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你怎么说话的?王爷是什么人,咱们佐家如今在京城又有多少斤两,你敢这样说话,莫非是想把整个佐家都拉去给你陪葬么?你忘了你爹当初是怎么说的了?」 佐辛月沉着脸不说话。 就在此时,有下人通禀,说是秦.王府又来了人,要面见佐夫人。 佐辛月心里一突,当即攥紧了帕子。 佐夫人也有些云里雾里,聘礼都下了,怎么王府又有人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谁知,未过多久,就见秦王.府的一干下人抬着系红绸彩带的箱子浩浩荡荡地搬进了大堂。佐夫人几乎是瞠目结舌,打头的人上前来对着她拱手作揖,笑意盈盈道:「这位就是佐夫人吧?小的是秦.王府的管事,这回过来,是得了王爷的吩咐,到贵府来送礼的,您差人点点。」 佐辛月当场变色,佐夫人也是口干舌燥。 敢情这些东西还是聘礼? 「这位管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们府里之前已经……」 管事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王爷久闻大小姐贤德之名,爱慕已久,因此特特派小的过来,再上大礼,只等下月初九,将贵府大小姐迎娶进王府作秦.王妃。」 佐夫人一噎,目光都变了。 不光光是接连下聘,竟说什么……下月初九就成亲?这简直是…… 佐辛月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缓缓道:「成亲之事,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爷如此不管不顾,又置我于何地?」 管事的朝她略一打量,拱手行礼,仍是一脸的笑:「王爷说了,请帖已经发了出去,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京城都会知道这桩喜事,届时,大小姐是想也得想,不想也得想,您若抵死不从,倒也不是不行……」 「若抵死不从,又怎么?」佐夫人咽了口唾沫道。 「咱们王爷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您要是真不愿意,那就罢了,不过帖子发也发了,不管您嫁还是不嫁,这个王妃的名头算是坐实了,」管事道,「小的奉劝您二位一句,不要想不开,能够进王府,还是当王妃,是多少人想得都得不来的福气,您这光让人以为您是王爷的人,却得不到实在的好处,那多亏呀!」 佐辛月盯着眼前这个笑面虎,几乎站立不住。 「东西和话,小的就撂这儿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夫人和小姐千万别忘了和佐大人说,一准把他给高兴坏了。」 佐忠勉如今半死不活还在榻上,这管家此时提及,分明别有意味。佐辛月的脸色一时间冷得几乎透出青白。 随后,那王府管事就领着一干人出了佐家的院子,留下满满一堂子的聘礼,还有目瞪口呆的佐夫人。 「夫人,秦王这分明是要强逼女儿嫁他,女儿不想嫁,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也好过受他胁迫。」 「你不肯嫁?」佐夫人当即拧眉,「人家做到这个地步,就是由不得你不嫁的意思,咱们有什么能耐,事到如今,还能和秦王对着干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佐辛月的悲剧开始了~ 第85章 惊痛 最近不知林家是不是流年不利, 前几日才出了林昇被当街刺杀的事,眼下又出了意外。 那个借住在侯府的方从军, 夜里和友人坐船游湖,喝酒作乐,没想到醉过了头, 竟一头栽进了湖里再没起来。 原本他就算不会水,唿两声救,船上也会有人去救他。偏偏他喝了个大醉, 掉进湖里,毫无知觉,一个多时辰以后才有人发现他不见了,此时再去找人哪里又来得及? 人捞上来的时候, 气早没了。 瑞平侯大半夜地出了门, 亲自去把这位小表弟的尸体带了回来。 小鱼听说这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 夜里瑞平侯夫妇没有差人去叫她,是觉得她年纪还小, 怕方从军被水泡胀的尸体会吓着她。 毕竟不是他们林家的人, 也不能在林家发葬。瑞平侯自认对他的死负有责任, 就亲自带人把他的尸身运回本家。 第142页 众人在侯府门口送走了瑞平侯, 便都往回。 「二公子还没回来?」林旻问下人道。 「回大公子的话,二公子还在刑部。」 「刑部,刑部,又是刑部,他往后真要在刑部建邸了。」 「大郎, 」闵氏上前道,「你表舅死得突然,这是谁都料不到的,二郎如今重务在身,也有诸多不得已处,咱们得体谅他些。」 林旻看着母亲,摇了摇头:「我不是气他不来看表舅,只是再过不久他就要去敦煌了,这一别不知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今还剩这么些天,他还日日待在刑部不回府,实在是……」 闵氏嘆了口气,在他肩头一抚,没有再说话。 小鱼侧首,望着他们二人,目光轻轻地垂下了。 她成日被关在院子里,直到今日才听闻他要去敦煌的事。 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见他的人影。 原来是这样。 她抿了抿唇,暗道:他要走,走便是了,于她而言,反而是再好不过的事。 「小鱼,你等等,」闵氏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上前牵住了她的手,「这几日你爹不在府,那禁足令便罢了,不用太过,我看你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这几日一个人在屋里睡不好?」 小鱼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片温暖,她轻吸了口气,抬头沖闵氏笑了笑:「没有睡得不好,就是想吃娘亲做的奶酪酥了。」 闵氏闻言,眉头一松,眼睛里还多了几分笑意,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小馋猫。」 小鱼挽住她的手,靠近她蹭了蹭:「娘亲最好了。」 林旻看着她如此撒娇,也不由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 小鱼在闵氏屋里吃了东西,又同闵氏说了会儿话,心情倒不似先前那样有些郁郁了。 「夫人,刚刚二公子回府了,正要过来给您请安呢。」 小鱼目光微动,又飞快垂下眼,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闵氏摇头:「都这个时辰,让他不要多跑了,何况我这儿小鱼在呢。」 「是。」 夜里,闵氏应了小鱼的请求,留小鱼在房中一起睡。 小鱼正要洗漱,之前去通传的下人又回来了:「夫人,话已经传给二公子了,他嘱咐您好好歇着,明日他再来请安。」 闵氏点头:「二公子可回院了么?」 「看方向,好像是去的书房,并非丰颂苑。」 闵氏皱眉:「这孩子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忙什么。你去后厨把晚上还有的银耳汤热一热端来,我亲自给他送过去,这回非要让他回屋睡下不可。」 小鱼忙按住闵氏:「娘亲别去了,您都洗漱过了,这时候过去容易受凉。」 闵氏:「可你二哥……」 「小鱼给他送过去就是了,」小鱼拍了拍闵氏的手背,「您放心,我一定劝他早早睡下。」 * 二更时分,夜色已深。 小鱼在前头,后头两个丫鬟,一个提着灯,一个端着那刚热好的银耳莲子羹,慢慢地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风声微弱,春天的夜里,给雨水浸润过的泥土散发出涩涩的浅香,灌木丛间飘荡着雾蒙蒙的潮气。 走到小石径口,小鱼略微顿足。 她仰起头看向夜空,子夜般的眸子里映出两点星光。 衣裙给风浸得微潮,丝丝缠缠的凉意钻入皮肤,寒气透骨,冷得她微微发抖。 「今晚怎么好像特别冷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二月呢。」巧莲低低道。 「说的是,」巧心道,「小姐,咱们接着走吧,在外头站久了怕有风寒。」 小鱼应了一声,没有再多留,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她的心底,也不知是因何缘故,从方才起就隐隐有些不安似的。 她抬手按了按心口,再一抬眸,人已经到了书房屋院门口。 两个丫鬟在院外等她,她独自端着汤往里,谁知才走几步,就听到里头隐约的说话声。 听着,仿佛是林昇和七映。 小鱼起初并不在意,直到听到一句「钱家夫妇」,脚步生生止住。 「已经做成了水匪截杀,尸身属下派人处理了,不会有人发现什么。」 「嗯,」林昇道,「找出剩下的那个钱潘越,华阳公主是用他威胁的钱家夫妇,想必不会要他的命。」 「是。」七映应声,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勐然看向屋外。 林昇也跟着看过去,目光微微一凝。 小鱼站在屋门外不远处,双眸微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二人。 昏黄的烛光也挡不住她满脸的惨白。 「四小姐,您怎么……」七映大惊失色,刚刚他一心注意林昇说话,竟然没发觉有人靠近。 小鱼进屋,缓缓地走到他们二人跟前,一错不错地盯着林昇:「方才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水匪截杀?什么尸身?」 她的眼睛红得可怕,整个人都僵硬得厉害。 七映:「不是那样,其实是……」 「七映——」林昇看向他,摇了摇头。 七映嘴巴一张,到底没有出声。 「你先退下。」林昇道。 七映低下头,转身走出了书房。 小鱼抓紧了裙边,盯着林昇:「我问你话你没有听到吗?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第143页 林昇起身,走到她面前,垂眸望着她:「你收到信了不和我说,可这事关系到的不是你一个人。」 小鱼浑身颤抖,轻轻地摇头:「你做什么了?」 她从没有觉得如此害怕过。 「华阳公主知道了你的身份,她派人去杭州捉了你那个弟弟钱潘越,藉此威胁钱氏夫妇,逼他们上京指认你的真实身份。」林昇的声音很平静,「做成水匪截杀,是最稳妥的,可以一劳永……」 啪的一声—— 一道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她力气很小,然而这一下毕竟是突如其来,林昇没有预料,竟给她打得微微偏过了头。 「你怎么欺负我……都可以,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害我的阿爹……阿娘……他们何其无辜……」小鱼眼里的泪光如冰崖料峭,寒意侵骨。 她一字一句地对他道:「我恨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还有一点点,码不动了。明天补。 第86章 匕首 林昇转回头, 白皙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层红色。 而他的眼睛,仍然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深潭。 他看着她, 缓缓开口道:「再来一次,也是一样。」 小鱼后背一紧。 这句话的意思是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林昇向她走近了两步, 突然抓起了她的手。 小鱼勐然往后,用力地想要挣脱。 他却又从袖子底下掏出一柄匕首,直接放到她手心里, 淡淡道:「杀吧。」 那是一柄极其精巧的匕首,墨绿色刀鞘,中心点缀着一颗红宝石。 在昏暗的书房中,闪烁着诡异的冷光。 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目光却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小鱼握紧了那把匕首, 咬牙把它从刀鞘里拔出来,踮起脚,将刀尖压在他脖子上:「你以为我不敢么?」 林昇低眸, 扫了一眼她颤抖的眼睫, 伸出手往她手肘下面一托, 帮她将匕首压得更用力。 银芒没入他的皮肤, 一瞬之间就渗出艷红的颜色。 小鱼勐地一颤,慌忙松手,想要后腿,却在此时给他按住了后腰,动弹不得。 他仿佛不怕死地低下身, 动作之间,那刀尖不可避免地又没入他脖子一些。 血珠子一颗颗地顺着刀子流淌滑轮,滴在她脸颊上。 小鱼双眸一定:「你做什么……」 他伸手把她脸上的血迹擦去,动作轻柔,眼神温和。 「杀人不一定要见血。」 小鱼只看着那刀尖,血流得越来越多,他竟然像毫无感觉一般,还在轻轻抚摸她的脸。 他却捏住她的下巴,令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做不到。」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像是给她判了死刑。 她愣愣地望着他,眼里还有点点湿意,长长的眼睫给泪意浸透,显得更为鸦青浓密,衬得双眸如鹿眼一般深亮。 林昇目光微深,抬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星。 他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润,可那双黑潮涌动的俊眸之中,竟似掺杂着几分柔意。 小鱼触及他的目光,心底就像是被被刺了一下,脑海里一下子又浮现出她阿爹阿娘的样子。 她偏过头,不让他再碰着自己。 「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一声细弱至极,在那一瞬之间,林昇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给人抓了一下。 他不回答,却竟低头去吻她唇边的血痕。 她的香气,她的触感,她的声音,还有她的颜色,每一分,每一寸,都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这还远远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脖颈上的痛,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看到那么点血,她就吓着。 小鱼自然不可能乖乖地给他亲,尤其是在得知了钱氏夫妇的事后。她要动作,手掌心的刀子就跟着一动,又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刀尖所在的位置,毕竟是他的命脉。 而这个人,却像毫无知觉一样,仍然只顾着…… 为什么,为什么都这样了,他还能够这么做? 他往下而去,又去亲吻她脖子上的血迹。 那里雪白的肌肤,几乎能晃了人的眼。 他蓦然抬头,看向了她。 她此时半仰着头,眼睛闭着,脸上却有两道清晰的泪痕,好像是一株给暴风雨打蔫了的花,透着难言的悽美。 那个形容破碎的样子,绝望心灰,难以名状。 他眼底起伏的深黑色的浪,突然涌落。 剎那间化为死水,只剩下一片古井无波的幽冷。 沉默片刻,他终于放手,松开了她。 小鱼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啪嗒一声,在这幽静的书房里显得刺耳无比。 她后退了两步,没有看他,转身跑出了屋子。 那抹淡青色的裙影,犹如一阵飘散的青烟,霎时间了无踪影。 只剩下屋子里淡淡的血腥气。 林昇看着她跑走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着。 七映进屋,看到他脖子上还在淌血,不由大惊失色:「大人,您……」 林昇看了他一眼,七映便不敢多问。 再说,这种情形,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144页 「大人,您何不告诉四小姐真相?现在这么做,她肯定会……」 林昇摇头:「这事不用管,就这样了。」 七映无奈,嘆了口气:「属下去拿药来。」 林昇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 寒光从他眼前一扫而过。 未染血的刀身,清晰地映出他的眼睛。 他眼睛一眯,勐然握住了刀子,挡住了那双眼睛。 * 是日,秦王.府书房。 「殿下,有人求见。」 秦王脸色一冷,不耐道:「什么人这么不识相?不是说了孤谁也不见么,叫他滚。」 这阵子他为了去敦煌的事做筹备,一刻也没闲着,竟还有人敢来烦他,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王爷,是佐家的大小姐来了。」侍从忖着,这位佐家大小姐不日就要入秦.王府为王妃,今日特意登门求见,总要通禀王爷一声。 秦王一顿,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缓缓道:「让她进来。」 须臾,佐辛月步入书房,对着秦王盈盈下拜:「臣女佐辛月,拜见殿下,殿下大安。」 秦王上下打量了她一回:「佐大小姐所为何事?如今你我二人已经定亲,私下见面怕是不妥吧?」 佐辛月顿了顿:「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罢,再说,本王也不是什么好人,」秦王眉头一挑,「你不是早就该知道了吗?」 佐辛月听出他意有所指,不禁一噎,只捏紧帕子,妙目盈盈地望过去:「求殿下……收回婚约,那日的事不过是意外,怪不得殿下,臣女蒲柳之姿,怎么配得上殿下龙章凤质?」 她本就样貌不俗,如此泪眼朦胧、要哭不哭,却比真箇掉下眼泪更为楚楚动人。 秦王却淡淡睨着她:「佐大小姐可不要弄错了,如今是你愿意,不愿意,都得进府,这可不是在求你。」 佐辛月一滞,不禁道:「殿下到底为何要娶我?」 「自然是因你才貌双全,品性纯良。」秦王语气平平,眼里却掠过一丝讥讽。 佐辛月看在眼里,脸色微变。 第87章 留恋 刑部。 林昇正在案前翻看公文, 秦王便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进来:「一大早的你就这么忙了,怎么, 你们刑部没人了?」 林昇看他一眼:「下官自然比不得王爷清闲。」 秦王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却有几分打量意味。 林昇:「王爷有事找下官?」 秦王:「说是事, 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给你送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来。 林昇伸手接过,扫了一眼, 眉头一动:「下官恭喜王爷了。」 秦王表面笑着,眼睛却顶着他:「怎么你好似……一点也不伤心呢?」 林昇淡淡一笑:「王爷这话,下官可就听不懂了。」 秦王挑眉,半开玩笑道:「这个佐辛月, 从前你不是待她很有几分不同么, 怎么如今倒无所谓了?」 林昇只摇头淡淡地道:「王爷就不要开下官的玩笑了。」 秦王轻哼了一声,又道:「你现在倒是跟个和尚一样了,不像那罗居正, 媳妇进门没多久, 就要为了个妓子休妻了。」 长乐坊的翠微如今已经登堂入室, 成了罗居正的妾室, 可罗居正的正妻杨氏过门还没几日,翠微肚里的胎儿就出了事,险些没了。第二日,就传出罗居正要休妻的事,已经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地步。 林昇不语, 只顾低头看公文。 「你说他是不是给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了?从前本王看他还很是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然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真是……」 「王爷要是没有要事,还请移步,下官手头正忙,不方便接待。」林昇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秦王两眼一突,瞪着他道:「你胆子大得很……」 说话间,七映忽然从外头进来,看到秦王也在,有些讶异,连忙朝他们二人行礼。 「大人,西胡使者那儿出事了……据说是有位舞者出了意外,在房里被烧死了。」 林昇眼睛一抬:「怎么回事?」 「昨夜阿使那一行住在鸿胪寺,半夜走水,」七映一顿,目光有些异样,「大人,死的那位,好像就是……」 林昇眸光一凝。 秦王的脸色也有些发沉:「莫非是之前刺杀你的人干的好事?西胡使者团的人死在京城,这对大齐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 这日天气极好,日头金灿灿的,照得芝兰院内一片亮堂。 巧莲、巧心在外院侍弄花草,相互看时,却都是愁容满面,毫无喜色。 几日前,传来钱氏夫妇半路遭遇水匪截杀的噩耗,她们小姐受了打击,几日都没有出过院子。 其实早在那之前,小鱼便很是不对劲,就像有所感应似的。 「唉,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了,尽是些坏事发生。」巧莲嘆道。 巧心摇摇头不说话。 巧莲接着又道:「听说钱家老爷和夫人连尸首都给那黑心的贼人沉进了湖里,下葬都不得……」 巧心忙捂住她的嘴:「你是嫌咱们小姐还不够难受么?」 巧莲一滞,不禁有些泄气。 就在二人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小鱼正独坐在屋里,呆呆望着窗外。 第145页 天气愈发热了,碧绿的叶子被风吹动,在窗内摇摇晃晃,像是一层荡漾的烟波。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眼睛里一片暗沉。 这几日她满脑子都是从前在杭州时,钱府院子里那棵枣子树。一到夏天,就会结满果子,就像小小的红灯笼,挂满整个枝头。 阿爹,阿娘,还有弟弟。 他们都在。 那个晚上过后,她还一度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可是现在,真的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阿爹阿娘都没了,死无全尸。 真真切切,容不得她自欺。 怎么会这样? 小鱼不明白。 她看着那片蔓延进屋里的叶子,不禁喃喃道:「都是我,都是我……」 须臾,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案角的匕首上。 就是那夜——她用来刺那个人的匕首。 他黑沉的双眼在这一瞬间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句话也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你做不到。」 她抬起手,正要摸过去,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做什么?」 小鱼一惊,蓦然回头去看,竟然看到阿使那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勐地站起来:「你、你怎么……」 阿使那伸出手指在唇间一按,做了个嘘的手势:「别让你的丫鬟发现了,我是偷偷熘进来的。」 小鱼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阿使那笑了笑:「你这个地方可真是不好进。」 小鱼微微蹙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似的,然而转念一想,他大概是指大齐男女间有大防,他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随便入她的院子。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阿使那望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睛:「碰巧路过。」 小鱼瞪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阿使那却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小鱼脸上掠过一丝异样之色,飞快垂下了眼睛:「没做什么,就是……坐着发呆而已。」 阿使那看着她,一时不说话,却仿佛另有深意一般。 小鱼悄悄抓紧了衣角:「你大老远熘进我的院子,总不会就是……来找我闲聊的吧?姬娜呢,怎么不见她来呢?」 听到「姬娜」的名字,阿使那脸上那几分笑意登时消失了:「我过来就是为了她的事。」 小鱼见如此,心里不禁一跳。 「你恐怕是不知道,昨夜我们住的地方起火,姬娜的屋子里起火点最近,她……」 小鱼双眸微睁,暗中咽了一口唾沫。 阿使那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脸,眼睛微微一眯又张开:「屋子连人都烧了个精光,骨头都没剩下。」 「怎、怎么会这样……」小鱼垂下眼,心跳得厉害。 阿使那轻轻向前走了两步,几乎没有声息地靠近了她,略微低下头道:「所以,我就来找你了,毕竟她生前与你很是要好,在这京城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出了这样的事,我第一个便想到你了。」 他这话说的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字字句句却仿佛别有意味一般。 小鱼感觉他离自己有些太近了,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阿使那却突然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 小鱼一惊,勐然抬头看他,正要出声,却见他微笑着道:「我知道姬娜是偷偷跑了,也知道她是跑去了哪儿,要把她捉回来,对我而言是易如反掌之事。」 「你……」小鱼惊疑不定,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只能僵着不动。 「不过,她走了也无妨,」阿使那话锋一转,笑意微敛,「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西胡,我就永远不会追究此事。」 她眉头一紧,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定住。 阿使那垂眸望着她洁白的脸:「你那养父母的事我也听说了,我想,这个地方再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吧?」 小鱼冷冷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阿使那却笑得异常温柔,声音极低道:「随我去西胡,你还能见到那只白虎。」 小鱼飞快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阿使那的手略微用力,不自觉将她的手掌握得更紧:「我有办法,能让你见到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5 16:46:58~2020-03-29 11: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浅□□il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俱焚 小鱼盯着他的眼睛, 秀眉紧蹙。 阿使那以前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此刻他虽然嘴角带笑, 眼里却是从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问。 阿使那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半晌,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对小姐情根深种。」 小鱼冷冷看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其实寻常闺阁女子, 自然是禁不起人如此挑逗,然而小鱼毕竟三番五次被那人戏耍过,阿使那这等计俩已经无法在她心底掀起什么波澜。 阿使那松开她, 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变得柔和许多:「小鱼姑娘,你从来不想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吗?」 小鱼一怔。 阿使那接着道:「你不属于这里, 大齐不是你的家。」 第146页 小鱼目光一跳, 几乎不可置信:「你知道什么?」 阿使那:「我知道你的母亲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我凭什么信你?刚刚你还在骗我。」 阿使那向她俯身,轻轻鞠躬道:「对不住, 我本觉得那样做会更容易些, 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要聪明。」 小鱼咬唇不语, 目光闪烁, 似乎还在想他之前所言。 阿使那柔声道:「此事说急,倒也不急,你有三天时间慢慢地想。」 他这句话仿佛别有意味,小鱼听得心里微微一跳,正要再问, 一抬头眼前竟已空无一人,只有微微打晃的淡紫色珠帘。 她一呆:「阿使那……」 谁知,下一刻,就有一人掀起帘子进来,却不是阿使那。 小鱼的目光勐然一凝。 林昇望定她的眼睛,凝视她片刻,淡声道:「你叫谁?」 小鱼抿唇,飞快转过身,向桌案走了两步,目光往下,盯着桌子上的砚台,声音略有些不稳道:「谁都没有叫。」 林昇眼睛微眯,目光不动声色地朝四下扫了一圈:「有人来过?」 小鱼转回身瞪他一眼,微微冷笑道:「除了二哥,还会有谁来我这屋里?」 她话一出口,不免有几分气虚,没想到他倒也不生气,只目光淡淡地看着她:「虽然是六月,就穿这些还是嫌少了。」 小鱼不知他怎么突然如此柔声柔气地关心自己穿多穿少,不禁有些迷惑。 林昇见她双眸凌凌地望着自己,眼睛一垂,又缓缓抬起:「最近京城不太平,你不要出府。」 小鱼别开眼,不去看他:「知道了……我累了,二哥请回吧。」 林昇没有说什么,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小鱼往后退了一步,身子不自觉倚靠在桌案上,仿佛一下子卸了力般,浑身瘫软。 她确信,阿使那是走了,否则决计无法瞒过林昇的眼睛。 屋子里空荡荡的,毫无声息。 阿使那的话,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迴响。 三天?为什么是三天?那句话,好像有别的意思在里头,他到底要做什么? 小鱼抬手按在心口,不自觉地想到林昇和他方才的那句话,他是又要做什么了么……她突然想到阿爹阿娘的脸,心底骤然一紧,剎那间脸色惨白如纸。 * 佐辛月嫁入秦王府的这日,王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喜房中,佐辛月对镜而坐,早已自己揭了盖头。 镜中人眉眼清丽,因为红妆,多了几分艷丽,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完全不是她认识的自己。 「小姐,王爷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您还是把盖头……」 佐辛月嘴角轻勾:「哪里有那么快?今日王爷给足了我们佐家颜面,请了这么多宾客,敬酒敬完怕是要夜里了。」 「可是……」 佐辛月抬手在鬓边轻轻一按:「替我把髮髻梳得齐整些,方才坐轿子,有些乱了。」 宝琴忙点头应是。 「呦,这不是佐姐姐么?」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主僕二人都是一惊,回头一看,来人竟是谢其芳! 「你怎么进来的!」宝琴赶忙上去一步,拦在了佐辛月跟前。 如此情形,就算是佐辛月,也没法完全镇定。 谢其芳这个人,有时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若她要来个鱼死网破,她们还真不是她的对手。毕竟她都敢直接闯入王府新房了,可她到底是如何进来的? 谢其芳却一副笑盈盈的温柔可亲的样子,与佐辛月主僕二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截然不同。 「怕什么,」她走上前,径直从妆奁中取出一根髮簪,「这上面的,是南海珍珠?王爷可真是下了血本呀。」 佐辛月眯起眼,盯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其芳扭过头,看向佐辛月,眼里掠过一丝厌恶:「佐姐姐,你都年纪一大把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 「我没有要跟你抢。」佐辛月知道此时此刻,绝不能激怒她,不自觉放缓了语气。 「没有?本来在这儿的,应该是我,你凭什么?」谢其芳把玩着那根簪子,拨弄着上面的流苏,轻声细语道,「从前你还装得多么冰清玉洁,好像非林二公子不嫁似的,谁知一转头,就投入了王爷的怀抱,真是好不要脸……」 佐辛月微微变色:「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灯会喝多了,不胜酒力,好巧不巧就落入了王爷的怀里,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佐辛月本欲反驳,但见谢其芳笑容狰狞可怖,不由心下发冷,一声也不敢出。 「今天我倒要来看看,你美是不美,抢了别人的未婚夫婿,想必是得意得很……」谢其芳慢慢走近过来,「从前,你和公主抢,抢不过人家又来和我抢,亏我先前还当你是朋友,我呸!」 话音一落,她勐然向前,一簪子扎进了宝琴的心口。 宝琴始料未及,都没来得及出声,两眼勐然睁大,直直倒地。 佐辛月脸色大变,终于露出惊恐神色,她扭身就要往外逃,那谢其芳却异常灵敏,果断地拔出簪子,直接朝她扑过去! 眼看簪子要往自己心口去,佐辛月慌忙转身,谁知就在这动作的一瞬,她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第147页 谢其芳笑了一声,却突兀地止住。 一只手如铁壁般拧住了她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往外一折。 她惨叫一声,扑通倒地。 在剧痛中,谢其芳努力地抬头,终于看清对方的脸。 星目剑眉,薄唇如刀。 正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王爷,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秦王扫了她一眼,就像看一样物事一般,毫无波动。 他转过身,扶起佐辛月,待看到佐辛月的脸时,眉头不自觉微微一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9 11:08:29~2020-04-19 09:4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我向你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疯子的风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和亲 王府后院的波澜, 前院丝毫不知。 谢其芳被以刺杀的罪名拿下关押,佐辛月脸上受伤, 已经请了大夫看治。 「王爷,方才已查明,谢小姐*是从后门进来的, 看守的府卫都已经关押盘查,此事……」 那人慾言又止,似乎不好秉明。 秦王扫了他一眼, 目光不善:「说——」 「谢小姐一路畅通无阻,直入王府,是因为有大内的金银牌。」 秦王闻言,脸色微沉。 金银牌, 乃皇室宗亲中的至尊才有。 如今大齐王朝, 只有皇帝和太后有。 别说是谢其芳,就算是谢丞都没有这个本事拿到金银牌,除非是…… 「王爷, 此事要不要……」 秦王轻轻抬手:「牌子不在她身上?」 「是, 谢小姐进王府后把东西藏了起来。」 「好好地审她, 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秦王说这句话时, 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那属下俯首应是,连忙退下。 秦王在院内站了片刻,没过多久,便有下人从新房中出来,朝他一福身道:「王爷, 娘娘没事,方才已经醒过来了。」 秦王点了点头,突然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忽道:「她的脸……」 「大夫说伤得深了,恐怕会有些印痕,但不会明显,平素拿脂粉盖一盖是看不出的,就是往后癒合的日子要格外小心,不能碰水,也不能用手碰,恐怕会痒一些,就是……娘娘要多受些罪了。」 秦王眉心微皱,一时没有言语。 「王爷,娘娘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秦王:「不用了,外面还有客人,让她好好歇息,今晚不必等本王过来。」 言下之意,晚上他是不会来了。 * 王府后院的事,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林昇。 秦王中途离席,本就不寻常,这一去还去了这么久,多半有事, 酒过三巡,林昇也找了个藉口离席,独自走到旁院。 他捏了一片叶子,放到唇边轻轻一吹。 寂静的夜里,短促的清音飞快闪逝。 「大人。」一道黑影从竹林间隐现,正是七映。 「如何了?」 「是金银牌。」 林昇目光一凝。 七映看他神色淡然,接着道:「皇上和太后不可能将金银牌给谢家小姐,恐怕只可能是……公主殿下,只是属下不知,公主这么做是意欲何为。」 林昇望着树枝间支离破碎的月影,神色有些模煳不清:「原来如此。」 「大人?」 林昇摇了摇头:「你不必管那华阳公主,只需盯着王府的这位。」 七映一愣,却见他家大人目光之中,隐约有寒光似的,不由后背一紧。 * 翌日朝会。 西胡使者进朝,皇帝开口问及鸿胪寺起火一事,阿使那略表痛心,却也没有因此事怪责大齐之意,倒令在场的大齐官员十分意外。 毕竟那位被烧死的舞者,据说是西胡百年难得一遇的香草美人,被西胡王视若至宝,原本是要作绝品献给大齐皇帝的,如今却惨死鸿胪寺。 阿使那虽然痛心,但也表示,这是天灾,不可预料。 皇帝见他如此识大体,宽慰之余,也对他生出几分怜悯的情绪。毕竟,作为西胡使团的代表,这次的意外,回头回到西胡,他在西胡王那儿肯定要受重罚。 「阿使那,朕可以亲笔书信,帮你在西胡王面前免去责罚,你看可好?」 阿使那立马鞠躬道:「多谢皇上恩典,不过阿使那失责是事实,承担过错是应该的。」 皇帝一愣:「看不出来,你倒是硬气。」 「臣下倒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说。」 皇帝挑眉:「你说说看。」 旁边的群臣一下子都有些紧张起来,他们生怕这阿使那会不会趁此机会狮子大开口,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阿使那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道:「原本我们西胡送姬娜过来,是有意想和大齐皇室结一门姻亲,如今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此事本来是不成了。但臣下喜欢上一位大齐姑娘,只要皇上同意将她许给臣下,臣下也能算是完成了西胡王的嘱託,回去不会受太重的责罚。」 谁都没有料到,阿使那会提这样一个要求。 大殿微微一静。 皇帝愣了半晌,抚掌大笑:「这有何难?你说就是,只要你心仪的这位姑娘尚未婚配,朕都可以替你做主。」 第148页 阿使那一副感激涕零、大喜过望之色:「太好了,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身子不可察觉地一歪,已经彻底地放松下来:「你说说,你这到底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阿使那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了低头,声音却清晰无比:「臣下心仪之人,是瑞平侯府的四小姐。」 话一出口,大殿上数人变了脸色。 瑞平侯、林旻都不可置信,罗居正在一旁也听得呆住。 秦王一怔后,眸光一转,假装不经意地,朝旁边的林昇投去了一瞥。 那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起来倒颇为平静。只是轻轻抬起的眼睛之中,有一抹晦暗至极的深色,隐约夹杂着几分危险似的,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慄。 秦王眼尾一动,脸上的神色愈发意味深长。 「瑞平侯家的四姑娘?」皇帝有些困惑,似乎对林四小姐没有什么印象,看向阿使那的目光有几分质疑「你怎么会知道人家的?」 毕竟是身在闺阁之中的世家小姐,阿使那一个西胡来的外族男子竟然认得她,不能不让人多想。 阿使那连忙道:「上、上回佐先生寿宴,臣下是无意中看到林四小姐的。」 皇帝看他一副惶恐之态,一副生怕心上人受了委屈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没想到你也是个性情中人,看来这位林四姑娘必定美若天仙,才能让你一见倾心。」 阿使那呵呵一笑,并不说其他。 皇帝目光一转,看向瑞平侯的方向,却见瑞平侯和瑞平侯世子皆神色有异,有些…… 他抬手,敲了敲桌案道:「说起来,刚好再过没几日,王叔和林卿就要启程去敦煌了,若是时间凑得巧,西胡使者团回西胡恐怕可以与王叔一道,到时候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众人不知皇帝为什么突然提及此事,都有些怔愣。 皇帝微微一笑道:「将林四小姐许给阿使那,倒真是一桩再好不过的美事,瑞平侯,朕可是要派朕的王叔亲自护送你家的四姑娘前往西胡——」 此言一出,瑞平侯不禁微微变色。 皇帝摆明了一副已经定下此事,且给足了瑞平侯府颜面的态度,瑞平侯府的人,但凡敢说个不字,都会引得龙颜大怒,招惹大祸。 第90章 杀意 朝会结束不出半个时辰, 阿使那向林四小姐求亲一事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间议论纷纷。 小鱼待在家中, 却不知道这些。她这两日,心底难得的平静,只在屋院中调香制料, 并无其他。 「见过大公子。」 「四姑娘人呢?」 巧心见林旻脸色不好,不敢犹疑,立马道:「小姐在后院呢。」 林旻闻言, 提步就往后匆匆而去, 屋后小院中,一片葱葱郁郁。 绿影间,一抹纤细的身影立在其中。 小鱼回过头, 看到林旻穿着一身官服站在那儿, 不由微微一怔:「大哥?」 林旻上前两步到她跟前:「小鱼,你去收拾一下,夜里跟我出城。」 这还是林旻头一回如此肃然地与她说话。 小鱼感觉到有些非同寻常, 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旻抿紧了嘴, 仿佛不愿意说似的。 「大哥?你到底是……」 「今日皇上赐婚, 将你许配给了西胡使者, 」林旻看着她,冷冷道,「不过你放心,大哥不会让你给那胡蛮子染指半分,今晚——就带你离开京城。」 小鱼闻言, 双眸微睁,几乎不能信自己所听到的。 与此同时,阿使那三日前所说的那句话,又在她的耳畔响起。 怪不得他当时会那样说,原来如此。 「你不必担心,」林旻声音一缓道,「林家护得住你。」 小鱼回过神,抬头望向眼前之人,目光有些定定的。 他神色从容而又坚定,好像为她这么做理所当然。 可是。 可是她不是真正的林四小姐,她不能让他如此,也不能让林家因为自己…… 林旻突然感到手掌心一暖,一低头,就看到小鱼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仰头看着他,脸被白日的微光照得透亮,嘴角仿佛微微带笑,美得像是一幅画。 「我愿意嫁去西胡。」 林旻目光一定:「你说什么?」 小鱼:「我说我愿意。」 林旻眉头一紧,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不可置信地看着小鱼,神色间阴晴不定。 小鱼说出这句话,竟感到浑身一松似的,说不出的……如释重负。 她隐隐地觉得,自己将要结束这一切。 她这个冒牌的四小姐,既然享受了本不属于她的……林家人对她的宠爱,如今也该去履行林四小姐应当履行之义务。 绿荫底下,光斑点点。原本该是暖融融的天,却忽然吹起一阵微寒的风,树叶也跟着轻轻摆动。 小鱼不自觉地转过头。 在不远处空荡荡的柿子架下,站着一个人。 墨绿色的官服像是一片虚幻的影,在风中如水波盪动。 他的眼睛,犹如一片漆黑的深海,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没有一丝波澜。 不悲不喜。 却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小鱼的心底,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了一层淡淡的悲哀。 第149页 她转回头,不再看那边,眼底却难以控制地浮现出一丝湿意。 这样,也好。 * 是日夜里,林昇留在了刑部。 子时,书房的灯还亮着。今日这个时辰,刑部难得的安静。 「大人,有客人求见——」七映 林昇听出七映声音有异,抬眸望向门扉。 「二郎?」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响起,柔弱娇怜,仿佛带着几分羸弱之意。 林昇眼睛一眯。 这个声音,他自然是认得的。 「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能不能……让我进来和你说话?」华阳公主把声音放得更低。 林昇沉默片刻,缓缓道:「一刻钟。」 「足矣。」 七映开了门,华阳公主便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她今日着一身黑色纱裙,显得身姿有几分单薄柔弱。 自她踏入屋门的一剎那,便有馥郁的香气随之扑门而入,甚至隐约盖过了屋内原有的墨味。 「殿下——何事?」 林昇问时,仍然坐在桌案前,且丝毫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与之前那副装模作样的恭谨之态截然不同。 华阳凝视他片刻,不动声色地在他脸上看了一回,方低低道:「母后病了,这几日病得愈发厉害,太医都束手无策。」 她低垂着头,没有旁的动作,却仍然给人仪态万千之感。 林昇道:「太后娘娘金尊玉贵,自有天相,殿下不必担忧。」 华阳抬眸,目光盈盈地望向他,咬了咬唇道:「二郎,你能不能晚些再去敦煌,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母后如今那样,你又要……」 她说话间,往前了好几步。 那股香气也跟着浓烈了许多。 林昇感到眼前灯影一晃,竟有重影一般,神色微凛。 片刻间,一只玉白的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了他的手背:「二郎,我捨不得你走。」 华阳公主看到他俊容泛红,心下微定:「你别走,好不好?」 林昇没有回答,却向她伸出了手。 华阳心底一阵狂跳,嘴角亦跟着轻轻抽动。 那只手轻柔地落在她脖颈上。 她嘴角轻扬,刚溢出一丝微笑,却突然感到一阵可怕的窒息。 那只搭在她脖子上的手,骤然用力,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她的命脉。 华阳脸色顿僵,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那张美丽的养尊处优的脸,就像一幅扭曲的美人图,渐渐变得紫涨。 「你……」她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目光淡极,就像一樽毫无感情的雕像。 好像在他掌中的,不是一个人,而不过是一只飞虫。 在他将要用尽三成力的片刻,一张脸忽然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乌黑水凝的双眸,樱花似的唇,泪汪汪的面孔。 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是小鱼。 他目光一变,突然卸了力,勐然站了起来。 华阳公主就像一滩烂泥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勐烈地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恢復几分意识,等抬头再看眼前人时,她脸上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神色,之前的旖旎之情早已荡然无存。 刚刚,他竟然……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你……你不是二郎……」华阳公主想要起身,却没法起来,刚刚的后劲还在,她毕竟金枝玉叶,从未被人如此对待,一时间难以缓过来。 他垂眸望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你是谁……」 华阳公主惊恐地睁大眼睛,过去发生的种种在她眼前飞快闪过,仿佛拨云见雾。 林昇却没有理她的话,而是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进屋来的七映,淡声道:「留下性命即可。」 华阳悚然一惊,隐隐感到不好,刚抬头还没出声,就给七映牢牢捏住了下巴。 一颗冷冰冰的药丸顺着她的嘴,喉咙,一路滚进了她的腹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9 19:50:46~2020-04-24 00: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浅□□il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白糖 「大胆!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华阳公主伏地干呕了一阵, 却无济于事,片刻后她又抬头盯住林昇, 「你们怎么敢……你到底……是谁?」 林昇目光淡淡地望着她:「殿下自诩深情,竟到如今才发觉我不是你的意中人?」 华阳公主双眸圆睁,又惊又怒:「你……这是欺君!本宫要秉明皇上和母后, 你且……」 「殿下,」林昇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难道你就不关心真正的林二公子如今是死是活么?」 华阳公主目光一顿, 竟又有几分喜色似的:「我就知道二郎不会对我这样不冷不热,他在哪儿?是不是你们把他给关在了什么地方!你们好大的胆子!」 林昇嘴角微勾,却不言语。 华阳公主见他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长, 心里突地一刺:「你、你笑什么!」 他看着她, 敛了笑意,冷冷淡淡道:「只怕二公子如今是不想回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150页 林昇悠悠道:「他如今正和心上人一起,快活自在得很, 恐怕连你华阳公主长什么模样都给忘了。」 「胡说八道!」华阳公主大怒道。 林昇:「殿下和佐大小姐争来争去, 不过都是一场空, 他从没将你们二人放在眼里。他心中所爱之人, 是……」 他轻轻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一个名字。 在那一剎那间,华阳公主的双眼陡然睁大了,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与此同时,自她腹中, 传来一股灼热感,剎那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随后就是沉甸甸的昏睡之感。 她勉力撑起身子,而此刻,恐惧已经全然盖过了惊怒:「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是……毒药?」 林昇摇头:「殿下言重了,不过是返老还童之药。」 「什么?」华阳公主还未明白「返老还童」之意,就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林昇起身,拍了拍官服下摆,扫了一眼地上的人,看向七映:「把人送回宫。」 七映点头应是,又不禁打量他脸色道:「大人,刚刚公主对您用的是……」 林昇摇头:「下三滥的计俩,无妨。」 他目光一转,又望向地上之人,神色微寒:「依你看,逼钱氏夫妇上京,引谢其芳害佐辛月,如今又对我下药,真是华阳公主一人所为么?」 七映思忖道:「公主手下能人通天,虽做得到这些,却恐怕……没有此等手段。」 林昇抬眸与他对视片刻,脸上浮现出极为嘲讽的笑意,不再出声。 * 夜里,小鱼正在屋内屏风后的木桶中沐浴。 方才她研究阿使那给的那本香谱,一时忘形,耽搁了沐浴的时辰,这会儿天色暗了才下热水沐浴。 小窗开了一隙,窗外,玉兰花开放,给月光一照,轻白变作浅银,泛着些微的红。遥遥一望,如一树香云,清香暗沁,随风摇曳,真真美不胜收。 没有想到,她住着的院子,在这个时刻从这个地方看,竟有这样诗情画意的美景。 她平时倒是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她往前去,双臂搭在木桶边缘,头枕在手臂上,歪着脑袋看向外头。 「小姐,水凉了千万记得要喊奴婢。」 「知道啦。」 小鱼应了一声,又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高大的花鸟叠屏后人影攒动,隔着雾蒙蒙的水汽,隐约能看到巧心忙里忙外的身影。 她笑了笑,又转回头去看外头。 月色正好,清辉如玉。 天空如镜,深墨无暇。银辉洒落在近乎漆黑的小池水面,粼粼生光,仿佛有无数星子闪耀,迷人眼睛。 小鱼感到浑身有些发软似的,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她看着月色,轻轻地一嘆道:「要是有白糖糕就更好了。」 四下静静的,只有风吹的声音。 背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的,向她靠近过来。 小鱼只当是巧心进来了,也没有多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 此时,一盘白糖糕竟从她背后越到了她的眼前。 心中所想,竟然转眼就出现在眼前。 小鱼双眸一睁,一下子直起了脑袋:「哪儿来的……」 她转回头去看,一瞥之下大惊失色,张嘴就要大叫。 那人却眼疾手快,一把拿起当中一块白糖糕,一下就塞进她嘴里。 小鱼的眼睛瞪得更圆。 她慌忙捂住双肩,整个人往下一沉,只露出脑袋在外面。 在她跟前大咧咧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位……冒牌二哥! 他、他怎么敢…… 小鱼既惊且羞,脸涨得通红。 她整个身子都浸在水下,只隐约露出双肩、锁骨和脖颈,即便如此,也是雪白剔透,柔润生光。 林昇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副从容不迫之态,还不紧不慢地将她扫了一回。 小鱼将嘴里的白糖糕胡乱嚼了一回,飞快咽下,怒气沖沖地瞪着他:「你出去!」 她虽然龇牙咧嘴的,然而脸上都淌着细小的水珠,整个人都水凌凌的透着一股轻媚,丝毫没有威慑力可言。 林昇却望着她一动不动,反而问她道:「好吃吗?」 小鱼咬唇:「我让你出去你没听到吗,你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林昇不语,仍站着不动,双眼凝视着她,竟还有几分深沉似的,丝毫没有怯懦羞愧。 小鱼气急,手臂一晃,就把水往他身上泼。 谁知这一动之间,水光荡漾,原本隐约藏在水面下的景色就有些分明起来。 林昇不经意看到,目光微深。 小鱼看他目光,勐然惊觉,在水中缩成一团,羞愤至极:「你这……」 话才出口,生生止住。 他往前一步,手自然而然搭在木桶边沿,突然朝着她俯身下来。 小鱼一下子就僵住了。 林昇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整个动作简直如水到渠成。 他就那样准确无误地吻落,轻轻地贴住了她的唇。 小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却一下子贴上了木桶,退无可退。 他就像一张网,那样落下来,分毫不给她遁逃的机会。 第92章 不准 这个冷心冷肺之人, 总是如此……热衷于此事。 第151页 小鱼见识过他最恶劣的样子,绝不会以为他真的是有多喜欢自己。 然而, 此时此刻,给他锁在浴桶的角落吻得几乎脑袋发晕,她不禁生出一些迷幻的错觉。 小鱼突然感到迷惑, 怎么她好端端地,会碰上这个人…… 似乎是察觉到她分心,他突然用了力, 轻轻咬了咬她的唇角。 她嘤咛一声,有些不满地要往后躲,却给他紧紧含着唇,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多久了, 小鱼就失去了力气, 整个人软软地要往下滑。 他仍闭着眼吻着她,却仿佛竟能看到一般,伸出手, 没入水中准确无误地揽住了她。 小鱼此时已顾不得其他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他手臂轻轻一托, 毫不费力就将她整个从水中抱了出来。 窗门开着一隙, 还有微风吹进来。 小鱼在身体从水中出来的剎那,顿时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蜷曲起身子,抬眸看到他眼睫一动,仿佛是要睁开眼睛, 慌忙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不、不许睁开。」 林昇沉默了会儿,略微哑声道:「兄妹之间,有什么好害臊的?」 「我和你……算哪门子的兄妹?」她紧紧地贴在他怀中,看到他的官服被自己身上的水染成一片深色,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不妨小鱼告诉二哥?」 「什么?」 他嘴角微动,似乎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我和你是哪门子兄妹——」 他的声音低沉,又与她靠得极近,每一个字都像是冲着她心口去的,会那样重重地敲一下,让她的心跳得更快。 小鱼闷着头不吭声。 林昇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松开,往旁边的屏风上取下长长的白巾。 那是棉做的巾,轻巧柔软,就像一片云从他手中落到小鱼的身上。 他明明被她按着眼睛,却仿佛完全能看到一般。 小鱼不禁怀疑,这狗官是不是后脑勺真多长了一双眼睛。 他将她裹了个严实,径直抱着往外走。 小鱼吓了一跳,转出屏风才看到巧心和巧莲一个趴在桌上,一个歪在桌案下,都不省人事。 她终于拿开手,在他肩头抓紧了道:「你……把她们两个怎么了?」 林昇睁开眼,扫了两个丫鬟一眼:「死不了。」 他又垂下眼睛看向她:「阿使那求亲的事,你早就知道?」 小鱼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怔住。 林昇凝视着她眼睛,似笑非笑道:「他来找过你?」 此时,他嘴角虽有笑,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小鱼无端端地感到,身上比方才更冷了些。 「没有那回事,只是我自己想去西胡。」 林昇挑眉:「阿使那给了你什么糖衣炮弹?让我猜猜——」 小鱼拧眉瞪他:「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么?」 他不以为意,自顾自淡淡道:「是不是那只老虎?」 她咬唇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却早已出卖了她。 林昇故意这样将她抱着,也不往前把人放下,反而让她半悬空中,而且只身裹一条软巾。 如此一来,她就像板上鱼肉一般,底气先泄了五分,哪里还能在他面前作假。 林昇:「这次和亲,倒是可以去。」 小鱼勐然抬眸看他,剎那之间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不禁微微一窒。 「以此为由,出京也方便,」他伸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语气漫不经心的,「不过——」 小鱼原本一动不敢动,忽然看到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串香草绳,蓦然睁大了眼睛:「这是……」 林昇:「这个东西,你应该不陌生。」 小鱼自然认得这绳子,这是姬娜的贴身之物,她总是戴在手上。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盯住他眼睛。 林昇脸上的笑意淡了好几分,声音冷淡道:「你若想自己那位西胡的朋友安然无事,就不准再靠近阿使那。」 小鱼眸子一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却没有再说话。 小鱼不禁道:「你把姬娜怎么了?」 林昇淡淡一笑道:「姬娜好不好,取决于小鱼听不听话。」 小鱼感到浑身发冷。 她不明白,姬娜不是应该逃走了吗?明明阿使那都没有抓到她的,怎么这个人会知道,不仅知道,他还…… 她正思绪乱飞,却忽然给他捏住了下巴。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俯首,声音略低道:「不准和阿使那亲近半分,否则——」 他没有再往下说一个字。 虽然,他的嗓音听着平静,甚至于……还有几分柔和,但小鱼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唬她。 眼前的这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她突然问道,「我与他亲近又有什么,反正我总归是要嫁给……」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暗,竟然是又被封住了双唇。 这次的亲吻,冰冷而又用力,他好像是在惩罚她,亲得她几乎都有些发疼。 小鱼不由抬手抵住他,想要推开他。 奈何推不动,他还亲得更加用力。 第152页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唇舌交缠的异样的动静。 小鱼心里生恼,心一横,往他嘴角狠狠地咬了下去。 林昇微微一哼,却仿佛带着笑声,不知是嘲弄她,还是感到新奇。 接下来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更是横冲直入,愈发肆意胡来。 淡淡的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齿之间瀰漫,夹杂着药香和甜味,竟有几分难以名状的销魂之意。 他一边将她抱着亲吻,一边往前走去,径直走向里间的床榻。 淡紫色的珠帘打在二人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鱼看到一片朦胧的幻影,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她才又清醒过来。 被子白天晒过,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是槐花香。 可是眼下,却被他身上那阴魂不散的鬼魅一般的药味彻底地浸透了。 她看到他的手按在被子的银色绸面上,压得上面那朵牡丹花都变了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4 12:42:02~2020-04-30 20:1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我向你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出京 她两手握成拳, 抵在他心口,努力地不让他靠近过来。 其实她那一点力气, 对他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是他停下了。 小鱼看着林昇的眼睛,就会想起那个夜里,他逼自己拿匕首刺他的那一幕, 会想起……她的阿爹阿娘,还有至今下落不明的阿弟。 「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她垂下眼睛低声道。 林昇看了她片刻, 缓缓道:「我自有——上百种法子,让你出不了声。」 小鱼眼睫一动,抬眸望向他。 那目光水凌凌的,像露珠的光, 能清晰地映射出他眼底的黑色。 林昇的眉心微微一紧。 那种不受他控制的感觉, 又隐约浮泛上来。 小鱼感受到他周身发寒,身体不由自主地缩紧。 薄巾勾勒出玲珑的曲线,细腰如柳, 不盈一握。 林昇目光转深。 他抬起手, 在她脸上一抚, 然后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她一副懵懂茫然的样子, 双眸雪澈,毫无所知地望着他。 她是天生的尤物。 不必搔首弄姿摆出媚态,都足以令男人为她神魂颠倒。 就连那个人…… 林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色一淡,手轻轻往下, 在她后颈一按。 那双抵着他的拳头便失了力气,软软地落了下来。 * 秦王府。 「你说什么?」佐辛月听到宝琴的话,手中的梳子一顿。 「宫里来的消息,说……华阳公主好像是得了什么麻烦的病症,成日里说胡话,有时还会突然……」宝琴咽了口唾沫,「突然发疯,见人就打,谁也不认得,简直就跟……中邪了似的。」 佐辛月透过镜子盯着宝琴:「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佐辛月怔了片刻,随即唇角一弯,露出极为开怀的一笑:「老天有眼,她也有今天……」 那个权势滔天、尊贵无匹的华阳公主,如此不可一世,欺压她多年,没想到竟然得了失心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宝琴看佐辛月笑得畅快,心里却无端有些哆嗦,情不自禁地往窗外看了两眼。 「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宝琴摇头:「听说是公主有日夜里做了噩梦,一直都醒不过来,后来还是太医施针才……如今宫里议论纷纷的,都说……」 「说什么?」 「都说是从前给公主害死的那些冤魂作祟,是碧云她们……」 话没说完,窗子忽然啪嗒一声关上。 主僕二人登时吓了一跳。 佐辛月见宝琴脸色惨白,吶吶不能言语,便挤出一丝笑道:「瞧你,怕什么,不过是起风罢了。」 宝琴点点头,仍然心有余悸的:「这几日总有风,怕是要变天了。」 她缓了口气,又道:「公主这回这样,娘娘总算是能松口气了,不必再怕这怕那。」 佐辛月没有出声。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一冷。 镜中的那张脸,白皙细腻,丝毫看不出是二十岁的年纪,只是……右边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肉色的疤痕,一直蔓延到鼻樑上方,就像把整张脸割裂了一般,看着十分阴冷可怖。 就算是盖再厚的脂粉,也遮挡不住这个痕迹。 「王爷呢,今夜去了哪个院子?」她突然问道。 宝琴迟疑着道:「好像是孙侧妃那儿……」 佐辛月闻言冷笑:「又是她。」 秦王风流,府里府外,美眷如云,但也不知道为何,对那个孙如意格外青睐,一个月要去她那儿七八回。 「这孙如意样貌也不过如此,王爷倒中了魔似的喜欢去她那儿。」 「娘娘,会不会是她用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毕竟孙家……」 佐辛月摇头,举起梳子,慢悠悠地梳起头髮来:「你别忘了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孙如意是不想活了才敢用那样的计俩。」 「您的意思是……」 佐辛月对着宝琴微微一笑:「你去找王府的老奴才探探,问一问我入府之前这孙侧妃是不是就如此受宠?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缘由在……」 第153页 * 六月底,和亲的队伍终于启程。 这日的京城热闹非凡,从城门口伊始,到皇城宫门,大路被龙城卫清出一条行道,两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马蹄声近,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行进。路人勉力仰首,瞻仰为首二人的天资风华。 左边之人深袍玉带,身姿健美,眉眼唇鼻,每一处都刀刻斧阔,将风流倜傥和威仪不凡两种结合,丰神俊朗,仪表堂堂,正是秦王。 右边之人身着墨绿带鹤官服,身形高挑颀长,长眉凤目,眸光清润,如同一块上等美玉,高华自成,风采无双,正是林二公子。 罗居正在这二人后面,看到旁边少男少女对着前面那二人的痴热目光,不由握拳咳嗽了几声,不动声色地放慢速度,与那二人拉开了几分距离。 阿使那在他身侧,看到他如此,不禁笑道:「罗大人,你再往后,可就要到我们西胡的车马里来了。」 罗居正沖他拱拱手,大有求饶之意。 阿使那轻笑一声:「王爷和林大人风采卓然,不过罗大人也不差,我看有两个姑娘的眼睛可是长在你身上的。」 「使者莫要开我的玩笑。」罗居正很是有些不自在。 阿使那轻轻一哂,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然而目光一转间,却望见背后的马车边有个丫鬟正目光古怪地看着这边。 他眉头一皱,又一次瞥过去,那丫鬟却有所察觉,飞快地低下了头。 短短一瞬而已,阿使那并没有多想。 他们身后的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前往和亲的林四姑娘林小鱼。 而在她的马车后面,是瑞平侯和瑞平侯世子林旻,二人驾着马,一路跟随。 阿使那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前面已经可以看得到城门了。 「小姐,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巧心问道。 「没事。」小鱼在马车里端坐着,穿繁复的大红吉服,头顶金丝莲花冠,一路上脑袋都沉甸甸的,别说是喝水,连动一下脖子都不敢。 没想到,穿这新娘吉服竟如此痛苦。 她伸出手扶了扶自己的脑袋,暗暗地嘆气。 「小姐,您含着这个,嘴里能有些味道。」巧莲掀起车帘,递了一颗糖渍蜜饯进来。 小鱼伸手借过,却抬眸透过帘子与另一双眼睛四目相对,不禁一愣。 看着她的人,也是送嫁的丫鬟,就站在巧莲身后,瞧着……应该是宫里派来的。 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小鱼竟觉得她有几分面熟,而且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 不过,还未来得及多想,车帘就给巧莲飞快地放下了。 「小姐再忍忍,出了城门,再过一会儿就有驿站,到时候就能下车歇歇了。」 小鱼应了一声,想起什么,又问道:「爹爹和大哥还在呢?」 「您放心,侯爷和世子爷都在。」 小鱼抿唇低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五味陈杂。 第94章 一抱 启程的前几日, 京城发生了不少事。 入秦王府行刺的谢三小姐,给龙城卫的人捉拿, 关进了大牢。此事关系重大,牵连谢家,引得龙颜震怒。皇帝命龙城卫彻查此事, 不得姑息。 另外,华阳公主原先被传得了离魂症,神志不清, 闹得京城上下流言四起,后来还是太后请方士到宫内大兴法事,在那以后不久,公主的病情才有所好转。 与这些事比较起来, 林家四姑娘去西胡和亲的事, 便不太为人所道了。 只不过今日他们出城,是秦王和林昇打头,这二位可都是当朝出了名的美男子, 才引得这么多人来观摩。 秦王握着缰绳, 眼睛一斜, 瞥了眼林昇, 一笑道:「你今日话倒不多,怎么,是捨不得京城了?」 他们这一去敦煌,少则半年,多则三年五载, 一切都是未知。 林昇并不看秦王,只看着前面淡淡道:「王爷知道,下官向来不善言辞。」 秦王:「知道个屁,睁眼说瞎话。」 林昇没有搭腔。 秦王瞟林昇一眼,又煞有介事地回头瞅了瞅:「你那四妹妹,生得这样如花似玉,你倒也捨得送去西胡?」 小鱼的美貌,之前佐家宴会之后京城之中就有传闻。 然而,秦王知道此事,倒不是因为那次宴会,而是上回她跟着林旻到刑部,无意给他撞见,当时那惊鸿一瞥,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她在林昇怀中歪出脑袋的那么一下,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眉眼姿容,却始终鲜明如昨日。 倒不是秦王对她一见倾心,或是见色起意,而是在当时有歹徒行兇的兇险情景之中,突然冒出个绝色美人,任谁都会难以忘怀。 林昇:「下官舍不捨得无关紧要,这是皇上圣旨,两族福音。」 秦王撇嘴,暗道:装腔作势。 队伍出了城门,缓缓停下。 瑞平侯与林旻勒马上前,转至小鱼所坐的马车边上。 按规矩,小鱼是不能露面的。他们二人只能隔着车壁与她说话道别。 前面几人都停下等着他们。 一路脸色紧绷的林旻,在俯首靠近马车说话的时候,脸色顿时柔和许多。 前边罗居正侧头看着这一幕,隐约听到马车里小鱼低低的声音,神色有些怔怔的。 第154页 秦王皱眉:「小罗,人家家里人说话,你瞎看什么?」 罗居正慌忙转过身,飞快看了林昇一眼:「下官……失礼。」 林昇看他一眼,语气淡淡道:「想必罗大人也是捨不得家里,一时触景生情。」 罗居正点点头,没有吭声,一抬眸对上林昇深邃莫测的目光,竟生出几分狼狈之色,不敢再与他对视。 马车那头,车帘突然掀开了一角,一只素白如玉的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将一个耦合色的香囊和一块玉佩一併递给了马车外的林旻。 林旻伸手接过,又与小鱼说了几句话,才勒马退到道路边。 瑞平侯自始至终没有多说,只是在一边看着。 阿使那看了看林昇:「林大人不去与家人道别么?」 林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目光往阿使那脸上一转,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一刻钟后,队伍又往前缓缓而去。 林家父子二人在道路最侧,远远看着,驻足不动。 从京城到西胡,一路颠簸,并非坦途,所幸有秦王、林昇等人护着,倒还好一些。 「爹,我们该回府了,早点报平安给娘,也好让她安心。」林旻上前些道。 瑞平侯只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和亲队伍,声音有几分缥缈:「这么多年了,小鱼才回到我们身边,没想到如今她竟然又要走,我到现在……还不能信。」 他说这话时,脸色倒未见如何,只是声音里透出几分冷峻和沧桑,与平素神气威风的感觉截然不同。 林旻嘆了口气,没有出声。 瑞平侯看向他:「刚刚小鱼给了你什么?」 林旻拿出东西:「都是给娘的,一个是她自己做的香囊,另一个是……」 瑞平侯看到那玉佩,目光微动,眉头拧了起来:「她怎么把这个也给你了……」 林旻不解,瑞平侯拿过玉佩道:「这原来是你二弟的东西,后来你娘给了小鱼,这块玉佩是当年法华寺高僧拢华大师亲自开光入法的东西,可保平安,这丫头怎么……」 林旻愣了片刻,想了想道:「这玉佩如此有来头,恐怕小鱼还是想把玉佩就给娘吧。」 瑞平侯不可置否。 * 天色渐暗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城外的第一处驿站。 「小姐,驿站到了。」 巧心上前把车帘掀开,小鱼便探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头上戴着金冠,冠上盖红帕,身上又着层层吉服,才走几步便有些不稳,连忙扶住了马车的车沿,依在了那儿不敢动作。 秦王一见,便看向阿使那笑得意味不明:「照我朝规矩,四姑娘是不能让脚落地的,阿使那,恐怕要你亲自背人进去了——」 罗居正:「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反正都是要做夫妻的,背一背又有什么?」 阿使那:「无妨,我……」 阿使那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小鱼低低惊唿一声,回头一看,人早已给林昇打横抱起,稳稳噹噹地抱下了马车。 其实一般婚俗,都是由兄长背的妹妹,因而林昇此举倒没有什么不妥的。 只是他这样将人横抱着,瞧着还是有几分古怪。 不过,他本人一脸从容淡然,丝毫没有异样之色,旁边几人倒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小鱼这身打扮,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反而更麻烦。 小鱼刚刚什么也瞧不见,只眼前一片红彤彤的。原本她还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一下子天旋地转,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这股药味与松香融合的味道,她不会认错——只能是那个人。 她当时吓了一跳,习惯性地伸手攀住了他的脖子,然而手伸出去后,才感到有些异样,盖头底下的脸也不禁有些发烫。 此时此刻,她便低着个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林昇扫了其他几人一眼:「王爷,下官先带四妹妹进去安置,您请便。」 说完,就面不改色地抱着人往前,一脚跨过门槛,踏进了驿站。 巧莲、巧心,还有几个宫人,连忙都跟上了前。 秦王呆了片刻才回过神,伸手指了指林昇离开的方向:「你们看看他……」 阿使那微微一笑,目光里有几分意味深长之色:「林大人与小鱼姑娘果然是兄妹情深,真让人羡慕——」 罗居正闻言,不由眉头一蹙。 阿使那总是直唿小鱼闺名,虽说他们将要成婚,可如此称唿,仍然是不合礼数。 * 另一头,小鱼给林昇抱着,一路上了驿站三楼。 他脚步看着不急,却走得比后面几个丫鬟要快许多,这一会儿工夫就抱着人进了房间,此时后面巧心等人才气喘吁吁地上二楼。 小鱼感觉到自己给人轻轻地放下,手往边上一碰,触及柔软的被褥,才知道自己是坐在了床榻上。 第95章 蜜饯 小鱼往下一望, 看到吉服的红色裙摆前面有一双黑色官靴,心底莫名地一颤。 她不禁有些疑惑, 暗道:人都送到了,他怎么还不走? 此时,一只手掌探到了她的盖头底下, 出现在她的眼前。 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不紧不慢地响起:「蜜饯。」 小鱼脑袋一动:「什、什么?」 第155页 林昇:「刚刚你的丫鬟给你的东西。」 小鱼:「做什么……」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拿出来——」 她身子往后一缩,双腿蜷曲也顺势起来:「不要。」 林昇微微冷笑:「这身吉服事关大体, 不能弄脏半分,你若是不怕死——」 他话还没说完,坐在床上的人勐地一下掀起了盖头。 云鬓花颜,雪肤红唇, 绣金线流苏晃动之间, 一双云笼雾罩的眸子正怒气沖沖地瞪着他。 看到她的剎那,他眸光骤深。 小鱼全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古怪,只从袖子底下掏出那一小团锦帕包裹着的蜜饯, 用力地扔到他手里, 有些气唿唿道:「好了, 都给你, 这样你总满意了?」 林昇眯着眼睛看她半晌,将那一团锦帕收入自己袖中,却仍然不离开,反而往前一步,竟朝她倾身而去。 小鱼不料他会如此, 吓了一跳,直直就往后倒去。 林昇飞快伸手,托住她后脑,令她半悬于空中,又捏住她下巴,指腹在那柔嫩的红唇上轻轻一扫。 虽然是做出这样荒唐的事,他脸上仍然是从容至极,没有半分异色。 小鱼却不似方才那样有底气,她隐约听到驿站楼梯上急匆匆的脚步声,心里突突突地跳,既惊又恼。 这副样子,要是给人瞧见…… 「你做什么!我可是来和亲……呜呜……」 他俯首吻落,径直堵住了那张嘴。 小鱼双眸微睁,还未反应过来,嘴里剩下的那颗蜜饯就给他捲走了。 下人们上了三楼,往屋子里一看,只瞧见新娘子傻呆呆地坐在那儿,旁边则站着那位清风霁月、面不改色的林大人。 巧莲和巧心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只见林昇将那团蜜饯往桌上一放,淡淡扫了下人们一眼:「谁给你们的胆子?」 巧心和巧莲一看,登时变了脸色:「公子,奴婢……」 林昇目光一转,又望向还呆怔着的小鱼,声音冷淡道:「但凡小姐穿着吉服,就不准给东西吃,弄脏了吉服,谁也担待不起。」 下人们连忙低头应诺。 小鱼回过神,想要瞪他却又不敢,骂他更是不能,一口气怄在心口,恼得不行。 此时巧莲和巧心走上前,凑近瞧了眼小鱼,不由吓了一跳。 巧莲:「小姐,你的口脂怎么没了……」 小鱼下意识就朝林昇看去,林昇眉头一挑,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下人们大都低着个头,没人察觉异样。 巧心赶忙从兜里取出水粉盒子,沾取一些去给小鱼补口脂,一边补,一边还道:「肯定是刚刚吃了蜜饯的缘故,可不能再吃了。」 小鱼睁着眼睛,心里大喊着弄掉口脂的不是自己,却无法出声。 而另一头,那罪魁祸首还在那儿施施然地站着,丝毫没有心虚之色。 他唇边有一抹轻红色,不细看难以察觉,正是方才从小鱼嘴上沾染的。 小鱼暗暗盯着他,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 他们这一行人夜里便留宿在这个驿站。当夜,驿站的驿长在驿站内的侯芳馆中为秦王等人设宴相迎。 这驿站虽然靠近京城,却毕竟地处郊外,此次若非送亲队伍中女眷过多,一行人也不会在此停留过夜。 这驿长名为龚巡,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大齐的一品王爷和被先帝贊为「丰元无双士」的第一状头。 机会难得,自然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这宴席设得巧妙,侯芳馆从外头看,不过寻常,丝毫也不打眼,席间也没有歌舞助兴,比起一般宴会,看着是寒碜许多,事实却并非如此。 盛酒的酒盏兴许不是顶名贵的瓷器,但当中所盛的,却是六十年的陈年佳酿。宴内看似没有歌舞丝竹,但那几个在旁侍奉的丫鬟,一个赛一个的标緻,虽然不说是绝色,却各有风流。 「王爷,林大人,罗大人,今日几位光临小地,下官惶恐,荒郊野外,只有粗茶淡饭,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龚巡举起酒杯道。 秦王随手搂过身边那往他怀里靠个不停的女子,捏起对方下巴一看,眉头一蹙。 这小女子涂着一张白脸,眉眼唇鼻,无一不是精心描绘过,两眼斜睇,欲语还休。 他再往旁边一看,淡淡一哂道:「酒倒不错,不过,女人倒不怎么样,一个个的,和长乐坊的似的差不多都是这模样,谁还记得清哪个是谁?」 酒席上有几人一听,都张望张望旁边的美人。不看不觉得,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 虽然燕环肥瘦、各自不一,却大抵是柳叶眉,杏核眼,并樱桃小嘴,脸面又都涂得雪白,粗粗一看,竟真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如此一来,不觉有几分兴味索然。 龚巡脸色微变,却立马恢復如常,拍了拍手,唤了一声「紫琼」。 只见得一位白衣美人款款而来,她年纪不过十七八上下,眉如远山,秋水为瞳,双唇浅浅一抹橙红,更显皮肤雪白。一身月白长裙,腰间系一根半透明的豆绿色丝带,行走间如随风伴月,飘飘然如仙人。 驿站几个官员乍然见了紫琼,都是屏息凝神、目不能动。 欢场里多的是花红柳绿的妖艷娇媚之色,何曾见过此等绝尘清美的佳人。 第156页 龚巡见秦王转着酒杯似笑非笑模样,心底微沉,握着拳头轻咳一声:「看看就罢了,一个个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心下暗道,这紫琼模样生得好倒是其次,气度风采真不一般,胜过妓坊里那些个什么凌波仙子之流的,百倍都不止。 这秦王眼下这样,也不知是装腔作势,还是别的什么。 再看旁边林昇、罗居正,这二人竟也都是面色如常,没有色迷心窍之态。 龚巡眉头一皱。 那紫琼径直走到秦王跟前,亲自拿起酒壶替秦王斟满酒,而后便不声不响地跪坐在秦王身边,低眉顺目,更有一番温婉风韵。 美人在侧,秦王却有几分漫不经心。紫琼替他倒酒夹菜,他便看她两眼,仅此而已。 然而,这个情形也比先前要好一些。 龚巡暗暗松了口气。 秦王耳边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娇音:「王爷,要不要再来一杯?」 说话的恰是紫琼。秦王眼睛一转,目光落到她面上轻飘飘一扫。 紫琼目光柔柔地望着他,眼底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娇怯:「王爷?」 秦王目光自然而然地往下一落,看到她腰上去。紫琼身形纤瘦,自有一把细腰,不过瞧着细则细矣,却因太瘦,少了几分裊娜风韵。 若是寻常男子这样毫不掩饰地盯着女子的腰看,必然情状猥琐。然秦王目如寒星、长眉似剑,生得俊雅风流,与猥琐并不沾边。且他神色间既没有半分热切渴求之意,也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的旖思,反倒是坦大光明的审视打量,竟让被冒犯的紫琼生不出半分恼意,不仅如此,她心底还滋生出一丝丝的喜悦,略施脂粉的面上也因羞涩浮现出一层动人的红晕。 第96章 巴豆 龚巡一直在暗中看着, 眼见如此,彻底放下心来。 官场上许多事, 几乎等同于约定俗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矣, 根本不需明说。酒过四巡,几人脸上都已有些微醺之色。 龚巡给还想给秦王斟酒的紫琼使了个眼色,紫琼心领神会, 眼底不自觉沾染上喜色,拿着酒盏,垂眸稍稍后退,一福身就往侯芳馆外去了。 罗居正看到紫琼出去, 不禁有些疑惑, 下意识回眸看了眼林昇,对方却垂着眼睛只顾喝酒,似乎全然没注意这些。 「大人, 那个紫琼难道不是……」 林昇看他一眼, 他心底一动, 有所了悟, 立即止住了话头。 事实上,这紫琼出去,并非是要给秦王换酒或是如何,而是由几个下人跟着,到别馆香汤沐浴, 重新打扮一番后,就该去往驿站中秦王下榻之处,等候秦王。 这么做,是为谨慎起见。 若是在酒席上,这紫琼与秦王有什么亲密之举,随后再一同离席,就有落人话柄之嫌。 罗居正此时明白过来,便也不再多言,也只低着头喝酒。 「对了,今夜怎么不见使者?」龚巡问道。 罗居正:「他白日里骑马骑得累了,说是要回去早早歇了。」 龚巡的一名下官闻言道:「什么累了,西胡人还会骑不动马么?恐怕是不好当着未来妻子的面花天酒地罢了……」 那下官话一说完,忽然感到额头上寒风一扫,抬眸一望,看到那位林大人淡淡看着自个儿,也不知怎的,竟然暗地里一个激灵。 秦王举着酒杯,轻轻摇晃,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不敢的,女子从夫,喝几杯酒又怕什么?」 这几人在侯芳馆内聊得正酣时,紫琼已在别馆沐浴了。 她由下人伺候着,将上上下下仔细清洗了一番,又涂抹香膏水粉,略施脂粉,将方才酒席上的酒浊之气一扫而尽,比起之前的温婉清丽,又多三分光彩照人。 「姑娘真是天仙下凡,想必宫里的娘娘都不及您。」旁边的下人恭维道。 紫琼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双眸却熠熠发光。 她出了屋子,刚踏出别馆,回过头想要从下人手里拿一个灯笼,脚步却未停下,不成想,就是这一下之间,就给人撞了一下,才梳好的髮髻乍然散乱开来,玉钗也掉落在地上。 紫琼给下人扶住,勐地回头,一看撞着她的是个丫鬟,不禁大怒,抬手就给了对方一耳光。 而这被打的,不是旁人,正是小鱼的丫鬟巧心。 她刚刚出来,是想给小鱼找些吃的点心过去,夜里走路,有些害怕,不自主地就加快了步子,哪里料到会撞上人。 本来她还想给对方赔不是,这会儿却突然被打了一耳光,脑袋嗡嗡作响,疼得发蒙,当下就彻底呆住了。 「蠢货,不看路的么,冲撞了咱们紫琼姑娘,回头小心给王爷扒了皮!」 巧心回过神来,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忙低下头道:「奴婢无心的,请姑娘恕罪。」 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紫琼是什么来歷,但看对方样貌出众,又听那下人提到了秦王,大概也能猜出当中的关系,便十二万分的小心,不敢得罪对方。 紫琼抬手拢着鬓髮,冷冷地扫了巧心一眼:「不长眼的东西,我们走。」 这几人走出了数十步,当中突然有个小丫鬟呀了一声,低低道:「姑娘,方才那个好像是和亲的林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得罪了那位侯府小姐,不会……有事吧?」 紫琼轻蔑一笑:「怕什么,就算她是侯府的,到头来也要被送到西胡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和亲,想来也是个不受宠的。」 第157页 旁边又有个下人道:「姑娘说的是呢,再说了,咱们姑娘这回得了王爷垂青,到时进了秦王府,再不济都能当如夫人,奴婢看以姑娘的美貌,别说是夫人,当个娘娘也……」 紫琼皱眉:「放肆。」 那下人立马住嘴,不敢再说。 然而紫琼说罢,却忽然一笑,脸上灿烂生辉:「今晚,想着好生伺候王爷就是,王爷若是高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 却说巧心从外头回到屋里,把一碟糕点递给巧莲,让巧莲给小鱼端过去。 她本来低着头,有意遮掩,却不料还是给巧莲看到脸上的红肿指印。 「你这是怎么搞的?」巧莲吓了一跳。 巧心连忙伸手扯住她袖子,沖她连连摇头。 然而到底是给里头的人听到,不一会儿,小鱼便掀起帘子走了出来:「怎么了?」 她一抬眼就望见了巧心脸上的痕迹,不由脸色一变。 原本好好的一张脸,这会儿半边肿得跟血馒头似的,嘴角还有些破皮,简直是惨不忍睹。 「这是怎么回事?」小鱼走上前细看,见巧心脸上红肿之间分明是个手掌印,脸色更是难看,「是哪个打的你!」 巧心慌忙摇头:「没什么的小姐,是奴婢不小心撞着了人,都是奴婢不好。」 小鱼抓住她的手:「撞着人说两句就好了,犯得着动手把人打成这样?你再不说,我就去问罗大人他们讨公道!」 巧心咬着嘴唇,脸色发白,一副死也不肯开口的模样。 小鱼见她如此,不禁皱起眉头。 巧莲不由道:「有什么好怕的,在这儿咱们还有二公子给咱们撑腰!」 「你们二公子能有什么用,大齐不是有句话说,求人不如求己么?」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一个人,正歪着身子笑盈盈地看着她们几个,此人不是旁人,竟是阿使那。 巧莲几步冲上去,一下就挡在了小鱼跟前:「大胆!这是我们小姐的……」 阿使那摇摇头:「放心,没人瞧见我。」 巧莲还要再说,却给小鱼拉到了一边。 「小姐?」 小鱼看她一眼,又望向阿使那,迟疑了片刻道:「你知道是谁动的手?」 阿使那点头一笑:「知道,是龚大人送给王爷的女人,名叫紫琼。」 巧心脸色一变:「你怎么会……」 阿使那拍拍手上的灰尘,道:「刚刚我路过,听到那个女人竟说我们西胡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此诽谤,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鱼瞪着阿使那不说话,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 阿使那却笑了:「你现在也该明白为什么你这丫鬟被人打了也不敢吱声,人家可是王爷的人,有句汉话怎么说的来着?攀上了高枝?」 「那又怎么样,就算是王爷也不能随随便便动手打人,」小鱼道,「旁的人便罢了,我的人绝不能给人这样欺负。」 「小姐……」巧心愈发担忧,「奴婢……」 小鱼在她手背上一按,看向巧莲:「巧莲,你先带巧心去上药。」 阿使那看着两个丫鬟走到里屋,转眸对小鱼一笑:「你打算怎么做?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要去求你那位好二哥帮忙——」 「才不用他管,」小鱼瞟了他一眼,「也不用你管。」 阿使那给她噎回去,倒也不生气,还是那样笑意微微的。 「小鱼姑娘都是要与在下做夫妻的人,何必计较什么你我?」 小鱼也不说话,几步走上去,伸手就要关窗户。 阿使那连忙伸手:「哎——别,我是开玩笑呢。」 小鱼:「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使那咳嗽了一声,压低几分声音道:「大齐有句成语,叫对症下药,那个紫琼,最想要什么,咱们就拿走什么……给她一个教训。」 小鱼瞅他一眼,双眸微斜:「对症下药是这么用的么?」 虽然她的学问也差得很,但一听这话,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阿使那:「这个无伤大雅。」 小鱼:「你再不说人话,我就关窗了。」 阿使那脸色微窘:「好好好,咳咳,我的意思是——咱们今晚用点法子,让那个女人没法称心如意地伺候秦王。」 「什么伺候?」 阿使那低头,看到眼前这双水盈盈的澄澈双眸,喉头一动,顿了片刻才道:「就是做秦王的枕边人。」 小鱼眼皮一跳,目光变了变。 阿使那看到她白嫩的脸上,隐约有几分不自然的红,喉咙愈发地干了。 「那……该怎么做?」小鱼低声问道。 阿使那莞尔一笑:「很简单,用这个——」 他从前面的衣襟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在手掌心倒出了一点灰色粉末,朝小鱼伸了伸。 小鱼以为又是什么厉害的香料,不由凑上去闻了闻:「这是什么?」 阿使那笑得高深莫测:「这是巴豆粉,里头另外还加了些好东西,只要沾上一点点,就会止不住地往外——放屁。」 小鱼一愕,连忙退开好几步,在原地跺了跺脚瞪他道:「那你还让我闻!」 阿使那无辜地眨眨眼:「是你自己闻的。」 她咬牙看了他半晌:「怎么给她下药?」 阿使那没料到小鱼真的会同意他这个馊主意,不禁笑了出来:「你果然是……」 第158页 「什么?」 「没什么。」阿使那望着她的眼睛,手掌一动,掌心的粉末就化为一缕灰色的烟,消失在了风里,「只要你点头,要怎么下药,我自有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感谢在2020-05-07 16:22:17~2020-05-10 09: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比克大萌王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比克大萌王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突变 侯芳馆外, 林昇独自一人站在樟树下望着远处。 罗居正出来时,看到眼前人眉眼如玉, 面若寒霜,那身墨绿色的官服在风中浮动,如同一片虚幻的魅影。 林昇:「喝完了?」 罗居正一怔, 自己脚步极轻,而林昇不曾回过头,他是怎么察觉到自己靠近的? 他回过神, 又顿了半晌,才应了林昇一声。 迟疑片刻,走上了前。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林昇仍然只看着远处天际,并不言语。 罗居正侧眸看他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会答应, 把四小姐送去和亲?」 林昇:「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和亲一事,岂是我想与不想就能决定的?」 罗居正:「你我心知肚明, 此事, 你若有心, 自然可以替她避开。」 林昇目光一转, 看向他:「听起来,你与我四妹似乎很熟?」 这话说得不冷不热,甚至有几分轻飘飘的,却叫罗居正禁不住变了脸色。 林昇转回头,不再看他, 只淡淡道:「罗居正,此事与你无关。」 林昇很少如此,对他直唿其名。 罗居正握紧拳头,仿佛还有话要说,忽然看到几个下人急匆匆往这儿跑,当下抿紧了嘴。 那几个下人都是龚巡的人,走在前头的就是方才那个紫琼。 不过,她这会儿可没有半点刚刚的清丽动人,反而是钗环横斜,衣衫不整,满身狼狈。 不仅如此,她还捂着个脸一路哭哭啼啼地往这儿跑过来。 此女捂着眼睛,也不看路,只顾着低头往前跑,看样子竟是直直地往林昇所在之处冲过去的。 罗居正神色一紧,刚要喊一声小心,却见原本站在那儿的林昇轻轻往旁边移了两步。 他身后就是那樟树,紫琼毫无所觉,一头冲过去,直接撞上了树,立马晕了过去。 后头跟着的几个下人登时大唿小叫、乱作一团。 罗居正简直是目瞪口呆。 方才的情形,只要是个男人,都会下意识伸手去扶一把,没想到林昇竟然…… 此时他看向林昇,只见对方扫了那几个乱闹闹的人一眼,提起官服下摆,轻轻掸了掸,而后就转身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姑娘!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快去通禀龚大人。」 罗居正叫了其中一人过来问话,那丫鬟年纪小,不知体己,又看罗居正穿着官服,更不敢怠慢,低着头将原委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紫琼去到秦王下榻处,秦王还没到时,人已经有些不舒服。 有下人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便劝她告歇回去,反而给她狠狠骂了一通。 紫琼本以为只是肚子胀气,有些不舒服,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伺候秦王的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谁知道,喝了点热茶后,症状不弱反强。紫琼察觉到不对劲时,秦王已经回来了,当时情形——便是骑虎难下。 就在她弯腰福身的剎那,便有响亮的屁声噗噗传出,就算秦王是半醉,也很难不注意到。 当时,秦王的脸色,精彩纷呈,自不必说。 紫琼本人更是羞窘惊愕,呆若木鸡。 原本倒还好些,可之前她在那酒席上,一派清雅风范,翩然若仙,谁知此时竟如此粗鄙不雅。 前后比较之下,不能不让人倒胃口。 秦王连脸面都没给她留,眉头死锁,一脸嫌恶,挥手就让人滚出去,且还说了些毫不客气的话,几句就将那紫琼生生说哭了。 如此,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这个紫琼向来给人捧着,在这儿就是除龚巡以外最惹不得的主儿,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事? 罗居正听那小丫鬟说完,几乎都愣住了。 他实在也是不能想像,那个温婉娴雅的紫琼姑娘竟会当众……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紫琼的事,不过多时就传遍了驿站。 毕竟她那样给人骂出去,自然引人注意。 小鱼听说时,久久不能回神。与其是快意,不如说是惊奇。 阿使那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把巴豆粉搞到那个紫琼的肚子里的? 巧莲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道:「活该,谁叫她仗势欺人的!」 巧心倒是一点也不痛快,反而一脸忧心忡忡的:「小姐,到时会不会给人发觉什么……」 之前她不愿说,也是怕牵连小鱼。 毕竟他们眼下不仅出了侯府,还离开了京城。林昇虽然厉害至极,却……总让人捉摸不透,似乎依靠不得。 而那位秦王,更是贵不可言的人物,不比小鱼之前遇到的谢芳芝之流,绝不好随便开罪。 第159页 小鱼正要安慰巧心几句,忽然听到外头吵嚷起来,隐约听到有什么「刺客」的话,不禁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门突然给人一脚踹开,屋内几人不由自主往里退了几步,却见踹门进屋的是七映! 「七映,你怎么……」 七映目光冷峻,径直看向巧莲巧心道:「有几个刺客,我在这儿撑着,你们带小姐从后面走,后面有我们的人在。」 若是寻常刺客,七映自然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想来对方来势汹汹、不好应付。 两个丫鬟不敢有疑,当即前后夹着小鱼往后门绕过去。 屋外火光隐约,凉风阵阵。 三人方下到一楼,便听到楼上传出刀剑相碰之声,铿锵作响,几乎震得人耳根发麻。 巧莲:「小姐……」 小鱼强忍害怕,轻轻握住二人的手:「没事,我们走——」 虽然耳边兵刃相接的声音没有断绝过,但她们三人一路往后,却出奇地顺利。 远离烛火,眼前愈发是漆黑一片,两旁草木深深,仿佛有幽幽鬼影。 三人屏住唿吸,不敢出声。 谁知此时,那草木突然动了起来,有窸窣作响之声。 小鱼浑身血液倒流,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一个深蓝的鬼影从灌木丛中飘荡而出,三人一见,心中大骇,冷汗涔涔,都不敢动半分。 巧莲已忍不住要大叫出声,却见幽暗之中走出一名丫鬟,这丫鬟生得妙目樱唇,很是美貌,且有几分面熟。 巧莲轻轻啊了一声:「你是……」 小鱼也认了出来,这女子就是之前出城时无意望见的丫鬟。 她走上前,脸上挂着恐惧之色,十分可怜的模样。 然而此处三人看她靠近,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她当即停下脚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小鱼姑娘,救救我……我们见过的,我是罗大人的妾——翠微……」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98章 夜色 小鱼之前出城时短短一瞥, 便觉得这女子颇为眼熟,却没想起她就是罗居正的那位爱妾翠微。此时翠微自报身份, 她才记起。 此女是翠微不假,可翠微怎么会以宫人的身份和他们一道出城?罗居正又知不知道?此情此景,她如此现身, 不可不说是诡谲难言。 小鱼心底愈发警惕,此刻不知对方底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之前给谢芳芝算计, 险些败坏名声要嫁给那登徒子谢其枕,加上已经不知给林昇欺耍过多少回,如今的小鱼已不可避免地对人多了几分提防。 翠微看小鱼目光烁烁地望着自己,低低嘆息道:「小姐怀疑奴家也是当然的, 可是奴家真的不是什么奸恶之徒, 只是……只是实在捨不得我家大人,才冒大不韪做出这等事来。」 小鱼盯着她,皱眉道:「你一个内宅妇人,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连大齐到西胡的送亲队伍都混得进去?」 翠微顿了顿, 又道:「小姐忘了奴家从前是干什么营生的了?奴家自己自然是没什么本事, 不过,从前在长乐坊有几位大人与奴家志趣相投,很是亲近,这回……是动用了宫里一位大人的关系,此事事关重大, 那位那人的名字奴家不能说。奴家实在是捨不得大人,这回犯下大罪,万种不该,可……还请小姐看在奴家对大人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饶了奴家这一回。」 小鱼却仍皱着眉头:「我有什么可饶你的?这么说来,罗大人他并不知情……」 「正是。」 小鱼听着背后隐约的兵器相接之声,一颗心怦怦怦跳得厉害。 在这儿和这翠微如此耗着,实在不是适宜之计。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先从这儿离开才是当务之急。 她握着巧莲的手微微用力,巧莲看向她,与她目光一碰,剎那间心领神会。 「那好,看在罗大人的份上,你就和我们一起走,但是……等待会儿见到罗大人,你得自己向他陈情,这事我会告诉……我二哥,要怎么处置是他的事。」 翠微连忙千恩万谢,然而目光之中,却有几分难以遮掩的喜忧参半之色。 如此,翠微便跟着她们三人,一道去往后边。 为免引起刺客注意,她们还是决定沿着林中的小径过去。深林中的灌木,在夜色之中染了一层浓墨似的黑色,随着大风摆动,如巨大的流云涌起涌落,不停地吞没她们头顶的天空。 不知道为何,小鱼心里竟并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被关在笼子里。北翟人的车马夜里赶路,经过那些羊肠小道时,头顶也是这样的景色。 每次她都依靠在小白的怀中,用力地汲取温暖。 这个阴森森的场景,唤醒了她对那种温暖的感觉的记忆。她竟隐约觉得,小白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林之中注视着她。 * 眼下,四人脚步不停地往前,也没有什么方向,只是往前,身后的灯火和兵器声已经不知不觉离他们越来越远。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点火光。 巧莲大喜:「小姐,您看……」 小鱼却连忙捂住她的嘴:「先别急,看看是什么人——」 巧莲点点头,不敢再出声。 她们本想往后退一退,却没想到那一点火光竟直直地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过来了。 第160页 小鱼迟疑了一会儿,忽然轻轻抬头,不知道闻到什么,脸色大变:「不是二哥的人,赶紧跑。」 其他三人一顿,随后都慌忙跟着小鱼往另一边跑。 然而跑了还没有几步,不知是谁踩着了段枝,发出喀嚓一声清脆的响声。 原本那团火光在朝这边移动时,分明有些游移不定,听到那一声后,就立马确认了她们几人的位置,飞快地飘动过来。 小鱼心底大骇,浑身血液都似乎在这一瞬之间停止了流动。 此时,又听巧莲怒喝道:「好你个恩将仇报的坏东西,我看到了!」 小鱼转头,就见巧莲紧紧抓着那翠微的手,一脸惊怒,而那翠微则白着个脸,嘴唇哆嗦的模样。 在她手中,有一截不长不短的断枝。 显然,刚刚那一声脆响,不是意外发出,而是她有意为之。 刚刚小鱼有意让巧莲盯着翠微,没想到竟真的…… 翠微没有说半个字,她盯着小鱼,眼睛里既是心虚害怕,又有一种……得逞的快意。 然而到此地步,小鱼也顾不得这个人了。 因为那个拿着火把的人已经飞身落到了他们几人跟前。 对方穿着黑色夜行衣,身形高大,看得出是个男子。如此打扮,自然是刺客无疑。 翠微勐地用力,一下挣脱了巧莲,又快步走到了那黑衣人身旁,低声道:「我都照你说的做了。」 「你……」巧心转头看向小鱼,「小姐……」 小鱼双唇紧抿,只看着前面那个黑衣人一动不动。 黑衣人把火把递给翠微,两手抱胸,几步走到小鱼三人跟前,目光上下打量她。 巧莲见如此,一个箭步就冲到小鱼前面:「贼人你敢!你可知我们二公子是谁?」 那人嗤了声,缓缓举起了刀。 小鱼双眸睁大,突然大喊道:「谢其枕!」 对方动作一僵,勐然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小鱼:「你怎么……」 一听声音,小鱼更加能够确信这黑衣人就是谢其枕。 那人盯着小鱼看了半晌,伸手揭了脸上的蒙面之物,露出一张俊美白皙的脸,不正是谢家的那位六公子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 小鱼一把拉过巧莲,将她掩护在自己身后,直直看着谢其枕道:「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闻得出来。」 她一顿,又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她就知道此人胆大包天、放浪形骸,却不知道他这么不要命,竟敢行刺去和亲的队伍。 谢其枕凝视着眼前之人,心里一阵稀奇。 原本他还以为她这样的娇娇,遭遇如此险状,一定会吓得站都站不住,却没想到她如此冷静,而且还认出了自己。 「你先告诉我,我是什么味道?」 他微微带笑地问她。 小鱼摸不准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一边的翠微也有些惊疑。 本以为,此人抓到小鱼等人,一定会赶尽杀绝,或是把人掳走,没想到竟还寒暄起来了。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那样的味道。」 「那你说说,我是臭的还是香的?」对方却有些不依不饶。 小鱼的眉头皱得几乎可以打结,完全不知道这个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还行吧,不臭就是了。」小鱼实在是说不出他身上是香的这种噁心的话来。 「既然如此,」谢其枕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她靠近,「不如你凑近了闻闻,看看我身上到底是香,还是臭……」 他的声音微微发沉,仿佛不经意带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第99章 弦月 099 小鱼感觉到他的气息向自己靠近过来, 下意识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抬头警惕地看他。 虽然她退了一步, 对谢其枕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大的分别。他个头高大,站在那儿,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额头上面那一层软软的绒毛。 她瞪着他, 又这样毛茸茸的模样,就像是小动物一样,只是自己分毫不知。 谢其枕几乎就要忍不住伸出手把她直接扯到怀里, 但他手指一动,又顿住,看了旁边几人一眼,到底没有动。 「你到底要干什么?」小鱼问。 此刻她已经转过弯来, 这是一出声东击西, 表面派人在前刺杀,实则却与翠微里应外合在偏僻之处抓她。 可是她想不明白,谢其枕到底图的什么? 他如此胆大包天, 敢劫和亲的队伍, 显然是连谢家都不顾了。 小鱼问出这句话后, 一旁几人也都朝谢其枕看过去, 尤其是翠微。她盯着谢其枕,目光闪烁,似乎也拿不准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谢其枕哈地一笑,露出几分痞样:「我是来抢亲的。」 几人闻言,都瞠目结舌。 巧莲怒道:「就知道你这个登徒子……」 话没说完, 给谢其枕恶狠狠扫了一眼,勐地止住。 他眼底那种冷冰冰的狠戾,让巧莲打心底地哆嗦了一下。 小鱼摇头:「你疯了……」 谢其枕扯了扯嘴角:「爷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送给别人的道理……你这辈子只能是爷的人。」 小鱼想朝他脸上呸一声,却碍于对方手中有兵器,只有隐忍不发。 谢其枕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离开过片刻,此时他看到她眉毛一抖,便领会她的小心思,不怒反笑道:「我不喜欢强迫人,你答应做我的人,我就带你远走高飞。」 第161页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到底是什么意图已经清清楚楚。不仅两个丫鬟脸色难看,翠微也白了脸,很是有几分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这位谢家六公子就因为嘴里轻飘飘的「喜欢」二字,做下如此放浪形骸之事,简直是叫人匪夷所思。 小鱼瞟了他一下,顿了顿方道:「我不应又如何?」 谢其枕摊摊手:「那我只能杀了你,爷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他说这话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令在场之人剎那间心底生寒。 「如何,答不答应?」谢其枕望着小鱼,嘴角勾着,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小鱼看着他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禁抓紧了裙边。 这个谢其枕,连派人劫杀驿站的事都干得出,想必杀人对他来说更不是难事。 「时间不多,我数三下……」 「不必,」小鱼出声打断他,「你不是说喜欢我么,那好,你把这个骗了我的女人好好教训一下,我就信你的话。」 谢其枕一怔,顺着小鱼的目光看向身后的翠微。 翠微脸色大变,睁大了眼看着谢其枕。 谢其枕皱眉看向小鱼:「换一个,她不能死。」 翠微松了口气,却听小鱼脆生生道:「谁让你杀她了,我只让你给她一点教训而已,怎么,莫非你是捨不得?你与她不会是……有私情吧?」 谢其枕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立马道:「放屁,我对别人用过的女人没有兴趣。」 小鱼没有出声,却下巴一抬望向他,甚至有几分神气的模样。 那个样子,和当初二人在街上初遇时如出一辙。 谢其枕心底一动,却听翠微低低道:「六公子,您不要被她迷惑了,她是想藉此拖延,好让人来救她。」 谢其枕嗤了一声道:「这里的密林深障,非同一般,我们如今是在正中心,就算是点着火把,他们也绝找不着。」 说着这话时,他两眼看着小鱼,显然是说给小鱼听的。 小鱼心里一紧,暗道怪不得刚才这谢其枕还有闲心与她扯些有的没的,原来他是早有准备。 她见谢其枕看着自己,目光带着几分探究揣测,心下微微一跳,表面仍然不动声色,眼睛一转,轻轻瞥了他一下:「还说什么喜欢我,也不过尔尔。」 这一眼拿捏得极好,看似轻轻一下,仿佛不带任何痕迹,却眼波流转,光色盈溢。加上她本来就生的极好,如此一眼,简直能勾心心魄。 就像是……在嗔他一般。 谢其枕只感到六魄去了三味,霎时间丹田发热。 「你想要我怎么教训她?」 翠微大惊后退:「六公子,你……你明明答应我……」 谁知话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就感到脑袋一凉,片刻后髮丝如雨雪般从她眼前纷纷飘落。 翠微呆若木鸡,看了看脚下,又伸手摸向脑袋,剎那间如遭电击。 谢其枕竟然……削了她头顶的头髮。 头髮,对女子而言,重如性命。 尤其像翠微这样爱美的女子。 翠微本来面貌美艷,很是出众,然而此时此刻却成了个秃子。 头顶无发,底下却又有头髮,乍一眼看像个秃顶的老太太。 有好半晌,她都没能接受刚才那一瞬之间所发生的事,一时间如坠梦中,浑浑噩噩。 小鱼也惊呆了,她原本是想藉此拖延一时半刻,顺便教训一下这个害的她落到谢其枕手里的女人,却没想到谢其枕会如此…… 谢其枕却脸色冷淡,丝毫不以为意,只看着小鱼道:「如何,这教训够不够?」 小鱼不知说什么好,呆呆看着他一言不发。 谢其枕抿嘴一笑,朝她伸出手:「来——」 小鱼咽了口唾沫,颤抖着伸出了手。 就在她的手将要落入他掌中时,一道银芒破空而来。 谢其枕脸上原本的笑骤然冷却,就像一副扭曲了的画一般,面容狰狞可怖。 小鱼一个激灵,慌忙要把说缩回去,却给他飞快抓住手臂扛了起来。 谢其枕把小鱼扛在肩上飞身上树,从领口掏出一个短笛,吹出一声清越的笛音。 本来寂静无声的密林突然发出沙沙之声,有无数黑影从林间窜出,直朝着那银芒闪现的方向奔去。 小鱼想要挣脱谢其枕,无奈人在高处,身不由己,只能依靠本能紧紧抓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谢其枕低头看了她一眼,咕哝了一句:「这会儿倒听话……」 话没说完,竟有金光向他刺来。 谢其枕当即撇开头,扛住小鱼要跳往另一棵树。 跃至半空,有寒风紧贴着他的耳朵唿啸而过,裹挟着极冷的杀意。 是有人在放箭! 秦王的人? 不可能。 此处漆黑一片,如此放箭简直是全然不顾林小鱼等人的死活。 可是还会有谁? 片刻之间,谢其枕一个不稳,就直直往下跌落。 在不远处,一抹深影轻轻落在树顶,衣袍如幕张开,挡住了弦月仅剩的光亮。 那个人拉起弓,朝着还在往下落的谢其枕又射出一箭。 这弓箭非寻常弓箭,力道极大,重有千斤,一箭过来,狠狠勾住谢其枕腰上的玉带,将他整个人勾往对面那棵巨大参天的古树。 第162页 谢其枕自身难保,当然没法顾及小鱼。 刚刚已经是他的极限,此时再不能抱住她。 他一松手,小鱼就往下掉落。 小鱼吓得忘记闭上眼睛,此时,却有一片深影蓦然罩在她的眼前。 头顶的弦月露出些微光亮,照在那个人的脸上,露出一双幽冷如雾的眼睛。 谢其枕几乎是被那一箭钉在了树上,他腰腹间剧痛无比,咬牙强行要下去,一抬头看向对面,勐然一定。 清浅的月色勾勒出一男一女。 那个人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怀中之人。 第100章 心悸 小鱼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绿色的梦境里。 铺天盖地的, 全部是那种清冷的气息。 既冷冽又霸道,却又有着一丝令人销魂的柔意。 她微微睁开眼, 被眼前的月光刺得清醒过来,勐地抬手抓住他的手臂,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林昇却不停下, 反而更加用力。 小鱼心里,不知为何,竟涌起一阵莫名的恨意。 他总是如此, 总是如此。 她动嘴就想要咬他,却一下给他察觉出意图。 林昇飞快从她唇上退开,伸手捏住她下巴,淡淡道:「属狗的么。」 小鱼瞪着他:「你才……」 他却按住她嘴唇, 不让她往下说。 此时, 他抱着人在树顶,犹如凌空。 夜风吹拂,令他衣袍翻动, 那眉眼唇鼻, 于月色之中, 如仙人一般素雅清隽。 小鱼给他按住了嘴, 本来还强要开口,一抬眸对上他的脸,心里竟微微一悸,突然滋味莫名。 「大人,人已经都处理了。」 七映走到树下禀报导。 刚刚小鱼所见的那一道银芒, 事实上就是七映的剑。 小鱼忙去看巧莲等人的情形,看到她们虽然受惊,却平安无事,不禁松了口气。 只不过,倒是没看见那翠微。 林昇瞥向不远处还被钉在树上一动不动的谢其枕:「去把谢六公子请下来——把他交给王爷处置。」 七映应是,转头便走向谢其枕所在之处。 方才那一箭箭气极重,谢其枕必有内伤,但不至于不能动弹。 七映走近了,见他睁着双眸,还直直地盯着林昇二人所在之处,眉头一动,面无表情道:「六公子,得罪了。」 七映将人捆起时,谢其枕仍然盯着林昇和他怀中的小鱼,喃喃出声道:「他怎么可以……」 刚刚那一幕,绝不是他眼花或是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的。 其余的人恐怕都没看到,只有他看得分明。 那个林昇,竟然对自己的亲妹妹…… 林昇目光淡淡地与其对视,似乎丝毫不以为意。此刻,他还将小鱼搂在怀中,一只手捉着她的手腕,不动声色地轻轻摩挲。 谢其枕脸色变幻,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小鱼此时才注意到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要挣脱。 林昇却抓她抓得更紧。 原本只是半搂着,她这一动,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扯,仿佛不施力道,就将人带入了怀里。 那股淡香充斥在她周身,愈发逼近她,她身不由己,下意识拿手抵住他的胸膛:「你做什么……」 此时不比之前,底下都是人,尤其那谢其枕,分明就在看着他们…… 林昇垂眸看着她,星眸里有暗芒涌动。 他的衣袍带着冬夜的寒意,胸膛却浸透着温暖。她仰着头对上他有些沉晦的目光,那目光比以往少了几分温度,却又多了几分烫人,一时间如同身置冰火两重天,冷热交加。 她突然觉得不好,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好。 林昇的目光落在自己掌中她的手上,看到那片雪白已经泛起了胭脂色的红。 他眉心一皱,竟微微松了手。 小鱼忘了身处之地,不自禁地要往后退,却又被他在腰间一握,听到他声音微寒道:「不许动。」 她抬眸看向他,暗暗一窒。 林昇望着她,目光深邃得好像能看到她的心里。 小鱼竟感到有几分慌乱似的,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 真是奇怪,明明不是她…… 她垂下眼睫,想避开他的目光,却仍然能感觉到那烫人的视线。 他的气息,好像和风一起,钻进了她的脖子里。 小鱼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樱一般的粉。 林昇看着她脸上的浅晕,搭在那纤纤细腰上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道。 她觉得腰间一阵酸软,隐隐还有些疼,当下抬眸看他:「你放开我——」 眼睛抬起的剎那,却有些噎住似的。 那双黑沉的乌眸,仍然是她熟悉的眉眼,却完全没有了平素那种装模作样的温润可亲的影子,只格外地深沉冷邃。 他神色淡淡,目光冷澈,背后是无边无际的夜空,仿佛天大地大只有他一人。 透出一种巨大的孤寂。 小鱼心底突然有酸麻之意滋滋作响,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林昇望着她,突然用双手握住了她的双手,交叠一处,随后俯首,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这回她没有乱动,不知是呆住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吻落时,林昇看着她的脸一点点染成绯色,他双眸深处的黑色也跟着越来越浓。 第163页 那股熟悉的药香带着比平素都要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脸上,像是春夜里的一阵幽风,温暖里透着一丝慑人的凉,令她心惊胆颤,不知如何是好。 他吻在那里,只是静静相贴,仿佛不愿离开似的,久久未动。 与从前那些吻截然不同。 像是怕惊醒了她。 唇下柔嫩的触感,和鼻尖盈澈的芬芳,似乎是这世间最美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退开少许,却并没有完全起身,仍然略微弓着腰,凝望她的脸。 小鱼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林昇捉住了她的手,按在胸口,眸色暗沉。 刚刚双唇相接的剎那,那一股甜香丝丝缕缕地渗入,令人心神动盪。于他而言,却远远不够。他扣着那细腰的手不自觉用了力,让怀中人紧紧贴着自己。 小鱼察觉到他的动作,一时还有些茫然,舌头又给他撅住的瞬间,整个人都懵在了那里。 方才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已经令她……却没有料到他还要…… 温柔的夜风,夹杂着他的味道,仿佛也添了几分霸道似的,不由分说地往她的七窍神魂乱飞乱窜。 察觉到她在怀中轻轻打颤,林昇心中既有不可抑制的怜意,又有……更为强烈的渴望。 那种冲动在他心底澎湃起伏,此时此刻,除却眼前这人的滋味,其余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也不想感觉到。 他闭着眼,愈发深入地吻舐,舌尖掠过她唇齿的每一分每一寸,如干渴已久的人拼命地汲取那一丝令人心神飘荡的甜意,怎么都无法满足,只恨不得……将人吃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9 16:37:56~2020-05-23 08:1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再说一遍 12瓶;凝溪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稀奇 她恍惚之际, 没察觉到有只手悄无声息地搭落,随后在她后颈一捏。 小鱼抓着他的手微微一紧, 随即彻底昏迷了过去。 林昇垂眸从她脸上扫过,眼底深寂无波,没有一丝光亮。 此时, 不远处有脚步声和火光隐约而出。 他抬起眼,朝人声传出的方向看了看,将怀中之人搂紧了少许, 往下一跃。 巧莲、巧心此时才看到他和小鱼,当即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来:「二公子,小姐她……」 林昇只道:「她没事, 你们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一遍。」 巧莲、巧心都松了口气, 不敢迟疑,忙将刚才翠微半路出现又骗她们到谢其枕这儿的原委细细说了。 林昇听到翠微的名字,眉毛一动。 巧心又道:「方才七映出现的时候, 那翠微趁乱逃了, 奴婢瞧见她是往林子东边去了。」 林昇点头, 并未言语。 说话间, 罗居正带人赶了过来。 他一走近,看到林昇怀里的人,目光微变。 林昇把小鱼交给两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和罗大人手下的人一起,先把小姐护送回去。」 罗居正不禁上前一步:「四小姐这是……」 林昇却看他道:「过来说话——」 二人往林深处走了几步方停下。 罗居正:「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林中深暗, 在他对面的林昇只是一抹模煳的黑影,看不清神情。 「这次启程以前,罗家老太太曾经派人过来传讯,消息被我压下了,没有报给你。」林昇道。 罗居正不解:「什么事?」 * 小鱼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一睁眼便问起昨夜的事,一问才知道,昨夜里谢其枕已经给捉拿了,眼下正不知被关在哪里受审。 秦王大发雷霆,将驿站把守的一干护卫狠狠地处置了。 昨夜刺客偷袭,虽然大惊一场,所幸死伤不多,只是驿站北边屋楼受大火烧损,几乎是尽毁。 那龚巡心中自然大怒,却更有恐惧之情。刺客偷袭是在他的地盘,自然牵连到他,因此秦王一旦有什么命令指示,他都不敢不从,只全力配合。 「小姐您不知道,那个坏女人翠微今天凌晨就给捉回来了,奴婢早上去打水,亲眼看到的,」巧莲道,「虽然她是给布头蒙着脸,奴婢也一眼就能认出来,她那双鞋上的一对珍珠少了一颗,绝不会有错的。」 小鱼闻言惊道:「这么快就捉住了?」 「是啊,我们二公子可真是厉害。」巧莲道。 小鱼一听她提起林昇,脸色一变,昨夜里那些诡谲的画面又浮现出来,吓得她几乎拿不住手里的勺子。 巧心忙握住她的手:「小姐,怎么了,手这么凉?」 小鱼白着脸,摇摇头说没事,却放下了勺子再也喝不下粥了。 「您昨夜里惊着,今儿睡得晚,方才一大早的,阿使那大人和罗大人都来看过您了,知道您睡着,没进来打扰,只让奴婢们好生看护着。」巧心道。 小鱼拧眉:「罗大人?」 「是啊,」巧莲端茶过来道,「您是没瞧见,罗大人那个样,可比西胡那位还忧心呢……」 巧心却瞪她一眼:「瞎说什么,就你多嘴。」 巧莲忙闭了嘴。 「不光那二位,二公子也派人送东西过来了。」巧心道。 第164页 小鱼只抿着嘴不说话。 巧心无知无觉,转头就端着那碟奶酪酥过来了:「小姐看看,是您最喜欢的——」 小鱼盯着那几块奶白色的点心,翻身又躺进了被窝里,只拿后脑勺朝着她们二人:「你们吃吧,我没胃口。」 两个丫鬟一顿,有些面面相觑。 他们这位四小姐,可从来没有能够拒绝过奶酪酥,尤其这齣了京,还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她这会儿竟说不吃,实在是……稀奇。 * 龚巡为了秦王等人审讯方便,特地在南边开了两间屋子,给他们审案用。 林昇和罗居正到时,正好碰见秦王阴沉着脸从屋里出来。 「王爷——」罗居正正要说话,却见秦王抬手止住了他。 「来得正好,谢家那个小子,油盐不进,好赖话都听不懂,本王正想着要给他来点真刀实枪。」 罗居正忙道:「这恐怕不妥,毕竟他是丞相大人的……」 林昇看罗居正一眼,转而望向秦王:「看来王爷还没有审过翠微?」 秦王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看向罗居正:「这个女人比谢其枕还难搞,一上来就说要见你,否则都不开口,毕竟是你罗大人的红颜知己,本王也不好随便动刑,要是一不小心一命呜唿,你还不得跟本王拼命?这二人狼狈为奸,里应外合,背后多半还有人在,本王就不信,光他们二人,就有这个胆——」 罗居正垂首不语,脸色十分难堪。 林昇反倒微微一笑:「王爷审了大半日,想必口干舌燥得很,不如先坐下歇一歇,剩下的就交给下官二人。」 秦王脸色不好,却也没有说不,只在这院中坐下了。 旁边龚巡眼见如此,立马命底下人端凉茶来伺候着。 「你打算怎么审?」秦王喝了一大口茶,盯着林昇道,「本王方才可是狠话说尽了,那臭小子脖子可硬的很,至于翠微那女人,更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林昇淡淡道:「既然她要见罗大人,那让她见就是了。」 秦王眯了眯眼,扫了罗居正一眼:「你就不怕咱罗大人看到心爱之人情难自禁……」 罗居正忽然道:「这一点,王爷大可放心。」 * 东侧审讯室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一人走了进来。 原本站在窗边的女子抬头看到来人,登时目光一亮:「大人……」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翠微。 她梳着丫鬟的髮髻,虽然衣衫上有些尘土,髮丝却丝毫不乱,显然是自己好生打理过的。 罗居正只在门口站定看着她,没有出声。 翠微看到他的目光,心底一沉,反倒垂了垂眸,轻声细语道:「大人要打要杀,妾身无怨无悔,妾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人。」 罗居正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翠微望着他,泪眼盈盈:「妾身不顾安危,冒大不韪跟来,就是事先得到消息,知道谢六公子有心刺杀和亲队伍……妾身怕您有个三长两短,这才和那谢六虚与委蛇,混进和亲队伍,藉机靠近林四小姐,假装帮他劫人,他答应妾身,只要事成,就不会伤您半分。妾身从小在教坊长大,别的不知道,却懂一些乔装见色之术,这才能为谢六所用。」 她无声地落泪,身体微颤,却比那些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更让人心动怜惜。 罗居正牙关一紧,别开眼不去看她:「若真有此事,你为何不来跟我说?反倒与谢其枕沆瀣一气。」 「妾身煳涂,妾身也是……关心则乱,生怕您有个三长两短……」 她话一说完,见罗居正久久不作声,也不失望,反而抬手在小腹上轻轻一抚:「大人就算不信妾身,也该为了您的孩子想一想。」 罗居正闻言勐然抬头看向她,翠微双眸闪烁着泪光,看着他柔声道:「等孩子生下来,妾身受什么罚都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3 08:15:01~2020-06-13 13:2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多假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翠微 翠微始终是望着罗居正, 用她惯常的那种温柔目光凝视着他,似乎丝毫也不强求。 罗居正沉默了一会儿, 忽道:「是我对不住你和孩子。」 翠微眸光一顿,怔了怔莞尔一笑:「大人说什么?」 罗居正抬眼看向她,没有言语。 翠微脸上的笑像被冻住了, 变得僵硬而又扭曲:「大人……」 罗居正:「你从一开始,就是谢六公子的人吧——我待你从未有过怀疑,颇为爱宠, 日久天长,你就以为我是个色令智昏的庸人,随随便便就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翠微连连摇头:「不是那样,您误会了, 妾身从未那样想过。」 「不过, 你有身孕的事我倒不会怀疑,毕竟也做不得假,」罗居正打断她继续道, 「你故意留着此事不说, 是想当作筹码, 好让我想法子帮你脱罪。」 翠微轻轻咬唇, 脸上却仍然一副不可置信的痛心之色。 罗居正看她一眼,缓缓道:「今日你死不承认也好,尽数坦白也罢,我都不会多说半句,该如何处置, 就如何处置。」 第165页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翠微见如此,终于支撑不住,勃然变色:「大人好狠的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妾身陪伴您那么久,换来的就是这个?」 罗居正侧首望向她,没有出声。 翠微看他如此态度,明白苦肉计是唱不下去了,咬了咬牙道:「的确如大人所说,妾身一开始就是六公子的人,但他答应我此次行事绝不伤到大人,也绝没有假……」 罗居正仍然沉默不语。 翠微目光一黯,颓然道:「妾身若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您,您能不能……保妾身一命?」 「你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保你。」 翠微深吸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妾身本是谢家在长乐坊的细作,后来,丞相大人要妾身接近您入谢府为妾,为的是探听林二公子的事,这次混入和亲队伍,也是谢大人的安排。不知道六公子是从哪儿得知此事,要挟命令妾身,要帮助他……行刺掳人。」 罗居正眉头紧蹙:「他为什么要掳走四小姐?」 翠微看他一眼,眸光之中仿佛闪过一丝讥诮:「这当中的缘由,大人您——难道猜不出来吗?」 罗居正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刺心一般,眉头一时拧得更紧了。 「六公子觊觎林小姐已久,又给有心之人撺掇,那人非但是给他出谋划策,还送他高手作为差遣,如此,六公子才能一举破了大内高手的防御,让你们措手不及。」 罗居正听到这里,不禁握紧拳头上前了一步:「那个人是谁?」 翠微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罗居正正要逼问,却见她双唇一动,脸色骤变,突然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他双眸一睁,飞快上前将人抱起:「翠微,翠微!」 奈何人断了气,已经毫无反应。 此时,门砰地一声被打开,林昇和七映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七映一惊:「她这是……」 罗居正脸色惨白地看向他们二人:「她嘴里藏着剧毒。」 林昇凝眸,过片刻后道:「她对你,确有几分真情。」 罗居正:「什么意思?」 「看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不仅不能保她的性命,还会害了你。」林昇目光微深道。 罗居正愣住,一时间浑身发僵。 七映:「那到底……会是什么人?」 林昇眯起眼:「我曾经两次被暗杀,一次是在刑部,还有一次是在京城,想必都是同一人指使。」 罗居正抬手合上翠微的眼睛,拿袖子替她擦去嘴边和脖子上的血迹,低着头声音微哑道:「京城的那次是指你被暗箭所伤的那回,刑部的那次,又是指哪一回?」 七映目光一变:「当初孙家那个案子……莫非是那个丫鬟!」 罗居正一怔,抬头看向林昇:「那个女人难道不是突然发狂才……」 林昇:「此事你还不知道,当初她是受刑前被人诱骗,以为——刺杀我就能保她那母亲性命。」 罗居正更加惊疑不定,半晌才道:「这些事,都是一人所为?那个人的身份……你有没有眉目?」 林昇摇了摇头,又道:「今天你累了,翠微的事由你安置,王爷那里我会去打招唿,别的事暂且不用你管。」 * 和亲队伍被偷袭,虽然在这个驿站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却没有消息传出去半分。 小鱼当夜听巧莲说,明日便又要启程,很是惊异。本来以为,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们多半得在此地耽搁一会儿,没想到过了一日便要启程了。 「方才七映来过,给小姐您带话,说明早启程……去的是敦煌。」巧莲禀道。 小鱼一愣:「怎么是敦煌?」 「他说这是二公子的意思,王爷也点头了,这一路上有刺客盯着,走原路怕有埋伏,所以先去近的敦煌安置,等刺客一事查清以后再往西胡。」 巧心点头道:「前夜的事真是兇险,奴婢现在还后怕呢,还是听王爷和咱们二公子的,稳妥些好。」 话虽如此,两个丫鬟仍然免不了有些忧心忡忡。 「谢家六公子和那个翠微……后来怎么样了?」 两个丫鬟摇摇头,显然是都不知情。 小鱼搁了茶杯,托腮嘆了口气:「要不去问问阿使那?」 丫鬟们还没回话,帘子就给人掀开,走进一个人来:「那倒不如直接问我。」 小鱼一看来人,立马变了脸色,直起身把脸往里一扭:「这么晚了我都要睡了,二哥快请回吧。」 林昇扫了她一眼,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便掀起袍子在小圆桌边坐下:「泡茶。」 巧心脚步一动,就见自家小姐扭头来瞪她:「不许去。」 她僵住了:「小姐,这……」 林昇漫不经心道:「无妨,那就把小姐那杯拿来……」 小鱼一听,越发气怒,腾地一下站起来就对他怒目而视。 谁知林昇目光一冷,一瞬之间如深丈寒冰,将她冻得一颤,下一刻竟就给吓得生生坐了回去。 再看他时,他又是那个温润端方之态,好像刚才那一剎那,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第103章 红狐 巧莲、巧心见如此, 自然不敢多待,给林昇端了茶后, 就各自退去了外间。 小鱼看着她们二人背影,暗暗吁了口气,过了会儿方道:「二哥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第166页 「前夜的事, 还没好好问过妹妹,」林昇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 「谢家六公子与你一同时,都说了些什么?」 小鱼凝眉想了想,脸色略微有些不自在:「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威胁了我几句。」 林昇看她半晌, 并不说话, 目光之中却别有意味。 小鱼抿了抿唇:「旁的二哥尽可以去问巧莲和巧心,我不太记得了。」 林昇淡淡地一笑,手在茶杯盖上落下, 不动声色地按了按:「不必, 妹妹好生歇息, 明日还要赶路。」语罢, 转身便走了。 待他一走,小鱼才松了口气,抬手按在心口,微微喘息。 也不知怎么的,每每与他相对, 她就好像绷着根弦似的,没法松快。 林昇走到外间,看到外头桌上摆着三碟点心,当中一碟原封不动还未吃过,正是那奶酪酥。 另外两碟杏仁糕和山楂糖,倒是吃了几口的样子。 林昇:「那是谁送来的?」 巧莲回道:「是阿使那大人派人送过来的,除了点心,还有一些香料。」 林昇点点头,没有出声,走上前,伸手捏了点香料放到鼻下闻了闻。 巧心见如此,不禁道:「二公子,这香料……」 林昇摇头,掸了掸指尖:「没事。」 他走出小鱼的屋子,往外走了几步,七映便迎上前道:「大人,京城出事了。谢家三公子和四公子的马车在东西街口翻了,谢三公子脑袋被马屁股压着,当场身亡,谢四公子两腿筋脉给轱辘砸断——成了废人。」 林昇脚步一顿,看向他:「马车怎么翻的?」 「据说是因为马突然受惊发狂才酿成意外。」 林昇一笑,摸了摸手上的扳指:「你信么?」 七映摇了摇头:「属下不信,但也不知——这背后之人到底是意欲何为。」 林昇两手负后,看向远处天际:「谢家这些儿子,老大、老二、老五和老八都已经死了,老七是个痴儿,排第九的谢恽已经离开谢家,如今老三也没了,老四废了,只剩下——」 七映神色微变:「那若是这次处置了谢六,岂不就……」 「不错,」林昇语气淡淡道,「要是他死在这儿,谢之舟一定会把这笔帐算在我和王爷头上。」 「这是背后有人要保他?」 「不见得,」林昇道,「那个背后之人——恐怕是想引我们和谢之舟乱斗。」 七映沉默片刻问道:「要不要把此事告诉王爷?」 「不用,再看看,」林昇一顿,「对方不知道,我们手中还有一张牌。」 「是,」七映道,「对了大人,罗大人已经将翠微安葬在了西边的山坡上,说明日能准时启程,没有大碍。」 林昇颔首。 「大人怎么料得到罗大人不会心软?」 林昇:「他是容易心软,但也不蠢,如果翠微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他罗家长孙,那他肯定不会让她死。」 七映:「莫非那个孩子不是罗大人的?」 「孩子是他的,」林昇目光一淡,「不过却不是罗家长孙,他的那位夫人早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 翌日,一行人启程去往敦煌。 这日日头极盛,天气闷热,而所经之地林木又愈渐稀少,更添燥意。 所幸这两天休养得好,队伍倒也走得不慢。 小鱼让随行的几个丫鬟都坐到她的马车里,才落了座,就听到马车外响起一声叫好,隐约能听出是几个西湖人在那儿喝彩鼓掌。 「巧莲,你看看是怎么了。」 巧莲应是,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会儿,回头笑道:「好像是王爷射中了什么飞禽走兽。」 「是什么飞禽走兽?」 「这地方树不多,土地贫瘠,多半是鹰啊狼啊之类的。」有个小丫鬟道。 其他几个丫鬟一听,都有些害怕起来。 小鱼看她一眼,稀奇道:「你倒不怕?」 小丫鬟摇头:「不怕,咱们有那么多护卫大哥守着,那些东西哪里敢近我们的身?」 小鱼闻言一笑。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阿使那的声音:「四小姐,方才王爷射中了一只红狐,问您缺不缺冬天的围脖。」 「红狐?那东西的皮毛可是难得一见的……」巧心嘆道。 小鱼却很是不忍:「若是那么做,岂不就要将那小狐狸剥了皮?」 阿使那听了这句,不由道:「其实那小狐狸还有口气在,要救也能救过来。」 巧心:「可若是救了放生,岂不得罪了王爷?」 小鱼心念一动:「那不如让我养着玩呢。」 先前那小丫鬟登时白了脸:「小姐使不得的,这野地里的畜生可不比宅子里养的那些猫儿狗儿,若是咬伤了您可怎么好?」 巧莲不禁笑她:「方才是谁说不怕的来着?」 小丫鬟不由得红了脸。 阿使那却道:「这个提议倒不是不可,回头把那小狐狸的爪子剪剪就是,它若敢咬人,就把它的牙也卸了。」 小鱼一个激灵:「可别。」 阿使那笑了笑:「那小姐先等一等,我这就去替你问问王爷的意思。」 说完,他就驾马去了后面秦王的马车那儿。 小鱼便在车中等着,不多时,外头就有人轻扣马车车壁。 第167页 她只当是阿使那来回信了,径直掀起了车帘往外看,谁知一探首却见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马上,一身墨绿色的官服在这青黄不接的半漠之地尤为显眼。 小鱼自然是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的,然而目光往下一落,看到他怀中揣着的那毛茸茸的小东西,登时直了眼睛。 那对宝石般的眼睛,圆滚滚,水汪汪,正有气无力地望着她。 最打眼的,还是那一身火红色的狐狸毛。 它并非纯粹的红,而是隐约渐变,就像是红色的波浪。 小鱼睁大眼盯着林昇怀里的小狐狸,目光一错不错:「它是哪里受伤了?」 林昇看着她悠悠道:「右腿受了一箭,已经包扎好了——你若是想要,便自己下车来取。」 第104章 帐中 小鱼犹豫片刻, 一抿唇,便叫巧莲打开车帘, 提起裙摆下了马车。 她走到马前,仰起头,朝他伸手:「给我——」 雪白剔透的一张脸, 给日头照得几乎有些透明。 林昇目光一掠,顿了一会儿,俯身将那小红狐抱给她。 然而, 就在她的手碰到小狐狸皮毛的剎那,他突然腾出一只手,飞快搭上她手背,向前一落, 咔嗒一声, 将一块白色的玉锁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那玉锁,白中透着一丝蓝,贴着她的肌肤, 渗出一丝丝冰凉的气息。 小鱼一呆, 抱住狐狸了才反应过来, 立马瞪他道:「你、你做什么!」 林昇面不改色, 又直起身,一勒马掉头而去,丝毫不理会她在后面怒目而视。 小鱼想摘了这玉锁,却两手抱着小狐狸腾不出空儿来,只有站在那儿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毕竟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也不好多待引人注目,站了片刻,她便又回到马车里。 谁知车里几个丫鬟这会儿都缩到了角落里,一个个都怕得要命的模样。 小鱼低头一看怀里的小红狐,它歪了歪脑袋,都懒得看其余几人,只略微动了动,在她怀中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闭眼睡起来。 巧莲睁大了眼:「小姐,这狐狸还真不怕人……」 小鱼:「它受伤了,这会儿也咬不了你们,你们怕成这样做什么,就算要咬不也是先咬我么?」 「这可不行,」巧心上前些,端详那小红狐道,「不过,这小狐狸的皮毛生得可真是不一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还真是。」 几个丫鬟看小狐狸在小鱼怀里睡得正香,而且乖巧十足,便也少了几分惧意。 「是不是要给它取个名儿?」巧莲笑道。 小鱼还未开口,一旁巧心眼尖,看到了她手腕上扣着的玉锁:「小姐,这是什么……」 明明方才还没有的。 小鱼看了看玉锁,脸上的笑意登时淡了,她抬起那只手,对巧心道:「快帮我把这东西拿下来。」 巧心握住她的手凑近瞧了瞧,摇头道:「好像不行,是锁上的,要拿钥匙开,可您怎么会戴上这样的东西?」 「奴婢只见过金锁、银锁和铜锁,还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锁……」 小鱼盯着手腕上那一抹月白色,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要给她扣上这种东西?这锁……莫非是有什么古怪不成? * 到夜里,头顶的天空深黑如墨,无星亦无月,平寂得连风声都听不到,与白日截然不同。 小鱼走到主帐附近,恰巧看到林昇和七映从帐中一前一后地出来,心里一跳,慌忙躲到旁边的帐后。 「谢六已经被押回京城,不出两日就能到杨大人那儿。」 「继续派人暗中跟着。」林昇边走边道。 七映应声。 那二人无知无觉地走远了,小鱼探出脑袋,看他们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忙提起裙摆,小步跑了过去。 林昇的帐外本来还有两个卫兵,但是都被他遣走了。 眼下他和七映都走了,小鱼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他帐中。 帐中灯光已灭,只有外头的火把亮光隐约,能大概照出帐篷里面的摆设轮廓。 小鱼轻吸了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她方才找了个由头,偷偷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过来和他要那玉锁的钥匙,没想到恰好遇到这人离开,正给了她机会自己去取。 这种东西,他肯定不会随身带着的。 小鱼先到架子边,将那几件外衫的口袋衣襟翻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只好再去桌案边捣腾。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了脚步声,隐约是有人朝这儿过来了。 她吓了一跳,飞快四看,却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慌忙躲到了架子底下,好借那几件外袍挡着自己。 「听说敦煌五大氏族之首的郭家来人了,当家和那位大小姐都来了,大人不去会一会?」说话之人是罗居正。 林昇走进帐篷,目光微微一变,脚步顿下。 罗居正察觉他异样,不禁到:「怎么了?」 林昇摇头,忽然一笑:「没什么,耗子罢了,继续你刚才的话。」 小鱼听到耗子二字,吓得险些叫出声来,连忙捂住了嘴。 这地方会有耗子?罗居正有些惊讶。 「那位郭小姐,听说是个能人,会占卜星文,今日连王爷都摆出了笑脸迎她,怎么您倒不去看看?」 第168页 林昇将官帽脱了,边解外衣边道:「既如此,王爷自会应对,你我二人大可不必凑这个热闹。」 罗居正还要说话,忽然见对面这人神态,似乎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由微微一愕。 林昇换了常服,点了灯,淡淡扫了罗居正一眼:「罗大人还有事?」 罗居正忙摇头告退。 他人一走,帐中就彻底静了下来。 林昇在案前坐下,举起书在灯下看起来。 小鱼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儿,整个人绷得厉害,大气都不敢出。 「啧,好大的耗子!」林昇突然感嘆道。 小鱼吓了一大跳:「哪里有耗子?」 她从架子底下跳出来,吓得脸都白了。 林昇拿着书朝她一指:「就这儿——」 小鱼一呆,这才明白过来,一张脸由白转红,颜色变来变去。 林昇看着她,不生气,也不惊讶,一副淡定自若之态。 小鱼咽了口唾沫,笑了笑道:「二哥歇息,我走错帐篷了,这就回去!」 话一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林昇伸手一扯毡子,小鱼脚下一滑,往后倒落,不偏不倚就落入他怀里。 她晕头转向的,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 林昇捏住她下巴,看着她道:「妹妹没有走错,二哥的帐篷你自然也住得。」 小鱼拍开他的手,挣扎着要起来,却给他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臭狗官,你放开我!」 她手一动,就给林昇捉住了。 他端详着她腕上的玉锁,浅浅一笑:「这锁和你倒配的很。」 小鱼:「你给我解开,我才不要这破锁。」 林昇挑眉:「自己解就是了。」 「钥匙呢?」 林昇松开她的手,却没让她起来,只淡淡道:「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13:42:48~2020-06-17 08:0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再说一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海草 105 小鱼给他这话噎住, 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林昇的手按在她手腕上,在那玉锁上轻轻摩挲, 白中带蓝的色泽仿佛因为他指腹的温度变幻,渐渐透出青色。 小鱼原本还很是懊恼,突然看到那玉锁变了颜色, 登时直了眼睛。 尤其在营帐昏黄的烛火下,那光芒似乎是笼罩着一层轻薄的烟,愈发如梦似幻。 她不禁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露出惊喜的神态。 林昇看到她这副模样,眼底浮现出一层极淡的笑意,淡得几乎不能察觉。 「这……到底是什么?」 他望着她的眼睛,声音微低:「你觉得是什么?」 说话间, 那玉锁又渐渐变成紫色, 小鱼直勾勾地看着,几乎不能移开自己的眼睛。她到底,还是一个女孩, 天生便难以抗拒这样的东西。 然而她又清清楚楚地知道, 若是旁人送的倒也罢了, 偏偏是眼前这人送的, 他十之□□有什么别的目的,绝不单单只是想送她什么,更不会是想要讨她欢心。 小鱼眼睫一垂,抿了抿嘴道:「管它是什么,总之……你快替我解了它。」 林昇却只将她的手腕一捏, 淡淡道:「钥匙没了,我也解不了。」 小鱼抬头瞪过去:「你骗人!」 他挑眉不语,眼里分明写着「爱信不信」四个大字。 小鱼还要说话,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仿佛是有几个人往这儿过来了,一时间脸色煞白,浑身都缩紧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从他怀里逃走,却仍然给他死死按着,不能动弹半分。 外面的脚步声一止,便听一道柔柔的女声道:「林大人可在?」 小鱼听到声音,挣扎得愈发厉害,林昇略一用力,在她肩头一握,她感到背后一酸,浑身软倒,再也用不出半分力来。 而那始作俑者却面不改色:「在,阁下是哪位?」 「我家小姐备了好酒,想请大人到帐中小坐。」 林昇问了,对方却不报姓名,如此说法,分明暗含暧昧,连向来对此类事体愚钝无比的小鱼都有所觉察。她撇了撇嘴,暗道这位小姐真是有眼无珠,竟主动羊入虎口,怕不是脑子坏了吧。 林昇自然看得到她这小动作,他的唇角微微一弯,表面上,目光却仍然一本正经,似乎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如若不是什么急事,还是明天再说吧。」他道。 外面那丫鬟一顿,忽然道:「急倒是不急,却实在是……一桩要紧事。」 林昇不语。 那丫鬟继续道:「事关林大人您的姻缘,不知算不算要紧?」 小鱼眨了眨眼,不由又看向林昇。 她与他靠得极近,能看到他眉心处微微拢起,分明是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人披着林二郎的皮囊,又惯是会装模作样,此时此刻看他神态,不了解他的人绝看不出他心里想的什么,恐怕还会以为他态度谦和温吞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鱼总能察觉到他的喜怒,就算只有些微,她也能敏锐地感觉到。 最初是因为害怕他,为了提防他给自己下套才如此,后来不知不觉地就…… 第169页 想到此处,小鱼的心底不禁有些异样起来,她目光往下一低,当即不再看他。 「时辰不早了,我看——还是改日吧。」林昇说我,一抬手,也不知道扔了个什么东西过去,烛火一晃,剎那间灭了,帐内登时漆黑一片。 小鱼一呆。 不仅是她,外头那个来传话的丫鬟也呆住了。 本来她还想说几句,这会儿林昇连灯火都灭了,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再纠缠就是她们不识抬举了。 那几个下人脸色不好,就算有心再说,到了这个地步也无法多开口,只在外头停留片刻,不一会儿便走了。 小鱼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感到身子一轻,竟是给他抱了起来。因这会儿眼前一片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她更是惊怕,当下也不敢出声,只凭本能往他怀中靠。 林昇仿佛大发慈悲一般,伸手在她后颈上一捏。 小鱼感到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尾椎骨窜上来,一下子沖淡了她身上那股沉重至极的酸软之意。 「好些了?」他问她道。 这句话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问的,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那股她熟悉不过的药香和松香,窜入她的鼻息,令她才松懈下来的心绪又微微一紧。 她下意识地往外靠了靠,想要离这股气息远一些。 「好了……你、你松开我。」 林昇却道:「你与我认识这么久,何时见我照你这句话的意思做?」 小鱼一怔,随即更加恼怒,但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话没错,毕竟二人之间,实力悬殊太多,恐怕再加个五十年,她也不会是他的敌手。 「你既然不愿意给我解开,就放我回去,别忘了我们如今是在哪里,这儿可不是京城,要是……」 林昇在黑暗之中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的嘴,悠悠然道:「要是给人发现了,不外乎就说——我们二人是兄妹情深。」 小鱼:「不要脸……」 林昇呵地一笑:「骂得好。」 话音一落,将她放在了榻上。 小鱼感到身下的柔软,心底一跳,立马就想跳起来逃走,谁知她脱离桎梏还不到片刻,眼前这人忽然朝下压过来,将她结结实实地按了回去。 与此同时,她的双唇也给他轻轻地堵住。 指与指交握,发与发纠缠。 他做得那样自然,那样娴熟,没有分毫的不自在,甚至于还有几分温柔。那样的姿态,简直好像……与她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人。 小鱼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感到深深的迷乱,如同被他如此的姿态所蛊惑,险些……信以为真。 她在惶惑之中,勐然间看到了自己阿爹阿娘的脸,他们的脸被浸在绿色的水中,头髮像海草一般漂浮,无声地注视着她。 小鱼感到浑身一冷,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用力地咬下去,不顾一切。 这回林昇没有预料,被她咬破了嘴,血的味道盈满了二人的唇齿。 第106章 顾忌 林昇只是稍稍一顿, 随即更深地吻落,表面没有多用力, 却似乎要将二人唇齿之间的腥甜味一丝一丝都吮吸干净,延绵不尽。 小鱼被逼得仰起脖子,想要躲开, 却给他按住了动弹不得。 就在二人胶着难分之时,帐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大人睡了吗,在下有事求见。」 那竟然是阿使那的声音。 林昇停下动作, 略一抬头:「什么事?」 「刚刚有下人来报,说是四小姐突然没了踪影,不知道是去了哪里,难道大人竟一点也不知道?」 林昇丝毫也没有慌张, 小鱼甚至感觉到……他似乎是在一片漆黑之中无声地笑了一下:「让他们不必再找, 四小姐人就在我这儿。」 一听这话,小鱼不由惊了一跳。 她才动了动,就给林昇用掌心轻轻盖住了嘴。 阿使那在帐外沉默半晌后道:「不知道这个时辰, 小姐在大人这儿做什么?」 小鱼咬了咬唇, 心下跳得愈发快了。 林昇只淡淡道:「她一个人待着闷得慌, 来找我这个二哥消遣消遣罢了。」 这话分明古怪, 可却给他说得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一般。 阿使那的声音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这么晚了,大人不如赶紧让小姐回帐,她帐中的人找不见她,这会儿都急得不行,不若——我亲自送小姐回去——」 「怎么, 你是不信我的话,还是觉得四小姐在我这儿有什么不妥的?」 林小鱼毕竟不是小女孩了,加上如今又是要到西胡去和亲的身份,纵使二人是亲兄妹,如此在林昇帐中,也极为不妥。 阿使那脸色微冷,没有开口,却也没有离开。 凝滞之际,林昇帐中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 不多时,有一人掀起帐子走了出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林昇。 他衣冠整齐,步履从容,只是头髮略微有些凌乱而已。 阿使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眉头皱得更紧。 下一刻,就见林昇侧身掀起帐子,一副大大方方、云淡风轻的姿态:「使者如此放心不下,不如亲自进去看看?」 阿使那脚步一动,却没有往前。 以他的身份,如此堂而皇之入林昇的帐中,十有□□会遭人非议。 他没有忍住,朝帐中望了一眼,依稀看到一抹纤薄的淡影依靠在那儿。 第170页 「四小姐可还好么?」 静了片刻,里头传出小鱼低低的声音:「我没事,过会儿就回去了。」 阿使那点了点头,脸色却没有缓和多少。 林昇轻轻抬手,正了正衣襟:「四妹妹头一次离开京城,心中恋家,无可厚非,使者不必多虑。」 阿使那正要说话,忽然瞥见他唇角有一抹轻红,目光勐然一定,登时变了脸色。 林昇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丝毫没有变色,只淡淡地看着他。 阿使那微微冷笑,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大齐有一句话,叫作玩火自焚,不知大人听过没有?」 林昇冷眼睨着阿使那,并没有搭腔。 阿使那看他半晌,又朝他帐中看了眼,终于还是拂袖而去。 * 林昇走回帐中时,小鱼已经起身坐在他榻边,她脸色苍白,两眼直直盯着他:「是不是给他发觉了……」 林昇走到她面前,垂眸望着她道:「发觉什么?」 小鱼目光微微一变,抿唇将脸一别,不去看他。 林昇俯身捏住她下巴,迫她抬头,伸出手擦拭她唇上的血迹。 他虽目光不冷不热,动作却异常轻柔。 小鱼往后退了退:「不必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巧莲她们……」 林昇:「那不过是阿使那信口胡诌的,不必当真。」 小鱼一怔:「你说什么?」 他面色平静,继续俯身给她擦去嘴角的红痕,一边擦,一边道:「你不在帐中的事,要是给底下人发觉,七映必会第一个报信给我,什么时候轮得到他阿使那通风报信?」 小鱼因他的话愈发惊疑不定,一时倒没有阻拦他手下的动作,只乖乖由着他摆弄。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是……」她皱眉,「不对啊,那他怎么知道我在你这儿?」 林昇已经给她将嘴上的痕迹擦得一干二净,他直起身,拿出帕子擦手,并没有理她的话。 小鱼不悦,伸手抓住他袖子一扯:「到底是为什么?」 林昇斜眼睨向她,手上动作未停:「你不如猜猜,他是一直都在暗中跟着你,还是一开始——就已经在我帐外窥伺了——」 小鱼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真是这样,他们二人之间的事给阿使那发觉,倒成了她的过错了。 此时,林昇又扫了她一眼。 小鱼看到他的目光,心底一跳,蓦地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 他收回目光,坐回案前,竟又拿起公文看起来。 一副正经之态,与方才所为,天差地别。 小鱼撇了撇嘴,暗道:装模作样。 「有功夫在心里骂我,不如想想过会儿自己怎么回去。」 小鱼双眸圆睁:「我才没有!」 林昇呵地一笑,伸出手往后翻了一页。 小鱼盯着他看了半天,发觉他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抿了抿唇,提起裙摆便起身往外而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放下了脚步,无法再往前了。 若真如林昇所言,阿使那是暗中发觉,那他必然有本事隐人耳目,可她不一样,要是这会儿冒冒然出去给人看到,那就完了。 她咬咬牙,又转回头看他。 林昇伸手往果盆里拿了个果子,侧过身往下坐了些,仿佛惬意得很,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其实小鱼平时也不是什么多有骨气的人,只是到了此人跟前,尤其要强,绝不愿意伏低做小。 他当然有本事把她弄回去,可她才不愿意求他帮忙。 「怎么,不敢了?」林昇吃着果子,目光仍在书上,眼睛斜都不曾朝她这儿斜一下,「刚才怎么来,现在怎么回就是了。」 现在当然不比刚才,方才秦王接待郭家的人,这儿的守卫自然不多,如今那郭小姐都回去了,又是深夜,当然是更加守卫森严了。 再说,方才那个时辰,她出现在林昇帐中倒还好些,此时都快半夜了,若给人看到…… 小鱼不觉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冒那个险熘出来了。 「怎么,还不走?你二哥可要睡了。」林昇吃完果子,放下书,起身就开始解外衣。 小鱼觉得他是故意如此,所以也不声响,就站在那儿不动,冷冷瞪着他。 哪知道林昇此时忽然抬手敲了敲帐柱。 「大人何事?」七映的声音很快就从外面传来。 小鱼面色一变,一下子紧张起来。 林昇看都没看小鱼一眼,面色如常道:「备水,我要沐浴。」 「是。」 小鱼这会儿是再也稳不住了:「我、我要回去!」 林昇却不理她,好像压根没有听到她的话。 他已经脱了官服,又开始解中衣。 小鱼跺了跺脚,已经有些气急败坏:「林昇!」 对方仍然不为所动。 她急了,几步跑过去,抓住他在解衣带的手:「你不准动……」 林昇抬眸望向她,并不言语。 眼下他外衣褪去,乌髮垂落在肩头,清眸玉面,比起平时的端素清衢,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俊美妖异。 小鱼心里重重地一跳,双手像是给烫着一般立马缩了回来。 缩到半空,却又给他伸手抓住。 她抬头,与他目光相触,心口像是给人一把攥住,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第171页 此时,七映刚好提着两桶热水回来,走到门口,碰巧夜风乍起,吹动帐门,露出几隙光亮。 飞快的一瞥间,他神色微变,当即脚步一顿,往后退了两步。 在帐中,林昇还捉着小鱼的手一动不动,他目光向着小鱼,一开口却是对着外面的七映说话:「你光杵着做什么?」 小鱼惊觉七映要进来,慌忙看向林昇,声音极低道:「二哥……」 虽然声音很低,却也躲不过习武之人的耳朵。 七映才上前一步,又生生僵住,一时之间,竟生出一种……冰火两重天之感。 「怎么?」林昇握住小鱼的手,缓缓地往上,仿佛无意般摩挲过她的手臂,面上却毫无异色,甚至还有几分冷淡的模样。 小鱼抿唇,头微垂着,眼睛却不得已抬起来看他。 碧湖一般的眼睛,泛着微亮的光,点点如星,明明灭灭。 「我想回去……你,你……帮帮我。」小鱼说完这句,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颜面无存,不过如此。 林昇没有说话,手上稍一用力就将她带入了怀中。 小鱼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抵在他胸口。 只是,她还没回过神,就突然感到颈后一软,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七映提水进去时,正看到小鱼伏在林昇胸口。 她虽然昏迷,却仍然皱着眉头,一副惊怕之态。 「大人,小姐她……」 林昇没有抬头看他,只望着怀中之人,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端,声音微沉:「把水放下就是——」 七映应是,放下水,低头转身而去。 林昇看着小鱼,许久都不曾动。 他的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是从久远的地方飘荡过来:「你能如此,不过是因为没有顾忌之人。」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我顾忌?」 「——有朝一日,你若遇到那个人,就会知道要将生死渡之身外,并非易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今天开始恢復日更三千~ 第107章 敦煌 瓜秦古道, 甲泉驿。 「西出长城关塞边,黄沙积里人种田。齐家壮士胡笳唱, 过得敦煌无人烟。」 一行人到敦煌前的驿站时,罗居正看着眼前景色,不禁在马上念出了那首诗。 「怎么这个驿站, 看起来和之前的都不一样?」阿使那问道。 罗居正看着远处那座四方城堡似的驿站,缓缓道:「这里靠近大齐边境,驿站和烽戍一体, 一旦有警,昼则点菸,夜则生火,顷刻间就能传到整个瓜州城。」 阿使那闻言, 不禁看了他两眼:「罗大人还真是博闻多识, 连边境之事都如此清楚。」 罗居正摇摇头没说什么。 秦王道:「这儿离敦煌也不远了,我看不必再在驿站停留,直接去敦煌城就是。」说完看向林昇。 林昇点头:「王爷所言有理。」 进了敦煌城, 总算会安生一些, 不必再顾虑伏击在大漠深处的刺客和沙贼。 秦王笑道:「早就听说敦煌是天赐福地, 难得一见的人间绿洲, 这下总算是能一探究竟了。」 众人又走了三日,便从满目苍黄的沙地走到了树木葱茏的绿洲。敦煌城外有一条泉水,从高山流出,向西南而去,敦煌人挖了数不清的水渠, 将泉水引到绿洲,灌溉土地。 道路两侧的榆树、杨树连绵不绝,绿茵如画。 小鱼和车中的丫鬟们都安耐不住,掀起了车帘往外探看。 没有想到在这沙地之中,敦煌竟是如此曲水幽幽、林果芬芳。葡萄园的香味,和林叶的清新味道,伴随微风迎面而来,简直美如云霄仙境。 阿使那道:「如今大齐国势日上,敦煌作为四通八达之处,外族商旅往来不绝,珍宝荟萃,要说繁荣,可不一定比京城差多少。」 秦王轻轻一哼,显然是有些不以为然。 阿使那还未接着往下说,敦煌城的大门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在那大门门口,已经有十余人等在那里。 秦王皱眉:「那是什么人……」 林昇远远扫了一眼,淡淡道:「是敦煌五大家族的人。」 敦煌城有五大氏族:郭、启、王、张、冯。这五大家族垄断了敦煌的盐铁丝茶之业,财力通天,是敦煌实际上的主人。 秦王目光一动:「郭大小姐竟也在,她一个姑娘,怎么竟如此大胆抛头露面,莫非是敦煌民风更为开放?」 「应该不是,」罗居正道,「听闻这位郭小姐也是一位奇女子,虽然面方二十,却聪颖非常,擅巧算行商。郭家是五大家族之首,底下商行无数,有一半都是她在替她父亲掌管打理。」 阿使那惊道:「一半?」 「不错。」 秦王:「之前还算小瞧她了,本以为不过是个……」话说一半,忽然止住,目光一转,看向林昇,神色十分玩味。 林昇牵着马,神色不改。在秦王看来,自然还是那副看不出真假的死样子。 几人上前去后,郭家族长郭云胜就带其余之人向秦王拜见行礼。 「见过王爷,王爷千岁金安。」 「不必多礼,」秦王把缰绳扔给下人,走上前道,「郭族长,这几位就是其余几家的当家了吧?」 第172页 那郭云胜长相平平,脑袋极圆,却下巴削尖,竟然是一副憨厚老实相。 「正是——」郭云胜将其余几位族长一一介绍给秦王,又看向最左边那名妙龄少女道,「这是小女,王爷已经见过。」 这郭大小姐郭伶与她父亲截然不同,生得柳眉凤眸,貌美出众。 她朝秦王福身行礼,动作轻盈优雅,短短一瞬,就给人姿态万千之感:「郭伶见过王爷。」 此时,林昇等人也从后走上前来。 郭伶看到他时,美眸之中,目光微闪,看起来竟有些……移不开眼似的。 秦王看在眼里,暗自挑眉一笑。 「林大人,罗大人——」 郭云胜倒罢了,其余四大家族的当家看到林昇,脸上都有些异样。 只是林昇本人,毫无异样。 「这位恐怕就是西胡的使者大人吧?」张氏当家张里桥上下打量着一旁的阿使那道。 阿使那鞠躬行了一礼:「谈不上大人,称我阿使那即可。」 张里桥却眉头一皱,仿佛不太高兴的模样:「这怎么行?那也太没规矩了!」 郭云胜见秦王也看过来,不由扫了张里桥一眼道:「使者大人不要见怪,张当家平素心直口快惯了。」 阿使那倒不介意:「没有关系。」 郭云胜笑了笑,又道:「王爷和几位大人风餐露宿,舟车劳顿,还请速速进城,我们已经备好客房,随时都可下榻歇息。」 话音刚落,后面的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叫。 众人朝后看去,忽然看到车帐飞起,一只红狐勐然窜了出来。 郭伶脸色一变道:「是吐涂狐!」 就在此时,一名青衣少女急忙忙地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跑哪儿去了?」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小鱼。 敦煌的几人看到小鱼都有些怔住。 阿使那本是无心一瞥,却不经意间看到那位冯氏当家冯晓峰像是被惊了一般死盯着不远处的小鱼看。 那种神态模样,和其他几人或多或少的惊艷之色完全不同,简直就像是…… 那头的小鱼四下看着,找不到小狐狸,正忧急不已,没想到却忽然怀中一暖,竟是那小红狐又从车轮底下跳了出来,一下子跑回了她的怀里。 它举起圆圆的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脸,然后驾轻就熟地蹭了蹭小鱼的衣袖,丝毫也不知道自己刚刚闯了祸。 小鱼给它吓了一跳,很是哭笑不得,又忍不住气得拍了拍它的耳朵,一抬头时才见前面几人都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启家那位当家启燕寅,年纪最轻,才三十出头而已,看到小鱼如此美若天仙,一时间有些神魂颠倒,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位姑娘就是林家那位来和亲的……」 他话没说完,感到身上一寒,恍惚间抬头对上一双漆黑至极的眼睛,一个激灵之下才勐然清醒过来。 「是林四小姐……她怎么会有那吐涂狐?」郭伶看着远处慢慢上前来的小鱼道。 秦王不由道:「怎么,这小狐狸还有什么稀奇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感谢在2020-07-04 16:45:58~2020-07-04 20:1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943880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黑色 郭云胜道:「吐涂狐是吐涂山才会有的狐狸, 所以才叫这个名,这种狐狸极为少见, 而且……性情异常残暴,四小姐这只,看皮毛颜色, 是吐涂狐没有错,可是看着,却如此乖巧听话, 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异常残暴?」罗居正皱眉。 阿使那也饶有兴趣:「不知道是怎么个残暴法?」 张里桥看他一眼道:「前几年,我家里养的一头白髦虎狮,就是给一只吐涂狐生生咬死的,这东西看着虽小, 却兇恶得很, 怎么会乖乖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驯养?」 秦王摸着下巴,半信半疑:「有这么吓人?这狐狸当初还是我无心猎到的,原本还想剥了皮做成围脖, 要不是林四小姐想要留下自己养, 这会儿早就没命了。」 此言一出, 几人纷纷变色。 郭云胜神色发沉:「吐涂狐是神狐, 要是真动手杀了,那可是难以估量的业障,幸亏王爷没有动手……」 郭伶轻轻点头道:「怪不得了,吐涂狐极有灵性,定是知道这当中原委, 如此才会不伤林四姑娘,甚至甘愿与她亲近。」 秦王似笑非笑道:「照你们这么说,本王这是给四小姐救了一回?那她可算是本王的福星了。」 听到这话,林昇抬眸,淡淡扫了秦王一眼。 小鱼此时才走上前来,她与这几人一一见了礼,瞥见林昇在前头站着看着自己,怀抱着小红狐的手不由一紧。 郭伶不动声色地打量小鱼上下,弯唇一笑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林姑娘一定是累坏了吧?」 小鱼摇摇头,回她一笑,倒没有说旁的。 郭云胜:「阿伶,你亲自带林小姐去客院下榻。」 郭伶颔首,慢慢走上前来,谁知才靠近几步,原本在小鱼怀中伏着脑袋的红狐突然抬起了脑袋,双眼竟直熘熘地盯着她看。 虽然仅仅只是如此,却很有几分危险十足的意味。 第173页 郭伶脚步一顿,不禁有些异样。 小鱼察觉如此,不由皱起眉头,抬手在小狐狸脑袋上一拍:「你又神气什么?」 小鱼这个动作,看得一边的张里桥等人脸色都变了。 不过,那小狐狸只回头看了小鱼一眼,甩了甩脑袋,竟又趴了回去,露出一副昏然欲睡之态。 张里桥不由瞪大了眼睛:「真是见了鬼,它还真听这小姑娘的话……」 此时,林昇上前几步道:「我看,就由我带四妹妹去客院,不必劳烦郭姑娘了。」 郭伶虽然见过不少世面,但毕竟是一名弱女子,再说这吐涂狐,别说是她一个姑娘家,就连这几个大男人见了都有些憷。林昇这么一说,倒算是替她解了围。 她当下朝他点了点头,柔柔地应了声好。 小鱼与郭伶靠的近,见她看着林昇,目光闪烁,眼角带润,险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 一行人进了敦煌城中,小鱼原本还想看看敦煌县城与京城有什么不同,谁知道一进城,却见大街小巷都空无一人。别说什么摊位,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巧莲凑近了巧心,低声对她道:「怎么这城里都看不见人?瞧着怪吓人的……」 巧心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小鱼掀着车帘往外看,那些酒铺茶帐的布帆在风中飘浮,隐约还有葡萄酒和烟火的味道。 林昇就驾马在她的马车外,见她脖子越伸越长,便伸手往她额头上一按,将人按回去了些。 小鱼不忿,仰起头瞪他,却见他坐在马上,目不斜视,只看着前面的路道:「四妹妹的钱袋子掉地上了?」 她一怔以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咬牙道:「不要你管!」 林昇丝毫也不生气,只淡淡而笑道:「妹妹觉得这儿有什么不对劲?」 小鱼目光微顿,又看向四下:「大白天的,这儿一个人都没有,当然古怪……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林昇摇头不语。 巧莲听到二人说话,没忍住道:「是不是因为要迎王爷和大人们入城,所以才将这街上的人都清了个干净?」 巧心忙瞪她:「多嘴!」 就在这个时候,前头一家布坊里有个老者探出了脑袋朝他们这儿看过来。 那老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敦煌城的人。他原本是偷偷张望,不知看到什么,神色突然一变,像是受惊,又像是发怒,勐地关上了门,仿佛对谁避之如蛇蝎。 小鱼和几个丫鬟都看得呆住,林昇微眯眼睛道:「看来,并非如此。」 小鱼看到他的目光,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冷。 「林大人,等一等——」 沉默之际,他们背后传来马蹄声和唿喊声。来人是五大家族的冯氏当家冯晓峰,他面逾五十,快马赶来,堪堪停下,一时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林昇抬手叫停了车夫,回头看向此人:「冯当家这是——」 冯晓峰喘着气,从衣袖底下拿出一个耦合色的香囊,递到林昇跟前:「大人,这是四小姐方才落下的吧,上头绣着个字,我瞧着……该是四小姐的东西。」 说话间,目光仿佛不经意般地朝马车那边转了转。 方才车停下时,车帘已经放下了,这会儿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只隐约能透过帘子看到半个模煳的侧影。 林昇接过那个香囊,看到上面绣了一个林字,又拿起来闻了闻,摇头道:「这恐怕不是她的。」 冯晓峰面露惊讶,随即很是汗颜,摸了摸额头:「看来是老夫搞错了,见上面有个林字,又是姑娘家用的,我还以为是四小姐的东西呢。」 林昇颔首,将香囊又递还给他:「还是得多谢当家特地送过来。」 冯晓峰点点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便又上马而去。 车外的对话,车内几人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 巧莲道:「这位冯家的当家老爷可真是个好心人,一个香囊罢了,还要特地送过来,白跑了一回竟也没有生气。」 「听说,敦煌五大氏族,郭家最厉害,这冯家,反而是最次的。」说话的人,正是之前那个自诩胆大的小丫鬟桔闽。 小鱼斜睨她道:「这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敦煌城的人都知道,」看到其他几人都面露古怪,桔闽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道,「奴婢虽然是在京城长大,祖籍却是敦煌的,五大家族的事早先就听家里的老人提过。听奴婢的姥爷说,原先敦煌城有八大氏族,后来起了内讧,邓、明、古三姓被灭,最后就剩下如今的五姓。」 「是为了什么起的内讧?」小鱼问。 「好像是为了什么财宝,叫作……对了,是琉璃鼎!」 桔闽话音刚落,四下就微微一静。车队前后的敦煌人,仿佛听到这话都唿吸一凝。 桔闽脸色一白,慌忙捂住了嘴。 巧心都有些被吓着了:「这是怎么了?」 桔闽按住脖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道:「奴婢忘了,刚刚那三个字,在敦煌是禁语……绝不能提的。」 「为什么不能提?」小鱼问道。 桔闽还没开口,外面林昇的声音就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客院到了。」 马车上的主僕几人相互看了看,不再说话。 * 小鱼探身下车时,看到林昇在车下等着自己,身形一顿。 第174页 他看着她,朝她缓缓伸出了手。 小鱼单手怀抱着小狐狸,要下车的确不太方便。她看了他一眼,低下眼睛,将另一只手放落在他的掌心。 林昇垂眸望了一眼,那圆圆的,粉白的指尖,落在他的掌心,像花瓣,又如水滴,轻盈如绸。 小鱼看他没动,也没有拉自己,便有些不耐烦,没有多想,只手上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二哥?」 林昇眉心一凝,忽然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下,小鱼猝不及防。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心口暗暗一窒,肚子里一轱辘,竟给吓得打了个响嗝。 这一声动静,在安静的敦煌城中尤其清晰。 林昇少见地一愣,随后低低地笑了出来,那笑声沉沉的,像是从他胸腔里震动出来的,震得她头皮发麻。 小鱼羞得满脸通红,咬唇瞪着他不说话。 在落日的余晖下,她脸上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浅金,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扇子,时不时地往上又往下。咬牙切齿的模样,几乎把下巴都挤得变了形,两颗细白的小牙若隐若现。 林昇握拳轻咳一声,将她的手轻轻一握,终于把人扶了下来。 小鱼两脚一沾地,立马就气沖沖地挥开了他的手,径直往前去了。 林昇站在原地,略微侧首,看着她的背影,眼里还有一层极淡的未褪的笑意。 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东侧高处的城台上,有一个人从高至下望着他们。 清风吹过,扬起那人黑色的长髮,如荆棘般,交错在一双幽深哀冷的眼睛前。 在微乱的髮丝底下,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黑色的长髮,黑色的面具,黑色的眼睛,像是一团暗夜中的鬼影,随时都会迎风消散,化为乌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送上~感谢在2020-07-04 20:12:07~2020-07-05 13: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再说一遍 3瓶;千秋墨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葡萄 如今已经是他们到敦煌后的第五日, 敦煌城白天依旧不见有人,只是到夜里, 零零星星有些人影。 秦王与林昇、罗居正站在瞭望楼最高处,看着底下,整个敦煌县城在他们眼前一览无余。 「之前不是说, 敦煌四通八达,繁荣媲美京城,怎么如今完完全全是另一个样儿?」秦王道。 罗居正:「下官前日问了冯当家, 他说这半个月是敦煌的岂兰节,敦煌人要在家中请佛,闭门不出,商旅往来也暂时断绝, 所以才看不到有人。」 「岂兰节?」秦王哼了哼, 「无聊透顶——说起来,这个姓冯的倒是闲得很,三天两头地就看到他去客院。」 他转头望向林昇, 见对方双目远眺, 一语不发, 眉心微动道:「皇上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可有眉目?」 林昇没有回头,只看着远处的烽火塔:「七映已经去查过,与我们之前所知相差无几。」 罗居正点头:「据七映所查,当年刘志瑾在敦煌与五大家族张氏的嫡女张芸成婚,后来被髮妻张芸发觉与外敌勾结的书信。张芸将此事报给娘家人, 张氏联合另外四家,用计诱骗刘志瑾到一处私宅,逼其认罪后当场诛杀。」 罗居正说到诛杀二字时,林昇的眼睛极轻微地眯了眯。 秦王:「他竟然是被自己的女人所告发?那倒怪不得要死不瞑目了……莫非那个张芸与刘志瑾感情不睦?」 罗居正摇头:「恰恰相反,这二人当年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璧人,据闻刘志瑾待张芸极好,成婚数年,家中无一姬妾,连通房丫头都不曾有。」 秦王皱眉:「既然如此,这个张芸为何还要『大义灭亲』?他们的恩爱都是装出来的?还是说——这个张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陷害刘志瑾,才假意与他成婚?」 林昇回头,看向秦王,有几分似笑非笑:「听王爷的意思,是认定——刘志瑾就是被冤枉的了?」 秦王目光一顿,咳嗽了一声缓缓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话说起来,刘志瑾被处置以后,那个张芸又如何了?她现在可还在敦煌?」 罗居正:「在倒是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她早就已经剃度出家,如今就在敦煌城北的净月庵中。」 「还活着就成,走,咱们去会会她——」秦王说着转身就要走。 林昇当即开口叫住他:「王爷请留步,此事不急。」 秦王皱眉:「什么意思?」 林昇:「张芸在庵中修行,多年不见外客,王爷恐怕去了,也见不到她的人。」 「笑话,我要见人还不容易?」 「这里是敦煌,贸然行事对我们没有好处,」林昇淡淡道,「王爷不必操之过急,虽说,不能明察,暗访却未尝不可,毕竟——七映的轻功也不是摆设。」 秦王神色一定,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你是说……」 林昇抬手在他手臂上一按,对上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秦王:「你的胆子比我的还大,要是给人发觉,可是要出大事的。」 林昇:「我们有王爷坐镇,想必总是会有惊无险。」 秦王眼睛一直:「你什么意思,林子望,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第175页 林昇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罗居正见他虽然脸上带笑,目光深处却沉晦冷冽,藏在袖下的双手不由轻轻地握紧。 * 小鱼已经一连在屋中闷了好几日,每次她想出去看看,林昇都是不许、不许。 自上次偷偷熘去他帐中,给他作弄过以后,她更不敢轻易去找他说话,生怕再给他耍弄于股掌之间。 这会儿她在屋中干坐着,低头一看到在自己膝盖上哈欠连天的狐狸就来气:「成日除了吃就是睡,真没出息……」 「人家本来就是神狐,要出息干什么用?」 小鱼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看到阿使那的脸。 他是趴在屋顶外头,掀开了屋瓦,冲着屋里的小鱼说话。 小鱼只看到他的头飘浮在顶上,那个情形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你在上面做什么?」 阿使那:「这儿守卫的人比先前多不少,耳目众多,从底下我可过不来。」 小鱼盯着他的脸:「又想干什么?」 阿使那却一副有些委屈的模样,低低感嘆道:「小鱼姑娘好硬的心肠,上次教训那个紫琼,还是我帮的你,怎么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鱼听他提及此事,立马变了脸色,只把头一扭道:「什么紫琼?我不记得了。」 阿使那一怔,随后笑出了声。 小鱼抬头瞪他:「你笑什么?信不信我喊人过来……把你当刺客捉了?」 阿使那立马敛了笑,不敢再逗她:「小鱼姑娘手下留情——今日来找你,其实是有个老朋友想见你。」 「老朋友?」 「正是,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阿使那说完,就朝底下扔了个什么。 小鱼还没来得及反应,在她怀中的小狐狸忽然跳起来,飞快咬住了掉落下来的东西。 随后它又窜上小鱼的膝盖,把嘴里叼着的手绳放在她掌心之中。 「这是……」小鱼拿起一看,见是一串百草佩环,且有一阵清幽的芬芳在屋中飘散开来,立即流露出惊喜之色。 「小姐,郭大小姐来看您了。」此时,屋外响起了巧心的声音。 小鱼一惊,一抬眸,屋门已经给人推开,正是那郭伶带着贴身丫鬟走了进来。 她偷偷扫了眼头顶,却见阿使那已经消失无踪,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郭伶看到她便道:「妹妹是不是身子不好,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小鱼摇摇头:「想是昨晚做了噩梦,没有睡好的缘故。」 郭伶打量她道:「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劳烦的,回头我再睡一会儿便好,」小鱼将小狐狸放下,走上前去与郭伶见礼,「郭姐姐……今日怎么会来?」 巧莲沏着茶,暗暗朝郭伶看了一眼。 这位郭大小姐,虽然比他们小姐大了些,却不太看得出年纪。她本就是清雅纤细的少女模样,加上眉目婉约,衣裙打扮素丽,就算与小鱼站在一同,也看不出大了五岁。 郭伶听小鱼这么问,想到来意,便从衣袖底下取出个小小的荷包递给她:「这是我自己做的,妹妹若不嫌弃,便拿去放着,这里头碰巧就有安神香,你初到敦煌,恐睡不安稳,夜里压在枕头底下,能睡得好些。」 「多谢姐姐,」小鱼接过荷包举起来认真地端详,「姐姐这荷包绣得真好,上面这绣线还是双压的——」 郭伶浅浅笑道:「这倒也没什么稀奇,之前看你和林大人的衣服作料十分别致,好像都是云缎制的呢。」 小鱼一怔:「这样啊,我都没注意到……」 细细想来,除了那身宫中所制的吉服,其余常服都是从侯府带出来的,她与林昇都是侯府中人,衣料制裁相同,也是寻常。 说话间,巧心从外面进来道:「小姐,二公子来了。」 小鱼和郭伶都是一愣,下一刻,便看到那人走进屋来。 他站在屏风前,清俊的眉眼被那一身菸灰色长袍衬得多添柔和,看着更是端方儒雅。 小鱼不禁道:「你怎么……」 一开口,方醒觉还有外人在场,忙改口道:「二哥……怎么来了?」 郭伶回过神来,忙起身行礼:「林大人——」 林昇点了点头,看向一边的小鱼。比起郭伶,她就丝毫没有要起身行礼的自觉,还手撑着榻坐着,歪着身子,小脸粉扑扑模样,像团猫儿似的。 他看着她右颊上睡出的红色褶印,悠悠道:「今晚是敦煌岂兰节的最后一晚,你不是想到城里走走么,去是不去?」 小鱼睁圆了眼睛:「真的?」 她想说你会有这么好心,眼睛一转看到一旁的郭伶,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郭伶道:「街上还有灯会和集市,除了过年,敦煌城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就要属今晚了,大人待妹妹可真是有心。」 林昇只道:「郭小姐今夜不去?」 郭伶望着他,目光温柔,又暗含羞怯:「明日商行开张,诸事待整,我恐怕一时走不开。」 林昇点头:「你年纪轻轻,能将郭家商行打理得如此,实属难得。」 郭伶抿唇,垂首低低道:「大人谬赞了。」 小鱼看不出什么,巧心、巧莲在一旁却瞧得分明,二人悄悄看了看对方,各自心领神会。 第176页 这位郭大小姐,显然是对她们二公子有意,而且一看她这模样,仿佛早先在敦煌就与二公子有所交集。 郭伶道:「对了,我今日还带了些上好的葡萄酒来,恰好大人也在,不如现在就拿出来,大家一起尝一尝?」 小鱼一听是葡萄酒,眼睛立马就亮了。 几个丫鬟却吓得不轻,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要喝酒?敦煌城的人还真是不拘小节。 林昇还没开口,就看到小鱼睁大了眼睛,双眸闪闪烁烁地看着自己,一副眼巴巴的模样。 他眉心一动,沉默片刻,将手往后一背:「那就有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更送上,晚上有甜甜二更~ 第110章 醉酒 这回郭伶带来的葡萄酒不少, 而且都是郭家自家的庄园所酿,窖藏已久, 皆是珍品。林昇应下以后,郭伶吩咐下人在院内安排坐席。 碰巧罗居正、冯晓峰和启燕寅到客院,郭伶便邀他们三人一道品酒。 小鱼本来只想尝尝葡萄酒的味道, 没想到,转头这位郭大小姐就弄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品酒宴来。不光有好酒,还有新鲜果蔬小菜, 摆在木制的矮桌上,水光盈盈,透着凉气,只是身处其中, 就令人心神舒畅。 大家脸上都眉目舒朗, 比平素放松愉悦许多。 启燕寅道:「没想到林大人也在这儿,前几日我还想来拜访大人,请您指点指点书法。」 林昇举杯, 淡淡道:「指点不敢当。」 郭伶看向小鱼:「有林大人的教导, 想必小鱼妹妹的书法造诣也不低。」 小鱼拿着葡萄的手一顿, 脸色一僵, 在她身后的巧莲也一时没忍住露出了笑。 罗居正微微笑道:「郭小姐恐怕是想多了。」 话一说完,才感到不对劲,转头一看小鱼在那儿兇巴巴地瞪着自己,脸色一变,反应过来, 忙放下酒杯朝她拱手,很是羞赧道:「唐突了。」 启燕寅哈哈一笑:「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平时可看不出——罗大人竟也是个趣人,冯老,您说是不是?」 一旁的冯晓峰却不知在想什么,只凝眸看着小鱼一动不动。 林昇看在眼里,目光微闪。 「冯老?」 冯晓峰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又道:「这酒的味道倒和平时所喝的有些不同。」 「不愧是冯老,这酒里的确是加了一点特别的东西,不过,是什么我还不能透露。」郭伶道。 罗居正:「这葡萄酒喝起来倒不像是酒,几杯下肚都不觉得有什么醉意。」 冯晓峰摇头笑了:「那罗大人可就大错特错了,它后劲可不小,万万不可小瞧。」 巧心一听,忙上前对小鱼道:「小姐,您这是第五杯了,别喝多了。」 小鱼一瘪嘴,却没有放下酒杯,反而往她怀中一靠,小脸红扑扑的,眉眼带笑,一脸得意:「我不会轻易就醉的,郭姐姐喝得可比我多。」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醉了。 郭伶:「妹妹从前都不怎么喝吧?先前就听闻,京城贵女平素都是滴酒不沾的。」 小鱼用力点头,乌熘熘的大眼直瞅着她。 郭伶看着,不由莞尔。 她眸子一转,瞥见林昇也正看着这边,当下心底一跳,然而大着胆子再一回望,却见对方的目光似乎是向着身旁的小鱼而去,不由暗暗一怔。 巧心: 「二公子,小姐她好像……」 冯晓峰道:「恐怕是一下子喝太多了,回头煮些番茄粥给她喝会好过些。」 他回首过去,见林昇看着自己,神色微变,立马又笑道:「葡萄酒喝多了,就得吃番茄解酒,这儿的人都是如此——」 随后,郭伶便吩咐下人去给小鱼煮些番茄粥喝。 几个下人扶着昏昏沉沉的小鱼起身往屋里去,启燕寅远远看着,只觉几日未见,这女孩出落得愈发好,这会儿脸上带着红晕,更显得玉白如雪,娇嫩若玉,真恨不得……将人拉到怀里使劲地揉上一揉。 巧莲觉察到启燕寅的目光,眉头一皱,快步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小鱼。 等回到屋里,扶着小鱼躺下以后,巧莲跟着巧心到外间,扯住她衣袖低声道:「方才你瞧见没有,那个启当家看咱们小姐的眼神……」 「什么?」 巧莲凑近她耳朵,低语了一番,巧心当即沉下脸来:「当真?」 「巧心,我渴……」 巧莲:「是小姐喊你。」 巧心点头,忙端着茶走回里间。 小鱼不知何时坐起了身,靠在床头,原本皱着眉头,一见巧心进来,忽而粲然一笑。 方才她眉宇间分明有愁郁之色,此刻展颜一笑,真如海棠花绽,明媚可喜,不能尽述。 巧心心中怜惜,忍不住上前将人轻轻人一搂,低头对她道:「小姐,喝茶——」 小鱼在她怀中乖乖喝了一杯,随后便依在她肩头昏睡过去。 「你退下,我来。」 巧心一听这个声音,心中咯噔一下。 * 在他坐下靠近的剎那,兴许是感觉到一丝凉气,原本昏睡着的人竟迷迷煳煳睁开了眼。 她两眼迷濛地望着眼前这一片模煳的菸灰色,抬手揉了揉眼睛,歪头看他半晌:「谁?」 林昇没有出声,只上前将她半搂入怀。 第177页 她仰头望着他,披散着头髮,浑身雪白剔透,脸上透着红晕和甜香,神色怔怔的。 林昇在她额头轻轻一抚:「怎么不睡?」 小鱼不应答,只看着他,忽然神情舒缓,展颜一笑。 他正因她这一笑微微定住,却见下一瞬,她带着笑张开双臂,径直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怀中。 林昇僵住。 可怀中人尚不知足,她在他胸前上下蹭了蹭,喃喃低语道:「不要去……」 几缕柔软的髮丝钻进了他的衣襟,怀里幽香暗沁。 林昇沉默不语,只由她着搂住自己,过半晌,察觉怀里的人又睡了过去,才把手搭在她肩上,将人轻轻推落。 然而他才将人推开几寸之距,她就像极委屈似的,皱着眉头流起了眼泪,两只手还捉着他的袖子,仿佛不愿松开。 明明人还不清醒,却如此…… 他这一滞,就给了她「可乘之机」。她朝前一扑,又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颠动之中,柔软的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脖子。 他浑身一窒。 她近在咫尺,每一下唿吸都带着酒酿的醺然和那股令人心神飘荡的……甜香。 林昇挑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略微俯首,贴近了看她。 「这样难受,放开……手,好不好?」她撅起嘴,低低地撒娇。 他挑眉:「不好。」 小鱼扁嘴,眼睛里一下子就凝聚起了湿气,泫然欲泣。 林昇捏住她的鼻尖:「不准哭。」 「欺负人……」 他淡淡道:「有本事,你就欺负回来,哭有什么用?」 小鱼半睡半醒的,往他胸口推了几下,见他巍然不动,一下子激恼起来,仰起头就往他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林昇一震,却没有躲开,也没有制止。 她松了嘴,一屁股坐回去,还咧嘴沖他做了个鬼脸:「活该!」 林大人原本白玉无暇的脸上,赫然出现一排牙印,异常的显眼。 他嘴角一勾,轻轻地一笑,忽然伸手拉住她,将人扯入怀中。 她毫无预料,嘴巴是半张着的,所以给他轻而易举地就探进来,勾住了唇舌。 虽然如此横行霸道,却反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动作间轻舔慢舐,好像是把她整个人都含在了嘴里……细细品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5 19:39:42~2020-07-06 19:2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我向你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美酱 3瓶;妈妈咪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白鹤 临近黄昏, 天边火烧云卷,残阳如血。林昇站在窗前, 望着远处的火烧云,目光平静无波。 一抹黑影轻轻落在外廊边沿,上前对林昇低语道:「大人, 属下已经查明,当年刘志瑾与张芸有过一个孩子,刘志瑾被诛杀时孩子仅七个月大, 后来孩子一出生便无故夭折。」 林昇抬手按落在窗前:「那个孩子葬在了何处?」 「就在净月庵后面的时樾山。」 静默片刻,林昇忽道:「已经有十年之久,尸骨还能见到么?」 那属下暗中咽了口唾沫方道:「还能见到。」 林昇收回手,轻轻转动指间的玉扳指, 若有所思。 「大人, 还有一事需禀,」那人道,「方才来讯, 说是昨夜缉押谢六进京的队伍遭到伏击, 所幸只损失了两个人一匹马, 被押的谢六仍安然无恙。」 林昇目光一斜:「伏击?」 「不错, 对方先放暗器,后掷火箭,幸亏我们早有准备,以水车抵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抓着活口没有?」 「抓到一个, 已经给单独关押起来,您看,此人如何处置为好?」 林昇:「押去京城,直接送到刑部大牢,这伙人很可能与之前的几次刺杀有关,绝不能掉以轻心。」 二人隔着窗户说话的时候,屋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碰落,掉到了地上。 黑衣人目光一变,当即道:「属下告退。」随后飞身一跃,消隐在半空中。 林昇伸手关上了窗,回身往里走去。 他绕过珍宝屏风,就看到床榻上的人身子竟有一半歪在了床下,她脑袋落地,双腿却还在床上,两只白生生的脚丫翘在那儿,十足的可笑。 小鱼懵着一张脸,伸手揉了揉眼睛,仿佛此时还没回过神来。 等清醒了些,隐约感觉到什么,往上一看,瞅见一张倒过来的脸,吓得马上就要大叫,却给他蓦地盖住了嘴。 「呜呜呜……」她挣动了一会儿,忽然闻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勐然一顿。 林昇俯首靠近她,面无表情,就连平时那种装模作样的笑都没有半分。 小鱼一个激灵推开他的手,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勾着身上的被子,竟扭成了一团麻花。 林昇冷眼看着她道:「还没醒酒?」 「我又没有吃醉……」 她嘟哝了一句,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身上缠成一团的被子解开。 一起身,才看到他白色的内襟边缘沾染了一点红色,那红色之中隐约泛着橙红的光泽,好像就是……她所擦的口脂。 第178页 小鱼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一些模煳的片段从她的脑海里闪现出来,惊得她几乎两腿发软。 林昇往前一步,她就心虚地一哆嗦,又连连往后退:「二哥……」 他神色淡淡的,丝毫也看不出有不悦或是发怒的迹象,然而越是如此,却越是让她忐忑。 小鱼站在原地,两只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垂着头不敢看他。 没想到那么一点葡萄酒,竟会惹得她如此神志不清,甚至于…… 本以为林昇会与她秋后算帐,或是冷嘲热讽对她,却没想到,他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不冷不热地问她道:「晚上还出不出去了?」 * 天色刚暗下来的时候,小鱼提着灯和林昇一道上了街,两人走到甘泉街时,天才彻底地黑下来。 今夜的敦煌城,与他们前几日所见的截然不同。 街头华灯高照,流光溢彩。横在屋楼顶端的丝线隐在夜色里,只看到高悬的灯光,抬头竟连灯都不能看到,唯有银色的光芒,千千万万,照耀着夜里如墨的水面,映出点点碎玉,犹若星辰。 到处是人,来来往往,有的在小摊前提灯看画,有的于石桥头驻足远眺,还有那些头戴帷帽、身穿胡服的姑娘家,裊裊娜娜地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香风,昳丽曼妙。 小鱼起先还能顾着提灯,走一阵就目不暇接,只顾着左顾右盼了。 「放灯!」 一声高唿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时间,所有人竟都朝着河边和石桥涌去。 小鱼和林昇正站在桥底下,人潮突涌的一剎那,竟似眼前一黑,她心里有些害怕的时候,忽然感到手上一暖。 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的手给他握住。 人潮无孔不入地侵袭,熙攘之声飞快淹没了水波的声响。 小鱼微一仰头,仿佛看到万里的星光,似乎……自己此时此刻是站在银河之中。 林昇垂眸望向她,正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眉眼看起来从来都是温润和宁,不过,小鱼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实面目。 眼下,给这辰光笼罩,她竟生出一种幻觉,仿佛在那短短的一剎之间,看到了他的真正面目。 银色的光亮之下,明明灭灭的,是一副昳丽清绝的面容,有如碎玉浮冰,沼雪凌云,当中风采,动人心魄。 小鱼正怔怔地看着,忽然头顶炸开一声巨响,她勐然受惊,下意识地就躲进了他的怀中。 林昇只伸手将她搂紧,低下头对她沉沉耳语道:「今夜是岂兰节的最后一夜,听说有神仙驾临,妹妹看是不看?」 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就似乎有了别的味道。 小鱼强压下心里的异样,张嘴应了一声要去,随后就想要从他怀里出去,谁知搭在她后腰上的那只手臂却搂得更用力了。 她还想挣动,然而见人流又一次涌动起来,如浪潮般从身侧翻滚而过,突然心有余悸,便没有再乱动。 * 如此,林昇一路搂着她,一直走到了城东一家酒楼二层栏杆边观景。 此处灯光更盛,亮如白昼。 小鱼四下望去,疑惑道:「哪里有神仙驾临?」 「就在你的头顶。」他道。 她闻声抬头,当即目瞪口呆。 有白鹤在夜空中飞掠,由下至上,过处雪光涌现。 而在那巨大的白鹤之上,竟立着一名身着水红色烟霞纱裙的妙龄少女。这少女脸似银盘,双眸清亮,生得极为明艷娇憨。 明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小鱼却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大人在这儿呢。」 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二人回头一看,便看到罗居正站在身后。 小鱼忙福身行礼:「罗大人——」 罗居正先前只看到林昇,没想到小鱼也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匆忙回了一礼。 「大人是带四小姐出来玩么?」 见林昇点头,罗居正又拱了拱手道:「下官并非有心叨扰,实在是……有要事相禀,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林昇看了眼小鱼,小鱼忙摆手:「二哥去就是了,我在这儿等一等无妨。」 他看她片刻,便转身与罗居正走到五步之外的地方说话。 「什么事?」 「发生了一桩意外,那启当家在家时竟被香鼎砸破了头。」 林昇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罗居正道,「头上那点伤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的眼睛好巧不巧给香灰烫着,大夫说恐怕是没办法……」 话没说完,忽然有凉风乍起。 林昇有所觉察,勐然转过身。 那巨大的白鹭如风帆一般降落下来,挥动翅膀,掀起狂风。 楼上桌椅、人群倒去大片,一时惊唿声四起。 那个立在白鹭上的少女,身姿轻盈如羽毛一般,仿佛并非借白鹤之力,而是全凭自身飘浮于虚空。 她笑意盈盈,略往前倾,伸手牵住了靠近栏杆边的小鱼,仿佛不施力道,就将小鱼的身子轻轻地带了过去。 罗居正怫然变色,几乎不能出声。 只在倏忽之间,小鱼已给那少女捉了过去。 她一低头,发觉自己竟坐在这白鹤身上,高悬数十丈,顿时浑身血液倒流,脚底发凉,连唿救都不敢。 第179页 那红衣少女原本还微微带笑,一转头看到林昇顶着白鹤挥翅的强风步步往前,脸上的笑意剎那间消失无踪,变作一片冰凉。 她冷冷一笑,又有些不屑一顾似的,一扬手,便有一串炫目的金光洒落而出,似乎是什么粉末,还带着异样的香气。 小鱼闻到味道,顿时大惊失色:「二哥不要过来,是软噬粉!」 金色的粉末碰到林昇的衣袖,竟发出滋滋之声,如同火烧。 罗居正已经闻到皮肉的焦味,却见林昇目光冰寒,竟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还要往前,不由浑身一震,飞快上前,将人拉扯住:「大人,万万不可——」 此时,那白鹤髮出一声悽厉的长鸣,终于展翅高去。 一时间又是狂风大作,街灯的光亮一时明,一时昧,似昼夜飞快更替,令人头晕目眩。 红衣少女和小鱼一同,随着白鹤的远去,消失无踪,只有先前小鱼手里提着的那一盏六角花灯,孤零零地倒落在地上。 风过去后,酒楼上众人都惊悸难言,如坠梦中。 罗居正:「刚才那到底是……」 他话未说完,转头看到林昇的脸色,勐然一窒。 第112章 面具 从前, 不论是面对什么样的局面,罗居正都没有见林昇露出这样的神色。尤其自他从敦煌回京以后, 表面上永远是谦和温润,实际却处处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意味,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此时此刻, 看到他眼里的东西,罗居正才恍惚感觉到……他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 「大人,人已经跑远了, 」七映飞身上前,低头禀报导,「属下……已派人去调查今日岂兰节开鹤式的经手之人。」 林昇面色阴沉,没有出声。 七映抬头望他一眼, 看见他手臂上的情形, 微微一凛:「大人,您手上的伤……」 林昇摇摇头,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罗居正看着他的背影, 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所见, 只站在原地, 一动不能动。 「罗大人, 您怎么会也在此处?」七映突然问他道。 罗居正一愣,随后道:「我是为了启当家受伤的事来找你们大人,没想到那时候竟……」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变。 此刻, 灯节还在继续,白鹤去后,璀璨依旧。 罗居正看了看那绵延数里的灯河,又低头看向那盏滚落在地上的花灯,面露茫然,心里像是给人挖空了一块,说不出的空落。 他仿佛看到,微黄的灯火笼罩着那张细嫩如瓷的脸蛋,一双水波盈盈的乌眸,似笑非笑,透着说不出的狡黠灵动。 那正是当初,他第一次在刑部遇到她时的情形。 不久之前翠微所说的话,此刻忽然在他耳畔迴响起来。 当时逼问翠微谢其枕为何要掳走小鱼,翠微曾目含讥诮地对他道:「这当中的缘由,大人您——难道猜不出来吗?」 罗居正落在袖下的手倏然收拢,嘴角也在瞬间抿成一线。 * 三更时分,夜色深重。 风声微弱,云中飘荡着涩涩的浅香,木丛间飘荡着雾蒙蒙的潮气。 深夜的敦煌城寒气逼人,迎面霜刀冷雾,令人浑身透凉。 白鹤在高处翱翔,与方才挥翅鼓风的情形不同,它平寂安稳,毫无声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是什么人?抓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红衣少女回眸看她,嫣然一笑,随即竟伸手从脸上撕落下一层□□。 小鱼借微弱的月光看清她的真容,当场呆住:「姬娜……」 姬娜把□□塞进兜里,抬头对她笑道:「这宝贝不错吧,完全看不出我是谁,估计阿使那见了也认不出我。」 小鱼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姬娜看得一乐,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脸:「吓傻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 不久之前,林昇还借姬娜威胁过她,她一直以为姬娜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哼,上次我那一招偷天换日,本来是□□无缝,没想到竟被你那个狡猾的二哥发觉,后来他派人来抓我,只抓了我倒罢了,他还把我关在地牢里,要不是我师兄来救我,我可能现在还在那个阴森森的地方吃老鼠。」 小鱼听得心惊肉跳:「他把你关进了地牢?」 姬娜咬牙切齿道:「有句汉话怎么说来着,此仇不报非君子?不错,就是这句,回头有机会,我一定要十倍奉还!」 小鱼醒悟:「所以你刚刚才会朝他洒那软噬粉……」 姬娜点头,又看向她道:「可是小鱼,你怎么会知道那是软噬粉?」 「之前阿使那给我的香谱中有记载一些西胡的毒药制法,我虽没有亲自试过,却也大概知道会是什么味道。」 姬娜惊讶道:「你看了原料制法,就能知道它的味道?」 见小鱼点头,她不禁嘆了声道:「你竟与我师兄一样厉害。」 「方才你也提过此人,你的这位师兄到底是……」 姬娜伸出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按:「过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左右我也不会害你的。」 * 敦煌城,城西郭家客院。 罗居正:「林大人,另外派去追踪的人已经回了,说是过河就失了踪影,看方向是往东南去的。」 第180页 他一说完,见林昇坐在那儿垂眸不语,愈发焦灼:「大人,要不要还是再派人往东南去看看?」 「不用,」林昇看他一眼,又望向一旁正给自己包扎的七映,「可以了。」 七映应是,起身退到一侧。 罗居正不禁上前一步,有些急道:「为什么不用?若是四小姐有个什么好歹……」 林昇目光沉沉地望向他:「对方若是想让她有什么好歹,刚刚就能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罗居正怔住。 林昇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跟前:「不如你先告诉我,启燕寅是怎么会被香鼎砸中的。」 罗居正:「莫非你也是怀疑……」 话未说完,屋外忽然响起下人的通传之声:「二位大人,郭大小姐求见。」 林昇:「有什么事?」 「我听说,大人受软噬粉所伤,特意去取了青浦膏过来给大人,」郭伶的声音在外响起,她顿了顿,又道「大人若是有事在忙,我就不打扰了,这青浦膏留下,请大人一定记得用来外敷伤口。」 先不说这青浦膏如何珍稀,郭大小姐深夜亲自送药,就已经是心意难得了。 罗居正看向林昇,却见对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丝毫感动之意。 「那就多谢小姐了。」 林昇这么说,自然就是不便接待的意思。郭伶心中难免失落,却也无法,只有将药膏留下,带着丫鬟悄悄地离开了。 「接着说——」林昇指了指凳子,示意罗居正坐下。 罗居正当即坐下道:「先前我得到消息,说是启当家下楼时一脚跌空,从二楼滚到一楼,他跌倒时,碰到一边的书架,架上放着的三鼎香炉被晃下来,正巧砸中他的头。」 林昇皱眉:「大晚上他下楼做什么?」 罗居正道:「原本他还说是夜里睡不着,去阁楼看书,后来经不住逼问,才承认夜里去阁楼是为和他那借住在府中的远方表妹幽会。」 「查过他那表妹了吗?」 「查过,就是启家的旁系末枝,并无可疑之处,」罗居正道,「看起来就是一桩意外,可若是意外,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再说,若真是背后有人想藉此事将大人引开,随后再对四小姐动手,他们又是如何测算得出……我何时何地能找到大人?」 今夜就是因为有林昇在,才没有加派其他护卫。而在那种情形下,加派多少人恐怕也徒劳无用,除非是与小鱼同在一处,不然有那巨鹤在,根本无法近身。 对方就是趁着罗居正把林昇叫开的片刻,堂而皇之地掳走了小鱼。 「表面看来不太可能,其实却不难做到,」林昇目光极淡,抬手一掠,掌心在烛火焰顶轻轻擦过,「你这一路过来,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罗居正目光一变:「当时我在石桥底下遇到了张里桥,就是他给我指的路。」 * 这会儿夜色已深,风已透凉,即便微微喘息,都有刺骨的寒意钻息而入,剎那间令人浑身冰凉。 白鹤依凭已有些微弱的月色缓缓地降落,仿佛这条路已飞过千遍万遍,对它而言,早就是瞭然于心。 隔着小小的池塘,石桥对面的木屋里还隐约有烛光闪动,落在池面,细碎如星子,静美如画。 目之所及,只有一间轮廓朦胧的木屋和一扇浅黄色的小窗。 「到了,就是这儿,」姬娜扶着小鱼下来,忽然看到对面有一人,兴奋得跳起来沖对方招手,「师兄!」 小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高长的身影立在微弱的光影之中。 他默默地看着这边,夜风扬起他的袍袖,飒飒作响。 漆黑的长髮,像墨水晕染,飘散在柔淡的夜里。 那个人,竟戴着黑色的面具。 看清的一剎,小鱼不禁有些骇然。 她不敢动作,那个人却在此时朝着她们二人走了过来。 他步履缓慢,宽大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盪开,那种飘逸从容的姿态,如同是乘风而来。 风吹开他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腕,上面……竟有个玉镯。 镯子本是清莹莹的颜色,且水润透亮,却被那一截苍白的皮肤衬得青冷。 小鱼原本有些害怕,然而不期然地,触及他的目光,蓦然一定,竟有些移不开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温和干净的目光,清润明澈……就像毫无杂质的甘泉水。 他慢慢地走近她们,直到在她面前停下。 小鱼抬头,彻底看清楚了那张面具和那双眼睛,悚然一惊。 姬娜抱怨道:「师兄,你怎么来接我们了?夜里风寒,你身体不好,受凉了可怎么办?」 那人摇了摇头:「我还没有那么娇弱。」 一听到他的声音,小鱼更惊了一惊,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抬眸望向她,没有言语。 姬娜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她是害怕师兄脸上的面具,便过去牵住了她的手道:「小鱼,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师兄,你不必害怕,他可是个好人——」 小鱼没有出声,仍然盯着那人一动不动。 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地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的二哥很像?」 小鱼不由屏息。 第113章 毒药 姬娜看着他们二人, 不禁在一旁道:「外面风大,我们还是……进屋去说话吧。」 第181页 小鱼还未出声, 那人就转过身,兀自慢慢地往回走去了。 然而,他才走出没几步, 就忽然一僵,略微俯首,握拳靠近唇边, 勐烈地咳嗽起来。 姬娜吓了一跳,小跑上前,关切道:「师兄……」 「无妨。」他抬了抬手,声音微哑。 姬娜没再说什么, 只扶着他一同走往那间木屋。 小鱼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在她背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那样的地方, 远远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在敦煌城。 白鹤停伫立在那儿, 偶尔低下头呷一口水喝, 意态悠闲。 夜风凉寒, 片刻间已将她通身浸透。 她立在原地,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提起裙摆走了过去。 * 这木屋四壁清白,无一挂饰,除了桌凳床柜, 并无他物。 那面具人坐在桌边,从姬娜手中接过一杯热茶,随后就让她先出去。 小鱼只站在门口,并未再往里去。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抬头看向她,缓缓道:「你中毒已深,我可以帮你解断肠草之毒。」 小鱼:「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你真的是……」 他看着她,双眸平寂温和:「正如你所想。你是我的亲妹,这毒,我自然会帮你解。」 小鱼心底一跳。 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真正的林家二公子,恐怕都不知道……她并非是真正的林四小姐。 「你让姬娜这么做,就是为了把我带过来……给我解毒么?」 「不仅是如此,」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近她,「你若继续留在那里,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她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今夜姬娜能够把你带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我在她的背后,敦煌氏族的人也有一份,」他看着她的眼睛,接着道,「他们想要你的命。」 小鱼眼睫一颤,看着他,几乎不能出声。 那张黑色的面具泛着森然的银光,清晰地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你死在敦煌,西胡和大齐就会生乱,敦煌氏族筹谋多年,拉拢西胡、北狄已久,如今起事只差一个藉口,天高皇帝远,在这个地方,是非黑白,不过就是那些氏族一句话的事,」他道,「我当然不会让你死,况且,你身上的断肠草毒虽然麻烦,却并不是不能解。」 小鱼沉默片刻,问他道:「要如何解毒?」 「下针即可,只不过需要连续施针二十日,不可断一日,否则……」他一顿,「就会丧命。」 他话一说完,就止不住地喘起气来,似乎只是与她说话就已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小鱼摇头:「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会成为我的二哥,而你却在这个地方?」 他平缓唿吸,而后抬手覆上面具:「你看到我如今的脸,就会明白当中缘由。」 小鱼心中一紧,想要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他只是轻轻一碰,就揭开了那层黑色的面具。 在看到那张脸的剎那,她感到咽喉,就像是给人狠狠地扼住,既涩又疼。 * 小鱼被掳,在场目睹之人,除了林昇、罗居正等人,都以别的缘由被捉拿羁押,这么做,是为了将此事暂且压下,不让更多人知道。 「既然和张里桥脱不了干系,为什么不把他找来审问?就算不这么做,派人暗中盯着也行,眼下这算是怎么回事?」秦王语气不善道。 对于这一点,罗居正所想与秦王所言相同。他看向林昇,对方却仍然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秦王凝眉看着林昇,时辰越久,脸色越差,隐隐有发作之势。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下人匆匆进来禀报导:「大人,张家捎口信过来,邀请您今晚过去做客。」 秦王:「口信?」 林昇松开原本交握在膝头的双手,眼睛一抬:「他可有说是什么事?」 「说是请来了敦煌城有名的书法先生,想请大人也过去——以文会友。」 林昇挥手遣退了那下人,秦王立马道:「平白无故捎什么口信?而且单单只请了你,又是在昨日的事发生以后,显然不对劲,你怎么打算?」 林昇看向秦王,目光倒颇为平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罗居正:「张里桥肯定知道我们会察觉他不对劲,他是不想坐以待毙,宁可先发制人。」 「那到底去是不去?」秦王道。 林昇屈指在案上敲了敲,淡淡道:「刚才不是还愁如何找这张里桥盘问一二么,如今既然是他自己送上门来,哪有不去会一会的道理?」 * 小鱼在小木屋里过了一夜。 她与姬娜睡一张榻,另一人则睡在侧间。 晨起醒来,看向窗外,她才看清小木屋外的景致。 这里依旧是在绿洲之中,远处是成片的杨柳。风一吹动,丝髮般的枝条即飘扬飞舞,如同绿色的波浪。 不过,即便是绿洲,也不可能与江南,甚至是京城相提并论。树木苍驳,土地怆然,处处透出西北之地的冷与硬。 「这儿是不是很美?」姬娜靠过来,伸手抚摸小鱼的长髮。 小鱼点点头,却忽然脸色微动,转头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姬娜不解:「怎么了?」 「没、没什么。」 第182页 姬娜并没有放在心上,只道:「师兄昨夜说了,今天开始要给你施针解毒,过会儿你得先去泡个热水澡,清清浊气才好。」 小鱼应下了,又低声问她道:「姬娜,你这师兄是打哪儿来的?你们两个……还有个师傅不成?」 「师傅倒是没有,」姬娜道,「师兄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以后,我一心想要留在他身边报答,后来我们就以师兄妹相称了。」 小鱼沉吟道:「可他身子那么差,到底是怎么把你从地牢那种地方救出来的?」 姬娜原本要答她的话,却忽然目光一动,露出灿烂的笑容:「是师兄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果真回到了屋里。 小鱼看到那张黑色的面具,下意识就想起昨夜看到的那张脸,当即脸色一白。 他的眼睛和嗓音,与她所见的那个林昇一模一样,然而那张轮廓近似的脸,却被刀子划得面目全非。 上面不仅有纵横交错的刀疤,还有烫伤和撕裂的痕迹,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 没有了那张面具,与那副令人触目惊心的面孔相连,那双干净至极的眼睛都变得痛苦可憎。 他当时告诉她说:「这张脸,就是拜如今的林昇所赐,因为——他要让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林昇。」 * 时至黄昏,窗外飘起了雨。 张里桥眼见林昇看向窗外,便笑道:「敦煌很少下这样的雨,林大人从前在敦煌的那几年,恐怕也没怎么见过吧?」 林昇回过头:「的确是未曾见过。」 他看着张里桥,淡淡而笑道:「听说今日张当家还请了麒麟先生到府中,怎么还没见他来?」 张里桥摸了摸鼻子:「恐怕是下雨耽搁了。」 「老爷,人来了——」 下人通传以后,二人抬头望去,却见来的不是那位麒麟先生,而是一名纤丽裊娜的女子。 这女子不是旁人,竟是郭伶。 林昇眉心一动,目光转向张里桥。 张里桥笑着起身相迎:「阿伶也来了。」 「张叔父。」郭伶款款上前行礼。 「林大人,您不知道,我们阿伶写的一笔好字,老郭教她教得好,连我的字都逊色她好几分。」 郭伶自谦了一番,转而对林昇见礼,又十分关切道:「不知大人手臂上的伤如何了?」 林昇:「已无大碍。」 郭伶脸色舒缓,似乎是放心了许多。 张里桥在这二人之间看了一个来回,笑了笑道:「机会难得,暂且不等柳先生,我们仨先碰一碰酒杯。」 说着举起酒杯就要敬林昇:「林大人,您与敦煌缘分深厚,这几年我们的太平也有您一份功劳,张某敬您一杯。」 林昇举杯回礼:「当家客气了。」 张里桥一放下酒杯,旁边郭伶又举起酒杯柔声道:「大人年少英才,国士无双,阿伶钦佩不已。」 她还未沾酒,脸上已有淡淡红云,看起来就如同醉了一般,且又是一副欲语还休之态,当中意味,不言自明。 林昇的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扫过,面上仍然挂着那种不浅不淡的笑,同样是举杯回礼,客客气气。 「林大人这次再来敦煌,不知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张里桥边问,边给林昇斟满了酒。 林昇拿起酒杯轻轻摇晃,神态有些漫不经心:「当家是指什么?」 「不知敦煌的酒如今可还合大人的口味?」 林昇:「那自然不必说。」 张里桥看了眼郭伶,眉眼带笑道:「那敦煌的人——又如何呢?」 林昇笑了笑,这回没有搭腔。 张里桥也不失望,举杯道:「那就再敬一敬敦煌,敬一敬这百年难得的葡萄佳酿。」 林昇和郭伶便一同与他碰杯。 几杯热酒下肚,手脚竟有几分乏力。 林昇眉头一皱,伸手按在桌上,眼前竟黑了一下。 他神色微变,蓦然看向张里桥。 张里桥仍然举着酒杯,笑得开怀:「林大人,你不要怪我们,实在是你太聪明了,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林昇握紧拳头,撑着身体,冷冷盯着他。 「酒里没有毒,菜里也没有毒,可这酒里有一味叫作菱羽的药,」张里桥得意道,「这种药单独服用倒没什么,就是不能和青浦膏混用,一旦混用,就如五筋软骨散,饶你是大罗神仙,也使不上半分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8 10:09:42~2020-07-08 22:3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再说一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似曾 敦煌, 林西楼。 「你说什么!」听了七映所言,秦王倏然变色, 几乎站立不稳。 「方才消息已经传出,郭大小姐被发现惨死于张家后院,尸身手中有大人随身佩戴的玉扳指, 又有下人亲眼看到大人与郭大小姐争执,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七映沉声道。 罗居正脸色惨白,连连摇头:「怎么可能……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秦王:「那林昇现在人在何处?」 「大人已经被五大家族的人关押起来, 具体在什么地方,不得而知。」 第183页 「大胆!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官府都没说话,轮得到他们动用私刑?林子望是朝廷命官, 皇上亲派, 哪里能由他们这些旁户野族随心所欲地处置?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就没有王法了!」 「王爷息怒,」罗居正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 看来昨夜张里桥请大人过去, 为的就是这个——不说敦煌县衙的人, 如今的瓜州刺史都是五大家族的心腹, 就算是去官衙也没有用。」 秦王冷冷道:「这姓张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明目张胆地设局戕害朝廷命官。」 罗居正想了想道:「可是您想,郭大小姐的死总做不得假,张里桥真敢为了害林大人杀害郭当家的长女,就不怕得罪郭家?敦煌氏族的关系, 盘根错节,张家在其中,不过平平而已,他哪里来的胆子,敢用郭氏嫡女的命作筹码?」 「罗大人说的对,」七映道,「而且……属下也不信,大人会这样随随便便就被张里桥那样的人摆布。」 「哼,」秦王不以为意,「本来林家那小丫头被弄丢了,头就够大的了,林昇不帮忙倒罢,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我看——咱们也犯不着再去西胡了。」 其他二人一时间没有出声,屋中静寂,只听到秦王因怒气略微起伏的唿吸。 此时,七映缓缓道:「郭大小姐的近身下人都知道她对我们大人有意,昨夜又有人看到大人在张府与郭小姐争执,如今都传是大人因在张家喝了酒,色令智昏之下想要非礼郭小姐,被拒绝后就狂性大发,以至于痛下杀手。」 「无稽之谈,」秦王冷笑,「林昇心眼多的很,从来没见过他喝酒忘形,再说那郭伶又不是什么天仙,比起华阳来都要差上一截,他何至于此?」 罗居正朝这二人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对劲起来。 七映有所觉察,不禁道:「罗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罗居正迟疑道:「不知你们有没有感觉,今回林大人的事,与当年刘志瑾一案似乎……像得很。」 * 穿过两个院子,才到地牢口子。眼前是一堵数十丈高的铁墙,严不透风,只有一扇铜门可入。 走进地牢,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丝甘草的味道夹杂着铁锈的腥味,窜入鼻息。牢房大部分都空着,隔着铁柱可见泛着寒光的墙面,上面竟布满刮痕,看起来像是人的指甲所留。 地牢尽头的那间,外隔柱门,透过门隙看看到有一个人端坐在牢房的正中央。 「怎么样,林大人,在我们敦煌的地牢住着可还习惯?」说话之人正是张里桥。 林昇虽然身处地牢,却不见有狼狈之色。他坐在那儿,听到张里桥的话,斜眼看对方一回,淡淡道:「怎么,张大人也想进来坐坐?」 张里桥冷哼:「不愧是林大人,惯是会装模作样,看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内里却是个衣冠禽兽,竟敢对阿伶下此毒手!」 林昇笑了笑,并不言语。 「你笑什么?」 「张当家这一齣戏,演得虽好,本子却写得差了些。」 张里桥目光微眯:「你以为有谁还能帮你?郭三哥眼下痛失爱女,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在这敦煌城,我们五大家想要的人头,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是如此,当年你那大师兄刘志瑾,亦是如此。」 在他提到刘志瑾三个字的剎那,林昇目光一寒。 「大人是生气了?那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吶。」 林昇看着他,慢慢地道:「有一件事我倒不明白,张当家到底是如何让郭老相信郭小姐就是我杀的?郭小姐死在张府,难道他就不会怀疑是你动的手脚?」 张里桥噗嗤笑了:「林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几年前你到敦煌,招惹了阿伶,引得她对你芳心暗许、非卿不嫁,甚至为此违抗我三哥,擅自与启家退婚,难道你都忘了?」 「那又如何?」 「不如何,」张里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殆尽,「敦煌氏族,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百年来始终不变,若非如此,我们怎么可能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不倒?算起来,这大齐朝的年头都不及敦煌世家长久。不论是谁,只要妄图破坏这种关系,就只有一个死字。当年,敦煌另外那三姓家族,就曾为了一个琉璃鼎想要另立门户,甚至有心效仿先汉实行郡国制,他们的结局就是满门灭口,从此被抹杀在这片土地上。那三家是如此,郭伶也是如此。她敢动摇我们五大家族的关系,就是死有余辜。再者,今日用她的命,换取敦煌的太平,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林昇冷眼看着他:「这么说来,郭老是早就知情了?」 张里桥呵呵一笑:「怎么,大人是终于觉得心疼了?可怜我那小侄女,昨儿知道是自己那点青浦膏害了你,愧疚难当,竟不惜下跪求我放你走。可惜她也是瞎了眼,竟然以为你林昇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不知道——当年你那大师兄的冤案也有你的一份,你不过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林昇眼底闪过冷锐银芒,却稍纵即逝,几不可察。 他一副瞭然之色,看着张里桥道:「所以,从岂兰节开始,你们就已经盘算好了这个局。」 「不错,」张里桥面露轻蔑,「若不叫你被软噬粉所伤,哪里能骗你用到那青浦膏?我看,大齐才子也不过尔尔,这点雕虫小技就引你进了套。」 第184页 林昇不语。 张里桥看他这副从容若素之态很是碍眼,拧眉冷笑道:「对了,还有你那本来要送去和亲的妹妹,啧啧啧,等你被砍了头,我就将她送给北狄人做玩物,到时候……」 他话没说完,忽然感到眼前冷光一掠。 一愕过后,他感觉到腰间有一丝刺痛,极其轻微。 而那刺痛,于剎那之间暴涨如潮,自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疼得他浑身发僵。 张里桥神色大变,被疼痛所累,单膝砸落在地,竟无法再站立。 他忍痛掀起衣服,低头定睛细看,见那最痛之处,赫然插着一根极细的银针。 此时此刻,他哪怕动一下手指,都能牵引四肢百骸的剧痛。 林昇缓缓起身,伸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张当家,小心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面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上揭晓~ 第115章 雷光 敦煌城, 郭府。 「老爷,秦王和罗大人来了, 说是要见您。」 郭云胜没有作声。 一旁的郭夫人低头拭泪,抽噎着道:「阿伶已经没了,他们还想如何, 若是他们敢碰她一分一毫,我就算是拼命……」 郭云胜抬手止了她的话,沉声道:「请王爷和罗大人进来说话。」 「老爷……」 郭云胜却不看郭夫人, 只吩咐底下人扶她去往后屋。 不多时,秦王和罗居正二人前后进了郭家大堂。 堂内一片素缟,白绸高挂,正中赫然是一副黑木棺材。 二人相视一眼, 进而上前。 「王爷, 罗大人——」 「郭当家节哀。」秦王道。 「多谢王爷拨冗前来,」郭云胜道,「明日阿伶就会入殓, 届时还请王爷和罗大人……」 罗居正闻言变色:「明日入殓?可寻常入殓, 至少三日。」 郭云胜扫了他一眼:「罗大人此言差矣, 敦煌有敦煌的规矩, 小女要几日入殓,自然由郭家自己说了算。」 「可……」 秦王打断了罗居正,看向郭云胜道:「郭当家,大小姐的案子,还有很多疑点, 不是本王要偏袒他林昇。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单单是你郭家一家的事,更影响到朝廷,甚至是当今皇上,就算要定案,也应该定得明明白白。否则,岂不是会重蹈覆辙,像当年——刘志瑾的案子一样旁生枝节?」 郭云胜脸色冷淡,丝毫不为所动:「这个案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是林昇残杀了阿伶,王爷是手里有什么新的证据,还是说,您找到了所谓的真兇?」 秦王目光一冷:「你……」 罗居正见势不好,忙拉住秦王,转而对郭云胜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郭云胜也不看他们二人,只转过身淡淡道:「王爷和大人请便。」 那二人离开大堂以后,就有下人匆匆跑上前道:「老爷,刚刚张家来消息,说是……张当家出事了。」 「他出了什么事?」 下人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上前,凑近了些低声道:「张当家……去了一趟地牢,不知为何竟中了风,眼下别说是走路,连站都站不起来,嘴竟也张不开了。」 郭云胜闻言,眉头一拧,立刻沉下脸来。 * 另一头秦王与罗居正出了郭家,径直坐上了马车往回而去。 「这个姓郭的,敢这么和我说话,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秦王勐灌了一口茶水,咚地把茶杯砸上矮几,「今天碰了一鼻子灰,还没能把郭伶的尸身弄到手,眼下只能眼看着他们给林昇定罪?」 罗居正凝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王看他如此,脸色更差:「罗居正,你倒是说句话,再磨叽下去,林昇就没命了。当初他们先斩后奏,杀了刘志瑾才上报给朝廷,如今也可以如法炮制,一模一样杀了林昇。」 罗居正回过神,忙道:「王爷恕罪,方才下官是在想,若是大人在此,会怎么做。」 秦王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罗居正看着他:「下官斗胆问一句,王爷觉得,以林大人的性子,若面对这样的情形,会……怎么做?」 秦王皱眉想了片刻,抬眸看向罗居正:「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居正缓缓道:「既然,郭家不愿意让我们验尸,那我们倒不如——自己另谋出路。」 * 小鱼在这间小木屋中已经待了三日。虽然那面具人先前说要给她解断肠草之毒,但到如今还没有动手。他并没有要让她回去的意思,而且不知为何,她心底隐隐有所感觉,就算是真的解了毒,他也不会……轻易就放她走。 面具人白日都不在屋中,只有姬娜与小鱼一同。而她屡次三番想从姬娜那儿问出些什么,却总是被三言两语地搪塞了过去。 这让小鱼更为确信,那人留着自己,绝不单单只是为了给自己解毒。 「小鱼,你醒了,快出来看看,这里下大雨了!」 来敦煌这许多日,小鱼还从未见过有大雨。 眼下是夜里,风格外的冷,她透过窗子,看到姬娜撑着伞站在窗外,脸被冻得通红:「小鱼,你快来——」 雾光洁白,冰雨漱漱,姬娜青嫩的面庞在柔和的水光下显露着勃勃的生机。 第185页 小鱼原本要过去,却忽然看到,姬娜的手腕沾染些许雨水,泛出了一层淡青色。 她双眸一缩,脚步顿住。 姬娜看到她突然一动不动,且目光异样,便撑着伞走上前:「小鱼,你怎么了?」 小鱼看着她:「之前我就想问了,你身上的香气怎么……没有了?」 姬娜一愣,抬起手,低头闻了闻:「没有了吗?」 「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小鱼低低地道。 姬娜笑了笑:「可能是因为许久没有用花草泡过了。」 小鱼看着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就算是没有花草香气,人也总会有自己的味道,为什么你没有任何气味?」 姬娜面露不解,朝她走近过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小鱼站在那儿,只望着她不说话。 阿使那给她的香谱上有记载:世上只有一种人会没有任何气味,那就是死人。 姬娜收了伞走进屋,伞柄滴滴答答淌着水,她的靴子也湿了,走进时带入一股冷潮,让小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小鱼?」姬娜放下伞,慢慢地朝她走过来。 借着屋里的灯光,小鱼更清晰地看到她手腕上的青色。 那是一种苍白的冷青,透着一股死气,就像是…… 小鱼往后退了几步,后背不期然抵上木墙,微微战慄。 「你手上是什么?」 姬娜伸手看了看,凑过去闻了闻味道,拿开手时,指腹蹭到了面颊。 指腹上的水,碰到她的脸,皮肤表面那一层白色就如浆一般褪色,露出了底下……真正的颜色。 小鱼飞快地捂住嘴,强忍着才没有惊叫出声。 「怎么了?」姬娜一步步地走过来,脸色茫然,「我的手,怎么了?」 「你不要过来!」小鱼抄起一旁的茶盅对着她。 姬娜的神态显得更加迷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之前说,是你师兄在地牢救了你,那他到底是怎么救的你?」小鱼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地往旁边挪动步子。 姬娜听小鱼提起师兄,立马露出了明媚烂漫的笑容:「就是那样救了我呀。」 她抬高手臂,不紧不慢地捲起了袖子:「你看,师兄在我身上种了一只漂亮的蝴蝶,就是这只蝴蝶救了我的命。」 小鱼看到她的上臂顶端,有一块诡异至极的凸起。 随着她的动作,那凸起竟慢慢地挪动起来,更确切地说,是蠕动了起来…… 小鱼脸色煞白,无法再动弹半步。 「是不是很好看?」姬娜笑吟吟地问她道。 小鱼感觉很冷,有寒气从她的脚底心直窜上来。 「你不是姬娜,你不是……」 姬娜歪头:「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姬娜呀……」 她说着,抬起脚步,又朝小鱼走去。 小鱼方才已走近窗子,伸手想推开窗户,却发觉窗户竟被从外面锁住,根本推不开。 「小鱼,你做什么?」 姬娜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往她脸上探过来。 小鱼一颤,勐然闭上了眼睛。 却听得嘶的一声,有一团红色破窗而入,径直落在姬娜手背上。 姬娜高声尖叫,用力想将那团红色甩开,却无法如愿。 小鱼睁开眼,呆了片刻才看清,那团红色竟是吐涂狐! 吐涂狐咬在姬娜手背上,姬娜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惊叫连连地要将它甩开。 小鱼想起敦煌城的人说过,吐涂狐兇恶万分,一旦咬到人,对方就必死无疑,连张里桥的虎狮都不例外。 可眼前的姬娜却…… 她悚然一惊,趁着姬娜被吐涂狐纠缠,闭上眼,勐然冲出了屋子。 敦煌的夜雨像冷箭一般在她身上穿刺,可她的四肢百骸都渗着浓浓的倦意,每一步都像陷进了沼泽。 眼前一片浓黑,她的唿吸声仿佛也在迎风颤抖。 此时,一阵阴冷的气息渗透过来。 闻到这个味道,小鱼登时心里一凉。 不知何时,她已闯入了那片木丛里。树木高耸,在这浓黑的雨夜里有如鬼影。 她停下来,立在原地,无法再往前一步。 因为,从那鬼影深处,传出了平缓的脚步声。 他走出来,全身漆黑一片。 连眼睛也没有丝毫光彩,唯有那黑色的面具泛着微弱的银光。 小鱼险些跌倒,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才稳住身形。 「妹妹这是想要去哪儿?」他问。 那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从地底深处飘荡而出。 小鱼往后一仰,靠在那树上,慢慢地瘫坐下去。 她盯着眼前的人,用尽全力睁着眼,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是你杀了姬娜……」 他轻笑了一声:「你错了,是我给了她新生。」 小鱼喘了口气,一张嘴,雨水就落进她嘴里,苦涩的味道几乎让她窒息。 「你杀了她,又给她下蛊,让她成了你的傀儡,」她道,「你根本就没想给我解毒,你是想……给我下蛊,再利用我害他……」 「害谁?」他声音一低。 「蒲……彦霖。」 她吐出那个名字的剎那,天顶雷光一闪。 那张黑色的面具陡然一亮,竟被照成雪白,霎时间仿佛裂开了一般。 第186页 他突然笑起来,原本只是低低地笑,慢慢地,变作了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有一更,真相慢慢揭晓,以及,二哥的追妻火葬场铺垫已久,马上就要正式开场了。 第116章 原来 他笑得阴冷迷狂, 面具之中,那双眼睛却依然温和宁静, 不染尘埃。 「我这小师弟,最是冷心冷肺、目下无尘,」他不紧不慢道, 「却没想到,到最后也会……」 他话音一顿,望向眼前之人, 又缓缓地笑了:「也不知——他若知道你在我的手里,会是什么脸色。」 小鱼感觉到他声音之中透着寒意,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你不必害怕,」他温声道, 「方才你也看到姬娜了, 她一点也不痛,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那蛊虫……就不会伤你。」 小鱼盯着他的眼睛:「姬娜突然对那个人恨之入骨, 是不是也是你暗中……」 他摇头打断她的话:「蛊虫本就会受下蛊之人的影响, 既然是我下的蛊, 她感受到我对小师弟的恨意, 推及己身,也不足为奇。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的疑?」 小鱼:「气味,姬娜身上没有活人的气味, 而你……身上根本没有草药的味道,却还口口声声说能替我解断肠草之毒。」 那人闻言一怔,而后举手拍掌:「没想到,我还小瞧了你,不愧是我们林家的女儿。」 小鱼冷眼看着他不说话,他收回手,望着她莞尔一笑:「之前你不是问我么,怎么会被他换了身份?」 「说来也简单,」他淡淡道,「当年刘志瑾的冤案,是我与敦煌氏族合计而成,我们做得滴水不漏,连我那位老师都看不出有什么,到最后却没有瞒过我那个小师弟。」 小鱼原本看他突然提及敦煌的事,还有些怔愣,听到这里,顿时心下一凉。 明明是这么大的事,他却如此轻飘飘地说出来,好像……丝毫不以为意。 「明翩是多智近如妖之人,若非以为他死了,我自然也不会轻易对刘志瑾动手,」他道,「我的这个小师弟与大师兄,看起来都不好亲近,可他们二人,呵,相互之间却情同兄弟。」 小鱼恍然:「他知道了是你害的刘大人,所以才……」 「不错,」那个人慢慢地朝她走近,「他到敦煌的时候,刘志瑾的案子已经定了,虽然暂且翻不得案,他却有法子立马让我……生不如死。」 他轻轻拨开衣襟,露出胸口。 那一片苍白的肌肤,竟布满了钉痕和刀痕。 小鱼一窒。 「这儿原本有个独一无二的胎记,」他道,「有这个印记,就算我武功尽废,变得面目全非,照样还是瑞平侯府的二公子林昇。所以,他就在这儿,钉了个罗剎钉……」 她闭了闭眼:「你住嘴,我不要听!」 他哈哈一笑,悠悠然道:「我的好妹妹,这就把你给吓着了?」 她忍不住摇头喃喃:「我才不是你的妹妹……」 眼前这人却丝毫没有把她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兀自道:「他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后竟顶着我的脸回到大齐,在京城玩得风生水起,还把老师给弄死了,你说……他是不是很有能耐?就连敦煌这群老奸巨猾的匹夫,一个个都没能发现他的猫腻,还真把冒牌货当成了真主儿。」 「本来,我那小师弟应当是毫无破绽的,只可惜,他也犯了所有凡夫俗子都会犯的错误,」他垂眸,目光落在她湿淋淋的脸上,声音有些发沉道,「他竟然……动了情。」 他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迫她仰首。 冰冷的指尖摩挲过底下柔嫩的肌肤,像是蛇身在她身上紧贴缠绕。 「胡说八道。」她冷睨着他。 他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你那对养父养母,其实,并没有死。明翩派人,半路救下他们,还做成水匪截杀的样子。恰恰就是这一步棋,泄了他的底,让人对他的身份起疑。我当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我才看清楚……」 小鱼心下抽紧,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你看看,他对你好到了如此地步,冒了这莫大的险,救下那三条毫不值钱的命,到头来竟还不告诉你,」他说着,啧啧出声,「愚蠢至极,当真愚蠢至极。」 小鱼没有想到,钱氏夫妇竟没有死。当初她以为他们和阿弟被杀,悲恨交加,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的。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她呆呆地重复这句话,心口翻江倒海,五味陈杂。 「现下,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俯身,揽住她的腰,将人抱了起来,「你马上,就不用再为这些无聊的事烦恼了……」 他又笑了,那声音空洞而又森冷,充斥着叫人胆战心惊的恨意。 「放开她。」雨声之中,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对小鱼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她记得听过这个声音,却不记得是谁。 抱着她的人,对此显然也没有预料。 他目光一淡,抱着人转过身去。 在他们的视线里,有一人,立在不远处的深灰色的雨帘之中。 那人身上深青色的官服微敞,露出小半截雪白的中衣,在那官服正中,勐虎补子图纹给水光照耀,金色的丝线熠熠生辉。 第187页 勐虎补子,是四品武职官员的官服图制。 他右手握着刀,凌空而悬,一步步从雨中走出。 小鱼看到他的脸,双眸一睁,几乎不能信自己眼前所见。 此人竟是……谢恽! 林昇眯起眼:「大齐的武官?有意思,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谢恽举起刀,刀尖正对着那副黑色面具:「我说,放开她。」 林昇目光一闪,点地飞身而起,飞快往后退去。 他虽怀抱小鱼,身体却如飞鸟一般轻盈,如此矫跃而起,眼看就要越过林木,隐入深处。 就在这一瞬,一只手臂,带着翻飞的袍袖横空而出,径直探向他咽喉。 林昇神色剧变,近乎是出于自保的本能,他松开小鱼,旋身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小鱼身子一重,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又忽而一轻给人搂入怀中,周身一暖。 她蓦地睁眼,落入眼帘的,是谢恽刚毅冷削的下巴。 谢恽看着落在远处树头的林昇:「听说林二公子师承菩提子,轻功了得,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林昇:「你是谁的人?」 谢恽眼里有淡淡的不屑:「你问,我就要答么?」 林昇闻言,神色微冷。 此时,远处密林深处响起匆乱的脚步声,仿佛有七八人朝此处赶过来。 他眉心一动,往远处看了看,转头飞身而去。 那身漆黑如墨的衣袍,似寒鸦的影子,被深林吞噬,剎那间消失无踪。 谢恽抱着小鱼落到地上,将她放下:「四小姐可还好?」 小鱼直直地看着他,恍惚如坠梦中:「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恽吁了口气,方才脸上的戾气早已一扫而光,对着她时竟一派温和:「我是受大人之命,暗中跟随,多亏了大人给小姐的玉锁,我才能找到这儿来。」 小鱼看向手腕:「你是说这个?」 「不错,千岳锁的锁与钥千里相连,」谢恽从怀中掏出一把同样也是白玉所制的小钥匙,「钥头的蓝色会朝着锁所在的方位,此地深处迷障,若非大人神机妙算、留有这一手,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找不到地方。」 当他拿出玉钥,钥头的蓝色果真就如丝线,与小鱼手腕上玉锁的蓝色隔空相对。 小鱼愣愣地看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姐,这儿不安全,我马上带你离开。」 小鱼抬眸看向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已经完完全全地乱了。 谢恽,明明是宫廷御卫,怎么会出现在此处?竟还听由那个人差遣? 而这千岳锁,原来是那个人为了…… 还有,回想起方才谢恽与那真正的林昇所言,谢恽对蒲彦霖顶替林昇一事,仿佛也是知情的。 所有的事夹杂一处,几乎沖得她神智混沌,头疼如裂。 「四小姐?」谢恽看她神色不对,很是担忧。 小鱼嘴唇微张:「你……」 她艰难地出了声,谁知才吐出一个字,就浑身一软,彻底晕厥过去。 谢恽神色一变,伸手将人搂住:「小鱼!」 * 敦煌,地牢。 郭云胜刚去过张家,又来到地牢,甫一看到蒲彦霖坐在牢房中,吃菜喝酒,悠闲自在,当场变了脸色。 「把桌子都撤走。」 他一命令,狱卒立马进去,把桌子连带酒菜一併都给端走了。 蒲彦霖面不改色,看他一眼,语气淡淡道:「郭大人怎么还有心情来看我?」 郭云胜神色一冷:「林大人真是好雅兴,死到临头,竟还吃的下饭?」 蒲彦霖:「那自然是,做什么也不能做饿死鬼。」 郭云胜勐然往前数步:「林子望,你该死!」 牢房中的人一语不发,仿佛只等着他的下文。 「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次大齐的皇帝要重查旧案,就是你在背后搞的鬼,」郭云胜道,「当初刘志瑾的案子,你也有份,到今日你翻脸转刃,倒打一耙,就别怪我们下此狠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更~从这张开始二哥就叫回原名了~感谢在2020-07-10 11:08:55~2020-07-11 12: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再说一遍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心意 蒲彦霖仍然不语。 郭云胜端看他神情, 见其表面从容,眼底却分明有冷锐之色, 目光微微一动。 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劲。 「郭当家还有什么要说?」 郭云胜侧身,绕牢房缓缓踱步, 目光却不离牢房中人左右。 「你不怕么?」郭云胜放慢了语调,「当初刘志瑾是什么下场,没有人比林大人更清楚, 从前我竟不知,大人你……如此不畏生死。」 看对方仍然沉默不语,郭云胜的眉头骤然拢紧:「明明你也想要刘志瑾身败名裂,为何如今又出尔反尔?给他翻案, 你就不怕——当年的事败露?还是说, 林大人胸有成竹,竟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蒲彦霖看着他:「看来,郭当家迟迟不杀我, 为的就是这个。」 「不错, 」郭云胜道, 「实话说了, 其他几位当家都恨不得即刻绞杀你。」 第188页 蒲彦霖淡淡地一笑:「就如当年的刘志瑾,先被下毒,再被就地诛杀,在敦煌氏族的死局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郭云胜神色微变:「你怎知……」 「下毒的事?」他站起身来, 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向郭云胜走近了两步,「如今你们如法炮制,日日在我酒菜中下毒,我怎会不知?」 郭云胜直直地看向他:「你既知道,怎么还敢碰那些酒菜?」 蒲彦霖:「我不是说过了么,做什么都不能做饿死鬼。」 郭云胜目光冷寒:「林子望,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最后再给你三日,三日之内,你若不吐露真相,下场就会和你那大师兄一样。」 「哦?郭当家的意思是,我若乖乖坦白,还能逃过一死?」 郭云胜一笑:「这几日都没见四小姐,连西胡的几位使者也不曾出院走动,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蒲彦霖眸光一转:「不如——当家你来告诉我?」 「你不必再在我跟前装模作样,」郭云胜道,「早就有人告诉我,林大人你——其实对家中的四妹妹爱惜如命,最为珍重。」 蒲彦霖微微一笑:「是么?」 郭云胜始终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却看不出有任何端倪。 「林四小姐花容月貌,又是难得的天真烂漫,一看就知,在瑞平侯府颇受爱宠,是林家的金枝玉叶。」 蒲彦霖袖下的手略微一动,表面仍然不动声色。 「只不过,可惜了。」郭云胜盯住他,一字一句道。 蒲彦霖玩味一笑:「大小姐殒身不久,郭当家身为人父,不替自己的女儿伤心,反替别家的女儿惋惜,真是古怪。」 郭云胜怫然变色,伸手指他,气得鬍子发抖:「你这……」 蒲彦霖脸上的笑意猝然消失:「敦煌氏族,同气连枝,真令人刮目相看。」 郭云胜胸膛起伏,怒不可遏,双眸瞪着他,有如火烧,然而过了许久,只冷冷笑道:「我倒要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语罢,拂袖而去。 牢门砰地一声关上,蒲彦霖仍站在原地未动。 过半晌,牢房角落里发出细微的窸窣之声。 蒲彦霖往头顶的方向斜睨过去:「鬼医不做,又改行做耗子了?」 「你才是耗子,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从房顶跳下来,非但一身夜行衣装扮,连脸上也抹得漆黑。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欧阳不仁。 「我进这儿可不容易,废话少说,」欧阳不仁看他道,「方才听那姓郭的所说,当初在京城三番五次要取你性命的,似乎不是他们的人。」 「何以见得?」 「他若只想取你的命,早就可以动手,如今不就是还想从你嘴里撬出你此行来敦煌的目的么?当初京城的杀手,可是想直接取你这条狗命的,不会是敦煌城的人。」 蒲彦霖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欧阳不仁不悦:「小子,你笑什么?」 「就算想要取我命的人不是郭家人,又怎么就能肯定,他们不是敦煌城的人?」 欧阳不仁:「什么意思?在敦煌城,不可能还有比郭家更……等等,莫非你是指……林昇?」 蒲彦霖摇头,掀起袍子落了座:「他还没有那个能耐。」 欧阳不仁看着他,意味不明地一笑,摸了摸下巴:「他没有那个能耐杀你,却有能耐掳走那小丫头,惹得你方寸大乱……」 蒲彦霖敛了笑,冷冷扫了他一眼。 欧阳不仁往后退了两步,贱兮兮道:「之前那个姓张的糟老头,不过是在你面前提了小丫头几句,你就下那等狠手,啧啧啧……」 说到这儿,他又看向对面之人,触及对方目光,不禁狠狠打了一个寒噤。 蒲彦霖虽然没有说话,眼里却分明写着「无事滚蛋」四个字。 欧阳不仁咳嗽两声道:「我来是要告诉你,谢恽那小子已经找到了小丫头,她人没有大碍。」 蒲彦霖垂眸应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怎么,你真的要把她送走?」 蒲彦霖不语。 欧阳不仁看他半晌,忽而醒悟:「难不成,当初你设法让她和亲就是为了……」 蒲彦霖神色不动,唯有搁在膝头的手微微握紧。 欧阳不仁想破了这一层,目光不禁有些异样。 「小子,你是真的对那小丫头……」 蒲彦霖抬起眼,神色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欧阳不仁面露迟疑,正犹豫要不要将小鱼中毒之事告诉眼前人,忽而脸色一变,仿佛察觉到什么,飞身跃上屋顶。 蒲彦霖望向牢房大门。 须臾,大门被推开,有一人缓缓而入。 * 敦煌城,郭府。 夜色深沉,郭府内外一片寂静,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火隐约晃动。 后堂外,两个黑影落下,毫无声息。 不多时,后堂小屋的窗栓吱嘎一动,被从外轻轻拉开。 那二人进入屋中,走向里间。 屋里灯光昏暗,白巾浮动,隐约间又有轻烟薄雾,情形诡谲。 在正中央长榻上躺着的,正是那位刚刚才死的郭大小姐郭伶。 秦王和七映相视一眼,上前揭开了尸身上覆盖的白布。 一见底下情形,二人不禁脸色一变。 第189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感谢在2020-07-11 12:55:52~2020-07-11 19:2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943880 10瓶;阿美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琉璃 郭伶的脸上, 竟然微微带笑,仿佛死去之时……已心满意足。 看这个模样, 绝不像是传言那般被人残杀。 二人对视一眼,又继续察看其他地方,然而郭伶全身竟没有外伤。 秦王的脸色愈发古怪。 「王爷, 您看——」七映握起郭伶的手。 秦王一看,目光一定:「这是……」 郭伶的指甲,竟泛着青紫。 七映将郭伶的手放回原位, 又动作小心地将白布盖好。 二人相互看了看对方,一前一后原路出了屋子。 郭府的府邸仍然安静一片,没有人察觉到有人闯入。 走出郭家门前那条街,便能看到有一驾马车停在茶铺尽头。 他们上了马车, 车内早有人在等着他们。此人, 正是罗居正。 「如何了?」 七映:「郭大小姐身上没有外伤,指甲是青色,显然是中毒身亡。」 罗居正一怔, 沉吟道:「若是如此, 那就不可能是在张府给大人杀害的。」 秦王哼了一声:「古怪的事还在后头, 她脸上竟然带着笑。这事果然有鬼, 郭伶尸首如此,郭云胜怎么可能看不到?」 罗居正声音沉沉道:「看来,郭大小姐的死,真与她的父亲脱不了干系。」 秦王:「虎毒尚不食子,这郭云胜, 真是歹毒至极。」 「也不一定,」七映道,「刚才属下看郭小姐脸上笑容,应当是死前最后的一笑,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倒像是……」 「什么?」 「倒像是……死得心甘情愿。」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半刻钟后,马车到了客院,秦王先下。罗居正见秦王已经进去,正要下车,却给身后的七映轻轻拉住。 「罗大人——」 「怎么?」 「我们大人去张家赴会之前,曾交给属下一样东西,要属下一定要交给您。」 罗居正闻言,神色一肃。 七映从襟内拿出一个锦囊,放入他手中:「大人说了,若是他此次有去无回,就请您……打开这个锦囊。」 * 敦煌城,地牢。 郭云胜离开地牢后不久,就又带着一人往回。 那人一身黑衣,脸覆黑色面具,行走间状如鬼魅。 蒲彦霖看到来人,便轻轻一笑。 郭云胜一见蒲彦霖如此反应,竟似认识自己身旁之人,不由暗中一定。 然而想了想,他还是料定对方是虚张声势,顿了顿便道:「林昇,你不愿开口也无妨,任你本事再大,也是□□凡胎,恐怕……经受不住西胡蛊虫的噬咬之痛。」 蒲彦霖却不看郭云胜,只看着那黑衣人,神色间兴味盎然:「不知是要下什么蛊?」 黑衣人望着他,缓缓地一笑:「林大人放心,自然是最能叫你生不如死的那一种,中此蛊者,但凡开口,只会说实话,若是心虚撒谎,气血见虚,那心肺筋脉皆会受蛊虫啃噬,绝对让你痛不欲生。」 蒲彦霖挑眉:「原来如此。」 「林大人若是不想受苦,最好自己将手伸出来给在下。」黑衣人道。 蒲彦霖走上前,竟丝毫也没有挣扎躲避,直接将手伸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却落在那黑衣人的脸上:「阁下瞧着……甚是眼熟。」 黑衣人瞥他一眼,并未言语。 郭云胜却越听越觉得古怪:他请来的这位西胡巫师,分明戴着面具,看不到容貌,怎么林昇竟说他瞧着面熟? 黑衣人拿出小刀,在蒲彦霖小臂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当即滴落。 不多久,就听到滋滋之声从他衣袍底下传出,有三只深红色的八脚蛊虫慢慢地爬了出来。 蒲彦霖眼睛还未眨一下,一旁的郭云胜倒是先变了脸色。 虽然知道此人要用蛊虫,却不知这蛊虫看起来竟如此噁心可怖。 它们爬行时极缓慢,有如蠕动,然而头顶双鬓却飞快摇晃,仿佛是在寻觅血的味道。 三只蛊虫爬上蒲彦霖的手臂,一点点接近那个伤口,而后接连涌入。 郭云胜眉头紧皱,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但见蛊虫入体的剎那,对方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才眉头一展对那黑衣人道:「马上审他。」 蒲彦霖嘴唇紧抿,额头上已有一层细汗。 黑衣人嘴角轻勾:「林大人果真好耐力,不过,这才是刚刚开始。」 欧阳不仁隐在顶处,微微侧首往下看去,一见得蒲彦霖脸色,几乎呆了一呆。 从前给下面这人断骨接腿,都没有看到他如此。 这西胡的蛊虫,到底是有多厉害…… 黑衣人:「你到敦煌重翻刘志瑾的旧案,为的是什么?」 蒲彦霖嘴角动了动,起初没有出声,后来神色一变,竟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黑衣人看他如此,眼底笑意更浓:「不知林大人这会儿心里有没有少许懊悔,方才不该伸手伸得那么干脆?」 郭云胜皱眉:「你做什么,不必与他多废话……」 第190页 谁知话未说完,黑衣人竟忽然侧身,亮出匕首,直刺入郭云胜心口。 郭云胜双眸暴睁,不可置信:「你……」 黑衣人目光冷淡,动作悠然地收回匕首,竟没有再看郭云胜一眼,任由其倒地而亡。 蒲彦霖:「许久不见,二师兄脾气倒是……见长。」 他此刻,已经疼得难以开口说话。 林昇摘下面具,露出底下那张千疮百孔的脸。而后,他浅浅一笑,形容状如罗剎,简直可憎可厌。 「小师弟,别来无恙,」林昇道,「你看到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蒲彦霖不语。 林昇:「如今,你可有后悔当初留我一命?」 蒲彦霖一手捂上心口,哑声道:「怎么,师兄好像……很想看到我后悔?」 他说完这句,似喘不过气,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你杀了郭云胜,莫非还……想活着……走出敦煌么?」 林昇却笑了:「我没有师弟的聪明,以一己之力自然是做不到。不过,当日我从水牢脱逃,却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 他笑盈盈的模样,显然是在欣赏蒲彦霖此时痛苦隐忍的神态。 蒲彦霖看到他从袖下取出一个木盒,木盒中放着的竟是一樽三寸高的玉鼎。 在灯光的掩映下,玉鼎如同被星火点燃,剎那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蒲彦霖瞳仁一缩:「琉璃……鼎。」 「不愧是师弟,果然博闻广识,」林昇道,「这就是琉璃鼎,当年敦煌其他三姓,就是因为抢夺此鼎,被如今的五姓氏族赶尽杀绝。师弟可知道,这琉璃鼎为何如此引人垂涎?」 蒲彦霖只盯着他,并不回答。 林昇缓缓道:「此物,并非如坊间所言指向什么财宝,却比财宝更有价值。琉璃鼎,正是号令三北外族大军的圣符。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敦煌另外的几姓,何以独独就对郭氏唯马首是瞻?就因为……郭云胜手中有这么一个宝贝。现在郭氏当家已死,我又已经费尽心机从郭家找到了这琉璃鼎,占为己有,接下来,要统领敦煌这些不可一世的氏族宗亲,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他本以为,蒲彦霖听了他的话会流露出忌惮之色,却见对方目光深处是怜悯同情,脸上的笑不由一冷。 蒲彦霖喘了一口气,扶着墙坐下,抬头看向他:「枉你在这儿待了十多年,竟真以为……敦煌城的主人就是郭家?」 林昇嘴角一扯:「你不必对我虚张声势,今日——就是你输了。」 蒲彦霖仰起头,靠在墙上,像是没有什么余力与他争辩,只呵地一笑。 林昇走近他道:「本来昨夜让那小鱼跑了,我还有些不高兴,没想到今日就能看到小师弟机关算尽却一败涂地的样子,真真……」 「今日,这儿真是热闹。」 他话未说完,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声音的出现极为突兀,说是诡异,也不为过。 林昇慢慢地转过头去。 来人鬚髮半白,面孔清癯,竟是冯家的那位大当家——冯晓峰。 林昇目光一凝。 冯晓峰却如漫步中庭一般悠悠上前,扫了一眼地上郭云胜的尸体,又看向林昇:「你才是林昇。」 林昇的目光不由转向牢门:「你是怎么进来的?没有郭云胜事先许可,这地牢应当谁也进不来。」 冯晓峰却不答他,反而望向蒲彦霖:「莫非你早就发现了?」 蒲彦霖没有出声,他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唿吸也渐渐低弱,只是嘴角轻微地动了动。 冯晓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怪不得,好好一个人,说变脸就变脸了……」 林昇:「你……」 冯晓峰忽然望向他,而后一笑。 与郭云胜的笑里藏刀和张里桥的机锋毕露不同,这位冯家的当家生得慈眉善目,神态也随和可亲。 「林二公子,你方才说的东西,应该——是这个吧。」 他举起手,张开五指,露出掌中之物。 林昇看清楚那东西以后,脸色剧变。 原因无他,冯晓峰手中的东西,竟也是一樽琉璃玉鼎,而且与他手中的一模一样。 蒲彦霖:「师兄,你恐怕……是被煳弄了,敦煌五大家族,真正的主人应当……是冯家,郭氏……不过是一枚受其操控的棋子罢了。」 林昇脑袋一嗡。 冯晓峰却笑得一脸和善无害:「不错,我手中的这个,是真正的琉璃鼎,而你手里的那个,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而且,真林昇也好,假林昇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他收回琉璃鼎,负手在后,「反正,今日你们二人,都是要死在这儿的。」 第119章 復仇 林昇看着冯晓峰, 脸色波诡变幻,许久都没有出声。 冯晓峰:「看样子, 你是还不信。」 林昇:「若冯家真是五姓背后真正的主人,为何你身为当家,不引冯氏壮大兴盛, 反而甘居其后?」 冯晓峰笑了笑,并不回答。 林昇摇头:「我手中的琉璃鼎是不是冒牌货,难道就凭你一张嘴说说么?我怎知——不是你们二人合力想要设局骗我?」 冯晓峰:「如今我倒信了, 你才是那位林二公子,如此多疑诡诈,与当年一模一样。」 第191页 林昇闻言也不生气,只冷眼看着对方。 冯晓峰侧首看向牢房中的人, 踱步上前:「这就是西胡的蛊毒,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据说,前几日林四小姐给林二公子捉去,险些也要被下此蛊?」 林昇眼睛一眯:「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他后来查出, 救走林小鱼的人是蒲彦霖的手下, 这件事不应该还有人知道。 「呵, 你们二人果然是一伙的。」 此刻, 不知是疼痛减弱,还是蒲彦霖已经稍稍适应了蛊毒,他的气息已经比之前平稳许多。 听到林昇这话,他眸光一转,朝对方看了看, 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冯晓峰却不理会林昇所言,兀自缓缓道:「照理说,林四小姐该是阁下的亲妹,怎么你竟能对她——下此毒手?」 林昇冷笑:「我这位白得来的四妹妹,可是小师弟的心上人,就算是她疼上万分,他才只疼一分,那也值了。」 冯晓峰望着他微微而笑:「看来林大人对自己这位小师弟,真是恨之入骨了。」 林昇看向他,只觉对方的笑容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诡谲之意,身后莫名一寒。 「说起来,不知道林大人近日,有没有感到哪里有些不舒服?」冯晓峰忽然问道。 林昇不语。 冯晓峰自顾自道:「不如我替你来说……最近恐怕你总感到胸闷,檀中穴下三寸时不时剧痛难当,有如针扎,每每夜里,都发冷汗,不得入眠。」 林昇双眸一凝,变了脸色。 蒲彦霖一看他如此,就知冯晓峰所言不假。 「蒲公子,你觉得,这该是什么病?」冯晓峰笑吟吟地问道。 蒲彦霖:「听起来倒像是——中了邪风之毒。」 冯晓峰眼睛一亮:「你果然是不俗。」 林昇冷冷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蒲彦霖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只是你若不服解药,中毒后活不过半月而已。」 林昇双唇一抿:「你们以为我会信么?」 「信与不信,自然是全由你,」冯晓峰道,「只是,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毒么?」 林昇看他捋着鬍子,笑意微微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阴狠,面颊亦隐隐发搐。 蒲彦霖轻嘆:「原来如此。」 「看来蒲公子又猜到了?」 「就是那樽假的琉璃鼎。」 林昇低头看向手掌心,他掌心正中,血脉瀰漫出紫色的纹路,如藤蔓爬行,触目惊心。 冯晓峰道:「你两日前从郭家得到此物,视若珍宝,大喜过望,却怎么也料不到它会反过来夺你性命。」 林昇缓缓盯向他:「这是有意为我所设的圈套?」 「刚刚林大人问我,为何有了这琉璃鼎却不振兴冯氏,那只不过是因为——」冯晓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我所求所想,从来都不是冯氏,復仇,才是我唯一的目的。至于给你设局下毒……」 他朝着林昇走去,在对方面前停下,突然伸手扼住了林昇的咽喉。 这一下,动作极快,前所未有。 不说林昇,连蒲彦霖都神色微变。 林昇身形高挑宽大,虽然比从前瘦削不少,却也比冯晓峰这样的老头儿精壮。 然而此刻,却给冯晓峰单手扼住轻轻提了起来。 林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不知为何,他竟分毫也不能动,四肢有如麻痹。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小鱼,」冯晓峰一字一句道,「她若因你少一根头髮,老夫便让你尝尝生不是生,死不是死的滋味。」 林昇脸色剧变:「你……」 蒲彦霖起身:「果然。」 冯晓峰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一时间,地牢之中静得落针可闻。 而此时,在冯晓峰掌中的林昇脸色已透出青灰,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蒲彦霖:「他既已是将死之人,冯当家又何必多此一举,痛下杀手。」 冯晓峰一怔,盯着蒲彦霖哈哈笑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 与此同时,他松开了手,任由林昇瘫倒在地。 蒲彦霖目光平静:「这次入敦煌大漠,我就没有活着出去的打算。」 冯晓峰不经意道:「你筹谋多年,是为了给你那位大师兄翻案,那你这位名满天下的二师兄,又为何一心想要陷其于万劫不復之地?莫非你们是同门之间,互相嫉妒?」 蒲彦霖看向地上那个面目全非之人,唇角微抿,眼底浮现出一丝阴翳。 十余岁初次结识林昇时,他绝不是今日这副——人憎鬼厌之态。 列石如松,清霜寒星,他原本是真真正正的谦谦君子。 这样一个连飞虫不忍伤害的人,一转头,却成了索命的恶鬼,将同门师兄弟拖入了十八层地狱。 林昇,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恨刘志瑾? 最开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才明白当中缘由。 许多他不曾注意到的点点滴滴,浮现出来,隐隐约约指向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 瑞平侯府的林二公子,大齐朝万千女子的闺中情人,事实上并不喜欢女子。 不论是华阳公主,还是佐辛月,她们从来都没有入过林昇的眼。 他装模作样,没有让任何人发觉此事。 第192页 可是,他却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师兄。 发觉此事以后,蒲彦霖才知道,为何当年刘志瑾无论如何都要离京去敦煌。 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 当初,华阳公主也就是因为听了他的那一句话,才会得知真相,气血溃堤。 他当时在她耳边告诉她:「林昇从来不喜欢女人,他心里那个人,是他的大师兄——刘志瑾。」 于华阳而言,当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如恶刀,刀刀凌迟,能剐得她体无完肤。 * 冯晓峰方才问了一句,不过是随口而出想要刺一刺蒲彦霖,此刻他并不知蒲彦霖心中所想,只接着道:「当初我还不知道京城的那个林昇是另有其人,多次下了杀令,你能屡次三番逃过一死,说明当时命数未尽,还没到时候。」 他目光一抬,望进蒲彦霖眼睛深处:「就是不知今日,你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话音落下,他一挥手,有银芒飞出,直冲牢房顶冲去。 欧阳不仁啊呀一声,旋身避过,而后咚地一声滚落在地。 「你这老头儿,竟敢偷袭我……」欧阳不仁破口大骂,还要再说,给蒲彦霖扫了一眼,立即闭上了嘴。 冯晓峰悠然一笑,对蒲彦霖道:「不过,有一点你可以宽心,这会儿我还不会让你们死。你是真林昇也好,假林昇也罢,有这张脸就足矣。我要让整个敦煌,乃至全天下的人都亲眼看到——大齐的第一才子因谋杀重罪人头落地。」 欧阳不仁哼声:「郭大小姐的案子摆明了是个冤案,秦王和那罗居正已经查到了证据,昨夜便连夜呈往大齐朝廷,到时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冯晓峰闻得此言,丝毫没有变色,就连惊讶之色都没有。 蒲彦霖注视他道:「看来,这才是冯当家的目的。」 冯晓峰的目光之中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可惜了,你若是我冯氏族人,定能……」 他一顿,不再往下说,只摇了摇头,流露出几分自嘲之色。 欧阳不仁不解:「什么意思……」 冯晓峰只看着蒲彦霖:「要给你大师兄翻案,这就是代价。不过,你的死倒比他更有用,此事报给朝廷,大齐的皇帝——就不得不出兵敦煌。」 蒲彦霖:「而你,早已经联结北狄和西胡,意图谋反,等的就是今日,这就是你所说的报仇。」 「没错,我要整个大齐——」冯晓峰道,「都给我的妻女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猜得出小鱼的身份吗~以前的伏笔都要慢慢揭开了~ 第120章 旧事 「老爷, 外面有人带兵包围了地牢。」 冯晓峰目光一斜:「是什么人?」 「是朝廷来的秦王和罗大人。」 冯晓峰转眸,望向蒲彦霖, 继续问那手下道:「有趣,他们有多少人?」 「两百有余。他们声称已有证据证明郭小姐是自尽,并非他杀, 要立马接……林大人回去。」 「两百?」冯晓峰眉心一动,低低笑道,「看来, 他们这是嫌林大人死得还不够快。」 欧阳不仁上前一步:「姓冯的,你别得意,要杀这小子,先过爷这一关。」 冯晓峰摇头一笑。 蒲彦霖往前数步, 走到欧阳不仁身前, 直视冯晓峰道:「冯当家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你说,要让整个大齐都为你的妻女陪葬, 如此说来, 她们——是被大齐人害死的了?」 欧阳不仁在蒲彦霖身后, 看到蒲彦霖右手在背后沖自己比划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双唇微动。 蒲彦霖暗中打量冯晓峰的神色,接着道:「据我所知,那位已故的冯夫人姓邓,原先是敦煌故支——邓氏嫡女。」 冯晓峰眼睛一眯,脸上的神色登时淡了几分。 欧阳不仁闻言皱眉:「邓氏?那不就是……」 蒲彦霖点头:「邓氏, 就是八年前被灭门的敦煌三姓之一。」 他望向冯晓峰,目光意味深长:「冯夫人十二年前在归家探亲路上遭遇劫匪,不幸身故,四年以后,邓氏与亲属两姓被灭,细细一想,似乎另有蹊跷。」 冯晓峰极冷地一笑:「你很聪明,可惜用错了地方。」 「是么?」蒲彦霖道,「琉璃鼎只是一个幌子,当初邓家被灭恐怕,也与冯夫人被害的事有关。」 冯晓峰微微变色:「蒲彦霖,你还真是不怕死。」 「冯当家不是说了么,反正今日我都要死,那倒不如……死得痛快一些。」 欧阳不仁却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这个冯夫人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劫匪才死的么,那跟她的娘家又有什么关系?」 蒲彦霖还没出声,冯晓峰已声音森然地开口道:「当然有关系,要不是邓家将她拒之门外,她怎么可能被迫当日夜里就回?邓氏自诩门庭高贵,从来都看不上冯家,她当年执意嫁我,最后就为邓氏所抛弃。当时,人都已经到了家门口,邓家人竟不让她进门……若非如此,玉儿也不会遇到贼人、死于非命!而且,当年,她被那伙大齐的劫匪□□虐杀之时,尚有身孕……」 欧阳不仁暗暗一惊,心道:那岂不是一尸两命?怪不得这老头儿如今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蒲彦霖此时却道:「当年的事,恐怕还不止于此吧?」 冯晓峰眼睛一抬,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第193页 「小鱼,」蒲彦霖道,「想必,与她的娘亲生得很像,所以冯当家一眼就能认出,她是你的女儿。」 欧阳不仁惊道:「那小丫头是……」 「不错,」蒲彦霖点头,「当年冯夫人回邓家,就是为了让尚在襁褓的女儿认祖归宗,见一见从未见过的外祖,却没有想到,骨肉亲情亦不能化解氏族门阶的鸿沟。」 冯晓峰冷冷一笑:「邓家号称百年氏族,从来都不把其他几姓放在眼里,可老夫只用了四年,就将他们满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什么百年氏族,都是狗屁!」 他转过头,盯着蒲彦霖:「至于你们这些大齐人,更是该死。」 「大齐人千千万万,你杀的过来么?」 「一日杀不尽,就杀一月;一月杀不尽,就杀一年。」 欧阳不仁怒道:「你这糟老头儿,不要异想天开,我看明明是你自己没本事护住妻儿,怪得了谁!」 冯晓峰:「你说什么?」 「我说……」 欧阳不仁还想再说,却给蒲彦霖伸手拦住。 「冯当家,如今外面这个情况,恐怕不是吵架的好时机。」 冯晓峰目光不屑:「区区两百人,又何足挂齿?你不要忘了,这是在敦煌,到处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以琉璃鼎为令,要取谁的性命都轻而易举。」 话音刚落,就有七八人带着兵刃闯了进来。 为首之人正是秦王,他看着冯晓峰道:「当真如此么?」 一旁罗居正见蒲彦霖脸色惨白,又看到他手臂上蠕动不止的虫形,当下一震:「大人……」 蒲彦霖略一抬手:「没事。」 冯晓峰:「王爷和林大人可真是好交情,为了救人,竟不惜如此大动干戈,只可惜,你恐怕是救错了人。」 秦王凝眉不语,冯晓峰接着道:「王爷不如看一看,地上这人是谁。」 欧阳不仁凑到蒲彦霖耳边低声道:「糟老头子坏得很,他这是成心要让秦王临阵倒戈!」 第121章 对峙 秦王走上前, 垂眸看向地上昏迷之人:「此人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什么。」 冯晓峰:「那可不见得, 王爷最好是再好好地看一看。」 秦王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轻蔑冷淡的笑, 而后竟举起佩剑,勐然扎入地上之人的心口! 在场之人无一不变色。 随后,秦王拔出佩剑, 面不改色地收回,淡淡道:「这世上只有一个林昇,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此时, 蒲彦霖手臂上的蛊虫也开始异动。他咬牙单膝落地, 汗如雨下。 欧阳不仁立即上前,从兜里掏出金针,径直刺向蛊虫所在。 三只蛊虫脑髓被其穿刺, 当场毙命。 欧阳不仁拔出匕首, 看向蒲彦霖道:「忍一忍, 我要把这些死虫子都取出来, 不取你还是活不成。」 蒲彦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欧阳不仁在蛊虫盘踞之处以小刀割开口子,立即就有黑血涌出。 不多时,那三只黑红色的蛊虫就瘫软着滚落在地。 接着,欧阳不仁又撕开衣袍给他包扎, 一看蒲彦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不禁道:「臭小子这么能忍,简直不是人……」 另一头,秦王举剑对着冯晓峰道:「你不但设计陷害朝廷命官,还勾结外族,意图谋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冯晓峰丝毫不以为惧:「两百人在敦煌府兵面前不堪一击,再者,我手里还有琉璃鼎,可在三日内集结西胡、北狄十万兵力。就算你们向大齐朝廷求援,书信加急,送到皇帝手里也要整整五日,真等到那个时候,想来你们几位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秦王:「呵,你好大的胆子!」 冯晓峰:「除非你们有本事在一刻钟内取我性命,否则,等府兵一到,你们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秦王冷哼道:「冯当家真是好大的口气。」 这牢房之中有十余人,冯晓峰孤身一人,却仿佛丝毫没有将其余人放在眼里。 欧阳不仁想到刚才蒲彦霖阻拦自己和对方硬碰硬,心底不由犯起了嘀咕:这老头儿真有这么厉害? 就在此时,冯晓峰忽然神色一凛,点地而起,飞身落在蒲彦霖身后,一脚踹飞欧阳不仁,右手顺势搭落在蒲彦霖的喉颈。 欧阳不仁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开,整个人飞到牢房柱门上狠狠一撞,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谁敢上前一步,我立马就掐死你们这位林大人。」冯晓峰道。 秦王等人接连变色。 罗居正与七映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刚才那一脚,内力惊人,没有数十年的武学造诣,绝不至于此。 这个冯晓峰,竟是万里挑一的顶尖高手。 蒲彦霖反倒一笑:「冯当家可真是看得起在下。」 冯晓峰冷笑不语。 「王爷,他这是想藉此拖延,等他的人都到了,恐怕我们都得死。」秦王身后有一部曲道。 「不行,」罗居正道,「王爷,我们不能……」 秦王回头看了一眼,罗居正看到他的目光,生生滞住。 「你要杀就杀,哪里来这么多废话。」秦王对冯晓峰道。 冯晓峰:「你别以为我不敢。」 第194页 说着,他手指一曲,似要发力。 谁知此时,牢房顶轰然一声塌陷下来,霎时间尘土瀰漫。 与此同时,有耀眼的金光洒落下来。 冯晓峰勃然变色:「软噬粉!」 他拎起蒲彦霖,勐然后退。 金光从天而降,飘落到地上。地上林昇的尸身触及粉末,当即发出滋滋之声,竟在片刻之间,将其熔为灰烬。 冯晓峰恶狠狠地抬头,见到有两人从上面落下来,一望之下,神色顿时僵住。 这二人竟是谢恽和小鱼。 谢恽抱着小鱼站定,看到地上被消筋噬骨之人残余的衣料,脸色一变:「这软噬粉竟如此厉害?」 小鱼也白着一张脸,心有余悸的模样:「所以我方才叫你前洒一些的,你怎么……」 谢恽摸了摸后脑勺:「对不住,刚刚手劲一松,就都撒了,幸亏是个已死之人。」 谢恽话一说完,抬头看到对面给冯晓峰挟持的蒲彦霖,神色一变,当即松开了小鱼。 「大人……」 「不是让你带她走的么?」蒲彦霖脸色极冷,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冻如冰渣。 谢恽低头:「属下……」 小鱼走上前:「你不要怪谢大哥,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听到「谢大哥」三个字,蒲彦霖眉心一皱,没有出声。 秦王见冯晓峰两眼直直看着小鱼,目光一闪,忽而道:「姓冯的,你有种当着你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的面——杀人么?」 听到这句,小鱼下意识抬眸,朝不远处的那个人望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一不小心把存稿箱的发出来了,这是剩下的部分~明日进去高潮情节 第122章 白鹰 冯晓峰先前冷静自持, 一切尽在掌握,此时此刻看到小鱼, 却无法从容。 「小鱼,你过来,到我这儿来。」他声音低沉道。 小鱼怔怔地望着他:「你真的是……」 冯晓峰缓缓点头。 小鱼并不觉得他在骗自己, 只是恍惚如在梦中,一时无法反应。她从未想过,自己此生还有机会能看到生身父母。 她脚步才动, 蒲彦霖立马道:「不许动。」 他直直地看着她,双眸冰冷,眼神当中有一丝刺骨的胁迫之意。 小鱼一颤,身形顿住。 冯晓峰拧眉, 径直看向秦王:「我只要我的女儿, 用她换你们的林大人,否则——」 罗居正:「王爷,不可!」 秦王却只盯着冯晓峰:「你说话算话?」 冯晓峰:「当然。」 罗居正还要再说, 一旁七映拦住他道:「罗大人, 我们大人在他手里就有性命之忧, 可四小姐不同, 她毕竟是他的女儿。」 罗居正握了握拳头,到底没有再出声。 蒲彦霖:「王爷,此人绝不会放下官生还。若让他得到小鱼,他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秦王看他一眼,转而望向他身后的冯晓峰:「冯当家, 你这么爱重妻女,不如就以亡妻之名起个誓,不然,本王不会信你。」 冯晓峰:「好!老夫以亡妻邓黎玉之名起誓,只要小鱼回到我的身边,我绝不取此人性命,否则——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秦王沉声:「四小姐,麻烦了。」 小鱼回头看了身后一眼,秦王、罗居正等人都正看着她,等着她过去。 他们每一个人,都面孔端凝,神态冷肃。 似乎……只能进,不能退。 她又转回头,与对面那人目光相对。 此时,他虽然还顶着林昇那副温润清雅的面孔,目光却冷邃沉凝,只死死地盯着她。 「小鱼,不用害怕,慢慢地过来,到爹的身边来。」冯晓峰放柔了声音。 小鱼轻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上前。 牢房中安静无声,除了小鱼,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当她走到那二人身前一丈之距时,冯晓峰突然反手封住蒲彦霖的穴道,让他内力全封,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然后,冯晓峰在他肩后一推:「往前走——」 蒲彦霖往前走去,目光却仍然落在小鱼的身上。 他们两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慢慢地擦肩而过。 然而就在此时,冯晓峰目光一冷,伸手在腰间一拂,竟抽出一柄细长森冷的软剑。 那剑直直地朝蒲彦霖的后背刺去。 小鱼双眸一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往前:「小心!」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那把剑已经穿透她的腰腹,掠起一阵带着血色的寒光。 四下微微一静。 撕扯的疼痛,和冰冷的眩晕感,飞快地,在她的身体里扩散。 蒲彦霖有所感觉,他转过身,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神色一滞。 她纤细的影子,像纸上的一痕轻墨,随时都会散开。 血从晕红的衣裙间滴落下来,就像一朵花。 蒲彦霖自心底,感到一丝从所未有的彻骨的寒意。 冯晓峰呆在当场,许久不能动弹。 直到小鱼力不能支,将要倒下,他方如梦初醒,想要上前去扶住她。 可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她半分,就有长剑从旁兜头噼来。 谢恽大怒道:「狗贼,纳命来!」 冯晓峰因意外刺伤小鱼,深受打击,神智涣散,躲避时力不从心,竟给谢恽刺中了右肩,当场制住。 第195页 蒲彦霖飞身上前,将小鱼搂入了怀中。 她的血越流越多,映得他满眼尽是红色。 浓浓的血腥味几令人窒息。 「小鱼……」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伸手按住她的伤口。 欧阳不仁拖着伤凑到近前,声音有些哆嗦:「小丫头……别怕,我给你施针止血,不会有事,千万、千万不能睡!」 小鱼四肢百骸都渗着浓浓的倦意,想要昏天暗地歇一回,却又冷得无法入睡,如此半昏半醒,恍若做梦。 欧阳不仁的声音,那个人的声音,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似乎都在迎着冷风疯狂地发颤。 她看到一个梦境。 姬娜在那个小木屋里,冷冷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如今你该高兴了,是你害死了他。」 她想喊她一声,却发不出声音。眼睛里流出热热的东西,滑过冰冷的面颊,冰火交替,冷热烧心。 姬娜转身而去,那点火红弥散在铺天盖地的雪白里,倏然不见。 她直直望着姬娜远去的方向,肩头忽然一沉。 她想逃开,肩头却似要给人捏碎了一般。 许许多多离奇古怪的画面掺杂其中,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在喊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长眉清眸,如月射寒潭。 「二……哥?」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就像梦中的呓语。 「好冷……」 蒲彦霖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在无意识地发抖。 欧阳不仁施针时,无意抬头瞥见蒲彦霖脸上神色,心底勐然一震。 「怎么样?」蒲彦霖道。 欧阳不仁咽了口唾沫:「这剑伤没伤到要害,倒没什么大碍,可这一剑催动了小丫头体内的寒毒和断肠草剧毒,现在她浑身毒血都往心脉而去,我用金针只能压制五个时辰。」 蒲彦霖望向他:「五个时辰以后,又会如何?」 「要是没有解毒之法,五个时辰以后……再不出半刻钟,她就会没命。」 蒲彦霖的脸上一丝神情也无,目光幽深,一瞬不瞬地盯着怀中之人。 她本就生得极白,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而且看她满面茫然之态,似乎……已经认不出他是谁。 欧阳不仁:「要有可以短时间内净血的法子,而且在这儿也不行,得上去。」 冯晓峰听到欧阳不仁所言,当即道:「吐涂草……用吐涂草可以净血。」 欧阳不仁一愣:「那东西只有书上记载,我从没有见过。」 谢恽的剑又逼近冯晓峰咽喉几分:「大人,此人的话不可信。」 冯晓峰连连摇头:「方才我没有想到小鱼会……这次我绝没有骗人,吐涂草乃吐涂山圣物,虽然少见,却确确实实有,就长在山崖底下。」 秦王等人此时也上前来,看到小鱼浑身是血躺在蒲彦霖怀中,一时都失了语。 「王爷,敦煌氏族派来三百府兵,已经把我们的人都包围了!」一名部曲从外冲进地牢道。 秦王目光一变,看向冯晓峰,冯晓峰却只盯着蒲彦霖。 蒲彦霖早已抱起小鱼往外走,欧阳不仁愣了半晌,反应过来跟上前去:「你疯了,就这么出去,还不给外面的乱箭射成马蜂窝?」 冯晓峰沉声:「你要带她去哪儿?」 蒲彦霖没有出声,只顾往前。 冯晓峰见蒲彦霖脚步不停,不似装模作样,终于变色:「你这是带着她去送死!」 谢恽手中的剑已经在冯晓峰咽喉的位置划开了一道口子,有细小的血珠随之渗出:「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让你的人撤兵?」 秦王冷笑:「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妻女,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冯晓峰抿唇不语,仍然只盯着已经越走越远的蒲彦霖。 「开门。」蒲彦霖道。 欧阳不仁:「你……」 原本要说的话,在其触及蒲彦霖目光的剎那,尽数吞了回去。 他目光往下,看了看在对方怀中昏迷不醒的小鱼,吁了口气,伸手推开了地牢的大门。 沉闷的吱嘎声响起,刺眼的光线一下子洒落了进来。 外面黑压压的一片,目光所及,皆是人头。 大齐朝廷的两百人,加上敦煌氏族的三百人,一共有五百卫兵。 蒲彦霖抱着小鱼走出地牢,低头望向她。 她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安然如酣睡。 欧阳不仁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此人虽然工于心计,聪明非常,但论武功,并没有多上乘,甚至,他自己的身体也有隐患…… 就在此时,欧阳不仁看到蒲彦霖抬起手,屈指在唇间,吹出了一声清亮的哨音。 远处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哨声穿过云霄,如风散去。 蒲彦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际。 他身后之人,不约而同也跟着抬头看过去。 清风乍起,雪色掠过。 天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慢慢地,那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欧阳不仁皱着眉头,待看清那东西以后,登时睁大了眼睛,说是瞠目结舌也不为过。 那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飞鹰! 有人喊道:「是鹰,是一只白色的鹰!」 第196页 白鹰振动翅膀,缓缓落下,在蒲彦霖面前低下了脑袋。 欧阳不仁这回连唾沫都不敢吞了。 蒲彦霖抱着小鱼坐上白鹰的后背,抬手在鹰头一抚,白鹰极有灵性,与它的主人心意相通,不用他做什么,就知道该去往哪里。 秦王等人看到此景,皆情不自禁往前去,眼睁睁地看着这巨大的飞鹰展翅高飞,把那二人带往遥远的天际,片刻之间就消失无踪。 冯晓峰惊愕至极,看着白鹰消失的方向低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始,虐二哥了。 这只白鹰大家应该还记得吧~ 第123章 吞没 当空一抹弦月, 四下悄寂,头顶漆黑的天透出一缕深蓝, 浩瀚无垠。 吐涂山山头虽有些高,但占地不大,林木茂密葱茏, 腰谷处有一泓清泉。清泉是因山谷低陷,汇聚雨水而成,明澈天然。 此时已是深夜, 月色泠泠,清辉如雾。 风里有轻微的水声,清泉如镜,深墨无暇, 银辉洒落在近乎漆黑的水面, 粼粼生光,仿佛有无数星子闪耀,迷人眼睛。 白鹰落在泉边, 水中也有一抹弦月和一只巨大白鹰, 情形奇异。 小鱼于梦魇之中伸手一抵, 隐约有些异样。 她并未睁眼, 只眉头蹙得更紧。 此刻,全身像是被冻住,寒气刺入骨髓,隐隐作疼。 她鬓髮潮湿,咬紧了嘴唇, 歪着头,因寒毒之痛微微发颤。 一丝血痕艷红如胭脂,自唇角蜿蜒而下,衬得这张素来清丽娇憨的面容凄绝美艷,难以言述。 蒲彦霖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迫她张口。 唇间,晶莹饱满的贝齿如珠似玉,露出了一点若隐若现的殷红舌尖。 他眸色一暗,手指从她唇上碾过去。 下一瞬,小鱼就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塞到了她的嘴里。她下意识就想以舌相抵,然而他手指一按,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吞了下去。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面颊,引起一阵阵的战慄。 小鱼睁开眼,长睫如扇打开,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眼尾泛着轻红。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抬手想要推开他。 他却反而将那细腕握在手中。 泉水水面,波光粼粼,映出两个相拥重叠的身影。 虽然不是深秋,这山中天气却异常寒凉。 一股熟悉的淡香,夹杂着松香的清芬,斥入鼻息。 小鱼闻着那味道,竟意外地……感到安心。 然而眼眸一抬,对上那个人深沉似幽林的眼睛,便一个哆嗦,当下清醒了几分。 他凝视她的目光,有如暗夜迷雾,丝丝缕缕地缠绕、紧缚。 渐渐地,疼痛淡退了一些。小鱼又闭上眼,昏昏沉沉,似要睡去。 谁知,才不过一会儿,她竟突然脸色煞白,又勐然蜷缩起来。 蒲彦霖脸色一变。 这回疼得厉害,而且比方才更甚。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在他怀中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冷……」 蒲彦霖听到她这一声,神色微凝。 他垂眸,望向她,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抚。 然后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将外衫尽数褪下,把她抱入了怀中。 小鱼感受到温暖,本能地朝他怀中深处去。 然而,寒意淡退了些,疼痛却没有缓解半分。 巨大的弦月,映照在水面上,如魔如幻,令人心惊胆战。 蒲彦霖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从前她坐在瑞平侯府芝兰院鞦韆上的一幕。 当时,她内着淡绿色小袄,披玉白色外衣,乌髮松松散散地挽着,虽然苍白瘦小,好像一碰就碎似的,可却那样鲜活可爱,绝不似此时此刻在他怀中……身体冰凉、了无生气。 刚刚在那地牢之中,回头看到她被剑穿透的剎那,他此生头一回,领略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 要得到吐涂草,就必须下到悬崖,因为,通往崖底冰湖的路只有一条。 而此时,距离毒发,还有三个时辰。 他不能带着她一起下去,以她现在的身体,肯定支撑不住。 既然如此,白鹰也得留在山上。 这吐涂山里,像吐涂狐一样的凶物不在少数,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 蒲彦霖低头望向她。 怀里的人软软一团在他臂弯里,乌黑的青丝散在他暗红色的衣袍上,像一把水缎。 此刻她唿吸浅浅,身子几乎没有起伏,乖静得不像话。 白鹰感觉到他的心意,一步步地走到他们二人跟前,举起翅膀蹭了蹭脑袋,十分乖巧的模样。 蒲彦霖起身,将小鱼安放在白鹰身上,随后摸了摸它的头顶。 「守着她。」他淡淡道。 白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慢慢地直起了身。 白色的羽翼微合,把小鱼的身子整个包裹起来。 像是在隐蔽她,又像是在给她取暖。 蒲彦霖神色一缓,转过身,往悬崖边走去。 眼前的悬崖深渊,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蟒,丝毫看不到有湖的影子。 与泉边不同,这里,一丝风也没有。 他往前两步,凌空一跃,身体飞快被那黑色的迷雾吞没,剎那间——消失无踪。 第197页 * 敦煌城,客院。 屋门被推开,秦王抬头看到来人,冷冷一笑。 冯晓峰脚步一定:「王爷何需如此?我可没有要伤您的意思。」 秦王:「如今你又要添一条私自扣押皇室宗亲的罪名,本王可都给你好好地记着了,一条都不会少。」 「此言差矣,」冯晓峰挑眉道,「这儿明明是好饭好酒地伺候王爷,哪里来的扣押一说?」 「哼,姓冯的,你休要得意,等皇上收到信函,起兵敦煌之日,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冯晓峰摇头:「王爷宅心仁厚,不愿以两百兵力与敦煌卫兵死拼,而肯放下身段与在下谈判,想来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秦王冷眼睨着他不说话。 冯晓峰接着缓缓道:「皇上得到消息,肯定会派兵过来营救王爷于水火之中。不过,他若想要镇压敦煌府兵,起码派出两万兵力,届时,我与北狄大军里应外合,从外包抄,以火.箭强攻,必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到最后,他微微笑起来:「如此一来,不说大齐的军队,朝廷那边也会人心大乱。」 秦王目光森然地盯着他:「我大齐浩浩大国,又岂止这一点人?」 冯晓峰倾身:「论兵力的确如此,不过,王爷不要忘了,如今你在敦煌,罗大人在敦煌,更不提,那位无双才子——林大人也在此处,敢问……大齐的朝廷现在还有可用之人么?」 秦王眼睛一眯。 冯晓峰所言不假,当今皇帝根基未稳,而朝廷之中,文策只有谢之舟,武将只有瑞平侯。其余的人,平素多困于党争,蝇营狗苟之计擅长,若论两军对阵、平定外困,就都是一群没有用的草包。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有事,只有这短小一更~感谢在2020-07-14 14:57:06~2020-07-15 07: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晓知了晴天了了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子夜 蒲彦霖回到崖顶时, 天已有些蒙蒙亮,然而白鹰和小鱼却没了踪影。 深林之中, 雾气瀰漫,虫鸟声熹微。 他朝四下望了望,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然而, 却始终不见白鹰。 即使他吹哨,也没有任何回音。 蒲彦霖伫立在原地,眼神空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到敦煌, 得知刘志瑾死讯的时候,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就在此时,对面林丛的树叶晃动了几下,发出了沙沙声。 他眼睛一眯, 将吐涂草放入衣襟, 缓缓摸向腰背处的匕首。 树叶被扒开,一头白虎从林丛中走了出来。 没有错,是一头白虎。 竟然和当初——她嘴里的小白一模一样。 生着绿幽幽的眼睛, 皮毛黑白相间, 行走时步履沉稳, 没有任何声息。 它冷冷地盯着蒲彦霖, 放下了脚步。 一人一虎,四目相对。 蒲彦霖的手已经触及刀柄,谁知白虎竟一甩尾巴,掉头往西边的林子走去。 蒲彦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难以形容。 他放开手, 顿了片刻,凭着直觉跟了过去。 走过几重林障,眼前竟是一处山洞。 白鹰就在洞口,它卧趴在地,睡得正熟。 蒲彦霖一怔,转头去看那白虎,却见白虎脑袋一斜,又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密林深处。 他顾不得多想,径直走过去。 小鱼蜷缩在白色的羽翼之中,完好无损。 蒲彦霖将她抱入怀中时,她略有所觉,迷迷濛蒙地睁开了眼。 他在她脸上轻轻一抚:「小鱼,张嘴。」 声音那样低沉,前所未有的温柔。 小鱼一阵恍惚,不自觉地想到,当初她被华阳公主下人推落鞦韆,于昏迷之中,也是他餵药给自己的。 她一张嘴,药便入口,刺鼻的苦涩让她唿吸一窒,当下就想吐出来,谁知他就像早有预料,飞快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双唇相接的剎那,她惊愣得忘了所有,只呆呆地睁大了眼。 那股松香和药味,在这一刻变得尤其冷冽霸道,浸透她的喘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他触及她的唇,轻轻摩挲,还搭在她脚踝上的手,不觉微微用了力。 可是他亲吻她的动作却那样的轻柔,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将草药的苦涩渡给她,她的手无力地抓着他的肩头,身子越来越软。 不知过了多久,嘴里的草药味只剩下些微。 蒲彦霖蓦地松开了她的唇,目光却不离她左右。 小鱼看到他的唇有几分湿润水亮,幽深的眼睛里,似乎有灼灼暗焰,当中心绪,让她不禁……微微战慄。 * 草药入口以后不久,小鱼就睡了过去。 这回与先前不同,之前她昏睡时眉头紧蹙,显然是不□□稳,此刻却安然恬静,似乎沉入了梦乡。 原本蒲彦霖倒不以为意,只是五六个时辰过去,她还是如此,且无法唤醒,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白鹰时不时地会飞到远处觅食,回来的时候会带一些野果和猎物。 如此,蒲彦霖就不必离远,时时刻刻都守在小鱼的身边。 第198页 她就像是完完全全地睡着了,不论他如何喊她,碰她,她都毫无所觉。然而看她的脉搏,又毫无异样。 到了第三日,小鱼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的头髮原先如水缎一般乌黑柔滑,可是眼下却失去了光泽,泛着黄色,像一把干枯的稻草。 她的肌肤也渐渐黯淡无光,双唇干裂,好像整个人都在失水。 蒲彦霖每日看着她如此,有如踩入了沼泽之中,深深地往下落。 他抱起她时,她变得那样轻,轻得让他心惊。 仿佛是一件美好至极的珍宝,在他眼前一点点地腐坏残败。 那种恐惧的感觉,狠狠地撅住了他。 他这辈子,一直是在黑暗里孤身前行。 从前,也许刘志瑾给过他一丝光亮,可是后来,刘志瑾也永远地离开了。 蒲彦霖从来都没有惧怕过什么,他的身,他的命,都可以拿去。 尤其刘志瑾走后,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报仇。 为了报仇,他抛弃了自己的容貌,抛弃了自己的名字,戴上林昇的面具,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他復仇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她的出现,不在他的预料之中,爱上她……更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对人动心,甚至于,为此反常反覆,险些影响大计。 原本,他只戴着林昇的面具,可她却总是逼得他不得不暴露本来面目。 唯有触碰到她的时候,他才会记起——那个真正的蒲彦霖。 那个人才会在他身体里甦醒。 她的眼睛,她的笑,她的香气……每一丝,每一毫,都令他心迷。 在侯府院内,她立在花墙墙头下面,纱裙随风荡漾。在他怀中时,那样乖静可爱,纯澈动人。 即使是她哭的样子,眼里的泪光,紧抿的唇角,和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都无一不让他沉溺。 蒲彦霖自幼就是冷淡至极的性子,素日从不轻易为外物牵动心绪,却三番五次……因为她心神动乱。 最初,也许是因为身在其中,心迷眼盲,才没能察觉当中的异样。 况且,他内心向来张狂自负,绝不愿承认自己对她动了心。 即便当初已经为她牵动心绪,仍要粉饰太平,甚至一步一步地利用她。 然而,几日以前,自看到她被血浸透的样子以后,他心底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要将她握在自己的掌心,叫谁都碰不得,伤不得。 至于林昇,罗居正,秦王,冯晓峰,永德帝……这些人是生是死,又与他何干? * 每过半刻钟,蒲彦霖都要就用山上的泉水滋润她口鼻。 可是看起来,似乎只是……徒劳无功。 那种变化,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缓和的迹象。 甚至于今晨,他还在她头髮里发现了白髮。 失去光泽的肌肤渐渐开始发皱,原本年轻稚嫩的面容……仿佛将要皱缩成一个老太太的脸。 蒲彦霖抱起她,与她一起沉入泉水之中。 她仍然闭着眼,安安静静的,一副孩童般的熟睡之态。 就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蒲彦霖极力压下内心不断涌现而出的绝望之感,每日依旧坚持为她滋润口鼻,浸泡身体。 * 在吐涂山上已经过了第十日,小鱼仍然未醒。 她腹部的伤口原先已经癒合,此时却突然开始渗血。 蒲彦霖见包扎无用,止不住血,就让白鹰护住小鱼,自己前往密林之中寻找草药。 止血的草药山中常见,就在那小泉泉眼附近。 眼前是幽波粼粼,水面如镜,日光倾泻于山谷中,耀目夺人。 蒲彦霖俯身去取草药,忽而神色微变,目光一动,飞快转身。 对面的林丛中,有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长发飘然,衣裙如火。 可那张脸,竟已溃烂入骨……只有右下部分尚算完好,形状可怖,有如鬼魅。 她笑了笑:「你在这儿,终于让我找到了,小鱼呢?」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姬娜。 蒲彦霖盯着她,没有说话。他这次出来,本以为很快就会回去,并没有带上匕首。 姬娜慢慢地向他走近:「我问你话呢——」 她身上那股腐烂的恶臭也随之飘散过来,蒲彦霖眉头一皱,眸光闪烁了一下,勐然醒悟。 看来她也是被林昇下了蛊。 受蛊之人,会在□□控的同时,接受下蛊之人的心意。 即使林昇已死,姬娜体内的蛊虫仍然还在意图达成之前的目的,才会引她到这个地方来。 这么看来,她的身体已经死了,可是人还受蛊虫操控。 要想遏制她的行动,唯有让其头身分离。 蒲彦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姬娜继续向他走近:「没关系,我过会儿再去找小鱼,我先……杀了你。」 她咧嘴一笑,脸上腐肉凸起,更为可怖。 蒲彦霖伸手拮下一根细长的树枝,往前飞伸,勐然间刺入了对方咽喉。 然而姬娜却只顿了一顿:「你刺得还不够深,里面还没断。」 蒲彦霖脸色一变,松手往后,姬娜却比他更快,直直扑了过来。 第199页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吼叫,剎那间地动山摇,林鸟惊散。 一抹雪色的闪电从眼前飞掠而至。 蒲彦霖只感到身体一沉,定睛一看,竟见是上回那头白虎咬住了姬娜的咽喉。 咔嚓数声,她的脖子就断了。 姬娜睁大了眼睛,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就滚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些血红色的蛊虫慢慢地从她身体里爬了出来。 只可惜,不出片刻,就全都被白虎生生地踩死。 白虎转过头,与蒲彦霖四目相对,这回他们离得很近,它的绿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脸。 蒲彦霖没有动,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白虎不会伤他。 果然,白虎看了他许久,没有要张嘴咬他的意思,低声唿唿了几下,又一次转头走了。 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就像在散步似的。 蒲彦霖喘了口气,顾不得其他,飞奔往山洞的方向而去。 当他赶到时,白鹰还在,可小鱼竟没了踪影。 蒲彦霖心里一冷,跑进山洞察看,却什么都没有。 他走出洞外,四下环顾。 清风微微,树叶沙沙,一切都静得可怕。 「二哥?」 背后突然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蒲彦霖转回头一望,当场愣住。 小鱼就站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的头髮、皮肤都变了回去,不但变了回去,还比从前……更好。 子夜般的乌髮,凝玉般的肌肤,梨花般的唇。 那双眼睛,依旧和从前一样清澈。 蒲彦霖喉头一涩,竟不敢动弹一下,生怕自己此时此刻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撒糖啦~ 第125章 中邪 然而小鱼与他对视半晌, 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多久没刮鬍子了?」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 眸光闪闪,明媚可喜之处,不可尽述, 几乎让他移不开眼。 蒲彦霖伸手一摸脸上的鬍子:「十多天了。」 小鱼走到他跟前,仰头打量他,仍然止不住笑:「难看死了。」 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有些魔怔一般:「你怎么……好了?」 小鱼一呆:「我不是就睡了一会儿么?」 蒲彦霖伸手摸向她的脸,手掌所触及的肌肤柔滑细腻,没有一丝皱纹。 他凝眸看着她,眉头微皱, 无法想清当中缘由。 「还疼不疼?」 小鱼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不但浑身狼狈,沾满尘土,还突然蓄了鬍子, 看起来老了十多岁。如今又变得如此轻声细语, 简直跟中了邪似的。 「不疼,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浑身上下都变轻了, 舒服多了,」她道,「你干嘛这样盯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蒲彦霖点头:「过来,我给你擦擦。」 小鱼没有多想, 又往前走了几步。谁知他却突然伸手,将她搂入了怀里。 她一愣,正想开口骂他,却肩头一沉。 是他俯下身,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须臾,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轻嘆了口气:「祖宗。」 小鱼脸上微红,撇了撇嘴:「我才不是……」 他却轻轻一笑,只将她搂得更紧。 「你怎么了?」她低声问了一句,本想问他是不是真中邪了,怕给他教训,生生咽了回去。 蒲彦霖从她肩头离开,低头看向她。 她靠在他怀中,也抬起头看他,甜香的气息伴随着她的一唿一吸斥入他鼻息。 他顿了顿,挑起她的下巴,在她眼睛上吻落,又在她的两颊轻触,最后,在那软软的唇上轻轻地碰了碰。 小鱼呆呆地看着他,连害羞都顾不得。 「二哥,你是不是给人下降头了?」 他竟挑眉道:「还真是。」 小鱼瞪他:「那你离我远一点。」 他俯下身,鼻尖碰着她的额头,唇落在她眼睛上:「别喊二哥。」 小鱼脸上一红,别开眼:「那喊什么……喊狗官不成?」 蒲彦霖察觉她的羞意,目光一深,便不说话了,圈着她的手却更紧,声音沉沉道:「也未尝不可。」 小鱼闻言一愣,蓦然抬头看向他。 他的眼睛里,黑沉沉的一片,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到底……」 她话说一半,不知自己要问什么,微微一滞。 他握住她抵在他胸前的小手,看到她眼睫勐然一颤:「嗯?」 她手一动,想要甩开他的手,却给他不轻不重地握着,难以挣开,当下恼了,两眼水汪汪地就瞪向他。 他脸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神情,眼下蓄了鬍子更看不出有什么。 「你松开我。」 他应了一声好,竟真的就松开了她。 小鱼一怔。 莫非这狗官真的是中邪了? 蒲彦霖淡淡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是了。」 她看他一眼:「那我问你,我们这是在哪儿?」 蒲彦霖:「吐涂山。」 「怎么会……」 「你忘了?」他道,「在地牢里,你被刺了一剑,剑伤催动你体内的毒,险些让你没命。带你到这儿,是为了找吐涂草给你解毒。」 小鱼:「我……」 第200页 被刺的事她当然记得,可后面那些,她都没有印象了。 蒲彦霖捉住她无意识握紧的拳头,放到唇边一碰,语气淡然地问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这个动作,他做得如此自然,好像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一样,以至于小鱼最初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她瞪大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蒲彦霖竟乖乖地应好。 小鱼一看他这样,眼睛睁得更加大了,眼珠子就跟要掉出来似的:「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二哥?」 结果他一低头,又立马吻落下来。 这一回比方才更为温柔。 两唇相贴,缱绻摩挲,一股异样的滋味从中弥散,更令她无所适从。 他退开时,小鱼红着脸低声道:「不是说不要动手动脚么……」 蒲彦霖面不改色:「我动的是嘴,没劳累手脚半分。」 小鱼一噎:「不要脸。」 「过奖。」 「你……」 她一抬眸,却见他望着自己微微而笑,不禁一个哆嗦道:「二哥,你到底怎么了,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 蒲彦霖低头在她额头上一吻,只云淡风轻道:「不用多久就会习惯了。」 小鱼张开嘴还要说话,却给他按住了嘴唇:「好了,先去歇一会儿,你身上还没有好全。」 他目光虽淡,其中却有不容分辩之意,小鱼给他看了一眼,就乖静下来,没有再吭声,只任由他搂着自己回到了山洞里。 原本只是想歇一会儿,没想到片刻之后她就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时,周身上下都暖暖的,眼前是一片淡淡的青色。 她轻轻蹭了蹭,才感觉有些不对劲,懵懵然抬头,看到一个下巴和一截修长的脖颈,不由浑身一僵。 刚刚,她竟一直都靠在蒲彦霖的怀里。 此处仍然是方才的山洞,他靠坐在岩石上,略低着头,闭着双眸,唿吸浅浅,似乎睡得很熟。 小鱼仰头看他,发觉他眼下有些发青,疲态深重,不禁一愣。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人,从长长的眉,鸦青的眼睫,到高挺的鼻樑,水色的唇。他总是这样,一副淡然若素之态,就算睡着了也是如此。 小鱼低下头,靠在他胸口,抬起手在他衣襟上轻轻一抚。 「做什么?」头顶突然响起微沉的声音。 她飞快抬头,蓦地对上他深沉异常的目光,心头一跳:「吵醒你了?」 他摇了摇头:「饿么?」 小鱼道:「不饿,也不想睡了,我睡够了。」 蒲彦霖看着她不说话,心中却道:你的确是该睡够了 「我方才……还没有问完呢。」她有些小心道。 蒲彦霖看她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一副「贼兮兮」的模样,愈发将人搂紧了,嘴上却淡淡道:「问吧。」 第126章 初见 夜色已深, 山洞中火光闪烁,传出低语之声。 洞口的白鹰俯首沉睡, 水声泠泠,一片静美。 「所以,当初那个葛兆光放火的时候, 你是藉机假死?」 蒲彦霖点头:「当初我大师兄人在敦煌,我知道有人要害他,就计划去找他, 如此,就得想办法隐没身份。」 「为什么?」 「我若仍然是蒲彦霖,京城的人可不会让我活着走到敦煌,」蒲彦霖道, 「那时候, 想要我死的人不止一个。」 小鱼看他谈起此事时,依然是云淡风轻之态,心里有些莫名的涩意。 「你到那里的时候, 那位刘大人已经被……」小鱼顿了顿, 看他一眼, 见他神色之间没有任何异样, 方继续道,「后来……你又怎么会成为林家的二公子?」 「我查出是林昇与敦煌氏族合谋,设计了大师兄的冤死,所以就用计诱他赴会,将他关起来审问, 」蒲彦霖道,「他没料到我还活着,虽然有心想骗我,可三言两语就泄了底,当初他们是利用张芸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逼迫她陷害大师兄。」 「孩子?可是那位夫人如今不是在尼姑庵里么,她根本没有什么孩子……」 蒲彦霖淡淡一笑,面露讥讽:「那些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让我大师兄的孩子出世?」 小鱼目光一紧,不禁在他怀中缩了缩。 蒲彦霖抬手在她头上轻抚,继续道:「想替大师兄报仇,就要先回京城,原来的身份当然是不能用了,顶替林昇,非但能长驱直入,还能控制刑部。再者,他别的本事没有,在京城的关系人脉却非同一般,成了他,我就能得到那些便利。至于我是如何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当初我也和你提过,其实我与欧阳不仁早就结识,他通一些异教的邪术,当年断骨换脸,都是他一人所为。」 说到这里,他一顿:「也不全是。」 「还有谁?」 蒲彦霖望向她:「郭伶也帮了我的忙。」 小鱼一怔:「郭姐姐?」 「嗯,」他点头,「没有她的助力,起初在敦煌,我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躲过氏族的眼睛。」 小鱼看他:「怪不得她对你……有些不同。」 本来,她还以为郭伶是对真正的林昇有意,如此看来,郭伶的心上人就是眼前这位了。 蒲彦霖见她目光闪烁,好像别有意味的模样,眉心一动:「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 第201页 小鱼看他一眼:「还用得着我看么,郭姐姐对你分明是……」 「是什么?」 小鱼一顿,却不愿往下说了,只道:「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蒲彦霖神色一淡:「她虽然聪明,却毕竟年轻,竟以为凭她与张里桥叔侄的关系,对方会答应留我一命。当日我在张府中了药,虽然不能动,却不至于昏迷,亲耳听到她下跪求张里桥放我走,还提议找个人替了我。」 「张里桥不肯,所以就杀了她?」 蒲彦霖摇头:「他假装点头,却要求一命换一命,若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成全那个陷害我的计策,他就答应偷偷找个替死鬼。」 小鱼愣住:「她竟然愿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蒲彦霖没有说话。 小鱼摇头:「可是最后,张里桥还是食言了。」 「不是食言,从一开始,」蒲彦霖缓缓抬起眼睛,「他们就没想留下她的活口。」 小鱼一惊。 蒲彦霖:「我看还是算了,你知道这些,只会睡不着觉。」 她立即凑过去,脸贴在他的胸口,连连摇头:「不要,我还要接着往下听。」 蒲彦霖低头看着这颗乌黑的小脑袋,想到方才她在自己怀中醒时不经意的蹭动,唿吸略微发沉。 「好,你接着问。」 小鱼就如此靠在他怀中道:「那个林昇,他为什么要害你们的大师兄?」 蒲彦霖目光一凝,没有出声。 小鱼便仰起头看他。 「真想知道?」 「嗯。」 蒲彦霖:「你把耳朵凑过来——」 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照着他的话凑了过去。 蒲彦霖在她耳边低语,慢慢地,她的脸色变得极为奇异,且微微有些发红。 「真的?你不是胡诌骗我的吧?」 蒲彦霖微微冷笑:「有那个必要么?」 小鱼仍然有些不信:「可华阳公主和佐家姐姐分明都……」 蒲彦霖摇了摇头,往后一仰:「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小鱼抿着嘴看他半晌,又道:「那你当初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林二小姐?」 蒲彦霖望向她,目光隐隐有些不同。 小鱼给他看得心底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因为我认出你了。」 「什么意思?」 蒲彦霖勾唇:「当初在敦煌时,我就见过你,要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小鱼睁大了眼,不可置信:「胡说八道!」 蒲彦霖倾身过去:「你记不记得,有一回,那个北狄的人贩子发酒疯要打你——」 小鱼一呆,整个人都震住。 当初,的确有个蒙面的贵公子经过,是他暗中教训了那个北狄人,她才逃过了一顿毒打。 「那个人……是你?」小鱼无法相信。 「确实是我。」他淡淡道。 小鱼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蒲彦霖给她看得眼皮子直跳:「怎么,还不信?」 小鱼迟疑着道:「你当时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她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他没道理会这么做的。 蒲彦霖:「我当时看你生得很是不错,若给人打死,实在有些可惜了。」 小鱼几乎不能信自己听到的:「你……」 「你的意思是,我若生得眼歪鼻斜,你就不管我是死是活了?」 蒲彦霖眉头一皱,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当时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想那么多。」 小鱼一听这话,脸色更差,抓起旁边一把甘草,径直扔到他身上:「臭狗官!」 蒲彦霖猝不及防被扔了一脸草,鬍子上和衣服上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小鱼接着就要从他怀里起来。 他想将人按住,她又岂会让他如意,挣动之间,不知碰着哪里,蒲彦霖目光微变,眼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小鱼一僵,顿时不敢再动,小心翼翼看着他,极小声道:「我碰到你伤口了?」 蒲彦霖看她这副模样,微微一定,沉默片刻后道:「嗯,碰到了。」 第127章 相问 洞内柴火摇动, 在石壁上映出两个影子。 「是哪里伤着了,给我看看?」 蒲彦霖悄悄一顿, 随后伸手搭上腰带,轻轻一扯,将外衫、中衣和里衣一一褪下。 他人看着清瘦, 内里却肌肉匀挺,宽肩窄腰,不瘦不胖, 也不似秦王那般精壮过头。 此刻,他赤着上身,坐在石头上,与小鱼相对。在他胸前, 平滑的肌肤上有一道新结的伤疤。疤痕还新, 色泽深红,凸起如爬虫,尤为狰狞。疤痕边缘结痂处, 还有淡淡的血痕。 小鱼看着那道疤, 眼睛一错不错。 她伸出手, 按在他胸膛, 柔软的掌心裹在伤口上,低低道:「这是……怎么弄的?」 自她的手触及他胸口的剎那,他的神色就格外深晦,几乎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分毫。 「不小心划伤的,没有大碍。」他声音喑哑道。 小鱼听到他的声音, 心底一跳,仿佛才醒觉自己在做什么,脸上微红,蓦然松开了手,却又给他一把捉住按了回去。 「你、你做什么!」 他看她双眸盈盈,目光闪烁,红着脸跟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脸上似笑非笑道:「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 第202页 小鱼皱眉瞪他,听他接着道:「是谁让我脱光了的?我记得之前有一回我沐浴时,也有人擅闯偷窥……」 小鱼一呆,忙伸手去捂他的嘴:「我才没有偷窥,谁知道你在那儿洗澡!」 蒲彦霖趁势将她搂入怀中,声音低沉道:「你要看,直说便是,二哥一定满足你。」 小鱼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谁要看了,也不怕瞎了眼……」 顿了顿,她仰起头又瞪他道:「不是说不让我喊二哥的么?」 蒲彦霖将她的一缕头髮捏在手心把玩,淡淡道:「转念一想,喊二哥也无妨,权当作情趣了。」 小鱼睁大眼:「你……」 此时他却突然看着她道:「我有些渴了,那儿有水,麻烦妹妹替二哥去取些过来。」 小鱼当即道:「你有手有脚,怎么不自己去取?」 蒲彦霖:「刚刚给你碰着伤口,现在,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 他嘆了口气,摇摇头,眉头微蹙,一副受了伤的模样。 小鱼简直可以说是目瞪口呆了。 这臭狗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 蒲彦霖表面大体仍然是神色冷淡的模样,只是微凝着脸色,隐约显露出不适之态。 这种演戏,分寸最要把握,要表现出难受却勉强隐忍的感觉,如此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对方的同情心。 一旦过头,就容易显得矫作;若不及,按照小鱼的性子,又很可能真的以为他什么事都没有。 小鱼迟疑片刻,真就起身去给他取了水,用芭蕉叶盛着,捧到了他跟前。 蒲彦霖握着她的手:「恐怕要劳烦妹妹餵我了……就像从前我餵妹妹那样。」 小鱼心头一跳,蓦地想起之前他中箭后,将汤水哺进自己嘴里的情形,脸色当即变了:「你怎么……」 他却望着她不说话。 小鱼给他这样看着,虽然觉得羞恼至极、不可置信,却又委实……硬不下心肠。 况且眼下这般,的确是……不方便喝水。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抿着唇轻轻凑上前。 蒲彦霖原本不过是兴起一提,却没想到她真会依言照做。馥郁的甜香盈满鼻息,软嫩的唇贴着他,将温润的甘霖一点点渡进来。 他放在身侧的手掌一下子握紧,喉头滚动了一声。 小鱼听到这声响,脸上愈发红,却不敢动弹分毫,生怕将水溢出来沾湿他的衣服。 一口渡尽,她便起身又喝了一口,然后缓缓俯身,像方才那般将水渡给他。他抬起手掌,缓缓按落,一点一点向上,停在她的后颈,掌心摩挲着那里细嫩的肌肤。 水尽了,她要抽身,却给他按住了头,起不得身。 那舌头勾住她的小舌,不知疲倦地纠缠、吮吸,像要将她彻底吸干了一般。而且在她背后的手,也不知不觉间要往…… 小鱼娇吟出声,连连喘息,费力挣脱他的桎梏,几乎语不成声:「你……」 蒲彦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潮红,那双眼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同两人曾经亲昵时一模一样,那样地深邃幽暗,仿佛要把她吃了。 小鱼缓过一阵,懊恼不已地看他:「臭流氓,以后你都自己喝,渴死了我也不管你!」 蒲彦霖面色不改,脸上没有分毫的羞愧,反而微微笑道:「小鱼才不会不管二哥的。」 小鱼脸上红云更浓,原本还想要骂他几句,忽然想起什么,目光一变:「我们在这儿待了十多天,王爷和罗大人那儿会不会有事?」 蒲彦霖脸上的笑容一淡,只搂着她道:「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小鱼听他语气淡然笃定,很是困惑道:「他们只有两百人,哪里斗得过……」 那个名字到她嘴边,生生一滞,到底没有出口。 蒲彦霖垂眸看她:「要是秦王和罗居正没事,冯晓峰就会有事,小鱼心里……希望哪一边赢?」 小鱼一愣:「我……」 她怔了许久,摇头道:「我不知道。」 蒲彦霖目光一缓,接着道:「有一个人,你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了?」 「谁?」 「阿使那。」 小鱼一怔,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 「冯晓峰利用琉璃鼎,事先与西胡王、北狄王联合一气,看似有备无患,实则不然,」蒲彦霖缓缓道,「琉璃鼎有邪咒之说,西北外族都是放牧游民,之所以对此物奉若神明,不是出自敬畏,而是出自恐惧。」 「什么意思?」 「从前我也不知道琉璃鼎的厉害之处,当初是郭伶告诉我,琉璃鼎里有一种毒药粉,是先人所制,只需要一点点,迎风扩散,就会让草原上的草木都腐蚀干枯,」蒲彦霖道,「最可怕的是,毒性如活物,会疯狂扩散,延绵不断,不出几个时辰,就能毁掉一个草场。」 小鱼吃惊道:「所以西胡人和北狄人是受了他的威胁?」 「不错,若冯晓峰打开琉璃鼎,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有灭顶之灾。」 「那岂不是完完全全被那个人控制住了?」 「不见得,」蒲彦霖道,「琉璃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开的,当中密钥,冯晓峰恐怕还未破解。」 小鱼望着他,想到他方才的话,有所醒悟道:「莫非阿使那他是去……」 第203页 蒲彦霖淡淡一笑:「我看他平素一无所长,嘴皮子却厉害,最善于蛊惑人心,想来说动西胡王,进而发动北狄一同对付冯晓峰,不会是什么难事。毕竟此二族,因琉璃鼎的威胁,受敦煌氏族牵制已久,早就怨愤难平,缺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口子,这回冯晓峰要利用他们谋反大齐,他们若知道真相,还可能乖乖听话么?」 小鱼盯着他:「你……早就谋划好了?」 他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可阿使那……怎么会听你的差遣?」 「他不得不,」蒲彦霖道,「一来,他自己也是西胡人。二来,之前为了让他听话……我还用了一点点小伎俩。」 「什么小伎俩?」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没什么,就是下了点毒。」 这话给他不痛不痒地说出来,跟寻常小事一般。 小鱼好久才反应过来:「你……什么?」 蒲彦霖伸手,指背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幽幽道:「是他自己不安分,成日窜来窜去,偷鸡摸狗,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都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谁。」 小鱼背后一寒,一下子不敢动了。 窜来窜去,偷鸡摸狗…… 这摆明了是在说阿使那三番五次偷跑到她屋里的事。 小鱼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什么意思,谁是鸡,谁是狗!」 蒲彦霖咳嗽了一声,往后一靠,闭上眼道:「困了。」 小鱼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拧:「不许你睡,我还没有问完——」 蒲彦霖皱眉,睁开眼捉住她的手:「不要胡闹。」 「胡闹又怎么了?」 他挑眉,神色变得意味深长。 小鱼给他看得心里一突,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翠微呢,她到底为什么要和谢家六公子联手害我?」 蒲彦霖看她一眼:「你还真是什么都想知道。」 小鱼抿着嘴不说话。 他嘆了口气:「她是皇上的人。」 她一惊:「怎么会……」 「若要我说,如今圣上,心机城府,都远远在先帝之上,」蒲彦霖一字一句道,「只有谢之舟那种蠢货,会以为皇上还乳臭未干,能受他操控。」 「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不过是试探我罢了,」蒲彦霖道,「皇上,恐怕就是最早对我的身份起疑之人。他怂恿谢之舟犯下蠢事,一箭双鵰,非但可以试一试我,还能藉此打击一番谢之舟。冯晓峰不可能会去教唆谢其枕,更不可能有本事给他人马行刺,京城里有这种能耐的,只有三个人。谢之舟是第一个,可他不可能害他自己的儿子,常山王是第二个,最后剩下的就是皇上。而那些刺客,一看伸手就知道是出自大内,只能是皇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要走向完结了哈~感谢在2020-07-16 20:54:32~2020-07-18 10:2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aikur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晓知了晴天了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喜欢 「翠微是皇上的人, 那……罗大人知道吗?」 蒲彦霖低头望向她:「你觉得呢?」 小鱼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 蒲彦霖道:「他起初并不知情,后来也是到了敦煌, 我亲口告诉他的。」 「那他也知道你其实是谁?」 蒲彦霖:「他只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林昇,但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小鱼点头,伏在他怀中, 一时没有吭声。 蒲彦霖温声道:「等过几日,你我身体好一些,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鱼一看他这样, 就是有意在卖关子,便哼了声,撇了撇嘴。 * 不知是那神仙草起了效用,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她的身体日渐好转, 从前那种晕晕沉沉的感觉竟都渐渐地消散了。 蒲彦霖每日替她把脉察看情况,果然发觉她的脉象越发好起来,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虚浮。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个吐涂草……真的就这么厉害?」 蒲彦霖也有些迷惑:「照欧阳不仁所说, 吐涂草只是净血之物, 应该不能解你身上的毒, 可如今看来, 寒毒和断肠草之毒都已经好了许多。」 「莫非是这山上的水么?」 蒲彦霖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如今……我的毒都解了,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下山去了?」 蒲彦霖斜睨她:「怎么,小鱼是很想走么?」 小鱼给他看得竟有几分心虚:「还好吧。」 「你别忘了,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到底是去哪儿?」 他一笑, 没有回答,只牵着她往前走。 今晨说是要出去走走,没想到他是有意为之。 小鱼看他这个样子,是不会吐露要去哪里的,果然之后她软磨硬泡,他都没有说半个字。 之后她便闷闷地给他牵着走,不再多问了。 小鱼给他牵着一路出了洞口的林子,心底愈发好奇。眼下快要入夜,天色已有些晦暗,他这……到底是要带她去哪儿? 第204页 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停了下来。 这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眼前是一片溶溶的水光,不远处,山色曈曈,月光皎皎,风从湖面掠来,竟有几分暖意。小鱼因眼前的湖景微微一呆,给他抱起时都忘了挣扎。 垂柳枯枝随风摇摆,夜幕里如同乌髮摇曳,凄迷如烟。风里有清淡的气息,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却令人神思清明。 岸边停着一艘小船,船上空无一人。船舱前垂着两个灯笼,照出暖融融的一团光亮。 蒲彦霖怀抱着她飞身往下,小鱼低唿一声,忙攀紧了他。淡青色的袍子在灯影里翻飞鼓动,像一阵云雾,于水光山色中四散。 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给他抱着站在了小船上。 月色柔白,湖光粼粼,四下悄寂。只有隐约的水流声,和自湖面而来的清风,于耳畔阵阵迴响。 小鱼与他四目相对,展颜一笑道:「这是要划船么?」 这么多日,她都闷在山洞那儿,竟不知这儿还有如此奇异动人的地方。 她笑的时候,双眸弯弯,面目如画,在柔光之中,更显清丽秀美。 他突然定定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二哥?」 蒲彦霖回过神,缓缓开口道:「划是要划,不过你不准动,船上只有你我两个人,若翻了船,就是呜唿哀哉了。」 小鱼靠在他怀里笑起来:「那也不错,就当洗个澡了。」 蒲彦霖将她放下,令她坐在船板,自己举竿撑开小船。船身一盪,一晃眼间就往湖里飘去了好些。 他立在船头,乌髮飘散在夜色里,长袍给夜风扬起,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姿。 语嫣怔怔望着他,一时有些出神。 此时,恰逢蒲彦霖回头看她。他见她这一副呆样,不禁浅浅一笑。 小鱼对上他的目光,脸色微红,咕哝到:「看什么看……」她说了这一句,便扭头去看湖景了。 船越来越靠近湖心,四周是一片黑黢黢的山影,仅有船上的灯笼散着微弱的暖光。小鱼忽然觉得有几分害怕,不自觉抱紧了膝盖。 蒲彦霖放下长竿,小船悠悠打了半个旋儿,就再也不动了。 他走到她身边,将人拥入怀中:「冷了?」 小鱼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朝他身上拱去,贴上了他的腰。 柔软馨香斥入鼻息,令他略微失神。他垂眸,将人拦腰抱起,转头进了船舱。 小鱼恍惚间给他放落在榻,还未来得及看清船舱内情形,就给他倾身压下,吻住了双唇。 她别开脸,按住他的肩:「二哥……」 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就给他扳过下巴又堵住了嘴。 她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险要窒息。 他松开她,目光仍不离她左右,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擦过。 小鱼:「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他似嘆非嘆:「是啊,我为什么总是这样。」 小鱼更恼:「明明是我问的你。」 蒲彦霖在她额头上一吻,俯首看着她:「我是忍不住。」 「什么?」 「因为……太过喜欢小鱼,所以实在忍不住不碰你。」 他声音低沉,透着一丝喑哑。 小鱼愣愣地望向他的眼睛,触及他的目光,心口像是给人揉着,怦怦怦地跳起来。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以前他对她,一直都像是在戏弄。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看着他的眼睛,她竟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 蒲彦霖握住她举在胸前的小手,看到她眼睫勐然一颤,动作一顿。 「我渴了。」她突然道。 他目光一动,看她片刻,探手往边上拿起茶杯,仰头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又将茶杯一掷,朝她看去。 小鱼对上他的目光,浑身一抖,隐隐觉得不好,当下便要往后缩去,却给他一把捉住,堵住了嘴。温热的水自他口中渡到她嘴里,源源不断。她逼不得已,咕咚饮下,两手抵在他胸前,阵阵发软。 等水全渡完了,他仍意犹未尽,在她舌尖绞缠了一番。松开时,两人唇间竟连着一根水亮的银丝。 小鱼羞愤欲死,用力捶了他一下,勐然扭身,背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129章 终章 他们下山这日, 天气是难得的好。 白鹰带着他们一路飞往西边,落地时, 小鱼才看清,他们已经出了敦煌城。 那些烽戍,仿佛立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地方。 「还想进去?」他站在她背后问。 小鱼抬头看他:「你不进去么, 你大师兄的案子还没有……」 话没说完,她突然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心底微微一紧。 飞扬的沙尘之中, 有数十骑人马破风而出,直奔他们而来。 小鱼看到为首之人是秦王,目光一变,看向旁边的人, 却见蒲彦霖望着远处, 神色淡然依旧,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那些人骑着马将他们和白鹰围住。 秦王在马上,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看向蒲彦霖冷笑道:「你果然本事通天, 竟让她活了下来。」 蒲彦霖:「王爷谬赞, 不过, 那并非是下官的功劳。」 秦王眼睛一眯,举起剑对着他:「下官个屁,你根本就不是林昇!」 第205页 蒲彦霖与他四目相对:「王爷想必在这儿等了许久,看来阿使那是计成了。」 秦王:「计成又如何?你以为本王会承你的情?你骗我许久,简直是把我当猴耍, 亏我还当你是真林昇,一直对你真心实意。今日,我们就新帐旧帐一起算!」 「王爷想要如何?」蒲彦霖问。 「简单的很,」秦王笑了笑,「本王,只要你的项上人头。」 小鱼一听,心中暗惊,不禁抓住了他的衣袖。 蒲彦霖没有看她,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王爷想我的命,那还不简单么?」 秦王盯着他:「怎么,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我?」 蒲彦霖:「下官不敢。」 秦王勃然大怒:「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看天底下最狗胆包天的人就是你!今日你既落到我手里,就做好去见阎王的打算吧!」 蒲彦霖看着他,目光平静。 此时又有马蹄声传来,不多时,一人一马闯入这圆阵之中。 那人勒马停下,下马跑过来,跪到秦王跟前:「王爷,手下留情!」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罗居正。 秦王:「罗居正,反了你,敢替他求情?」 罗居正看了一眼蒲彦霖,目光在小鱼身上一顿,转回头看向秦王:「王爷息怒,这次平定敦煌之乱,林……此人功劳显着,若非是他,恐怕大齐江山便岌岌可危,要给乱臣贼子窃取。」 「那又如何?他罪犯欺君,你以为以皇上的性子,会容忍他半分么?」 罗居正一滞:「可是他……」 秦王抬手:「不必再说,今日,我必取他的狗命。」 语罢腾飞而起,举剑旋身刺来,直冲着蒲彦霖而去。 蒲彦霖飞快推开小鱼,两手并举,竟空手握住了秦王的剑! 秦王眉头一动,扭转剑身,却给他死死握住,一时挣脱不得。 罗居正在一旁看得瞳仁一缩,蒲彦霖空手接白刃竟未被伤到,连一滴血都没流。 小鱼看到那剑尖离他极近,只有几寸之距,脸色登时一白。 秦王狞笑一声:「刀!」 话音落下,他的部从就飞身扔刀过来:「王爷——接刀!」 秦王松手弃剑,飞身接刀。 大刀斩风,寒光闪逝。 小鱼不禁惊唿出声,然而那刀勐然落下,却并非是沖蒲彦霖而去,而是往下落入沙土之中。 秦王用力极勐,刀直插入土中足有半尺。 刀身虽然与蒲彦霖靠得极近,但却并未碰到他半分。 蒲彦霖抬眸望向秦王,旁边罗居正也有些愣住。 沉默片刻,秦王死死地盯着他道:「从今天起,蒲彦霖就是死了,而且是被本王亲自斩杀。」 罗居正一呆后,醒悟过来:「王爷……」 秦王却不理会他,转头上了马,径直驾马远去。 其余十多人都跟随秦王,驾马而去,霎时间尘土飞扬,满天黄色。 罗居正转头看向蒲彦霖,见对方仍远远望着秦王等人离去的方向,不禁道:「大人,你是不打算回京了?」 蒲彦霖:「今日,林昇和蒲彦霖都已经死了,我还能以什么身份回去?」 罗居正:「大人……」 蒲彦霖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不必再喊我大人了。刚刚,多谢了。」 罗居正对上他的眼睛,发觉对方的目光与过去相比,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他情不自禁转开目光,看向一边的小鱼。 她立在那里,依然是雪肤红唇,云鬓花颜,那般天然绝色,且比从前更甚,看起来……并没有哪里不好。 「四小姐的伤和毒……都好了?」 小鱼点头:「已经没事了,谢罗大人关心。」 她说完这句,看到罗居正的眼神,心下微滞。 不知为何,他看着她时,那眼睛里仿佛竟有悲伤之意。 然而转瞬即逝,快得如若没有。 「没事就好。」他笑了笑。 蒲彦霖:「我们这就告辞了,罗居正,保重。」 罗居正一愣,没有说话。 白鹰俯首,蒲彦霖带着小鱼又坐了上去。 罗居正勐然回过神,跑上前:「你们要去哪里?」 蒲彦霖看着他:「如今抓到冯晓峰,我大师兄当年的案子真相大白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此事恐怕就要麻烦你了。」 罗居正郑重点头:「我会的。」 「我们要去西胡,但不会久留。」蒲彦霖说完这一句,白鹰就挥动起翅膀,渐渐往上。 小鱼低头,看到罗居正站在原地,抬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仿佛有几分……失魂落魄。 「二哥,罗大人好像……」 「怎么?」 小鱼一顿,低声道:「没什么。」 等白鹰飞上高处,小鱼才想起他方才所言,不禁道:「我们为什么是去西胡?」 蒲彦霖睨了她一眼:「你忘了,阿使那还等着我去给他解毒呢。」 小鱼顿时哭笑不得。 「说起来,我刚刚真以为你要被噼成两半了。」她靠在他肩头,忽然说了一句。 蒲彦霖:「我若真的被噼成两半,你怎么办?」 小鱼:「那我就和罗大人他们一起回京,继续做我的千金小姐呀。」 第206页 蒲彦霖哼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以为然:「想得倒美,你可是乱臣贼子的女儿。」 小鱼伸手就要拧他,却又给他一把握住。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目光深沉:「你真的不想再去见他一面?要是你想,我可以……」 小鱼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唇:「不用了,我不想去。」 蒲彦霖注视她片刻,故而在她掌心轻轻一吻:「好。」 小鱼像是被烫着,飞快缩回了手:「你不要乱来……现在我们在这么高的地方,小心我踹你下去,让你摔个粉身碎骨。」 蒲彦霖摇头一笑。 「你还笑,刚刚险些没命还笑得出来,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道:「秦王总要同我做个了断,既然逃不过,不如我亲自送上门,反正他不会真的杀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直觉。」 小鱼忍不住在他胸口一捶:「你就凭着直觉……主动羊入虎口?」 蒲彦霖将她拥紧了一些:「你不要乱动。这些事,我自有成算,没有那么容易死。」 小鱼垂眸:「你死了也好,我就算回不去大齐,也可以到西胡去,反正阿使那也不是不愿意娶我。」 蒲彦霖眼睛一眯:「林小鱼,你胆子不小。」 小鱼瞪他一眼:「彼此彼此。」 蒲彦霖:「看来还是让阿使那等死为好。」 「你……」小鱼噎了一会儿,咬牙道,「你如今又不是我二哥,凭什么管我?」 蒲彦霖捏住她的下巴:「凭这个。」 话音一落,俯首吻在她唇上,只是蜻蜓点水,并未停留。 小鱼一懵,回神后更加恼怒:「我就偏要嫁给他!」 蒲彦霖:「你敢嫁,他还不一定有命娶。」 她被他这话堵得死死的,根本无计可施。 「再者说,」他忽然道,「他对你不过是见色起意,哪里及的上我?」 小鱼看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没有半分羞愧之色,心中暗骂了一声不要脸。 然而,她又控制不住地有些脸上发烫,只别过了头:「不跟你说了,满嘴胡言。」 他却捏住她下巴,让她转过脸来:「不是胡言,你性情顽劣,心口不一,无德又无才,更不说有时候实在蠢的可以,我对你如此了解,却仍然放不开手,不是真心实意又是什么?」 他好似在剖白心意,可说出来的话,句句扎心,小鱼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 「你闭嘴!」她怒道,「你、你才是蠢的可以!」 蒲彦霖望着她,嘴角轻扬:「小鱼……难道不喜欢么?」 她给他看得脸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蒲彦霖靠近她耳边道:「你若不喜欢二哥,又何必大老远跑回来,还挡下那一剑——」 他说话时,手在她中剑的地方轻柔地抚过。 小鱼咬唇:「才不是……」 说完却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一声也不吭了。 蒲彦霖伸手在她发顶一抚,又将人抱住,望向远处的碧空青云,极淡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今日完结~谢谢各位的支持~下一本《首辅是个正经人》会比较轻松,我这次会等存稿够了再开,大家有兴趣可以收藏,预计八月开文,是逗逼丫鬟和古板老男神的配置,依然是女主美,男主苏。 第130章 小番外 番外:大婚篇 两年后, 西胡。 小鱼端坐在那床畔,一身红艷的喜服, 灿灿的盖头,听到了他进来的响动,搭在膝头的两只手不由微微地攥紧了。 一只手掌覆住她的手, 轻轻包裹住,隔着盖头,有人贴近她的耳畔道:「饿不饿?」 小鱼摇了摇头。一听到他的声音, 她反倒安定下来。 片刻以后,就有人替她掀开了盖头。 她原先不施脂粉,已是琼姿玉貌、秀美绝尘,眼下点唇描眼, 更显得雪肤红唇、天香国色。大婚的吉服, 原本颇为艷俗厚重,不及轻纱罗裙淡雅,此刻一见她, 却觉得这衣服分外好看, 耀眼深邃的红, 衬得她明眸皓齿、顾盼神飞, 更为灵秀如玉、明艷可鑑。 他望着她清澈如碧潭似的双眸,目光深邃。 小鱼对上他如此目光,心也不禁跟着一颤。脸颊微微发烫,一时倒忘了先前的害怕,只扭过头咬住了唇。 蒲彦霖眸色更深, 差点忍不住就把人径直压倒。 蒲彦霖扳起她的下巴,在她颤动的睫毛上轻轻一吻,极尽温柔。 小鱼一颤,那吻细碎得像风,从她的眉心滑落到眼角,腮边,唇角。 他的手却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乱动。 只要是对着小鱼,他就仿佛有了无限的耐性和柔情。 在他湿热轻柔的亲吻之中,小鱼的目光陷入了迷乱和茫然,那一点畏惧之意,如同沙砾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他越吻越深,动作仍然温柔,气息就越来越浓烈。小鱼感觉自己像是落进了他的网,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淡淡的酒味,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还有清冽的松香味,这是她曾经痛恨无比的气味。如今,却令她分外安心。 蒲彦霖半垂着眼,正可以望见她盈盈的眸子,那一波清湖荡漾起层层涟漪,迷惘凌乱,雾蒙蒙地望着他,既依赖又惶惑。他的心重重一跳,将人抱住,手掌抚上她的青丝,像是怀抱着稀世奇珍。 第207页 如果没有她,他此生都不会体验到这样浓烈深刻的眷恋。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想得到一个人的温柔以待。 小鱼感觉到他浑身都绷紧了,忍不住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肩膀,轻轻叫了一声:「二哥?」 「叫我明翩。」他望进她的眼睛,好像要进入她的骨髓深处。 小鱼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便吻落在那红唇上。 于小鱼而言,这一夜犹如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身上这个人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她摇摇晃晃如一叶孤舟,而他就是那搅得水波天翻地覆的桨,让她只能在原地不停地打转、迴旋,一次次慢慢地沉入水底,又一次次被他捞上去。 眼前是一片红色的迷雾,她早已不知身处何地,更不知今夕何夕。 小鱼被他吻得微微仰头,恍惚之间,本能地伸手,抱住了他。 蒲彦霖一震,从她唇间抽离,俯首望着她。 此刻,她在他怀中,双目盈盈若有水光,雪腮桃红,双唇微肿,咬着唇极可怜地看着他,却没有再似先前那样拼了命一般要从他怀里逃走。 纤白的小臂从帷幔中探出,在半空一探,又无力地垂落,一声低泣飘出。随后,响起男子带笑的低沉劝慰之声,那低泣才渐渐止了。 小鱼感到嗓子如同火烧,浑身酸软,底下更是说不出的……异样。 想到昨夜种种光怪陆离、昏天暗地,真是眼前一黑,恨不能晕过去把一切都忘了才好。 昨夜的种种,销魂蚀骨,从所未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就正式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