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 第1页 [gl百合] 《风起时》作者:苏弦_【完结+番外】 文案: 江湖暗涌间,手握三尺剑,一剑定狂沙。 长安柳絮前,日暖春正好,明眸气自华。 江湖与庙堂的分界究竟是什么?明与暗的区分又在何处?目之所见,耳之所听,究竟孰对孰错? 是非黑白皆在心。你若信,则为明。 大概就是一个武功高强的高冷江湖姑娘和一个心向自由的世家小姐的故事。然后扒开那层高冷的皮,这个走江湖的姑娘有点呆萌,需要慢慢教,世家小姐也并不拖后腿,武功可自保,还会医术,偶尔帮忙疗个伤什么的。 1.一周大概三四章,不会坑; 2.he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晴岚、苏念雪 ┃ 配角:沈楠茵、林知忆、白子书、周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看着冷漠实则乖巧x白切黑 第1章 楔子 若说起江湖中最负盛名之处,自然是少不了药王谷。 药王谷居于西京皇都外一隅幽谷,本是实打实的中原武林门派,但自百年前开谷以来,谷中所传医典中不乏囊括西域药材的方子,故而西域虽路途遥遥,谷中弟子也会时不时地往西域走上一遭。 苏念雪第一回 随着药王谷的师兄师姐们去西域的时候,刚过了十五岁生辰。 彼时正值大风天,漫天的风沙迷了人的眼,来来往往的商队旅人只得暂居沿路的驿站中暂避风沙。 她跟在自家师兄师姐身后,勉勉强强在一众人中寻了个可供歇脚的地儿。 周遭的人大多说的是胡语,她自幼在中原长大,故而其实听不大明白,只好乖坐着看着师兄与那些深目高鼻的异域男子攀谈。 「觉着无趣?」师姐揉了揉她的头髮,递过一个储水的羊皮囊,笑得温和。 她摇摇头,接过来抿了一口。大漠之中水源本就有限,更何况如今天气恶劣,饶是官家的驿站里头,一人也只拿得到一皮囊的水罢了。 好在听一些中原的商人说,这样的天并不会持续太久。 突然间,风中隐隐传来马蹄声。店家眉一皱,虽说店里头早已是人满为患,但到底担心有人在风沙中迷了路,还是起身打算去开门看看。 「唉,又不晓得要来多少人咯。」人群中,有人小声抱怨着。 不料还没等有人附和几句,伴着悽厉的惨叫,一抹血就从店门处溅了出来。 带头的师兄登时站起,手已然扣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大漠里头,大风天虽让客商们厌弃,却也是马贼们打家劫舍的好时候。本就是一群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又何惧这般的恶劣天气。 这个时候,官兵没法子出城,若是遇上了这群傢伙,便只得自认倒霉,破财消灾了。 驿站里头一阵骚动,苏念雪被他们护在身后,只看得见地上缓缓淌开的血。 她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伸手暗暗扣住了暗袖中的袖箭。 为首的马贼头子在沖外头冲着里头的人直嚷嚷,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听得刀刃破风的声音,方才还趾高气昂的马贼头子竟是在顷刻间就被人抹了脖子。 身旁的师兄见状松了口气,低声道:「没事了,来人了。」 来人了?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人穿行在大漠间?她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 大概没料到这般情况,一帮群龙无首的马贼瞬息间被处理了个干净。 来的人不多,三四个的模样,玄色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神色隐在面具下,看得不甚明晰。 为首的男子遥遥冲着这边抱了一拳。 苏念雪从师姐身后绕出来,目光在男子身上停了一瞬,转而落在他身边的人身上。 那人比他矮了一头,身形单薄,看模样,应当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年岁与自己差不多的人,此刻站在马贼头子的尸首旁边,手里的剑还滴着血。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抬起头,视线相触间,苏念雪怔了一下。 她自幼受教于药王谷,辨微之术学得也还算不错。虽然距离稍远,但她仍能清楚地看清那人的眼眸。 颜色似乎要比寻常中原人稍稍浅一些,明净透彻,像极了浅淡的琉璃。 胡人吗? 「多谢。」她听见师兄朝着男子道。 玄衣男子点了点头,冲着身边的人低声道:「阿九,走了。」 「剩下的人呢?」清润的声音,竟是个女孩子。 「废了,绑在这儿,会有官府的人来的。」他怕了拍女孩儿的肩膀,「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不晓得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师兄,这些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但总归对我们无害。」 她歪了歪头,仍旧看着骏马远去的方向。那人的用的是标准的大梁官话,还有那个孩子…… 阿……九? 第2章 第一章 西域来客 初春的天仍旧有些凉,白日里头倒还不觉得,但一到了夜里,呜呜的朔风吹得人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袍还直打哆嗦。 这个时候,其实凉州往来的客商已然是少数,更不用说再远的西边。 第2页 屋里头点了炭火,跑堂的小二拿手支着脑袋打着瞌睡。 「叩叩——」 「不知魏老闆可在?」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有女子轻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登时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迎上去。 「姑娘你这是……」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心底不由得赞嘆。 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虽说身上穿着大漠里头臃肿的皮袍,仍旧能清晰地看出身形的高挑纤细。不似西域女子的英朗,汉家女子的柔美精緻在她眉眼中体现得恰到好处。 还真是个美人。 「小二哥是新来的?」她唇边透出几分笑意来,「我来寻你们老闆,不知他可在?」 「在的在的,我这就给您寻去。姑娘稍待片刻。」 「多谢。」 这女子自是苏念雪。 她寻了个地方坐下,兀自斟了杯茶。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落雪的模样。初春多大风天,若是再加上落雪,这路怕是更难走,她在心底暗暗担忧。 「哟,苏姑娘你怎得这个时候来了凉州?可是年前取的那批药材有何问题?」魏老闆魏坤是个年过不惑的汉子,见到她来,吩咐着跑堂小二上了几个小菜端了过来。 「哦,那倒不是,我此行,实是另有要事。」苏念雪回过神,面上挂了得体的笑,「魏叔,你可听过七叶花?」 「七叶花?倒是听些商贩说起过,传言其生在天山深处,若是没点本事,可是采不来的。」魏坤捋了把脸上的鬍子,沉思了半晌,「听许多胡人说起过,这花是西域各国王族都争相抢购的珍奇之物,即便有人采了来,也是到不了这儿的。老魏我在这凉州二十来年了,可从未听过有商贩要卖这七叶花,大概是在西域便被买光了吧。怎么,姑娘怎得想起问这个来了?」 「家师救人的方子里头,有这么一味药。」苏念雪轻嘆了口气,「照您这么说,这药,是得到西域去,才寻得找了?」 「是啊……姑娘,真这么急吗?不知谷主的病人是何许人?要不缓个把月,待这场风雪过去先?」 「那人是朝廷的人,而且……等不得了。」苏念雪站起身来朝他一抱拳,目光灼灼,「既如此,也请魏叔帮个忙,我即刻启程去西域。」 魏坤看了她许久,也知她既已决定,断不会再有更改的余地,药王谷的人,做事自有分寸,只得应了下来。 「此番路远,这个时节又是路难行之时,还请姑娘护好自个儿。」他站起身,朝着面前的年轻姑娘一拱手,「我立刻传书给西域诸国的分堂,姑娘到时要些什么,直接过去便可,保重。」 「如此,我便代家师谢过了。」苏念雪拿起行装,朝他道了声谢,转头出了客栈。 一边听了半晌的店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依旧站在原处的自家掌柜,禁不住道:「掌柜的,这姑娘……是谁啊?这个天儿出城,胆子也是够大的……」 他回神,随手抓起手边的筷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虎着脸道:「没事儿别瞎打听,干活儿去!」 小二忙不迭地应了声,脚底抹油般跑了。 什么人吗……他笑着摇摇头,即便说了是药王谷的嫡系弟子,这傻小子也不晓得人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人人皆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江湖又何尝不是如此。北有兰陵谢氏,南有临安沈氏,再加上西南的巴蜀唐门与那个隐在暗处的墨客山庄,这般的江湖格局,也有了二十来年了吧?虽说也有小打小闹,但也还算安稳。再加上药王谷护持着北境的边防,这大梁的国境,也还算得上安泰。只是啊,这位药王谷的弟子突然要来西域找七叶花…… 医治朝廷的人么……他仰头灌了口热茶,眼底有光亮一闪而逝。要说七叶花能医什么疑难杂症,那便只有……燕北的狼毒了。朝廷的人,恐怕是北境的人吧。 看样子,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啊。 相较于魏坤的揣测不定,苏念雪更为担心的是她此行的目的,七叶花。按照魏坤所言,这花生于天山之上,本就极为难寻,更何况西域诸国还争相购买,如此一来,想要从西域的商贩手中弄到此物可谓难上加难。看样子,自己需要亲自上一趟天山了。 「小贼休走!」 正当她思量间,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女子的怒斥。 抬眸望去,两道人影在屋顶上急奔,一跑一追之间,竟是僵持不下。 凉州入夜晚,此刻按中原的时辰来算已然是亥时初,天将将黑下来,但街上的摊贩早已收了摊,故而二人这么大的动静,才没惊出来多少旁观的人。 「姑娘!当心!」 只听那个追着的姑娘一声高喝,苏念雪足下发力,向后一跃,堪堪避过前面那人伸过来的手,她眉梢一抖,袖中银针登时飞出,精准地点在了那人的穴位上。 后头追击的人几个纵跃来到她身前,笑吟吟地拿剑柄在那人肩上重重一敲,口中轻哼道:「我看你还跑?」 那人俨然被银针扎成了个刺猬,哪儿还有气力反抗,只能任由这姑娘把自己绑了。 苏念雪的目光落在女子苍色的长衫上头,眼底掠过一抹惊讶。 苍衫长剑,临安沈氏。 「多谢了,不然我要追到这贼人怕是要费好大的功夫。」那姑娘转过头来沖她爽朗一笑,「姑娘好针法,在下临安沈氏,沈楠茵,不知姑娘是?」 第3页 倒是个不拘一格的性子。苏念雪拱手笑道:「早听闻过沈家的名号,在下苏念雪,师承药王谷。」 「比不得药王谷的名头响。」沈楠茵笑着摆摆手,「我需得把这人押送到府台去,便先行一步,告辞了。」 「诶,你等等。总得把他身上的针拔了不是?」苏念雪哭笑不得地拦下她,抬手运气将飞贼身上的银针收了回来,嘴角勾笑沖他道,「半个时辰之后,穴道自然会解开,不过,可莫要自己试着沖穴呀。」 她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言语里的警告意味还是让那飞贼忍不住抖了抖。 毕竟药王谷出来的人,要真整起人来,那还真是……啧啧啧。 一边看着的沈楠茵禁不住笑出声来,冲着苏念雪竖了竖拇指。 「要是强行沖穴会怎样?」她把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不会怎样,不过是吓唬他的。」她眉眼弯起,轻笑出声,「未免生出事端,姑娘你还是赶紧把人带走吧。」 「好,那我们有缘再会。」沈楠茵忍着笑一把抓起飞贼的衣领,御起轻功消失在了夜色里。 倒是个有趣的人。苏念雪笑笑,迈步回了落脚的客栈。 不过二人大抵真的是有缘,次日苏念雪在商队里头,竟然是再度见着了这位沈氏的门生。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遥遥沖她招了招手,面上挂着笑。 「怎么,药王谷的人也往西域跑?」 「沈家远在临安,你不也出现在了这关城之中?」她笑着回了一嘴,「医术上的终归是死物,吾辈身为医者,自然需要亲自走遍这万里河山,才不负当日入门之愿。」 「如此说来,你这是要效仿先贤尝百草?」沈楠茵饶有兴致地看她,「倒是我狭隘了。只不过我此番前往西域,是奉家中族长之命护送这队商贩,看着这队人安全抵达龟兹,我也就算不辱使命了。不知你此行需往何处?」 「天山。奉家师命,去寻一味良药诊治一位病人。」思及此,她禁不住嘆了口气,颇有些头疼,「只是据说此药难寻,千金难买,怕是颇为棘手。」 「什么药如此难寻?说来听听,说不准,我能帮上忙。」 「七叶花。」 沈楠茵闻言思索了片刻,道:「倒是听过名字,但也确如你所言,是个有价无市的稀罕物。但就你一人前往天山,也未免太过危险。」 「那病人的情况太过危机,谷中的众位师兄师姐脱不开身,也只能我去了。」她面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来。的确,若有其他人在,也用不着她走这一趟。 沈楠茵抿唇想了想,道:「天山路遥,若无准备,不说无功而返,怕是连你个人安危也难料。去往天山途经龟兹,恰好我此后无事,若你不介意,我陪你走这一遭可好?」 「这……」她一时有些犹豫,谷中自己的事,其实本不该由外人来插手。 「若你一人前去遇上什么危险,其实我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沈楠茵看出她的顾虑,轻声劝了句,「便当做是我还你昨日帮我逮着那个小贼的人情,你看这样可行?」 看她这模样,恐不是在说笑。江湖传言沈氏门风开化,弟子素来随性行事,端的是快意恩仇的做派,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那便劳烦沈姑娘送我至天山,但之后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苏念雪寻了个折中的方式道,「毕竟此事与你本无关联,即便是还人情,也犯不着因此以身犯险。我知沈家的行事风范,但若你因我犯险,我亦是过意不去。」 「既如此,好,我便只送你到天山。」她淡然一笑,应允下来。 马车外的风仍旧挂得烈,苏念雪目光落在连绵的山脉上,若有所思。 黑鹰盘桓在一处碉楼前,嘹亮的长鸣声在大漠里头迴荡。 不多时,有人自楼中走出,抬起手臂让它落了下来。 鹰爪上绑了一小张羊皮卷,那人将其展开,略略扫了两眼。 「公事,私事?」男子站在碉楼前,一张脸隐在阴影中。 「私事。」她将黑鹰放飞,转过头来将羊皮卷往他身上一扔,「我要去趟天山。」 「随你,但你要找的东西可没那么简单,万事小心。」他随手把羊皮卷碾成了粉洒在黄沙之上,「若有事我让黑鹰传信给你。」 「嗯。」 她从马厩里牵了匹马,把行装绑在马鞍上,翻身上了马。 男子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漠里,回身带上了碉楼的门。 第3章 第二章 似是故人 西域诸国繁华比不得中原的千里沃土,但却自有一番风情。饶是从前同药王谷的同门来过几回龟兹,苏念雪仍旧觉得这般的景象难得。 「都说西边喊打喊杀的事儿常见得很,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 斜瞥了一眼四下打量各处风物的沈楠茵,苏念雪眉头一挑,笑道:「说到底四境百姓并无不同,所求不过民生安稳。虽说西域诸国多战火,但在这寻常市镇里头,其实看不出来什么。」 「那倒也是。诶,对了。」沈楠茵拉她上了一旁的茶馆坐下,随意点了几样菜品,兴起道,「都说你们药王谷与咱们大梁北境军有所联繫,谷中诸多医者也有从军的经歷,可是真的?」 「嗯,真的。但也不是人人都的去。」她夹了块果脯放嘴里,思量了一下道,「北境军也未曾要求谷中医者一定要随军,那些跟着去的,都是自愿随行。不过近些年燕北局势不定,朝堂不稳,北境军中的危险倒也不是很大。」 第4页 她饮了口茶水,想了想又道:「其实谷中对弟子的管束不严,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谷主一般都不会管。至于……」 她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顿住,目光怔然地落在对面桌子上,竟是沈楠茵叫她好几声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看什么呢……」沈楠茵顺着她目光看去,口中的低喃在见着她望着的那个人的瞬间止了声息。 西域昼夜冷暖差距甚大,但方过隆冬,寻常人身上多少也是裹了件羊皮袄子的,可对桌上的这人不过随意着了件单薄的玄色袍子,外头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根据身形勉强判断出这人约莫是个女子,至于其他的,莫要说容貌了,就连唯一露在外头的下颌都被银箔面具遮了大半。 明明这人什么都没做,却意外地给了人一股锐利之感,像是黑夜中引而不发的暗刃,危险难测。 沈楠茵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临安沈氏身为江南第一的武林世家,武学自然不差,她自问即便算不得其中拔尖的人物,但已算得上箇中翘楚,但今日这人给她的压迫感,已然不逊于家中长辈。 「……念雪,你认得她?」 苏念雪收回目光,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个人,但……我与那人,也不过一面之缘。」 正当她思虑间,那人突然抬起了头,眼神在二人身上略略一扫,復又低下头去。 但这不经意的一眼,却也足够让苏念雪看清那双眼睛。 色若琉璃,平静无波。 同四年前那个女孩儿同样的眸色,但西域中,这样的瞳色其实并不少见,仅靠这一点来认人,也未免太牵强。更何况,二人严格来讲根本算不得有交集,即便真是她,又能如何? 好在那人不曾在茶馆里久坐,待到店家把她要的物品拿来后便离开了茶馆。 「唿……」沈楠茵如蒙大赦般长舒了口气,「我说念雪啊,那人估计不是什么善茬。」 「嗯?从何说起?」 「感觉。」她伸手斟了杯茶,捋了捋思绪,「我虽在真正的高手榜上排不上名,但武人的直觉还是有的,她……总给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虽说不能仅凭着感觉就断定一个人的善恶,但总觉得,她没那么简单。」 「嗯,我明白的。」苏念雪把碎银子放在桌上,「想来她也只是路过这里,不过萍水相逢,大抵也是再见无期,你还是不用想太多了。走吧,打理好商队的事,还得准备去天山的一应事宜呢。」 店家过来收了银子,见她二人皆是女子,不由得出言劝了句:「嗯……二位要不,晚些再出去?」 「嗯?」苏念雪有些讶然地看了这店家一眼,温言笑道,「这是为何?」 「外头……呃……外头现在……」 其实不用他过多解释,街上的嘈杂声连寻常人都听得明晰,更何况她们还身怀武艺。 二人相望一眼,迈步到了窗边。 落脚的这个市镇算不上龟兹的什么重镇,故而街边口角动武其实也不算少见,比之马贼劫掠可谓不值一提。 不过今日倒是有些不一样。 一众龟兹百姓看着往日张横跋扈的汉子被轻松地撂翻在地,皆是目瞪口呆。 女子一双眼睛淡淡地扫了眼围观的众人,抬手把手里头的吃食递给了蜷在一旁的孩子。 那孩子伸手接了,红着双眼睛扯了扯她的衣摆。 她似是犹豫了片刻,伸手轻轻在孩子的发顶揉了揉。 可不待孩子有下一步的动作,她突然一把扯起孩子的衣领,足下轻点便跃至了数丈之外。 原以为一击必中的莽汉落了空,舞着弯刀又要冲上前,可不等他近身,女子竟是在转眼间就闪身至了她跟前。 就好似在他面前幌了一瞬,待到女子重新站在孩子身旁,那大汉已然跪了下去。 鲜血顺着他的口鼻涌出,颇为可怖。 她冷眼看了地上躺着的人,回身在孩子手里放了锭银子,闪身离去。 「好快的功夫。」沈楠茵望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凝重,「念雪,人怎么样?」 「人没事,就是功夫废了。她没下死手。」苏念雪起身收了针,垂了眼。药王谷的辨微之术让她足以看清方才的那一击。不过是平平推出的一掌,竟是在顷刻间废了一个功夫不错的大汉。「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沈楠茵默了片刻,突然御起轻功朝着那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楠茵?」苏念雪见状眉一皱,嘆了声只得随着追了过去。 在不晓得那人深浅的时候追过去委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沈楠茵一人绝然不是那人的对手。既然沈楠茵追过去了,那她也只能跟着过去看看了。 所幸没叫她追太远。看着她一脸沮丧地回来,苏念雪也就明了了个大概。也是,那样的功夫,轻功怎么可能差了。 「怎么,我们的沈女侠碰钉子了?」 「别提了,连影子都没见着。」沈楠茵嘆了口气。 苏念雪笑着摇摇头,道:「你说你,好端端的,你偏要追上去,这又是为何?」 「念雪。」她突然正经起来,「你出身药王谷,药王谷又和边境守军有所联繫,可听过西边的一个派系?」 「什么?」 「黑鹰。」 第5页 她闻言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这个名字,从来就不曾听谷中人提起过,更莫要说进一步的了解了。 沈楠茵撇了撇嘴,道:「那算了,大概是我想多了吧。天色将晚,我们还是回去吧,过几日,就该去天山了。」 「你叫人给盯上了?」男子蹲在房樑上,朝着下头的人笑得玩味,「难得啊。」 「没有的事。」她手指在剑柄处轻轻摩挲着,若有所思的模样。 男子悠哉地半躺在狭窄的樑上,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半晌,道:「也是,你这些年连去凉州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远在江南的临安了。不过……」 他侧了侧头,像是在喃喃自问:「沈氏的丫头……怎么会在龟兹……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啧,药王谷的人……他们可是一般不会到这么西边的地儿来,还是这个时候……」 「我说阿九,你要不……去探探她们的底细?」他突然坐骑,托着腮笑眯眯地冲着她道,「反正你这几日也在等线报,不妨找些事来做?」 她头也不回地给了他一镖,淡淡道:「要去你自个儿去。」 「我可没空啊,我说小九儿啊,你是没看见我这儿堆成山的飞鹰来信啊……我这整天里啊,那是忙得天昏地暗,我还……啊喂,你还真打啊!」 他旋身堪堪避过剑锋,被迫从房樑上跳了下来,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那是你自个儿作死。」另一人从房中出来,瞟了他一眼,「谁让你没事去招惹阿九。」 也不管后头如何吵嚷,他把手里头的羊皮卷递过去,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头了。不过阿九,容我多问一句,这个时节去天山,委实不大明智,你……」 「我晓得。」她揣好羊皮卷,琉璃般的眼底划过一丝无奈,「但没剩多少时间了。」 他张了张口,本想着在说些什么,可临到嘴边,却只变作了一句,「多加小心。」 她点了点头,回身进了房。 一边被二人晾了半天的人见此也是无奈地嘆了口气。 「你说,她为何执意要去找那劳什子的天山血玉?要让二哥知道,非得又是一通教训。这孩子怎得不长记性呢。」 「她自己的想法,二哥都捉摸不透,更何况你我。」他摇摇头,「回去把你那满屋子的飞鹰来信收收吧,那孩子虽然犟了点,但脑子够聪明,也有分寸,不会有大事的。」 「我倒是不担心她啊。」他耸耸肩,「我是担心有些傢伙,怕是最近也在谋算着往那边跑啊。」 「嗯?」 「只是猜测,还没个准信儿。」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朝屋里走,「在没个定论之前,先别告诉她。不然,老绷着根弦,总不是什么好事。」 「十一,你把话说完。」 「猜不到吗?」他回过头来,慵懒的一双眼中精光一闪,「与血玉伴生的,是什么?」 「你是说……」 「救人可谓良药,杀人可谓阎罗。血玉为壤,天泉为源,化七色之相,生七叶为花。你说那些魔教的崽子,找的是个什么东西?」他伸了个懒腰,继续道,「这大概也是药王谷那丫头来这儿的目的,燕北的狼毒,解药,不也是这……七叶花吗?燕北的朝廷烂的一塌煳涂不假,可燕北以武立国,那大梁北境的狼骑兵,可是半点没被削减啊。若是猜得不错,药王谷里头的那位……大概是北境的人吧。」 「……那,可要告诉阿九让她注意些?」 「唔,用不着。」他浑然不在意地笑笑,「你不也说了,那丫头聪明吗?你我不说,她怕是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惨一女主,暂时还么得姓名(。) 第4章 第三章 北风起 塞北的烈风连着颳了数日,原本就需一月的路程硬生生拖了近两月,饶是如此,到达天山脚下时,这呜呜的朔风仍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纷纷扬扬的大雪把原本苍凉的黄沙掩埋,也断了上山的路。 西北的雪一旦下了,便不晓得何时能停,急也是无用。苏念雪裹着客店里给的羊皮袍,跟在商队后头烤着火。 商队的领头人看着两个姑娘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吩咐着手下人烫了壶酒送过去。 「北地风烈,比不得关内,二位权且喝些,暖暖身子吧。」 他用的是大梁官话,虽说仍带了些西域人的口音,但能在偏远之地听到乡音,也足以让人倍感亲切。 二人应了声接下,倒了两杯出来小口啜饮着。 「也不知这雪还要下多久……」沈楠茵捧着酒盏抿了口,脸上浮现着些许的愁容,「念雪,此地与凉州相隔甚远,即便快马也要两月的路程,你……」 「不妨事,只要在中秋前赶回去就成。」苏念雪面上因着饮酒浮现出些许血色,「倒是你,跟着我过来,也有自己想知道的事吧?」 猝不及防下被戳中心思,沈楠茵难免慌了一瞬,随即有些尴尬地笑笑:「我……」 「你不用觉着抱歉,其实我也知道你是谁。」她眯眼笑着看她,「要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沈家主也不会把自家的千金遣来西域。你若不愿说,我也不会细问。」 「其实说了……也没什么关系。」她嘆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张帛书递给她,「你们药王谷的人,身在这江湖中,却不为这江湖事所累,所以不晓得这事儿也是情理之中。念雪,你对如今的江湖形式,晓得多少?」 第6页 「南渖北谢,隔江而立。这不都好些年了么?」 「不止。」她管店家要了纸笔,随意地画出了几个区域,「南渖北谢只是表面,这些年,江湖上林林总总的帮派势力,其实并不少。旁的我不好细说,但就我沈家,所辖的区域也不过是江南一块,再偏一些,便有些鞭长莫及,想来兰陵谢家也是如此,这些年清河权煌阁在北方可谓声名鹊起。西南一隅,巴蜀唐门凭藉天险自可守得一方,唐门往北,极天宫立于洛水,亦是是不容小觑的势力,再过去,临近长安的地方,就是你们药王谷了。」 苏念雪目光落在她画的图上,若有所思道:「即便如此,这些年也还算太平。」 「但有一事,谢氏和我们,一直不曾达成共识。」 「什么?」 「墨客山庄。」 一言出,二人皆是静默。 苏念雪阖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墨客山庄。这个名字若是再中原武林提起,怕是要招来天大的麻烦。虽名作山庄,但立派于何时,其总舵所在何处,庄主是何人,江湖中无人知晓。即便是号称无所不晓的玲珑阁,也从未开口透露过任何关于墨客山庄的消息。 若它仅仅是神秘也就罢了,但真正让人觉得可怖的,是它座下的七十二位鬼差。 鬼差无名无姓,只以排行名号示人。这群人是不折不扣的死士,只听从墨客主人的号令,每杀一人,现场定会留下所属的墨客令,但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人找到过任何一位杀人的鬼差。 神秘至极,行事又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样的一个势力,哪能不让人忌惮? 「这些人,其实和江湖黑道上的杀手有些相似。」她想了想,睁眼看了眼沈楠茵,「想来门规森严的兰陵谢氏,对这些人应当是深恶痛绝吧?」 「确实如此。」沈楠茵苦笑着摇摇头,「前些时日,谢氏本家的一位前辈遇害,现场留下了鬼差的墨客令,谢家人说,就他们掌握的线索看来,人应当是逃到了南边,要求我们派人追捕。但家父派人去看了看,有些不对劲。」 「此话从何说起?」 「按理讲,墨客令上头一定有着鬼差的排位,但派去的人回报,上头写的,是十七,但家父查了往日死在这人手底下的记载,此人伤人的兵刃,是飞刀,但死者却是死于毒伤。你不觉得这过于蹊跷?」 苏念雪眉梢一抖,蹙眉道:「在刀上淬毒,也并无不可能。」 「话虽如此不假,但家父取了些许血样去医馆查了查,那毒……」 「怎么?」 沈楠茵定定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来自天山。」 「天山的毒,沈姑娘要找的毒,怕是和天山魔教有关系咯。」一边听了半天的商队头领突然插了一嘴,「我虽不晓得什么墨客山庄,但姑娘说的这天山的毒,十有八九是来自咱们西域的魔教。」 二人相望一眼,沈楠茵朝他抱了一拳,道:「前辈,能否细说?」 西域汉子深灰色的瞳孔里头透出了三分追忆的神色,低语道。 「说起来啊,也是好久都没听到有人再提起过魔教了。自二十年前西域诸国乱局被平之后,西域的魔教也就逐渐销声匿迹……但谁都知道,他们并没有消失。这些年,西域国主被刺,也多半是他们的手笔。大漠里头,若说有什么奇珍异草,多半也就是来自这天山。魔教的人,可不就最善制毒吗?」 「可此事发生在中原,路途迢迢,如何能断定便是魔教的人?」 「这我便不知了,我不过是给姑娘提了个醒罢了,其他的,我就说不准咯。」 苏念雪起身推开客店的窗子,见着风雪渐弱,回身朝她一笑,道:「看样子,你是得跟我上一趟天山了。」 她合上窗,走到那汉子面前坐下,深吸了口气道:「前辈,同你打听一样东西。」 「诶,姑娘你说。」 「七叶花。」 「……姑娘竟是来寻这个的么……」他看了她许久,终是无奈一嘆,「这东西,确然是在天山上,但也好些年没人弄到过了。那些个採药人说了,要找这东西,怕是要翻越整个山头,但能不能找到,也是要看运气的。只是不知,姑娘要这东西,来干什么?」 她垂了眼,坦诚道:「家师的病人,需要这东西救命。」 汉子闻言只是摇头,「原来如此……姑娘,若要找这东西,去镇上北边的那座医馆,我曾听闻,那边有採药人见到过,具体在何处,你便让他画张图给你吧。只是这个天气,陪你上山,却是不可能的了。」 「多谢。」苏念雪微微弯腰,手放于胸前朝他行了个西域的礼,回到沈楠茵身边。 「如何,你还要去吗?」 她仰头把略有些冷去的残酒饮尽,微微颔首。 「事在人为,总要试一试的。」 沈楠茵闻言点了点头,面上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问什么,便问吧。」 她抬眼看了看面前姑娘秀美的脸,终是开口道:「可否告诉我,是什么人让你……」 苏念雪握着杯盏的手扣紧了些,她抿着唇,过了许久才终于道了声。 「大梁北境主帅,靖安侯洛清泽。」 与此同时的龟兹边城内,也颇有一副山雨欲来的气氛。 第7页 他看着面前人变得凝重的面孔,不需要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传信吗?」 「嗯。」十一随手抓了张空着的信纸简略地写了些什么,出门绑在了院中黑鹰的腿上。 他顺了顺黑鹰的翎羽,口中一声唿哨,抬臂把它放了出去。 黑鹰在空中盘桓了几圈,终是逐渐消失不见。 「到底是些不安生的狼崽子。」他哼了声,眼中暗沉。 「不过他们有动作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走过来拍了拍十一的肩膀,轻笑道,「这不,踢到铁板了。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回是阿九啊。」 「也是。」十一松了口气,「通知其他人吧,既然敢来,就别怪我们不放过他们了!」 「好,不过话说回来,你给阿九传了什么?」 「那群崽子在天山附近的爪牙位置,我算了她的脚程,收到飞鹰也差不多该到天山了,掰掉他们的爪子,可不会耽搁她太多时间。」 雪夜赶路其实不是什么好选择,但她此刻也顾不得太多,飞鹰来信所述的情形不容耽搁,若想要此去天山没有后顾之忧,那就得断了魔教的后路。 她策马立在雪坡上,遥望下头的灯火点点,目光冷肃。 「人分的很散,一队只有二十余人,不必担心。」悬眼站在她身后,低声道。 「知道了。」她下了马,抽出腰间的长剑,「劳驾,看顾好我的马。」 言罢,她御起轻功,自坡上飞掠而下。 烈风在耳边呜呜地吹,听不见下头的声音,悬眼牵着有些不安的马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静静地等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瞥见有人从下头缓缓走了上来。 剑上还残着些许血迹,她随意取了把雪把上头的血抹净,收剑回鞘,从悬眼手里头接过了马缰。 「等到他们的人准备上山,飞鹰告诉我。」她翻身上马,冲着悬眼一拱手,「尽可能拖几日。辛苦了,多加小心。」 「是,夜间赶路,也请小心。」 她轻轻颔首,调转马头消失在夜色中。 悬眼目送她离去,轻功下了坡。帐中灯火依旧,只是原本的人已然丧了命,他望着仍有余温的烈酒,眼中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个排版ok吗(。)不行我再改…… 今天也是么的姓名的某人呢(说完就跑jpg) 第5章 第四章 暗影现 要找到魔教的分坛并不难,有飞鹰指引,从天山赶过去也不过子时。 只不过在外头接应的人,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很意外我在这儿?」男子叫了壶酒,看似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一次是天山,下一次,你怕是要回中原了吧?」 也不去理会她眼神的变化,他兀自斟了杯酒,继续道:「你说,要是二哥知道你这么乱来,他怎么想?」 她握剑的手扣得死紧,只字未发。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魔教的人,就在前面。」他把酒饮尽,抓起桌上的长刀,行至她身边,「你若要回中原,我也不会拦你。只是……晴岚。」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这大概是少数时候被直唿名姓,她侧过头看他一眼,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远。 有风吹起了衣摆,男子回头看着她离去,最终也没去阻拦,只是朝着相对的方向,缓缓离去。 想清楚了……吗? 大漠深处歷来风大,自然不可能如中原屋社般精巧,这等偏僻之地,能做得牢固些防风便已算不错。 软底小靴踩在屋顶上,行进无声。 有几个守夜的魔教弟子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发觉,只得悻悻作罢。 贸然打晕守夜人只会打草惊蛇,晴岚轻功绕到他们身后,几个闪身上了对面的屋顶。 算一算此刻已然过了丑时,可屋中仍旧灯火通明,窗帷上人影绰绰,显然是在商议着什么。 墙边有棵几近凋敝的胡杨,晴岚眼风扫了扫四周,提气纵跃,足尖在胡杨的枝梢上一点,轻巧地落在了门上的一处角落。 这个距离,足以让她把屋内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要我说,只要等到老七把护法要的七叶花带回来,何愁诸国的国主不肯归顺于我们?」 「也不见得,那群阴魂不散的鹰崽子,我们可不得不防啊!」 「就他们?二十年前那个娘儿们还在的时候,你担心他们我还不说什么。可如今人都归西了,剩下几个毛崽子,惧他们作甚?」 「说得对!等七叶花一到手,护法就可炼出奇毒紫夜,还怕那群崽子?」 紫夜?她眉头一皱。西域传闻中曾被用以屠城的毒药……这等毒物的配方竟是还留存于世?如若记载不曾有误,这等害人的玩意儿应当在二百年前的天泉古国湮灭之时就随之消失了……怎会还有人做得出来? 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眼神一暗,凝神继续听着。 「拿东西消失了那么多年,你怎得断定一定能成?这万一要是……」 「给老子闭嘴!」 屋内的吵嚷声愈发大了起来,已然引来了原处一些教众的张望。大概是没法继续待下去了。她手掌用力一撑,借着回退的力道拧身翻上房顶,在确认无人注意后御起轻功腾挪而去。 第8页 雪后初晴,是天山难得的好天。 拜别了随行的商旅,二人终是站在了天山脚下。 雪峰连绵不绝,自远处窥看便已知壮阔,可真正到了山脚下,才明白先前所知不过冰山一角。 大梁国土北至雁翎关,南至南疆嘉水关,灵山秀水不可谓不多,但塞外的雪山川谷,却是两个年轻的姑娘从未体味的。 「无怪乎胡人称天山为神山……这般巍峨壮阔,的的确确当得起这个名号。」沈楠茵只得感嘆。 苏念雪唇边抿了个笑来,坐在原处继续端详着採药人绘制的地图。 依照採药人所说,他是在七年前无意中跌进了一处深谷,才有幸见到了着株传闻中的珍奇药植,只是他当年还只是个学徒,根本不认得所谓的七叶花,这才没把它採下来。 只是后来他再没能找到那处深谷,更别谈去採花了。 苏念雪目光定在简略的图样上,心下暗自推演。 从天山口上去,沿着採药人的路径上山……还需得翻越两座山头才能到那所谓的深谷附近,再到后面,标註就愈发模煳,看样子,她们还得要碰碰运气,那个商人说得不假,这东西,果然得靠机缘。 不过既然药王谷的古籍中曾载录有先人曾取过此物,那也未必寻不到。 「准备准备,上山吧。」 她随着人上过秦川,多少也有些雪山上生活的经歷,但天山显然远非秦川能比,饶是她们是练家子,身上又裹着羊皮袄子,也委实有些挡不住夜里的严寒。 好在沈楠茵寻了处避风的林子,噼了几颗干枯的雪松作柴火,这才给这天寒地冻的雪山添了几分暖意。 「后悔吗,跟着我上山?」瞥了眼裹着袍子还抖得像个拔毛鹌鹑的沈楠茵,苏念雪忍不住笑,「现在回去可还来得及,毕竟你要找的东西可未必在天山。」 沈楠茵此刻忙着运气暖和身子,着实没了与她斗嘴的兴致,只得蹭了蹭冻得发红的鼻尖,轻嘁了声。 「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甚至还要更长。」她眯眼盯着燃着的篝火,「你先睡吧,我守着,两个时辰之后叫你。」 「你……不要紧吗?」 「睡吧,后半夜更冷,你先下不睡,今晚怕是睡不了了。」她从包袱里翻出了一捲毛皮被褥给人披上,兀自坐在了一旁。 篝火堆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苏念雪往里头添了些树枝,抱着腿发呆。 虽然沈楠茵上山也有着她的目的,但她总有一种把人拖下水的感觉。药王谷不涉江湖事,但她也能明白对方说的江湖纠葛的严重性。江湖南北两大势力捲入其中,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墨客山庄,偏偏线索指向又在万里之外的西域天山,想想也明白这般风波怕是要在中原捲起波澜了。 跳出江湖来看,偏生是这个时候北境出了事……是巧合还是…… 她不敢往下想。 还有那个传闻中的西域魔教。她在药王谷的藏书楼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文帝二十三年,西域三十六国叛乱,大梁边防军退守玉凉关,后叛乱被平,相关国主供认挑起此事的便是天山魔教。可其间的过程与后续记载却是一笔带过,似是文帝有意让人掩盖了原本的真相。 虽然已逾二十载,但这个名字,仍旧是大梁西域守军的心间刺。 夜里的雪山静得可怕,依稀可闻的呜呜风声像极了悲号,让人不寒而慄。 好不容易熬过了开头的两个时辰,她把人喊了起来,自己靠在树下小憩。 心里藏了太多事,难免睡不着。她合着眼试着慢慢理顺自己的思绪,直到天将明时沈楠茵过来唤她。 「眼下什么时辰了?」苏念雪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天色。 「卯时一刻。」沈楠茵利落地把东西收好,熄了篝火,「可要吃些东西?」 「不用,我不饿。」 她就着雪水洗漱了一番,面颊被冻得发红,精神却还不错。 沈楠茵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难为你一夜未眠精神竟还这么好。」 「也难为你。」她拿起包袱,沖她一挑眉,「天寒地冻的也睡得着。」 二人这般斗着嘴,倒是给原本枯燥的路途增添了些许趣味,只是她们的这趟天山之行,註定了不会平顺。 这个时节不是採药人上山的好时候,如她们这般独身上山的本就没几个,更别论成队的人了。 「你说那些人什么来头?」沈楠茵眯眼趴在山坡上观察了片刻,压低声音道。 苏念雪摇了摇头,她此刻的眼底泛了曾浅薄的光晕,赫然是药王谷的辨微之术。 她内力其实比之沈楠茵这般正统江湖世家出身的弟子要稍逊色,但借着这特殊的武学,却看得比沈楠茵要清楚得多。 「他们身上那个……好像是鸢尾花。」 沈楠茵闻言心底一沉。 鸢尾花……西域魔教的教徽……这群人竟真的在天山……那么,中原的那种毒难道真的是魔教所为? 「那个方向……和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苏念雪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粒,语调微沉。 沈楠茵侧过头看她一眼,道:「跟在他们身后吧,那样也算……」 她话还没说完,面色忽然一变。 远处的人已然走远,雪坡上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苏念雪略带疑惑得看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却见沈楠茵附身捡了块石头。 第9页 她抬手示意苏念雪往后退些,左手捻起手中石子渡上内力便朝着西北边的林子掷了出去。 这一击虽不至于到飞花摘叶的程度,但已然相当不错。 但就在她掷出石子的同一剎,破风声起,林中同样一颗石子飞了出来,二者相撞,竟是撞了个粉碎。 沈楠茵手中剑应声出鞘,剑身因着内劲凝聚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她反应够快,可对方的应对却比她更快。 林中黑影一闪,还不等人看清便已跃至身后。 一掌推出,沈楠茵只得挥剑回防,掌力打在剑身上,把她震得退了几步。 沈家剑法以飘逸灵动着称,此刻借着后退的力道,她身子一拧,顺势将剑势一转,直逼那人面门而去。 那人倒也不慌,脚下步伐一变,身法鬼魅般躲闪,瞬息间便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抓着沈楠茵招式承接的一瞬空挡,她摁在腰间的手蓦地抽剑而出,连着三剑点在沈楠茵的剑身上,竟是就这么轻巧地把她的剑挑飞了出去。 若是真遇上危机,此刻她怕是早已成了剑下鬼,可这人却停了手,回身拔出插在雪中的长剑递给她。 「你的剑。」 沈楠茵神色复杂地接过,目光落在这人的脸上,蓦地一愣,冲口而出:「是你?」 苏念雪闻言上前,见到这人容样的时候也是一愣。 玄墨袍子,银箔面具,还有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可不就是那日在龟兹遇见的那个黑衣人? 晴岚看了看二人,倒是也想起来在龟兹确然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她此刻可没工夫跟这二位闲谈。随手将方才打斗中落下的兜帽拉好,她径直越过二人,往雪坡上走去。 「诶,你等等。」苏念雪突然出声叫住她,「再往上走,有魔教的人,你……」 晴岚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似是在等着她说完。 苏念雪抿紧了唇,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方才的打斗来看,这人的功夫远在她们之上,恐怕根本不必担心所谓的魔教。 倒是晴岚盯了她片刻,开口道:「你是药王谷的人?」 非常纯正的大梁官话,不像是胡人能说出来的。她一怔,随即轻轻点头。 「来此作甚?」 「寻药。」 「什么药?」 苏念雪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斟酌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七叶花。」 这人若是有恶意,那么方才她们就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她问自己这些做什么。 晴岚闻言眉头一皱,看了她片刻道:「原地等着。」 言罢,她足下发力,朝着那些魔教之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楠茵这才敢开口道:「这……什么意思?」 苏念雪摇摇头,天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那……我们要等吗?」 她嘆了声,道:「等着吧,你也试探了她的功夫,即便是我们走了,她怕是也有法子追上我们,先看看她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一女主,终于拥有了名字(一把辛酸泪jpg)虽然你在小苏眼里依旧么的姓名hhhhhh 第6章 第五章 约法三章 山风好似大了些,吹在人脸上,割得人生疼。 约莫过了快一刻钟,坡上有个人影缓缓走了过来,苏念雪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站了起来。 「把这个拿着。」 晴岚抛了个羊皮包给她。 她拿着匕首解了包,里头装着的竟是天山的地形图。 沈楠茵凑过来看了眼,神色复杂。 「你从哪儿弄来的?」 其实不用问,这荒山野岭的,除了这里的三个人,也就只有……刚才过去的魔教教徒。虽不知他们的战力如何,但也有至少二十余人,这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她竟然…… 若是这人是敌人,那便太可怕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要帮我们?」 「没有这图,莫说找七叶花,你们能否活下去,都难说。」晴岚抓了把雪拭去了剑上残存的血迹,头也没回,「问题太多,不是好事。」 言下之意是她根本不打算回答沈楠茵的问题。 苏念雪冲着沈楠茵摇摇头,看着她的背影,开口道:「我名苏念雪,这位是临安沈家的沈楠茵。我知有些事你不说,但至少,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姓。」 大概是这话终于起了作用,她回过头,琉璃般的眼睛在雪中映出浅浅的光晕。 「晴岚,晴川的晴,山岚的岚。我的名字。」 把剑收回剑鞘,晴岚看了眼天色,道:「进来。」 风雪有加大的趋势,苏念雪大概猜到了她的用意,拿起包袱跟着她进了林子。 沈楠茵虽然并不喜欢这人的做派,但一来她送的这张图算是帮她们,二来这人看样子远比自己熟悉天山,再说了……她当时明明应该转身离开,可却偏偏在听到苏念雪说了自己是药王谷的人之后回过头来取了这张图。那么,至少她应该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伤害药王谷的人,可,为什么? 这人的武功路数不明,但应该不是药王谷的人,否则对待身为药王谷弟子的苏念雪不会这么冷淡,但若是和药王谷交好的人,为何明明身在西域却不予援手?如果二者都说不通,那她是为了什么? 她猜不透。 第10页 「晴岚。」苏念雪在前头叫住她,「你是因为药王谷才帮忙的吗?」 「是。」她拿着短刀削下来几段枯枝,「我欠你们谷主一个人情。」 还没等二人接话,她把枯枝随意丢在了雪地上,继续道:「天山不比中原的雪山,就凭你们两个,走不出去。」 「但仅凭欠药王谷谷主一个人家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你帮我们。」沈楠茵抱臂看她,目光镇静,「如你所言,天山危险,尚且不论七叶花难寻,单单是前头的那些魔教教众就已然让人不得不忌惮。若是还人情,你大可不必冒着这样的危险,可你不仅帮我们,还杀了魔教的人,你为了什么?」 从她适才的举动看来,若不是沈楠茵横插一脚,她恐怕是打算跟踪魔教的人,但偏生在问清自己是药王谷的人之后就改了主意。苏念雪心下揣测着。既然她是跟在魔教的人后面上的山,那么应该也早就觉察了她们的存在。若是按照之前那样远远地跟着,也并无不可,但她却把人杀了,这又是为什么? 晴岚拿着打火石点了火,就着捡来的枯叶随意坐下,淡淡道:「我的确有我自己的目的,但与你们无关。」 沈楠茵靠在身边的树旁,退而求其次道:「那么,条件呢?你帮我们的条件。」 「三条。」晴岚抬起头看她,「第一,不问我是谁,第二,少问为什么,第三,莫要随意乱走。」 这算是约法三章吗?苏念雪莫名有些想笑,她在一边看着二人的对峙,终于开口道:「我们答应,但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说。」 「天山日落晚,现下不过刚过未时,你为何把我们带进来?」她嘴角勾出个笑来,显得温和得体,「是待会儿有风雪?」 「不止。」晴岚给篝火里头添了些柴,「是白毛风。」 像是为了迎合他的话,林子外头的风又大了些,呜呜地吹着,让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沈楠茵坐在苏念雪身边,时不时瞟一眼闭目养神的晴岚,一时竟是无言。 她们此刻尚在天山外围就已遇上了白毛风,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难怪那些个採药人都不愿在这个时节上山,的确过于危险。 苏念雪翻看着从魔教教众那儿弄来的地图,蹙眉思索着。 这张图要比採药人画出来的图样详细得多,不仅清晰地标明了路线,还将沿途的危险地带标註得十分清晰明了。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上头全是西域的文字,饶是她这些年跟着来了西域许多次,也看得有些脑子发晕。 等等。她看着地图上标註的终点,突然觉察出来不对。这么一来……魔教的目的,也是这七叶花! 那……她抬头看了眼晴岚,眼中明暗不定。她的目的,难道也是七叶花? 这种东西,要么为了救人,要么为了杀人,二取其一。如果为了救人,那还好说,这药植虽然珍贵,但也并非只有一株,如果是为了杀人……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即便怀疑她是不是当年出手相助的那队陌生人,如果怀有这样的心思,那就太可怕了。 「我要的不是七叶花,但是他们是。」像是猜到了苏念雪心中的疑虑,晴岚睁开眼睛看了眼她,「那东西对我没用。」 「既是合作,那么至少在此刻你可以相信我对你们无害。」她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你出身药王谷,对天下药植应当都有所涉猎,七叶花能做什么你应当清楚。」 是啊,正是因为清楚,才觉得格外可怕。 沈楠茵看着她的神色,转而看了眼晴岚,道:「那么……你的诚意呢?要我们相信的诚意。」 苏念雪按住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如果晴岚不愿意说,那么再怎么问也是没有结果的。以她的武功,想走想留,甚至决定她们的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间,即便她们不信任她,她估摸着也是不在意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凝。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苏念雪眼前一暗,她抬起头,恰好对上那双琉璃般的眼睛。 「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 一块腰牌。 她接过来看了眼,神色一动,復而道:「你是西域守军的人?」 这上头的纹样是西域守军高级将领才可佩戴的,西域边境虽说素来平稳,但守军仍算戒备森严,纵然武功过人,想要接近一位边境的高级将领,带走那人的腰牌,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是,但我的确和西域守军有关系。」她蹲在二人面前,把腰牌收了回来,「这个诚意够了么?」 「……你是中原人?」 「是。」 中原人…… 苏念雪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边城守军将领不会轻易把腰牌给予旁人,但若是给了,便说明至少这个人值得信赖。 晴岚微微颔首,起身回去坐下,继续合上了眼。 沈楠茵凑过来附耳道:「那真的是西域守军的东西?你怎么认出来的?」 「嗯……我……曾见过几回。」她含煳带过,「跟着师父还有……还有伯父。」 看她这态度,也知道她不愿多说,沈楠茵也只得不再多问。 这一日下来发生了太多事,细细梳理下来也让人心力交瘁。苏念雪合着眼,意识逐渐迷濛开。这大概是她在天山睡的第一个好眠,一觉醒来,天边早已泛白。 第11页 外头依旧是风声,篝火还没熄,显然是有人刻意添了不少柴延长了它熄灭的时间。她简单洗漱了一下,起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林子里找那两个一大清早不知去干什么的人。 习武之人早起活动筋骨倒也不奇怪,是以苏念雪在听到林子里头的刀刃出鞘的声音的时候倒也没多想,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大清早的竟然在……打兔子?! 「……你在干什么……」 「啊?你醒了啊。」沈楠茵从雪地里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得意地晃了晃手上揪着的兔子耳朵,「怎么样,可算给我逮着一只。」 她身上还沾了不少雪,这么抓着只兔子的模样委实有些滑稽。苏念雪把她肩膀掰过去,替她把身后的雪给拍下去。 「怎么突然想起来打兔子?」 「晴岚说,到了后头,可能连着好几天都是风雪天,天山的白毛风一刮起来就没完,我们又不可能随处都找得到这样的林子,干粮能省一些是一些。」她利落地把兔子捆了个结实,「虽然我不大喜欢她说话的方式,但她说得不无道理。她对天山的了解远比你我多,既然你说可以相信她,那就照着她说得来做吧。」 「也是。」苏念雪笑笑,復而好奇道,「你怎么抓到它的?」 「哦,这个啊……」她眯起眼,眉梢一挑,「我追它追了半个时辰,最后拿剑气伤了它的腿。」 这……至于吗……她闻言一愣,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抓只兔子,怎得还用上剑了呢? 脚步声响起,苏念雪闻声转过头,看着晴岚拎着几只兔子朝她们这边瞟了眼,眼神颇有些……嫌弃。 也难怪,半个时辰打到一只兔子……一对比确实会被嫌弃啊。 「……你说她怎么做到的……」沈楠茵凑过来低声道,「这些雪兔可狡猾得很……轻功根本没什么用……」 晴岚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弯下腰随意捡了几颗石子。 她眯起眼睛观察了片刻,手腕发力,石子从不同的角度飞了出去。 只听得几声闷响,她纵身一跃,手往下一抄,一只肥硕的雪兔已然被她擒在了手里头。 「轻功的确用不了。」她把兔子捆好扔给沈楠茵,「但可以用暗器。」 ……也不是谁的暗器手法都这么准的吧…… 苏念雪看着沈楠茵一脸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拥有了姓名的晴小岚(。) 第7章 第六章 千山雪 「好了好了,回去吧。」苏念雪替她拎了只兔子,宽慰似的拍了拍她,「人家可不是第一次上雪山了。」 言下之意是她不明白这些也属正常。 二人跟着晴岚回了宿营的地方,帮着把兔子处理了。 西北的风雪一下就要好几日,她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好在林子里不缺枯枝残叶,处理起这些打回来的猎物也算容易。 留着两只当做今天的吃食,其它的便算作干粮,暂且让它熏着不用管。 晴岚找了几根稍细些的树枝削尖了把处理干净的兔子串了起来放在篝火上烤,裊裊炊烟倒是在这茫茫大雪中添了几分人气儿。 「我们离要去的地方大致还有多久的脚程?」苏念雪看她考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她既是救人,自然得掐算着日子,不然若是晚了,那即便是拿到了七叶花,人也救不回来了。 晴岚抬头瞥了她一眼,道:「如若不遇上风雪,二十来日。遇上了便不好说。从天山回凉州,快马兼程一月。」 她在心底盘算着日子,暗自松了口气。那还算好,只要在九月中赶回去,一切就还来得及。 「可按照地图来看,我们要过去需得翻过两座山头,二十多日……你确定?」沈楠茵展开地图看了看,忧虑道。 「不必按照地图的走法来。」放下手中的枯枝,晴岚稍微挪过来些,指尖点在地图上,「我们现在大致在天山东面山腰,若是要翻山,至少两月,来不及。」 「但若是不翻山,又该如何走?」 「走雪涧。」 苏念雪闻言眉一皱,道:「雪涧固然可以走,但这些魔教教徒不走,不正是因着太危险吗?」 「这天山上,有不危险的地方吗?」她淡淡反问了句,「魔教的人不是傻子,更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你真以为我杀的那些,就是全部?」 她一时无言。 「雪涧固然危险,但轻功够好,便不算什么。」她凝眸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沈家剑法一向以灵动着称,轻功自然不会差。至于你,药王谷的人,除开辨微之术,攀崖飞涧的本事也是一绝吧。」 「可除开这些,魔教的人呢?」沈楠茵想了想道,「你既然说杀的那些人不过是一部分魔教来使,那么雪涧是否也会有他们的人?」 「有。但人并不集中。」晴岚垂着眼,像是在想些什么,声音却依旧平稳,「这些年西域一直平稳,是因着魔教一直在内斗,无暇顾及对西域诸国的控制,但他们对于大梁边境的威胁,一直存在。教中三分,这些年教主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但这样的沉寂绝不是他们想要的。」 可即便如此,又和这些人上天山有什么关联呢?沈楠茵面露疑惑,颇有些不解。 「若这种平衡被打破,西域又会再起波澜。」苏念雪轻声道,她目光落在晴岚身上,心中思虑清明,「魔教的人之所以来找七叶花,是为了制毒吧?既然你说魔教教中三分,那么只要有一派稍加突出,就能在夺得教主之位上占上风。西域制毒之法千千万,魔教又是其中翘楚,拿到七叶花之后制出来的毒,必定不是寻常之物。我说的对吗?」 第12页 晴岚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是掠过了一抹赞许,没否认,却也什么都没往下说。她站起身,把一旁烤制着的兔肉翻了个面,随手撒了把盐。 苏念雪同样站起身,心中已有了大致的思量。她有西域守军的令牌,即便不是军中之人,也与大梁边防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她跟着魔教上天山,就是为了这个平衡不被打破。平衡不破,边境安稳。 「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晴岚侧过头对上她的眼睛,像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我和西域守军不过各取所需,谈不上什么护卫边境。」 那四年前的那个人……她张了张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记得晴岚的警告。不要问她到底是谁。 眼见着气氛有些冷凝,沈楠茵只得开口岔开话题道:「先别管魔教,从雪涧过去之后呢?从此处过去,所见依旧是断崖绝壁,这样的地势,你又该如何?」 晴岚手指摩挲着羊皮卷,淡淡道:「最是绝处,才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雪涧后头,有前人留下的一道拴天链,藉以天山风力自上头翱展而下,可落山谷。天山脚下一些技艺过人的採药人会藉助这道铁索前往天山深处,寻找一些罕有的天材地宝。」 借风而下……苏念雪不动声色地皱了眉,此种方法确实省时省力,但稍有不慎跌落深渊,那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是拿命在赌啊…… 「这块地方百前曾是西域一个故族的王都。」晴岚拿着枯枝随意在雪地上比划道,「这个地方是族人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所铸造的铁链机关,自然需得保证族人的安全,是以那道铁索,你们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但这么些年过去了,谁又能知道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呢?苏念雪眼神有些复杂,却也没出言多说什么。 她虽不喜这人的态度,疑虑着这人的真实身份,但到底明白,晴岚对于天山乃至西域的了解远远超过自己,而且那块西域守军的令牌足以让她相信,她不会害她。现下没有其他办法能比这样更快拿到七叶花赶回谷中,她也只能听着。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并不好,不过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在晴岚面前也的确拿不回主动权。 沈楠茵伸手扯了扯苏念雪的袖子,面上露出个甚为无奈的表情来。 她和苏念雪的想法差不离,的的确确这种被旁人左右的感觉让人难受,但…… 她思量了一会儿,突然道:「晴……晴姑娘?」 后者则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可否问你一样东西?」 晴岚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她从袖中抽出个布包递过去,斟酌着道:「有人告诉我,这物什来自西域,更有可能,来自魔教。」 晴岚闻言伸手接了,布包里头的金粉被裹了好几层,只能依稀看出原本暗金的色泽。 她折了根细小的树枝微微挑起来一些,唇微微抿紧了些。 「这东西,要查应该给你身边那位,而不是我。」半晌,她丢了枝条,把东西封好还了回去,「东西的确是魔教的,但是是哪一支不晓得。西域奇毒千千万,我也不是每一种都认得。」 「但它来自中原腹地。」沈楠茵把东西收好,「魔教……有可能越过凉州吗?」 「为什么不?」晴岚摆弄烤兔子的手不停,一边道,「这天下之大,总不可能每一位进入大梁地界的西域人在进入大梁时都要被如同朝廷钦犯一般盘查,那这西域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倒是这个理儿……只是……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她一时有些气馁。 「该露出马脚的,自然藏不住。」苏念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含笑,「多思无益。」 「但若真是鬼差也就罢了,若不是……」沈楠茵低声喃喃道,「若不是……那是为什么呢……」 鬼差。苏念雪分神瞥了眼晴岚,意料之内地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也是,莫说中原与西域万里之遥,就但从这人性子来讲,如若不是那毒来自西域,她也不会伸手去接来看看。至于鬼差,事不关己,她大概也没兴趣多听吧。 她在心底暗自嘆了声,目光落在沾染了毒粉被丢弃的枯枝上头。 倒不是她在想这毒如何制作,恰如晴岚所说,西域之毒千千万,那可能全部认得。况且即便分辨出这药的成分也并无用处。只是…… 在中原找到的西域毒物来自魔教,而魔教又在寻求新的制毒之物,且恰好与西域守军有关的人还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这几件事……可会有联繫? 一边的晴岚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復而落在枯枝上,眸中现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药王谷虽在江湖之中,朝堂之外,但谷中人都或多或少与朝中挂钩,能在这种时候受命前来西域的,也定然不会是平常弟子。 至于究竟是谁……她往火里头添了些柴,靠坐在树下闭目养神。能来这儿的人大抵都见过西域守军的令牌,而黑鹰没有传信说具体的身份,倒是不好猜测。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天色渐暗,远处却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苏念雪心下一惊,睁开眼站了起来。 沈楠茵握了剑站在她身边,神色有些冷凝。 这声音像是人的脚步声,且人数并不少。 第13页 「怎么回事?」她压低了声音,四下环顾了一圈,「晴岚呢?」 「上头。」沈楠茵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另一边的树干,「有人过来了,还不晓得什么情况。」 苏念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女子的身形半隐在黑暗中,兜帽压低着,若不是知道上头有人,单凭着气息根本发觉不了。 这种时候上山的几乎不会是採药人,平常人上山结伴人数也不会如此多,若是最坏的打算,那便只能是……魔教。 火光映在人脸上,苏念雪眯了眯眼,目光触及来人衣领下的图样的那一瞬,她指骨蓦然间收紧。 鸢尾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烤兔子好吃吗,晴小岚的标准是能吃就行(。) 小苏:盯jpg 沈姑娘:啊呸呸呸,怎么这么咸qaq 晴小岚:你爱吃不吃。 以及……应姬友的要求,打滚卖萌求收藏评论嘤嘤嘤qwq 第8章 第七章 针锋相对 虽然晴岚说过魔教上山的人不止一支,但来的速度这般快,也委实出乎意料。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眼上头隐蔽身形的晴岚。 似是觉察到她的不对劲,沈楠茵拉住她,附耳过去道:「莫慌,先看看情况再说。」 苏念雪定了定神,转念一想便宽了心。 的确,对方人数虽多,但若是真的不可正面硬碰,晴岚不会让她们待在原地,而应该是快速隐蔽身形才是。现在她没有,便说明情况并不糟糕。 「中原人?」领头的人见到林中人竟是两个年轻姑娘时言语间带了讶然,「两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竟有胆子跑来这等荒凉之地。」 他说的是番邦话,带了不晓得那个地方的话音,一时听来让人有些晦涩难懂,而他身后的诸人听了,则是哈哈大笑起来。 苏念雪示意沈楠茵松了握在剑柄上的手,抬手置于胸前朝他们行了个西域的礼节,淡淡开口道:「吾等乃前来西域的求药之人,无奈此等时节山下铺中无药,这才冒险上山。路遇风雪,暂避此林中,若有何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她跑西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西域的番邦话虽说不算深谙,但这等简单的交流早已绰绰有余。 就是不知道他们该如何接话了。 领头的男子领着人在火堆旁坐下,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们一会儿,道:「无药?你们要寻什么?」 苏念雪面上带了半分笑意,道:「幽梦莲。」 上头的晴岚闻言眉一挑,幽梦莲是天山雪莲的一种,却比寻常雪莲难寻,对治疗热症有奇效,不论放在中原还是西域都算是抢手货,这个时节採药人几乎上不了山,要想如平常一般买到幽梦莲确实难。 「那可是巧了。」领头的男子闻言笑出声,眉间戾气似是淡了些,「我名萨荷尔,这些都是我的兄弟,这次也是逢了我家主人的命令来求药的。」 这是欺负中原人不识得魔教啊。沈楠茵隐在袖口下的手指微微一曲,笑着接过来话道:「诸位竟也是来求药的?那可太好了,我还想着此番与我家小姐冒险前来天山会无功而返,还好遇见了诸位。」 她眉目生得比苏念雪要英气,此番着短打执长剑,道是像了随从的侍卫。反观苏念雪,虽说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裘,但异邦人那股子剽悍的气息却是半点都没有,身为医者的温婉清淡反倒让她像极了高门大户的闺秀。 苏念雪听着她的话只想笑,能这么信手拈来地编出来个主僕身份诓人,真有她的。 她忍了笑意,朝着萨荷尔柔柔行了一礼,顺着沈楠茵的话往下编道:「小女子略通医理,我这僕从也习有武艺,若诸位不嫌弃,小女子斗胆,请诸位带我等一程,事后自有重谢。」 这些魔教中人既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对她们刀刃相向,那就必然是另有所图。他们自称做上山的寻药人,那么在这天山上,想要让自己的性命有所保障,那边要有足够的人手与医师。 恰巧这两样,她们都占了。 「这……」萨荷尔眯了眯眼,迟疑道,「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只是这个时节的天山……恕我直言,仅你们二人,还是……」 两个姑娘家,即便其中一个身怀武艺也是不敢这么直接上山的,他这是想探探底细啊。 苏念雪眼神朝上头瞟了眼,轻笑道:「既如此,我也不欺瞒诸位。这位此乃我贴身的僕从,但护我的另有其人。」 「哦?」 她随即轻唤了声:「还不下来?」 众人闻言向上看去,只见得黑影一闪,来人宛若狸猫般轻巧跃下,落地无声。 她落在苏念雪身前,琉璃眸子对上对方的一瞬又错开去,撩袍单膝点地行了个主僕之礼。 萨荷尔的神色在见着晴岚的那一瞬有了一丝变化,却又很快消散去,恢復了方才的从容模样。 虽未曾出手,但这般隐匿的功夫与卓绝的轻功,足以让他们心有忌惮。 「此乃府中影卫,微末之技,让诸位见笑了。」苏念雪伸手把人扶了起来,温和的笑中含了几分旁的意味。 晴岚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嘴角似是勾了个细微的弧度,却又很快隐没不见。 既是影卫,那么遮掩容貌不让人瞧倒也说得过去,再问下去下去恐怕会惹人生疑。思及此,萨荷尔索性点了头,不再多问。 第14页 影卫又如何?□□凡胎,莫不是到时候还能敌得过药毒侵蚀? 「那便多谢诸位了。」 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倒是比想像中的简单多了。苏念雪暗自松了口气,带着两人坐到了火堆边上。 晴岚对于自己被说成是影卫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沈大小姐找着机会沖她眨了眨眼,暗地里竖了个大拇指,弄得她哭笑不得。 萨荷尔的目光仍旧时不时落在这边,晴岚突然抬了头,兜帽遮掩的眼眸对上那人探究的目光,倏然间迸发出凛冽的寒凉,像极了茫茫大雪中的孤狼。 那是真正刀口上舔血的人才有的眼神。 好在那个眼神只是一瞬,她随即敛了眸,低下脑袋乖觉地坐在自家小姐的身边,再没抬起头来。 萨荷尔禁不住再看了两眼这个影卫,识趣地没再多做什么。 若真能这么跟着去到地图标识的地方,倒也的确省了很多麻烦,只是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苏念雪垂眸思索着。魔教不会无缘无故答应带上她们,必然是另有所图,而晴岚为什么没有在觉察魔教来者后即刻做出决断……她不知道,也不能问。 她们的一举一动,可都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多思无益,你不如留些精神应对后面与这些人同行的日子。」 耳畔忽而传来晴岚的声音,她整个人一激灵,抬起眼去瞧周遭的人,却发现并无人觉察。 竟是以内力传音。她目光对上她,眼中露出疑惑。 晴岚瞥了眼不远处的萨荷尔,起身从包袱里翻出张袍子,走过去披在苏念雪身上,就像是觉察到了主子的凉意,自觉地去取了衣袍,动作熟稔而自然。 而后她看向眼底藏了惊异的沈楠茵,开口道:「前半夜,后半夜?」 沈楠茵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接口道:「前半夜。」 「嗯。」她点了点头,坐回了原先的地方闭目养神。 一时间林子里头安静得很,只能听得火堆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与林子外头隐约传来的呜呜风声。 待到下半夜和沈楠茵交了班,晴岚往火堆里头又添了些柴,这才返回去坐得离二人近了些。 她其实大抵能猜到魔教的人想带上她们是为什么了。从萨荷尔的一举一动看来,他虽对自己有所忌惮,但其实并未真正把人放在眼里,想来必定有所倚仗。而他的底气定然不会是人数上的优势,那便只能是毒。毕竟武功再好也终归只是凡人,一旦在这上头着了道,便也只能任其摆布。此去路途遥遥,即便知道有影卫,寻常人也不会随意带上两个丫头上山,这无异于自找麻烦。可他却应了。 晴岚指骨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着,暗暗皱了皱眉。 正待她继续深思下去时,肩上忽而一沉,她身子颤了下,偏过头看去。 约莫是睡得不安稳,苏念雪下意识地蜷缩了身子,连带着靠在晴岚肩上的脑袋也蹭了蹭她肩上的衣料。 晴岚眉一抖,下意识地想去把人推开,她委实不喜欢这样的亲近,但刚抬起手,又觉得这般做不大妥当,只好装作是替她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袍。 她现在的身份是影卫,哪有影卫这么直接把小姐推开的? 但这么个姿势……她不由得头疼,这实打实的触感实在没办法忽略。推又不能推,就这么受着吧,自己心底也不大舒服…… 早知道就先收拾了这群魔教的人,不然哪来后头这么多事…… 但在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只能忍着了。 于是沈楠茵早晨起来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容颜姣好的女子安然地靠在另一人身上熟睡,而那位素来冷清的黑袍女人竟也放任她这么靠着,挺直了腰端坐着,半点怨言都没有。 这……她统共不过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发生了什么?! 似是觉察到她探究的目光,晴岚抬了头,向来寡淡的眼里竟是染了些许无奈的神色。 估计是睡着了无意靠过去的。沈楠茵忍着笑微微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这她可没办法,她现在的身份也是侍从,同为女子,这可要怎么帮?授受不亲的理由怕是都没有啊。 「你家小姐与影卫的关系倒还挺好。」萨荷尔显然也见着了这一幕,开口时言语间带了些许的调笑意味。 毕竟影卫说得好听点是专门豢养的侍从,说得难听一点,也不过是主子的所有物。他们主人要他们做什么,哪来的反抗的余地。 这其中,自然不乏有把影卫当做情人养着的。 沈楠茵自然也听出了他话里旁的味道来,忍不住皱眉驳回道:「我家小姐素来待人亲厚,这影卫亦是从小相伴,亲密点,不正常吗?」 对方不置可否,倒也没再多言,只是唇边的那抹笑,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 可惜他唇边的笑还没散去,鬓边蓦地一疼,他闷哼了声,抬起手摸了下,竟是有血淌了下来。 沈楠茵的目光落在钉在树干上的枯叶上,又转向了出手的人,眼底压着惊愕的神色。 女子一双琉璃眸子凉凉地望着萨荷尔,方才甩出飞叶的手还未完全放下。 「话太多,死的也快。」 「混帐东西!」萨荷尔身边的教众骂了声,抽出弯刀就要上前,却被拦下。 这么大的动静,苏念雪自然也睡不下去,她揉了揉眼睛,还来不及对自己昨晚靠在晴岚身上感到尴尬,便被突然箭弩拔张的两拨人有些莫名其妙。 第15页 萨荷尔似是漫不经心地抹去了鬓边的血痕,强压着心底的怒意道歉道:「对不住了这位小姐,是我多言了。」 倒是个能忍的,比先前遇到的那拨人强了些。晴岚随意地扫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开始收拾包袱。 苏念雪看了眼萨荷尔脸上的那道血痕,约莫也猜到了是这人说了什么话冲撞了晴岚,只好赔笑道:「哪里的话,倒是我要说声抱歉才是。阿……阿岚,给这位道歉。」 她那一瞬想冲口而出的竟是阿九,但想了想,还是改了口。 虽然叫阿岚也不大对。 晴岚倒是应了,她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像是略微犹疑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冲着萨荷尔道:「对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念雪; 晴·乖巧配合演出·岚。 总结:影后cp 第9章 第八章 冰涧深 大清早的一场闹剧倒是并未影响接下来的行程,虽然两拨人各怀心思,但终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晴岚伸手拉了把苏念雪,目光復而落在了前头的魔教诸人身上。 自那日起已然过了十来天,算着脚程,到达雪涧也就是这几日了,若是不出意料,动手也就是这两天了。 她可不相信这些人会安安分分地带她们过去,纵然是,最后也留他们不得。 为了方便,原本手里头的剑被她别在了腰间,若不是脸上那张冷冰冰的面具,倒还真的像极了中原的那些江湖侠客。苏念雪平復着自己的唿吸,眼神略略扫过身边的人。 沈楠茵一边递过去个羊皮水囊,一边冲着前面的萨荷尔喊道:「萨荷尔大哥,不知我们所去之处还有多远?」 到底是江湖世家出身,打听消息倒是要比她们熟络得多。 「若是天气晴好,明日便到了!」 遥遥传来西域人粗犷的嗓音,如果不是早就明白他心中的算盘,恐怕都会觉得这是个良善的普通人吧。 不管是中原还是西域,江湖或是庙堂,不论你是否站在多数者所在之处,也不论你是为了救人还是害人,都不可避免的要戴上面具,说着与真正意愿相悖的言辞。 苏念雪微微抿唇,眸子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净。 药王谷独立于世外,所以才更看得明,辨得清,但人立于世,哪儿会有一沉不变的独立于世。 她想事情习惯了入神,可如今脚下踩着的可不是中原的土地,而是天山的皑皑白雪,稍有不慎就是脚下一滑。 好在晴岚担了个影卫的身份,就站在她身边,见状顺势服了她一把。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下子,她手里就被塞了个小瓷瓶。 晴岚深深看了她一眼,迈步把她给挡在了身后。 她身量高挑,足足高了苏念雪半个头,这么挡着,虽不至于把人完完全全挡住,但已可以让人看不清她在做些什么。 「这是?」苏念雪压低了声音,在她耳后问道。 对方口中唿出的温热气息打在耳朵上,晴岚下意识地紧了紧搭在剑柄上的手,压着声音道:「百毒解,对付魔教的毒用的,放一枚水里,其余两枚你们自己吃了。」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二人的姿势未免过于亲昵,但沈楠茵知道现下是个什么境况,所以也大抵猜到了几分。 晴岚在西域待得久了,又知道那般多魔教的事,自然有法子防备魔教,但她们二人一个是影卫,一个是侍从,自然不可能撇下身为小姐的苏念雪到一边商酌。而影卫的职责所在就是护卫主人,自然也不可能离她太远。 如此,便只能通过苏念雪来传递消息了。 果不其然,晚间准备休息时,苏念雪把她拽过来,借着收拾东西的由头把瓷瓶里的百毒解给了她。 说是百毒解,但若是真有些什么新的毒,怕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晴岚抬起头,眼风扫过端坐在一边的萨荷尔,隐隐含了三分杀意。先下手为强,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等等。」 耳侧传来一声低语,她顺势歪过头,故作疑惑地唤了声:「小姐?」 苏念雪从善如流地扯了她的袖子,把人拉过来些道:「帮我整理些东西吧。」 「是。」 在旁人看来各位自然不过的举动,实际上却是二人各怀心思。 「何意?」因着弯着腰的关系,她的兜帽压的低了些,从远处只窥得见面具边缘泛着的冷光。 「你若是现在动手,不就不晓得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了?」沈楠茵在一边低声道了句。 「先等到明日他们有所动作吧。」苏念雪附耳低语道。 晴岚皱了皱眉,刚想着说些什么,身后却蓦地传来萨荷尔的声音。 「苏小姐。」 三人直起身看去,却见适才还在各自拾掇枯枝的魔教众人已然围在了萨荷尔的身边肃立不语。 「恐怕我等得了,有人等不了了。」晴岚压低声音冷笑了声,迈步站到了一边。 苏念雪眯了眯眼,上前一步笑道:「萨荷尔大哥,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不过想请苏小姐帮在下一个忙。」萨荷尔嘴角勾了个甚为温和的笑,手却是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不知可否看在这几日的面子上,答应在下?」 「哦?」 「苏小姐也知道,我们这些是武人,身为武人……」他目光落在晴岚身上,眼底凉意一闪而过,「这位影卫身手了得,我自然是想较量一二的,不过我也知道影卫不可同人比斗,是以,我想请身为主人的苏小姐,了了在下的这个心愿。」 第16页 这藉口可真是蹩脚。她皱起眉,故作为难道:「这……怕是强人所难吧?」 萨荷尔只是笑了笑,似是早已料到她的答案,他抬手轻轻一挥,原本聚集的教众一拥而上,霎时间把人团团围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愿多费口舌了。」他冷下脸,眼中散去了一贯的温和,换上了原本的凌冽,「我们不妨把话摊开了说,苏小姐意下如何?」 苏念雪看了眼身旁的晴岚和沈楠茵,抿唇不语。 「我虽未曾亲到中原,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他目光在沈楠茵与她身上徘徊,「神药谷,也就是你们梁人称作的药王谷,在我大漠的地界,跑的次数可不少啊。」 话到这个份上,也根本用不着再遮掩,苏念雪轻笑了声,反问道:「这一路我未曾透露半分医道之学,你从何看出来我是药王谷的人?」 「这个时节上天山找所谓的幽梦莲,苏小姐,这个藉口可并不高明。」他抽出弯刀,在边上积了雪的石头上磨了几下,「这物什虽说珍贵,但只要你有金子,什么都好说。若你真是情急求药,又何须在意这些钱财,还要冒这般大的风险呢?」 沈楠茵闻言开口反问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带来此处呢?」 「这个问题,等我摘了你的人头,再说不迟。」他冷笑声,「至于苏小姐,怕是要和我们走一趟了!上!」 随着一声令下,四面环伺的众人拔刀而上,可还不等近到三人身边,竟都闷哼着倒了下去,见那青白的面色,显然是毒发所致。 晴岚眼底骤然掀起波澜,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苏念雪身上。 魔教的人总不至于把毒下错,而她从未起过下毒的心思,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是了,医毒想通,谁又说医者不能用毒呢? 「念雪?」沈楠茵亦是愕然地看向沈楠茵,似是不敢相信,「你……」 苏念雪却是看着面前的萨荷尔,淡淡开口道:「被自己下的毒反咬一口的滋味,如何?」 她确然是医者,但虽为医者,也绝不是任人摆布之辈,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她又怎敢孤身前来西域?师门尊长,又怎会把这般重要的任务交付予她? 药王谷弟子身在世外,做的是救人济世的医家行当,但绝不代表不会杀人。 萨荷尔一双眼气得通红,抽了刀就沖了上来。 晴岚反应却是更快,眨眼的功夫长剑出鞘,剑尖在他四肢连点数下,还没等到他手里那把弯刀更进一步,他整个人就已经倒在了雪地里。 血慢慢地把那块雪地染红,但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仍旧不会让人就这么死了,况且晴岚方才的每一剑都避过了要害。 萨荷尔费力地仰头看她们,道:「你们……早知道……」 「你把我们带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沈楠茵蹲下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子,随身的短刀抵在他咽喉上,「放毒让我们没有抵抗力,你想拿我们做什么?」 萨荷尔只是笑,突然间,浓稠的血顺着他嘴角淌下来,不过顷刻间人已经没了鼻息。 晴岚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一早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抓了把雪擦拭着自己的剑。 苏念雪上前拍了拍沈楠茵,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些魔教的西域人大多是死士,一旦被擒住,当即便会服毒自杀。早年间西域守军也抓到过人,但没有一个人能问出什么。」 「那为何她还……」沈楠茵下意识看了眼晴岚。为何没直接杀了他…… 「不知道。不过……」她无奈地笑笑,「她做事情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你们还想在这儿待着吗?」晴岚抬眸看了看她们,把手里的剑收了回去,「东西收拾好,准备出林子。」 「你要现在去哪儿?」沈楠茵错愕地看着她,「天色这么暗,你……」 「魔教的人身上长年带着一种秘制的香料,而这种东西会与人死后的味道掺杂。」她回过头拿起了火把,淡淡解释道,「西域人善养鹰,这种气味我们闻不到,鹰可以。」 「你若是想在这里等魔教的其他人来,我没意见。」 这话让人再也没了反驳的理由,二人快速收拾了包袱,跟着晴岚出了林子。 天山夜里风大,凛冽的寒风颳在人脸上割得生疼,恨不得把脸一起捂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才好。 「小心些,莫踩空了才是。」沈楠茵拿着火把跟在苏念雪身后,出言提醒道。 苏念雪回头朝她笑了下,犹豫了片刻凑近些道:「你……」 「嗯?」她疑惑的回望,一双眸子里清澈的过分。 「没什么……」苏念雪把原本要问的那句话咽了回去,抿了抿唇又道,「拉我一把吧。」 前头的晴岚不着痕迹地往后瞟了眼,没说话。 原本驻扎的林子离那处断崖本就不远,即便夜里雪地难行,到那儿也恰好不过三更天。 「现下该怎么下去?」 晴岚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微微眯起眸子。 苏念雪注意到,那双清湛的琉璃眸子里头像是浮起了一抹隐隐的光晕,而后她看见那人足尖一点,轻巧地跃上另一旁结了冰的巨石。 「嘶——」沈楠茵见状倒抽了口冷气,「这么黑……还是结了冰的岩石,她不要命了?万一踩空……」 第17页 「嘘。」她抬起食指抵在唇边,侧耳听了一会儿,「你听。」 风声中隐隐夹杂着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被拨动了。 还没等二人听出个所以然,晴岚倒是从上头跳了下来,她抬手敲了敲冰壁,眼神一凝,掌间聚气,掌风裹挟着内劲打在了冰壁上,霎时间砸出个拳头大小的坑来。 近乎同一时刻,悬崖的雾气突然间散了,夹杂在风中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苏念雪瞪大了眼,看着断崖上的铁索桥逐渐清晰起来。 纵然是如今国力强盛的大梁,都不敢说能在这样的天险之所建造出这样的铁索桥,更何况,按照先前的说法,这里的机关早在数百年前就已建成。 「这……究竟是什么人才可以做出这样的机关……」沈楠茵下意识喃喃出声,「你说的那个西域古国,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拥有这样的工艺,却始终避世不出,最终淹没于尘埃…… 「不知道。这里的机关,是从古籍上看到的。」晴岚侧头看了她们俩一眼,「该走了。」 苏念雪回过神来往前走了两步,止不住地有点心慌。 沈楠茵轻功不错,这段铁索想来也不算什么,但药王谷虽擅长攀崖飞涧,但这个地方,要她自己用轻功跃过这段铁索,虽说不是不行,不过一想到稍有不慎便是……想想就瘆得慌…… 只是若要她带着她过去……依着她的性子,怕是强人所难了…… 正当她纠结之时,面前突然伸出了只手,她顺着看上去,恰好对上了对方那双有别于中原人的瞳眸。 「你……」纵然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但她仍旧是问出了口。 晴岚眼中闪过些许不自然的神色,却也没把手放下去。 「伸手,我带你过去。」 这么一副别扭的神色,估计她以前也没轻功带过人。苏念雪强忍着笑把手搭了上去。 许是因着内息深厚,即便在这等冰天雪地之中带着羊皮手套,她的指尖仍旧透着余温,出于习惯,她下意识地捏了下。 「你就这么带人过去啊?」沈楠茵颇有些看不下去地提醒道,「这个距离你轻功再好,也不大可能就这么抓着她手带过去吧?还是你想吓死人家啊?」 「噗嗤哈哈哈……」这下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 晴岚瞥了她一眼道:「跟上。」 而后,她低声道了句:「得罪。」 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她伸手揽住了苏念雪的腰,御起轻功纵跃而去。 猝不及防地来这么一下,苏念雪吓得直接搂住了晴岚脖子,有些不敢往下看。 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 「……松开些,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大抵是因为风声太大,她整个人的声音有些嗡嗡的。 感受到腰间扣着的手稍稍紧了些,她稍微松了手,大着胆子探出脑袋往远方眺望。 这大抵是她见过最为壮丽的景致。夜幕沉沉之中星光点点,目之所及,星河无尽,雪山连绵。 鬼斧神工。 晴岚微微侧头看了眼她满眼惊嘆的模样,足尖在铁索上轻点了下,借着下落的势力盪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把人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目光紧紧闭上了眼。 「到了,松手。」 耳边是女子淡漠的声音,苏念雪依言松了手,入目的是于冰川中开拓出的一条通道,冰壁上闪着凌凌光影,照亮了整条甬道。 「这……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随后跳下来的沈楠茵还来不及平復唿吸,就已经被眼前的景致晃了眼。 「不晓得。」她的指骨抚上冰棱,眼眸低垂,「古籍上关于故国的记载最近的也只是说二百多年前灭了国,至于何人所建,为何在此,后人如何,一概不知。」 「过往岁月万千,早就没人记得了。」她回过头,轻声道了句,「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晴岚:嫌弃jpg,浑身不自在jpg 以后的晴岚:……你可以再靠一会儿的。 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第10章 第九章 别有洞天 说来也奇怪,明明身处冰川之中,温度却意外地比外头要暖和了不少,想来即便脱了羊皮袄子也不会觉着冷。苏念雪跟在晴岚后头,四下打量着周围的冰壁。莫不是此处有地热? 若是雪山中有地热护持,汇聚天地灵气,倒也的确是个适宜天材地宝生长的好地方,如此……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天山之中会有那般多的奇珍异草了。 「停一下。」正当她思量间,晴岚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沈楠茵凑近了些,疑惑道,「不往前走了吗?」 「等到天明。」她寻了个地方坐下,道,「自此地起,我便不晓得前面会是什么样。总归近在咫尺,休息一晚,恢復精神再去不迟。」 苏念雪看了她一会儿,拉着沈楠茵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她其实大抵也猜到了为什么。 入口处的铁索机关这般隐蔽,摆明了是避世不出,也不愿让人叨扰。入口被后世所载,但里头呢?若真那么简单,魔教又何须遣那般多的人上天山? 只是啊……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方才过了的铁索上。那样精巧的机括设计,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数百年前的机括在这天险之地保留至今仍未有损毁,又是如何做到的?那个古籍中所记载的天山古国又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呢……她自问涉猎甚多,但关于这些的记载却似乎从未听闻一分一毫。大梁立国二百余载,往上算,这个古国怕是要追溯到前朝,但前朝已灭,留存下来的书籍也有部分焚毁,世上书文千千万,要找到恐怕真是费时费力。 第18页 连晴岚这种于西域中行走的人都只道古籍上记载的也只是寥寥几笔,那段过往怕是真的早已尘封于冰雪之下。 后世人偶有提及,也不过是贊一声巧夺天工,再无其他可寻。 「你说……前面会有什么?」沈楠茵静静的看着映着光晕的冰棱,轻声道。 「……不知道。」她只是摇了摇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沈楠茵回过头来,轻笑着摇头道:「念雪,你晓得么,在我见到那段铁索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大梁工艺之精巧,天底下早已没几个可以与之相比了。可如今一看,还是我见得太少了啊……」 「不只是你吧……」苏念雪仰头靠在冰棱上,微微敛着眼,「我见过北境的炮火与偃甲,见过西南水军的战舰与海防,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于绝壁之上,深渊之中搭起这样的机括来。」 「世上之人千千万,自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另一边坐着的黑衣剑客突然开了口,她半合着眼,声音淡然,「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生于此间,若要与天争这一线生机,那便必然要如此有所作为。」 「是啊……这种地方……」苏念雪低声呢喃了句,她抬起头,望着那人被掩藏在面具之下的脸。 许是方才带着自己跳下来的时候风太大,她兜帽低垂在肩头,不经遮掩的长髮被随意地拿了根缎带绑了起来垂了下来。自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见着女子姣好的下颚线。 也不晓得这人究竟生了个什么模样……她眨巴着眼睛,思绪一时间飘远。 「晴岚。」 那人闻声侧过头来,道:「有事?」 「你……」她斟酌了一下言语,还是问了,「你,是汉人吗?」 她曾言自己是中原人,但……她是汉人吗?若是汉人,那样的一双眼睛委实不多见。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问题,晴岚像是怔了一下,随即转了回去,思索了一下才开口答她。 「算……是吧。」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怀中长剑的剑鞘,「一半。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好奇……」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应道。毕竟人家说了莫要问太多关于她的事情,也不晓得此举是否会引得她不快。 好在晴岚也没在意太多。 她松了口气,不由得又瞟了她几眼。 一半吗?也不晓得是像汉人多一些还是……不过看那双眼睛,约莫长相是不像汉人的吧? 一时间竟是无话,她靠在冰壁上,渐渐入眠。 再度醒来是因着一些细微的声响。她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撑着冰壁站了起来。 「怎么了?」 听得身后的动静,前面不远处的晴岚听了手上的动作起身打量了她一下,道:「醒了就收拾一下,该走了。」 她应了声,目光忽而落在了她方才面对着的冰壁上头。 原本光滑的冰壁添了几道划痕,应是被晴岚拿随身的匕首刻的,苏念雪凑近了些,留了心记下了上头的纹样。 「有什么不对吗?」后头拿上包袱跟上来的沈楠茵轻声问了句。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其实这上面的划痕也看不出来什么,更别说猜出来那人一大清早划这些做什么,总不会是闲着无聊吧。 一路走过来,她虽然话少,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事出有因,包括……苏念雪低头看了眼身上带着的行囊,目光里头倏然间有些复杂。 她把水袋干粮,还有随身拿着的地图,分出了两份给自己和沈楠茵。这个人,不知道来自何方,不知目的是什么,虽然看似没什么恶意,但真相如何,还真的不好说。 正思量间,她不经意地抬起眸,却突然间发现了什么,连忙喊了一声。 「等等!」 前头的年轻剑客依言把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侧过身子回头看她。 沈楠茵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 「怎么了?」 苏念雪抿了抿唇,放轻了步子慢慢挪过去蹲了下来,她指尖捻着银针在那附近被冰封上了的地面上敲了两下,转而站起身子。 一旁的人倒是好整以暇地抱着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动作。 这个地方是个岔路口,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头,若是走岔了,轻则在里头绕路出不来,重则……可能就不只是那么简单了,就像先前晴岚说的,这里头有什么连她都不知道。 能造出那样机关的氏族,她可不信这里没什么机关。 有些地方人不能轻易过去,那就用其他法子。 「要是给你们的师长看到你这么用救人的银针,你就惨咯。」沈楠茵眼见着银针准确地打在冰壁上头,忍不住打趣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药王谷的人学的东西都这么杂吗?」 「也不是……只不过我师父没刻意叫我们学某个专长,所以就什么都去学一些。」苏念雪看了眼右边坍塌的甬道,把手里的针收回去,眨了眨眼睛,「不过这样也没什么坏处啊。」 「那倒是了。」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想着往前走,却不料被人一把抓了回去。 「你做什么?!」 晴岚瞟了她一眼,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冰碴子,她眯了下眼睛,对准方才苏念雪打的一处地方将手里的冰丢了过去。 「既然清理机关,为什么不做完?」 第19页 显然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啊……苏念雪嘆了口气,道:「那个地方拆与不拆,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吧?机括循环,那个地方只是作辅助,就算不拆,要想重做机关,也要把关键的那几处反向装回去。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人家却是已经迈步朝里走了进去,完全没想听她把话说完的意思。 「真是的……」她无可奈何地抱怨了声,好脾气地笑了笑,转而冲着沈楠茵道,「走吧,看样子她也不是真的想听这些。」 不过既然晴岚能发现自己清理这边时机关的端倪,她应该是至少懂一些机括的吧?那先前是真的没有看到……还是故意在试探?她思绪不自觉地又开始飘远,思考起面前这个神秘剑客的真实身份来。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眼前的光似乎盛了些,她下意识眯了眼睛,抬起手挡在了眼前。 这大概是上天山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晴日,习惯了漫天风雪的寒意,如今日光照在身上的些微暖意竟然让她有些不大习惯了起来。 只是除开这个,最让她眼前一亮的,恐怕就是入目的那些药植了。 果然先前猜的没有错,雪山地热,灵气汇聚,最适合天材地宝生长,只是……她蹲下身子在草木丛生的灌木里头细细查看。好像……并没有自己要找的七叶花? 「怎么?没有吗?」沈楠茵手里拿着刚从里头找到的一株药植,在她身边蹲下问了句。 「嗯……没有。」苏念雪揉了揉脖颈,不无泄气的模样,「看样子,还得往里走走了。你这是找到想找的东西了?」 「是啊,先前来的时候看了药师的图样,大概就是这个了。」她把东西收好,拍了拍衣摆沾上的雪,顺手把人拉了起来,「也不知道你要找的那东西还要走多远才能找着……」 「那个……楠茵。」 「嗯?」原本往晴岚那边走的人听到声音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她,「怎么?」 苏念雪想了想,深吸了口气还是说了:「天山危险,你也知道,前面会有什么谁都不知道,你既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江南那边的事情也没了结……」 「你是想让我自己先回去?」她皱了下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放你一个人去找七叶花?你倒是不怕危险。」 比之晴岚,大抵是因着知道她是中原的武林世家出身,是以多了几分信任,只是这件事情稍有不慎就是牵扯性命,那个时候答应同行是因为两个人的目的同样是上天山,多个人多些照应,但平心而论,她是实在不想把多余的人牵扯进来。 「一路走来,我们俩也算是朋友了吧?你叫我回去,难不成你是想要和那个不知来路的人一起往里走?」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的人偏过头扫了眼她们两个,一如既往地什么都不说。 谁去谁留她其实并不想操心,反正人活着就行了。比起这个……年轻的剑客抱着剑稍稍站直了身子,侧耳细听风中的动静。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很明显地发现她看似站得随意,但其实警惕性可一点都没放下。 毕竟这个地方,别说没来过了,就算曾经来过,都不敢轻举妄动。她垂着眼睛,眉峰不着痕迹地微微隆起。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g立太早不是件好事(。) 第11章 第十章 雪崩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所处的地方大概是群山之中,按理来讲即便有风也不会太大,可现在的风声……是不是有些太不寻常了…… 她皱着眉,原本抱着的剑放了下来,合上眼静静听着风声。 隔得太远,再加上那一边两个人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说话声混着风声一时间有些闹人,晴岚索性睁开眼,侧过身子看了眼那边的两人。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脚下踩着的地面突然颤了下。 「这……怎么回事……」沈楠茵慌忙间扶住了身边站着的苏念雪,「怎么会突然间……」 「嘘。」晴岚一手扶住了旁边的树,抬起手示意她安静。 除了刚刚那一下,似乎声音仍旧没有任何变化,但是…… 「拿好东西,往高处跑,快!」 她话音刚落,耳边像是倏然间炸开,凛冽的狂风捲起枯木盘旋在空中,如同叫嚣着要将一切活物吞噬殆尽。 变故来得太快,远方的白线像是活过来一般,急速像她们逼近。 「跑!」 雪崩。这两个字缓缓在苏念雪脑海中浮现。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此刻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若是躲不过这一遭,恐怕就是一死。天灾面前,人力何等渺小,不论何人在此,恐怕都是九死一生。 这个山谷太窄,也因此雪崩的速度要比外头来的更快,但最初将入口设在此处的人不可能没提前预想到这种境况。晴岚略微眯起眸子,眼底有浅浅的光晕闪烁而过。 看样子…… 「念雪!」 身后的唿喊顿时将本要清晰了的思绪打断,她回头看去,瞳孔骤然间一缩。 「先管好你自己!」 她一把拽过即将被身后雪崩淹没的沈楠茵,掌骨发力将对方扔上了不远处的断崖,同时左手翻腕一甩,原本紧贴肌肤缠绕的铁爪霎时间飞出,给了她一个踏足借力的地方。 第20页 「苏念雪!」 雪崩速度太快,苏念雪又离得比沈楠茵要远些,饶是晴岚反应与身手都已足够快,也根本来不及把两个人都拉上,但即便是用铁爪拉了一把,也只是暂时止住了下坠的趋势,如果她没办法快些找到支撑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来不及想太多,晴岚跳上崖壁上凸出的平台,抬手放至唇边打了声唿哨,远方隐隐传来一声鹰唳,雄鹰顺着风翱展而下,盘旋与头顶的天穹。 她随手将带着的鹰哨丢给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沈楠茵,厉声道:「跟着鹰,它会带你出山。」 言罢,也不管人家是作何反应,她足下借力,御起轻功腾挪于山谷间的崖壁上,利落地如鹰隼般借着风力往下追了过去。 这一幕幕看得沈楠茵胆战心惊,她忍着疼直起腰,望着自己手里的鹰哨定了定神。 原本盘旋的鹰不晓得什么时候落在了不远处的枯枝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得人心里直发憷。 鹰哨……大漠里神秘的黑衣人……她侧过头和那只鹰大眼瞪小眼,脑海中霎时间如拨云见雾,缓缓浮现出一个词。 黑鹰。 如果她真是黑鹰……恐怕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她会帮她们了。 另一厢,虽说晴岚轻功极佳,但到底不可同雪崩的速度相提并论,武功再怎么好,她也终归是个凡人。 冷风飒飒地割在脸上,刺骨的疼,她微微喘着气,远眺着天地的一片素白。 这要怎么找……大海捞针不成…… 大抵山谷冲下来的雪只是雪崩的一小部分,现下已经差不多停了,她长嘆了口气,迈步打算跳下去看看,指尖触及身旁冷硬的崖壁时却意外地发觉出有些不一样。 这个是……勾爪的痕迹么…… 她稍稍俯下身子,左手扣住了自己带着的铁爪比对了一下。 倒的确像是药王谷那些医者攀崖飞涧用的东西。如果是这个位置,那么……她直起身,望着下头的深雪略微丈量了一下距离,铁爪扣在那个印记的一侧纵身跳了下去。 晴岚终于找到人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去,她踏着一路的冰棱碎石,快步跑到她身边。 年轻的姑娘蜷缩着倒在雪地上,脸色苍白得过分,她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大致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 除了后颈的青紫和一些小擦伤外,倒没什么其他的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估摸着就是因为被滚落的碎石冰块之类的砸着了才会晕过去的。 「运气倒还不错。」晴岚低声道了句,握着她的手腕给渡了些内力才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按理来讲,她们走过了前头的那个迷宫,应当是至少过了第一重关卡,不应当还会有什么闪失才是,就算有,也不该是雪崩。即便外围的那些药植比之里头的可能不值一提,但布置机关也不至于把自己的东西毁了才是。 而此地的地势虽然低平,但也不像天山其他地方那样危险,不然怎么会把族群迁到这个地方?雪崩可能有,但也绝不会频繁才是。 除非……这场雪崩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能在这个地方引起雪崩,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吧?这个时节基本没人上山,唯一的可能……魔教么?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沈楠茵那边她倒是不担心,有鹰领路,足以避过天山中的大部分险情,那傢伙怎么说也是沈家人,功夫倒还过得去,纵然是运气差到极点遇上魔教的人,至少也走得掉。 倒是自己这儿……晴岚垂眸看了眼昏迷着的人,眼底有些无奈。算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再说。 也不晓得这人何时能醒过来。 好在谷中避风的地方并不难找,她把人在山洞里放下,出去捡了些枯枝进来。虽说东西丢了不少,但随身的东西所幸都在。 至少先燃起篝火熬过这一夜,人没醒,她也不好走太远,不然万一出了些什么变故,赶都赶不回来。 这儿可不比先前的迷宫,虽然是冰川之内,但好歹有地热维持着温度,这个地方除了无风,还是冷得不行。念在苏念雪身上挨了伤,晴岚腾了唯一带着的一身羊皮袍子给她裹着,顺带着脱了身上的兜帽盖在她身上。她可不想还要再照顾个病者,更何况这种鬼地方,即便只是伤寒也足够要了人命。 长剑搭在了肩上,她收回看着躺着的人的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掌间玄墨长剑的剑鞘。 上天山已经快一个月了,也不晓得外面怎么样了。如果今天的这场雪崩真的是魔教的人所为,那么十一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换个思路来看,能造成天山雪崩的东西就只有□□了……这东西可是不允许购置的,能买到带上来……果然还是人手不够有了漏网之鱼么?看样子,这一回还要牵扯到西域的守军帮忙了,只是,虽然大梁在西域设了哨卡,却并不代表这个地方是大梁的疆土,贸然陈兵边关,就算现在西域诸国式微,也不可能容许这等形同挑衅的举动。 这样一来,要么悄悄潜入,要么就只能等长安的交涉文书。不论是哪种情况,至少对于远在西域的他们而言,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真是……惹人烦……要不是魔教的人弄出这些劳什子的事情,自己就不必考虑这么多了……想想都觉得来气。 她可以等,中原的人可等不起。 第21页 「唔……」 正思量间,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嘤咛,她侧过头,恰好对上那人尚存迷茫的一双黑眸。 「醒了?」 「嗯……」苏念雪试着撑起身子坐起来,掌心触及后颈的伤时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好疼…… 「疼的话躺下吧。」晴岚抬手把人按了回去,火光映着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澈,「你运气不错,只是给砸晕了。」 所以自己是应该庆幸吗……遇上雪崩这种事情……她一时间竟然有些哭笑不得。说是走运,但也是得感谢面前这个人,当时那种情况,即便是她也不敢说一定能逃脱吧……要不是她冒险扔出的铁爪帮了自己一把,恐怕就…… 「多谢你了……对了,楠茵呢?」 「她没事,我让她先走了。」年轻的剑客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里的剑,言语波澜不惊,「反正就算跟上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已经很好。」 这话给沈楠茵听了怕是连心底的最后一丝感激都会消失得荡然无存吧……人家好歹在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也是名列前茅的…… 「你要找的东西在最深处,我能保你这一次,是你运气好,可未必会有下一次。」晴岚侧过头,琉璃眸子里是苏念雪看不明白的情绪,「你还要跟着去吗?」 这话问得她怔了下,还不等她回话,只听得那人又自顾自道。 「就算你拿回了七叶花,燕北狼毒也不是那么好解吧。」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响,北境的事情可以算得上是机密了,她怎么会知道…… 「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那人却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手却依旧放在自己手里的长剑上。 身边的人沉默了许久却又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她有些不明所以。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中原一些人么?」 「什么?」 「墨客山庄的鬼差。」 作者有话要说: 大中午的惊喜(?)好吧其实是因为晚上没空提前了orz 晴岚其实没有特别冷漠吧(沉思jpg) 第12章 第十一章 了解 「虽然你在西域,但你是汉人,应该也晓得他们吧。」 「嗯。」晴岚停了手里的动作,一双寡淡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你是想说,我和他们一样,惯于……」 「不不不,别误会。我是说……你和他们很像,叫人捉摸不透。」苏念雪仰起头看她,唇角带着三分笑意,「你身上有西域守军的令牌,又知道北境的消息,这至少说明你和大梁的联繫不可谓不密切,但你说你不为朝廷办事,你……又或者说你们大概也有自己的理由吧,这一点你不说,我也不会问。」 「所以呢?你想知道什么?」她难得地露出了几分聊下去的兴趣,「同我说这些,你倒是真的确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唔……虽然不能肯定,但至少也有七八成把握吧。除开药王谷弟子这一层……我想你应该猜到我是谁了,对吗?」苏念雪坐起身子平视她,毕竟仰头看得的确累,「嗯,你能猜到我,但我却猜不着你,你对药王谷很了解,我承认很出乎我意料,毕竟如果是这个样子,我能想到的人也就那么些,但里头可没有长居西域的人。」 晴岚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年轻姑娘一张漂亮的脸在火光下闪着光,她直视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轻笑了声道:「这一路走过来,我不敢说了解你多少,但……至少知道依着你的行事,你不像是会做无关己事的人,所以你既然下来找我,那至少说明,你不愿意看我死在这儿。不过……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这些年来,西域虽然看似平稳,但实则仍有暗流,商旅之人被劫掠乃是常事。你,或者说你们,就是西域守军说的那些,一直在暗地里维繫商路安全的人吧?」苏念雪长舒了口气,见她没答话,笑了笑继续道,「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咯?」 「这么拐弯抹角地问,你实际上是想问,是不是见过我吧?」黑衣剑客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你们药王谷的人,怎得总是这般啰嗦。」 若是直接问了,可不一定会说啊……她暗自笑道。要是自己不饶这么大一个圈子,这人恐怕还是闷不做声。 晴岚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道:「你既然问了,作为交换,也当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你说。」 「你们要找七叶花,要救的人,是北境的哪一位。」她眯了眯眼,「洛家人?」 「……嗯。」 原来如此……竟然是洛家人……晴岚垂下眼,重新再脑内将思绪捋了一遍。 北邙洛氏,自百年前景帝在位时就受封靖安侯,世代镇守大梁北境。但如今洛氏衰微,嫡系仅存其一承袭爵位,还是个刚加冠的少年人,虽然军中对他的评价还算不错,但到底年纪太小了些,相比之下,燕北虽然朝局混乱,但手握帅印的却是燕帝的亲兄长萧易,那可是位成名已久的将帅,和他比,洛家的那位小侯爷还是嫩了点儿。 好在前些年打的那一仗近乎折去了燕北的半数军力,如今北境到也还算安稳。只是不晓得这份太平能维繫多久。 而偏偏这个时候北境出了事,西域这边魔教又开始蠢蠢欲动,再加上……沈楠茵说的中原的事情,如果把所有事联繫在一起,就会觉得多少有些不大对劲。 第22页 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外忧内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这边自顾自地思考着,倒是没觉察到山洞里的温度逐渐降了下去。此时已过子时,山中寒气渐浓,习武之人可运气取暖,她内息深厚自然不妨事,只是苦了苏念雪。 若是放在平常,冷些倒也无妨,只不过白日里歷经了那么一遭,她此刻体内的真气尚未完全復原,难免也就会觉得冷了。 她瞄了眼身边低眸沉思的人,咬着下唇裹紧了唯一一身羊皮袍子,调用为数不多的真气给自己调息。 也不晓得能不能撑过这一晚。她尽量控制着身体的微微颤抖,轻轻哈了口气。 「……很冷?」许是觉察到了什么,晴岚抬起头看着她皱了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不说?」 「说了也没什么办法不是?」她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无奈道,「也没其他东西可以取暖了。」 篝火里的枯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附和着她的声音。 的确,一来没有多余的褥子,二来也不可能把捡回来的枯枝全扔里头,不然下半夜更没法子了。 「你内息不稳,若是此时寒气入体,不需要遇着什么,你也走不出这天山。」晴岚往里头再丢了两根柴,抓了她的手探了下脉,「药王谷的弟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失笑般摇了摇头。那是因为真的没办法,总不可能叫人家把衣裳脱下来给自己吧?再说了……她瞟了眼晴岚身上的那身黑衣。 总觉着她穿的比自己还少…… 晴岚看着她时不时颤抖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道了句。 「抱歉。」 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她抬手解下了身上的兜帽披在了她身上,顺势把人抱了过来。 「诶……你……」 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么抱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脸贴着的地方是对方温热的脖颈,苏念雪愣了下,一时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挣扎了下想起来,却又被对方摁了回去。 「……别乱动,很痒……」晴岚眼底闪过不自然的神色,低声提醒了句。 苏念雪闻言只能乖乖地趴在她身上,有暖意顺着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蔓延至四肢百骸,逐渐驱散了的寒凉,她这才明白过来晴岚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藉由真气驱寒……也就只有这种内息深厚的人才敢这么乱来…… 她侧过脸,望着这姑娘一双低垂的眼睛出神。 年少时见过江湖中的易容之术,那些深谙此道之人一人可当千面,但她也知道,唯一无法加以掩饰的,就是眼睛。 虽说面具遮掩了她的容貌,但暴露在外的这双眼睛却是做不了假的。 眼尾微微上扬,是很标准的桃花眼,若不是她予人之感太冷,还真会给人一种眉目含情的感觉。比中原人要寡淡些的眸子在火光下更显得透彻,如同上好的玉石,丝毫不含杂质,是真的相当漂亮了。 「你看我做什么?」晴岚被她盯得心底有些发毛,忍不住开口道。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究竟生了个什么模样。」觉察出她的不自在,苏念雪笑得狭促,「你说你是汉人,但这样的一双眼睛,当真不常见。」 「生得个什么模样,其实并不重要吧。终归不过皮囊,百年后,也不过是枯骨一具,尘归尘,土归土。」她抿了抿唇,淡然道,「至于你说的眼睛……我不算是正统的汉人,阿爹是汉人,但我娘……应当算是鲜卑人。用你们的话来讲,应是胡汉混血。」 鲜卑人……苏念雪眨了眨眼,她倒是在长安见过一些鲜卑人,其中的确不乏这种瞳色的人,胡汉混血吗…… 「你……一直长在西域?」 「……不是,我生于荆楚。你那时见我的第一面,我才刚来西域不久。」年轻剑客望着篝火堆出神,「你问这些是做什么?」 「只是想问问。」她低声笑了笑,眸底略有些倦意,「毕竟,你年纪应该不大吧……我可从没见过在这个年纪,武功像你这样的人。」 「年纪么……刚满十八岁……至于你说的天资,人外有人,只是你没见过罢了……」晴岚眼神闪了闪,轻声道,「和有些人比,我算不上天资出众,只能是勉强过得去。」 这都不算天资出众,那什么才算?她失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了被放在一边的玄色长剑上。 「这把剑……有名字吗?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玄铁铸的剑吧?」 晴岚轻轻点了点头,她微微抿了抿唇,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比先前温和了些。 「这把剑……叫墨尺。是我来西域的时候,哥哥送的。」她偏过头,嘴角像是略微勾了个弧度,「你觉得我武功好,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我与他,没有可比的余地。」 哥哥? 「他……在荆楚?」 「嗯。」 「那为什么要让你来西域……我见你的那个时候你也才……」她话说到一半,恍然间对上那双眼睛的那一刻收了声。 已经是带有几分警告的眼神了。看样子,果真还是不愿意说的啊……她咬了咬下唇,垂了眼睛不再看她。也是,不知不觉就已经越界了。她能和自己说那么多,已经不容易了,如果再往下问下去,恐怕就触及到一些密辛,那是绝不可能透露的。 第23页 大概是觉得自己吓到人家了,晴岚眨了下眼,强行把话题转了过去。 「话说回来,你出身名门……为什么会是药王谷的弟子?」她瞟了眼对方略带惊讶的眼睛,轻咳了声道,「怎么?只允许你问我?」 「嗯……倒也不是……」她思索了下,斟酌着言语缓缓道,「只是觉得,京城的生活,不太适合我。」 「怎么说?」 「束缚太多了。」她嘆了口气,「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前是一个模样,人后的真容谁又能知晓。如果连行止都要观人颜色,那未免活的太累了……」 「你也知道吧……药王谷和朝堂千丝万缕的联繫,所以……自然就把我送到那儿去了。」 「朝堂有朝堂的礼法,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本质上并无不同。」晴岚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即便是江湖,只要你触及一些东西,你也会被千夫所指。你眼中的对与错,是与非,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苍白的辩驳。」 「我只相信我看见的,相信我所愿意相信的,何须他人费心。」苏念雪唇边的笑意似是深了些,「就比如说……若是有人此时站在我面前,说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我恐怕也是不信的。」 她闻言愣了下,别过头去低喃了句。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唔……或许吧。」她合上眼,唇边笑意清浅,「但至少,我愿意相信,你不是个坏人。」 「这世上的是非对错,不过是人心所向。」 作者有话要说: 晴小岚有本事以后都别抱(。) 第13章 第十二章 入山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山洞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外头稀薄的日光不晓得何时落了进来,这个时节的天山日光并不常见,看模样,是个难得的好天儿。 苏念雪坐起身子,简单梳洗后便试着运功调理内息。 她伤本就不碍事,现下休息了一夜,也算好得七七八八了,除开后颈仍有些疼,已经不算什么。 「早。」余光瞥见洞口的人影,她掸了掸衣摆,勾唇笑着把拿着的兜帽递了过去,「你的衣服,昨晚多谢了。」 晴岚微微颔首接了重新披上,默不作声地把火灭了,简单收拾起东西。 她现在这副一言不发的模样,倒真的很难让人与之将昨夜里的那个人联繫在一起,如果不是掌间余温犹在,苏念雪真要怀疑昨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我们今日是要顺着山谷往下?」她拿上行囊,跟着人出去时问了句。 「不……往上走。」晴岚眯着眼看着前头白茫茫的一片,「先前我去前面看了,昨日的雪崩都快把路埋了,未必有出口,而且再往下走,若是再来一次雪崩,跑都不知道往哪儿跑。」 她把剑别在了腰间,足尖一点跃上一边的石壁凸出的一小块平台,回首道:「走上面。」 往常在谷中採药时也免不了攀崖飞涧,这个地方的山崖又不像外头那般陡峭,跳上去倒是不费力,甚至可以称得上驾轻就熟,苏念雪紧跟在她身后在山崖上前行,耳边是呜呜的风声,越往里走,似乎愈发喧嚣起来。 依照先前谷地的地势,本不该有大风,现下这风……是否预示着她们已经逐渐远离那处峡谷了呢? 「处处机关,这么看来,在此立足的那些人,若是机关术不够好,恐怕是自己都出不去。」停下休息的时候她忍不住感嘆了句,「你觉不觉得……风越来越大了。」 「嗯。」晴岚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却追逐着远处泛着光的冰棱若有所思,「天山地险,若是本事不过关,出去了也不过是送死。再者,如你所言此处灵气汇聚,药植众多,若是不设防,对于西域诸国而言,就是一块惹人垂涎的肥肉,谁见了都想咬一口。西域不比中原,大多数时候都是互相争斗,乱得很。」 的确是这个道理。她贊同地点点头。自大梁二百年前立国以来,边疆其实一直不怎么太平,百年前宣帝在位时更是四境兵祸同起,朝廷急调各方军力仍是险些灭国,若不是北境有那传言中的太始帝开国时留下护国的墨翎骑,恐怕就没有如今的大梁了。 说起来,照着先前晴岚的说法,这个古国灭国亦是在百年前天下大乱之时,也不知道当年号称战无不胜的墨翎骑可有人来过这天山,见过这些神秘的人,若是有,应当能在书册中留下一些东西。 看样子回去之后,要去藏书阁看看了。不过,如果是机关术的话…… 「恐怕,我们先前过的那处冰洞……只是那些前人设下机关的一道吧?」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如果照你所言……学艺不精者不可出谷的话……我们跳下来的那一处铁索算一处,冰洞应是第二处,这两处关卡虽然设计精巧,但……并不足以作为屏障吧?」 晴岚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是有几分诧异,她抿起唇思量了一会儿,轻轻点了头。 「那……前面会是什么?」 「不知道。」她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她的眼睛道,「即便是在西域,关于这个地方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天山自古被封为西域神山,能上来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深入山中。二来……他们消失得突然,若不是偶有人误入此地,或是族人外出游歷有所提及,根本就不会留下记载。你们药王谷也教过机关术,自然知道,再精巧的机关,也是由人而来,百年光阴,物是人非。有多少机关保留了下来,又有多少因世易时移而改变,谁又能说清。纵然故国仍有后人,也未必能知道现在的这个地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第24页 她伸手将铁爪扔出去牢牢扣住横亘与前的冰壁,言语间无喜无悲:「沧海桑田,多少事都是回不去的了。」 「走吧。」 许是应了晴岚的那句世易时移,踏过那道冰砌的冰壁时倒是没出什么岔子,想来原本设在此处的机关……是毁了吧。 在跟着跳下去的时候,苏念雪回头看了眼踏过的一片素白,眼底有一剎那的复杂。冷风吹起了她原本规规矩矩束好的长髮,衣袂飞扬间,竟将年轻姑娘一张精緻漂亮的脸衬出了几分冷凝。 或许数百年前,也有与她一样的人,从这儿走出,游歷人间山水,而后回来时踏着一路风尘,回首遥望天地苍茫。 沧海桑田,即便是如今繁华的大梁,谁又能预言百年后会是如何。 「你还想留在上面吹风么?」晴岚仰头看着她,扬声喊了句,「下来。」 「……抱歉。」 眼角余光瞟了眼匆忙从上面跳下来的苏念雪,晴岚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句。 谁昨日抖得和只掉毛的鹌鹑一样的?有时间伤怀,还不如担心一下前头会遇上些什么,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好运气恰好遇上损毁的机关的。 不过走到这儿,路倒是清晰了不少。四下错落林立的断壁残垣依稀还能看出旧时的模样,看样子,可以暂时先松口气了。 只是不晓得七叶花要去哪儿找。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晴岚抬眼看了看天色,回头道,「既然已经进来了,就不急在这一时。」 「嗯……你知道要去哪儿找?」 「大概吧。」她指了指远处最高亦是看似保存最完整的楼阁,「如果以长安作比,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大概是那些普通百姓的居所,按照手札里头记载,这个地方应该叫做天泉。天泉人笃信神明,族中并没有什么王族的说法,一族之长,应称之为大祭司。那边……应该是祭祀用的祭坛。」 「祭祀……我好像确实看过这样的说法……」苏念雪低头想了想,「那本记载七叶花的古籍里提到过一次,花伴玉而生,花生七叶,玉如凝血,玉为星盘,为占星所用,花作灵药,驱邪魅之灵……说的就是天泉的祭典?」 「虽然记载有所出入,但大抵没有什么错。」晴岚遥望着远处隐没在云雾中的残垣,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她偏过头,继续补充道,「祭坛是天泉的禁地,歷来只有每一任的大祭司和下一任的祭子可以入内,但大祭司不会离开天山,所以……」 「所以也没人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吗?」苏念雪猜出了她想说什么,轻声嘆了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年代久远,能有这些信息留下来已经不容易,其余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不过……」她眯起眼睛,试探般地轻声道,「你说你想要的不是七叶花,祭坛内的东西……就只有……」 与花伴生的血玉了。这东西天山其他地方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或许要比七叶花还稀少。虽然记载花伴玉而生,但不是说有七叶花的地方就一定有血玉的,恰相反,有血玉之处倒是一定会有七叶花。 不过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药性,或者说……除了稀少,与普通的玉石没什么差别。但也正因为稀少,所以显得…… 格外昂贵。 她忍不住瞥了眼晴岚。 总不会是为了钱财才冒险来的吧…… 晴岚自然是觉察到了她那有些诡异的目光,不过她却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相反,她的心思更多的落在了那个祭坛上。 这个地方和之前那个山谷一样,四面环山,但又不像之前那儿一样灵气充沛,若说那么珍贵的药植不在那儿而生在此处,她是不信的。 除非…… 她垂眸落在了脚下踩着的土地上。 祭坛下面另有干坤。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一章过渡(?) 第14章 第十三章 祭坛 晴岚是被半夜里的鹰唳声惊醒的。残破的屋子里篝火烧得正旺,她看了眼无意识靠着自己的苏念雪,放轻动作把人脑袋扶正了些,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外头漆黑一片,饶是她夜里也能视物此时也不能将天穹翱翔的黑鹰看个十分清楚,只能大抵判断鹰唳声的位子。 健壮的雄鹰俯冲而下,扑腾着翅膀抓住了旁边枯木的枝干,温顺地拿脑袋拱了拱晴岚伸过来的手。 鹰在没有完成驯鹰者所交予的任务之前不会回来,这说明……它安全把沈楠茵送了出去。 不过此时也不过才过去两天多,若说出了天山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 应该是遇上自己人了。 「怎么了吗?」苏念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见她站在外头不由得问了句,「这是……鹰?你养的?」 西域人善驯鹰,以往来西域时也见到过,是以她其实不会感到多么诧异,她觉得惊讶的,不过是这只鹰竟能穿越茫茫雪山,跟着来到主人身边。 「算是吧。」晴岚伸出手让它能抓着自己的手臂,「先前我说沈姑娘没事,就是因为有它。很多时候,走兽飞禽,反倒比人更容易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从小受训的鹰隼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随意攻击人,苏念雪大着胆子上前打量着这只鹰,伸手摸了摸它的翎羽。 第25页 「你打算明日带着它吗?」 「不。」晴岚从随身带腰包里拿了些肉干餵了它之后振臂将鹰放了出去,「它属于天穹,不属于我。我虽然养了它,但不是它的主人。」 「鹰替我们引路,我们给它们庇护,各取所需。不是主僕,更像是伙伴。」晴岚拍了拍鹰爪方才抓着的小臂,「回去吧,现在还早。还要一个多时辰才天亮。」 不过被这么一闹,其实两个人都没了什么睡意,竟就这么无言地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山谷不大,即便看上去祭坛离得比这边稍远些,也不过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被风雪掩埋的建筑上依稀还能看见旧时生活于此的祭司们画上的符文,古老的器具早已残破不堪,零落各处。 故人长辞,故里凋敝,唯有外头的那些残留下来的机括尚能让人窥得往昔的繁盛。 「小心脚下吧。」晴岚提醒了她一句,自顾自地在散落的东西上头翻找起来。 苏念雪知道她指的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山谷错落于山间,若是要穿行其中,要么像先前她们进来的那处地方一样打通冰垣,要么……就只能挖通地下。这个地方的岩石似乎要比外面那些坚硬许多,显然不适合像外头那样打通岩壁。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外面的机关会因为风雪而损坏,深埋地下的那些……恐怕就很难说了。 四下静谧无声,只能听见鞋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细微声响。苏念雪大致观察了下祭坛的走向方位,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东南面的角落里蹲了下来。 这边地势比其他地方要低,积雪也更厚些,她仔细地抹去了台子上的雪,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画着不知名的符文的一块石砖。 果然…… 她虽然看不懂祭坛上那些纹样的意思,但到底机关术学得好。纵然表达有所不同,但其中的原理思路终究殊途同归,解出来虽然有些费事,但不算太难。 「晴……」她站起身来刚想喊声晴岚,却意外地听见了不远处的一声轻响。 站在不远处的晴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逐渐落在了自己脚下踩着的雪上。 苏念雪眼角抽了抽,张了张口终于道:「你……踩着什么了……」 「……不知道。」 说好的小心呢?!方才还提醒自己小心脚下,现在自己却踩着什么了啊?!可千万别告诉她是最坏的一种啊…… 还没等她多想什么,祭坛底部忽然间传来一声巨响,方才晴岚踩着的地面剎那间打开,漆黑一片的洞底看得人心里发毛。 「晴岚!」 饶是她轻功好,一瞬间的失重感仍旧是让人猝不及防,她反应极快地甩出勾爪扣住了边缘,这才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没事。」她顺着铁索重新爬了上来,开口时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颇为心有余悸。 「下面是什么……」 「……太黑了,没看清。」晴岚深吸了口气,侧头看向她,「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苏念雪摇了摇头表示理解,毕竟她不会机关术,这一点在前面过冰洞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虽然已经足够小心,但机关术这种东西,不知者怎么样都很难防范的吧。 「现在的话……」苏念雪嘆了口气,苦笑道,「本来刚才已经找到开关了,你这一踩,短时间内那边的机关是不能用了,这个周期是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要等吗?」 「下去会有危险吗?」 「……不清楚,错误的机关会带来什么全看布置者的性情。」苏念雪抿唇想了想才继续道,「下去看看……也不是不行。」 「怎么说?」 「如你所言这个地方与世隔绝,几乎没有外乡人。祭坛又是禁地,只有大祭司和继任者才知道内里干坤。但既然是同族,就算稍有不慎闯进来,念及同族情谊应该也不会设下危及性命的机关才是……」 晴岚闻言沉默了片刻,她看着黑漆漆的洞底,轻声问了句:「如果……如果是你设下的机关,你会怎么来?」 如果是自己设置机关吗……她垂眸思索着。既要保证同族的性命无虞,又要让恶意擅闯者断送生机……如果这个突然出现的深坑不致命…… 「那这下面就不会有机关……除非擅闯的人想更进一步往里走,那时才会有真正夺人性命的机括。」 但这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猜测,只是推演,根本做不得数。 晴岚听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重新固定住铁爪,道:「既然如此,就下去看看吧。」 「诶?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错了的话……」 「如果你要等机关恢復重新运行,你也不能确定要等多久。」她扯了扯紧扣着的铁索,淡淡道,「若是要等一个月呢?我可以等,你行吗?」 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但谁都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 她也的确等不起。 师父说能保证人活下来,只要她在七月前带回七叶花,但也只是最多等到七月。其间若是有什么闪失,她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 只能冒险看看了…… 「好……我先下去吧,若是下面有什么机关,我也能先解了……」 「不用,一起下去。」晴岚把手里的铁索扔给她,从怀里掏出了匕首,轻描淡写道,「我不用这个。」 第26页 ……行吧,也就是你轻功好才敢这么乱来。苏念雪抓着绳子往下的过程里看着这人爬墙的动作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听说有些江湖倒斗摸金的人极擅游墙之术,即便绝壁也可来去自如,但显然这人不可能是干这行的。不过这身手看着这般熟稔,她怕不是属壁虎的…… 「你跟着我,别离太远,不然万一有踩着什么机关可就麻烦了。」 大概是自觉理亏,她倒是少有地顺从点头。 甬道低矮,只能猫着腰往前走,前头似是隐隐地有些光亮透出,不过这种地方约莫二百年没人来了,哪儿来的光?苏念雪打着火摺子缓步往前走,目光里头透着些疑惑。 「这是……长明灯?」好不容易走过了一片漆黑的甬道,她望着石壁上依旧燃烧的灯盏惊嘆出声。 闪烁着的灯火照亮了宽阔的石室,同祭坛上一模一样的众多符文散落在石壁上,随处可见的羊皮卷沾了尘土,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有几具枯骨零星地长眠于角落里,俯首跪拜的模样像极了书卷中那些祭拜神灵的信徒。 苏念雪把手里的火摺子灭了,往前走几步捡起了地上的羊皮卷。 只不过把上头的灰尘抹去,记载的却是西域的文字,她虽然能说胡语,但西域各国文字驳杂,根本不可能认清,无奈之下,她将目光投向了盯着那几具白骨出神的晴岚。 「你能看明白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是祭词。」晴岚略略扫了两眼,微微拧起眉,「有些细节看不明白,但大概是记录了某次祭祀的过程和占星的结果。落款是容东十七年,不过容东到底是哪位大祭司我不知道,记载太少了。这种写法和开头基本上都是祭词,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其他不一样的。」 说完她也不管苏念雪还想问什么,就这么径直地走向了那边的尸骨。 所以为什么会对白骨那么感兴趣……苏念雪嘴角抽了抽,只得自顾自地去翻找散落一地的羊皮卷。 「那些白骨有什么不对吗?」至于看了那么久吗…… 晴岚伸手捻了点地上的土嗅了嗅,起身过去道:「那些人……是自杀的。」 「自杀?」她直起腰皱眉道,「怎么说?」 「是西域的一种毒,叫做紫夜,炼制的原料就是你要找的七叶花。」她拍了拍灰在她旁边坐下,翻看着收集过来的羊皮卷,「那些尸骨旁边刻了字,虽然字迹潦草,但大概意思都是一样的。」 「什么?」 「绝境封山,吾等愧对鲜卑先祖。」 「……鲜卑?」她怔了下,看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就有着鲜卑人的血脉…… 晴岚抬眸看了她一眼,道:「别这么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你觉得我还会去踩那劳什子的机关?」 ……说的有道理……鲜卑虽不似汉人那样人数众多,但分支也是错综复杂,这一支若是一直隐居深山,也不会与其他鲜卑人有太多交集。 不过说的绝境又是什么…… 「那羊皮卷上用的是鲜卑族的文字?」 「……不完全是,更像是鲜卑文字和古西域语混在了一起用。」晴岚看的也是很头疼,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道,「这上面就是之前你给我看的那份祭词的年份外出的人带回来的东西,类似信笺。」 苏念雪愣了下,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去道:「写了什么?」 「外面的一些情况,还提到了……」 「嗯?」 「中原。」 作者有话要说: 晴岚:不会机关术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摔不死。(理直气壮jpg) 小苏:心好累jpg 第15章 第十四章 故国悲歌 「说中原战乱,有可能会危及到这里,所以特地托同行的族人回来时带回来了这封信问候族中长辈。落款是容东八年。」晴岚端详着手里字迹不清的羊皮卷,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看字迹,还不算太模煳。估摸着也就两三百年间的事情。这个时间里能危机到天山的……」 「你的意思是……」 能够波及中原的战乱,还是两三百年间……大梁立国前夕前朝的藩王作乱吗……苏念雪托着腮往前倒推时间。前朝混战的时候中原大乱,南北各地藩王自立为君,征战不休,打了起码有五六十年……容东八年说中原混战,那应当就是这个时候。可按照晴岚的说法,西域古籍里对这个古国的记载,到差不多大梁初立就已经灭国,那么……会是和大梁有瓜葛吗? 在她思考的时候,晴岚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迈步走到那些布满尘埃的石刻书架旁,目光快速在上头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处积了厚厚的灰的角落。 「怎么了?」苏念雪注意到她的动作,拍了拍衣摆的灰凑过去看,却被猝不及防之下呛得直咳嗽,「咳咳咳……你……你做什么……」 「你不是好奇我之前为什么一直在看那几具白骨吗?」晴岚却是毫不在意地拍去羊皮卷上面的灰,抬眸看她时琉璃眸子微微眯了眯,「有的时候,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嗯?她闻言愣了下,转头看向那些森森白骨。她看不懂鲜卑语和古西域文字,但大抵也能猜到这几个人的身份。 晴岚说这几个人是自杀,死在这种地方,中的毒又是七叶花所炼,还是以这样跪伏的姿态。 第27页 这些人,是祭司吧…… 她脑海里想起了晴岚先前所说的那句话。绝境封山,愧对先祖。 隐于天山深处的神秘古族,又有机关术护持,不可谓不是占据了天时地利,这样的一个部族,能遇上什么绝境惨遭灭族呢?就算大梁开国的传奇墨翎铁骑也不可能开赴这茫茫天山,现在燕北剽悍的狼骑也同样做不到。 等等……天时地利……她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瞬间抓住了什么。最坚固的城池,要攻破其实也很简单。外部再坚不可摧又如何,若是内里动摇,那便是顷刻间土崩瓦解…… 苏念雪缓缓转过头去,对面站在书架旁的晴岚晃了晃手里的羊皮卷,目光里的瞭然仿佛应证了自己的猜测。 「是……内乱?」 「嗯。」她把看完了的记录放了回去,拍去了手上沾的灰,重新找了卷手札翻了起来,「更准确一些,是先内乱,再外忧。」 「三十七年,吾忧族人安危,遣人外出召回在外歷练的离青,却不料此去虽唤此子归,性情愈发阴郁。吾念及此子天资上佳,乃族中继承吾职之不二人选,决意费心教导,去其浮躁之性。谁料同年冬月,外族闯入雪境,吾启开先祖所设之机括抵御外敌,谁知那外族人竟早已事先了知机括精要所在……」 苏念雪听着晴岚一字一句地念出手里的手札所写的字句,张了张口终是开口打断。 「是……那个叫做离青的人吗?内乱,不如说是背叛?」 这份手札……应该就是那个叫做容东的大祭司所写,继承大祭司……离青是当时的继任者吗?可若是继任者,明知来日这族中大祭司的位子一定是自己的,为什么还要勾连外族?不仅有违自己师父的心愿,还害了自己的族人…… 他所求究竟为何? 晴岚看了她一眼,似是轻嘆了一声,道。 「山中草木皆为奇珍,明知价值却因先人避世而困守深山,你觉得,所有人都会甘心吗?」 她的话让苏念雪下意识捏紧了指节,秀气的眉缓缓皱起。 「代价是这么多条人命?」 晴岚却只是唇边勾起个嘲讽的弧度,什么都没说。 其实就算她不说,自己也不是不明白。有信笺自外遥寄而归,自然就说明有族人是可以被允许外出游歷,看遍了中原的繁华山川,又有多少人愿意再回来呢?当年鲜卑先人为何在此立族已不得而知,岁月悠悠,年轻一辈看惯了外头的繁花似锦,自然渴望入世施展。可像祭司一类的人却更愿意偏安一隅,守着这一方清平,时间久了,自然免不了生了间隙。 再加上这满山的药植,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珍奇,就好似明知自己手里握着重宝,却无处可用,这等郁闷,时日一长谁能忍得了? 只不过大抵是碍于祭司的威严与祖辈的告诫,这才勉强压住了这些年轻人。 但隐患既已埋下,就总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那个时候,就是灭族大患。就算不是离青,也还会有无数个离青。 只不过这个人刚好生在了这个时候罢了。 「那个时候西域也在战乱。」晴岚终于翻完了那一堆手札,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埃,露出了个颇为嫌弃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道,「谁也不服谁,动不动就是战乱,这种时候,有个人透露出有这种地方的消息,自然就格外地惹人垂涎。但天山危险重重,单凭一国的力量决计是不行的,于是……各国国主挑选了国中最为精悍的军士,依照离青给的线索,来到了这儿。没了机关术庇护,那些人杀了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再简单不过。」 「那……这些祭司呢?」 「祭司虽然都是百里挑一,但终归人数太少。而且祭司也不是全都会武功,就像大梁朝廷上有文武官员之分,祭司也有。」她展臂伸了个懒腰,声音里似乎听不出喜怒,「无力保护百姓,大概是觉得无言苟活于世,选择了同外来者同归于尽。」 晴岚背过身去,目光落在那些枯骨上。 「这些是最后为数不多活着的祭司。」在苏念雪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明澈的眼睛里透出了三分悲戚,「这个地方,原本是每任大祭司继位之前的考验之地。这个地宫,是让歷任大祭司明祖训,知前路。前头还有两道机关,考验祭司之能还有心性。过了这两道关卡,才能看到大祭司所真正掌握的那些本事与……后山的药谷。容东大祭司知道离青一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不会从这边走,而会带着人,走另一边真正毫无障碍的通道。于是……」 「于是什么……」苏念雪心跳得快了些,依稀猜测到了什么。 这些祭司含恨自尽于此,那么身为领袖的大祭司…… 恐怕更悔,更恨。恨离青,也恨自己。 「他将离青和外来者带入另一条甬道,也就是你之前在上面发现的那个机关。然后……放下了断龙石,将自己与他们,永远埋葬在了这地下。这样……也算是尽了自己的最后的职责。」 苏念雪轻轻合上眼,心里有些酸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这只是个普通隐居于此的部族,那即便有人想出去,恐怕也不会造成这般悲剧。她无法体会当年这些祭司的悲怆,但却真心实意地觉得悲哀。 这世间有君子,就会有小人。有人无私,就有人会自私。但这些东西,其实要较真论起来,也没什么对错可言。 第28页 站在这些已逝者的立场,离青是罪人,是不可饶恕的。 但若是站在离青来看呢?能被选为下任大祭司,难道无人考量?他大概和从前的很多人一样,想要壮大部族,只是选择的方向,与族人背道而驰。 他可悲可恨,却也可怜。大抵可怜人必有可恨处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如今后人看来,不论是昔日荣光还是那悲惨的落幕,都只是过往了。 昔日英灵埋骨于此,与这片土地同归同葬,永远守护着这片茫茫大雪下的百姓魂灵。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那边的通道是走不通了,阴差阳错,这也成了唯一通往药谷的路。」晴岚转过身来,见她的模样像是犹豫了下,竟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是曾经每一任大祭司走过的路。」 苏念雪唇边勾起个笑,定了定神道:「是啊,如今轮到我们来走了……你有鲜卑血脉,虽然不是这一脉的祭司,但也算同宗同源了吧?还真是……巧啊。」 「你说的不错,是挺巧的。」晴岚侧过头看了眼那些白骨,突然把手上的背囊递给了苏念雪,「嗯……劳烦帮我拿一下可好?」 苏念雪依言接了,看着她颇有些不明就里。 只是接下来,她的眼睛蓦地瞪大,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年轻的剑客解了剑放在一边,她望着一具具枯骨,撩开袍子缓缓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俯首下拜。 她的表情隐没在面具下,苏念雪看不清,但抬眸的那一眼,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三分伤怀,七分敬仰。 故国虽已淹没于沧海洪流,只余山间悲歌迴响,但…… 英灵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晴小岚真的不冷漠(手动狗头jpg) 第16章 第十五章 铜人阵 「咔哒——」 随着一声轻响,面前的石门轰然打开,石壁上挂着的长明灯闪着幽暗的光,甬道尽头依稀可看出是个石台的模样。 从这里进去,就是祭司考核的第一关了,也不知道所谓的考校能力是考些什么……如果按照外面的那些东西来看,说不准是机关术,但肯定不止那么简单。 「如果是机关术让你破,你有多大把握?」晴岚突然停下来道。 「……不好说。」苏念雪无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斟酌着想了下道,「我对他们的机关术布置不熟悉,虽然道理相通,但……要解出来还是需要时间,更何况你也说了,这是每任大祭司继任前必经的考验,自然不会简单。怕只怕……他们会把机关术和其他的什么东西融合在了一块儿。」 晴岚站的地方和石台只隔了几尺远,稍稍往前迈几步就就相当于踏了上去。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望着苏念雪道。 「如果……只是让你看呢?」 「什么意思?」她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你要自己进去?」 太危险了……就算她武功够好,但机关术这种东西本就是四两拨千斤的道理,她再强也终归是人,如果错一步……就有可能因此丧命的啊。 「放心,我不会有事。」晴岚把身上多余的东西扔了下来,利落地抽出了剑,「所以……专心破机关术吧。能不能出去,全看你了。」 这人真的是……太乱来了……苏念雪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上了石台中央。 她不知道晴岚是以怎样的心情走上去的,石壁上的长明灯灯火不断跳动着,像极了她此时不安的心境。 冷静下来想,其实晴岚这样的做法不是没有道理。她不会机关术,若是碰上了自然只能自己来,但同样的,这里肯定考校的不仅仅是机关术,而自己的武功不如她,自保的能力自然也是如此,若是在解机关的同时还要分心自保,那也未免有些难为人了。 只是虽然明白这个理儿,还是会忍不住为那人捏了把汗。 思虑间,石台上不知何时起了风。 这个地方深埋地下,哪会有什么风。晴岚眼神凝成了一线,握剑的手骤然间绷紧了起来。 来了! 这……铜人阵?在外头看着的苏念雪眸子蓦地瞪大,她看着剎那间从地底冒出来的铜人,眼底光晕一闪而过。 师父教过这种阵法该怎么破,但难处就在于要看清这些铜人的挪动轨迹。这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她咬着牙,药王谷的辨微之术被用到极致,她在心底默默祈祷。 晴岚,撑住啊…… 铜人不知苦痛,只会按照当初设下机关之人的意愿运行攻敌,所以仅仅砍掉手脚几乎并没什么影响,而且这种诡异的变阵方式,真的很让人头疼。晴岚剑刃扫过面前铜人的身体,锋锐的剑刃转瞬间将其噼成了两半。 不过她说的她不会踩到机关,倒是真的有自己的办法。 虽然她不懂得机关术,但也大抵猜得到。当年布阵者设下这处机关是为了考验后人,那么……在这样的一个阵法里,会考什么? 机关术、阵法,还有……祭司的冷静。 生门和死门都在方寸之间,的确是稍有不慎就会中招,但是…… 谁说一定要落地? 晴岚嘴角勾起个微不可察的笑来,她旋身借着铜人挥过来的刀刃,避过锋芒的同时一脚踩在了铜人的肩上。 第29页 顺着铜人挪动的轨迹腾挪身形,足以保证自己不会掉下去,自然也踩不到所谓的机关,她这么做虽然不能破阵而出,但争取时间是足够了。 这种方法,估计那些当初布阵的人若是见着了,要给她气死。 哪有人这样的…… 苏念雪在紧张之余被她弄得忍不住笑了下,她眯着眼,在心底暗自描绘着整个铜人阵的形态方向。 这个轨迹……九宫?东北为生,西南为死……但……有这么简单吗? 不,不对。 「晴岚!干位第三个!」 阵中人闻言足下步法骤然一变,她剑尖点在身旁那个铜人的头上,借力往那边急掠而去。 「喝!」 内力凝于剑上,干脆利落地转瞬将还未来得及变阵的铜人噼成了两半。 但与此同时,震位又不知何时重新多了个一模一样的铜人。 果然如此……苏念雪心下继而有了底子。 寻常九宫东北艮位为生门,西南坤方为死门。但这个地方,是反过来的。而且……一直在变动。 天山位于西域,又是西域的西北方,本为干,但若是深一步进去,这个地方大概位于天山西南…… 再往下推…… 「坤位第七个,断右腿,踩它身后三丈的石块!」 「震位第二个,斩首级,左手边五尺!」 …… 生死门都在不断变换,但设阵者的目的绝不仅仅在于考验破阵者是否精通九宫,还有那些隐藏在铜人身上,埋藏于它们脚下的机括与石块。 阵法、机关、身法乃至武功,无疑都需要闯入者精通才是。 难怪说祭司身负重责,这几样单单哪一样挑出去,都定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了。 眼见着晴岚重新跃上阵中铜人的肩膀,苏念雪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铜人的最后一次变阵,冷静道。 「兑方第六个,直接毁掉它!」 年轻剑客挥剑应声而落,携着内劲与风声的剑硬生生地在坚固的人偶身上划开口子,转瞬将其撕裂开来。 分崩离析的机括散了一地。 风声逐渐停了,剩下的铜人像是失去了动力一般,缓缓地停住了动作,如出现时一般,渐渐地回到了地底。 晴岚站在一地的碎片中静静地喘着气,她回过头去看门口的苏念雪,嘴角轻轻地勾起了个笑。 不是那种象徵性的笑,是真正眼底染上三分笑意的轻柔疏朗。 整个过程少说也持续了有半个多时辰,从一开始地轻功躲避铜人,再到后来的破阵,不论是内力体力还是精力,都是个不小的消耗。 也难为她没出什么岔子。 苏念雪揉了揉额角,同样回了个笑来。头有些隐隐作痛,她拿上东西走到她身边,伸手递了个水囊过去。 「你……还好吗?抱歉,还是让你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无妨,已经很快了。」她接过来仰起头喝了一口,「你坐下休息吧,辨微之术虽然能提升目力,但却对精力消耗极大,你自己应该知道。反正阵已破,前面还有一道关卡,倒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就算你解不出来……估计我也不会怎么样。」晴岚在她旁边坐下,把水囊重新还了回去,「大不了多试几次。」 「嗯?怎么说?」 「你想想这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她撑着腮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天泉族人不算多,更何况是祭司,培养不易,怎么可能通不过考验就让他死在这里面?终归是……有所保留的。」 「也是……」 「不过还是会让通不过的人被惩罚就是了。」她揉了揉肩膀,抿着唇像是想到了什么,「大概也就让人十来日下不了床之类的……」 怎么听起来好像她亲自体会过这种事情一样……苏念雪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腹诽。还有什么叫做也就十几日下不来床……十几日下不来床的伤势已经不算轻了吧? 像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晴岚歪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了个笑。 「十几日下不来床已经很轻了。」 「……怎么说?」 「你以为这种事情怎么样才能更快长进?」她目光闪了闪,「挨打多了,自然就会了。有了教训,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哪怕再蠢笨的人,把所有的可能都试了一遍,也会找到真正的那个答案。」 「……所以你的轻功是不是摔多了练出来的……」 晴岚撇了撇嘴,算是默认。 其实何止是摔多了……从习武到如今,身上都不知道挨了多少伤,像今天的这种局面,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初最开始见着的时候,真的可谓是被打的遍体鳞伤…… 「你哥哥……不管你?」 「他?」晴岚好笑地看她,「他当初也一样。应该说,所有人都一样,只不过摔的多少有差别罢了。你们药王谷学医,不也是这样?最后行针前,除了那些铜人,还是要在自己身上试试的。」 「行了,与其想太多,不如先休息吧。」她取了袍子递给她,自己则枕着行囊躺了下来,轻轻合上眼。 「下一道关卡考的是心性,你还是养足精神再说。」 心性吗……苏念雪裹了袍子依言在她身边躺下,也不晓得要怎么个考校法……只不过如晴岚所言,辨微之术于精力上消耗过大,她头脑一片昏沉,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3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晴岚:我不会机关术但是我轻功好啊(理直气壮jpg) 小苏:……你开心就好。 第17章 第十六章 虚与实 连日来绷紧的弦突然松了下来,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黑沉,直到再度睁开眼时仍旧有一瞬的不真实感。 辨微之术太耗神,也不晓得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本来盯着石壁的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醒了就起来,包袱里有干粮,觉得饿就吃点儿。」 「哦……」苏念雪利索地收拾好东西朝她走过去,「我睡了多久?」 「不长,一个半时辰吧。」晴岚指尖落在石壁上,眼底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情绪。 这是在看什么……苏念雪凑过去看了两眼,顿时觉得头大。比起先前那些羊皮卷上的鲜卑文和古西域文字,这些石壁上画着的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字」,应当说是符文或者图腾更为合适些。 晴岚瞥了她一眼,抢在她开口之前道:「看不明白。」 也是,不比汉人,图腾符文一类的大抵想通,这些边陲的部族派系冗杂,有可能跨了个山就变了个样子。她不认得……也很正常。 不过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能是些什么呢?祭祀吗?还是……歷任大祭司的什么…… 「往前走吧。」晴岚收回手过去开了机关,「反正也琢磨不出来什么。」 比之先前甬道的灯火,这边的长明灯明显要暗很多,甚至已经看不清甬道尽头到底是些什么,前头昏暗一片,石壁凸起处的影子倒映在路上,瘆人得很。 考心性……那应该一路上不会再设机关了吧……祭司考核不像她们先前还能休息,要求的是祭司同时通过两层关卡,前面的铜人阵已经消耗极大,应当不会在后面再设计什么机关了吧…… 苏念雪跟在晴岚身后,眼见着面前的灯火逐渐暗下去,她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想去抓她衣角,却不料抓了个空。 嗯?这个距离不可能啊…… 「晴岚?」 没人回应。 苏念雪心里咯噔一下,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这条甬道不宽,没理由听不见的。除非……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考核了。 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继续迈步往前走。 眼前的迷雾似是一点点被拨开,再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场景竟是分外熟悉。略有些刺目的日光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虽然明知是假的,但也不得不承认,太逼真了,就好像自己真的……回了那儿一样。 她望着眼前御笔亲书的鎏金匾额,心下滋味竟是有些复杂。 安阳侯府。 「怎么不进去?难不成这么久不回来,还忘了这是自个儿家了不成?嗯?」 有人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的温暖与那人温和的声音霎时间让她的心颤了下,她僵硬地回过头,入眼的眉目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怎么会……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还生气吶?」男子见她的模样,撩开袍子蹲了下来,他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笑得舒朗,「阿爹错了,小雪原谅阿爹好不好?你也知道的嘛,你祖父也想见见你,所以……乖,听话,和阿爹进去,好不好?」 「……阿爹……」苏念雪喊这一声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装束,不再是天山雪域里的皮袍裘衣,而是……长安贵眷的锦衣华服。 若是没记错,这是自己最开始回到安阳侯府的那天。 她被牵着往里头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那张自己都快要忘记的脸,久违了的酸涩感涌上心间。 已经……快十年了吧……从自己九岁那年父亲战死疆场,自己就被送去了药王谷学艺,几乎再没回去过。 安阳苏氏乃大梁立国时受封的一品侯爵,自是家世显赫,但父亲身为嫡系血脉却无意于朝堂,反而浪迹江湖,无爵无职。母亲便是个毫无背景的江湖女子,父亲当初擅作主张娶了她,苏家本是不同意的,但无奈拗不过父亲,终归还是点了头。 只是比起回长安,他还是更愿意四方游歷,若不是那年燕北南侵,边关告急,他也不会回去。 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自己眼前上演,不同的是,没有了边关战火,也没有了先前的那些纷争。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说最后一道关卡考验的是祭司的心性。 即便清楚眼前这一幕幕只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记忆,但幻境里的完满,是人内心深处始终抱有的一份念想。就算明知是幻境,也不忍心去打破。 因为求不得,因为意难平。 「……谢谢。」她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 「小雪?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幻境,但是……还是谢谢你。」苏念雪往后撤了几步,看着他的眼底含了三分笑意,七分释怀,她笑着低下了头,轻声道,「谢谢你还能让我见他一面,让我能够再叫他一声……父亲。」 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已经近乎只是低喃,但随着这一声落下,周遭的景物逐渐变得虚幻起来,面前人的眉眼渐渐模煳,遥不可及,苏念雪轻轻合上眼睛,放任自己的身体与意识逐步下坠。 直到耳边再度响起渐渐清晰的声音。 「苏念雪?苏念雪!」 第31页 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甩了甩脑袋,这才看见自己面前的晴岚。 「你……」晴岚皱着眉,刚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她刚开口,面前的姑娘却是低着头,突然伸手一下紧紧抱住了自己。 她的身体骤然僵住,抬起手想把人推开时,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强压着情绪的一句。 「抱歉……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于她而言,这个距离其实可以说是非常不适应了。晴岚垂下眸子,原本皱着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她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发抖,至于因为什么……她也不是猜不到,毕竟,这个幻境也不是只有她经歷了。 再强大的人……也是会有软肋的。揭开人内心深处的伤疤,重新给了一个完满的结局,这种自欺欺人的幻境……真真是惹人生厌。 她看着被自己放在一旁的玄铁长剑,像是思量了许久,终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抱了抱苏念雪。 「往事不可追。」 人终归是要向前走的。只是这句话,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啊。 苏念雪抬起头的时候眼眶还有些红,但没有泪迹,想来还是忍住了。 「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她揉了揉眼睛,轻声问了句。 晴岚捡起剑在她身边靠着石壁坐下来,垂了眼睛道:「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你多大?」 「六年前,十二岁。」她像是有些疲惫地合上眼,声音有些低,「像我们这种人,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浑身上下都被血染透了,如果只看着过去,连现在的东西都抓不住。」 「……为、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即便我愿意说,你也不明白。」晴岚睁看眼看了她一眼,「倒不如说说你自己,反应那么大。」 「你知道我是苏家人吧?」苏念雪却没正面回答她,反倒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来。 晴岚眉梢一挑,淡淡道:「长安城,还有第二个与洛氏交好的苏家么?」 也是……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暴露得彻底……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对药王谷和长安权贵这么熟悉…… 她仰头看着长明灯落在石壁上的倒影,道:「那,你知道十年前北境打的那场仗吗?」 晴岚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抿了下唇才点了头。 「当年苏家领兵的先锋将军苏玄……是我父亲。」她歪过头,像是在追忆什么,「当年他就是死在了北境。」 「其实他本可以不用去的,但……是为了我和阿娘。苏家的二公子,娶的是个江湖白衣,你也知道那些权贵会怎么想……所以,为了堵悠悠众口,也是为了给苏家长辈个交代,他主动请缨去的北境,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十年了,我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了……」 那个幻境很逼真,但到底不是真相。这些年有的时候她会想,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是苏家人是真的,但一开始苏家长辈的牴触也是真的,她是药王谷弟子是真的,但她终究不算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也是真的。 真与假的界限,有的时候真的可以变得很模煳。 就像在幻境中,只要自己认为眼前的一切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对于有些人而言,幻境的美好,足以让他们抛下所谓的现实。 「你也说了,你都已经快要记不起了。」晴岚静静地听她讲完,轻声开了口,「人生百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有时并不由你。但既已无法改变,不如在既定之中做些自己想做的。你是苏家人,生来属于庙堂,但就如你父亲当年一样,也可以游歷四海,踏遍山河,纵然最后……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虽有遗憾,并无后悔。你比他,大概已经好了不少,至少……你是药王谷的人。安阳侯爷失去了一个弟弟,大概也不愿意再失去一个侄女。」 「与其为了一个幻境中的东西伤怀,不如向前看看。」她起身拍了拍衣摆,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这大概才是你父亲想看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写这种老父亲角色(摇头jpg) 第18章 第十七章 剑影流风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走出地宫时苏念雪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眼底露出了些许疲乏的神色。 天边雾蒙蒙的一片,地上还有新落的雪,踩在上头滑的很,稍有不慎就是摔一跤。 狭窄的一条雪道蜿蜒曲折地通向山顶,冷风倒灌进来,割得人脸生疼。 看样子是要往上走了……苏念雪紧了紧衣领,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过…… 「我们回来时还要再走一趟原路吗?」 「嗯?不用。」晴岚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管是机关术还是幻境,始终都是人做出来的,闯过一遍自然需要復原,就像你最开始在冰川里破去的那几个机关一样。这里之所以留着,我想……」 她略微垂了眼,道:「还是容东为离青准备的吧。毕竟……如果当年没有那场灭族之祸,他应该就是下任大祭司。」 只可惜离青再不会有机会看一眼这个祭司考核了。 「其实就算离青有机会能……」苏念雪只是摇了摇头,「他能过铜人阵,却也过不了幻境心魔的那一关吧。」 第32页 执念太深,天性偏激,其实……本就不适合作为祭司培养的吧。这样的人……有天分,但也最危险。 容东一时的心软换来的是灭族的悲剧,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晴岚倒是不在意这些,她扯了扯兜袍,扬了扬下巴示意另一处的山峰。 「那个就是天山的顶峰。也就是……他们说的鲜卑神山。」 苏念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高耸的山峰破云而入,锐利峻拔如出鞘的利剑,直指天穹,即便隔得很远,即便云雾掩住了大半绝壁,也依旧能窥得其间险峻。 「鲜卑古语里面,有一个说法。」她放缓了脚步,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远处的高峰上,「九天玄鹰撞天穹,气绝后肉身化为鲜卑神山,血流之处冰雪消融,哺育最早的鲜卑先人。是以族中儿郎当如玄鹰,有击天穹之志,不畏死之心。之前在他们的羊皮卷上看到的。」 「看到的?你原本……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自小长在中原,其实算不上鲜卑人。再者,这一代居于中原的鲜卑人,大多也以汉人自居了吧。」晴岚伸手翻过冰障,顺带着把她拉了过来,「到了。」 山顶的风比下头更大,苏念雪忍不住抬手挡在面前,她眯起眼,顺着看了过去。 寒风下,寥寥几株还未完全开花的细小花株在雪地中摇曳着。 「这就是……七叶花?」她迈步过去蹲下身子,「七叶七色,极寒无味……伴血玉而生……」 只是……这还没开花啊?而且,传闻中伴生的血玉又在何处?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晴岚。 「伴血玉而生……」晴岚缓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摘下了左手的鹿皮手套。 「你要做什么?」这种天气摘手套?她…… 「你也说了,是血玉啊。」她抬眸看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抽出短匕在自己指尖划了道小口子。 血滴顺着指骨缓缓流淌下来,滴落在花苞上。 「以血催花……」苏念雪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慢慢绽开的花苞,「那血玉?」 「在底下。」晴岚抹掉手指上残余的血渍,匕首用力扎进地面,把下头的整块玉石撬了出来,「把花拿好。」 「等等。」 晴岚回过头有些不解的地看着她。 苏念雪把花放进了随身的衣袋里,伸手把她的手拽了过来。 指尖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看着还是有点瘆人。她从行囊里拿了些伤药过来洒在了上头,顺带着拿绷带缠了一圈才帮她把手套带上。 「别不拿小伤当回事,这可是天山。」 「……多谢。」晴岚沖她微微颔首,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几分复杂的心绪,「走吧,是时候出去了,把东西收好。」 这已经是第二遍强调要自己把花收好了……平常她会说这么多回吗?苏念雪眉头一皱,觉察出几分不对味来。 「出口有什么?」 晴岚闻言眉梢一挑,道:「你还不算笨。」 她站定细想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雪崩?人为的……魔教?」 「嗯……不过只是猜测,若是没有自是再好不过。就怕……有人想做黄雀。」晴岚抱着剑,站在冰壁前,「走吧,只有这一条路,你还能不出去了不成?黄雀……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想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晴岚跳上冰障,头也不回道,「若是你害怕,可以现在里头等着。」 苏念雪跟着她翻过去,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又反应过来她此时背对自己看不到,开口补了句。 「不用。」 她跟着她快步走下山,想了想还是问了:「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魔教的人。」她眼底现出三分凝重的神色,轻声道,「能走到这儿来的魔教教众,恐怕不是泛泛之辈吧?」 「那又如何。」 少年人随手搭在腰间悬着的玄铁长剑上,目光凛凛,浅淡的一双琉璃眸子里竟是隐隐有了几分期待。 苏念雪被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恍了一瞬,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走远,她忙追上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 「若真的死而不僵,边城哪来的这些年太平?」晴岚不以为意道,「留着他们一口气,只不过是为了给西域诸国提个醒,叫他们别忘了一些旧事。只是不曾想到有些人还是不安生。」 旧事?想来说的是二十年前平西域之乱吗……自那之后西域诸国再也没了聚集一处的可能,战乱不止,内乱不绝,对大梁而言倒是解了西境的威胁,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不过……留着他们一口气?什么意思…… 她跟在她身后,思绪翻涌间一个词蓦地浮现在脑海里。 制衡。 她身上有西域守军的令牌,必定和军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繫,西域内斗,受益的……就只有大梁。 如今魔教想要再度兴风作浪,强行集结西域诸国的兵力,难怪她要阻止……只不过……这和她想要找血玉有什么关系么? 前者已经可以连成一条较为清晰的线,但后面这个……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她们已经重新踏在了破败的祭坛上。 天空中有隐隐的鹰唳迴荡。 晴岚眼风一扫,伸手拦下了苏念雪。 第33页 她回过神,转念间就明白了什么,隐没在袖中的指节暗暗扣上了银针。 「滚出来。」 鹿皮短靴踩在雪地上的吱呀声慢慢响起,十余个影子从各处残垣断壁的遮蔽下慢慢走了出来。 黑袍暗纹,赫然是魔教的图腾。 「我还想着是哪个,没想到竟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领头的男子一张脸生得相对西域人而言有些过分阴柔了些,趁着这么一身衣服,格外地让人不舒服,「那娘儿们估计可没想到,她一手建立的黑鹰……」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间一花,等他反应过来时,剑刃的寒光已然直逼面门而来。 年轻剑客的身影宛若鬼魅,转瞬间已经闪身至他身前,长剑锵然出鞘,清越的鸣声此刻却像极了索命的咒音。 他反应还不算慢,连忙抬起了手里的弯刀横在身前一挡,铁器相交,钝痛自腕骨蔓延至整条手臂,险些弯刀就飞了出去。 没人看清晴岚是怎么越过前头好几个魔教教众的阻拦到他面前来的,就连下意识用上了辨微之术的苏念雪都没完全看清她的动作。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与气劲……比先前她和沈楠茵比剑,甚至先前那波魔教教众……都不知强了多少倍。 难怪敢毫不把魔教的人放在心上……她下意识在心底做了比较。这样的功夫,就算是自己的师父,药王谷的谷主,恐怕也有一战之力…… 她才十八岁啊。 「他妈的……上!老子要砍了她脑袋点天灯!」领头人的脸色霎时间黑了下去,那一剑猝不及防之下把他整条手臂几乎都要震麻了,若不是自己的刀经特殊锻造,恐怕就是个刀毁人亡的下场。 自他接任左护法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内力裹挟于剑刃之上,晴岚足下步法一变,还不等魔教众人形成合围之势,她腕骨一翻,旋身以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甩开后头的刀锋,同时剑尖上挑,转瞬就把自己面前的两个魔教教众抹了脖子。 还不等血喷溅而出,她借着身后迫近的刀的力道,一脚踩在了他们的刀尖上,长剑在她手里调转了个方向,利落地划破了那些人的喉咙。 似惊鸿,若游龙。剑影纷飞如风,即便皑皑白雪之上已是鲜血滚烫,她身上却未曾沾上半分血迹。 苏念雪一时看呆了。 剑随心走,随意转,和着一身鬼魅般的轻功身法,足以让任何人惊嘆称赞。 但在惊嘆之余,她也觉察出了几分不一样。 不单单是速度与力道的差异,晴岚的剑法轨迹还有足下的步法,变了。这不是她先前同沈楠茵比剑时候的剑法,虽然看上去同样迅疾,但……要凌厉得多。 她现在的这一套剑招……更像是专门为了……为了杀人准备的。 显然这群人的败局已定,但就在此时,领头的左护法却突然朝她沖了过来。 只要抓住这个女人,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他如是想到。反正如先前所知,这女人只是个药王谷的大夫没什么旁的本事…… 只是他的思绪也就断在了此处。 电光火石间,面前的女子足下步法虚踏,侧身躲过了刀刃。几乎同时,晴岚的剑已经利落的划过了最后一个魔教教众的脖子。 而等他反应过来时,软剑的剑锋已经没入了心口。而自己的刀,离她的颈侧还有一尺远。他至死都不曾想到,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女子竟然藏了这么一手。 冰冷的剑从他胸口抽出,滚烫的血撒了一地,他瞪大了眼睛,无力地跪倒在了雪地里,气息断绝。 苏念雪低头看着殷红的鲜血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僵硬地慢慢抬起了头。 那双琉璃眸子褪去了方才的冰冷,一如往常般清澈漂亮,晴岚手里的剑也还残留着血迹,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软剑上,却又復而抬起,静静地望着她的脸。 恍神间,她突然间抬起了手,指尖落在了她眉骨间。 苏念雪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脸上沾了血。」晴岚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摊开手给她看,「剑不错。」 「……你……不问什么吗?」苏念雪握着软剑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收紧。 「没必要问。」她抓了把雪擦去剑上的血,重新把剑插入剑鞘,「问你为什么杀人?还是问你为什么能杀人?没必要。你不杀他,他就杀你。就如这雪山中的生灵,不过是为了生存,无谓是非善恶。至于是不是第一次……这种问题更没有什么意义。」 苏念雪学着她的样子抓了把雪擦剑,听到她后面的话沉默了半晌,才接了话。 「我知道。」她垂着眸,慢慢把剑收了回去,「我是医者,应救人,但我亦是这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人,手上哪能不沾血?况且……如你所言,非他死,就是我亡。」 「明白就好。」晴岚微微颔首,道,「走了。」 「晴岚。」 「嗯?」 她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 「他说的,黑鹰……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晴岚:摸摸头吓不着 小苏:愣住jpg 打滚求评论嘤嘤嘤(。) 第19章 第十八章 北地玄鹰 有风吹起少年人的额发,本想着她会觉得不悦,但苏念雪却意料之外地没从那双浅淡的琉璃眸子中读出愠怒或警告的神色来。 第34页 「若是你不愿意说的话……」 「你等等。」晴岚抬手示意她收声,她偏过头,眸子里闪过一瞬放松的神色,恹恹道,「出来。」 苏念雪闻言一愣,这里……还有谁?魔教的人?不对……如果是她不会是这个样子…… 「哎呀小九儿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呀。」年轻的男子脸上挂着同晴岚一模一样的面具,笑嘻嘻地从后头转了出来,顺带着拉出来个熟人,「沈姑娘,你这藏匿之术还要多练习才是啊,你看,若不是你,我就不会这么早被发现了对吧?这位……苏姑娘?在下沈十一,要我说啊……」 「你再多话,我就叫三哥把你丢去训鹰场。」晴岚弯腰从地上抓了把雪毫不留情地扔了他一脸,「其他人呢。」 「山下啊。我说小九儿,做人呢,不能这么冷淡对吧?你看这茫茫大雪,就我一个人上来找你,很够意思了不是……」 当然,后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他可不想在这儿被晴岚打一顿。 太丢人了。还是在两位美人面前。十一如是想道。 「其他上山的魔教呢?」晴岚抱着剑道,「故意放这几个人过来,你是觉得我很闲么?」 「诶,这你可就误会我了。」十一一脸严肃,像是煞有其事的模样,「西域守军上不来,咱们的人又有限,只能把这些漏网的鱼儿交给你处理了不是?」 这厢两个人斗嘴斗得欢,另一厢沈楠茵默默凑到了苏念雪身边,关切道。 「可还好?那日……」 「还好,我运气不错,没被雪崩给埋了,只是擦伤,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念雪嘴角勾了笑,打量了她一番道,「倒是你,是怎么会和……这位?在一处的?」 「啊……」沈楠茵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一日晴岚下去找你,叫了鹰领我出去,就半路上遇到的,那时他刚解决完一棒子魔教的人,我看他能唤那只带我出去的鹰,还有那身手路数,大概就晓得了他约莫是和晴岚一样的人。本来他是想让我先下山的,但我放心不下,就跟过来了。」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地垂眸。原路被封,即便是由鹰领路也要兜很大个圈子,想来她遇上这个人也是在那个时候…… 见她垂眸思索,沈楠茵嘆了口气继续道。 「说起来,我还要同晴岚道声抱歉。先前……是我误会她了。」 「怎么说?」 「看她那副样子,总觉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不过……那只鹰,还有后头遇上的这个人,才让我知道她究竟是谁。」沈楠茵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远处交谈的两个人身上,「你还记得上山前我问你的那个吗?黑鹰。」 又是黑鹰……她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下意识地瞟了眼晴岚。 「那个黑鹰……是什么?」 「说起来我也是听以前兄长说起的,没想到真实存在。」她深吸了口气,一点点解释道,「与其说是门派,黑鹰不如说是一个组织,一个存在于西域和北境的组织,专门负责保护来往客商与大梁的走卒百姓,有点类似边城守军的活儿,但不同的是……他们深入边境,甚至有些时候为了边疆安稳还会刺杀敌国臣属……但他们却不属于大梁的边城守军,是个独立的组织。不过……说到底干的这些事,守军也不会不知道,里头的联繫,也是千丝万缕。」 和边城军队联繫密切的组织……却又不隶属于大梁军方,换而言之……江湖人?苏念雪垂眸思索着。这样一个神秘的组织,她从未听人提起过,哪怕是当年的师兄师姐,也只知道他们是护卫来往客商的人罢了。 「那……你知道是谁一手组建的黑鹰吗?」 「这个倒是不大清楚。但……知道一个人,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那位轻功第一人,好像是叫……嘶,离月。」沈楠茵眼底浮现出几许敬仰的神色,「虽然……没人知道黑鹰到底是什么时候声名鹊起的,但至少离月这个人,就是黑鹰。二十年前从西域到中原,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人,她那天下第一轻功的名头,也是不少前辈亲口承认的。其实想想也觉得没错,在这种地方,黑鹰做的那些事,哪个不是兇险万分,身手好,也实属正常。」 「没你们想的那么夸张。」十一抱着刀从那头走过来,唇角勾着笑,「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同你们一样,有喜有悲,除去那些你们所谓的武功,我们和寻常江湖人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有些东西,黑鹰也好,西域守军也罢,都只是个人的选择。」 他与晴岚不同,虽说装束一样,但却能明显感觉出他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三分笑意。 这些日子与晴岚的相处,她其实能觉察出来这人本性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冷淡,相反,她人不错,若是不然,她大可以抛下自己,毕竟雪崩那一次即便是她也决计挡不住,她却还是冒险下来找自己…… 「黑鹰二字,其实是边城守军看着我们随身的鹰隼给我们起的称谓,也自然就用了下来。」晴岚靠在边上的树边,淡淡开口补充道,「黑鹰的雏形是那些沿路常被劫持的商旅受害后自发组成的护卫,但那时的西域尚在魔教管控之下,自然不太平,渐渐的……也是当年西域哪一战之后,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离月,带着一些心有仇恨之人……相助灭了魔教大半人马。从那时起,就有了黑鹰的名头。」 第35页 「可你……不是中原人吗?」 中原的人,为什么会做了黑鹰? 「谁说黑鹰只能西域人来做?」十一笑着摇摇头,「自西域那一战以后,也有中原人跟着离月前辈走的,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待在西域了。这事儿,苏姑娘应该问家中长辈也是知道的。」 「那你们……」 「当年那些黑鹰的后人。」他眉一挑,瞟了眼一边的晴岚,笑道,「你们口中的离月么……真名应当叫做晴离月,是小九儿的阿娘哦。」 什……什么?!沈楠茵蓦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般扭头看了眼晴岚。她是……不会吧…… 她实在无法把那个名动天下的女子同面前这个姑娘联繫在一起。虽然晴岚的轻功绝对称得上卓绝二字,但……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行了,其余有什么想问的,下山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晴岚摆手示意十一别再说下去,目光却又復而落在苏念雪身上,「除去魔教的事儿,山下的那些西域守军,怕也是来找你的。」 「找你?念雪……」沈楠茵愣了下,疑惑地看向苏念雪。 年轻的医女却只是沖她笑了笑,轻声道:「先下山吧。」 她也只能挠挠头作罢。这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这样……晴岚是晴离月的孩子也就算了,这位药王谷的弟子居然还引得西域守军出来寻她?这又是什么来头?药王谷与朝廷的关系亦是千丝万缕,难不成…… 她整个人一激灵。啧……怎么这次出来遇上的人都…… 这下山的路没了魔教的阻挠,倒也还算安稳,期间守夜的时候十一晃荡到晴岚身旁,白日里眼底的玩世不恭悉数褪去,沉着的是慢慢的忧虑。 「你当真要回去?」 「东西都拿了,岂有不回去的道理。」晴岚从树枝上头翻身下来,拍了拍衣摆的落雪,「此间事了,西域算是暂时安稳下来了。我回去一趟,估摸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十一抱着刀靠在树边沉思了片刻,还是提醒了句:「你这么直接回去,便算是擅离职守。那可是要挨鞭子的!三百罪鞭,就算是你也够受的了!况且……你当真认为赌这一次值当吗?」 「没什么值不值当的,这是我一定得做的事情。」少年人清澈的眼底里藏着的是满满当当的坚韧,她垂着眼睛,轻声道,「三百鞭子……挨就挨了吧。」 十一拿她没办法,忍不住嘆气道。 「是啊,现在北境的局势不明朗,中原也……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又要出乱子了……他的确走不开。已经任性了一次,这一次……北境那边二哥走不开,我们这边……也就只有你了。回中原,你打算先去何处?玲珑阁?」 「嗯。先前传书问过一回,代价就是这血玉,不然我也不用冒险走一趟天山。」她侧目看了眼另一边熟睡的二人,漫不经心道,「你放心,我回去,他决计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不告诉他,他也自然就会当做不晓得。人总归都是有私心的,这事儿……就是他的私愿。」 「是啊,若是没有私愿,也就闹不出之前的乱子了……」他伸手在女孩儿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万事小心,中原可不比西域,出了什么事打一顿了事,那边的人你也不是不晓得,花花肠子多得很。饶是北地的鹰,在那儿也得变得束手束脚。」 晴岚点点头,望着不远处燃烧着的篝火发呆。 天边一轮残月明晃晃的,随行的黑鹰寻了个枝干抓着假寐,少年人低下头,借着清冷的月光静静凝望着手里玄墨色的长剑,良久无言。 外头似乎又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楠茵:我三观碎了jpg 晴岚:……怪我? 第20章 第十九章 故友新交 出天山的时候是个好天儿,久违的日头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让人忍不住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先前借住的那个小村子里头驻扎了一小队西域守军,为首的将军身边还跟着几个黑鹰,想来也是跟来处理魔教那档子事情的。十一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把人带到一边去细说。 那将军快步走过来朝着晴岚一拱手,算是见了礼。他的目光落在跟在后头的苏念雪身上,忙撩袍下拜道。 「末将姜堰,见过小姐。」 行的是家臣的礼。 沈楠茵眼角抽了抽,瞥了眼旁边的苏念雪。 「小……姐?」 能让西域守军的将军给她见礼,估摸着就是朝廷的人无疑了。苏……安阳苏氏?啧,自己这是遇上了什么人物啊。 「将军请起,在下无爵无职,您不该拜我。」苏念雪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拱手回礼道,「我如今的身份,仅是药王谷的弟子,与寻常江湖人并无分别。」 「可侯爷他……」 「伯父那边,我自会解释,有劳将军走这一趟了。」她话虽说得温平,但里头的意味却是坚决,「烦请将军为我们寻间干净的屋子了。」 这一路颠簸,就算要解释多些,也是后面回了凉州城再说,而且自己的任务只是说要把这小祖宗安全带回去,若要论起细节,就不是自己这个边城守将可以过问的了。姜堰从善如流的应了。说到底,这是苏家的家事,他虽为家臣,但多数时候却也不待在长安。 只是昔年听闻苏二公子天性逍遥,连带着唯一的女儿亦是如此,长年不在长安,如今看来,传闻倒也是不假。 第36页 村子虽然偏僻了些,但屋子倒还算干净,苏念雪合上了门,面上露出个甚为无奈的神色来。 「想问什么?一次问了吧。」 沈楠茵靠坐在床榻上,理了理思绪道:「你是……安阳苏家的人?你叫安阳侯爷伯父……你是……」 「我的确是安阳苏氏的人,安阳侯苏恪也的确是我伯父,但是……我也确确实实是药王谷的弟子。」苏念雪在她旁边寻了个地方坐下来,脱了身上厚重的羊皮袄子挂在一边,「我来西域……是因着治病救人前来找药,这一点可真没框你。至于为什么不说自己是苏家人……大概是因为不想,而且也不必要。」 她仰起头,脑袋靠在横栏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做事是为了药王谷,也不是为了苏家……既然身在江湖,为何还要在意那些名头?抛开那些条条框框,我同寻常人也没有什么分别。就像晴岚一样。」她抬眸看过去,恰对上那人闻声投过来的目光,「在不晓得她的黑鹰之前,我们不也没觉得如何嘛?神秘归神秘,忌惮归忌惮,但就如她所言,黑鹰也好,什么其他的也罢,都只是个旁人冠以的名头罢了。既是身在江湖,就不该在意太多。」 话虽如此,但这一下告诉自己面前站着的,一个是当年天下第一轻功的后人,一个是安阳侯府的小姐……怎么想都得缓一会儿才反应得过来吧…… 「那……你们两个?」她回想起最初苏念雪见到晴岚时的反应,「你们认识?」 「那倒没有,只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哦不对……」她看了眼晴岚脸上的面具,忍不住笑道,「应当是半面之缘。那时我随谷中师兄师姐初来西域,回凉州时遇上了沙匪,就是黑鹰赶过来救了人,其中便有她。」 「那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沈楠茵震惊地看着她。这……她看了看晴岚的面具,连脸都没见着,这能认出来才奇怪吧…… 苏念雪禁不止一挑眉,半是调侃道:「嗯……的确是认不出来的,不过么……谁叫她这双眼睛生得实在太特别了呢?」 单看眼睛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沈楠茵嘴角抽了抽。虽说晴岚的眼睛放在中原人里头的确很是特别,但在西域人里头……也不算特别少见吧……凭这个判断是不是一个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所以一开始我也只是揣测啊,毕竟黑鹰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她抿唇轻笑了声,又冲着晴岚道了句,「你说是也不是?」 晴岚半眯着眼,淡淡道:「遇上黑鹰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的也是,毕竟黑鹰只会在沙匪出没或者一些兇险之地出没,若是平白无故见着了,那才叫奇怪。 沈楠茵甩了甩脑袋,清了清嗓子道:「是不是好事先抛在一边,至少……晴岚,是我一开始误会你了。」 对面的人闻言竟是轻笑了声,眉梢一挑回了句。 「你是因着先前的事情,还是因着我阿娘。」 要不要这么记仇…… 「都有吧……先前因着你没说你是黑鹰,所以我就……」 「不必道歉,若我是你,应当也会如此。」她索性放松了身子伸了个懒腰,言语间并不在意,「至于我阿娘……逝者已矣,早就不在了。」 「什……什么……」 「已经快十年了,只是她身为黑鹰久居西域,你们中原的世家并不知道罢了。黑鹰本就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轻功再好,武功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极限。」 「那你……又为什么还要做黑鹰?」苏念雪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她记得晴岚说过,她自小长在荆楚,而晴离月却是西域的黑鹰,这么看来,她一开始应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这劳什子的黑鹰的,那为何如今的晴岚还是……她说她还有个兄长在中原,那这个兄长,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选择不同而已。」但晴岚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些无所谓的神色,「我们这些人,握着先人留下来的刀剑,用着他们教给我们的武功,总不可能就这么让黑鹰散了吧。若是什么都不做,来日黄土白骨,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或许有朝一日河清海晏,四海清平,黑鹰自然也就没了存在的理由,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楠茵深吸了口气,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她走到晴岚面前蹲下,嘴角勾了笑道。 「算了,不管你是黑鹰还是什么,虽说你看上去有些冷淡,但不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这一路的照拂,你,还有念雪,至少在我眼里,应当都算得上朋友了吧?」她回头把苏念雪一同拉了过来,眉梢一挑,依旧是那个武林世家小姐的潇洒模样,「你是中原人,想来有一日也是要回去的吧?若有需要,临安沈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念雪你也是,药王谷的弟子常年游歷在外,你有空也大可来临安一趟,我带你去看看那江南的山水,保准同长安的景色不一样。」 「好好好,你有空也可来药王谷一趟,我随时恭候沈小姐的大驾。」她忍不住笑出声,转头又看向晴岚,「话说回来……」 「嗯?」 「我们算不算是……故友新交?」年轻姑娘眉眼弯弯,撑着张漂亮的脸沖她眨了眨眼睛,「说来我也得向你道声谢,一来为此次相帮,你还救了我的命,二来……为四年前那一次,不管是我也好还是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都得多谢你还有你们其他人的救命之恩。唔……这么一算,我这可是欠了你两条命啊。」 第37页 「……谈不上欠不欠,我只是在做应做之事罢了。」 「停停停,在此之前……」沈楠茵瞄了眼她耳后面具的暗扣,「你是不是应该……把面具摘了?」 说着就想伸手去把人耳后的暗扣给拨开来,不过晴岚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动作一般,就势往边上一闪,气定神闲地看她扑了个空。 「临安沈氏剑法以灵动名扬江湖,沈大小姐。」她抱着剑,略一挑眉,调侃了句,「你这剑法身法,还没到火候。」 「嘶……我不就是想摘你面具吗你至于吗……」沈楠茵揉了揉撞到的手腕,龇牙咧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一身功夫是怎么练的?我兄长被人称作江湖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几个之一,但他的功夫……却还及不上你……」 「你说轻功?」晴岚低笑了声,「摔多了自然就会了。」 摔……摔多了?! 苏念雪闻言脑海里立时浮现起那时在地宫中她说过的话。解机关术挨打多了就会了……所以轻功还真的是同理吗…… 「从梅花桩到攀崖飞涧,什么时候你可以毫无阻碍如履平地,就差不多过关了。」她摆了摆手,推开门走了出去,声音却还远远地传了过来,「剑法以如此。」 留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苦笑着嘆了声。 哪有这样的……摔多了,挨打多了自然就会了……亏她说得出来……不过……苏念雪看了眼天边湛蓝的天穹,真真切切地舒了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晴岚:挨打多了武功自然好了(理直气壮jpg) 第21章 第二十章 重逢有期 原本黑鹰的人在天山脚下就该告辞返程,但姜堰执意要求之下,十一还是留了晴岚陪他们回凉州城,也不知他是意欲何为。 晴岚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跟着这一小队士兵去了凉州,依旧是初见时那副打扮,玄色兜袍,银箔面具,倒也不怕吓着城里的百姓。 其间苏念雪去找了一趟魏坤,把自己安然回来的消息送回了药王谷,也好让师父放心。姜堰在凉州城的都督府里设了宴席为她们接风洗尘,说是长安那边的意思。但无奈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等觥筹交错的氛围,中途就找了个藉口熘了出去。 凉州城中有一处前朝的瞭望台,本是用以监测敌袭,但如今也以荒废多日,无处可去,她便想着上去吹吹风,却不料那上头已经有了个人。 边城夜里的风还有些凉,叫人禁不住缩了下脖子,听到身后的动静,晴岚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来。 大抵是顾及到姜堰这位守军将领的面子,她倒是没再穿着黑鹰那身袍子,换了身玄色的圆领袍来,利落的很,只不过没束髮,还是像在西域那样拿了根髮带随意绑了了事,显得多了几分慵懒。 「你怎会上来,这场接风宴可是为你办的。」嘴上这么说着,晴岚却还是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了个位子出来,「待会儿找不着人,怕是……」 「反正他也晓得我不愿去,走个过场好交差罢了。」苏念雪在她边上挨着坐下,抱着膝盖笑道,「反正我的性子伯父又不是不晓得,他也不会因为这事儿说什么的……」 晴岚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仰头喝了口酒囊里的烈酒,安静地看着天边白惨惨的一轮残月。 「你在这儿,估摸着也是不适应里头那些人吧?真的……吵得很。」她指了指她手上的酒囊,「美景,美酒,你倒是躲得清闲,分我一杯可好?」 她依言把酒囊递了过去,饶有兴味地盯了她半晌,道:「你在长安也这样?」 「咳咳咳……哪样?」西域的酒烈得很,猝不及防的这么一下喉咙似是要烧起来一般,呛得人直咳嗽,苏念雪一边抹了把眼角因着咳嗽呛出来的泪,含煳道。 「都督府的接风宴可以逃,长安的宴席你还能逃吗?」晴岚瞟了眼她通红的耳朵,伸手替她拍了拍背,「不能喝酒就别喝。」 凉风吹散了面上因酒意上涌浮上的热意,她舔了舔唇边残留的酒渍,乖乖地把酒壶递了回去。 「逃自然是逃不了的,所以能不去尽量也就不去。」她环着膝盖,下巴搁在了自个儿腿上,「虽说我挂着个侯府小姐的名头,但到底我上头还有个世子哥,再怎么也不会轮到我啊。小的时候我父亲无爵无职,自然不会有多少人上门巴结着,到了后来……三年守丧,也就都推了。那以后我长居药王谷,长安城里……其实也没多少人晓得安阳侯府还有我这么个人,我倒也乐得清闲。」 「话虽如此,你总归要回去的。」 「是啊……所以每到这种时候,伯父能推的都替我推了去,实在不行的……也只能去了。」她笑着摇摇头,「好在长安城能让苏氏给面子的权贵并不多,真正去的,也就是那几家吧……时日久了,自然也就熟悉了些。」 但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却也没几个。即便是家中的那几个堂兄妹,也并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不愿意留在繁华富庶的京城,反倒愿意四处飘摇。 「生在官宦之家,看上去风光无限,却是註定了生来无法纵情恣意的。」 「其实江湖和庙堂……并无分别,我说过了的。」 「啊……我晓得啊。但至少江湖人……」她歪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江湖人的面具是有形的,就像你脸上的一样。但权贵之家的人呢……生来就不得不戴上了面具。从小被教养着该如何为人处世,按照既定的轨道走完一生,不辱没家族,要对得起家族的荣光……这些话听得真是耳朵都起茧子了。即便是当年我父亲那个样子,家中长辈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贊他一句潇洒恣意,反倒骂着离经叛道。」 第38页 「所以如今放你走,是因为有愧么?」 「算是吧。」她摊开手,像是要抓住什么,「毕竟人各有志,强求不来。反正如今世子哥的表现在他们看来还算不错,自然也就不必再来管我这个姑娘家。」 晴岚听罢点了点头,没再搭话。 一时间静得很,只余下风吹过的细微声响。夜已渐深,城中各家灯火渐熄,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市井如今安静了下来,倒真让人不大习惯。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晴岚突然开口道。 「其实江湖,也有很多人表里不一。」 「嗯?」 「朝廷有权势之争,江湖自然也有。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有些时候……那些所谓的大侠名扬天下,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她身子往后仰,手掌撑在后头,侧目时眼底像是落了满天星斗,「你有想过为何会有那些侠者吗?」 「为何?」 「因为天下不公。朝廷保不了天下百姓,自然就要有旁的人来做这事儿。但……受人拥簇久了,又有多少人能保有本心呢?」她垂下眼,唇微微抿起,「若到了那一日……后果恐怕要比想像的更严重。」 苏念雪愣了下,又听得她继续道。 「拿黑鹰来说……我们的刀剑,也曾指向过自己的同袍。」 「为……为何?」 「因为他们不愿意一辈子都做黑鹰。」晴岚合上眼,轻轻嘆了口气,「在大梁人的眼中,黑鹰是英雄,是守护边境的侠者。但……在燕北人或是西域人的眼中呢?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吧……我们杀了他们的族人,令无数人身陷囹圄,自然是死不足惜的……上一辈人死的死,伤的伤,留下来的小辈,早就没了当初的执念。他们不想当黑鹰,不想一辈子活在阴影里。要走的,我们不留。但留下来却到了最后叛出的……也不是没有。」 「是善是恶,应该如何不该如何,不会有人教你。朝堂上走错一步会丢了官职爵位,江湖上走错一步……是自诩正义者对你的指摘。至于真相……根本没什么人会在意。」 那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少有的流露出三分落寞,苏念雪忽然间想起来在天山的时候十一说过的那些话。 他们也是些普通人,本质并无不同。被自己的袍泽背叛,这种滋味大抵是不好过的吧…… 「黑鹰的事情,我已经说的足够多,也希望你莫要在旁人面前多言。」晴岚晃了晃空了的酒壶,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回去吧,你再不回,姜堰恐怕要亲自出来找人了。」 「晴岚。」 身后一声轻唤,她闻言回头,却见那姑娘嘴角含笑望着自己。 「不管你是什么人……至少在我眼里,你不是个恶人。人的感受并不相通,我是大梁人,所以……而且我也相信,晴离月前辈的孩子,绝不会是恶人。若是不然……你不必还待在西域选择做黑鹰的。」 「……所以?」 「我信我看到的,也信你。」她凑到她面前,突然间话锋一转,「所以……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了啊?」 「……不能。」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自己摘面具…… 「诶……就看一眼都不行吗……」 「不行。」 「那好吧……不过下回见面,你就可以摘了吧?」 「下次?」 「嗯,你总是要回中原的吧?」她跟着她的脚步跳下瞭望台,明眸灿灿,「所以……重逢有期。」 晴岚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是模样。 她不多时就要启程回药王谷,晴岚也不会在凉州城多留,又或者说,走的比她还早几日。 身后是大漠的漫漫黄沙,黑衣剑客有条不紊地把行囊挂在了马背上,完全不理会旁边盯着她的两个人。 「啧,可惜是到了最后还是不识真容。」苏念雪笑着摇摇头,抬起手抱拳道,「那……一路保重,再会。」 「再会,希望下次,我不会给你打得那么惨。」沈楠茵半是调笑道。 晴岚微微颔首,利索地翻身上马。良驹噗嗤打着响鼻,小跑着逐渐远去。 「走吧。」 苏念雪跟在她身后转了身准备回城,刚迈出没几步,却听见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唤。 「苏念雪。」 她闻声有些疑惑地回了头,却见那人不知何时调转了马头,勒了缰绳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还没等她搞明白她想做什么,那人的动作却叫她蓦然间瞪大了双眼。 年轻剑客松开了手里的马缰,一手抬起搭在了自己的面具上,另一手已伸到耳后,轻轻地拨开了面具的暗扣。 细绳应声散落,她缓缓将面具拿开,再抬首,眉目已清晰地映入苏念雪的眸中。 清眉秀目,挺鼻薄唇,一双眼的眼尾略勾起,琉璃眸子清澈明亮,显得清秀极了。若不是那双浅淡的眼睛,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个极漂亮的世家姑娘,哪儿会同西域的黑鹰联繫在一起。 见她呆愣住的模样,晴岚唇边竟是勾了个笑出来。她重新把面具扣上,扬声道。 「再会。」 言罢,她重新调转了马头,绝尘而去。 「我的……天……她……她生得这么好看为何还要戴面具啊?」沈楠茵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惊嘆道。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嘴角亦是不自觉地含了笑。这傢伙…… 第39页 是了是了,总会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露脸一女主(。)没错晴小岚真的长得非常秀气(。)本身年纪也的确不大hhhh 第一卷 到这儿结束,但世界观还没铺完,回中原才是重头戏(。)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波澜生 谷中岁月悠长,转眼离从西域回来已过近半年,簌簌落雪掩了药王谷中的大半草木,却也别有一番看头,苏念雪闲来无事,索性就捧了书卷在自己的住处外打发时间。 洛家的那位小侯爷洛清泽身上的毒已去了七七八八,只是怕他身上仍有余毒未清,就让他留在谷中多待了些日子。 「临近年节,还是不打算回去吗?」 苏念雪只是笑着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上的医典上头。 洛清泽在她身前盘膝而坐,抬手给她倒了杯热茶,嘆道:「几年不见,你倒是还同我去北境前一样,明明药王谷离西京不过两日脚程,你却始终不怎么愿意回去。往年我偶有回京,苏伯伯也总念叨着你怎得不回去……」 「你如今怎得变得这般啰嗦呀。」实在是被吵着看不下去,她颇为无奈地放了书卷,抬手拿了杯盏捧在手里取暖,「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好好好,我不唠叨了就是。」洛清泽颇有些好笑得看她,「不过听你师父所言,你是要如谷中大夫一般出门游歷,估摸着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吧。」 得,说来说去还是问这个…… 苏念雪小口地啜饮杯中茶,道:「嗯,若无变数,应当明年春日就会动身,保不齐会去北境还是哪儿,总归是还没定下来……府中……如何了?」 「你看你,明明记挂着,却还是不愿去看看。」他摇摇头,往煮茶的器皿中添了些新叶,「一切都安好,世子哥如今在朝中颇得圣心,小雅也到了婚嫁的年岁,估摸着苏伯伯也快要讲这事儿提上日程了,不过也是要看她的心思。洛家么……还是老样子,我在北疆,阿姐自请辞后便在外游歷,府中空荡荡的,回去也没什么意趣。此番我一时不察中了燕北人的毒,阿姐这才闻讯去了北疆主持大局,啧……天晓得后头会怎么样啊……」 她点点头,这样的境况亦是预料之中。 只是北境此番突然发难刺杀统帅,却又再也没了下文……也不晓得燕北人想做些什么……若这是萧易的命令,那在得手后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北境……这几个月也平静得太过分了些。 「既不知意图,就只能静观其变了。」年轻的将军嘆了口气,眯起眼时亦有隐隐的忧虑,「反正自数年前那一场仗之后燕北式微,如今也不过苟延残喘,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居然出了个萧易……罢了,要打便打,我洛家还不曾怕过这些燕人!咳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胸口气闷却也让他不由得咳喘出声,一张脸涨得通红。 「行了,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别轻易动气。」苏念雪见状忙给他添了杯茶顺气,嘆道,「你这一遭也是给你长点记性,好歹也是北境的统帅,切不可轻率行事了,毕竟……清河姐姐如今也没在你身边提点,你自己得多思多看,萧易可不是个善茬儿。若有什么差池……你想让清河姐姐好不容易脱身而出,又回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啊?」 「咳咳咳……我晓得……」他稍稍稳住气息,忙灌了口茶水,「不多时我也要回北境去,自会小心为上。算了,不说这个了,听说你去西域倒是遇上了不少趣事儿,不妨说来听听?」 趣事么……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那一日凉州城外的那个身影,不由弯了弯唇。 「笑什么?」洛清泽见她这幅样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莫不是……遇上什么合眼缘的小郎君了吧?嗯?」 「诶诶,你可住口吧。」苏念雪作势要打他,「真不晓得你一个将军为何对这些事情这么好奇……」 对方倒是理直气壮地斟了杯茶,道:「军中无趣,你还不让我找些东西听听啊?难道要我找你聊排兵布阵?」 ……话是这么说好像没什么毛病……但这些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呢…… 「你可莫要多想,不是郎君,是个姑娘,比我还小些。」她指尖摩挲着手里的茶盏,眼底笑意盈盈,「但功夫很好,旁的不说,你是决计不是她对手的。可别不信,我看过她使剑,莫说是你,清河姐姐都够呛。」 「有这么厉害吗……」他面上有一丝不忑,毕竟出身武勛世家,自小习武,自信还是有的,「你不是说人家还比你小些?」 「是啊,但功夫好也是真的。也不晓得是怎么练出来的。」苏念雪想到晴岚那句挨打多了自然就会了,眼底笑意深了些,「对了,问你件事。你知道黑鹰吗?」 「黑鹰?」小侯爷闻言托腮想了想,皱眉道,「好像听军中老人说起过,是江湖人自发的一个什么组织好像。但因为具体是在西域,北疆甚少,我知道的不是很多,西域那边你该问苏伯伯才是。毕竟你们苏家也有不少亲族供职西域府。」 也是,洛家世代镇守北境,问了恐怕也不如自家伯父知道的详尽。黑鹰……无从查证的一群人吶,却又有在边城军中代代相传的名声,也算是个传奇了。 她眯起眼,捧着杯子望着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来的雪花,不知为何想起了天山终年不化的茫茫大雪。 第40页 竟然是久违的有些怀念。 不过西域应该短期内是不会再去了,年后歷练估摸着应是往北走。一来,歷来药王谷弟子去北疆歷练的不在少数。医者虽救人,但也需见惯生死,对此释怀,战场再合适不过,二来……到底她不是寻常弟子,多了个苏家小姐的名分,苏洛两家交好,自然也可以照拂几分。 毕竟师父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弟子的安全。 「不过你说起黑鹰,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你也晓得的。」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道,「墨翎骑。还记得吗?」 怎会不记得。她失笑,微微颔首。当年大梁立国的传奇骑兵,至今仍被传为佳话,只是如今,却早已销声匿迹多年。 「我们从前在藏书阁就没怎么找到关于他们的记载,不过么……」他略一挑眉,「我先前在北境,军政不忙时,倒是意外地翻出了一本手札,上头就有些关于这些个的记载。」 「写了什么?」 「时日太久,又是草草的手书未曾妥善保管,很多都看不清了。不过……看清了的却也让人觉得奇怪。」洛清泽皱眉趴在桌案上,百思不得其解,「记的是……墨翎骑入京师勤王的事情,而且是在景帝在位年间……史书上确然是有叛乱这回事,但那时平叛的是金吾卫,而非墨翎骑……景帝年间关于墨翎骑的记录几乎是没有的……而且还说墨翎骑见天子而不跪,可墨翎既为护卫江山社稷之良臣,怎会不尊天子?而且若是真的,为何景帝要抹去这一段记载呢……」 如此确然是疑点颇多,只是无从查证,纵然是怀疑了,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算了。」小侯爷自我开解的能力倒是不错,「待我闲暇时去问问阿姐吧,总觉得她还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苏念雪只是笑着摇摇头。 光阴流转,转眼便过了年节。 只是本想着既然要去北疆,就回一趟京城知会一声,事到临头,却又徒生了变数。 南国春日多雨,本就易生春疫,此番不知怎的,疫情竟是来的格外兇勐,朝廷与药王谷都先后遣了人过去查证,但始终没个结果,反倒愈演愈烈。她初时还不曾多加留意,直到江南那般传回消息,这才让谷中彻底炸了锅。 「小雪,你是要跟着他们去江南,还是如开初说好的一般虽小侯爷去北境?」 其实不论自己选什么,师父都不会过问,但两相权衡,她几乎是在转念间就给出了答案。 「我随师兄师姐一道,去江南。」 上一回药王谷这么兴师动众还是北境兵变的那一回,足见此次江南事态的严重性。 路上一众人绷紧了那根弦,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但还没进城,却已见到了一路上的惨状。 城中先一步到了的医者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天多出个几个时辰来诊治病者。饶是如此,也只是勉强控制住了病症。 「朝廷的人暂时将病者最集中的几个地方封了起来,也算是给我们争取了些时间。」领队的师兄将厚厚的一沓记着病者情况的册子放在了众人面前,「事不宜迟,各位先看看吧,如今的首要任务是先找到法子救治病者,若是不然,怕整个江南都要遭殃。」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以后是隔日更吧(。)例行求留言(?)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端倪 翻看这些册子不是什么耗神的事儿,难的是要将其中的大量的信息病癥结合在一处来思考是否有什么可解之处,从开初被遣来的那些医者抵达江南到如今已过月余,但也只是靠着朝廷的力量勉强保证疫情不扩散得太严重,病重不治者依旧在不断增加…… 「不对啊……这些记下的表症虽然看似相像,但深究内里却又并不相同……嘶,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是不太对。但不只是表症对不上这个问题,似乎还有其他的……苏念雪听着耳边同门的声音,不自觉地慢慢皱了眉。她不是没有接触过南国的疫症,但一来如这次这般扩散快且暴毙的人数剧增者当真不算多,二来,便是表症的问题了。略通医术的都晓得,这类病症若是不治,损的也无外乎就是内里那几处,但这次…… 有内虚不治的,有因气息不顺死亡的……甚至还有些像是中毒而亡的……这都什么啊…… 身旁几人探讨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看样子一时间若是要下定论还早,苏念雪放了手上的书册,趁着一众人徵得面红耳赤之际熘了出去。 倒不是她没什么想法,就是因为脑子里的思绪太乱了,她才不愿跟着掺和。医者最忌讳这种脑子里一团乱麻还要逼着自己参透病理,出去清净一阵子说不准对自己反而有好处。 只是这么一晃悠,就不自觉晃到了前厅。 「不在后头跟着,怎得突然跑来这儿了。」 她闻声抬了头,看清来人后面上露出个颇为头疼的神色来,道:「钟师姐。」 「作甚这幅表情啊?」好不容易腾出空儿来休息片刻的钟菀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在旁边坐下,宽慰道,「江南事态虽不容轻视,但你也不必太着急,毕竟我们这些先过来的人都是没什么头绪,更何况你们才初次接触这些病者……」 「一点头绪都没有吗?」苏念雪皱着眉,尽量把脑子里的思绪理清,「我方才看了那些书册……我觉得……」 第41页 「觉得什么?」钟菀捧着杯子望着面前自个儿这个小师妹一张因困惑而皱起的脸,突然低笑了声,「大胆猜,即便错了,这儿也没旁人不是?」 苏念雪眸光沉了沉,她沉默了半晌,手指下意识地紧扣着杯盏,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有些泛白。 觉得……觉得…… 钟菀没有催她,反倒是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手里的杯盏,耐心地等着回答。 这姑娘是谷主收的关门弟子,也是这一辈药王谷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凡能得谷主青眼的,又岂会是天资平庸之辈,她经验虽浅薄,但底子绝对够扎实,心思也够细,比之屋里那些尚在争论之中的年长者,她倒是更觉着这位小师妹能说到点子上。 「我觉得……这不像是时疫。」 果然啊…… 她轻笑了下,放下杯子反问道:「为何这么说?」 「看师姐的反应……我猜对了?」她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刚开始看的时候其实还未发现有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对……」 就如先前在里头争论的一样……表症内里对不上……但真正让自己怀疑究竟是不是时疫的,还是上头记下的一个细节。 仵作验尸。 已经是经由医者诊治的病人……为什么还要六扇门的仵作验尸?而且还不是个例…… 「但仅仅是这个由头可还不够。」 「是,不过……」 「钟大夫。」外头的人敲了敲门,轻声道,「林千户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钟菀闻言站起身,顺手揉了把她的脑袋,「走吧,一起过去见见。」 莫名其妙被揉了脑袋的人抬手顺了顺被弄乱的头髮,放了杯子跟在后头出了门。 林知忆此人她还是知道的,六扇门近年来风头正盛的千户大人,断案查证皆是一绝,据说连今上都对其赞不绝口,唯一的缺点么……就是为人貌似风评不佳,说是性情乖张,甚至据说还有人曾见到其经常出入风月场所…… 印象中的那些六扇门千户大多都是一身利落的飞鱼服,腰悬长刀的清正模样,只是面前这个人么…… 好好的飞鱼服不穿,一身宽袍大袖完全不像个习武之人也就罢了……好歹……把衣服穿齐整些啊……苏念雪望着面前的年轻姑娘,嘴角抽了抽。你这哪像个千户……走江湖的都不敢这么放荡不羁吧…… 钟菀倒是见怪不怪,估摸着是这几日没少和这人接触,她淡笑着一拱手,道:「几日不见,不知林千户可有收穫。」 「收穫么……自是有的。」年轻的千户打了个哈欠,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看人时自带三分笑意似的,勾人得很,「只不过么……还是老问题,没有证据。哦对了,这位姑娘是你的?」 「小师妹。」钟菀把人从自个儿身后拽了出来,「这位是六扇门的林知忆林千户。」 「小师妹?安阳府的那位?」林知忆眯起眼来打量面前的医女,稍稍侧了下身子露出被宽袖袍子遮住的细长刀柄,「唔……倒的确是和侯府的那位二小姐有几分相似……算来你也还不到双十之年吧,药王谷的嫡传弟子,功夫倒也不差。」 算起嫡传弟子自己确实是最小的,但药谷弟子众多,钟菀那一声小师妹并未有所指,她却在顷刻间把自己的底细给兜了个清清楚楚,确然是有点本事啊……苏念雪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下,抬手朝她做了个揖,用的却是京中人的礼节。 到底面前这个是六扇千户,在朝中可是挂了职的。 不过林知忆倒是不在乎这些,摆了摆手算是还礼,「还是别行这种礼了,京城都看烦了,像你师姐那般就好。」 「闲话还是待到事情了结后再说吧。」钟菀出声打断了她想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不知林千户此番究竟查到了些什么?毕竟这江南的风月之地,可不是白去的……」 「咳咳咳咳……」苏念雪一口气没顺上来,就被这么一句话呛得直咳嗽。 所以……传言是真的吗……还真的去……那些地方啊…… 林知忆斜瞥了眼她,竟也不恼,反倒是自个儿倒了杯热茶,仰头一饮而尽方开口道:「钟大夫,虽然林某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什么模样,但你说话也好歹委婉点儿,在下去那些地方不也是为了查案子?再者说了……这张面皮是父母所赐,有人喜欢,总不能赖到在下头上不是?」 「是是是,千户大人你有理。所以可以说了吗?」 「啧,你们这些药王谷的人委实无趣,人家姑娘可不会这么对我。」她咂舌还了句嘴,却还是依言放了杯子,正了神色道,「如你先前所猜测的一般,此次并非普通时疫,而是……蛊。」 「什么蛊?」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她跳上桌案,垂眸时眼底神色幽幽,「我查到的是,这东西,虽不似时疫那般扩散迅速,但一旦爆发,便是神仙都难救回来,这也是为何此次疫病死者那般多。还有就是……这蛊究竟如何夺人性命,要看那人的体质如何。举个例子,若是此人身子虚弱,多感风寒,那么蛊发之时探出的结果就会类似风寒不治。」 竟如此诡异么……苏念雪后背一凉,转念又觉得不对。 如果是蛊……为何会扩散得如此之快?甚至叫人误以为是疫病…… 「林千户。」她脑海中骤然间闪过一丝寒意,追问道,「如果是蛊,那可有查明究竟是如何传开的?」 第42页 林知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拿起了一旁的茶盏,缓缓地将里头的水倾倒了出来。 「喏。」她指尖划过茶壶的盖子,笑意不达眼底,「如果再放任下去,我也不晓得这里头,有没有……」 ……是了……普通的时疫尚可隔绝病者以遏制扩散,但如果蛊是投放在水中…… 整个江南都…… 「是谁做的?」钟菀眼底的笑意也散了,她拧着眉,开口时话里已经可以琢磨出几分怒气。 「幕后主使是谁尚不得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冷哼道,「恐怕是与江南的龙首帮脱不开关系吶……」 「这件事,六扇门自会给百姓一个交代,至于钟大夫你们……」林知忆从袖中拿了个水囊出来,「那些染病与可能身染蛊毒者,就拜託了。」 「林千户是想如何?」苏念雪拦下她,「你方才说,还未找到实证?」 「的确是还未找到。」林知忆挑了下眉,「那些人倒是谨慎得很,痕迹给抹了个干干净净,不过既然做了,就定然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所以你是想……」 「去会一会那龙首帮的帮主……」她嘴角弯起个弧度,看似笑意盈盈,实则眼底却是凉薄一片,「我倒是要看看,谁给的这个胆子。」 苏念雪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钟菀接了话道。 「把这丫头带上一道去。」 林知忆不无意外地瞟了她一眼。 「既然是要对峙,总归要有个医者才不至于言之无物。」钟菀淡淡解释道,「药王谷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也罢,明日辰时,我在城门口等这位……苏姑娘。」她拿了搁在桌上的斗篷,随意地一抱拳,「告辞。」 「不送。」 钟菀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反过来伸手拍了拍苏念雪,道:「行了,帮你说了,明日跟着去就行了。」 「师姐怎知我想去……」 「我还不知道你啊?」她失笑摇了摇头,「跟着去也不是不好,她到底是个朝廷的人,龙首帮再怎么胆子大都不至于同朝廷撕破脸,至于其他的……就看明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篇副本开启(。)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探龙首 江南春日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前一剎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却已阴云密布,颇有些山雨欲来的徵兆。 林知忆牵了马立在城门外,换下的一身飞鱼服干净利落。当然……是忽略掉她那一脸慵懒倦怠的模样的前提下。 也不知这位千户大人是怎么想的,出门竟是从来不带下属,独来独往,行事剑走偏锋,就连去龙首帮都不带着人,想来若不是钟菀叫她带上自己,她也是打算自个儿去拜庄了的。真不知道六扇门那些老顽固是怎么教出来这样一个弟子的…… 「喏,走了。」林知忆见她过来,随手把手里的马缰丢了过去,也不管人家姑娘接是没接到,翻身就这么上了马,「跟紧了。驾!」 诶……苏念雪眼见着她一踢马肚疾驰而去,忙不迭地上了马追上去。这人做事怎么这样……难怪说风评不好,性情乖张呢…… 龙首帮的总舵驻地在城郊三十里外,算不上太远,加之两个人这一路未曾停歇,几乎都在纵马疾驰,真正到人家家门口时也不过刚过巳时。 「站住!来做什么的!」 门前打着盹儿的喽啰被马蹄声惊醒,抓了丢在一旁的长棍高声道。 林知忆跃下马,抬手间掌中已扣住一块暗银令牌,冷声道。 「六扇门,叫你们帮主出来。」 「嘿,你这娘儿们胆敢如此嚣张?!老子管你是六扇门还是……」 「你不要命了!还是没睡醒啊!」另一边的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勐地打了个激灵,一把捂住了同伴的嘴,「六扇门啊!再胡说是要去官府喝茶的!」 啧……虽然江南是临安沈家的地界,但是龙首帮好歹也握住了这一方水运的咽喉,怎得看上去如此松散……苏念雪不由得腹诽道。按理来讲不应该啊…… 「怎么回事?」 大抵是听到了门口的吵闹声,有人从里头绕了出来,目光落在林知忆手上的腰牌时面色变了下。 「抱歉,管教不严,怠慢了大人。」他抬手一抱拳,面色凝重,「不知是哪位千户大人?」 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只是略微扫了眼腰牌就能认出这是个六扇千户。只是他这么紧张是做什么?一个紧张到不行,另一个却连六扇门是什么都好似没听说过,啧……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道歉倒是不必。」林知忆收了腰牌,嘴角勾了个若有若无的笑出来,「在下此来,是要拜会贵帮帮主,不知……江临江帮主,可在?」 「帮主自是在的。」他推开愣在路中央的两个人,抬手道,「请二位跟我来。」 「多谢。」 苏念雪跟在后头,眼角余光不住地往一些帮众身上瞟。怎么说呢……神色各异。 就像是在门口一样,有懒散着的,也有打起精神处理事务的。 也不晓得为何会是这样的两种气象。 「就是这儿了。」约莫走了小半柱香,领路的人在一处水榭前停下,「还请二位贵客在此稍待片刻,由在下先行进去通报一声。」 第43页 「好,有劳了。」 苏念雪垂着眼,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龙首帮的江临……若是她不曾记错,此人在前些年的时候还是上过江湖高手榜的。虽不似南渖北谢两家子弟那般声名鹊起,但也大小算是个人物,一手断水刀也算是成名已久。只不过南北对峙的局面由来已久,一个崭露头角的帮派其实并不能真正入这些老牌世家的眼,故而这两年他也算是沉寂了下来。 但近年南北两家隐隐有交锋之势,此时江南出了这档子事,又说和龙首帮挂钩……是为了这个吗? 「想事情可以,但也要分地方。」林知忆突然侧过头看她,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敢出神?你倒是心大。」 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苏念雪倒抽了口冷气,抬眸瞪了她一眼。说话就说话……至于吗…… 作俑者倒是一脸无辜,岔开话头道:「来了。」 话音刚落,适才推门进去通报的帮众推开了厚重的木门,面上堆了笑,抱拳道:「二位,我家帮主有请。」 看似平淡的气氛,实际上暗潮涌动。她们这边带着目的而来,对方又何尝不是同样心怀他意。如若不然,只是个通报,何必费了这么长时间。 江临此人倒是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剽悍,恰恰相反,这人看上去倒像是个颇为和善的中年人,当然,如果忽略掉他脸上的那道伤疤的话。 据说这道伤疤是当年与谢家长公子谢长轩比刀时留下的,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这厢她们还没开口,对方却是笑言相向道:「二位贵客,请坐,来人吶,上茶。素闻六扇门的林千户断案如神,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吶,还有这位……」 苏念雪同他对了一眼,起身缓缓一抱拳,勾笑道:「药王谷,苏念雪。」 「原是药王谷的高徒,是江某有眼不识泰山了。」江临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赔笑道,「原就听闻药谷弟子风姿绰约,如今总算是窥其真容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若不是早就晓得龙首帮与蛊毒一事脱不开干系,她恐怕真要给江临这副恭顺的模样煳弄过去了。 林知忆面上挂了笑,狐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放了杯子道:「唔……旁的话,江帮主倒是不必说太多了,苏姑娘是药谷高徒,这样的话怕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至于在下么,呵,外头是怎么说的我也略有耳闻,江帮主大可不必昧着良心说出这番话来奉承在下。龙首也是江南一大帮,大可把腰杆子挺直咯,不必如此低声下气的。」 这一番话下来,既是点明了对方方才所言毫无用处,又暗讽对方阿谀奉承,当真是笑里藏刀。只不过这话说得太直接,难怪那么多人看她不顺眼,不过……六扇门直属天子,倒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林知忆敢说这么一番话,就是认准了江临就算再怎么受辱也不敢发难,毕竟……蛊这种东西到底是暗处的勾当,公然摆到明面上来就是同朝廷作对。面前的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江临这种人,自是忍得一时是一时。 果不其然,江临听了她这么一番话,面上笑容僵了一瞬,却还是哈哈笑道:「是是是,是江某多言了。那……不知林千户与苏大夫所来……是为何事啊?」 「啧……倒也简单,这些日子江南可是不甚太平吶,江帮主手握这一带的航运,应当多少晓得这事儿吧?」 「唉,自然是晓得的,可惜这事儿吧……我龙首帮看的是水运,这时疫吧……我等皆是粗人,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惋惜嘆道,「不过有苏大夫你们在,估摸着一定会没事的。」 「那是自然,天下名医出药王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不过啊……江帮主。」林知忆身子稍稍往前倾,略眯起眼睛,「在下前些日子在暖香楼可是听闻……此事,与贵帮有关呢。」 「绝无可能!」江临砰的一声站了起来,眼底似有怒气翻涌,「林千户,凡事可是要讲证据的!风尘女子出身卑贱,怎可轻信!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来搜,我江临若是说半个不字,立刻卸了脑袋送到你府上!」 「江帮主先消消气,在下也只是听闻,并未找到什么真正的证据。」林知忆倒是悠哉地给自己再斟了杯茶,「不过么……风尘女子亦是人,说的话作不作数在下自有决断。不会随意冤枉无辜之人,也不会叫真正的渣滓逃了去。江帮主以为如何?」 「江某自是信得过林千户的。」他依言坐下,面上仍是不忑,「林千户,你可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打听打听江某的为人。是,龙首帮……比不得谢家沈家那些江湖世家,江某也不是什么大侠,但至少自诩不是个坏人不是?这些年龙首手握江南水运,昔年水匪作乱的事儿,可不是少了很多嘛。」 这话倒是没说错,只是……苏念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个人言语的你来我往,观察着这位江帮主的言行举止。 一个曾野心勃勃想要成就龙首江南第一帮名头的人,会是如今这副看上去恭顺的模样么?不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说的句句属实……那外头的那些帮众又是怎么回事? 「江帮主所做的一切自然是有人看在眼里的,在下今次来,也只是为了求证罢了。」林知忆放下杯子,起身拍了拍衣袖,「我也说了,既不冤枉,也不放过。最后问江帮主一句,当真……没有?」 第44页 江临同样起身缓步行至她面前,拱手道:「绝不会有。」 「既如此……那在下也不过多叨扰了。」林知忆笑着回了一礼,转头道,「苏姑娘,我们走吧。」 「好,慢走二位。来人吶,送客。」 回去的路倒不似来时那么急,方才还精干的千户大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无精打采的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马上。 「你看出什么了吗?」苏念雪打马跟在后头,突然开口道。 林知忆斜瞥她一眼,懒散道:「你看不出来?」 看出他在撒谎倒是真的……还有你们俩都在一语双关……当真没有,绝不会有。是没有做还是没有证据,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林千户打算接下来如何?」 「自然是顺着往下查。」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他不是说了,水运么?」 蛊毒源于水……是要顺着水运往下查吗?只是这样是否会太慢了……江南水道错综复杂,要想查清可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但蛊毒能等得起吗…… 「大概要找人去一趟姑苏了。」 「姑苏?」 「嗯。」她歪过头,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单靠查水运太慢了,既如此,不妨找人问个话。」 找人问话? 她低笑了声,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道:「天下大事尽握囊中。姑苏,玲珑阁。」 姑苏玲珑阁,做的是消息的生意,只要上门者能够给出足够的价钱,对方自会把他想知道的双手奉上。 烟雨缭绕里,华惊云站在水榭前,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阁主。」守门的小童快步行到门前拱手一拜,沉声道,「那位来了。」 「哦?」俊逸的青年回头望了他一眼,一双眼底似是还含着烟雨濛濛,「把人请过来吧。」 「是。」 他回身端了桌上了热茶小啜了口,復而放下道。 「许久不见。」 身后的人摘了斗笠,抬眸看了他一眼道。 「别来无恙。」 屋外的风雨似乎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最后是谁(。)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玲珑阁 说起这姑苏玲珑阁,江湖上估摸着是没什么人不知道的,但能踏进这地方的人,基本上都做好了被扒层皮的准备。 毕竟是有求于人,人家可不会这么随意就把消息给你。况且……若是那么简简单单能查到的东西,也就没人会主动找上门来了。是以能来这儿的人,想找的不是密辛就是一些牵扯甚多的东西。 姑苏这两天总是雾气蒙蒙的,让人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守门的小童百无聊赖地抱着扫帚靠在门前望着长街上来往匆匆的行人。 「抱歉打搅,请问……」 头顶突然间传来女子温和的声音,他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姑娘是来问什么的?」他连忙作了个揖,就着往日说了无数次的措辞道,「若是不着急,屋内有纸笔,姑娘可写下由在下送进阁中,待到……」 苏念雪没等她说完,开口打断道:「若是我说急呢?」 他闻言一愣,转而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不知……华阁主可在?」 「叩叩——」 「进来。」华惊云侧身望向门口,见到来人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怎么?」 「阁主,有位姑娘说要见你。」 「姑娘……」他眉梢一挑,思索了下道,「她可有说自己是谁?」 「有……她说,她名苏念雪。」 「苏念雪……」他低声重复了遍,「嘶……安阳侯府的那位么……诶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认识她?」 对面的人抱着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嘶,行吧,既然是你认识的人又是安阳府的小姐,哦,还是药王谷的弟子,那我就见一见也无妨。」华惊云笑着把方才准备取的东西放了下来,示意小童去把人请进来,「你可要一起见一见?」 「不必。」 「唔……那你自个儿找个地儿藏好吧。」 对方微微颔首,拎着剑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哟呵……倒是不知这傢伙是何时认识的这位角儿,这位背后牵扯到的可不止是江湖,还有朝堂呢,有意思。华惊云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模样。不过……这位来玲珑阁,恐怕是以药王谷弟子的身份来的吧? 「阁主,人到了。」 「让她进来。」 他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略眯起眸子打量从门口走进来的年轻女子。 「早有耳闻苏家有女师承药王谷,今日总算得见。」他轻笑了声,眉目舒朗的模样俊逸得很,「只是不知道苏姑娘来我玲珑阁,意欲何为呢?」 竟是这般直接么……苏念雪闻言亦是跟着笑了笑,索性单刀直入,接了话道:「华阁主倒是好眼力,玲珑阁之名确实不虚。既如此,阁主想必也晓得了江南时疫的事情吧?」 「嗯,确实略有耳闻。」他沉吟了片刻,道,「只是此事不该是药王谷的专长吗?苏姑娘来这儿是想?」 「此事并非时疫,而是……蛊毒。」她神色一凝,声音逐渐冷了下来,「事情紧急,还望阁主能指点迷津。」 如此说来,是要下蛊之人的线索吗……华惊云略一思索,笑道。 第45页 「可以。但苏姑娘也知,我玲珑阁是做生意的地方,这代价,不知苏姑娘可付得起?」 「不知华阁主的代价,是什么?」苏念雪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有些紧张。她从未同这些人打过交道,自然不知对方会开出怎样的条件。若单单是钱财还好说,若是些其他的…… 她这副胡思乱想的模样被华惊云尽收眼底,他低笑了声,道:「我的代价么,很简单。我要苏姑娘的一个承诺。」 「承诺?」 「不错。」他笑得意味深长,「在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前提下,我要苏姑娘答应替我办一件事,当然,不是现在。」 就……这么简单?她愣了下,一时间有些狐疑。 「当真……只是一个承诺?」还是自己的承诺? 「自然。我华惊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何?」 她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道:「好,我答应。」 「很好。」华惊云拍了拍手,「既如此,劳烦苏姑娘先去楼下稍待片刻,一会儿自会有人将你想要的东西奉上。」 言下之意约莫是送客了。她点了点头,抬手朝他一抱拳,道:「多谢华阁主。」 「不必言谢,你来我往,公平得很。」他笑着摆摆手,算是还礼,「十六,送客。」 「是,阁主。」 倒是个妙人儿,他低笑了声,提了些声音道:「还不进来,你是要踩着下头的瓦到什么时候?我玲珑阁的屋瓦可是贵的很。」 那人闻声轻巧地从窗外翻了上来,落地时近乎无声,她侧过身子,目光落在恰走出阁楼的苏念雪身上,琉璃眸子里划过三分笑意。 「人都走了你还看,怎得方才不见上一见?」华惊云给她端了杯茶过去,「方才突然想起,这位苏姑娘大半年前可是去了趟西域,你是在那个时候遇着她的?」 「嗯。」 「姿容清丽,如竹如兰,不愧是苏氏女。」 「不是苏氏女,是药王谷弟子。」 这二者……有什么差别吗?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行行行,药谷弟子。不过你与她是个什么关系?这才相识多久啊,竟这般维护?也不见我昔日调侃你哥哥的时候你这般。」 晴岚瞥了他一眼,道:「朋友。」 朋友?他忍不住笑出声。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同我说朋友?噗嗤哈哈哈哈哈,你哥哥劝了你半天让你同人接触你都不干,两三年不见,竟是转了性子了?」 「两三年不见,你的话倒是愈发的多了。」晴岚轻哼了声,转过身去屋内坐下倒了杯茶,「她说的蛊毒是怎么回事?」 「唔……这就说来话长了。」华惊云把窗户带上,在她对面坐下,「不过么,你若是要问这个,可也是要有代价的,我可不敢破例,那些老傢伙可烦人得紧。我只能告诉你,同这几年中原武林的动作有关系,包括你兄长现下在查的东西。」 她闻言皱了眉,道:「条件是什么,你不会也要我的一个承诺?」 「那倒不至于。」华惊云撇了撇嘴,道,「要告诉你也行,我要你们荆楚的藏锋匕,不用现在给我,你回去拿了再说。」 「可以,这本身也不算什么稀罕物。」晴岚放了杯子,眼底有隐隐的冰凉,「说吧,怎么回事。」 「有人指使了龙首在江南水道下了蛊,搅得南边不是很安生,而且此人做事相当缜密,饶是我们,都没捉到他的狐狸尾巴。」他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砸了咂嘴,「给那姑娘的线索也只够把江临扣下,至于他身后的人,抓不出来。」 「连你们都不行?」 「我们和你们一样,又不是神仙。」他笑着摇摇头,「世上之人千千万,又哪是人力所能查清的。我们也只不过是知道的比旁人多一点罢了。怎么,你问这个,是想去帮她?唔,也是,离武林大会还有快半年,你也着实是没处去,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妨给你这个朋友送个顺水人情。」 晴岚垂下眸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华惊云随手捻了块桌上摆着的糕点塞嘴里,含煳道:「对了,那边知道你回来了吗?」 「知道,却又不知道。」她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依着那人的性子,定然是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但他偏生又不拦着,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说到底,估计也是存了几分私心,至于其他的……她也摸不准他想做什么。 「唔……行吧,血玉我收了,东西自然过些日子也会送到人手里。不过么,虽然我知道劝不住你,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以你的本事,拿下武林大会的头筹不是问题,毕竟年轻一辈真没几个能打的。只是……」他担忧地看着她,「到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连跑都跑不掉。别忘了现下封四娘可是兰陵谢氏的客卿,若是她在场看出了什么,你有想过怎么办吗?」 面前的人手搭在桌案上,指节轻轻地扣着乌木桌,神色凝重。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才终是嘆了一声。 「我不知道。但,没得选。你能找出荆楚有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事儿的人吗?」 这话虽然在理,但……华惊云无奈地摇摇头,一时间竟也是无言。 「做什么都会有危险,但这一次不去,恐怕这五年的心血都白费了。」她紧抿着唇,深吸了口气道,「谁都不想白白地看着……至少我不甘心。没试过,如何知道不能做。」 第46页 「唉……你这性子,真被你哥说准了,太犟了。」华惊云给了她个白眼,道,「行了行了,我也不稀得管你,不过么,给你求了个护身符。」 「什么?」 「方才那个承诺啊。」他放了杯子,笑得狡黠,「安阳苏氏,百年世家,大梁殿上的两根顶樑柱之一。她是苏家的嫡亲小姐,苏家门生遍布大梁,若是她能开口,保你应当是不难,再不济,也足够给你争取一些时间。」 ……这算是□□裸的以权谋私了吧……晴岚看着他的神色一时间竟有些复杂起来。 「你别不信啊,苏家那可是……」 「我知道。但……大可不必。」她打断道,眸中似有浅淡的光晕流转。 华惊云收声看她,颇有些疑惑。 「就算没有那个承诺,她也会那么做的。」女子嘴角勾了个弧度,周身的冷意散了些,「若我连这点把握都没有,也不会说……她是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一天(。)接下来可能更新会放缓,月底有很重要的考试。不好意思qwq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意外之喜 华惊云听她这话说得也是一阵子无话可说。他到底还是对这人的性子有那么几分了解的,能让她这么说的人可真是不多,不,应该说是寥寥无几才是。 不过么…… 「你这么一说我好亏啊……」他像是颇为头疼地嚎了声,「这生意做亏了啊……又要被那群老头子叨叨了……啊,我这玲珑阁主做得也忒失败了吧……」 「行了,你闭嘴吧。」 「得嘞,我不说了,不过么……」华惊云从善如流地收了表情,半趴在桌上道,「江南的这趟浑水,你来一探否?」 晴岚垂着眸子,随手捻了杯盏抵在唇边沉思着。 这趟浑水么…… 「唔……不过你不去应该也不碍事,毕竟江南这边可是沈家的地界,出了这档子事,他们也不会不管。」 「沈家?」她面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谁?」 「嗯?大概是沈家小姐吧。」华惊云见她的模样也是突然来了兴致,「沈家的那位长公子不在府中,自然就只能是她。沈家二小姐沈楠茵,怎么,你又认识?」 「……」那还真是够巧的。 她仰头把冷下来的茶喝了,逐渐把思绪理了清楚。 突然出现的蛊,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是在南边,若是不曾记错,前些日子的那桩子兰陵谢氏死人的事儿也还没全然解决。这两件事……可会有联繫? 「怎么?看你这样子,是有了打算了?」华惊云顺势往后一倒,翘着腿一副懒散的模样倒是十足的纨绔。 这幅样子玲珑阁的长辈不多叨叨几句怕是都不大可能吧…… 晴岚腹诽了句,提了剑顺手把个什么东西往他怀里一丢,道:「嗯,多谢你的消息。」 华惊云手忙脚乱地截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块上好的白玉。 啧……好像不亏啊……早知道多敲几笔了。 「阁主?」门童送人离开折返回来,却见他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手里头摩挲着那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十六,估摸着要不了几日,又有好戏看了。」他把玉石随手扔到了后头的锦盒里,「沈家,药王谷,朝廷,还有那些个不曾露面的傢伙,啧,这江南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啊……不过么……」 他低笑了声,喃喃道:「这才是江湖啊。」 这一边倒是悠闲,另一边却是绷紧了弦。 姑苏离那边不远,但这一来一回也过去了两三日。顾不得疲累,苏念雪几乎是一路急奔回了药王谷弟子所在的医馆。 「钟师姐!」 钟菀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打开门把人迎了进来,桌边的师兄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赶忙给倒了杯水。 「怎得跑成这个样子?」钟菀给她拍背顺气,嘆道。 「我没事……」苏念雪稍稍缓了口气,赶忙追问道,「这边情况如何了?可有再发现些什么?」 她这一走就是两三天,这边因着朝廷封锁消息,也不晓得找到应对之策没。 「别急,这边还不算太糟」。钟菀一边给她顺气一边从方才拿出来散乱一桌的书册里翻出基本近几日才新撰写的给她看,「自从确定了起因是蛊毒后,这三日朝廷的钦差也带着人去封锁了那几处水源,且严令不可接近,咱们的一些人也在跟着调查,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 有了病因,对症下药比之先前的两眼一抹黑的情况的确是要好上许多了。她稍微松了口气。只是蛊毒一物中原见之甚少,要处理起来也远非一日之功,若是要完全解除江南地区从中蛊者到水源的隐患,恐怕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日。 「我明白。」她长舒了口气,看了两眼屋内的人,疑惑道,「对了师姐,林千户呢?」 按理来讲林知忆应当是会跟着药王谷这边的线索与对蛊毒的查验才是,怎得反倒是不见了人? 「她啊,在府衙。你是要过去告知在玲珑阁拿到的线索吧?」钟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嘴角勾了个笑,看她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说起来,她会去府衙好像还是因为那边来了个来头不小的人物,而且……与你似乎还是个旧识呢。」 来头不小?还是自己的旧识?谁啊…… 第47页 「嗯……那我现在过去……」 「诶,小师妹你等等。」钟菀放了手中的书册,考虑再三还是问了,「玲珑阁有规矩,凡给答案必有条件,你……」 原来是问这个啊……她怔了下,面上随即浮现出些许不解的神色来,道:「嗯……玲珑阁主给的条件是在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前提下要我为他做一件事。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想做些什么。」 若是要钱财,玲珑阁这些年的积淀不说富可敌国,但也绝对称得上底蕴深厚了。若论人脉,玲珑阁有规矩不问朝堂事,若是因着自己是苏家人要这个条件委实派不上什么用场。那么……是为了药王谷?可……自己虽是谷主嫡传,但并不能代表整个药谷行事啊……这人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你的条件……」钟菀亦是皱眉沉思,「毕竟你的身份不同于普通弟子,虽然是应了下来,但还是小心为上。毕竟……虽然玲珑阁号称无所不晓,但若是抛开这一点,其实他们的正邪是非立场并不明显。」 看似远离江湖,实则身在江湖……玲珑阁的来头,的确是不为人知啊…… 「嗯,师姐说的我也晓得的,只是如今已经应了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苏念雪无奈地嘆道,「说到底咱们谁也拿不准。对了,我先不打搅你们了,这便去府衙一趟。」 「也好,你路上小心。」 「嗯。」 医馆离府衙不算远,慢慢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府衙外的官差认出了她腰间悬着的药谷的弟子佩,索性径直带她去了正堂。 里头么……除了林知忆,倒还真的有个熟人。 「念雪?」沈楠茵身上还是临安沈氏的苍衫,比之在西域的时候看着气色要好上不少,不过她见到自己时似乎并不惊讶,「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略一思量,其实也就明白了为何师姐会说是相识的人了。 想来是这姑娘之前见到药王谷的人,多嘴问了句。不过也委实是巧,毕竟江南没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她此刻应在北疆才是。 「叙旧一事二位还是稍后吧。」林知忆还是那副困顿的模样,她一面把玩着手里的短刀,一面道,「苏大夫此行可有收穫?」 「喂,林千户,你就不能叫人喘口气吗?这么着急作甚?」沈楠茵回头瞪她,像是颇为不满的样子。 所以自己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念雪仿佛又见到了她在天山和晴岚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赶紧上前拉住了她。 「无妨的,我来之前去了趟医馆,已经歇过了。」她从袖中取了一支细小的信笺递过去,「这便是玲珑阁给的答案。」 林知忆接过来打开略略扫了几眼,垂眸思索了不到片刻就起身拎起了随意放在桌上的长刀推门而出。 「喂!真是……」沈楠茵猝不及防下被撞了下,险些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她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就差没冲上去把人抓回来理论了,「等一时半刻会死不成……」 苏念雪好笑地过去给她揉肩膀,摇头道:「林千户也是捉贼心切,你多体谅一下。还不曾问你,你怎会在此?」 「江南受我沈家庇护,你说我为何会在此?」思及形势,沈楠茵也顾不得再同林知忆置气,亦是忧虑道,「这么大的事儿,牵扯可大了,其实本该由我兄长来的,毕竟他才是沈家的少主,但你也晓得,因着鬼差的那件事,他人如今还在北地,来回奔波是赶不及了,这才叫我先带人过来。」 「那……可有收穫?」江湖人到底与朝堂的人不同,即便林知忆走的路子不同,但到底还是会因着身份顾及而在必要时有所收敛,若是江湖人来查这档子事…… 「有,但与你们找到的东西有所分歧。」 「怎么说?」 「你们查到的是蛊毒,但我们的线人……」沈楠茵咬唇纠结着道,「是毒不假,但是否是蛊毒……不好说。林千户说毒源水中,这一点倒是印证了我们的查证,只是……你也晓得,蛊多来自南疆,但我们带去的医者验毒找到的却不只是这一种……所以我此行也去问了你的几位师兄师姐,结果一如我们先前所知。你不知这些,想来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同你细说,但……这样一来就有些说不通了啊……」 苏念雪听她说完,紧皱着的眉头终是松开了,她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道:「不,如你所言,恰巧如此,这才说得通。」 「啊?」 「你知道除开给林千户的那条关于人证的线索,玲珑阁给我的关于蛊毒的字条上面写了什么吗?」 「什么?」 「碧露膏。」 「……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怎么说呢……看着比较鸡肋的药物。」她在人面前坐下,慢慢解释道,「疗伤效果比不得金疮药,却又造价昂贵……但偏生很多心术不正的医者喜欢这东西,你晓得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 「因为它是源。」她低笑了声,「也是载体,我先前其实一直疑惑,为什么这些个人敢如此大胆,在水源中下蛊,水在流,蛊也在随之移动,如此一来,这就不仅仅是江南这几座城池的病症了,往严重了想,这要的是整个南边百姓的命。但又很恰巧,偏偏又止在了这几座城池……你这么一说,再加上百晓楼的那条线索,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第48页 她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缓缓将拼凑出的真相和盘托出:「若是我不曾猜错,这种投下的蛊毒本身应当是不会伤人,关键就是作为载体的碧露膏,有了它,毒性附着其上,哪怕是及其微小的一点都有可能牵一髮而动全身。但同样的道理,水在流动,碧露膏的效用也在不断降低,是以到了下游……已经不具备感染的效用了。」 竟是如此吗……沈楠茵惊愕地看着她。若不是对方点出来,她不曾学过药理,还真不知道这些…… 「不过……」苏念雪话锋一转,眼神却慢慢沉了下来,「这点虽说弄清楚了,但始作俑者呢?」 还是……毫无头绪。 所有的线索指向的都是龙首帮。但蛊毒来自南疆,碧露膏又算得上个稀罕物,江临一个帮主…… 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他这么做……所求为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晴小岚上线帮忙(?)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兰陵谢氏 林知忆不愧是六扇门最出色的千户之一,从带队出城到将人证带回来也不过短短一日余。彼时苏念雪尚在医馆中帮着诊治病人,远远的就听见了沈楠茵的声音。 「念雪!」 「按着方子,每日煎两副药便是。」她把准备好了的方子递给身边的同门师弟,擦了擦手迎出去道,「怎么了这是?跑得这般急。」 「人找着了!」沈楠茵顾不得解释太多,拉上她就往外跑,「余下的话到了府衙再说!」 「诶诶?」 自从出了事,为了安全起见,这些地方的大多数人便撤了出去,府衙中的府尹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今日的府衙可就没往昔那般清净了。 中年男子髮髻散乱开,形容狼狈地给捆绑着,半点动弹不得。 只是略略扫这一眼,苏念雪就知道了这人是谁。 「我的耐心有限。杜恆,对吧?」林知忆瞟了眼进来的两个人,蹲下身子挑起他下巴,嘴角勾了抹笑,「说了,少受些苦。」 那人只是偏过头,死咬着牙只字不言。 林知忆见状却也不恼,反倒是抽了匕首把他身上的绳子给割开了,还递过去被热茶。 这是做什么?不用强的了?他眼底浮现起淡淡的嘲讽,遂了她的意把那杯上好的龙井茶接过来一饮而尽,重重将青瓷盏摔了个粉碎。解了绳子又如何?自己被点了穴道,半点内力用不得,还不是刀俎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你不说倒也无所谓,我只需要保证你这条命留到我把江临『请过来』时就够了。」清茶的雾气裊裊,叫她整个人的眉眼恍若置于烟霞之中,可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怎么都让人舒服不起来,「到那时,你的生死之交看到你当真落在了我手里,你觉着他会怎么想?是救你这位兄弟呢,还是……」 她晃了下杯子,忽然间又放下往前走了两步,笑道:「不过不论如何选择,你们两个的罪名……都逃不掉。唔……让我想想……这样的罪名,午门斩首都是轻的了。我记得,你应当是有妻儿的吧?你现下可要与他们见上一面?毕竟令公子年纪可不大,一直阿爹阿爹地嚷着,我手下人可是最不喜这些吵吵嚷嚷的孩子的……你说……」 「你!」杜恆被她这么一激,怒极作势就要扑上去,可没了武功,自是被狠狠地撂倒在地,疼得蜷缩着怒斥道,「你个恶毒的婆娘……」 「我恶毒?」林知忆闻言大笑出声,上前一把把人拎了起来,眼底冰凉,「你们毒害江南百姓时怎不觉得自己恶毒?如今倒是指责起我来了?我可没说我对你的妻儿做了什么,你就这么着急?那些个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又上哪儿说理去!」 不对劲啊……苏念雪瞧见她的动作,心底咯噔一下。她手上这力道……可是会把人掐死的! 「林千户!」 她话音刚落,林知忆的手蓦地一松,把人扔在了地上。 也不管杜恆的脸色是有多难看,她冷哼了声,继续道。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妻儿。毕竟……活着,有时比死了更痛苦。」 「想想看吧,你迟早逃不过一死,江南多少百姓憎恶你们?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刀刃,是流言。」她把冷却的茶水饮尽,嗤笑道,「你的妻子,因你的所作所为,一辈子受人羞辱,你的儿子,这一生都要被人指着嵴梁骨唾骂,他敬重的父亲,是个千夫所指的……」 「别说了!」他躺在地上,喉中悲鸣呜咽着。 林知忆却只是冷冷地扫了眼他一眼,提了声音道:「来人。」 守在外头的六扇门人闻声赶忙上前肃立,抬手一抱拳。 「大人。」 「把人带下去,严加看管,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 沈楠茵眼见着那人冷这张脸把杜恆拖了下去,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的林知忆同平常那个同自个儿插科打诨的年轻姑娘简直判若两人,她丝毫不怀疑,若不是留着杜恆的命还有些用处,她怕是会当场掐死他。 可……究竟为什么?她方才的状态已经远不是单纯地用憎恶可形容的了…… 「抱歉让二位见笑了」林知忆转过身,她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唯有眼角一点红尚能看出之前的情绪,「坐吧。」 第49页 苏念雪拉着沈楠茵在一边坐下,思索着斟酌道:「如他这般拒不承认,林千户以为当如何?」 「不如何,如我所言,即便他不说,我也有的是法子治罪。」她哼了声,眼底像是压着什么似的晦暗不明,「若是我把消息放出去,即便没有他的口供,你说百姓会不会要求我们严惩?」 不用问,肯定会……苏念雪几乎不用思考就下了论断。流言伤人,百姓不知全部,但却会把关于此的愤怒悉数发泄在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人身上。到那时,就算没有所谓的口供,江临和杜恆都是难逃一死。只是……那背后的人呢?林知忆明知道此事绝不简单,却又为何……难道说…… 「正如你所想。」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林知忆淡淡开口继续道,「这两个人,都不是主谋,而且……幕后之人约莫也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吧。」 既然是不在意生死,又为什么要……沈楠茵有些不明所以。留着杜恆是为了引出江临,这一点她能明白,但……听她的意思,似乎是留着这两人还有用? 「沈姑娘。」林知忆自然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她唇边勾了抹笑,眉眼弯弯笑得狡黠,「与其在心里揣度我的办案方式……我觉着你还是先把眼下自己的事儿处理好吧。」 「啊?」自己的事儿?自己有什么可处理的? 「唔……看样子是你手下的人还没通知你啊……」她伸了个懒腰,眸中再度浮现的是如同往昔的懒散神色,「据我所知,兰陵谢氏的长公子谢长轩可是快到了,你不出去迎一迎?」 「……你说谁?!」她面色倏然间变了,跳起来就往外跑,「念雪对不住我先走一步!」 这……不至于吧……苏念雪愣了一下,反映过来时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跟耗子见了猫儿似的? 兰陵谢氏的长公子……唔……她垂眸沉思着。南北两家对峙已经多年,谁都没办法往前再进一步,但也正因此……这些年的江湖也还算得上太平。只不过身为长公子的谢长轩突然到访,偏生这个时候江南既是多事之秋,而沈楠茵的兄长身为沈家少主恰巧还不在临安,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巧合。 再者说……前些日子传闻死在鬼差手下的那位谢家长辈,作俑者究竟是何许人,到现在也还没查清。 谢长轩走这一遭,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她心念一转。真的会是所谓的鬼差吗?而且若真的是鬼差……南北两件事相距时间并不算长,江南的蛊毒……是否也会是鬼差所为呢?毕竟无人知晓墨客山庄究竟坐落何方,也无人知晓鬼差的来歷,若他们当真来自南疆,懂得巫蛊之术也未尝可知啊。 但……若是她没记错,谢家那位中的毒却是西域的毒吧? 西域与南疆相隔万里,这…… 「苏大夫在想什么?」 「啊?哦,没什么,就是在想本该在兰陵的谢家公子为何会前来江南。」她回过神,试探性地问了句,「林千户可听说过前些日子谢家的事情?」 「你是我想问我有关传闻的鬼差吧?」林知忆瞭然地笑笑,「略有耳闻,你想问这两件事可会有联繫?」 「嗯……」 她深吸了口气,却是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是鬼差。」 如此笃定是为何?苏念雪闻言怔了下,愈发疑惑起来。 林知忆笑了笑,抬手给自个儿再添了杯茶,道:「你晓得为何兰陵谢氏如此厌恶墨客山庄,甚至是秉承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心思么?」 「为何?」因为家风清正?若是她没记错,不只是对鬼差,谢氏一向痛恨这些个邪魔歪道…… 「唔……答应我件事,我就告诉你。」 「啊?何事?」自从自个儿去了趟玲珑阁,怎么都开始谈条件了…… 林知忆眯了眯那双狐狸眼,笑道:「你与她不必称唿我作千户,直接唤我名姓即可,我对你们亦如此,如何?」 这……苏念雪回味了一下这个「她」所指是谁,忍不住笑出来道:「好,不过你想叫楠茵名姓,为何不直接说?」 江湖女子不拘小节,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况且林知忆虽是朝堂之人,但也的确相助良多,沈楠茵想来也愿意交这个朋友。 「好,总是姑娘啊大夫啊的叫,总觉着不对味。」林知忆思索了一下事情始末,道,「谢家的事儿么,严格来讲应算是一大耻辱了。你可听过一个人的名字,白子书。」 白子书?她摇摇头。从未听过江湖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也难怪,毕竟这事儿都过了六年多了,再加上当年的名门正派皆是闭口不言,你如今不晓得也正常。」林知忆嘆了口气,「他是墨客鬼差的首领。」 这……怎么可能?!她蓦地瞪大了眼。不是说鬼差从何而来,真面目是什么模样一概不知吗?怎么突然间冒出了个墨客的首领来?还和谢家扯上了关系…… 「当年谢家欲与蜀中唐门结亲,定的就是谢长轩与唐门大小姐唐晗的亲事。本来已是商议好了的,但谁料……」她低笑着摇摇头道。「送亲之日,谢家人刚在河洛道接过花轿,就见一白衣人执刀立于路中,正是白子书。」 「然后呢?」 「他是来抢亲的。」 抢、抢亲?!这……江湖两大势力联姻,在场的江湖正道高手数不胜数,这白子书竟敢当众抢亲?! 第50页 「可还不止。」林知忆眼底似乎含了赞嘆的神采,「当着江湖正道的面,他一人一刀,连退数位江湖高手,砸了轿子就把人带了出来。谢家人自然是不堪这般羞辱,只想置他于死地,但谁曾想,竟无人是其对手,到了后面,他那一身白袍都快给血染透了。但没人拦得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新娘子洒然而去,再不见了影踪。」 一人一刀,绝尘而去……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是传说中恶名昭彰的墨客鬼差……而且唐晗竟是毫无反抗……单听着,是何等的恣意潇洒……但对于谢氏而言,堂堂的武林世家,竟被一向最为不耻的邪魔歪道给抢了亲事,无异于是在自己脸上扇了好几巴掌,是□□裸的挑衅,也是绝不可能原谅的耻辱。 但……这又和这两件事是否是鬼差所为有何关系? 「你瞧,世人传闻的鬼差,其实是将自己的面目完完整整显露出来过的。只是……有些人不想叫人知道,自然就封了口装作不知。所以……念雪,有的时候不要问为什么,知道个结果就已经足够。」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毕竟,不能说。」 「那又为何告诉我?」 「你同寻常的江湖人不一样。」她回过头,目光深深像是要把人看透,「你是药王谷弟子,但你也是苏家人,换而言之,你亦在朝廷的边缘游走。」 「有些事,江湖人说不得,朝廷,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不多了啊orz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乱局 苏念雪见着那位声名在外的谢家公子是与林知忆的那一番谈话后的第二日。 青年一身黑衣,利落地自骏马上翻身而下,面目俊朗,眉眼中已可窥得那些个世家公子的风度与骄矜,倒的确是不辱百年世家之名。 但许是因着沈谢两家家风并不相似,即便她不曾见过沈家那位,单单从沈楠茵来看,这位谢长轩给人的感觉可不如沈家来得让人亲切。 「早闻药王之名,今日终是得见,谢某在此见过二位。」他略略一抱拳,面上没什么表情,总给人一种敷衍的感觉,「还有这位六扇门的林千户。」 林知忆回了一礼,却没说什么,估摸着是看他这副模样也不是很想理会。 倒是钟菀打了圆场,「谢公子安好,不知所来是为何事?」 「并无要事,只是临行前家父嘱託,若是有闲暇可来拜会药谷诸位,以示我谢氏之仪。」话虽这么说,他却依旧是冷着张脸,「在下奉命前来追查鬼差害人一事,若诸位有什么线索,亦可来城中驿馆寻我,兰陵谢氏感激不尽。」 「鬼差?谢公子这话说得在下便不明白了。」在一旁听着的沈楠茵轻哼了一声,上前隔开两拨人,「若谢公子是要查家中长辈一事,我家兄长已前往北地全力相助,此时身为兰陵少主人的谢公子却反而前来此地说要寻鬼差?」 「谢某并非信不过令兄长,只是此番来查的乃江南蛊毒一事。」 「蛊毒?不知谢公子是从何处知晓此事乃鬼差作乱?」她嗤笑道,「六扇门的林千户与药王谷诸位可都在这儿呢,现下所有的线索指向的都是龙首的江临,而谢公子口中的墨客鬼差,我们可是连影子都没见着。凡事要讲证据,谢公子以为呢?」 「哼!短短一年,南北两地都出了事,沈姑娘莫不是觉得此为巧合?」谢长轩手搭在了腰间的长刀上,眼底是满满的嫌恶,「这江湖之中,除了他们,谁还敢在两家眼皮子底下放肆?!再者说了,所以线索都指向龙首的江临……沈姑娘,莫不是觉得你们手底下区区一个帮主可有这样的胆量?后头的人是谁,便当作不知了吗?」 「知或不知,我沈家只看证据。在尚未查清之前,即便是鬼差,也不可污衊。」沈楠茵站在他面前,半步不退,肃然道,「我沈家家训,族人门客当明辨是非,不凭他人之言定人是非,若无定论,即便那人被众人所唾弃,也不可轻易涿杀。若谢公子找到了足以证明此事系鬼差所为,我等定当倾力相助,绝无二话!若没有,还请莫要妄下定论,毕竟公子脚下的土地是江南,而非兰陵!」 「你!哼,好,既如此,我与姑娘也无甚好说的!我们走!」 这……这么直接吵起来当真没关系吗?苏念雪不无担心地看着沈楠茵。好歹是江湖两大世家,闹得这么僵……不太好吧? 「不必担心这些,反正这些年两家关于此事吵了也不是一两回了。」沈楠茵嘆了口气,「倒是叫你们见笑了,我们进去说话吧,林千……知忆不是有话要说吗?」 林知忆被她这突然间转成的名字说的愣了下,反应过来才点点头道:「嗯,确然是有事,走吧,也别在这儿站着了。」 方才围上来的人这才作鸟兽散,钟菀还要处理蛊毒一事,便让苏念雪跟着两人进了屋子详谈。 「是打算动手了吗?」沈楠茵在后头带上门,问了声。 林知忆点点头,从后头的书架上取了捲地图出来。 「我们关了杜恆这两日,江临那边估摸着已经收到了消息,但还没想到什么法子保下他这位兄弟。我叫人送了拜帖,明日他若不依约前来,他自然知道后果。」 所以……他一定会来。幕后之人当他们是棋子,不在乎他们的死后,但江临不一样,帮派重情义,身为一帮之主,即便是为了利益,在尚不知这边是否拿到了实证之前,他也不可能不在乎杜恆的生死。 第51页 但总感觉有什么算漏了的地方……苏念雪垂眸深思。既然是棋子,既然明知道迟早会败露,那么幕后之人走这一步棋的意义又在何处呢?还有不得不考虑的另一个人……谢长轩……她是不信堂堂的谢家子弟会这么说话的纵然再憎恶鬼差,也不至于说一点把握都没有,单凭捕风捉影就亲身前来江南。就算觉得手下人不是敌手,可谢家不还有诸多门客客卿吗?为何偏偏要自个儿来走这一趟呢? 真是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人是一定要抓,若是能从其中找出关于幕后之人的只言片语,也至少能打破这僵局。但……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有所关联……也太可怕了…… 「怎么了吗?」林知忆见她只字不发,不禁问道,「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谈不上……」她颓然地趴倒在桌上,声音里有弄弄的烦闷不解,「我就是还理不清这些关系……」 二人面面相觑,却也不知从何劝解,毕竟她们其实也晓得苏念雪所说的这些一团乱麻的关系确实一时间难以理清。 「现下忧心也无甚用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楠茵嘆了口气,出言宽慰道。 「嗯。」她闷闷的应了声,面上却还是不见笑意。 看样子,事到如今……也只能靠明天江临的反应揣度一二了。 夜里大雨瓢泼落了一地。 屋里的火烛被风吹得摇曳,让本就凉意十足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寒。破旧不堪的窗子在风雨的吹打下摇摇欲坠,屋内的人呵了呵发凉的手,眯着眼看向窗外的一片漆黑,心里有些不安。 是自己多心了吗?还是……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风雨中隐隐有一丝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来不及多加思考,极快地往后一仰头,伸手迅速扣上了挂在墙上的刀。 近乎是在他向后闪避的同一刻,细密的薄刃自外破窗而入,顷刻间将本就不堪风雨的窗子击了个粉碎。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有胆子现身一见!」他瞥了眼那些细密的刀子,心底忍不住一阵发寒,抽了刀便冲进了雨幕里。 大雨倾盆而下,转瞬便将他淋了个透。 若不是今夜里觉得不对劲多留了个心,自己现下早就给扎成了个刺猬,来人暗器功夫如此了得,若是再留在那狭小的屋内,迟早着了他的道儿。他心底暗骂一声,凝神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人自不远处缓步而出,指尖扣着的柳叶刀在夜色之下泛着淡淡的冷光。 「阁下是什么人,在下最近,可没得罪什么吧?」即便不知对方是何许人,出于多年的经验,他也知道此人绝非善茬儿,「半夜三更扰人清静,意欲何为?!」 那人一张脸掩藏在斗笠下,抬眸时下颚轮廓冷硬。他盯着面前紧绷着的男子,忽然间手腕一翻,柳叶薄刀破风而出,速度比之先前有过之无不及。 他心底咯噔一下,连忙抽刀迎上去,薄刃与雨点融为一体,在他小臂上割开了条口子。 「六扇门的暗桩,倒是有几分本事。」来人低声道了句,似是有些惊讶,「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你!」 不知何时,雨声逐渐停了。 鲜血混着雨水淌了一地,男子躺在地上,喉头血口仍旧有鲜血溢出,但身体却早已冷去。 而杀人者早已消失不见。 晴岚轻巧地从树上一跃而下,一双眼晦暗不明。 她一步步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子查看了一番。 柳叶刀隔开的刀口浅薄,这一手暗器功夫真是漂亮,也不知中原武林何时出了这样一个角色。死的人还是六扇门的暗桩,谁给的胆子暗杀朝廷的人?而且…… 她目光落到了被钉死在门板上的木牌。 那个数字……墨七…… 是墨客鬼差的墨客令。怎么会…… 她起身过去,思考了片刻还是拔下了那块木牌,提气纵跃而去。 尚不知那人是否走远,还是先走一步吧,明日……可还有一场好戏。 龙首帮的江临,南疆的蛊毒,还有被捲入其中的江湖两大势力……现下还出现了墨客令……看样子真如华惊云所言,这江湖……要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前期应该是在铺世界观(。)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再会龙首 本以为第二日应是依计行事,谁料苏念雪依约抵达城郊别院时,却只见了沈楠茵与一种沈家的护卫。 「这是怎么回事?」不单单是林知忆不在,连六扇门的人也…… 「出事了。」沈楠茵面色不大好看,「今日一早收到的消息,六扇门的设在江南的暗桩……给人杀了。」 「什么?!」苏念雪倒抽了口凉气,「怎么会?」 既然是暗桩,就代表所知之人本就寥寥无几,更何况暗桩平日若无命令绝不会轻举妄动,在旁人看来与平头百姓无异,怎么会平白无故就被人所杀?再者说,六扇暗桩皆是精挑细选,武功自然不会差,能悄无声息地就被……那杀人者的来头就绝不会小…… 是江南一事的幕后黑手?可他难道不知,此举是公然与朝廷作对,走这一步棋,他意欲何为啊? 「杜恆人呢?」 「在里面,我的人押着。」沈楠茵颇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里的长剑,「知忆带着六扇门的巡捕先过去了,不然被办法给上头个交代,我们这边就只有我的人,也不晓得人手够不够。」 第52页 是了,若是江临要硬闯,龙首帮再怎么说也是手握一方水运的大帮派,真打起来,纵然沈家的护卫武功高强,也架不住一众人的围攻。 但……江临当真会这么做吗?他可会为了杜恆下这一步险棋?又或者说……是否会想要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呢…… 毕竟虽说当时林知忆审杜恆时威胁道即便没有证据也会治罪,但若真的没有证据,饶是六扇门也不敢轻易走这一步,朝廷的丝丝缕缕要比江湖复杂得多,如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就不只是掉脑袋这一说了…… 没有证据,谁都不晓得你治罪的人是否是真正的兇手。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偏头看了眼日晷。 快到辰时了……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刻钟,江临……也该来了吧。 「念雪,你害怕吗?」沈楠茵突然偏头看她,眼中是她近乎从未看见过的认真,「这应该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江湖的纷争吧?」 的确算是……她垂眸低笑。药王谷不问江湖事,她也只是听过那些个江湖的腥风血雨。但……害怕吗? 「算不上吧。若说害怕,在天山就该怕了。」苏念雪张开手,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骨,「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绝处逢生。」 「……我倒是忘了,你可还结果了个魔教头子呢。」沈楠茵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什么时候苏大夫不行医了,倒是可以去做个闯荡江湖的女侠,怎么样,可要来我沈家做个座上宾啊?保管优待!」 「你可算了吧。」她白了她一眼,「那次么……运气好而已,我的功夫到了什么程度你不晓得?你这儿随便找个护卫我都未必打得过。」 「啧啧啧,此言差矣啊,你若是用上天山的那些毒,谁遭得住啊?晴岚都不行吧。」 晴岚……她闻言愣了下,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人的身影。这些日子在江南忙于蛊毒一事,她的确是鲜少想起那位神秘的黑鹰了。 女子清秀漂亮的眉眼仿佛还在眼前,那双琉璃眸子像极了塞上的冰雪,望向敌人时凌冽如刀,却在对上朋友时冰雪消融,如泉水般清澈明晰。 沈楠茵没注意到她的细微表情,只是感慨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想念她了。」 「嗯?」 「虽说那傢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也不失为一个可靠的同伴。」她手握长剑站起身,「大概也是因为她的武功委实够高,总觉得有她在,许多难关就可迎刃而解,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算了,不说了,时间要到了。」她晃了晃脑袋,收起了那副困惑的神色,回过神来依旧是那个沈家二小姐,「你可要进屋?」 苏念雪摇了摇头,道:「我同你一起。」 「好,那你多加小心。」 江临来得倒是准时,只是不同于上回见面,他此时面上看不出半点笑意,宽刀被他背在身后,竟意外地生出了几分萧索之感。 他竟是只身前来的? 沈楠茵上前一步,略一抱拳,道:「江帮主安好,在下临安沈氏,沈楠茵,有礼。」 「沈二小姐安好,数年前一面之缘,难为二小姐还记得。」他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想过多客套,「在下应林千户之邀前来,不知为何千户大人不在此处,反倒见了沈小姐与一种沈家的弟兄?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杜恆,现在何处?」 「林千户公务在身,便叫我先行一步来见江帮主,怎么,江帮主是觉得在下无法替代林千户前来赴约,还是临安沈氏无法替代六扇门处理此事呢?」 到底是世家子弟,收起方才那副嬉笑的模样,她此刻倒是真的有着几分少见的冷淡与威慑感。 「在下并非此意,江湖世家,在下可得罪不起。只是二小姐可否告知在下,杜恆,究竟在哪儿?」 「江帮主先莫要着急,在此之前,我倒是先想问江帮主。」她眸子一眯,竟是勾了个笑,「杜恆因何被六扇门羁押,你又为何受邀至此我想期间缘由不用我多说,江帮主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们想知道些什么。我只问,是,或不是。」 面前的女子看似温和的眉眼里头含着的是彻骨的凉,也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的神色。同样的世家出身,同样的目中无人。江临沉默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弄得摸不着头脑,苏念雪却突然上前了一步,道:「你的确是该笑,江帮主。」 「哦?苏大夫倒是说说看,为何在下该笑呢?」江临闻言收起了笑意,抱臂看向她。 「江帮主是承认了自己便是此次江南蛊毒一案的元兇么?」 「是又如何?」 「好。」苏念雪嘴角勾了笑,「我原先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龙首帮已算得上是江南除去沈家之外的一大势力,为何身为帮主的你会选择冒这样的风险做出这种为祸四方的事情,但方才江帮主提到的一句话,却让我明白了。」 「哦?」 「惹不起的江湖世家。」她目光落在了江临脸上那道狭长的刀疤上,「江帮主与谢公子谢长轩的那一战,至今被人拿出来相较,从五官相貌到背后的势力,无一不逊色的江帮主你,会如何想,我想不必我多说了吧?」 「不错。」他突然抽出了背后的刀,直指面前的沈楠茵,恨恨道,「我就想问一句,凭什么?!你们这些人,生于名门,难道就註定要比我们这些只能借着自个儿闯荡江湖的人要高贵吗?!」 第53页 沈家的一众护卫拔剑围在他身边,警惕地盯着他。 江临拿着刀,指着他们大笑:「谁人不曾年少过,谁又不曾轻狂过?!可你们!你们可以说是年少不知事,道一声少年不知天高的意气飞扬,可我们呢!我们只能沦为旁人的笑柄!这道疤,就是证明!旁人只知我,我江临输了!没让人在意为什么!谢长轩手里拿的是名匠晋流云所铸的刀!我呢?我那时拿的不过是你随便找个铁匠铺就可买到的破铜烂铁!」 「你们以为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丢掉那把刀,他谢长轩什么都不是!还有你们!」他胡乱挥舞着刀,似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大声吼出,「你们沈家口口声声道明辨是非,可不过是一群冠冕堂皇的伪君子!我只是想让龙首的弟兄们能抬得起头,堂堂正正地做人!可你们呢?!左一句这个做不得,右一句那个不合规!你们不过是怕所谓的江南第一江湖世家的名头被人动摇!你们所谓的出手相帮,不过是想让我们变成摇尾乞怜的狗!」 苏念雪一把拦住了面色铁青想要冲上前与他理论的沈楠茵,冷静得出奇。 「所以,为了你所谓的一己私利,就要江南的百姓成为牺牲品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牺牲品?苏大夫,你不觉得你这话太幼稚了吗?」他重重把刀插入地面,冷笑道,「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位沈二小姐,这江湖如今南北两立的局面之下,是多少无辜之人的血与骨。牺牲?可笑。是,你们如今找到了所谓的线索与证据,还勾结上了六扇门,甚至还有背后的朝廷。是我输了……但若今日站在你的位子上的人是我!是我将你们那些勾当公之于众!这偌大的江湖,谁还会在意我的所作所为?!」 「沈二小姐,苏大夫……还有你们!在场的沈家的走狗!咱们打个赌,今日你们杀了我江临,明日,亦或是不久之后,还会有无数个江临……」 「你们南北两家坐在那个位子上太久了……是时候,该换人了!」 他说完手臂一展,拔刀道:「沈家的狗们,来啊!」 沈楠茵冷哼了声,提剑迎了上去。 沈家剑法本就走的灵动的路子,虽说力道看似有所不足,但胜在速度,再加上人数的优势,饶是江临内力深厚,一时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真是如此吗?苏念雪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紧闭的大门,指尖已然扣上了银针。里头的杜恆…… 正思量间,身后忽然一声巨响,屋内的人被气浪瞬间掀飞出来,浑身抽搐。 其中也包括身为人质的杜恆。只是沈家的护卫在关键时候替他挡了下,若是不然,单单是爆炸的余威都够让他这个没了内力的人去掉半条命。苏念雪赶忙上前试探倒在地上的一众人的脉息,银针迅速在几处学位扎了下去。 院中的一众人也愣了,江临嘴角却是勾起了个笑,他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手中又有什么东西被他快速朝着那头扔了过去。 「霹雳堂的雷火弹!」有眼尖的认出来那暗器是什么,连忙喊出声,「苏姑娘!快躲开!」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啊……苏念雪回头见着火器飞掷而来,右手快速扣上了腰间缠着的软剑。 可若是拿剑盪开的机率……又有多大呢? 电光火石间,刀刃的破风声突然传来,还不待人反应,飞刀巧妙地击中了火器,将其往上一挑,恰好避开了本该击中的几人。 爆炸的烟尘中,有个人影从屋顶上栽了下来,一身黑衣都被血染透了。江临定睛一看,顾不得多想,拔刀逼开周遭的沈家人,直指苏念雪而去。 只要杀了这个人…… 可惜到底他还是没能如愿。 玄铁长剑在三尺之外架住了横扫而来的刀锋,来人闷哼了声,腕骨发力,竟是直接将他扫了回去。 江临后退了好几步稳住身子,眼底满是惊愕。 那人手执长剑,一身水墨青衣更显得身形修长纤细。她一张清秀至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抬眸时一双比常人略浅的眸子沁了凉意。 若不是方才经歷过,江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漂亮的过分的年轻姑娘竟能接下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刀,还能将自己震退。 她究竟是什么人?! 苏念雪的目光落在了那人手里的长剑上,她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缓缓抬头望向那人的侧脸。 「晴岚?」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没有完全的恶人吧(沉思jpg)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重逢 晴岚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退开些。」 言罢,她迈步上前,一把抓起适才被扔下来的人,直直地砸到他脚下。血在青石板上拉开一条狭长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留了一手,没把人真的打死,还能救回来,只是这模样看着却是比直接把人杀了更瘆人得紧。 沈楠茵此时也顾不得同她叙旧,带着一众人上前将人团团围住,拔剑道:「连自己结义兄弟的命都不顾,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呵……」江临喉间溢出一声嗤笑,他抓起地上下属的后领,毫不在意地把人甩到一边,「随你怎么说……你们赢了,自然怎么说都是对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 眼见着两拨人又开始缠斗,晴岚拎起地上躺着的几个人撤到了后头屋里,她身上还有适才爆炸沾上的灰,沾在肩上有些显眼。 第54页 苏念雪行针结束抬头恰好见着了,她抬起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 晴岚被她这么一拍吓了一跳,险些拿剑给她把手拍开。 她此时没带着面具,比之先前在西域的惊鸿一瞥,现在近距离看着才愈发清晰明了起来。 「傻了么?」 晴岚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伤者,「救人。」 「哦哦……」她回过神来惊觉自己一直盯着人家,耳根有些发烫,「抱歉……」 她微微一颔首,目光重新落在了外头。 「你不去帮忙吗?」苏念雪不由问了句,「那个江临……」 「虚张声势罢了。」晴岚把剑收了回去,略微活动了下手腕,「他的功夫胜在力道强,但灵动性有所不足,沈家剑法恰好相反,若是沈姑娘单独对上他或许有几分棘手,但此刻群起而攻之,终归会力有不逮。」 只接了一招就摸清了对方的套路?苏念雪眼底掠过几分惊嘆,手上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似是猜出她在想什么,晴岚突然偏头看她,寡淡的一双眼里似有几分笑意。 「你们打起来前,我就已经在屋顶了。」 「哈?」所以……这人是跟着江临找过来的吗?若是不然……她怎会知道这边有这档子事儿?不对……问题不在这儿…… 「你怎会来江南?!」按理来讲,黑鹰不应该待在边关吗……怎会突然现身中原?还同这件事扯上了关系……而且她的面具? 「比起关心我的事,你还是先把这个人解决了吧。」她指了指外头被扣住的江临,目光遥遥落在赶过来的人身上,「还有那些……六扇门的人?闹的挺大啊。」 林知忆估摸着还在处理六扇门暗桩遇害一事,没亲自过来,派过来的千户向一众人道了谢,帮着把伤者带到了马车上。 终于闲下来的沈楠茵总算得了空回过头来同晴岚打了个招唿。 「许久不见,真是没想到。」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啧,你这身衣服可比在西域那身黑袍子好看多了,诶,你的面具呢?」 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面具…… 晴岚嘴角抽了抽,淡淡道:「戴着面具时叫我摘了,我摘了你们反倒问起来了,怎么,还是想叫我戴着?」 「我可没说,讲真的,你这模样戴了面具才可惜。」沈楠茵凑近了些笑道,「啧啧啧,你若不是面上神色这般冷,实在不像个走江湖的人,瞧着太乖了……」 难不成自己还能选自个儿生成个什么模样吗……晴岚白了她一眼,心底腹诽道。 「这儿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先出去吧。」苏念雪忍着笑,帮着把伤者扶上马车,「回城吧。」 「好。」沈楠茵点了点头,从一旁牵了两匹马过来,「我得跟着去知忆那边看看,你们俩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去寻你们。」 「好。」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尾,后续审问调查的事宜估摸着就要交给六扇门了,该如何处置,自有公论。 只是苦了江南百姓,因此惨遭横祸。 「他的初衷或许没有错,但到底是走错了方向……」苏念雪拽着缰绳,回想起江临的那些话禁不住嘆了口气,「这些年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南北两家对峙维繫着平稳,但……有多少人是同他一样的想法……恨着沈谢两家呢?」 「说得冠冕堂皇,但到底是他自己的问题。」晴岚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深,「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有野心没能力,就只能说他蠢。」 年轻女子坐在马上,背嵴挺直,眸中是苏念雪读不懂的情绪。 「不服南北对峙,想要打破,若他够强,自然做得到,而不是想着走着些路子。」她突然勒了马,认真地盯着苏念雪道,「你觉得,维繫平衡容易,还是打破平衡容易?」 「南北两家看似相安无事,但期间多少观念不合,想来不用我多说。打破平衡只需要一个契机……」 是了……此番江南蛊毒,江临只是最为表面的一环,更深的……或许就是那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只是…… 「你为何会如此清楚中原武林的形势?而且……你为何会突然……」 「办私事。」晴岚指尖摩挲着马缰,「你先前去玲珑阁的时候,我也在。」 什……什么?她蓦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有些难以相信。不久前的那段记忆在脑海中回放,有些被自己忽略掉了的细节逐渐清晰起来。 那一日自己被领到华惊云面前时,桌上明明摆着的杯子是两个,他却另外拿了个新的给自己斟了杯茶,而桌上的另一个杯子里的残茶还留有余温,显然是不久前才有人用过。 来玲珑阁求取消息的人不多,但能让阁主华惊云亲自见上一面的,却也是寥寥无几了。 「你很好奇我为何会在玲珑阁?」见她迟迟不走,晴岚索性调转了马头,回眸看她,「华惊云,我与他是旧识。」 苏念雪眨巴了下眼睛,恍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在天山拿的血玉是……玲珑阁的代价?」 「嗯。」 血玉若是拿去外头,价值可敌黄金万两……她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才拿如此昂贵的东西去换啊…… 见她垂眸沉思,晴岚轻嘆了声,翻身下马继续道:「换的一味药材。」 第55页 「什么?」 「南海鲛须。」 这是什么……苏念雪愣了下,同她一道牵了马。药材么……可自己记得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味药材啊……药王谷藏书阁里的医书她读了个七七八八,却从未见到过关于这劳什子南海鲛须的记载…… 「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南海鲛须,药性极寒,且生于深海,若无特殊手段,是拿不到的。南越自古纷争不休,那些个晓得如何找到此物的人也大多绝迹了。」晴岚轻轻摇了摇头,握着马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毕竟这东西中原几乎未曾出现过,记载也是寥寥无几。」 「那你为何要找?」 「解毒。」她抿紧了唇,「火毒。」 火毒?若是火毒,为何非南海鲛须不可?若她不曾记错,可用于解火毒的药材不是没有,她却要费尽心思去找这种几乎没有记载的药植……恐怕,不只是火毒吧? 她看着那姑娘清瘦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处问起。本以为她只是那个神秘的黑鹰,却没想到事情恐怕没自己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甚至于……趋向迷雾。除开黑鹰这层身份,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个迷。不过…… 「如果放在西域,你一定不会同我说这么多。」苏念雪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低笑了声,「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让自己知道这些,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自己她远非黑鹰这么简单吗? 晴岚垂眸看了眼被她拽着的袖子,沉吟了半晌低声道:「你自己说的。」 「什么?」 「我们……算是朋友。」不像在西域时,她此时长发规规矩矩地绑了起来,叫人能清楚地瞧见略微发红的耳根与面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有些东西……你可以知道。但有些,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反倒会……横生事端。」 「噗嗤……」苏念雪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松开缰绳凑近了些,道,「你是不大习惯与人这么接触吗?」 在天山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虽然顾虑到自己会受凉而把自己拉过来护着,但却能明显感受到对方当时紧绷着的身体,还有方才帮她拍去落灰的时候,她毫不怀疑,若是换个人,这姑娘怕不是直接就给人丢出去了。 武功如此之高,却会因为旁人一个不经意的触碰而别扭成这样,从这方面来讲,她倒的确挺可爱。 沈楠茵说她看着乖巧是真的没错。 看出她眼底的揶揄,晴岚别过脑袋,闷闷道:「嗯……几乎没有过。」 「你的同僚呢?还有华惊云,不是旧识吗?」 「但很少接触。」她皱了下眉,「黑鹰的生活很枯燥,大部分时日都是在习武温书。哪怕到了后来各人能独当一面,也是在做自个儿的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自然没有再开口的必要。至于接触……素日里绷紧了神经,也没多少人有这等闲工夫。」 「我们称唿彼此只有代称的数字,是因为作为黑鹰都晓得,或许不知何时就丧了命,那个时候又有人会成为下一个被那般称唿的人,都是行走在刀尖的人,有些东西本就毫无意义可言。」 「不是的。」原本扯着她衣袖的手突然直接抓上了手腕,苏念雪拉住她,望着她的眼神里七分温柔,三分心疼,「会有人记得。」 晴岚低头看了眼被她拽着的手腕,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你……」 「就像是十一,他虽然叫着你阿九,但这个阿九不是旁人,就是你晴岚啊。同样的,在你眼里,若十一不再是他,你还觉得没有任何区别吗?」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她读不懂,却莫名地让人心口发烫,「数字是死的,人是活的。或许从黑鹰成立至今叫阿九的有无数个,但在每一个人心里,阿九都是唯一的那一个。我认识的那个叫做阿九的黑鹰,我更愿意叫她晴岚,这些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话……却是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她回过神,心下觉得有些好笑。是巧合吗?还是…… 「知道了……所以,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她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再多话,沈姑娘都回去了我们还在路上。」 苏念雪闻言放开她,眼角瞟到对方发红的耳根时唇边笑意深了些。 别扭的傢伙…… 「晴岚。」她重新牵过缰绳上马,在她后头喊了声。 「嗯?」 「我可不可以……不直接叫你晴岚?总感觉有些生分……」 「……你想叫什么?」 她撇嘴思索,打马跟上她,突然笑着喊道。 「那……阿岚?」 第31章 第三十章 暂住 路上一耽搁,等到了城中已过了晌午。林知忆和沈楠茵还没回来,苏念雪略一思考就把人领回了医馆。 这几日医馆的病者已经疗养得七七八八,是以医馆的大夫大多出诊了,整间院子空空荡荡的,几乎找不到什么人。 苏念雪帮着把马牵到了马厩里,一边同晴岚搭话道:「你这几日都住在何处?」 「城外的山神庙。」晴岚把挂在马背上的长剑和行囊拿了下来,「这边被朝廷封死了,不好明目张胆地过来。」 所以就干脆悄悄跟着过来了吗……还真是……从来就不按套路出牌啊…… 第56页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住客栈吗?」只是城里的客店早就关门了吧…… 「还没想好。」晴岚步子顿了下,像是颇有些苦恼,「我本就是追踪江临到此,如今他已被捕,下一步还要看你们口中的那位六扇千户能问出些什么来才好做决断。」 的确,现如今江临这条线基本摸清,若是要往后走揪出幕后真兇,自然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你……要不暂时在此住下?」苏念雪一面同路过的同门打了个招唿,一面同她道,「反正现下医馆人不多,腾出间闲置的屋子倒不是什么难事。」 晴岚闻言突然停了下来,她低了头,很是纠结的模样。 苏念雪在前头等着她,眼底含了笑意,「你在西域帮我的人情我可还没还,如今在中原能帮你一把,不也很好?再者说,你不是说了我们是朋友?既如此,为何还要犹豫?」 话是如此没有错,只是……她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年轻医女。还是觉着有些不自在……除去那些共事的同僚,这还真是第一次会拜託旁人…… 「如此……多谢了。」 见她终是应承下来,苏念雪唇畔笑意更深了些。 本就回来得算晚,再加上腾屋子这么一番折腾,到头来厨房里头早就没了什么吃食。 苏念雪轻嘆了口气,颇有些头疼。平日里不论是在药王谷还是安阳侯府,自然是不用她亲自动手做吃食的,就算是偶有外出,也大多在客舍解决,如今这边的饭馆因着蛊毒一事都关了门,上哪儿去找去? 总不好就这么饿着吧……但若是要自己做……她看了眼灶台,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根本不会啊…… 「站在这儿作甚?」晴岚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见她这一副苦着脸望着灶台的模样,开口问道。 嘶……若是自己没记错,这人在天山似乎是烤过兔子做干粮的的?苏念雪眼前一亮,赶忙一把抓住她。 「阿岚。」 「……做什么?」这个表情总有种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你……会做饭吗?」 「……啊?」她侧头看了眼灶台,再看看面前眼神发光的姑娘,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会啊?」 也是,到底怎么说也是个大小姐,要事事精通好像是有些为难人家? 晴岚唇角禁不住上扬,忍笑走到了里头。 她挽起袖子,把能用的几样食材拿了上来,回头道:「会倒是会,不过未必会合你的胃口。」 「无妨……好过我是真的不会……」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凑过去瞧她清洗食材,「你想做什么?」 「现下有些晚了,若是做多了你晚间便不用吃了。」晴岚熟练地把午间余留的面团抻平,一边同她搭话,「阳春面可以吗?」 「嗯……」苏念雪索性搬了个竹凳在她边上坐下,撑着腮看她,「你这也是自个儿学的?」 「算是吧。」她手上动作停了下,「幼时看得多了,多少记住了些。到了西域后有时膳房的厨子不在,我们也就轮流来。」 难怪啊……她抿唇思索了下,又道:「我记得你是荆楚人?那边同江南有什么不同吗?」 荆楚多山泽,自成一派的钟灵毓秀。只是自己从未去过,也自然不晓得那边是个什么模样。 「若说不同,恐怕是说不完的。若你想知道,不妨有朝一日自个儿去体会一二。」她把面条扔进了锅里头,回眸看她,「这山河万里,无一处不是满目昳丽,若有一日能将足下河山踏遍,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是啊……这也是为何自己不想要被限于长安一隅。比起作笼中的金丝雀,她还是更想做翱展天际的飞鸟。 「若有朝一日你不做黑鹰了,你……」 「也许吧。」她含煳带过,把汤面盛了起来,「喏,给。」 「你自己呢?」苏念雪把汤面端了出去,回头道。 「不饿。」晴岚摇摇头,灭了火,搬了把凳子在她边上坐下,「说起来,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苏念雪吹着滚烫的面条,思考了下道:「应该会在这儿待到尘埃落定吧,江临伏法,蛊毒也就断了来源,只要加以整治,完全恢復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背后的人是谁,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恐怕还是要交由沈家和六扇门来才是……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会在此?」 「凑热闹,打发时间。」她手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虽说南境自有人在,但南疆的蛊毒出现在江南,怎么看都觉着蹊跷。」 是啊……可偏生没有半点头绪,若是江临死活不说,也不晓得后面从何查起……毕竟这事儿影响到的可不只是江湖中人,若是往深了想,威胁边疆安定也是未可知的。 若是出于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是还是觉得她平白无故出现有些不寻常……对了,自己记得她说回中原是为了私事?是那个南海鲛须? 「你说的私事……」 「嗯?还没到时候。」晴岚像是刚回神般,「要等到秋日。」 秋日?现下才春天啊……苏念雪喝了口汤,暗暗思索着秋日时节的事儿。今年的秋日……会是什么呢……还有那个南海鲛须…… 虽说是火毒,但细想之下用极寒之物解毒并不能算是最好的法子,若拿东西真如她所言那般,就更不该单独使用。病者本就脆弱,稍有不慎恐怕就会给身体带来难以逆转的损伤。火毒……她脑海中灵光一现般闪过一味药材。 第57页 归宁草。 长于燕山,百年成植,世间罕见,多做护养经脉之用。 今年秋日的……对了!武林大会!今年各大世家早就有言在先,此次盛会拔得头筹者的奖赏便是这归宁草! 「你要去武林大会?」 晴岚闻言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她能猜出来。 「嗯。」 「归宁草,南海鲛须,解火毒,你这位要救的人伤的竟如此之重吗?」她细细一琢磨就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味。要靠归宁草才能逆转的伤害,究竟是中了何等程度的火毒? 但对方却没答话,苏念雪有些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却意外地发现她紧锁着眉,眼底沉淀着的是她看不分明的情绪。 大抵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晴岚深吸了口气稍微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低声道:「你听过……玉天华吗?」 是……是自己想的那个玉天华吗?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搁在桌上的手忍不住微微发着抖。这个名字……只要是药王谷的弟子,就不会陌生……医毒相生,世上药植千千万,但唯独这一种,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 玉天华的毒性因各人体质而有所不同,一旦表症齐发,神仙难救。 也因此,它无解。又或者说,有解毒的法子,但……几乎不可能找全所需的药植。 给了希望再让人绝望……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六年前。」 「这……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地站起来,「玉天华中之即死,怎么可能六年还……等等……那个人……现下在何处?!」 晴岚从不随意说自己的事情,而这件事她却毫无隐瞒,那只能说明……此事同自己恐怕挂了些关系。 能暂时遏制玉天华毒性蔓延的地方……能找到遏制玉天华蔓延方法的医者…… 晴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药王谷的禁地。」 果然……她跌坐回竹凳上,面上神色有些复杂。禁地常年封闭,非谷主密令不得入内,因着里头阴气甚重,修为不足者甫一进去就伤了根子。但也的确不失为一个疗养火毒的好地方。 「那个人……是黑鹰吗?」 「不是。但却因黑鹰而中毒。」晴岚摇了摇头,眼底有些落寞与苦涩,「世人传闻黑鹰神出鬼没,无所不能,但我们其实也只是普通人,甚至因着这重身份,连自己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 苏念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安慰。 放下剑,守不住这山河万里,拿起剑,却又护不住身后的那个人,这样的感受……旁人不能体会吧…… 好在晴岚只是嘆了声,她抬眸对上对方的那双眼里的关切,嘴角略微勾了笑。 「不必这么看着我,早习惯了。」她起身指了指桌上的碗筷,道,「给我吧,可还合胃口?」 「啊……还成……就是……」 「嗯?就是什么?」 就是滋味有些寡淡……外加有些煮过了……但碍于对方的面子,她还是忍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这幅样子根本不像没什么吧……晴岚眉梢一挑,却也不直接戳破她,只是淡淡道:「你晓得我们平日里的是如何评判吃食的吗?」 「……如何?」 「不被毒死就成。」 「……」 见着她呆愣在原地,晴岚轻笑出声,甩了甩手上的水,道:「滋味好与不好其实并无甚区别,西域环境恶劣,有时一连几日都寻不到落脚的地方都是常事,那个时候便只能饿着。是以能找个地儿温壶酒都是奢望,谁还在乎这些口腹之慾。」 ……这不是做饭不好吃的理由吧……苏念雪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腹诽道。不过自己好像没什么资格说人家,自己若是下厨,保不齐真能毒死人…… 她静静地凝望着面前这个洗刷碗筷的年轻姑娘,一时间竟是无言。 那姑娘的嵴背永远挺直,像极了一桿宁折不弯的□□,但仔细看去,却发现这人委实是有些过于清瘦了。虽说她也就比自己小了一岁,但那张脸早已被大漠的风沙打磨得稜角分明。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看似明澈,实则沉淀着的是多少少年人没有的沉静。 她的目光逐渐落在了对方腰间挂着的那把玄铁长剑上。 墨尺。她记得这把剑的名字。不比很多名门世家子弟的锋芒毕露,她予人的感觉就如这把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锋芒内敛。 许是她太长时间不曾开口,晴岚颇有些疑惑地朝后看了眼,道:「你……看我作甚?」 苏念雪闻言回了神,转而笑道:「那自然是因为……你好看啊。」 虽说话里有几分揶揄的味道,但确实是实话。这姑娘的眉眼当真清秀的过分,就像是上好的白瓷,叫人有种一碰就怕碎了的脆弱感。 当然,是得先忽略掉那双眼里的凉薄的前提下。 晴岚一听她这话便晓得她话里是个什么意思,直接扭头不去理会。 只不过嘛…… 苏念雪瞄了眼对方的耳根子,忍着没笑出声。 有本事别耳朵红吶。 作者有话要说: 晴岚:(疑惑)能吃不就好了? 小苏:= =美食的魅力了解一下? 另外,耳朵红是因为某人真的很少和人亲近(。) 第58页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变数 沈楠茵是在临近入夜时回到医馆的。 白日里因捉住了江临的喜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挥不去的凝重。 不用想都知道恐怕是六扇门的那件事……苏念雪见她风尘僕僕的模样抬手给她倒了杯水,一时间竟也找不出什么来安慰。六扇门暗桩被杀本就不是小事,如今看来恐怕还要更复杂,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完全没有头绪。」沈楠茵恹恹地在桌上趴下,闷声道,「根本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该死……」 完全……找不出?她神色一沉,追问道:「怎么说?」 「昨夜恰好大雨,连带着血迹都给沖了个干净,更别说其他的了。」她一拳砸在桌上,恨恨道,「那位六扇门的官差时身上已经没几块好肉了,大大小小的全是刀口……初步判断应当是柳叶薄刀之类的。那傢伙狡猾得很,什么都没留下……」 柳叶刀吗?把这东西当做主兵器来用的江湖人应当算不上多才对,更遑论精深……若是按着这一条线索来查…… 「阿忆说了,那位六扇门的暗桩武功不差,绝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人杀害了……可周围的村民却没听到任何动静,除去深夜风雨交加这一点,应当不可能一个人都没察觉到动静吧……」 除非……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可若是如此……那个杀人者的武功,该有多么的高深莫测? 「吱呀——」 正思量间,门突然被人推开,晴岚侧头看了眼她们俩,顺手把门带上了。 沈楠茵见她进来也是愣了下,转念一想又道:「晴岚,若是你同我打,下死手的那种,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杀了我?」 这个问题……晴岚抿了下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念雪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方才的事情同晴岚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大致就是如此了。」 她垂眸嘆了口气,道:「你拿我作比,其实没什么意义。」 「嗯?怎么说?」 「如你所言,那个人用的是飞刀。」她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解释道,「这种兵器之所以用的人不多,是技巧性太强,对使用者的要求也越高。你说的那个六扇门的刀,比之寻常江湖人的要纤长些,也更重,走的路子偏于中庸。中庸固然不算什么坏事,但若是没有长处,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遇上这种。柳叶刀的速度极快,使用者的轻功身法如何想来不用我多说,一旦有一点防不住,就会相当被动。」 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苏念雪眼底有一抹惊讶一闪而过。是因为黑鹰也学过这些?她记得这人在天山是用过飞刀一类的暗器作为辅助的。 沈楠茵不甘心地追问道:「若是单论武功上的差距呢?我与你……」 这个问题……晴岚扫了她一眼,正欲开口,忽然间她眼神一凛,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她已从窗户窜了出去。 「什么人!」 门外偷听的人显然没料到她反应竟如此之快,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可惜他快,晴岚的动作更快。 玄铁长剑裹挟着劲风在那人的肩膀上撕开一道口子,他闷哼一声,身子往旁边一歪,晴岚借着力一脚蹬在他另一边肩膀,硬生生把人逼了回去。 沈楠茵拎着剑从后头跟了上来,可还不等她上前,晴岚手里的剑锋再度逼到了那人面前,剑势一变再变,还不等他抽出腰间的匕首,长剑已经点上了他的手腕。 「啊!」 晴岚手腕一翻,反手握剑用剑柄在他几处穴道重重点下,轻而易举地把人擒了下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没给对方反抗的余地。 可下一刻,她却松了手。 被点了穴道的人软倒在地上,口鼻中流出的黑血染上了青石板。 这……苏念雪连忙上前探她脉搏,皱眉道:「白石散。」 「我点了他的大穴,即便藏了毒在唇齿间他也无法自尽。」晴岚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血,「唯一的可能……」 就是这人在来之前就已经被下了毒,至于是自愿还是被自愿,不好说。若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或许还好,但若是自愿饮下毒药…… 他到底为了谁在卖命,居然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应当是为了六扇门的那件事跟你到这儿的。」晴岚扫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沈楠茵,把手里的剑收了回去,「不过用意在何不知道。」 「我去找六扇门的人……这件事,没完。」她咬牙道,「多谢你,若不是发现的及时,还不晓得这人要做些什么。」 晴岚摇了摇头,她抱着剑,目光在地上的尸首上来回观察。 「有什么不对吗?」苏念雪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道。 的确……不太对劲。她沉默着没说话,心里却是不自觉开始琢磨起来。这毒的发作时间是不是太快了?就算自己不曾发觉阻止,他又能活多久?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探听到了什么要回报,来得及吗? 可若是这么想……这个人难不成就是来送死的?他隐藏气息的功夫相当精深,若没有自己,她们发现他的时间应当要再往后推……可那时毒应当已经发作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除非……这个人就是给自己准备的! 她脑海中飞速闪过那天夜里门上钉着的墨客令,抱着剑的手骤然间收紧。 第59页 自己回中原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如果是这种可能……那么那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对一切的原委发展如此了如指掌? 他把这么一个人送到自己面前……又是想做什么?挑衅吗?不……不对,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不会做这种不必要的牺牲,可……那又是什么? 「晴岚?阿岚!」 她被那几声轻唤拉回了思绪,抬眸时却被面前这张凑近了的脸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叫了你半天你没反应啊。」苏念雪顺势凑近了些,眼底的疑虑被浮起的笑意压了过去,「你……怎么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思考,为什么会到整个人都紧绷成那个样子?她可是在面对魔教都不曾动容过的啊。可那一瞬间,自己竟然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恐惧? 贴这么近是要做什么……晴岚忍不住往后退开些,轻咳了下道:「没什么。」 这哪像没什么……苏念雪顺了她的意也往后退了些,道:「当真没什么?我看你方才不太对的样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她闻言垂眸嘆了口气,道:「你算算从我发现他到他毒发而亡的时间。」 时间?苏念雪愣了下,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冲着你来的?」 晴岚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又或者说……猜不出来。 自己这几年都不在中原,为什么恰好是自己回来的时候江南出了事?又为什么那么恰巧地被自己遇上? 真的只是巧合吗?恐怕不是。 但这件事若是深想…… 苏念雪静静地望着她侧脸,暗自嘆了口气。 就算知道她是黑鹰,那些过去在自己这儿也是一片空白。人家不愿意说,也勉强不来。 六扇门的人来的很快,官差们利索地把尸首拉了回去,只余下惨澹的月光照着那一方尚残留着血迹的青石板。 大抵今夜註定是个不眠夜。 「就知道你在这儿。」苏念雪去了趟厢房没找到人,思索了下跳上了屋顶,果不其然见到了在吹风的晴岚。 本来尚在沉思的人被她这么一喊忍不住抖了下,回头见是她松了口气般道:「怎么这么晚来寻我?现下已经过了子时了。」 「唔……睡不着。」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如当初在西域时的模样,「你不也没睡?还在想之前的事?」 「嗯。」晴岚点了点头,顺势往后一倒在屋檐上躺了下来,「虽然没有头绪,但还是忍不住去想。」 苏念雪闻言也是嘆了口气,道:「是啊,毕竟这种事情……唉,不过,你觉得那个人是冲着你来的还是……黑鹰?」 黑鹰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太少了,而且他们常年身处边境,按理来讲不会牵扯到中原来,可若是冲着她个人来的……除却黑鹰这重身份,自己对她唯一的了解就是她是当年那位有天下第一轻功之称的晴离月前辈的孩子,余下的…… 对了,她的兄长,她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按理来讲这等名满江湖的人物若是……应当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吧?可据她后来问到的,那位前辈却是突然消失在了中原武林。至于是否婚嫁,根本没人知道。 而且她记得晴岚说过,四年前她才去的西域,此前一直长于荆楚。若是荆楚……她垂眸沉思。中原武林除却南北两家,称得上声名远扬的,就只有唐门、权煌阁与极天宫了。唐门远在巴蜀,委实扯不上什么关系,权煌阁地处东都,是近年来兴起的名门,亦是威胁谢氏的一大势力。至于极天宫……若是没记错,恰好是在荆楚的郢城! 可……极天宫的人怎么会是黑鹰?从宫主到下一任的继任者,所有的信息都清清楚楚,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啊。 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她只得暂且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抬头的那一瞬,却恰好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晴岚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撑起了身子,一双琉璃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苏念雪愣了下,问道。 「我同极天宫没关系。」她摩挲着指尖,像是纠结了许久终于决定说出来一般,「黑鹰是我阿娘所立的不假,但让我去,是我哥哥的意思。」 「什……什么?」 「苏……啧,你觉得我武功如何?」 她闻言思索了下道:「嗯……我接触的江湖榜高手不多,但你的武功在我见过的人之中,仅次于我们谷主,甚至连谷中的前辈都未必是你的对手吧……那一日你在天山对上魔教的教众,身法速度就算是我已用上了辨微之术,也无法全然看清,我不晓得那是否是你的极限,但……你真的很强。」 可晴岚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一向寡淡的一双眼里流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 「我没有握剑的理由。」 「什么意思?」 「你为了什么拜入药王谷呢?我是说你自己的理由。」 苏念雪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答道:「大概……是因为喜欢吧?不论是钻研药植还是救治病者,都是我所愿意去做的事情。再者……能让自己在乎的人无病无灾,不也很好嘛?」 「但我没有为了自己握剑的理由。」她摊开手掌,望着因为常年习剑而生出的薄茧,缓缓摇了摇头,「黑鹰也好,其他什么也罢,更多的是责任,从始至终,我握剑都是为了旁人。而我自己为什么要习武,我不知道。哥哥说过,责任不是枷锁,若我不愿,自然不必去做那什么劳什子的黑鹰,但我不愿放下。所以……我不明白,除了这个,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拿剑的呢?」 第60页 这个问题……似乎本来就无解啊……她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些什么。若是连前路的方向都不晓得,谈何向前呢? 可…… 「你没有想要保护的人吗?譬如你哥哥之类的?」她突然道,「还有你一定要救的那个人。这总不是责任了吧?」 「那是因为亏欠……」 「是你亏欠的吗?那人是为了你而中的毒吗?」 「不是……」 「那就谈不上亏欠二字。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责任与亏欠啊。你想去做,就是因为你想,不为其他。就比如若是现在我遇到危险,你救不救?」 「……」 这……算是自己的理由吗?她怔愣着看着面前目光坚定的女子,一时间竟是无言。 「所以,那些人真的是沖你来的,而不是黑鹰,对吗?」见她不说话,苏念雪重新问了遍,「不然……你不会同我说这么多。」 晴岚抿了抿唇,轻嘆口气道:「你还记得我在西域说过什么吗?同我扯上关系,可没什么好处。就如这次,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走了一盘什么样的棋局。即便如此,你……」 「这个江湖本就如棋局,人人都是棋子,哪怕是自认在下这一盘棋的人。」她只是摇了摇头,「我的话还是同在西域时说的一样,我信你,不因你是黑鹰,因为我相信我所看到的,相信我所愿意相信的。」 「纵然有朝一日千夫所指,亦不改其志。」 作者有话要说: 晴小岚,一个谜一样的女人(。)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冲突 自江临伏法后,江南蛊毒一案算是暂告一段落,朝廷的人不再封锁着消息与航道,原本城中的百姓也逐渐返回。 只是暗桩与细作这两件事还是没查出个所以然。六扇门到底是朝廷的人,此案结束不好就留,林知忆也只得先行返京上报案情,在回过头来处理此事。不过值得担心的是,若六扇门的人一走,那些人又要有什么动作,恐怕就会有些棘手。 是以临行前,林知忆让人把她们叫来了府衙。 不过晴岚是被硬生生拽过去的。 「这位是?」林知忆见她们身后还跟着个人,多嘴问了句。不过下一瞬,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晴岚手里拿着的那把剑上。 「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位帮着擒下了江临的朋友。」沈楠茵怕她又只是简简单单报个名字了事,帮着解释道,「晴岚。唔,也是黑鹰。这位是六扇门的林知忆。对了,你应当知道黑鹰吧?毕竟也是朝廷的人……」 林知忆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我还道是什么人能那么轻松地解决江临,原来是黑鹰出身。」 正说着,她抬手抱拳朝她行了一礼。 晴岚见此也是略微一抱拳,她半眯着眼对上六扇千户的目光,一剎那间觉察到了什么似的,握剑的手细细摩挲着剑鞘。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她这个举动是个什么意思不必多说。 沈楠茵倒是没察觉到这二人的不对劲,一边往里走一边拉上林知忆道:「说起来,你不是马上要回京吗?此时叫我们来,是为何事?」 「这个么……」年轻的千户大人摸了摸下巴,道,「自然是为了那些还没什么头绪的事情。」 「怎么说?」苏念雪坐在晴岚身边,闻言追问道,「可是有了什么进展?」 「进展么,倒的确是有,但具体的还不好说,只是隐隐挖出来一条线。」说到这个,林知忆倒也敛了那份调笑的神色,「我动身在即不好动手,但若是回报朝廷再行调查恐怕为时已晚,所以……我想拜託几位,暂且替我盯着这一边。一些细则我明日临行前会交由楠茵,多谢了。」 「谈不上什么多谢,江南受沈家庇护,我们自当尽一份力。」 林知忆只是笑了笑,继续道:「对了,今日请几位过来,还有另一件事,跟我来吧。」 还有事?苏念雪心中疑惑,却也跟着她出了门。会拜託沈家彻查此事她倒是不奇怪,只不过除了这件事,还有的……江临么?怎么处置江临应当是他们内部之事,应当不会牵扯到她们才是。 只是这么思量间,前头的人却突然停了。 她没仔细瞧,猝不及防之下撞在了晴岚的背上。 「嘶……」 这是怎么了?她捂着额头探出个脑袋,目光在瞧见前头挡住的人时禁不住皱了下眉。 是谢长轩。他怎会来此? 说起来,也确实好些日子不曾听到这位谢家公子的消息了,原想着他查不到什么便会自行离去,谁曾想竟突然到访。 「多日不见,谢公子可还安好?」林知忆一把拽住想要开口的沈楠茵,从容道,「不知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谢某安好,多谢林千户挂怀。」谢长轩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今日前来,是将我家僕所查到的些东西上呈,免得有些人说我谢家不讲求证据二字。」 若不是被按着,估摸着沈楠茵此刻是真想把手里的剑砸到这位谢公子的脸上。真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林知忆瞥了眼恨得牙痒痒的沈楠茵,道:「既如此,在下在此谢过。待到查证后自会告知谢公子是否派的上用场。现下我们正巧商讨相关案情,谢公子可要同道?」 同道?!让自己同这个人同道?!沈楠茵张了张口,刚想反驳什么,被林知忆握着的手腕倏然间一疼,硬生生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第61页 不过她不想同道而行,有些人也不大愿意。 谢长轩的目光在面前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那个面容沉静的女子身上。 「且慢。恕谢某眼拙,这位是?」他冷笑了声,道,「若是来歷不明的人……林千户把人带了过去,是否会有些不妥?」 「谢公子此言何意,晴岚是我带来的人,亦是我沈家的朋友,在此之前多次相助于我。就连此次江临伏法,亦是她的功劳。」沈楠茵终是忍不住挣开林知忆,驳斥道,「谢公子见了谁都要怀疑一二的毛病,可是得改改了。」 「这一点不劳沈姑娘费心,我谢家家教甚严,行事自有分寸。在下也不过将所忧之事道出罢了。」谢长轩不屑地哼道,「谢某与江临交过手,自是知晓他绝非平庸之辈,你口中的这位『朋友』能将他拿下,怎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那便能随意揣度他人吗?」 「揣度?哼。」他抬手指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姑娘,道,「沈二小姐,我且问你,你除却她姓甚名谁,此人来自何方,师承何人,你可晓得?她接近你是为何,又为何出现在此处,你可能说清?!」 「你!」 「够了。」晴岚抬手搭在沈楠茵肩上,轻轻摇了摇头,「多说无益。」 阿岚……苏念雪大致猜到了她要做什么,默默在心底捏了把汗。 晴岚看了眼冷眼旁观着的谢长轩,上前几步站到他面前,道:「谢公子的意思是,定不让在下进去了?」 「哼,那是自然,除非姑娘给我一个可以相信你的理由!如若不然……有些邪魔歪道,可是狡猾得很。」 「那好。」她缓缓拔出长剑,淡淡道,「既如此,我选第三条路。江湖事,便按照江湖的规矩来。」 剑锋隐隐泛着寒光,一如那双眼底逐渐浮上的冷。 「打一场。若你赢了,在下任你处置。若是输了……滚出去。」 谢长轩何等骄傲之辈,当着别人的面被人挑战,剑都摆到面前了,若是拒绝,他可毫不怀疑这位一向与他不对盘的沈二小姐会抓着这事儿不放。 堂堂的谢家少主,怎可怕了这江湖无名之辈? 他哼了声,抽刀而立,道:「刀剑无眼,还请无关之人离远些。我倒要看看,姑娘有没有那个本事,叫谢某滚出去。」 虽说对晴岚的武功有所了解,但对方到底是江湖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人物,谢家武学底蕴深厚,那一手焚天刀不可谓不强大,而谢长轩的刀究竟能崭露出怎样的锋芒,她也说不好。苏念雪在心底暗暗捏了把汗。晴岚的性子,她应当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但她同样不是一个喜欢将旁人之言放在心上的人,此番谢长轩虽咄咄逼人,但没有证据,只要林知忆发话,他难道还能反对不成?这儿可不是兰陵。 晴岚会主动挑战他,这才是叫她感到惊诧的。 焚天刀重气势,甫一出招便如鲸吞江海,煞气逼人,若是修为心性稍差些的,怕是连对招的勇气都没了。 焚天心法十三转,瞧着这一招的模样,估摸着谢长轩的这手刀法,已堪堪迈入了第九层。 正当刀锋将将要砍到她面前时,晴岚突然动了。 这一刀接下来不难,毕竟焚天刀的力道是远不及江临的刀法的,但晴岚却偏生没接,反倒足下步法变换,近乎擦着刀锋闪了过去。 长剑本不适合贴得过近出招,但她却偏偏近身而去,还不等谢长轩收刀回防,她整个人向后一仰,剑身极快地回弹在刀背上,硬生生将人往后逼。 原本似乎落在谢长轩身上的主动权转瞬间易了主,这还没完,就在对方刚站定的那一刻,玄铁长剑倏然爆发的气劲竟比先前的焚天刀更胜几分,年轻剑客足踏九宫,剑若游龙唿啸而去。 但谢长轩到底不是什么平庸之辈,能当得上年轻一辈翘楚的,底子倒真是实实在在的扎实。 沈楠茵在一旁看着也是忍不住的惊嘆。虽说她不喜谢家的行事方式,亦不喜谢长轩这个人,但到底得承认,此人的功夫还是相当不错的。依着晴岚这个出剑与变招的速度,换了自己怕是撑到现在已然是极限。 不多时,二人已是过了百余招。 谢长轩的额上已见了汗,他虽惊骇于对方的速度之快,但骨子里的那股子骄矜却不容许自己轻易言败。只是这个局面,要在对手密不透风的剑招中拿回主动权也委实困难。 出乎意料地是,晴岚竟主动给了他这个机会。 她抬剑一挑,硬生生地将他的刀给盪了出去,同时内力凝于掌上,直拍面门。 摒弃剑招与刀法,纯粹地以内力作比。 两掌相交,二人均是往后退了数丈。 这……沈楠茵见状愣了下,二人退的距离差不了多少,一时间也是难以分辨谁胜谁负。 林知忆侧头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晴岚,转而笑道:「唔……看样子,胜负已分吶。」 「哼。」谢长轩面上自是不好看,他瞪了下面前依旧云淡风轻的女子,抬手把刀收了回去,转头利索地出了门。 他这般举动,结果如何也不必多言。人虽不讨喜,但到底是信守承诺的。 「若不是她主动放弃了继续打下去,你觉得谢长轩会有机会对那一掌吗?」见人走远,林知忆才开口解释道,「好了,已经耽搁了,我们先过去吧。」 第62页 这是故意给了一个台阶下啊……苏念雪禁不住笑了。还以为她又要打到人家服气才罢手,不过,其实仔细想想倒也挺符合她一向不喜横生事端的性子。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江湖上颇有名声的人物,要是做得太难堪,保不齐明天就会有无数个想要扬名的人找上门来挑战。 还是收敛些吧。 她走在她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低声道:「你为何要同他打这一场?」 「嗯?」晴岚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那一场比斗,听她这么一问,只是淡淡道,「唔……他太聒噪。」 这个理由……还真是…… 「不过……」她话锋一转,「不让他进去,只不过是觉得太巧合了。」 「巧合?」 「你们在谢氏的人出现在这儿的时候难道没觉得奇怪吗?」 一开始的确觉得奇怪……但因着当时忙于江临一事,倒也没去深究,如今一想,是不太对劲。为什么偏偏这么巧,恰好是江临被审问结束后对方送上了新找到的证据…… 谢家的家风严苛,勾连邪魔歪道是不太可能的。那唯一的解释…… 他恐怕是被人引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考完试会更的勤一点的,不好意思(。)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夜聊 夜朗星稀,看模样,明日应当是个艷阳天,早前送走了那几位,年轻的千户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拎着酒和刀跳上了屋顶。 江南春日的风还有些凉,一壶烧刀子下肚,倒是让人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她颇为惬意地仰头饮下最后一口烈酒,轻笑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一见?」 她话音刚落,有黑影自不远处的阴影里纵身而出,不过瞬息就掠至了她这一边的屋顶。 来人的脸被月光照得明晰,手上拎着的剑在微茫的光中隐隐折射出光芒。 正是晴岚。 「唔,早些现身,还能给你留口酒。」林知忆笑着把酒壶随手扔到了一边,熟络地打了个招唿,「现下可是没了。」 「我不是来同你饮酒的。」晴岚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六扇门的人啊,不是很明显吗?」她抱着刀笑眯眯地望着面前紧绷着的年轻女子,「倒是你,又是个什么人呢?嗯?」 不等对方回答,她往前迈了两步,目光落在了那把剑上,轻笑道:「她们说你是黑鹰,但恐怕不仅仅是黑鹰吧?」 晴岚握剑的手骤然一紧,眼底已经依稀可辨了几分冷意。 林知忆却同没看见似的,继续道:「融玄铁铸剑,取云梦地脉之水,三载方可成型。剑成,长三尺四寸,赐名墨尺。这便是,你手里这把剑的来头。我说的可对?」 她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晴岚抿紧了唇,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话。即便是朝廷的人,即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六扇门,也不该对自己的事情那么清楚才是,尤其是这把剑。 见她久久不语,林知忆像是很无奈般揉了揉额角,道:「啧,你这么闷的性子,还真是同你兄长半点都不像。」 「……你说什么?!」 「很奇怪吗?能认出你手里这把剑的,全天下怕是没几个。」似是看出她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杀意,林知忆低声道,「大概五六年前,我曾见过他一面,就是在剑成的那个时候。毕竟他那种人,很难不惹人注目吧?」 「我无心知道你回来做什么,也不是来同你叙旧的。你们要做什么我是管不着,只是出于情谊提醒你们一句,莫要忘了七年前的那件事有多么蹊跷。这个世上,再坚固的城墙也敌不过内里所引起的分崩离析,你们也不会例外。」 她这话叫原本就绷紧着的人陡然间打了个激灵,看着她的眼中含了几分深意。 但最开始那份冷意已经逐渐褪了下去。 晴岚站了许久,突然像是松了口气般往后一靠,道:「这些话你本不该对我说的,我不在荆楚很久了。」 「但你终归是荆楚的人。」她勾唇笑道,「早晚都要回去的。」 晴岚只是垂了眼,没有否认。 年轻的剑客拿着剑,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的眉眼间,衬得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愈发浅淡。 是真的不一样。林知忆看着她的脸,低笑着摇摇头。同样的武功高强,但面前的这个人不论是性子还是长相都完全不像那个人啊。 「你想要我做什么?」正当她沉思的时候,面前的女子却又突然开了口,「你今夜找我来,不会只是说这些。」 「嗯?呵,我收回先前那句话,警惕心这方面,你们俩倒是一模一样。」林知忆眉梢一挑,道,「我想知道的,不也恰好是你想知道的吗?蛊毒,暗杀,追踪,三者看似毫无联繫,实则背后一直有根隐藏着的线相互勾连。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找到背后摆弄这盘棋的人。你出于你的目的,我则是为了朝局安稳。两相权衡,并不冲突。所以,合作如何?」 跟自己合作?晴岚竟觉得有些好笑。六扇门的情报来源之广泛无人不知,如今一个六扇门的千户同自己合作?她是在开玩笑? 而且在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情况下还谈合作,她是想做什么? 「在谈合作前,林千户恐怕得先看看这个」她淡然地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牌子,随手丢了过去。 第63页 方才还含笑的人在接过牌子的那一刻面色突然间变了,「这是?!墨客令?」 「你们那个暗桩被杀那一晚找到的。」晴岚侧过身看她,回忆道,「你们猜的没有错,用的确实是柳叶刀,江湖上用这东西的人不多,但那个人的暗器功夫……我看不出是什么路子的,但这块令牌,是真的。」 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 鬼差这个名字,恐怕谁都不想说出口,饶是林知忆知道内情,在晴岚说出这块墨客令是真的之后,还是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所以你确定还要同我合作吗?」 「难道我现在有更好的选择吗?」惊愕过后,冷静下来的人定定地看着她,「你是他的妹妹,若我连你都不信,你们之中我还可以信谁?」 晴岚却是沉默了。她望着面前千户沉下来的面容,指尖轻轻摩挲着长剑的剑鞘,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林千户。」 对方闻言抬头,瞧见她面上的神色时眉梢一挑,原本紧绷着的唇线松了下来。 「在这里谈合作,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少年人手腕一抖,长剑应声被利落地挂在腰间,「下去说?」 林知忆闻言眼睛弯了弯,拍了拍袍子起身道:「正有此意。」 从府衙回到医馆的住处已经过了丑时。 晴岚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给自己倒了杯茶。 林知忆所谓的交易,其实便是叫自己盯住暗中的眼睛。毕竟若是追踪之法,恐怕还真的没人比得上自己。作为交换,对方答应会在秋日的时候保障自己的安全,倒也还划算。 她长舒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去合上窗自,却蓦地觉得不对劲。 窗外月凉如水,正是月色皎洁时,微风拂过,平添清冷。 但这之中混杂着的是…… 她略一低眸,指骨转瞬扣住了袖间的薄刀。 外头依旧是毫无动静的模样。 晴岚缓步走了过去,在将将要行至窗边时,她眸子一凝,翻腕使力,薄刀剎那间以一种极刁钻的方向飞了出去。 窗外衣袍猎猎的翻飞声一晃而逝,来人旋身避开飞刀的同时伸手弹出石子,稳稳地将薄刀接在了手里,他身姿一展,利落地从开着的窗户里翻进了屋子。 可惜晴岚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薄刀只是为了逼他现身,接下来才是实打实的较量。 屋内空间狭小,并不好拔剑,她索性同人比起了拳脚功夫。 对方的身手同样极快,反应力也属一流,过了数十招竟是不落下风。不过他似乎也没有用上兵器的打算。 晴岚架开对方的勾爪,旋身一翻落在他身后,同时矮身就是一脚横扫过去,腿风掀翻了临近的椅子,又快又狠。 对方虽然料到了这一下及时往后退了半步,但还是给倒下的椅子绊得踉跄了一下身子。晴岚看准时机,又是一脚踢在对方肩膀,她手腕一翻,薄刀已经落在了对方咽喉前。 方才那几下失衡感加上刀刃带起的劲风,对方面上蒙面的黑巾应声而落。 晴岚眼底光晕闪了下,在看清面前人的模样的那一剎收了刀。 「好久不见呀九儿姐姐。」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说话时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若不是方才经歷过那般你来我往的对招,恍然间还真要以为这是谁家的清俊少年郎。 晴岚放下剑替他倒了杯茶随手一扔,道:「你怎会找到这儿?」 少年稳稳噹噹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笑道:「本来是跟着谢家那些人过来的,不想在城中意外见到了你,这便根来看看啦。」 像谢长轩那种疑心病甚重的人,怎么可能带着个来歷不明的少年,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跟踪过来的,至于为什么此时…… 「白日里的事情,你看见了?」 「那可不?谢长轩那傢伙,我都想揍他!成天摆着一副臭脸跟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委实欠揍!」少年人边说边挥了挥拳头,「要我说啊,九儿姐姐你就该把那龟孙子往死里揍!何必还刻意给他留了个台阶下?」 她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往死里揍?然后过不了几日江湖传讯出了个无名之辈挑衅江湖名流?也不怕谢家人上门找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挫挫他的锐气也就罢了,其余的,不必给自个儿找麻烦。」 「啧,九儿姐姐你真的越来越像哥哥了,连带着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他撇了撇嘴,从身上摸出了把短刀放在桌上,「喏,他让我给你的。」 这是……藏锋匕?她眸子骤然一缩,面上满是惊愕。自己同华惊云做的那个交易,对方要的东西不正是藏锋匕吗?所以说,他不仅知道她回了中原,还把自己的行踪猜了个清清楚楚? 少年自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惊愕,但他却没问什么,只是笑着转了个话题道:「不过白日里我看姐姐的修为,比四年前离开的时候精进许多啊。若真打起来,我恐怕还是远不及你的。」 「你我武功路数不同,所司职责亦有差别,不必追求同一条道。」晴岚回过神,轻轻摇头道,「他有说什么吗?」 「是指哪方面?唔……如果是你的事情,他没说什么,但如果是这几天江南的事情嘛……」他指骨蜷缩起来敲了敲桌子,眸光依旧是澄澈纯善的模样,「这次来的可不止我一个吶,不过具体的其他人还在追查,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不过有句话想来哥哥是说给你听的。」 第64页 「什么?」 「这次的任务,是我们的,不是你的。」他跳下桌子,重新把面巾系好,「九儿姐姐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其余的,我们自会解决。大家等你回来。」 「回去挨鞭子吗?」她唇角勾了勾,揶揄道。 「诶?那可不能这么说,咱们谁没挨过鞭子对吧?」他蹲在窗帷上眯眼笑,摆了摆手道,「姐姐你挨着一下不丢人啊。对了,同你一道的那位药王谷的小娘子倒是不错,若是看上眼了可得带回来啊?荆楚可是许久没有外人……诶错了错了!」 晴岚面无表情地松开拧着他耳朵的手,道:「滚吧,话这般多,改日我叫四姐让你罚抄书!」 「错了错了!我这便走!」他利索地翻上了屋檐,临行前却又勾着房梁倒吊下来,笑道,「姐姐保重!我们来日荆楚见!」 说罢翻身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黑夜中。 晴岚失笑般摇了摇头,缓缓关上了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完试回来更新了(。)之后有空的话尽量加更把之前的补回来吧qwq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平静 六扇门的人走得很快,不过短短几日,城中已经没了他们的影子。官兵们依着吩咐,把原先城中的百姓与府尹慢慢接了回来,似乎一切尘埃落定后都逐步迈上了正轨。 除了那个六扇门暗桩的死因。 林知忆在临行前将大致的猜测方向与可能涉及的人员布防交给了沈楠茵,几个人在客店里研究了一整天,终是决定先回报给临安的沈府。毕竟若是按照这份布防来看,她从临安带来的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 那边给出的回应倒也快,不多时便有客卿领着二十来人赶了过来,也算是暂时分去了压力。 期间府尹来过一次,说了些感谢诸位之类的说辞,苏念雪一向不大喜欢这些官腔,索性把跟这些人打交道的事儿都交给了沈楠茵,自个儿躲回了医馆乐得清闲。 蛊毒解药已不是问题,医馆中的大夫大多出去帮扶周边的村镇,有些时候偌大的一个医馆里就她和晴岚两个人。 但她也不时常见到晴岚,毕竟虽说是暂住,但对方来去自由,也不必同自己多说什么,但她总觉得,对方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沈姑娘,真的没关系吗?」 本来在拾掇药材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连忙往上看去,无奈道:「阿岚,下回来的时候可以走门吗?」 晴岚眉梢一挑,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凑近了些道:「在做什么?」 「帮着收拾药材。」苏念雪从边上拿了个竹凳给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师姐他们不是去周边的村子了吗?留在医馆的人不多,反正我这几日没什么要事,帮着做些也无妨,毕竟过两日还要送去给他们呢。倒是你,今日怎会在?」 她撑着腮帮子,轻声嘆道:「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时间。」晴岚随手抓了把药材替她拾掇,「隔得有点久了。」 什么隔得有点久啊……苏念雪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往回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道:「暗桩那件事?」 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嗯……的确是隔得有些时日了。她垂眸把手里收拾好的药材分门别类装好,一边在脑内捋了一遍。算算日子,离暗桩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虽说沈楠茵已经让沈家人按照布防追踪兇手,但至今仍是没什么大的进展。 对方杀了人却又立刻沉寂下来,是想做什么呢? 「你这些天查的有什么进展吗?」苏念雪收回手刚想重新把手里的活儿做完,却意外地发现在她思考的时候对方倒是利索地替她收拾了个干净。 晴岚忽略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转而道:「没有。藏得太严了。」 林知忆给她的东西和沈楠茵手里的大体上没有太大出入,只是多了几个她自己有所怀疑且证据不足的疑点,这十来日她倒是都跑了一趟,可惜没什么收穫。至于那边……也没什么消息。那小子自从那夜后再没回来,也不晓得他们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苏念雪把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好搬进了屋子,舀了瓢水净手,宽慰她,「多想大概只是徒增烦恼。既然已经布置下去,那就只能等了。」 尽管会很被动,但现下没有什么突破点,也只能如此。 「你今日是没事对吧?」她收拾好手头的事情,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 怎么感觉有什么不对……晴岚奇怪地抬头看她,鬓角的碎发略微遮了眼,道:「嗯,怎么了?」 「唔……既然没事,出去走走?」 「啊?」 于是短暂愣神的人就被这么抓出了门。 城中百姓大多都已经被接了回来,本就是江南水运的枢纽之处,原本的来往客商就算得上多,而如今虽还未完全恢復如初,但已初见繁荣。 「你为何上街还要带着剑啊?」苏念雪回眸看见她手里的长剑,忍不住笑出声调侃,「青天白日的,城中又有不少官家人,出不了事。」 虽然这么说,但大概是成了习惯。晴岚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目光在沿街的摊贩上来回观望。见着她走进一家商铺闲逛,干脆在外头等着。 第65页 江南春日有放纸鸢的习俗,如今蛊毒之事暂告一段落,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是以街边的摊子上倒是有不少卖纸鸢的。 苏念雪从里头出来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怎么?想放纸鸢?」 「不是……」晴岚嘴角抽了抽,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想了想又道,「我十八了。」 言下之意是不要将她同那些孩童相提并论么?苏念雪眼底笑意深了些,莫名觉着这种强调自己年纪的说法有些可爱啊。 「话说回来,你们荆楚有这类的风俗吗?」她饶有兴味地凑近了些瞧,一边不忘回头道,「长安那边倒是少,但我幼时在姑苏待过一段时日,每及春日总是格外热闹。」 晴岚抱着剑跟在她身后,沉吟了片刻道:「有。」 「那你可曾放过?」 「……很小的时候有过。」晴岚抿了抿唇,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底浮上了半分笑意来,「但不比这边做得精巧。楚地人烟甚少,这些小玩意儿都是自个儿做的。」 「你的也是?」 她却是笑着摇头否认道:「不是。阿爹做的。」 阿爹吗?说起来,自己似乎也只知道她的生母是那位声名远扬的晴离月,却没听她提过父亲,江湖上也没什么这方面的传闻。 「想来做的应当不错吧?」 「不,正相反,糟透了,也就刚好能飞起来吧。」她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思及至亲连同语气都轻快了些,「他们俩都是,估摸着都只会动动刀剑,这些手艺活儿,真的做的糟透了。」 但那也不失为一段回忆吧。苏念雪望着身旁女子清秀的侧脸,唇边笑意温柔。她几乎不提爹娘,先前提及晴离月时也只是说对方过世多年,想来父亲也不在世了吧…… 「唔,那要不我买个给你?」 「什么?」晴岚愣了下,颇为嫌弃地皱眉,「不要。小孩子的玩意儿。」 「噗嗤……」又是这句啊? 苏念雪抓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从袖袋里拿出了个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既然不要纸鸢……那这个送你?」 这……剑穗?她怔了下,恍然间想起先前她进的那家铺子。 东西不算很金贵,比起长安那些铺子里坠着金玉的那些个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要朴素得多。月白的流苏坠着不知名的结扣,柔顺地垂了下来。 「我……用不着。」好看归好看,但若是墨尺上挂着这东西,太累赘了。 「也没叫你挂剑上啊。」她笑着把人拽了过来,替她系在了腰间的带子上,「挂这儿不就挺好……」 她话音还未落,抬头时却也愣了下。 晴岚比她高了半个头,这个距离,莫要说晴岚这个一向不适应身体接触的人,就连她都觉得近了些。 不过么……她眨巴了下眼睛,退开前眼睛弯了弯。这姑娘生得是真的好秀气啊,若是那双眼里的冷意与长年积累的锋芒不那么明显,这双眼睛真的是漂亮且勾人得过分了。 「中原不比西域,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但这些细处还是会惹人注意的。」苏念雪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一面解释道,「旁的不说,你瞧瞧楠茵和知忆,衣衫轻便利落不假,但还是佩着些可证身份的物件的。」 意思便是,中原武林还是讲规矩的地方,谁是名门正派,谁是不入流的乡野之民,一看便知,对阵前先行寒暄,可不会像西域那般一言不发就拔刀相向。 晴岚任由她拉着,目光落在腰间的坠子上,轻嘆了声也就默认了随她去。 反正自个儿现下没什么打紧的事儿,挂着便挂着吧,真正办事的时候取下来便是。 她站在她身后,目光四下打量时却突然落到了一处牌匾前。 玉楼春。 她沉吟了片刻,见对方还在挑拣摊上的东西,迈步走了进去。 「诶?阿岚?」苏念雪付了银子转过头来,往里看了两眼才见着人出来,不由疑惑道,「你去里头做什么?」 晴岚抿了抿唇,把手里的东西摊开,颇为不自在道:「喏,给你。礼尚往来。」 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根青玉簪子。 看着成色,应当有些年头了,不过看色泽样式倒是上乘,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不便宜的。 「收着,我不缺银子。」见她迟迟不语,她索性把簪子往人手里一塞,转头就走,一边还兀自解释,「你方才赠我的那个穗子是水云织,看着朴素但也不便宜……扯平了。」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倒还把人逗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阿岚你真是哈哈哈哈哈……」 年轻女子不顾周遭人的目光笑弯了腰,眼角隐隐含着泪,精緻漂亮的眉眼间是满满当当的笑意。 有这么好笑吗……晴岚嘴角抽了抽,沉着脸拉起捧腹的人快步向前走。早知道不买了,还给自己惹了麻烦……还有这些人是闲着嘛,有什么好看的?! 「哈,我不笑了不笑了,阿岚你轻点,疼。」她伸手抹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把青玉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好啦,我收下便是,多谢你。」 晴岚松开她,面色依旧还有些复杂。 「不过日后不必赠我这般贵重的东西了。中原有句话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不必如此。」苏念雪扯了扯她的袖子,把簪子收了回去,「时日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嗯?」 第66页 「嗯。」她点点头,由着她扯着衣袖。 这么一闹,原本因着毫无头绪而生出的烦闷倒是散了不少,当然,如果出去看见医馆门口的沈楠茵的话。 对方眉眼间的阴郁已经告诉了她们了些什么。 出事了。 「……先进去再说。」苏念雪敛了笑意,默默走过去开了门。 「进去倒是不必了。」沈楠茵深吸了口气,恨恨地咬牙道,「青天白日……居然真的敢……」 「怎么回事?谁出事了?」 沈楠茵握拳的手都在发抖,「府尹,沈家的客卿,还有……兰陵谢家的一个随从……」 「三个人,几乎同时毙命,且死因,各不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姬友说晴小岚就是那种你看着长得清清秀秀的,下一秒就给你把头都打掉的狠人(。)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惊变 府尹,客卿,随从。三个看着似乎丝毫不相干的人竟然会被在同一时间暗杀,还是在白日,怎么想都叫人胆寒。 「客卿那边我已经叫人过去了,我一会儿也会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楠茵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谢家和府衙那边……」 「我去谢家那边吧。」苏念雪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们家与谢家不对付,阿岚又刚同谢长轩打了一场,还是我去吧。怎么说我也是的人,他再怎么骄矜,也到底是明礼法的公子哥。」 对方默然地点点头,不像往常一般多话,拿了剑就匆匆离去。 「阿岚。」 「嗯?」刚转了身打算走的人闻言停了脚步,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略微一皱眉,道,「怎么了?」 苏念雪抿了抿唇,还是摇了摇头,道:「罢了,没什么。」 能光天化日在府衙杀人,还能自如离去不被发现,对方究竟是什么人?这件事情,恐怕远比她们一开始想的要棘手得多。 这一点不用她说,晴岚也猜得到,年轻剑客静静地凝望着她,突然开口道:「是易容术。你自己小心。」 说完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她提着剑,转身迈步而去。 府衙的官兵没敢声张,默默把门封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晴姑娘,这……」 晴岚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推了门走进去,浓重的血腥气叫她禁不住皱了眉。 她目光落在脚下,已经干了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目。 府尹的尸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有二十余处,但最致命的莫过于咽喉的那道狭长的口子,下手的人对身体经络走向的掌握相当纯熟,刀刃恰到好处地割断了喉管,既不会叫人即刻暴毙而亡,也让他根本说不出来话。 手脚处的刀口挑断了筋脉,根本是动弹不得的。 也就是说,先割了喉管叫他无法出声,再挑断筋脉吗?喉管的伤处避开了剎那间毙命的地方,只会造成血慢慢浸出……如此一来,死者便可清晰地感受到血一点点的流失……直到失血过多而亡。 至于身上其他的伤口,是为了避免被人早发觉而加快放血才做的…… 旁的不说,这种手段,委实太残忍了。 晴岚捂着鼻子皱眉把瘫软的尸首翻了过来,细细地查看着身上的伤口。 刀痕深且细,刀刃想来很薄,倒是有些像那一日暗桩身上的那些伤口。如果是一个人的话,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次死的人可不止这一个,即便那人武功再好,连着杀三个人还不被发现近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止一个人吗?她垂着眸,抬手替府尹阖上了眼,搭在剑柄上的手虚虚地扣着。 如果杀府尹和杀暗桩的是一个人,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大梁朝廷,他们想干些什么?六扇门是暗处的官差,杀了还不会那么招摇,毕竟六扇门身为鹰犬事情不太好摆在明面上来说,但杀了挂了官职的府尹……想不被彻查恐怕都不可能吧?还是说,他们这么有自信不会被抓住马脚么? 还有沈谢两家的人。 谢家死的虽只是个普通的侍从,但这可是在谢长轩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若是不加以重视,那岂不是白白让人打了谢家少主的脸?至于沈家……那一向清正明理的家风,本就秉承着要对附属客卿之流以礼相待的念头,平白无故死了客卿,当然要查。 更何况这几件事情还连在了一块儿。 兰陵那边因为族中长辈离奇暴病而焦头烂额,转眼间江南也怪事不断…… 到底是什么人在下这一盘棋?都快把江湖与庙堂两头得罪透了。 「晴姑娘。」 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来人一身轻甲,看着应当是府兵的装束,头却垂着。他规规矩矩地把手里的一把薄刀递了过去,道:「这是在外头发现的。」 晴岚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瞬,突然间自腕间甩出一把短刀挑飞了他手里的东西,冷了声音道:「抬起头。」 「呵……」 那人却是轻笑出声,略勾着唇角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晴岚瞳孔骤然一缩,霎时间倒抽了口冷气。 「你……」 苏念雪这边是真的很是头疼。 谢家的这个侍从死因其实很简单,毒发身亡。但麻烦就麻烦在,中的是□□,而且……中的是同他们那个前辈一样的毒。 第67页 先前跑了趟西域,这个毒源自西域魔教是没有错的,但远隔千里,时隔半年多再次出现,就很耐人寻味了。 慢性毒的爆发非一日之功,显然是早前就埋下了引子,但能不被察觉地下毒杀人……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晴岚走前的那句话。易容术吗? 谢家人敬她是药王谷的亲传弟子,但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数,她能得以进去窥看死者的尸首就已经不错了,再往下,依着对方的家风,估摸着还是会自个儿查下去。 她不动声色地嘆了口气,收拾好针囊准备返程。 但意料之外的是,谢长轩拦下了她。 「苏大夫,可否赏脸借一步说话?」世家公子长身玉立,眉眼间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谢某有要事相问。」 他都这般说了,委实没有什么拒绝的由头。 苏念雪微微一欠身,道:「好,烦请谢公子带路。」 谢长轩领着她进了小院,挥了挥手屏退了手下的侍从,示意她落座。 「苏大夫对此事怎么看?」他抬手温了酒,言语间看不出喜怒,「接连三人被害,苏大夫认为是巧合吗?」 联繫先前的悬案,傻子都晓得自然不可能是巧合,只是她倒是有些摸不清对方问这个是意欲何为,只得试探道:「谢公子的意思是?」 「我谢家最厌恶什么人,苏大夫应当知道。」 绕来绕去,还是想说鬼差吗?她眼底一沉,轻笑道:「谢公子,凡事要讲证据。」 「苏大夫身为药王谷弟子,怎得也说起沈家的那套说辞了?」他不屑地哼了声,仰头饮尽杯中酒,「还是说……苏大夫觉得有更合理的解释?」 「我如何想的,与药王谷和沈家无关。药谷是医家,不惹江湖事。至于沈家……我与楠茵是朋友,但也仅仅限于她一人,与背后的临安沈氏,无关。」她面上虽仍带着笑意,但眼底却是少有的疏离,「谢公子觉得是鬼差,那便觉得吧,与在下,其实没有什么干系吧?」 谢长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道:「有趣,好一个不惹江湖事。但不但是你苏大夫,你们药王谷的人,敢说自己不在这芸芸众生之中么?众生百态即为江湖,这期间平静无波也好,风云诡谲也罢,又岂是你们说不惹,便不惹的?」 「话虽如此不假,但一如谢公子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在下也有在下的坚持。这一点上,说是与沈氏相同也无妨。」苏念雪将桌上逐渐冷了的酒盏推了回去,缓缓摇头,「鬼差恶名在外,这一点不假。但此事事关重大,不是所谓的揣测就可轻易断言的,推演终归只是推演。我不知谢公子缘何从一开始就断言此事是鬼差所为,但既然谢公子问了,在下开诚布公地说了也无妨。鬼差与武林正道交恶不假,若是要暗杀沈谢两家人也说得过去。但谢公子,可否给我一个他们要去招惹朝廷的理由?」 对方沉默着没答话。 一时间庭院内静了下来,只余下温酒的火炉上火焰跳跃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谢长轩突然道:「苏大夫,是在替那些渣滓辩驳么?」 「我无意替什么人辩驳。」她迎着对方陡然间锐利起来的目光,背嵴挺得笔直,「无人可以随意生杀掠夺,不论打着什么样的旗号都是如此。但谢公子,不是什么事情都是非黑即白,这一点不用我多说。」 「那你那位叫做晴岚的『朋友』呢?你就那么相信一个来歷不明的人?」 「她是多年前那位天下第一轻功的后人。」 「晴离月?呵,不知苏大夫可清楚,你口中的这位,也是个不知来处,不知归处的人。人心易变,苏大夫就那么相信自己看见的?」 苏念雪默了片刻,垂眸低笑道:「你说的不错,人心易变,有时所见未必真实。是以……眼可盲,心不可。我并非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我只是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 谢长轩眉头一皱,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对方站起了身,微微一拱手。 「若无其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他眉心一抖,冷道:「不送。」 这大抵算得上不欢而散吧。苏念雪在踏出院门时长舒了口气,原本紧绷着的身子也松了下来。 兰陵谢氏,难怪谷中人不愿意同他们往来呢,虽说确实不坏,但在某些事情上真的是太过偏执了。 临近傍晚,天边隐隐现了霞光,若没有这件事,应当是过得不错的一日。她慢步走回医馆,发自内心地觉得累。 本以为可以暂时松口气,桩桩件件的明争暗斗又接踵而至。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庙堂如此,江湖……怕是亦如此。 「苏念雪。」 正垂眸沉思间,前头却远远传来一声轻唤。 她抬起头,见到来人时忍不住笑了。 年轻的女子手执长剑站在长街尽头,背后是满目的晚霞,她望着她,清秀的一张脸上卸去了一贯的凉薄,取而代之的几许名为温和的神色。 「你专程在这儿等着我?」她快步走过去,眉眼弯弯。 晴岚抿了抿唇,别过头道:「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吧?嗯?」 她嘆了声,把头扭回来,道:「调侃我有意思?先回去,让人把楠茵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听她这语气,是有什么发现了?苏念雪敛了笑意,拧起了眉。 第68页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明后天不一定能更新,有课(小声)所以晴岚到底是什么人呢(笑)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守株待兔 沈楠茵那边回来的倒是快,估摸着是因着全是自己人,查看处理起来也要方便不少。只是看她的脸色,想来发现的端倪也不少。 「如何?」苏念雪给她倒了杯茶,宽慰似的勾了个笑。 「一招毙命。」她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恨恨道,「伤口只有咽喉一处,一招得手,倒真是干净得很吶!」 一剑封喉吗?晴岚眯了眯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杯盏。和府尹完全不一样的死法…… 「……我这边,是慢性中毒。」苏念雪看了眼一旁沉思的晴岚,轻声道,「同你当初去西域查的那种毒物应当是一样的,兇手大抵是跟了谢家人相当长一段时间,一点点加大了投放的药量,直到今日爆发……」 但问题就在于,除了那个身亡的谢家人,再没有一个失踪或是身亡,也就是说,那个人不在谢家人中,却又能轻易找到契机投毒。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未免太过可怕。 「府尹大人……又是怎么回事?」沈楠茵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道。 沉思的人像是才回过神来,轻哼了声才道:「放血。先是割断了喉管,再挑断了筋脉,叫他无法唿喊与移动,最后失血过多而亡。手法很老道,是个狠角色。」 到底是什么人操纵了这一切,他又究竟想做些什么……这些问题围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可怕的并不是对手有多么强大,而是一切的一切都像个谜团,努力向前看去也只不过看见了层层迷雾,难窥真相。 「阿岚。」苏念雪抿了抿唇,看向身旁的女子,「你先前说,有事要同我们讲,是什么?」 垂着头懊恼的沈楠茵闻言登时看了过去,眼底浮起了一抹希冀。 晴岚托着腮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下,道:「你把这这三个人的身份背景,还有先前被杀的那个六扇门暗桩连在一起看看?」 连在一起?苏念雪怔了下,试着按照这个思路向下去。 先是六扇门的暗桩,死得无声无息,到了第二日才被村民发觉报官,再到现在突然被杀的三个人……六扇门明面上属于朝堂,但却是游荡于庙堂与江湖之间,是以总有那么些四不像的味道,埋在江湖中的暗桩被人暗杀,这事儿若是上报,追责自是要的,但想必为了维持表面的干净,朝廷的人还是会尽量压下来,让他们自己暗中解决。但这次的三个人……沈家死的是客卿,看上去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是一条人命,沈家素来有礼贤下士的名头,对门中客卿不可谓不好,这件事一出,必然是要查的,而谢家虽不是沈家这般,但极好脸面,况且下属的死因还同数月前门中长辈的死因一致,若是不彻查,恐怕要招来一阵不小的闲言碎语,这显然是他们不愿意看见的。 而府尹……这可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啊,前者都可以从江湖恩怨来解释找寻突破口,但若是牵扯到朝廷……难不成那人是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这样做与于他而言有何好处?从江湖延伸到庙堂,他哪来的自信可以动摇整个大梁江山呢? 这三者之间的联繫……蛊毒么? 若是以蛊毒为引子,那么,六扇门、朝廷、沈谢两家,下一个是……药王谷?! 「你是说……」 年轻的剑客指骨轻轻敲击着桌面,见她恍然的模样眉一挑,道:「下一个要杀的人,可不就是你们吗?」 「为……为什么?」沈楠茵闻言也是愕然,「动药王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杀朝廷命官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她摇了摇头,半眯起的琉璃色眼睛里是沈楠茵看不懂的神色,「杀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但可能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不会晓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些理由听上去很荒谬,但又真实存在着,这些人,也不例外。」 「那我们该如何防备?依着现下所知的,那些人的易容术与暗杀手段都相当出色……」 「不必防。」 「什、什么?」 苏念雪看了她片刻,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要对我药王谷的弟子下手,但又不会实质上造成什么伤害?因为……你?」 如果说一开始她们这边有什么变数是对方不可能预料到的,那就只可能是晴岚。谢长轩和沈楠茵这两位江湖榜上的年轻一辈虽然不弱,但到底是活在明面上的,想要可以避开以那些人的手段不是做不到。而晴岚呢?她是刚从西域回来的,用谢长轩的话来讲,就是一个无名之辈,所以……不,不对…… 她思路一转,倏然间觉察出什么来。那么那个先前过来探听却又事先復读的探子呢?!如果是巧合倒还好说,如果不是……那些人就连晴岚都算进去了! 「因为我,却又不是因为我。」慌乱间,那人却悠悠开口解释,「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没什么区别。」 目的?暗杀这些人的目的吗?如果细想下来,恐怕和之前蛊毒的效果是一样的吧……制造恐惧。 蛊毒一案是百姓的恐惧,而这一次呢?是其他江南的朝廷命官和……江湖人的恐惧吧。 第69页 对方连沈谢两大世界都敢动,更遑论那些「无名小卒」呢? 「不过说是不要防,你若是要带几个人过来守着也不碍事。」晴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沖沈楠茵淡淡道,「毕竟若是真死了人,可就亏大了。」 沈楠茵盯了她半晌,认命般地嘆了口气,起身道:「我去叫人,你们先谈着吧。」 沈家的驻地离医馆并不算远,这一来一去想来也花不了多久。至于带的人么……好在现在医馆内的医者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倒是不用多费什么心力。 「阿岚……」 「嗯?」 「那些人,把你算在里面了吗?」 晴岚瞥了她一眼,垂下眸子低声道:「不知道。或许吧。但不论是何者,这都不是一个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计划,我们所处的这一环,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江山为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棋子,也是对弈的人,至于这个棋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只有背后那个人才知道了。」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楠茵的吗?」方才她一直都没提起对方是否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是因为这个? 她只是低垂着眼,长睫下的眼睛里的光晕晦暗不明,「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对于她而言,着眼于眼前就够了,毕竟……在背后的人眼中,莫要说她这个沈二小姐了,连她兄长都不算什么吧。」 「那你又为何要同我说这些?」那一夜在屋顶上,对方没否认不是吗? 「我有告诉你吗?」晴岚却是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的那些,不都是自己猜出来的?」 ……但你也没否认不是吗?苏念雪登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说法还真是…… 「所以,我们接下来只能等着?」 「嗯,毕竟他们不现身,我们也只能干等着。」 「若是现身呢?你有把握拦下他们吗?」 「不好说,五五开吧。」她推开窗子,月光撒了一地,「我不了解他们,对方也未必了解我。若真是冲着黑鹰来的……也未必知道从西域回来的黑鹰有多少斤两。」 「那又为何说五五开?」 晴岚失笑般摇头,道:「你觉得他们会是一个人来?」 「你的意思……」 「最少两个人。」她晃了晃手指,慵懒地靠在窗边,「如果不是因为黑鹰,那么出于警告,来两个人不奇怪,毕竟沈谢两家的名头摆在那儿。如果是因为黑鹰……恐怕就是来探底细的了。若是来的人少了给擒下了,对他们而言可就麻烦大了,即便得了机会自尽,有些时候,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所以,她是想…… 「我只需要他们现身就够了。」晴岚抱臂看她,言语间含了半分自信,「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苏念雪看着她久久不语。 虽然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晃过了好几次,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笃定了些什么。面前这个神秘的年轻剑客,绝对不仅仅是令西域诸国胆寒的黑鹰那么简单。年少走西域,但却对中原不是一般的熟悉,若说她在中原只是个普通的江湖客,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荆楚……荆楚…… 她说她出身荆楚,可又不是那些闻名已久的江湖世家的子弟,先前在西域她便能看出来,她的武功其实分了两套,若说其中一套师承母亲晴离月,那么另一套呢? 恐怕最有可能的便是父亲吧。 黑鹰的那一套功夫不必多说,杀伐狠绝,起落间杀气毕露,令人望而生畏。而她平时使的这一套剑法呢?剑走游龙,变化莫测,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普通江湖客能教会的。 良久,她只是勾了下嘴角,道:「虽然你说我猜出了一些,但……我还是猜不出你究竟是什么人,除了黑鹰,你还是谁呢?」 「我说了,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你还说过,你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穗子上,眯起眼沖她笑,「算了,不猜了,等你什么时候肯告诉我再说吧。」 对方笑了声,道:「不怕我卖了你?」 「嗯?」她眉一挑,起身靠近她,眼见着对方避过头,耳根子微微泛了红,眯眼笑道,「那就……看谁卖了谁。」 长进了,居然敢调侃她了,不过么……本质上还是那个不晓得如何同人相处的孩子。 晴岚僵硬着把人推开,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你若有一天猜到我不会瞒你什么,选择权在你。现下去等着吧。」 苏念雪从善如流地退开,道:「你就这般确定他们今夜会来?」 「最晚不过丑时。」她眯了眯眼,「打铁要趁热。」 「同样的戏码,过段时日再演一遍,就没意思了。」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影踪 这一夜註定如她们所推算的那般不太平。 惊魂未定的药王谷弟子被沈楠茵带过来的沈家侍从护在了后头,地上是散了一地的薄刀。 「来的真快。」沈楠茵护着苏念雪往后退,手里的长剑在火光下泛着寒意,「念雪,带着你同门的人往后退。」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紧盯着屋顶两个对峙的身影,眸底是深沉的神色。 月色下,女子浅淡的一双眼底更显得凉薄,她握着剑,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第70页 来人的脸给黑巾捂得严严实实,半点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一双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里闪着的是见惯了血的凉薄,一如手里的柳叶薄刀,在冷月下泛着隐隐的煞气。 这个人……就是暗杀了六扇门暗桩的那个杀手吧?苏念雪护着几个同门退在后头,目光紧盯着晴岚的背影。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白日里验尸的那一幕幕场景还清晰地印在脑中,对方手段之狠辣足以让人畏惧,即便现下对上他的是晴岚,恐怕也无法保证能轻松拿下他。 更何况,那些人恐怕还会用毒。 正当她思量间,那黑衣人突然动了。 他动作相当快,不过须臾之间,无数刀刃翻飞而出,于夜空下划开道道弧线,散射开来。 「散开!」沈楠茵迅速反应过来,高声道。她手里的长剑快速点上飞射而来的刀,剑气纵横,甩开了四散的刀刃。 而晴岚呢? 早在对方手腕翻动的那一剎,墨尺上就凝上了内力,刀刃逼近时,剑锋倏然间爆发的内力就将近身的刀振飞了出去。 而后,在对方刚后撤了半步的空档,她足下步伐一踏,转瞬掠至他面前,长剑重重斩下,劲风猎猎,像是要撕开面前的万物阻隔。 那人反应也是够快,连忙抽出了腰间缠着的九节鞭,往上一甩试图缠住唿啸而来的长剑。 但显然他稍有低估了面对的这个年轻女子的武功,一击之下,力道登时震得他虎口一麻,险些鞭子就飞了出去,好在底子扎实,竟是硬生生得接了下来,争取了一口气的功夫让他往后撤。 但晴岚的功夫怎么可能一击就退让,比起瞬间爆发出的内劲,她武功路子最为可怕的就是快到极致的身法。 剑招变幻,剑客的剑如疾风骤雨,连绵不绝,叫他只能招架,无法变招。你来我往间,两人已经跃下了屋顶,纵横的剑气掀飞了好几处的屋瓦。 但那人到底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虽落下风,但短时内也不是那么容易束手就擒的。 恰在此时,远处隐隐有铮鸣声响起,晴岚眸子一凝,接着剑与鞭相击的力道往后一翻。 破空而来的薄刀自她身前一尺划过,狠狠钉入土中。 有影子自暗处窜出,压低的身子下骤然抽出的软剑直咽喉而来,晴岚身子一拧,腕骨发力将剑弹了回来,堪堪挑偏了锋锐。 见一击不成,那人连忙退了回去,软剑如毒蛇吐信般轻轻颤动着,簌簌作响。 总算出来了。晴岚眯了眯眼睛站定,浅色的眸子里含了几分深意。 对面的两人对望了眼,攥紧了手里的兵刃,紧紧盯着面前的剑客。 软剑,九节鞭,柳叶刀。 她在心底迅速推演了一遍,在对方刚想动作的前一刻,步伐就已经做出了变化。 漫天刀刃下,身后人的惊唿中,年轻的剑客抬剑横扫,硬生生在刀刃中撕开了道口子,而后她足下一踏,整个人旋身跃起,同时手中剑背拍在了下路上扫的九节鞭上。借着这个势头,她脚尖勾上了一人的肩膀,竟是硬生生地把自己从二人的攻势中带了出来。 被勾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这一脚带的险些失去了平衡,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可对方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剑锋自下而上一盪,瞬间就将他手里的剑挑飞了出去。 另一人见势不妙,赶忙甩出手里的九节鞭缠住他往后一拖,这才免了被剑刃抹了喉咙的危险。 方才的局势在须臾之间被逆转,苏念雪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摊开的掌心间全是冷汗。也就是她敢冒这种险,若是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恐怕能全身而退都算好的了。 不过…… 如她先前所言的,至少两个人……对方不会允许在这里出纰漏,所以……还有人藏在暗处。 「楠茵。」 「嗯?」还沉浸于晴岚方才那一阵拆招的沈楠茵闻言立时反应过来,偏过头紧张道,「怎么了?!」 她略凑近了些:「这样……」 「还要打吗?」晴岚垂眸看了眼对方腰间渗出来滴落在地上的血,终于开了口。 对面的人捂着腰间的伤口,眼底有隐隐的痛楚。 沉默了片刻,年轻的剑客低笑了声,眸底浮现起了一抹见惯了生死的狠决来。 「好吧。」 话音刚落,还不等人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人已经掠到了他们面前。 这一次的出剑,毫无保留,对方亦是避无可避。 而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试着挡下对方的剑,要么,放弃这个同伴,或许还有逃走的可能。 但当真有这么简单吗? 剑刃划破咽喉,血溅了一地。 晴岚眉头一抖,收剑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了后头的人身上。 他仍保持着向上挥动九节鞭的动作,但瞳孔却已然溃散开来,而他的心口,缓缓有血滴了下来。 钢钉近乎把他心口处给穿透了。 晴岚抬起头,勉强捕捉到了夜色中远遁而去的影子。 杀人灭口这档子事倒是做的很是在行么,连自己的人也不放过。她长舒了口气,把剑收回了剑鞘,回身缓步走回去。 「这……你不是说躲着的那个人可能会对我们下手吗?」沈楠茵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怎么反而……」 第71页 「我去看看……」苏念雪也是一脸迷茫。本来按照先前晴岚所言的那些,若是要另两人一起全身而退,目标定然是她们才对,怎么会突然杀了自己人?即便是试探,平白损失两个功夫颇为不错的下属,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会得不偿失吗? 晴岚揉了揉腕骨,看向沈楠茵道:「把尸体收了吧,今夜应当不会有事了。」 「这……人都死了,下面该如何?」她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人上去帮忙,疑惑道,「即便把他们面巾给扒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吧?」 这些人,都是死士,底子干净得很。 「人当然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可以。」晴岚眯了眯眼,晃荡着手里捡的飞刀,「这种东西,每个练暗器的人手上的,都不一样。」 暗器功夫讲求精细,手上功夫差一丝一毫都是天壤之别,这也是为什么愿意练这手功夫的人要少。单单一套暗器,都不晓得要什么样的巧匠才能打出一套趁手的来。 但这种东西,也得有识货的人才能认出来这是出自何人之手吧? 「江南一带的匠人……啧,我记得没几个懂得做这个的。」 「懂与不懂都不打紧,明日你带上这个去找你认识的便好。」她把薄刀扔了过去,摆摆手就要进房。 苏念雪蹲下身子把尸首上的钢钉抽了出来,喊住她道:「这个如何处置?」 晴岚回头看了她一眼,本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刚迈出没两步,她面色骤然一变,御起轻功勐地上前一推。 「闪开!」 苏念雪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站定后也反应过来了什么,赶忙抬头往屋顶看。 来人脸上遮着面具,见一击不成拔腿就走,轻功身法比起晴岚只快不慢。 晴岚面色一沉,拔腿就追了过去。 两个身影起落间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念雪!」沈楠茵上前看着地上滴落的血迹,皱眉道,「你……」 「不是我的血。」苏念雪抿了抿唇,眼底是掩不住的担忧,「是她的。」 她咬牙道:「该死的,大意了。」 谁能想到竟然还有人没走?而且还骗过了一向敏锐的晴岚……黑鹰的洞察力有多敏锐她们是深有体会的,而对方竟能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 若不是晴岚反应够快,这刀划破的……就是自己的要害了。 苏念雪蹲下身把飞镖捡了起来,匆忙道:「楠茵麻烦你处理下之后的事宜,我先行一步。」 「诶?念雪?」 她这般匆忙其实只有一个理由,验毒。 那些人手中的毒与蛊有多可怕她这个医者再清楚不过,晴岚去追那个黑衣人了,但她手上的伤……若是镖上有毒…… 她垂眸看着盆中浸着水的飞镖,除了先前划破手臂染着的血,没有任何变化时,总算松了口气。 镖上无毒,幸好…… 这边松了口气,另一头的沈楠茵却还紧绷着一根弦。 远远瞧见有人飞掠而来,她眯眼看了眼,待到看清来人后上前道:「怎么样?」 「跑了。」晴岚面上有些倦怠,「没追上。」 沈楠茵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她被划破的衣袖上,皱眉道:「你的手……」 「无事,不过一点皮外伤。」她毫不在意地瞥了眼,「回去休息吧。」 「等等。」 「嗯?」 「你去找找念雪吧,她先前拿着那镖走了,恐怕,是怕有毒。」 验毒?倒是跟她那多心的性子一样。晴岚轻轻点了点头,依言拐去了药房。 屋内还亮着灯,隔着窗子隐隐能瞧见里头的影子。 她抬手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阿岚?」跪坐在案前的人恍然回神,见到来人后愣了下,赶紧起身把她拉了过来。 晴岚顺势坐下,看着她解了自己手上的护臂观察伤口,眼神柔和了些,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苏念雪抬头看了她一眼,起身把准备好的伤药拿过来,撇开话头道:「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皮肉伤而已,习惯了。」她有些侷促地舔了舔嘴唇,「不疼的。」 苏念雪把金疮药倒在伤口处,静静地把纱布缠了上去。 见她不说话,晴岚莫名觉得有些心里发毛。她眉眼本就生的秀气,如今这副正襟危坐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倒显得莫名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孩子。 苏念雪其实也没想怎么样,只是听得她的那句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只不过看着这人的模样…… 「下次,还是别那么莽撞地追过去了。」她缠好纱布替她把衣袖带了下来,轻声嘆了口气,「我知道你功夫好,但凡是总有意外。若是今日的镖上真的有毒,你这一来一回,气血翻涌只会加快毒发。」 「……晓得了。」晴岚眨巴着眼,见她面上没那么绷着了,略微勾了下唇,「不过有没有毒我还是能判别出一二的。毕竟在西域时,魔教那些傢伙可是用毒大家。」 对方白了她一眼,道:「行,就你有理,受了伤就先回去吧。」 「那你在这儿作甚?」 「盯着这个。」她指了指盆中的钢钉,「本是为飞镖验毒,索性就一起了。先前我看那人的尸体就觉得不太对劲,若是刚死,不至于身体那般僵硬。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第72页 「只是到底是什么毒还得再看看,你先回去吧。」 言罢,她转过身去继续倒腾手里的药物。 晴岚倒是没走,靠坐在墙边看她折腾。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苏念雪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总算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她回过身,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愣了下,復而轻笑出声。 靠着都能睡着,这人真是…… 先前蛊毒爆发时,多数医者都是直接宿在药房内,是以里头设了地塌与几床被子,没曾想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拿了被褥,小心地盖在了熟睡的女子身上。 大概,这人只有睡着的时候才真的像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吧。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 感情线……有点慢热其实hhh毕竟现阶段两个人都还没开窍呢(。)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招法 晨起时天光已大亮,外头有隐隐的日光透过窗子落了进来,屋内除了自己,昨晚那人已经不在屋中。苏念雪揉了揉揉眼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上的被褥落了下来,她愣了下,看了眼被细心掩上的窗子和身上这床多了的杯子,轻轻笑出声。 昨夜睡得晚,现下起来看看时辰,都快辰时了。 她快速洗漱完,寻着后院隐隐的刀剑争鸣声晃了过去。 院内桃花开了不少,春日和煦的日光透过横斜的枝叶落到地上化作斑驳的光影,年轻姑娘拎着剑站在树下,像是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苏念雪站在院门口,看她的眼神含了三分笑意。 忽然间,院中的人动了,起手剑势扬起了足下落英,桃花飞舞间,她手中长剑向上一挑,足下发力腾跃而起,足尖勾在桃树的树枝上借力一盪,剑尖恰到好处地点在一片落花上,她身子后仰,落地无声。 有风吹过扬起了衣摆,她凝视着那片被刺穿的花瓣,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套动作……有些熟悉啊,是昨夜里她破二人围攻的那一套招式?苏念雪琢磨了一下,有些不解,她重新练一遍是为何? 可晴岚却收了剑,她回过头,像是丝毫不意外门口有人一般,大抵因着方才的动作,她的额发有些乱了。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还不是看见你在那儿,就想着还是莫要去打搅了。」苏念雪上前笑道,「你这剑法倒是真的使得漂亮,不过若我没看错,这是昨晚那套吧?作何再用一次?」 那种随机应变的招式,恐不是规规矩矩的一招一式演变来的吧? 「想搞明白一些东西。」晴岚理了理额发,「剑法这种东西,练得久了自然熟练,但若不是在对敌时,再怎么漂亮也只是花架子。你自己不也用着把软剑么?」 「那个啊……是我阿娘留下来的。」她解了缠在腰间的软剑,颇有些怀念,「她是江湖人,但比不得晴离月前辈那般出名,我幼时见过她使剑,但没怎么去学。后来……后来入了药王谷,偶然间翻出了她当年留下的剑谱,便时不时地拿出来琢磨一二,当做防身的功夫学了。」 晴岚点了点头,道:「有名字吗?剑和剑谱。」 「剑么……不晓得了,没听人提起过。但剑谱,叫滴水。」 她闻言眼底有极浅的光晕一闪而过,却也没多说什么,转了话头道:「当做防身学学……也不错。毕竟习武这件事,同学医还是有些差别的。」 言下之意是自己医术学的尚可但剑法是颇有些惨不忍睹么?她好笑地嗔了她一眼。不过么,依着对方那等剑法,自个儿可不是惨不忍睹?那一回在天山能恰好斩杀那个魔教使者,也不过是运气不错的情况下吧。 「介意使一遍我看看吗?」 「嗯?」她闻言愣了下,随即点了头,「可以啊。」 反正以自己这种闲来无事才练一练的剑法,即便学的是什么不得了的剑谱,恐怕也是平平无奇的吧?只是,在她的眼里是真的不够看。 晴岚往旁边退了两步,指骨托在下巴上,望着她起手的剑招若有所思。 这姑娘学医的天分不错,习武就只能说是稀松平常,而且药王谷的功夫并不重剑法,这样练出来的剑术只能说勉勉强强,不过也能从其中琢磨出一些东西来了。 「我就学到这儿。」苏念雪收了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概才看了一半吧。」 晴岚抿了抿唇,活动了一下腕骨将剑重新抽了出来,道:「看好了。」 起手是一如方才她软剑上挑的动作,只是比起她的动作,晴岚手上的承接与变招要流畅得多。 这才看了一遍啊……苏念雪唇角抽了抽,她是这就记下来了吗?过目不忘在剑术上也这么可怕吗? 思量间,晴岚已演练至她方才断掉的部分,年轻的剑客眸子一凝,竟是借着适才的动作往下练了下去。 若说她平常的剑法是天山凛冽的风,那这套剑法就如名字一般,是水,连绵不绝。 「软剑与平常的剑最大的区别便是韧性。」她收了剑,侧过头时琉璃般的眼眸在日光下折射出浅淡而明晰的光晕,「既然叫滴水,就不会是随意起的名字。不过我没办法在往下给你练一遍,毕竟路子不大相同,若是拿墨尺练一遍,我手腕得折了。」 苏念雪试着回忆她方才的动作,摆弄了一下手里的软剑,无奈道:「你那把剑是得有多沉?」 第73页 而后者只是默默地解了剑给她。 她伸手接过来,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没接住,古朴的玄墨长剑比想像中的还要重上几分,即便是□□挥舞几下都颇有些吃力,很难想像握着这样一把剑要如何使出如她那般迅捷的剑法。 似是看出她眼底的惊诧,晴岚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身上把剑拿了回来道:「玄铁铸剑,本就比旁的剑要沉上许多,虽然墨尺只是掺杂了几分玄铁,但也不是你那把软剑可比的。不过各有各的长处,倒不必纠结这些。」 苏念雪揉了揉手腕,讪讪地笑道:「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吧?对了,楠茵呢?」 依着那人的性子,今日应当会再过来一趟才是。 「早些时候她来过一回了,说是要拿着昨夜的那些暗器去查证,先走一步。」晴岚拍了拍肩上的落花,道,「可要出去?」 「嗯?去哪儿?」 少年人看着她,忽然间轻笑出声,道:「去找线索。」 找……线索?她闻言一愣,颇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点了头。 虽然昨日出了那几桩命案,但出于安抚百姓的考虑,还是压了下来,只是守门的官兵不动声色地多加了些,好在他们认得晴岚这位昨日出现在府衙的江湖客,还有药王谷来的人,倒也没多问什么,简单盘查了一下便放人出了城。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苏念雪策马跟在晴岚后头,提高声音问道。 前头的人略微放慢了速度,回过头看她:「鸣雷谷。」 鸣雷谷?这地方倒是听人说过,离这儿约莫两三百里的路程,靠近临安城,只不过传闻那地方多有阴云阵阵,时不时便会有行人被雷误伤的传闻出来,倒算得上人迹罕至。怎么好端端的找线索,会找到那等地方去? 「鸣雷谷外围确然是多雷暴,但也不似外人传闻那般可怖。」晴岚摇了摇头,边解释道,「里头其实挺平稳,只不过是入口难找,这么多年也没几个进去过,再到后来,传闻越来越多,自然也没谁愿意没事靠近那儿。」 「那你此行是?」 「找人。」她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仅仅靠查兵器一条路,恐怕走不通。」 走不通么?苏念雪略一思考,转而就明白了她此话的用意。的确,修习暗器功夫的人手头上的兵刃固然重要,但若仅仅依靠这一条路,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明知有可能有这样的风险,为何不是将那二人带走而是当场刺杀?抛开斩草除根这一说,若对方真是对黑鹰有所忌惮,不可能不明白留下的兵刃亦可能成为线索。所以……对方大概是不担心他们能从这条路找出什么端倪的。那么…… 「你打算如何?」 「从武功特性着手。」晴岚抿了下唇,「我并非专修暗器功夫,但大抵模仿个七七八八,还是做得到的。」 模仿?她握着马缰的手骤然一紧,恍然间明白了她早晨演练那套剑法的用意所在。是在调整回忆对方攻击的落点,不断重现自己当初破招的场景去完善对方的暗器弧度。 原来如此。 「你要找的那个人,能够根据这个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吗?他是个什么人?」 「他啊……一个很奇怪的人。算是我先前的半个师父吧。」她勒马放慢了速度,「我的暗器功夫是他教的,若说这世上有谁最熟悉这种功夫,约莫他算是其中一个。虽然没办法直接告诉我们那些傢伙来自何方,但判断出这些功夫是来自何处,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黑鹰……需要学这么多东西吗?」 又是暗器又是剑术的,怎么可能全然学得清楚明白? 「去做黑鹰之前学的东西……」晴岚垂着眼,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学的很杂,但并不要求精通,所以也只是学了点皮毛罢了。」 「黑鹰也不全是学如何杀人,就如六扇门,有人精于缉拿破案,自然就有人善于攻心,分工不同,学的自然不一样。」 「那……你这位师父也是黑鹰?」 「……不是。」她索性放缓了速度同她并肩而行,「他……是我阿爹挚友的孩子,是我兄长的朋友,只不过比我年长许多,所以算得上半个师父。」 「去做黑鹰是哥哥提的,但却是我自个儿答应了的。原本不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也其实没打算把我扔去那等地方。」她摇了摇头,「扯远了,不过我忘了提醒你,走这一趟,进去容易,回来可没那么简单。」 「怎么说?」 「你想想看那些人,为了以防万一,可不得找些人盯着我们么?」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歪头道,「暗处的眼睛可不止一双,我们看不见不代表没有。我猜……现在我们去了哪儿应当有人晓得了。」 可若是这样,明知道会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挑这个时候去鸣雷谷?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按照她的说法,既然是熟识,应当还有其他法子让那人走出鸣雷谷,为何要以身犯险?更何况,若是如昨晚那人一般……能够避开她的查探,岂不是自投罗网? 晴岚抬眸看她,浅淡的眸子里难得的浮现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战意,道:「我想看看,那些只敢龟缩于暗处的傢伙,究竟能有些什么能耐。正面遇上只是迟早的事情,既然要打,那就不如将主动权,先握在手中。」 若每一次都那么被动,反而次次落于下风。如此对她们,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第74页 「你可以先待在鸣雷谷。那里至少要比医馆安全许多。」 苏念雪只是摇了摇头,道:「哪有我一个人待在那儿的?既然你已决定,就一同去会一会那些傢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某种层面来讲这种记忆力真的可怕(。)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鸣雷谷 江湖上总有那么几个多数人不愿踏足的地方,或是因着有那么些恶名昭昭的人避世,亦或者是难以踏足。 鸣雷谷显然属于后者。 不过才踏入外围山谷,远处已隐隐有雷声轰鸣。 牵着的马儿惊恐地哀鸣,不论如何拉扯都不肯再向前一步。 「就把马留在这儿吧。」晴岚把缰绳绑在了一旁的枯木上,「再往里走,也不是马可以过去的了。」 「怎么,又要爬悬崖啊?」苏念雪跟着她把马拴好,笑道。 「嗯,怕了?」 她摇摇头,只是笑:「天山都走过一遭了,还遇上了雪崩,哪儿还怕这个?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打算如何过这雷区。」 毕竟天象难以捉摸,谁都无法保证什么。 晴岚看了她一眼,从衣袖中摸出了快石头给她,道:「带身上,跟着我。」 「这?」 「我也不晓得应当叫这东西什么,反正有用就行了。」她拿上行囊,侧过身道,「跟紧了,不然万一被噼着,我可是真救不了你。」 「……你能不能盼着点儿好……」 苏念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御起轻功追了上去。 江南不比天山,晴岚放慢了速度,追上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眼见着电光在不远处闪烁,还是有点憷得慌。 怀里的石头微微泛着凉意,但却莫名令人安心,苏念雪跟着她的脚步落点腾挪于山间,耳边是川谷含着冷意的风。 晴岚回首看她,伸出了手掌道:「手给我。」 风声有些大,苏念雪一时没听清,愣了一瞬道:「什么?」 女子抿了下唇,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足下借力一点抓住了悬崖边的藤蔓。 「可以了……松手跳下去。」 苏念雪往下看了眼,依言松了手落在了下头的草地上。 同外围的雷声阵阵不同,这里倒是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斜阳映红了远处的天,若有若无的炊烟裊裊飘散在空中。 「走吧。」晴岚轻巧地落在她身旁,稍微揉了揉适才抓藤蔓的手,「就在前头不远。」 她定了定神,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从前总是听着这些隐士高人的传闻,倒不曾想到真正进来是这个模样。 零散的竹舍坐落在青石路两旁,道路尽头,男子一身布衣长袍,捻着棋子同自己对弈,身旁是翻滚的茶水。 似是听见了脚步声,他懒散地开了口。 「我还道是谁有胆子擅闯我鸣雷谷,原来是小九儿你。」 男子的面容算不上英俊,但看上去温厚近人,再加上那身干净挺拔的袍子,若不是早晓得他是精通暗器功夫的高手,单单看这副模样,怕还要以为这是哪位避世不出的文人墨客。 「何时回的中原?不回荆楚见你哥哥,怎得跑来我这荒郊野岭的地儿?」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旁炉火上的茶,目光还盯在面前的棋盘上,「你可不是会闲来无事找我喝茶的人。」 「那是自然,若无事,我又何必冒着被你这雷噼着的风险来寻你?还要平白听你一通念叨。」晴岚随手拈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轻笑了声,「你当我闲得慌不成?」 「好好一盘和棋,就这么被你毁了,真是……本想着数年不见你会长进些,不曾想还是老样子。」他被这么一搅和,实在是没了什么性质,索性一掸袍子,起身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二人,道,「怎么?不打算给你师父我引见一下带来的这位……美人儿?嗯?」 「师父?我可不记得我何时拜了你为师。还有,收起你那副调戏姑娘的样子。」晴岚眉梢一挑,颇为嫌弃道,「你什么时候能在兄长刀下走过百招再自称我师父不迟。」 「嘿,你这丫头!你哥哥是什么路子我是什么路子你还能不晓得?拿我们俩相比,过分了啊!」 「那你做什么自称是我师父?我可以,你成吗?顶多算是半个师父也就罢了。」 「啧,丫头,你这是来求人办事儿的态度吗?我……」 苏念雪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忍了忍,尽量和缓着声音略一抱拳道:「在下苏念雪,出身药王谷,不知阁下如何称唿?」 他瞪了眼抱剑而立的晴岚,清了清嗓子,温和地回了一礼,道:「纪明弈,在下不过山野一闲人,苏姑娘不必拘礼。」 山野闲人吗?她浅笑着没去拆穿。虽然方才二人斗嘴斗得欢,但来时晴岚的那些话同态度已经说明了此人内里的实力。 能被她承认说是半个师父的人,哪儿会差? 「行了,丫头,说吧,什么事儿?都找到我这儿来了,暗器功夫?」纪明弈横了眼晴岚,随手倒了杯茶扔了过去。 晴岚稳稳噹噹地接了,顺手递给了苏念雪,道:「的确是暗器功夫,不过可能要劳烦你起来。」 「如何?要比划比划?」他收了棋子,「可以,你接还是我接?」 「你。」晴岚上前把剑放在了石桌上,「我大致可以将对方的暗器功夫模仿个七八成,你瞧瞧出自何处。」 第75页 「就这?晓得了,不过把你这把剑收起来,我可消受不了这剑,忒沉了些,非把我手腕子折了不可。」他摆了摆手,「你自个儿去房里头挑套趁手的薄刀,至于剑么……啧,我这儿还真没什么顺手的……」 「纪前辈,若是不介意……用这个可行?」苏念雪解了缠在腰间的软剑递过去。 纪明弈原本懒散的眸子在见着她手里那把剑后凝了一瞬,復而又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上前打量了一下,道:「唔……不错的剑,倒是正合适。那……苏姑娘,借剑一用,多谢啦。」 苏念雪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只是浅笑着微微颔首。 而在她身后,晴岚垂下了眸子,原先松松扣在剑的手,骤然握紧了下,低垂的浅色眸子里流淌出的是从未有过的复杂神色。 「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啊。」纪明弈在前头胡乱挥舞着手里头的软剑,眉目间仍旧是初时那副德行,但晴岚却从对方那漫不经心的眼神中读出了其他的东西。 她伸了个懒腰,把剑给了苏念雪,道:「啰嗦。」 「嘁……鬼丫头……」 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苏念雪抱着剑在院子里头等他们,不经意地皱了下眉。晴岚为什么在那儿站着不动?自己给纪明弈的剑她之前见过的,有什么问题吗? 鸣雷谷的主人,又是江湖中少有的暗器高手,这个人在此避世,真的只是为了远离江湖纷争吗? 还有……既然是挚友之子,为何晴岚长于荆楚,他却在江南? 是真的有问题,还是只是她多想了呢? 「想什么这么入神?」不知何时,晴岚重新站到了她面前,垂下的琉璃眸子里褪去了一贯的凉薄,倒显得有了些这个年纪的纯净来。 苏念雪被她这双眼睛看得恍了一瞬,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拉到了旁边。 她侧过头,目光所及是女子清秀的眉眼,她忽然没来由地舒了口气。罢了,那些回去再问问吧。 不得不说,脱了外面那身碍事儿的袍子,纪明奕倒的确有几分江湖人的匪气,只不过先前那副慵懒的样子将原本浸在骨子里的东西给压了下去,乍一看并不明晰。 「来吧小九儿,不过记得轻点儿,我这可经不起你折腾,收拾还怪费劲儿的。」他手腕一抖,口中言语虽还是先前的调调,但那双眼睛的眼神已经变了。 晴岚指骨捻着取来的薄刀,略一点头便如那夜一般高高跃起,手腕翻动间,刀刃飞射而出,看上去还真的同那些人的功夫无甚区别。 纪明奕眉头一挑,低笑了声道:「可以啊,功夫长进不少。」 与晴岚那一日的应对之法不同,他出剑的姿势相当诡异,苏念雪甚至没搞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做出那种动作的。 软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弹开前头的刀,他就势手腕一翻,袖中暗器弹射而出,每一个都精准地打落了迫近的薄刀。 晴岚落地的那一瞬陡然间发力,抽出了腰间带着的九节鞭,直打面门而去。 他往后一仰,足尖在鞭子上略一勾,稳稳地落了地。 「如何?」晴岚顺手扔了手上的鞭子,显然是用不顺手,「觉得熟悉吗?」 纪明奕收了剑抚着下巴思索了一下,道:「是有点熟,你让我想想。」 「剑先还来。」 「啊?」他愣了下,随即不忑道,「不就一把剑嘛,你这丫头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喏,还你。」 苏念雪在旁边看着笑出声,接过的同时把手里原本拿着的墨尺递了回去。 「这功夫么,有些像是霹雳堂的一个分支,专学这档子暗器功夫,不过正统的还要加上他们特有的火器。」约莫思索了半刻钟的功夫,纪明奕道,「只是十几年前霹雳堂覆灭,这个分堂也随之消失,你们这些小辈自然是不晓得的,我也只是听上一辈的老傢伙们说起过那么几回。」 「能确定吗?」晴岚微微皱眉道。 「八九不离十吧。」他蹲下身子把那些暗器收了起来,「消失可不是彻底覆灭,若说现今仍有后人存于世,也不奇怪吧。话说回来,霹雳堂灭门好像还同现在江湖上那两家有些关联,不过具体的嘛,时日久远,不得而知了。反正你问的这个我可是告诉你了,至于后面你要做什么,我可就管不着了,不过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哦小九儿,别做得太出格,不然你哥哥也难做吶。」 晴岚横了他一眼,道:「知道了。」 言罢就拉着苏念雪往外走。 「啧,弄得乱七八糟也不帮我收,早知道就……」纪明奕无奈地摇摇头,利索地把地上散了一地的暗器收了起来,「咳咳,小十九,下来帮忙。」 少年闻声忙不迭得从屋顶跳了下来,他抬眸望着远处快要看不清的影子,不解道:「师父,你真不打算帮忙?」 「帮忙?我也要能出了这鸣雷谷才是啊?咳咳咳……」他捂着胸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面色有那么一剎那的苍白。 十九上前给他倒了杯茶顺气,嘆道:「那你昨晚还去找阿九姐姐?伤到她也就算了,在外头擅自动用内力只会让你的伤更……」 他只是笑着摆摆手,道:「小九的性子么,你还不清楚?若是我昨夜没去,她指不定还要自个儿去查,那得耗到什么时候?背后是什么人在作祟还不清楚,但万一谢家或是其他江湖名门知道……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76页 「那……如果是阿九姐姐带着的那位呢?」 「她?药王谷出身,又是苏氏的人,应当是不要紧。」 「不过么……小九能够跟她走在一起也算是缘分。」他话锋一转,沉吟道,「我更在意的是她手里的那把剑……滴水,怎么会在苏家后人的手上呢?」 少年有那么一瞬的静默,他望着面前人的面容,试探道:「会是……吗?」 「谁知道呢,不过以她的身份,是与不是也不那么重要。」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算一算,已经很多年了啊……」 「小十九啊,此一遭,会比以往都难料,你,我,还有阿书,都只不过是其中一步棋,我只愿……她莫要重蹈覆辙罢了。」 他静静地合上眼,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谷外似乎又打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晴小岚小心你的马甲呀(笑) 第41章 第四十章 堵截 出谷时已经入了夜,不比城中满目灯火,荒郊野岭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晴岚点了个火摺子,勉强看清了前头的路。 被拴在外头的马儿不安地嘶鸣,前蹄躁动地刨着面前的土地,也不知是恐惧黑暗的来袭还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 苏念雪拿着火摺子跟在她身后,夜里的凉风吹开了她的额发,让人不由得瑟缩了下,她整个人抖了下,伸手拽住了晴岚的衣袖。 晴岚侧过脸垂眸看了眼,竟然意外地没有挣开,反而顺手抓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上来,苏念雪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大抵是长年练剑,对方的掌骨上有薄薄的一层茧子。 「不用紧张。」晴岚解了缠在枯木上的马缰递给她,目光里有着令人心安的温度,「不会有事的。」 苏念雪静静地望着她,一时间无言。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除开鸣雷谷同纪明奕,还有这路上预测的那些追兵。为什么在听到霹雳堂之后对方能这么淡然呢?纵然武功高强,但霹雳堂的火器也并非泛泛,为何她能笃定一定没事呢? 不是不信她,而是这其中的疑惑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真的紧张,我送你回谷里?」 她摇摇头,目光里流露出的是坚定的神色:「不必,走吧。」 天边弯月泛着白惨惨的光,整片树林里只有呜呜的风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吁——」 晴岚突然间勒了马,抬手示意她停下。 年轻的剑客手已经移到了剑柄上,略眯起的眼睛如大漠的鹰隼般锐利。 这么僵持的半刻钟,林间突然传出了沙沙的声音。 有影子自黑暗中现出身形,打扮与那一夜的黑衣人别无二致,只是数量上……来的至少有十来个。 「唔,还以为会再过一段路,还真是沉不住气。」她小声嘀咕了句,抽出剑握在手里,「啧,还真是……」 只是这群人并没有当即围上来。 前排拦在马前的人侧身让开一条路,有人缓缓走了上来。同那些人不同,他脸上并没有任何遮掩,在火光的映照下,男子的眉眼清晰可见。 「阁下可否暂且将剑放下。」他唇边勾起个笑,淡淡道,「还请……先让在下把话说完。」 这是要做什么?苏念雪指尖扣紧了藏在袖中的银针,整个人绷紧了起来。谈判? 「阁下是什么人,我家主人已经同我讲得一清二楚。」他凝望着端坐在马上的年轻女子,「我等无意于阁下,还有阁下所属之势力为敌。包括您身后那位药王谷的姑娘,亦如此。我们想要何人的命,想来死人已经告诉了阁下。」 晴岚眉一挑,竟是低笑出声道:「你说……知道我是谁?霹雳堂的人,知道我是谁还敢在这儿同我多费唇舌么?」 这……什么意思?她心口骤然一紧。果然除了黑鹰,她还有另一重身份么?能让这些刀尖行走的人都感到恐惧的身份……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男子倒是毫不畏惧的模样,淡淡道:「我知道,若是阁下执意要我等的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阁下真的不考虑放手么?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同南北两家的私怨,既是报怨,便免不了牵连旁人,日后我等自会自裁以谢罪,无需阁下费心。况且,阁下若是掺和进这档子事儿里头,恐怕……对你,这位姑娘,还有交好的那位沈家小姐,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威胁么?晴岚眯了眯眼,道:「你家主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阁下同我们,其实没什么不同。」他咧了咧嘴,「同样的是丧家之犬,同样的是影子,难道就这么甘心么?你……呃啊!」 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马上的人把适才扔出暗器的手收了回去,面色冷凝。 身旁的人扶住他,刚想拔刀冲上去,却被拦了下来。 他捂着流血的手臂,低笑了声,道:「这一刀,我受了。所有人听着,让开,让她们走。」 前面的人面面相觑,却还是默默地让开来。 「跟上。」晴岚侧过头,双唇微微动了下,内力裹挟着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 纵然有满腹疑虑,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苏念雪抿紧了唇,骑马进跟着她一路疾驰而去。 也不晓得跑了多远,前头已经是延伸的官道,晴岚放慢了速度,长舒了口气道:「想问什么,可以问了。」 第77页 苏念雪面色有些复杂,她皱着眉,道:「你……为什么?」 「唔……等着看好了。」晴岚像是有些困顿的揉了揉眼睛,「不过些虚与委蛇的话,你莫不是真信了吧。」 信当然是不信的,只是即便知道是些虚与委蛇的话,但……对方的那些话到底还是让人很在意。 什么叫做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老实说,在他们现身之前,我一直在想他们究竟会选择在何处堵截我们。那片林子绝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已经出了鸣雷谷的地界,但还是离得太近了。那傢伙虽然看着散漫得很,但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林子里找麻烦,他们找死么?」她打了个哈欠,侧过脑袋看她,「最好的地方应该是现在咱们在的地方,看着是官道不假,但半夜三更的,谁管得了?所以……」 所以在对方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揣度出了对方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不是为了真的要她们的命?从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细……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能直接猜到对方的目的是叫她暂且罢手? 晴岚看着她面上变换的神色,低笑了声,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道:「那些话,是骗他的。」 「……什么?」 「收手。」她长出了口气,道,「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幕后之人是不是对我,甚至对……黑鹰,有什么特别的了解,不然为何我在江南甫一现身,就能将我的行踪摸得这么准。但此后他的种种举动却又叫人捉摸不透,若是真知道是我,为何还要让那几个人来送死呢?」 是啊,这也是令她觉得不解的地方。苏念雪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往下说。即便是再怎么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叫手下人送死,不值当。 晴岚眸中凉意一闪而过,昏暗的夜色下,她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长睫轻颤。 「恐怕,他们知道黑鹰有人回来,但不知道回来的究竟是谁。」 也正因此,最开始那个前来刺探时毒发身亡的人,是为了看她究竟是否足够敏锐,而后面那次……是为了刺探她是否专于武斗。 他们这些人,只要知道来人五感通透,多多少少就能猜出来的人的底子,不论后面前来试探的人是生是死,他们的目的都已达到。 而今日的那番话,既算是示好,也算是挑衅。 霹雳堂的人是来寻仇的,寻仇对象又不是他们,在知晓来者深浅后示好是常事,至于挑衅么……是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想做的吧。 选择性地告诉了霹雳堂的人自己的来歷,却又隐瞒了最关键的一部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做法。 苏念雪纠结地望着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道:「那,为什么说你与他们是……一样的?」 晴岚眼底极快地划过一抹冰凉,随即毫不在意道:「黑鹰不就是杀人的么?本质并无不同。至于什么丧家之犬……黑鹰最开始的那些人,可不就是被西域魔教逼得家破人亡的『丧家犬』么?」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掩饰得极好的那一抹冷意,还是被面前一向心细的人觉察了几分,只是心照不宣般的,对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反而另起了个话头。 「嗯……那纪前辈呢?你说他算你半个师父,为什么会在鸣雷谷?你不是长于荆楚吗?」 「他啊……」晴岚轻轻嘆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是在荆楚的,来鸣雷谷是六年前的事情吧。他,并不是想一直做个闲散人,只是没办法走出鸣雷谷太久罢了。」 「六年前,内部动盪,从中牵扯的东西比今次江南的异变要多得多。死人便不算了,活下来的,要么像他,找个能压制体内毒物的安养,要么,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是……黑鹰的那一次?苏念雪想起了先前问她为何回中原时对方说的话。那么,纪明奕身上的毒…… 「是玉天华?」 「嗯。」晴岚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和那个人,本不该被牵扯进来的。」 又是那个人?苏念雪抿了抿唇道:「那个人……是谁?能和黑鹰交好的,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她歪了下头,道,「说起来,我该喊她嫂子。他们两个,都是因为黑鹰被牵扯进来的,要说没有愧,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起先并不想同你和楠茵扯上太多。同黑鹰扯上关系的人……」 但这并不该是她所能预料的吧?苏念雪只是摇摇头,道:「往事不可追,别想了。不过纪前辈既然不能出鸣雷谷,为什么霹雳堂的人会这般忌惮?」 「短暂出来还是可以的,毕竟他并非直接沾染玉天华,只是最好不要超过一日,不然身体定会有所损耗。」晴岚解释了两句,本想接着说下去,却像是觉察了什么似的登时皱起了眉头。 不太对劲啊……苏念雪跟着她勒了马,警惕地望向四周。 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晴岚眯起眼睛,直接抽出了剑,凝神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的破风声暴起而来。晴岚瞳孔骤然一缩,伸手抓起苏念雪迅速跳下马背往后一翻。 漫天箭雨狠狠的地扎进了马儿的喉咙,骏马悲怆地嘶鸣,重重倒在了血泊里。 侧手边凉意一闪,晴岚把人往旁边一推,抬剑架住了破空而来的长刀,趁着对方下一招未至,她冷喝一声,剑刃扫在刀背上盪开长刀,旋身重新与人拉开了距离。 第78页 所有的变数都在瞬息间发生,一个个黑影在四周现身,手中兵刃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除开那些拿着弩的,面前还站着四个人。 从方才接的那一刀她就知道,这几个人的功夫比那天的人恐怕还高出一截,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最多能顾及到的也就三个……那,苏念雪怎么办? 思量间,耳边突然传来了她的声音。 「没关系,不必担心我。」年轻的医女抽了软剑同她并肩而立,目光相接时触及的是对方少有的坚定,「一个人,拿不下我。」 她舔了舔嘴唇,闻言低笑了声,道:「还记得我教你的剑吗?」 苏念雪也也笑了下,微微颔首道:「那是自然,我记性还算过得去。」 「那便好。」晴岚抬剑而立,浅淡的眸子里闪烁的是宛若大漠鹰隼的锐利,「撑过一刻钟。」 话音落,她足下骤然发力,提剑飞掠而去。 两旁的□□手刚想扣下机关,手腕却顿时一麻,不知何时飞掠而出的银针精准地打在他们手腕的穴道上,一时间竟是连拿起掉落在地的□□都做不到。 前头提剑的黑衣人这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柔弱的医女。 面前的女子眉眼秀丽,却缓缓抬起了剑,剑锋所指,正是他的心口。 他像是被这个动作激怒了一般,拔剑沖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小苏自保是没问题的(。) 下两周可能有的时候隔得时间会久一点,学校考试周了,不好意思o(t-t)ゞ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弱点 虽然不知为何这些人会突然出现发难,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伙子人同先前的那些霹雳堂的遗族绝不是一起的。 想来干什么?杀人么?就凭这些个人,真以为可以要了他们的命吗?年轻的剑客腕骨一抖,内劲爆发,玄铁长剑狠狠拍上对面的刀背,硬生生地把对方的刀噼成了两半,纵然退避及时,森冷的剑刃还是割破了那人的肩头,叫他短时间内无法动弹。 身后噼里啪啦的声响还在继续,晴岚知道那是银针与铁器相击的声音,药王谷虽是医者,但不代表没有自己的保命之法,行走于江湖,若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严格来讲苏念雪的武功在同辈里想必是不差的了,即便是同沈楠茵那等自幼修习的人相比想来也不会相差太多,只是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之徒,若真是铁了心要人命,伤敌三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她决不可回头。 一旦回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这位药王谷弟子的底子到底在哪儿,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对方有多了解她她大概有个估计,但是对药王谷恐怕还是…… 她侧身避开另一边的刀锋,拧身挑飞另一人的剑,凝了内力一掌拍在那人心口,足下步法一剎那被发挥到了极致,快到近乎叫人看不清动作。 第二个…… 在最后一人挥刀之前,她眼风一扫,旋身后撤,落地时身子一低,极快的转身往后一挑,巧妙地打在了后头纠缠着苏念雪的那个黑衣人的剑身上。 这一剑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苏念雪眼神一凝,反应极快地跟随她的剑直刺咽喉而去。 后头的人在她动作的一霎像是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刀在最后一刻堪堪挑开软剑的剑锋,这才保住了那人的性命。 可人家却没打算放过他们,手腕翻动间,刀刃飞掠而出,适才被苏念雪用针点了穴的弩手闷哼一声直接倒地。 那人眼神闪了闪,抓起剩下两个还有气息的同伴转身飞驰而去。 晴岚哼了声,足下发力追了上去。 剑刃裹挟着内力,噼山穿海般横扫而去,但那人却是不慌不忙地甩刀,刀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打在了森冷的剑锋上。 晴岚忽然间面色一变,收剑向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子,目光落在远遁的人影上一时有些惊愕。 剑上残留的血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晴岚垂眸看了眼,扭头道:「可有伤着?」 苏念雪摇了摇头,道:「这些人?」 「不是霹雳堂的。」晴岚眼神暗了暗,把剑收回了剑鞘,「和那天来的人武功路数不太一样。」 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刀,怎么会…… 苏念雪抿唇盯了她一会儿,突然摊开手道:「给我看看。」 「……什么?」她怔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你的手。」 她舔了舔嘴唇,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还是轻嘆了声,把略掩在身后的手递了过去。 那是方才她握剑的手,剑客的手需得稳才能发挥剑法之能,可此刻,面前这个年轻剑客的手却是在微微颤抖着。 很细微的颤抖,若不是仔细注意到,恐怕是发觉不了的。 这不正常。苏念雪皱了眉,渡了些内力去查探。还好只是被反震的力道波及,并未伤及到筋脉,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能看出来方才二人的内力差距,为什么对方在这样的差距之下仍能伤到她? 这太不正常了。 晴岚乖顺地被她捏着手腕,想了想还是小声辩解道:「没什么大事的……」 她回过神来扫了她一眼,低下头替她揉捏手腕,道:「我当然晓得,只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他能伤到你?」 第79页 这个问题……她眼神变了下,一时间竟也不知道作何解释才算妥当。 她不说话,苏念雪却是猜到了一二。 诚然对方武功过人,但……不论是何种武学都免不了有弱点。若是知道招法路数的弱点,便不难破招。 但黑鹰的武功,为什么会被中原的人知道弱点? 被人捏着手腕的感觉委实有些奇怪,晴岚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自在,轻声提醒道:「可以了吧……」 「嗯?」苏念雪抬头瞟了她一眼,松了手笑道,「有这么抗拒吗?」 「不是抗拒……」晴岚像是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只是还不习惯。」 「噗嗤——」她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对方发红的耳朵,笑眯眯道,「阿岚,你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嗯?」 对方默默一把拍掉她的手,迈步往前走。 没了马,只能步行回去,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人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尤其是通红的耳朵。 苏念雪忍着笑没去戳破她,跟上她的步子在后面道:「话说回来,你能猜到那些人为何会那么了解你的武功吗?」 耳尖还残留着余温,晴岚闻言放慢了脚步,不无忧虑地嘆了口气道:「黑鹰的武功路数不说无人摸清,但好歹尚算得上隐秘,能破黑鹰武功的……只有自己人。」 自己人?!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愣在原地。她记得晴岚说过……六年前内部动盪,已经是害了不少人了,怎么会…… 觉察到她的惊愕,晴岚回过身,略微敛着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决然,「不必担心。即便是内乱,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是有心之人的谋划,我们又不是不曾歷经风雨。」纵然前路刀山血海,也得往前走去,绝无退路。 「你有想过……他们知道你们的弱点,那岂不是……」 「我,我同一般的黑鹰不太一样。」她像是纠结了半晌,伸手落在医女的脑袋上揉了揉,偏过头去道,「你应该知道的吧,虽然没问。」 自然是知道的……从玲珑阁到鸣雷谷,对方都像是个谜团。她对此没有任何避讳,但也绝不会主动开口。 「你,想说吗?」 晴岚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嘆息道:「算了,你迟早会知道的,走吧。」 一路上的气氛都颇有些沉闷,中途两人寻了个地方休憩,毕竟单靠走日出前是回不去的,倒还不如稍作休息,等到天明去临近的驿站借匹马再做打算。 燃烧的篝火给春夜带来了几分暖意,晴岚合眼算是休息,但今夜发生的那些却让人毫无睡意。 苏念雪一直以为的是黑鹰的武学被人知晓了弱点,但其实她今夜对敌用的并非黑鹰的武功,又或者说,黑鹰并没有所谓一脉相传的武功。 但恰是因为如此,才更叫她心忧。 正思量间,有风轻轻掠过,她心头一跳,勐地睁开眼,抬眸正对上远处树影中掩藏的那双眼睛。 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静静地看着那人没动。 那人见她注意到这边,从袖中拿了个什么出来晃了晃。 令牌……晴岚眯了眯眼,眉头皱的更深。 对方见她的模样,收了令牌,比划了几个手势。 晴岚眼底有一瞬的惊愕,但她却很快压了下去,瞥了眼一旁合眼的苏念雪,略微抬起手,在对方能看见的地方做了几个相似的手势。 对方沉吟了片刻,轻轻拉下了脸上的面纱。女子温雅的眉眼隐藏在阴影之下,但却足够被目力极好的人看的清楚。 她像是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还是强压下出声的冲动,冷静地比了几个手势。 女子嘴角勾了下,露了个笑出来,她望着下面的姑娘眉眼弯弯,显得分外柔和。 在她的注视下,她抬起手放在胸口,缓缓收紧。 晴岚望着她的动作,抿紧了唇,轻轻点了点头。 修为到了这个层次,内力传音不是什么难事,但从始至终,不论是她还是对方,都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 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足够明了很多东西。 女子见她点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拉上掩面的面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隔了这么久orz考试周实在抽不出空了不好意思…… 晴岚的身份上帝视角其实真的不难猜(。)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印记 天微亮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本就警惕着没怎么睡的两个人近乎同时睁了眼起身,晴岚跨了一步挡在苏念雪前头,右手虚虚地扣上了剑柄。 「对面的可是晴姑娘与苏姑娘?」远远地瞧见人影,马上的人挥了挥手,高声喊道。 那身衣服是……沈家的人?苏念雪眼底瞳术的光晕一闪而逝,她往前走了一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晴岚。 领头的人身上穿着的是于沈楠茵如出一辙的苍衫云纹袍与青玉坠子,甚至连同模样都有三分肖似,想来是沈家的内门子弟。 「见过二位姑娘。在下沈之杭,奉师姐之命前来接应二位。」少年人翻身下马利落地一抱拳,「先前来时见到了官道上的血迹与尸首,还忧心来晚了。如今见到二位姑娘安好,我等也就放心了。」 苏念雪略一颔首,道:「有劳沈少侠与各位沈家的弟兄了,不知你们是何时到的?还有楠茵那边如何?」 第80页 「我等本是本家派来相助的。昨日未时抵达时师姐刚回了城,见二位不在就知道你们定然也是去找线索了,问过之后,她担忧路上有异,这才派我等前来。」沈之杭从旁边牵了匹马,抱歉地笑笑,「出来得急,来不及多备马,只得这么一匹。二位姑娘可介意同骑?」 「不妨事的。」苏念雪伸手接过马缰,侧过头眯眼沖晴岚笑,「对吧,阿岚?」 怎么看都觉得她这笑是故意的……晴岚抿了下唇,把剑挂在了马鞍上,道:「你先上去。」 「啊,晴姑娘是吧?你且等等。」沈之杭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他回过神去在马背的行囊上摸索了下,笑着递过去个包裹,「这是姑娘的飞刀吧?」 嗯?晴岚眼底闪过一霎的惊讶,伸手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眼,点头道:「多谢你。」 「不必客气,我还要多谢晴姑娘帮扶师姐呢。」他挠了挠头,笑得腼腆,「飞刀打制不易,尤其是趁手的更是难,虽然姑娘不是练这个的,但我看刀上有暗纹,想来是姑娘或者是家中独有之物,就顺手捡了回来,只不过也就这么多了……」 晴岚看了他一眼,把东西收好拱手略一躬身,道:「的确是家中的纹样,有心了,多谢你。」 他只是笑笑,翻身上了马。 晴岚瞥了眼苏念雪,轻轻咳嗽了声,踩着马镫利落地翻上了马背。她不曾与人同骑过,哪怕是在年少时第一次学骑马,兄长教导时也只是口头说着技巧,不曾上手相帮。 鼻息间是女子身上浅淡的药香,药王谷弟子有佩药材所制香囊的习惯,这味道倒很是好闻,她略垂着眸,浅色的琉璃眸子里掠过一丝羞窘,伸手握住了马缰。 「驾。」 她这厢思虑着,殊不知某个先前才调侃过她的人其实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只不过对方掩饰的极好,除开那略微绷直的嵴背,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这个姿势相当于整个人靠在她怀里,苏念雪咬了咬下唇,轻咳了声搭话道:「先前怎没听闻你有什么家纹?」 晴岚垂眸看了她一眼,自袖中取了枚薄刀递给她,道:「没什么特别的,你要看也无不可。」 「嗯?你倒是不怕我看出些什么?」她笑着捻起那片薄刀,借着微薄的日光细细打量着上头刻着的暗纹。 晴岚眉一挑,淡淡道:「我非出身江湖名门正派,不过无名之流,若真能看出什么便算你厉害。东西做得很利,小心割着手。」 这话说的……什么叫无名之流?二十年前那位天下第一轻功可是可不正是令堂吗?不过这上头的纹样,倒是当真没见过。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靠,兀自思索着。 东西做得是真的轻薄,捻在指尖恍若抓着片飞羽,可就是这么薄薄的一片上,细看之下竟然发觉暗纹刻得相当精緻,竹叶缀边,正中轻羽图纹汇集,予人一种振翅欲飞的错觉。 等等,这东西……是不是有些做得太精緻了?正常的暗器会做这么薄还在上头刻图纹吗?江湖各家纹样大多从简,至多不过是在弟子服上用一用以昭身份,为何暗器上要刻?而且这东西看着有些过于繁复,倒不像是江湖人的东西了,反倒像……官家物什? 这个想法叫她心头勐地一跳。官家?不对,自己虽久不在长安,但各家的家纹还是晓得的,没有谁家是用这个纹样的。若是母族信物……也不对,鲜卑人虽有信奉,但也不会在随身之物上刻来自中原的竹纹。还有那羽毛…… 总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但却想不起来…… ……挨得是不是太近了?晴岚深吸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丝毫没觉察到往后这么靠着都快整个人窝进自己怀里的人,开口道:「别看了,我自己都不是完全清楚这上头刻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嗯?」苏念雪闻言回神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却不料这个姿势她勐一抬头脑袋便是直直地磕上了对方的下巴。 「嘶……」晴岚闷哼了声捂着她猝不及防撞上的下颌,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有些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她昨夜没怎么伤着,今日倒是被自己人来了这么一下。 苏念雪捂着脑袋慌忙回头去拽她的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留心……你没事吧?」 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被撞了下吗?从除了有点……丢人。 后头跟着的沈家人也是没料到这一下,怔愣着面面相觑了片刻,也不知是谁开始的,人群中倏然间爆发出一阵笑声,沈之杭强忍着笑意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晴姑娘你还是给苏姑娘看看吧。」 原本还在拉扯的两人闻声停了动作,苏念雪抓着她的袖子,略仰头目光直直撞上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笑。」晴岚唇边也忍不住浮现了些许笑意,少年人眼底的霜寒散了,伴着笑意的浅色眸子清澈温和,低眸时自有一番昳丽。 她松开了捂着下巴的手,弹了下对方的额头,故作冷淡道:「下次还敢?」 「不敢不敢,少侠饶命。」苏念雪吐了吐舌头,抬手捏着她下巴看了看,忍笑道,「唔……还好,只是留了个印子,应当过会儿能消下去。」 只是个印子?晴岚失笑白了她一眼,道:「丢人。」 「我错了还不成嘛?回去给你赔罪便是。」苏念雪顺势眯眼捏了捏她的脸,道,「话说回来,你说你也不晓得这个图纹是什么意思?」 第81页 「是啊。」她像是也有些迷惘的模样,「我只知道这个图样是先人传下来的,大致代表着当年所属的一些东西,但年代久远,已不可考,只是这个图样倒是流传下来了,大抵是为了缅怀先辈,有时锻铁会连带着刻上,不过也不是全部都会刻,毕竟委实太麻烦了些。」 「那你这个是?」 「算是纪念吧。」晴岚不自觉地微微皱眉,「当年去西域前……哥哥做的,算是留作纪念,莫忘中原故里,莫忘先辈前尘。连同墨尺,也是这个意思。」 莫忘?心念电转间,苏念雪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墨尺……若做谐音,不就是「莫耻」吗?! 像是看出她想到什么似的,晴岚低声道:「黑鹰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做的都不算什么能摆在明面上说道的,所以唤做『莫耻』,莫要想多了。」 「当真?」 「这种事上骗你作甚?」她眉一挑,漫不经心道,「反正你也猜不出什么。」 ……自己刚刚那一下应该再撞重些的。苏念雪默默腹诽了句,道:「好好好,反正你也不说,喏,还你。」 晴岚收了薄刀,足下一踢马肚加快了些速度。 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人嘴角翘了翘,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回到城中已经过了午时,沈楠茵带着人在医馆外候着,见她二人同骑笑着出声调侃:「哟呵,走这么一趟你们俩居然能同骑一马了?」 「还不是你让他们去得急。」苏念雪撑着晴岚的手跳下马,「你那边怎么样?查到了什么?」 「东西出自谁的手已经找到了,人还在找,本想着可能还要几日才能往下查,还说等等你们,不过嘛。」沈楠茵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你们猜猜谁来了?」 嗯?这个时候来的?苏念雪愣了下,刚想深想,就听见后头传来女子清朗的笑声。 「这个时候你还卖关子?」 「啧,你还真是无趣得很啊千户大人。」沈楠茵闻声无奈地回头,「就不许人猜猜看?」 「得了吧,你觉着你能瞒过谁?」林知忆从后头走上前,笑着一抱拳,「别来无恙啊念雪,还有这位……晴岚姑娘。」 「直接叫她晴岚便好了,多加个姑娘作甚?」沈楠茵回嘴驳了句。 晴岚只是略一颔首,抱拳道:「别来无恙,林千户。」 林知忆倒也不多废话,道:「进去说?」 「可是六扇门查出了什么?」 「你们应该查出是霹雳堂的遗族所为了吧?」待到人走进屋子,她回身阖上了门,「暗桩找到了那些傢伙的踪迹。」 「此话当真?」苏念雪惊讶道,「这么快?」 「嗯。」林知忆取了张图坐下,「就在南面二百里外的山谷。但一来地形复杂,轻举妄动难免打草惊蛇,二来我怕他们还在打城中的主意,就先让药王谷的各位暂避风头了,府衙那边的其他朝廷官员我也加派了人手,还有城中百姓,也多派人盯着了。先保证城中不出乱子,再说下一步。」 的确,现下和一群亡命之徒硬拼不是什么明智之选。她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你们没回来之前我跟楠茵说了,让暗桩先去查探地形,最晚两日后便有结果。」林知忆敲了敲桌子,「倒时候可能需要你们搭把手。」 苏念雪点了点头没做反对。若说毫髮无损是不太可能的,需要自己照料伤者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晴岚……有她在,怕是没人能全身而退吧? 晴岚看了眼她,突然道:「我可以问林千户一个问题吗?」 「你说。」 「这些霹雳堂的遗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为什么,偏偏是在此时?」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下一章一定扒掉晴岚的马甲(。)当然是上帝视角的hhhh小苏亲自扒马甲还得等等(。)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善恶 这怕也是在场所有人心间的一根刺,霹雳堂覆灭已逾十几载,纵然是要寻仇,向谁寻仇呢?当年的事本就扑朔迷离,如今江湖上提起霹雳堂也是人云亦云,没几个能说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知忆低垂着眸沉吟了片刻,缓缓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沈楠茵身上,颇含深意地轻嘆了口气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南北两家……你们还记得江临说过的话吗?」 江临?苏念雪心思一转,模模煳煳像是捉住了什么似的。他说沈家……坐在那个位子上太久了。 又是为了所谓的权位之争吗?即便是看上去幽远自在的江湖,也免不了这些尔虞我诈的权势之争与勾心斗角…… 沈楠茵的脸色也不是太好,身为沈家子弟,她自然清楚十几年前霹雳堂覆灭的那场灾祸是因何而起。 世事变迁,本没有什么可言千秋不灭,江湖各家自然也是如此。霹雳堂依託火器独步天下,但火器终归死物,成事几何还是要看人,纵然百年大家,也抵不过岁月衰微。星火将熄,自然有人取而代之。 说起来,南北两家的格局便是那时定下的。 苏念雪将目光转向她,低声道:「十几年前,当真跟沈氏有关系吗?」 「有关,但却也无关。」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骨,嘆道,「这件事还牵连到了当时的家主,我还该称他一声伯父……他少年时便与当时霹雳堂的少主雷邵交好,二人还曾结金兰之交,但可惜当时的霹雳堂早已日薄西山,火器机要又遭人觊觎已久……一夜之间,堂中人近乎全灭,无人知何人所为,堂中火器机密被盗。恰巧雷邵当时不在霹雳堂中,躲过了一劫,但……遭此事变,谁还能处之泰然?」 第82页 「所以他去找了沈家?」晴岚插了一嘴道,少年人的眼神里含了几分旁人看不懂的暗色,「是求着素有金兰之交的沈家主相帮吧?」 「嗯。」沈楠茵长嘆了口气摇头道,「他要伯父帮他……帮他寻仇,还说出了好几个一向与霹雳堂交恶的武林世家。但沈家门规你们也晓得,不以一人之言断是非,凡事要有证据。纵然是金兰之交,这一条也不可破,更何况牵扯甚多。伯父是家主,一言一行皆有人看着,更不可肆意而为。但那时的雷邵哪儿管的上那么多……沈家不能帮他,他便自个儿去寻人报仇……最后落了个被人乱刀砍死的下场……自那之后,便再没听过霹雳堂后人的消息了。而伯父……因为这个也颇受打击,将家主之位交给阿爹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其实沈家也没说不帮忙,只是凡事不可冒进,这个结局……实在是让人唏嘘。苏念雪紧抿着唇,也只得在心里惋惜。不过…… 「灭门之人最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找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沈楠茵说起这个也是有些疑虑的模样,「的确是之前猜测中的一家……但是杀人的不是沈家,是……鬼差。」 「鬼差?!」苏念雪愣了下,怎得又和那些神秘莫测的鬼差扯上关系了? 「嗯,现场留下了墨客令,而且看手法确然是鬼差无疑。同霹雳堂一样,全灭,无一活口。」她整个人突然间恹恹地趴在桌上,「所以说啊,鬼差到底是什么人,是善是恶尚不明确,谢家总喜欢把恶名往鬼差身上扣,也不晓得为什么……诚然鬼差是杀了不少人不假,但也不乏恶名昭昭者啊。」 「行了,扯远了。」林知忆及时止住了她的念叨,她颇含深意地看了眼一旁低着眸的剑客,拿起了随身的横刀,「金兰之交,遇事不帮,大概从那时记恨上了吧。更何况还间接害死了少主人。蛰伏这么多年,就为了咬一口,还真是……不过,这场设计十几年前的争斗是该画上句号了。」 不知何时天逐渐暗了下来,阴云遮蔽了月色,外头漆黑的一片,若不是点了灯,怕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说了一个下午,总算是将所有的布置讲了个明白。送走了两人,苏念雪伸了个懒腰,开口道:「阿岚。」 刚想迈步回房的人闻言顿住了步子,回头道:「怎么了?」 「你怎么想的呢?」 「什么?」 「鬼差。」 她一剎那变化的神色没能逃过苏念雪的眼睛,这同样也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不曾记错,除开在西域不熟悉时她们谈论提到的鬼差外,此后每每再提,对方似乎都不是很想谈这个的样子。 见她不语,苏念雪轻笑了声,摇头道:「总觉得不能单以善恶来评判呢。」 「善恶……也不过是人言罢了。」晴岚深吸了口气,眸中神色在夜色下看得不甚明晰,「你问不同的人,所得到的的善恶之言自然不同。鬼差……恐怕亦如此。」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匆匆道:「我先回去了。」 「诶?」苏念雪目送着她快步离去,不由地微微皱了眉,小声道,「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不愿提呢……」 说起来,黑鹰跟鬼差……好像是有些相似之处。但一个是护卫边境,另一个是隐匿江湖,应该是不可相比而论的。 她揉了揉额角,索性不再去理会这如同一团乱麻的思绪,转身回了房。 夜深时雾气散了些,隐隐能瞧见天边模煳的月影。 林知忆拎了壶酒跳上城中的一处废弃楼阁,在瞧见上头的人之后挑眉一笑道:「这回倒是懂得赶时候了,上好的竹叶青,有钱都不一定买的着。喝惯了西域的烈酒,可有兴趣品一品中原的佳酿?」 「我不是来寻你喝酒的。」晴岚拉下面巾站起身,少年人清瘦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得有些萧索,「信收到了?」 「嗯,你手上伤没事了吧?虽然明奕在信上说他如今能用的内力不过初时的十之一二,但到底是这世上少有敌手的暗器高手。」她拧开酒壶仰头灌了口。 「没事,一点皮肉伤。」 「唔……你们想知道的我派人查了。不过么……」林知忆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饱含深意地看着她,「有些事情还是你们自己说比较好。」 什么?晴岚愣了一瞬,勐然间转过身去。 女子一身夜行衣,面上遮着黑巾,不知何时站在了二人身后,她手搭在腰间别着的剑上,目光静静地凝望着晴岚。 夜色下,有几道身影自阴影中缓缓露出身形,如水月华披散其间,竟透出了几分潇潇风骨出来。 她自衣袖中捻起一块木牌,遥遥一掷直冲面门而来。晴岚面不改色地抬手接了扣在掌心,目光缓缓落在了上头。 轻羽竹纹,恍若振翅欲飞的飞鸟,篆文刻于其上,赫然一个「墨」字。 林知忆唇边含了三分笑意,将壶中美酒一饮而尽,低声喃喃:「荆楚山川,云梦山泽,隐有墨客,青凰羽飞,寒芒初现。」 忽然间,除开站在面前的女子,其余诸人后退半步,双手上抬,一手交叠在了握着兵刃的手上,而后略一躬身,交叠的双手便触上了前额。 像是什么古老的礼节,肃穆而庄重。 晴岚低眸比了手势,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缓缓的抬起手。同那些人如出一辙的礼节,只是最后她的右手自肩头落于心口,郑重地低下了头。 第83页 女子同样比了个手势,笑着拉下了黑巾,轻声唤道:「小九儿。」 「那一日见你太过仓促,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上两句。」她走上前两步伸手像是比了比二人的身形,一双眸子像是沁了江南的细雨,温和极了,「当年子书把你送去西域的时候你才到我肩膀,如今倒是长得同我一般高了。」 「这个……是哥哥让你给我的?」晴岚看着手心的木牌,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他怎么样?」 「还不错,大家都还过得去,荆楚也同往日一般,没什么差别。」她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这块墨客令本就是你的,如今你回来了物归原主自然说得过去。」 「但我是私自回来的。」晴岚摇摇头把木牌递了回去,「现下我并不能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帮你收着也不是不可能。」她接了牌子晃了晃,「也没打算让你现在回去,子书说,等你弄明白一些东西再回去不迟。」 「只不过他的本意是叫你先别掺和这些事情,但某些个六扇门的官差已经打上了你的主意,还真是没办法。」 被猝不及防点了名的人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可没有……」 女子一挑眉,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自怀中摸出了封信笺,道:「你想知道的子书写在这里头了,还有些我们最近查到的东西,看完记得别留痕迹。我们不好久留,若有事相寻,在城外的塔顶挂一盏莲花灯,亥时三刻去等着,自然会有人来的。」 晴岚点了点头把东西收好,抱拳道:「万事小心。」 同来时一样,这些人离去时亦是无声无息,了无踪迹。 「其实你们有些时候不累么?」林知忆把酒壶往后一扔,提刀走到她身侧,「这么多年江湖正派将你们视为眼中钉,恶名累累之下,谁管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可即便你们做了再多,江湖依旧不平静。你们想过为什么吗?」 晴岚仰头看了眼阴霾散去后明亮的月色,低声道:「我们的确可以杀尽世间我们想杀之人,但……」 「我们抹不去人心的恶。」 善恶只在一念之间,谁说昔日名满天下的大侠有朝一日不会因一己私利而心生恶念,危及众生? 「我们做的只是我们觉得对的事情。」她转过身,伸手道,「还有酒吗?」 「嗯?」 「有些东西我回去自会看。眼下……先解决霹雳堂的事吧。」她漫不经心地抱着剑,「说吧,我要做什么?找人帮忙,连杯酒的诚意都没有吗?」 林知忆噗嗤一下笑出声,晃了晃剩下的一壶竹叶青,眯眼笑道。 「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不记得白子书的看第二十六章 hhhhh他是晴岚哥哥(。)所以晴岚是谁不用猜了吧hhhh江南篇的副本应该差不多了,差不多该推感情线了(?)不掉马甲怎么谈恋爱呢(沉思jpg)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春雨 有时候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反倒是愈加平静了起来。自前两日回来之后,后续的事宜大多由六扇门和沈家的人接受,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天边雾蒙蒙的,不多时便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苏念雪关了医馆,撑伞回了后院。 没人上门,医馆里头也就剩了自己和晴岚,当真是清闲得紧。 思量片刻,她索性拐去了那人的住处。 「今日这么早?」大抵是听见声音,原本盘膝坐在榻上的人抬起头看了眼门口,随手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因着落了雨么?」 她的身形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了,如今这么盘着膝坐在坐榻上仰头看她,倒是十足十的清秀乖巧,一点看不出素日里拔剑的冷凝。 苏念雪收了伞合上门,凑到她跟前捻起白子笑道:「一个人对弈自酌,你今日倒是颇有兴致啊?哪儿来的酒?」 「晨起上街买的。」晴岚随手倒了杯给她,另一边重新捻了棋子落在棋盘上,「这酒不算烈,但后劲足,莫要多饮了。」 「嗯,不过晴少侠啊,你武功如此了得,下棋可真是不行。」苏念雪接了杯子砸吧了一口,眯眼笑着道,「酒不错。」 「当然比不得苏姑娘,药王谷出来的除开一身医术,怕也是六艺俱全的雅士。」晴岚倒也不恼,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她的眼神里难得有着几分揶揄,「我们这等跑江湖的,除了杀人可没什么其他本事。」 「你不是说过黑鹰司职不同,所学也不同吗?」她托着腮像是在思考面前的棋局,「除了习武,还有什么?」 「其实也统共不过那么些。」她温了酒重新斟满,「有同我一般习武的,也有些学医的,学的很杂便是了。当然,也有些温书的。」 「你也跟着吗?」 「嗯,但是对一些诗词当真是学的不怎么样。」她像是笑了下,半带调侃的意味,「你叫我读史册可以,但可莫要叫我读诗文,前者看一遍我能记个七七八八,后者……没撕了书算不错了。」 这是什么毛病?苏念雪噗嗤笑出声,道:「那我考考你史册?」 「随你。」 她放下棋子思量片刻,随口提了几处稍有些偏门的,却不料对方当真答得分毫不差。 「史册枯燥,可比诗文难记得多。」她趴倒在棋盘边,仰起头看她,「你为何记不下来诗文反倒能记得史册?」 第84页 「不晓得。」晴岚见她这副模样没忍住轻轻笑了笑,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从小没少教,但记住的当真不多。想来是没什么兴趣罢了。」 屋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知这样温酒下棋的日子能有多少。大抵对于她而言能安闲这么一时半刻也是不容易吧。苏念雪有些困顿地揉了揉眼睛,眼角余光不住地瞟着面前的人,心口莫名涌上些许的心疼感来。 「我好像……不曾问过你生辰?」 「嗯?太宰二十三年,腊月三十。」晴岚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么了?」 腊月三十……现下是四月十七……她晃了晃因着酒劲上涌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轻声道:「你刚满十九岁啊……」 「嗯。」晴岚放了棋子,颇有些好笑地把她歪着的脑袋掰回来,「礼尚往来,我也不曾问过你的生辰吧?」 「唔……我啊,与你同年,不过是二月初四……」她迷迷瞪瞪地像是想要撑起身子,却不料整个人一晃险些掉下去。 晴岚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人捞起来,谁料这人醉得有些狠了,压根儿撑不住,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她怀里。 「嘶……」晴岚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被磕到的肩胛骨,颇有些哭笑不得,「都叫你别喝那么多了……」 江南酒温,却最是绵长,后劲上来可了不得。先前在西域就猜到这人怕是少有饮酒,但谁曾想这才一壶就不成了。 这个姿势两人挨得相当近,吐息间是馥郁的酒香,晴岚整个人僵了片刻,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与她四目相对。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突然伸手触上了她的脸,微凉的指尖让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下,随之浮上的是满面的灼烫。 「……起来。」她无奈地嘆了口气,伸手去扶上她的腰帮她坐好,「你真是……」 「你疼不疼?」 什么?晴岚闻言一愣,呆呆地望着面前人那双含着水色的眸子,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苏念雪甩了甩脑袋,扶着她的肩膀坐起来,低声呢喃道:「十九岁,你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你,不累么?」 声音低得像是在自问,但隔得这么近,晴岚武功又极好,怎么可能听不清。她抿了抿唇,有些五味杂陈地望着她。 那些东西……早就习惯了吧。晴岚撑着身子的手下意识收紧,有些旧时的画面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一晃而过。 不管是黑鹰还是……挑选的条件都极为严苛,若是爹娘尚在人世,大抵是决计不会同意自己走上同他们一样的路的吧?只是世事变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生于斯,长于斯,自然不可能完全同一些事情断开关系。 只是自六年前那件事以后……除了苏念雪今日这一句,再没人关心过自己是否觉得疲倦。毕竟刀口舔血的人,若自己觉得累了,这条命也该到头了。 也不知这么僵持了多久。待到她从神思中回神,怀里的医女已经趴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晴岚静静地看了片刻,抬手将人抱了起来放在榻上,替她盖好了被褥。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鬼使神差般,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了她眉间。 许是她自己都没注意,自己唇边微微扬起的温柔笑意,那是近乎从未有过的,哪怕是昔日面对袍泽亲友。 屋外的雨似是要下上一整夜,雨声里,年轻的剑客站在窗前,一手拿着剑,另一手摺了柳叶置于唇边。 指骨微动间,婉转低吟的曲子在雨幕中响起,虽然只有几个调子,但却是别有一般意境。 那是铭记于心的楚地歌谣。 雨还在下,少年从屋顶翻了下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轻声道:「阿九姐姐。」 说话间,他随手一扔,将随身的面具丢了过去。 晴岚稳稳地接了扣在面上,道:「走吧。」 少年点了点头,翻身重新跃上屋顶。 晴岚回过头看了眼榻上沉沉睡去的人,将屋内的灯灭了,跟着跳了出去。 两道黑影在雨幕中急掠而过,起落间静谧无声,无人觉察。 草屋内的灯火晃了一瞬,那人略一皱眉,刚想去关上窗子,背后蓦地传来一阵寒意,他匆匆往旁边一闪,却还是被剑锋扫上了左臂。 还不待他伸手去够桌上的弩,剑气直逼面门,如此狭小的地方,根本避无可避,他还来不及哼出声,就被利落地抹了脖子。 血自剑身一点点落在地上,她只是垂眸看了眼,利索地收了剑。 屋外除了风雨声再无其他声响,少年自窗子翻了进来,短刀上的血迹被雨水沖了个干干净净。 他冲着她略一点头,手上做了几个手势。 晴岚侧目看了眼还未燃尽的灯烛,自袖中捻出一块薄薄的木牌,随手一甩便钉在了墙上。 二人相看一眼,拉好黑巾翻出了窗外。 苏念雪醒时雨已经小了不少,屋外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还不到天明时分。 她披上外袍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屋外长廊的灯还未灭。 剑刃破风的声音在绵密的雨声中很是明显,她驻足在长廊上,静静地望着院子里舞剑的晴岚。 此时还不到卯时,她是起了还是一夜未眠?还有……那身湿衣是怎么回事?她不无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第85页 「阿岚。」 院中人闻言收剑回了头,鬓角的碎发有水珠缓缓滴落。 「醒了?头疼么?」 「还好。」她揉了揉额角走过来道,「你这是嫌自个儿身子康健偏要折腾一下?」 晴岚却只是低笑了声道:「出来时雨不大,我去换身衣服。若还觉得倦,便回去躺着。」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深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怎么感觉……有那么些血腥气? 是自己多虑了还是……苏念雪迈步跟上她,摇了摇还有些昏沉的脑袋。 「都说了,还觉得困就回去躺着。」晴岚回身看了她一眼,索性把她拉了进来摁回床上。 她拿了衣袍绕到了后头换了绕回来,本想着去桌案边坐着,却不料被人拽住了衣袖。 「怎么了?」 苏念雪看了眼她依旧湿着的头髮,起身拿了面巾拉她坐下。 「你还当真是不怕感风寒。」她解了她的髮带,替她擦拭濡湿的长髮,无奈道,「纵然是习武之人也该注意些。」 晴岚抿了下唇不答话,倒也任由她动作。 「好了。」苏念雪像是长舒了口气似的,把面巾放在了一旁重新坐下,「你困么?」 看她这模样,怕是一夜未眠的。 晴岚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没答话。 「躺下。」她拉了拉她的衣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当做是……陪我躺会儿?」 晴岚瞪大了眼睛,长发披散的模样倒是更显得乖觉惹人怜爱,但耐不住面前人扯着她袖子晃荡,她像是无奈地嘆了口气,轻声应了下来。 「好。」 若说不困是假的,这一觉睡到了辰时过才醒,苏念雪揉了揉眼睛,侧着身子看着身边躺着的人轻笑出声。 她尽量不惊动对方地起了身,给她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屋外日光初现,春雨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慢慢来hhhh可以猜猜谁先动的心(?) 小苏:躺下。你敢动吗? 晴岚:不敢动不敢动jpg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收网 目之所及的天灰濛濛的一片,耳边是刀剑相击的声音,她的意识恍惚了一瞬,整个人就被大力掀翻在地。 「唔……」 有人握着刀在面前站定,投下的阴影挡住了本就昏暗的光,那人的眉眼隐藏在阴影下,似乎可望而不可即。 她甩了甩脑袋,看清了自己手里握着的一把铁剑。 「要再来吗?」面前的人突然开了口,声音温和清冽,似乎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他伸出手,似是要拉她起来,「小岚儿?」 「你……」她抬起头整个人身子僵了一瞬,挣扎着想要去抓他的手,却在触碰上的那一刻恍若捉住一团迷雾。 「哥!」 喘息地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房梁。晴岚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 是梦啊……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掀开被子起身,推开了被人留心掩上的窗子。日头明晃晃地照进来,有些刺眼。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她拿了桌上的髮带重新束了发,推门出去打了盆水匆匆洗漱了一番。昨夜暴雨倾盆,今日倒是艷阳高照。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拎着剑去了前堂。 还没进去就已经隐隐能听见了人声,晴岚抿了下唇,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也是,昨夜已经帮他们清了暗桩,林知忆这位六扇门最年轻的千户大人也应该动手了。 虽然不应打草惊蛇,但若再往后拖,反倒会叫人觉察出几分不对味来。 「谁?阿岚?」大抵是听到动静,苏念雪起身往后看了眼,见到人时眉眼微弯道,「早。」 旁白的沈楠茵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可不早了,再过些时候,都能吃午饭了。」 晴岚白了她一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咳咳,我说晴岚,咱们好歹也是一起爬过天山的交情,虽然我不曾与你们一道到最后,但你好歹对我笑笑成不?」沈楠茵支这脸凑到她边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老绷着做什么?你不累吗?」 「你少问些为什么,到也不是不可以。」晴岚抬手倒了杯水,道,「说正事。」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沈楠茵撇了撇嘴重新坐下,「昨夜城中死人了,知忆带了人去看,死的是霹雳堂的暗桩,而杀人的……是鬼差。」 「鬼差?」 「嗯,找到了墨客令,是不是真的还在查。」她点了点头,也是有些疑惑,「本来想着我们自己解决这些人,如今倒是省事了许多,只是有些事情,要提前了。」 果然啊……晴岚垂眸看着杯中的茶水,仰头饮尽道:「什么时候?」 「大部分人已经过去了。」沈楠茵收起了先前那副散漫的模样,从怀中拿了封书信给她,「这个是知忆叫我给你的,说要你做的事情都写在里面了。念雪跟我走,她不适合深入。」 晴岚伸手接了却没拆开,只是放下了杯子把东西收好道:「知道了。」 「你们自己小心。」她拿了剑,推门出去时回望了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念雪,眸子闪了下,「提防火器。」 苏念雪眨了眨眼睛,唇边溢了丝笑意来。 第86页 嘴硬心软的傢伙。 「话说,鬼差是怎么回事?」待到人走远,苏念雪回了头道,「我记得你先前说,十几年前灭霹雳堂的那些人就是他们杀了的?如今又搅和进了这件事……怕不是巧合吧?」 「我其实也不相信是巧合。」沈楠茵嘆了口气,颇为头疼道,「但是没有证据不好下定论。鬼差行事隐秘,杀的人也不曾有明显的善恶立场,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十几年前杀的灭霹雳堂的人,现如今又杀霹雳堂的遗族,真是叫人无从查起。」 「但他们似乎并未威胁到多数人?而且此番行事……也是对我们有利。」 「话是这么说不假,但这些人就像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刀,天晓得会何时落下来。」她拿了剑起身一摊手,「也就是他们分寸把握得极好,不似寻常嗜杀之辈,若是不然,这些年江湖中人早就集结围剿了。虽然叫鬼差,但也不可能真是鬼神之辈,是人就会留有痕迹,若真要找,还怕找不出来吗?好了,不说这个,咱们也该走了。」 苏念雪点点头,拿了针囊跟在她身后。 在晴岚过来之前对方跟她说了些那边的事情,倒也大致能猜出来林知忆叫晴岚是去做什么了。 山谷地势易守难攻,若是要强作突破必然艰难,但再坚固的堡垒也抵不住内里的瓦解,眼下这个时辰赶过去恰是入夜,晴岚轻功极佳,无疑是最合适潜入的人选。 霹雳堂善火器,要的就是一个准头,只是有其利必有其弊,火器越强,所仰仗的机括便越精密,容不得半点差错。 失之毫釐谬以千里,要的便是这毫釐之差。 「放心吧,里头有人接应,而且以她的功夫,不会有大问题的。」大抵是见久了她思虑慎重的模样,林知忆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苏念雪抬眸望了眼昏暗的月色,抿了抿唇道:「现下几时了?」 「亥时三刻。」 屋内的光很昏暗。 男子佝偻着身形,粗粝的指尖摩挲着一副早已斑驳的画卷,门外是数名遮着面的护卫。 晴岚一手抓着房梁,足尖勾着倒吊下来,略微一皱眉。 这人是谁?自己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内力,这般严密的防备,是因为他是首领,还是……囚徒?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但如果是后者……为何囚他?外头这些个人,可不比那夜拦她们的人功夫差。 正思量间,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她略一皱眉,翻身上房梁隐去了身形。 「你……来了啊。」大抵是听到了声音,他回过头,露出满是伤痕的脸,咳喘道,「你们,还有些什么咳咳咳……」 「不要什么,只是来看看你,雷少爷。」来人低头给他倒了杯水,低笑了声,「很快,你就可以重建霹雳堂了,可欢喜?」 他只是沉默着捧着手上的画卷,浑浊的一双眼看不出喜悲。 「沈家袖手旁观多年,你不恨么?」 「咳咳,他……未曾负我,从未。」 「是,沈家主是未曾负你,但他一人可代表整个临安沈氏吗?若是可以,缘何当初不出手相帮?救你这条命,不过是问心有愧罢了。」他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大人既然帮了我们,重建霹雳堂便指日可待。沈家,不过囊中物。」 这个人是……雷邵?晴岚握剑的手紧了紧。他说的「大人」是谁?那一夜的破招,也是那个人教的? 既如此,要在这儿杀了他吗?她略一思量,还是放下了扣在剑柄上的手。不行……这二人杀了谁都无法保证外头的人不察觉。还是先办正事吧,时辰应该差不多了,林知忆那边……应当在等着信号了。 不过……雷邵么?十几年前就传闻死了的人,竟然还活于世上?武功尽失,容貌尽毁,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沈老家主,又做了什么呢? 「大人!来了!」 天边轰然一声炸响,爆炸声叫人忍不住捂了耳朵。 林知忆眉梢一抖,拎着刀上前道:「按计划行事。」 「是!」 沈楠茵跟着起了身,道:「知忆。」 「放心,不会放跑任何一个。」她回头笑了笑,抽刀时不忘看了眼苏念雪,「念雪,你在这儿等着,会有人看护,等会儿晴岚就该回来了。」 「好,你们万事小心。」苏念雪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揪紧了手。 夜色中,爆炸声此起彼伏,叫人听得胆战心惊。 不断有六扇门和沈家的伤者被人带回来,苏念雪也只得暂且收了心替人疗伤。 声音直到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才逐渐止息。 苏念雪抹了把额头的汗,道:「针囊给我。」 身后有只手拿了东西递过去,她未曾察觉地接了,待到处理完伤势抬眸撞进一双熟悉的琉璃眸子才勐地一怔。 「阿岚?」 「嗯。」晴岚脖子上还挂着黑巾,她淡笑着伸手替她擦了额角残留的薄汗,「那边快结束了。」 她抿唇勾了个笑,转念一想有捉了她的手诊脉道:「你没受什么伤吧?」 「不曾,他们未曾发现我。」晴岚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手,却也没收回来,反而抓了她手腕低声道,「这边先交给他们吧,你随我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要问你。」 「问我?什么事?」 第87页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她略一垂眸,嘆息道,「我在山谷里看见了雷邵。」 「雷邵?!」 那个传闻中死去多年的雷家少主?!苏念雪闻言一皱眉,赶忙跟上她。 谷中的状况比预想的要惨烈许多,虽还称不上遍地尸骸,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林知忆带着六扇门的人还在清剿,沈楠茵和沈家的人则是围在了一处。 「念雪?你快来看看。」她招了招手,无奈地让开一条道,「这人……经脉尽断,按理来讲应是活不过的,可……除开不可擅动,竟与常人无异,听那些人的称唿,这人是当年的雷家少主雷邵。」 经脉尽断?苏念雪凑过去诊脉也是一皱眉。是了,的确是……即便是有人替他养着,也活不过一年的,可他是雷邵,按照传闻应该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若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伤,怎么会到现在还?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晴岚站在她身后,垂眸思索着什么。 「楠茵。」她突然开了口,「你们之前可曾对上过一个男子,约莫六尺高,腰上别着把横刀,面上还有道伤疤。」 「嗯?好像……不曾。」沈楠茵略一思量,摇摇头道,「怎么了?」 没有?她心里蓦地浮现起一丝慌乱,转身刚想去问问另一边的林知忆,却不料背后勐然间一凉。 嘈杂声中,机括转动的声音被掩盖得几乎听不见。 「散开!」 她回身推开面前的诸人,拔剑扫开了迎面而来的箭矢。紧急之下,这里的人看顾不到雷邵,她索性一咬牙,跨步一掌把人拍了出去。 可如此,她的后背便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暗箭之下。 「晴岚!身后!」 是沈楠茵的声音。 此时转身已经晚了一步,晴岚望着朝自己飞掠而来的雷火弹,下意识地抬剑闭上了眼。 可预料之中的爆炸并未近身。 银针在空中截住了即将爆炸的火器,爆炸的余波之中,有人一把抱住了她朝另一边滚了过去。 「嘶……」 耳边一声闷哼,晴岚心头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谁,慌忙道:「你……」 「晴岚!念雪!闪开!那边要塌了!」 谷中山石本就脆弱,雷火弹爆炸的余波之下,临近的山石直接崩塌,飞沙滚石转眼就塌陷了下来。 现在起身来不及了…… 晴岚一咬牙,扣住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肩膀往旁边一躲,借着一旁岩石的支角勉强躲了下去。 「该死的!只会使阴招!」沈楠茵怒骂了句,「来人!追!」 「我去追。」林知忆面色也很不好看,她抽刀拦下了沈楠茵,匆匆道,「在这儿守着救她们,我砍了那厮的人头来见你!」 「啧……」沈楠茵深吸了口气,回头道,「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时候动心只是一瞬间(。) 顺带提一句,千户大人应该是现阶段唯一一个能跟晴岚比一比武力值的hhhh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柳梢风 山崩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层层碎石下,外头的动静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晴岚撑着身子试着坐起来,却在撕扯到手臂上被碎石划开的口子时倒抽了口凉气。 还是大意了啊……她苦笑地甩了甩脑袋,尽量忽略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伸手把被爆炸的气浪波及昏过去的人抱了过来。 「苏念雪?阿雪?」她捏住她的手腕渡了些内力过去,低声唿唤道,「醒醒?」 她背后同样有着因着爆炸而被划开的口子,血黏住了贴身的衣物,看着有些触目惊心。晴岚紧皱着眉头察看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了一小罐金疮药。 好在有随身带着的习惯,不然现下可是要遭。她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她背后紧贴的衣物。 「唔……」 牵扯到伤处,趴在怀里的人轻哼了声,挣扎地睁开眼。 「阿岚……」 「我在。」晴岚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眼底露出一抹惊喜的神色,她腾不开手,想了想歪了脑袋蹭了蹭她的头髮以示安慰,「很疼吗?忍一忍,我给你上药。」 苏念雪疲惫地嗯了声,额头抵在她肩膀上不想动弹。 比起皮外伤,内腑的不适感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她以往没受过什么内伤,但这种滋味儿委实不好受。 晴岚撕开了干净的内衫给她当做绷带裹伤,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你受了内伤。」她的声音有些低哑,跟平日里一贯清澈懒散的声音不太一样,「能坐起来吗?我给你疗伤。」 「你的手……」苏念雪扶着她的肩膀坐了起来,目光扫到她还在溢血的手臂不由担忧地抬眸看她。 「无事,小伤而已。」她不在意地撕了条带子缠在手臂上,「坐好,你带的针囊还在吗?」 她点点头,忍着疼从怀里摸出针囊递给她。 晴岚取了针,深吸了口气,抬手快速扎在了几处穴位上。 「凝神运气,会有点疼,别牴触。」 她起身挪到了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背后的上将手掌贴了上去。 内力入体的那一剎,尖锐的刺痛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她忍不住哼了声,但下一瞬,温凉的内劲行过经脉,竟然真的将原本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第88页 药王谷所授的针法也有类似的渡气法门,但对方这种明显不一样。自己学的法子里,渡过去的内力是引导,但晴岚这种……是在替自己温养经脉。这种法子会让渡气的人消耗过大,且需要两人之间的配合,不然就有可能落得两人同时反噬的下场。 难怪要先提醒自己不要反抗…… 内力入体,她脑子也逐渐清明了些。 「你这样,内力消耗太大了……」 「不妨事。」晴岚眼神暗了暗,「如果不是替我挡那一下,你也不会……」 一贯淡漠的少年人抿紧了唇,浅淡的一双眼睛里是近乎从未出现过的复杂神色。她一个人惯了,从未想过有一日可以将后背真正交给什么人。 没发现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她的失误,雷火弹若是真的炸在自己身上,大不了就是躺几个月,又不是没挨过重伤,只是…… 「为什么替我挡那一下?」 既然已经用银针让雷火弹提前爆炸,纵然是有余波,自己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可她为什么要……被抱住扑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脑中近乎是一片空白,是错愕,也是迷惘。 有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苏念雪忍着疼露了个笑,清澈的眼底是温柔是神色,她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如果换了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吧?」 「会……但这不一样。我……」 「因为你武功比我好?因为你习惯了受伤?」虽然动弹不得,但她能想像出身后的人大概是个什么模样,「没什么不一样的其实……阿岚,我也不想看你受伤,这和武功高低无关,我只是……不想。」 所以才会在那一刻义无反顾地把她压在了身下,碎石划破背后的肌肤和余波的震盪波及当然疼,只是那时的反应完全出于下意识,没什么道理可言。 她记得那日醉酒问对方那一句累不累,但对方没有回答。 所有人只当她武功高强,却又有多少人想过她还是个少年人呢?或许更早以前,在那些她不愿提起的过去,在大漠的茫茫黄沙下,有着更多看不见的伤痕。 是,雷火弹的余波可能造成的伤同那些比起来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但至少在自己面前,不想再看见了。 晴岚在听完她的话之后是长长的沉默。 可到最后,年轻的剑客也只能在长长的嘆息后小声嘟囔了句:「笨蛋。」 外头挖掘山石的声音还在继续,沈楠茵的声音从外头远远地传过来,有些失了真:「晴岚?念雪?你们还好吗?说句话!」 「没死。」她深吸了口气,提高声音道。 「那就好!忍耐一下,马上救你们出去!」 也是难为她了,还要挖透这些堆积的山石。苏念雪忍不住笑了笑,刚想开口搭话,却意外地感到身后的人收了内力。 「怎么了?」 「别动。」晴岚见她想起来,连忙一把将人摁了回去,皱眉道,「好好待着,受了伤就莫要乱动,不然后面的伤口又裂开了可没金疮药给你。」 言罢她又似是觉得不妥,索性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 支角低矮,她猫着身子挪到了靠近石壁的地方,附身贴了上去。 「是……机关?」苏念雪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似的,皱眉道,「难道那些突然出现的人就是……」 晴岚垂眸思索了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敲了敲一处石壁。 果然么?一样的结构……她眼神一凝,找到机关摁了下去。靠近石壁的地方瞬间打开一小块布置奇怪的石盘,粗粝的触感叫人有些不舒服。 「这是……」苏念雪愣了下,稍微往她那边挪动了下,却还是扯到了背后的伤,「嘶……」 「都叫你别乱动了。」晴岚闻声赶紧挪了回去,略带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过来,我看看。」 掀开遮蔽的衣料,温热的指尖触上皮肤,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医女悄悄红了脸,揪着她衣角的手指紧了紧。 「还好,没裂开。」她半抱着她坐起来,眼角余光瞥了眼石盘,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作罢,「你……」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一缕阳光忽然从外头照了进来。 「你们俩……呃,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终于挖开碎石的沈楠茵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少来,先接她出去。」晴岚给了她个白眼,半跪着把人推了出去。 「你不打算试试那个机关吗?」苏念雪抓着她的手臂回头看。 「不用了。」晴岚看了她一眼,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你还站得住吗?」 这话说得……但的确,仅仅是站着,腿都在不自觉地有些发抖,看样子还是没缓过来。 沈楠茵也是看出了她状况不太好,丢了那些调侃的心思,出言安慰道:「你们俩身上都挨了伤,还是先回去,这里我们在,不会有事。」 晴岚点了点头,思索了下道:「里头机关石盘左边拨动三下,最上方两下,就可打开。若是看见其他的,不要碰。」 「记住了。」沈二小姐少见的没追问,只是点头应承下来。 这一遭若是不告诉他们,恐怕还会有更多人受伤。晴岚眨了眨眼,回神把身边人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嗯?你……」 「上来。」少年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声音里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我背你回去。」 第89页 苏念雪怔了一瞬,眼底含了些许的欢喜,她没说话,只是乖觉地自背后抱紧了她,脸贴在了对方温热的脖颈间。 「喏,拿着。抓紧了。」晴岚将剑拿给她抓着,足下轻点,御起轻功径直掠了出去。 日光初上,照得人不由得眯了眼。有风拂过发间,叫人恍惚间不知所处何处。 她不是没有用过轻功飞掠林间,但从未有心去看一眼周遭的景致,此番被人背着,倒是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江南山水秀丽,但比起山水,似乎又更重要的东西。 有些东西在心底逐渐明晰,不再是一触即散的虚影。她紧了紧换着她脖子的手臂,埋在脖颈间的脸缓缓泛起热意。 「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她低垂的眼神愈发柔和,「谢谢你,阿岚。」 「……该说谢谢的是我。」晴岚像是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声音低柔,「下次不要这样了。你不愿意我受伤,我……我也一样。」 「谢谢你,救了我一次。」 不善表达的人像是不自在地咳了声,纠结了半天吐出的声音细若蚊蝇。 「阿雪。」 苏念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眼底是将将要溢出的柔软。 有什么在心间逐渐从一片荒芜长为参天林木,是从未体会过的新奇不解,也是从未思及的情愫。 有人教你成为了披荆斩棘的剑客侠者,也会有人教你如何将身后交託给某个你可以深信的人。 有些所思所想,当真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晴岚就是个除了武功其他方面都很青涩的少年人啊(看透) 思考了半天要不要打横抱还是算了hhh毕竟伤口在背上不好抱啊(。)背着互相看不完全脸上表情也挺好的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破迷局 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时不时有人侧头以一种惊讶的目光看向衣摆上沾染了尘土与血迹的两个女子,也不乏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先前在外头荒郊野岭的还不觉得,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苏念雪面上有些烫,忍不住低头整张脸埋在了晴岚肩窝。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动作,晴岚略侧了下头,脖颈处被她的头髮弄得有些痒,让人不住地缩了下脖子,「哪儿不舒服?」 「不是……你走快些。」她稍稍抬头露出眼睛,低声在她耳边道,「太多人看着了……」 后知后觉觉察到旁人目光的女子眉梢一挑,浅淡的一双眸子抬起时凉凉地扫了眼盯着这边的行人,眯起的眼掠过的是长年行走于刀刃上积淀下的锋锐。 本想着看热闹的人忙不迭打了个寒颤,心有戚戚地收回了目光散了去。 「好了。」她侧目看了眼依旧低头的人,原本凉薄的眸子里浮现了一丝笑意,「原先见你调侃我倒很是欢快,如今被人看两眼倒是不行了?」 那可不一样……苏念雪在心底小声狡辩,却还是依言把脑袋抬了起来。 其实不用她多说,晴岚也没打算慢慢走回去,虽说街上人不少,但加快些步子还是做得到的,更何况,她这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本就让人避之不及,再加上身上那些血迹与尘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个善茬,哪有人愿意去触霉头。 不过推开门却在医馆里见着了意料之外的人。 「钟师姐?」苏念雪看见来人时愣了一瞬,「你没回谷中?」 依着林知忆的说法,药王谷来的弟子都被送出了城以免被殃及,但毕竟这边事情大多处理完毕,剩下的那些缉拿要犯的事情本就与他们无关,多数来的弟子也就选择回了药王谷。她还以为钟菀亦如此,没想到她竟回来了。 「放心不下,便回来看看。你这是怎么搞的?」钟菀见她这模样忙上前帮着把人扶着坐下,皱眉道,「还有这位?」 「不是什么大伤,师姐你别紧张,只是出了些意外……」苏念雪抱歉地笑了笑,宽慰道,「这位是晴岚,先前在西域认识的,若不是她,我现在恐怕还未必能好好地出现在师姐你面前呢。」 「就知道瞎说。」钟菀颇为无奈地横了她一眼,但也自知拿自己这个小师妹没法子,只得嘆了声道,「去屋里等着,我去拿伤药。还有这位晴岚姑娘,你手上的伤也得处理才是。」 「……多谢。」晴岚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臂上渗着血的绷带,抿唇微微颔首,转头向苏念雪道,「我先扶你进去。」 苏念雪眨巴着眼睛看她,倒是颇为乖巧的模样,但在进了屋子对方刚想走的那一瞬,她突然拽住了她的袖子,道:「你……真的只是皮外伤?」 被拽着的人闻言怔了一瞬,索性把手伸到她面前,道:「只是皮外伤,大部分爆炸你帮我挡了,剩下的那些,对我委实起不到什么用处。」 她伸手略诊了下脉,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道:「你是修习了什么护身的功法?」 「没有。只是……一种习惯。」晴岚伸手抓了被褥过来给她盖在腿上,斟酌着措辞同她解释,「不像很多江湖名门教养子弟,我们自幼修习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挨得伤多了,自然明白如何能让自己好过些。所以……算是下意识地会将内力聚拢在脆弱处保护自己吧。」 第90页 那是得受过多少伤啊?苏念雪下意识地皱了眉,刚想开口再问些什么,钟菀便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两人,把准备好的伤药先给了晴岚,道:「这是药王谷的特制伤药,我这边还要帮这丫头看伤,可能要劳烦姑娘自个儿先处理一下伤口了。」 「无妨,多谢。」她伸手接了,瞟了眼床上的苏念雪,略一拱手道,「那便不打扰了。」 钟菀略一欠身,眼见着她把门带上,这才拿着银针和伤药走到床前,道:「你啊,也不晓得注意些,要是真出了事,叫师父该如何跟你叔父交代?唔……还好,内伤不算特别重……」 「这次真的是意外,师姐你可别同师父说啊……」苏念雪吐了吐舌头,讨好道,「你瞧我去西域不也没出事吗?」 「那是你运道好。」钟菀行针落在她穴道上,拿她没办法,「说起来,那姑娘不是普通人吧?」 「师姐?」 「这世上能用玄铁所铸兵刃的人不多,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她长得像汉人,但那双眼睛不是汉人的眼睛,混血?」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一思量道,「说起来我倒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睛了。」 这……什么意思?她疑惑地回首,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大致五六年前吧,见到过一个来谷中求医的男子,那双眼睛同她很像。」钟菀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却是摇了摇头,「不过长相不大一样,想来只是巧合吧。好了,趴着,我给你背后的伤换药。」 药王谷的伤药确然疗效上佳,伤处的刺痛感相较初时给压下去不少。晴岚换了件外袍把手臂上的绷带遮了去,提剑晃去了正堂。 本想着可以稍作休息,却不料她们回来的倒是快。 「晴姑娘。」沈之杭身上挂了彩,但好在看着并不严重,「二小姐叫我在看看二位,若是方便,还请一叙。」 动作倒是挺快,本以为要到入夜才能回来……也是,如此年轻就能做到六扇千户那个位子的,哪儿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略一思忖,点了头。 府衙因着六扇门增派的人手看着戒备要比先前森严了不少,沈之杭领着她七拐八绕地拐进了里头一间小屋,里头除了沈楠茵和林知忆,竟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人。 「晴岚?念雪呢?」听到推门的声音,沈楠茵回头看她,见只有她一人后不由担忧道,「她的伤……」 「她师姐在给她疗伤,不好打扰,莫要想多了。」她摆了摆手,上前两步,目光落在了蜷缩着的男子身上,低声道,「雷邵。」 「我也没想到,传闻中死于仇家之手的雷家少主竟然还活着。只是……」林知忆在他面前蹲下,手掌搭在了刀柄上,从容色上看不出喜怒,「容貌尽毁,筋脉尽断,如同废人。」 这些年……这个人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呢?晴岚抱着剑站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从何问起。她是这之中最早知道雷邵活着的人,但也正因此,她也晓得,这个人并非此次的主谋,恰相反,他只是个被人握于掌中拿捏的傀儡罢了。 他现在的这副模样,真的能开口吗?或许可以,只是…… 晴岚抬眸看了眼面色复杂的沈楠茵,忽然开口道:「楠茵,你问吧。」 「……什么?」 「解铃还须繫铃人。」林知忆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意思,代为解释道,「沈家与霹雳堂,你伯父与他,这其中的千丝万缕,早就纠缠不清了,你是沈家的人,所以……你的话,他大概会听吧。」 言罢,她看了眼晴岚,索性同她一起退到了后头。 沈楠茵无奈地嘆了声,缓步上前,敛了平日里的散漫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道:「临安沈氏,沈楠茵,见过雷堂主。」 原本瑟缩着的人在听见「临安沈氏」后缓缓抬起了头,混沌的眼中好似照进了一缕微光。 「楠字辈……」他颤抖着唇,伸出手是想抓住什么似的,「你是归然的……」 「是,沈归然是我伯父,我父亲是沈氏现任家主,沈归齐。」沈楠茵深吸了口气,蹲在他面前直视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前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今会有人打着霹雳堂的名号为非作歹?您……又为何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呜呜呜,我对不起归然的在天之灵啊!」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忽然嚎啕大哭,泪水混杂在布满疤痕的脸上,让人不忍直视,「归然……你不惜以命救我,可换回来的这个废人反倒成了为祸江湖之辈手中的傀儡呜呜呜……」 「前辈?前辈!」 所以,真正死的人是当年的沈家家主沈归然,而不是雷邵?一命换一命……他经脉断裂,寻常法子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除非……晴岚眼神一凝,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勐地上前拽起雷邵,声音含了些急躁,道:「纤竹蛊!你们去了南疆?谁给你的蛊?」 出乎意料地,他逐渐安静了下来,望着她的眼里像是有一剎那的惊诧。 「纤竹蛊……是个什么东西?」林知忆上前拉开她,轻轻摇了摇头,「南疆的?」 可晴岚只是松了手,垂下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雷邵沙哑着接了话。 「那是南疆的秘术……可生死人,肉白骨,一只脚踏进阎王殿都能把人抢回来……」他抬手捂着脸,「代价是,人命。受者需得清醒着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蛊虫吞没,直至油尽灯枯。」 第91页 「但你所受的纤竹蛊是不完整的。」晴岚突然插话道,少年人宛若琉璃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似试图看出些什么,「纤竹蛊相当于给病者换了个身子,所治癒者体魄健壮,绝非你现在的这副模样。」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始末 屋外依旧日光正好,但即便是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也依旧抵不过听完雷邵叙述后的森冷寒意。 那些过往的传闻半真半假,真的是霹雳堂确为仇家所灭,当年的沈归然的迟疑未决与雷邵的意气用事,却都是后人的臆测。 他不是个傻子,即便是在那时灭门之怨的怒火下,他也知道仅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与仇家相抗。沈家是江湖名门,沈归然身为家主在事情尚未明晰前绝不可轻举妄动,若是不然有可能就会牵扯到整个家族,他不能也不敢拿这个做赌注。 雷邵明白他的想法,解他的无可奈何,也想着暂且稍作观望。 但主动打破这份表面上的平静的,却是他的仇家。 他们派人传了信,是邀战的信,也是威胁的信。 霹雳堂灭门那晚倖存的妇孺在他们手上,以此和火器配方做威胁,要雷邵前往姑苏外的风雨崖一战高下,若他赢了,放了妇孺,归还那夜抢夺的火器,若是输了,要么死,要么对整个江湖宣称霹雳堂对其俯首称臣,心甘情愿将配方献上,灭门之事再不提起。 看似给出了选择,但其实不论去或不去,结局都是註定的。 去了,生死难料暂且不说,能做出一夜灭门的人,难道真的会遵守约定吗?若是不去……或许当真可以保自己的性命无虞,但……那些被挟持的妇孺呢?事后,那些人恐怕又会藉此大做文章,言说霹雳堂剩下的唯一的主人也不过是个胆小之辈,不配承袭先祖豪杰传下的火器,不如能者居之。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不去。 他知道这个道理,沈归然自然也知道。 但他能阻止吗?不能。 只要他一天还背着这个沈氏家主的名头,他就不可能毫无顾虑地向自己的至交好友伸出援助之手。 纵使一意孤行,他也过不了家中长辈那一关。 「所以……伯父他才捨去了家主之位……」沈楠茵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那后来呢?约战……」 「你赢了,但对方并没有守约,是沈归然前辈救了你,对吗?」林知忆接了话,安慰性地抓了抓沈楠茵的手腕,「但我想……他应该也没办法带你全身而退吧?」 一个人再怎么武功过人,也不过是□□凡胎,是人就会有弱点,或许那些人多少能猜得到沈归然不会公然让整个沈家与之为敌,但……防备必定还是要的。 「是……我本想着用最后的火器与那些混帐同归于尽,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雷邵抬起头,右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我心脉尽断,本该是必死的结局,归然伤虽重,比之我却仍有一线生机。但……正如这位姑娘所说,一命换一命,我醒来时,那个人告诉我说,归然他……」 纤竹蛊救了他一命,但也让他此生永远地活在了愧疚之中。 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救自己还是救他,沈归然选了后者。 但恐怕他也没想到自己拿命换回来的人,也因为纤竹蛊非成蛊而只能沦为一个废人吧。 而且心脉尽断修为尽废,未成形的蛊虫能救他,但他的寿数也远不及旁人,如今……即便没有此次的变故,他也活不了几年了吧。 「若是他尚活于世,恐怕是不愿意见到我如今这副模样的吧……不值得,当真不值得……」他自嘲般摇摇头,继续道,「我不知道当年给归然蛊虫的是什么人,乃至今日那些打着我的名号的歹人,我亦不知他们从何而来,从始至终,我都不过是他们掌中玩物。而真正的目的……沈家的丫头,是你们沈氏。」 「……我们?」 「沈氏的名头是歷代人的侠义之名积淀而来,霹雳堂败落便是因为无人再有侠者之心。但何为侠者?善待百姓便是吗?不……不是的……你做了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他们才会称颂你一声侠。如若这次沈家没法查明真相,百姓又该如何看待你们?江南命案不断,身为一方大家的人却无法护佑他们……久而久之,如今看似南北两立的平稳局面还能继续下去吗?」他混沌的眼中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声名远扬的那位雷家少主的影子,只是岁月如刀,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已形容枯藁,「千里之堤绝非一朝一夕间溃于蚁穴,你们也一样的。这次……恐怕只是个开始。只可惜……」 他长嘆一声,低声道:「归然救了我,如今我却变成了在沈家身上捅的第一把刀……」 沈楠茵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前辈,我想,伯父并不后悔救您的。如今情形非您所愿,他能明白的。」 雷邵抬头看了她片刻,抬手抹了把面上的泪痕,像是低笑了声,「你,同他当年有三分相似,不像你父亲那般沉闷少言。罢了,我能告诉你们的,便只有这些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知道当年灭你仇家的人,是墨客鬼差吗?」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晴岚突然插了话,女子的背嵴挺直如一桿枪,浅淡的一双眸子在从窗户的缝隙中撒下的日光中显得格外淡薄无情。 第92页 雷邵只是摇了摇头,道:「有所耳闻,但究竟为何……我也不晓得。霹雳堂从未与那些人有任何交集,他们为何会杀了那些混帐,也不是我能揣度的。」 林知忆侧目看了眼抱剑的晴岚,嘆了口气道:「罢了,此次端了他们的老巢,倒也不失为暂时阻止了有心之人的阴谋,不论如何,我会继续查下去的,也多谢雷前辈愿意将过往告知。」 言罢,她伸手将晴岚拽了出去。 「……松手,你要做什么?」 「啧,沈家的事情,让她自己解决吧。」林知忆把她拽到了角落里,「城中的暗桩,是你做的?」 晴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怎么了?」 「无事,把你身上带着家纹的东西收好。」她像是嘆了口气,「我带人过去的时候楠茵也带了沈家的人,别让人无意间记住了你们的纹样,那样一来不好解释。」 「嗯。还有其他的吗?」 「有,纤竹蛊……你怎会知道这个东西?」 「这东西是荆楚的。」晴岚颇有些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医家是药王谷,但是我们之中留下了来自南疆的蛊医。只是纤竹蛊难以把控,非紧急不可用,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若是要知道具体因由还是要回去问过他。」 林知忆眼神一动,试探般道:「六年前,玉天华也是这么……」 「是。蛊引是他自己,不过只用了一半。」晴岚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不是沈归然,不可能抛下所有不顾,但仅仅只是抑制住玉天华的发作,要付出的代价也是……」 「是什么?」 「你见过他,应当知道他的武功修为到了何种地步,但……也仅仅到那儿为止了。」那双浅淡的眸子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是无奈与担忧,「代价是他此生的武功再难有存进,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所以自己才会选择回来,他没做完的事情,她来做。 林知忆也只是嘆了口气,半开玩笑般道:「世人皆道你们无情无义,恶贯满盈,其实身负此般恶名者,却未必是他们想的那样。雷邵有句话说得不错,侠义者不过是做了对多数人好的事情罢了,但越是这样的人,哪怕做错一步,便是千夫所指,反倒还不如你们这些人活得清醒。」 「或许吧。」晴岚摇了摇头,「我先回去了,之后若有事再寻我便是。」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却说不出从何而来的这般感觉。 「好,扣押的那些人我会审,若有什么发现会借你们的人的手告诉你。」林知忆抱拳朝她一点头,「你接下来是要去江陵参加武林大会吧?群英荟萃之地,就算是他也不敢乱来,万事小心,莫要暴露了什么。」 「好,多谢。」她回了一礼,提剑出了府衙。 林知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想转身回去,却正面撞上了沈楠茵。 「怎么了?」 「没事,就是听晴岚一提,想起我们那日看见墨客令的时候我叫人收起来了,现下没回来,怕是以为我在医馆给送那儿去了。」 什么?!林知忆下意识地倒抽了口凉气,面色有些变了。她回头看了眼晴岚消失的方向,心底不由地浮现的些许忧虑。但愿别出什么岔子,若是苏念雪见过那些纹样可就难办了。虽说药王谷不会多说什么,但…… 她又会如何看墨客出身的人呢? 「你们家小姐?她不在这儿,想来是在府衙吧。」苏念雪打量了下面前的沈家弟子,微微笑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弟子挠了挠头,「小姐叫我送墨客令来着,早些时候发现他们杀了城内的暗桩,小姐同林千户去看过了,便暂且把东西收了起来。」 墨客令?鬼差?苏念雪心头一动,忖度了片刻道:「可否给我看看?」 「啊?好……」 她抬手接了,目光却在扫过木牌的那一刻骤然一滞。 青竹飞羽,眼熟得很。 这个纹样……为何,这么眼熟……她面色白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尖不由得颤了下。 「这是你的家纹?」 「算是吧,但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她一向记性好,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眼前这块木牌上的纹样,与先前晴岚那枚薄刃上刻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是巧合吗? 苏念雪强压下心底的纷乱将木牌递迴去,勉强露了个笑,垂下的眼眸有些乱了。 墨客令,墨客鬼差,几乎一模一样的纹路,来歷不明的人,精湛的武艺……似乎按照这条线思考下去,有些什么唿之欲出。 「怎么坐在这儿?」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忽然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女子略低了头,干净清秀的眉眼在见她的时候染上了几分与平常不同的暖意。 而她只是默默仰起头看她,张了张口却还是违心地笑着道了句。 「没什么啊,闲来无事,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晴岚却皱了眉,道:「你脸色不太好,伤怎么样了?」 「真的无事……」苏念雪抿了抿唇,笑着扯了扯她的袖子,「就是刚刚有个沈家的弟子过来了一趟。」 「嗯?说了什么?」 「没什么,找楠茵的,说是……送墨客令。」 第93页 晴岚闻言眼底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到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但面前的人还是准确地看出了她那一剎的神色,她深吸了口气,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整张脸埋在了她的腰腹间。 她整个人一僵,却最终还是长舒了口气,缓缓抬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吧。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身份 虽说春日将尽,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 少年蹲坐在树干上,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早知道多披件袍子了……他像是百无聊赖般上下抛动手里的一把短刀,撇了撇嘴,整个人靠在了树上打了个哈欠。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他整个人一激灵,眯眼朝声音的方向瞧了瞧,待到看清来人后面上顿时挂上了笑,赶忙从树上跳了下去。 「阿九姐姐!」 晴岚眼见着他朝自己扑了过来,嘴角抽了抽轻巧往边上一闪,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半是无奈道:「白瑜,你十五,不是五岁!还想像小时候那样,你倒是不嫌丢人。」 「话不能这么说啊,就算十五了,你也还是我阿姐啊,阿书哥哥也永远都是哥哥。」 他眯眼笑着挠了挠头,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在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得稚气未脱,叫人好气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说吧,这么晚了,找我何事?」晴岚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若是没什么大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啊,阿九姐姐你真是越来越凶了……」白瑜委屈地瘪嘴抱怨了句,「其实就是叫我来道别的,我们要先回荆楚了,阿书哥哥下了令,要我们先回去,说查背后的那些人不是一时半刻能……」 他话还没说完,眼神突然变了,原本清透无害的一双眼睛霎时间凝起了凉意,目光所向是晴岚身后不远的林木。 晴岚却只是沖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把手里的刀放下,「继续说。」 「可……」他皱眉看了看茂密的林木,又瞧了瞧面前人的眼神,只得颓然地放了刀,耷拉着脑袋继续道,「不是短时间内能查出底细的,还需回去商议,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他也带了话给你,叫你办事的时候千万小心,这之后的一段时间估摸着是腾不出人手来帮你什么的了。」 倒还真是他一贯的作风。晴岚瞭然地颔首,又道:「没有其他的了吗?」 「没了……」白瑜眨了眨眼,不时地往后瞟,压低了声音嘟囔,「你这不就相当于告诉她了吗……万一她……」 晴岚抿了抿唇,轻声笑了笑,忽然间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道:「行了,我有分寸。回去吧,余下的我会解决的。」 「噢……」他嘆了口气似的,却也还是听话地朝她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密林中。 凉薄的月光透过树木的枝叶落在了年轻女子清秀的脸上,叫她本就清瘦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在依旧没等到身后的什么动静后,末了终是忍不住轻嘆了声,提着剑转过了身,开口道:「在那儿站那么久,不冷么?」 话音刚落,那片林木忽然间便传出了沙沙的声响。 有人从枝叶的遮蔽的阴影下缓缓走了出来,望着她的眉眼里是复杂的神色。 「跟到这儿听了这么久,做什么还在后头躲着?」晴岚望着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故作轻松,实际上两个人都知道不过是表面上装出来的罢了。 苏念雪张了张口,显然是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从白日里看见沈家弟子送的墨客令以来,她就隐隐猜到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猜测与真正亲眼所见,是两回事。 她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什么都可以问吗?」 晴岚眼底划过一丝名为柔软的神色,但她向来惯于掩饰,只是淡淡道:「嗯,可以,我说过的,你若有一天能猜到,我就告诉你。」 年轻的医女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琉璃眸子,道:「你,是墨客的鬼差吗?」 面前的这个人,在西域她是护卫边境的黑鹰,在中原……是传闻中那些正邪莫辨,甚至可以称得上恶名昭彰的墨客鬼差吗? 晴岚在她道出那两个字时眼底骤然间掀起波澜,她深吸了口气,在对方毫不避讳的目光下,缓缓点了头。 「是。」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真正听到对方承认的那一刻,苏念雪还是忍不住地慌了神。 「你……刚刚叫那个孩子白瑜,他还说了阿书哥哥……那个人,是白子书?」她想起了曾经林知忆说过的关于墨客的只言片语,忍不住追问道,「哥哥,白子书……是你哥哥?那你……」 「晴是母姓,若是按照荆楚的叫法,我本姓白,名子澜。不是山岚的岚,是波澜的澜。」她看上去平静,实际上整个人早就忍不住绷紧了起来,甚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不自知的细微颤抖,「但没人叫我那个名字。阿爹起名字时笑说意思不好,便改了。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白子书这个名字?」 「知忆提到过一次……我问兰陵为何这么厌恶鬼差的时候……」苏念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她既然知道,你们……跟朝廷也有关联?」 第94页 黑鹰是边城守军可以信赖的伙伴,那么,鬼差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晴离月是她的母亲,是黑鹰的建立者,而她兄长是如今鬼差之首,那么父亲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只是……为什么这二者可以扯上关系。 晴岚却是笑了,她上前揉了揉她的头髮,低声笑到:「傻姑娘,林知忆没跟你说过吗,这世上很多东西的联繫都是千丝万缕的,但有些东西,知道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是世家出身,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的。」 是啊,可若是要自己立马接受…… 「那霹雳堂的那件事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快二十年前的事情,哪儿会晓得,不过,能猜到当年阿爹为什么会下那道命令叫人杀了雷邵的仇家。」她轻声嘆道,「但是对不起……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可以。」 也许将来有一天可以吧…… 「我,我能明白的,阿岚……」苏念雪用力咬了咬下唇,勉力压下心头的一团乱麻,「所以,这次的事端,与其说是冲着黑鹰,不如说是,冲着鬼差来的?」 六年前的内乱,其实也不一定是黑鹰,更可能是鬼差。六年前……白子书在河洛道当着整个江湖正道抢亲的那件事?还有……她说她回来是要救人,那人在内乱之中中了奇毒玉天华,那么……是了,她应该想到的。对方不止一次说过,即便强大如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那么白子书呢?也是一样的吧?那么多的武林中人,那么多的江湖高手,即便是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那么…… 「你回来要救的那个人,是当年唐门的大小姐唐晗吧?」 晴岚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有的时候,人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特别是这种时候…… 「阿雪。」她略微俯低了身子,替她把散了的鬓髮别到了耳后,「太聪明,容易牵扯到一些你本不该牵扯的事情里头。我知道你想到了很多,甚至包括六年前的事情,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谢家人有意压下去的事情,你应该能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那些人算计的,是整个江湖乃至朝廷。他很了解我们,我们都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但你不一样,你是变数。所以……不要问那么多太深的东西,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我没办法保证我一定可以护佑你平安无事。所以……」 所以什么?她心头一跳,还没等说出什么,就见对方往后退了两步。 要保护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棋局之中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把她推出整盘棋。 「你问过我怎么看鬼差的。那现在,我问你。」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苍凉的光芒下,她眉眼竟含了几分笑意,「你如今知道了,又是怎么看我的呢?」 怎么看她的?苏念雪面上出现了一剎的空白。她愿意相信对方的良善,也愿意相信对方不是坏人,鬼差的善恶与否本就不该一概而论,这个世上没有全然的黑与白。但是要她在知晓的瞬间就接受这个事实……她需要时间来理清思绪啊…… 但即便如此,有一点她却坚信不疑。 她信晴岚。 可还不等她开口,对面的人却又轻声道:「阿雪,不管你怎么想的,鬼差这两个字,你都不该沾上的……」 药王谷主最小的亲传弟子,安阳苏氏的嫡系小姐,怎样都不该和鬼差这种恶名昭昭的人联繫在一起的。 毕竟不论黑白善恶,鬼差手里沾染的人命与鲜血,是真实的。 所以…… 晴岚深吸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了那么一瞬的决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年轻的剑客足下一点,御起轻功奔入林中。 「阿岚!」 苏念雪心头一紧,赶忙追了过去。 但对方若是执意要走,她怎么可能追的上。 夜风呜咽般吹过,她茫然地站在林中,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我信你的……你个傻瓜好歹听我把话讲完啊……」 她需要时间把所有东西想明白,但这不代表着她对鬼差这二字有什么避讳的心思。恰相反……如果那个人是晴岚,那么她愿意去相信…… 世人眼中的鬼差,真的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第51章 第五十章 别走 她在晴岚房里坐了一夜。 从夜色深沉到黎明初现,唯一的声响便是火烛燃烧发出的细微爆裂声,直到第一缕阳光从窗子的缝隙里落了下来,苏念雪才像是如梦初醒般抬了头。 太久保持一个姿势,嵴背的骨头都在活动时咔咔作响,她却如同没发觉似的,缓缓走过去推开了那扇窗。 天光大亮,那个人却还是没回来。 除了墨尺,她什么都没带走,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苏念雪低垂着眼,突然伸手摸了摸束髮的青玉簪。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从江南莫名其妙的蛊毒再到牵扯到将近二十年前的霹雳堂,其间所有的桩桩件件,都与自己初时所思所想差之千里。 但不论是自己戴着的这根簪子还是身上还有些难受的伤,都在提醒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嘆了口气,回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那人昨晚去了哪儿……是去寻另外的那些鬼差了吗?荆楚……她要跟他们回荆楚?楚地距此千里之遥,茫茫天地,自己该去哪儿找一个人呢?对了,武林大会,此次的武林大会是在江陵,就算她要躲自己,也不至于到那时还…… 第95页 只不过……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站定在原地,忍不住皱了眉。一个鬼差?出现在出现在武林大会这种江湖名门正派云集的集会之中?若是被认出来,那岂不是相当危险?鬼首白子书是她兄长,而身为六年前河洛道抢亲那件事的当事者的谢长轩恐怕是对其人恨之入骨的,可他没认出来晴岚的身份,大概她与白子书生得并不相似?但……武功呢?晴岚先前说过,她的武功是哥哥一手教导出来的,在场的那些人可都是人精,既然兰陵谢氏对鬼差深恶痛绝,那么哪怕她露出一丝同白子书的武功的相似之处,那些名门正派怎么可能放过她?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是这个道理了。 她兀自沉浸在思绪中,却不想正面撞上了一个人。 「诶诶,念雪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沈楠茵一把拉住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大清早的,回神啦。」 苏念雪整个人一激灵,长舒了口气,道:「你吓死我了……这么早过来,有事?」 「是有点事,晴岚呢?怎么不见她?不会还没起吧?」 她这话叫苏念雪下意识抿紧了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含煳道:「她……不在,没说去哪儿了。」 「啊?这傢伙什么情况啊……」沈楠茵挠了挠头,也是有些疑惑不解,「算了,一向都猜不透她的。」 「我要带雷前辈回一趟临安,阿爹想见他,我兄长也快从北边回来了。」她晃了晃脑袋,眯眼笑道,「你要不跟我去一趟?临安风景秀丽,反正此间事了你也无事,不妨去逛逛?」 临安……吗?她垂下了眸子,略一思量后像是轻声嘆息道。 「好。」 「我说,被那姑娘知道了身份就往我这儿跑,你当我这儿什么地方啊?」鸣雷谷内,纪明奕撑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人家都没说什么,你倒好,拔腿就跑,有点出息成不?」 「你在这山谷之中待了这几年,怎得话比先前还多。」晴岚细细擦拭着墨尺的剑身,颇为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谁同你讲我是逃了?」 「那不然是什么?」纪明奕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来我这荒郊野岭散心?我说你啊,这一点上别同你哥一样成不?果然是亲兄妹,一个个的都这样,阿书是暗着闷,你是明着,真是……」 晴岚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唠叨,只能停了手里的动作嘆了口气道:「少了人。」 少了?他闻言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围剿。」年轻剑客的一双眼睛暗了下来,声音里沾了凉意,「还有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对幕后的人没什么用处,不过是一盘散沙,她这么在意…… 「你的意思,那群疯狗还想咬人?」 「你也说了啊,疯狗么。」晴岚把剑收了,略歪着头道,「不就最喜欢咬人?」 那还把人家姑娘一个人丢那儿?就算有沈家的那些一起去临安也……不对,她这样是想……直接把那些漏网之鱼给…… 纪明奕面上的神色忽然间变得古怪,他盯了她半晌,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一家人,看着没什么,里头蔫坏!」 晴岚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道:「我不找他们,他们也迟早过来咬我一口,何不一次解决。」 「那你可得快点儿,不然你那位药王谷的姑娘万一伤着了,可是又要遭罪的。」他轻哼了声,故意揶揄道,「你倒是将她看的挺重,怎么?要不日后带回荆楚?」 「……别瞎说。」她怔了一瞬,偏过头没在理他。 「行行行,我懒得管你。」他整个人往后一倒,忽然又道,「不过么,其实我挺开心的。」 「嗯?」 「你愿意把身份坦白告诉一个人,挺好。」他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管日后如何,你能选择去相信一个人,这也是阿书愿意看见的了。」 月凉如水,似是平静无波。 但越是平静,便越不寻常。 火器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客栈,原本休憩的人在爆炸声中惊醒,忙不迭地抓了刀刃翻身下床。 猝不及防的袭击,叫所有人都乱了阵脚。 暗器从四面八方散射而来,每个人都无可倖免。 苏念雪刚抬手掷出银针挡掉了面前的飞刀,背后就是一阵冷风袭来,她下意识地矮身一躲,勉强躲过了刀子。 但对方显然没想放过她,见一击不中,又是步步紧逼。 现下所有人自顾不暇,显然帮不上这边,她眸子一暗,扣上了腰间缠着的软剑。 不过还不等拔剑,一声清越的剑鸣忽然在耳边想起。 利刃出鞘,森冷的剑锋划开月色,转瞬染上了淋漓鲜血,握剑的人足下步法变幻,身法腾挪间愣是没沾上半分血迹。 她往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呆呆地望着忽然出现的剑客的背影。 「这把剑……晴岚?」沈楠茵纵身一跃落在她边上,显然是认出了她手里的剑,不无惊喜地出言喊她,还不忘跟身边的人搭话道,「难怪这几日都不见她,原来你们俩商量好了来个引蛇出洞啊?」 苏念雪这才回过神来,她望着那个背影,眼神闪烁不定。 所以,她没有走,是吗? 剩下的一个黑衣人在同她过了几招后显然意识到力不能敌,一咬牙扔出了剩余的火器阻挡,转头就跑。 第96页 可晴岚哪会让他就这么走掉?她眸底寒凉一闪而过,剑锋带着内力凌厉地撕开火器的阻挠,不过须臾之间,人已经跟着追了过去。 「啧,这傢伙真是……诶?!念雪你做什么?!」沈楠茵本想着同往日一样调侃一二,却不料身旁的人突然足下发力,御起轻功追了过去。 林中影影绰绰,仿佛猫捉老鼠一般,对方不疾不徐地追在身后,刻意保持着一个足够让他心惊胆战的距离。距离客栈已经跑出去了很远一段,他心头一跳,咬牙想甩开对方,却不料对方恰好也没了再戏耍他的心情,足下发力纵跃,登时落到了他面前。 那人额上满是冷汗,下意识的看了眼身后拎着剑看他的女子,喉中似是不甘地嘶吼道:「你……放我走!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包括……包括那位大人!」 月光落在女子那双浅淡的眸子里,倒映出了森冷的剑锋,她抬起剑,低声开口道:「你对我,毫无价值。」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勐地扔下了刀想拼命逃走,但阎王要你三更死,哪儿能留你到五更。 淋漓的鲜血洒落在地,那双眸子逐渐涣散开来,最终重重得合上。身体倒地时溅起了淌下的血,污了她的衣袍。 鬼差的剑法为杀戮而生,一旦出鞘必定染血,但,剑出鞘并不单单是为了杀人。或许更多的是……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剑,缓缓抬起了头。 女子温软清润的眼睛在夜色中更如一汪秋水,漂亮极了。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晴岚抿紧了唇,故作掩饰地拨了拨额角的碎发,缓缓把剑收回了鞘中。 苏念雪默默地看着月色下的孤影,攥紧的手隐在了衣袖之下。 面前的人突然抬手扯下了脸上的黑巾,月色洒在眉眼间,更衬得那双琉璃眸子寡淡无情。 她嘴唇嗡动了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也不过是垂下了脑袋。 还是……算了吧…… 可她只是微微侧了身,还不等迈出步子,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还不等反应过来,有人紧紧环住了她的肩膀,突如其来的冲力让她不由得往后推了好几步。 晴岚面上有一瞬的空白,她僵硬着身体,缓缓垂眼看向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姑娘,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念雪闻言竟然微微颤抖了下,她的脸埋在她肩上,声音有些轻,但却足够晴岚听见她说了什么。 「别走。」 「……你知道我是谁了,还叫我别走?」晴岚深吸了口气,试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是鬼差。你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人喊打,邪魔外道,为整个江湖所不容。 「我知道。」苏念雪用力咬了咬下唇,「但我……我认识的就是你。你是黑鹰也好,鬼差也好,我……我所认识的,也只是晴岚。」 「我不知道真正的鬼差是什么样,但这世上善恶之分本就不甚明晰,且于我而言,你只是晴岚。所以……别走。」 她眼底有一瞬的动容,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反而故意冷下声音道:「我们杀人不问缘由,若有一日我的剑指向你,你不怕吗?」 面前的是满手血腥,背着恶名活下去的人,真的不怕吗? 而苏念雪只是抓紧了她的衣袍,像是嘆息般地轻声在她耳边道:「怕,但我信你。」 「你不会。」 她很怕对方会推开她一走了事,毕竟若她真想走,自己拦不下。 可对方只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就在她忍不住想开口时,一双手缓缓环住了她的腰。 像是疲惫不堪的旅人经由长途跋涉终是看见远方的一点微光,晴岚伸手将她望自己怀里带了带,低下头将额头靠在她肩膀上,低声笑了。 「好。」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临安 回去时天边已经泛了白,零零散散还有几个沈家的弟子在清扫着地上的血迹,见到她们回来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抱拳行礼。 「苏姑娘,晴姑娘。」 里头坐着的沈楠茵估摸着是听见了动静,拎着剑晃悠出来调笑道:「你们俩不厚道啊,早就谋划好了也不嫌同我讲一声,害得大家担惊受怕了一夜,啧啧啧。」 苏念雪把手一摊,眯眼笑道:「诶,可不是我的错啊,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啊。」 这姑娘,方才死拽着自己不让走的又是谁?这会儿卖自己倒是卖的快。晴岚唇角弯了弯,也没去戳破什么,轻咳了声道:「让你们知道了,不就不像了?」 「啧,没看出来啊晴岚,你也是个会算计对方的人。」她往前跨了两步,眯眼打量她,「还以为你根本不屑于这么做呢。」 「对这些人大抵算不上算计二字吧。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伸了个懒腰,眸中现出几分倦怠的神色,「反正也没什么人伤着,能把剩下的杂碎收拾了,也算不亏了。」 「也是。对了,既然你来了,不妨一道去临安?」 「嗯?」晴岚闻言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苏念雪,沉吟了片刻道,「也行。」 什么叫也行……而且你看人家作甚?沈楠茵眼皮跳了跳,看着这二人的目光一时间颇有些耐人寻味起来。怎么看这二人都觉得不太对劲的样子。 第97页 总觉得有什么猫腻。沈二小姐如是想道。 不过对方显然是没打算再多聊什么这方面的东西,年轻的剑客打了个哈欠,懒散道:「你打算何时启程?」 「嗯?过了午时再走吧,昨夜大家都不曾休息好,还是再等等。」 她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客栈道:「小二哥,可还有空房?」 「这……」 「不用问了。」苏念雪跟着在她身后拽住她,笑着摇摇头,「这么多人呢,哪来的空房?你……很困?」 晴岚揉了揉眼睛,睏倦地点点头。 她这幅睡眼惺忪的样子倒是真的可爱得紧,叫人忍不住生出了想捏捏脸的心思来。苏念雪轻笑了声,抓了她的手腕带她上楼道。 「过来这边睡吧。」 跟在后头进来的沈楠茵听到这话霎时间瞪大了眸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就说这两个人有问题!这个相处模式哪儿像朋友之间的?不过这俩人是没发觉还是怎得? 可惜这会儿是没人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了。 以往做黑鹰的时候不乏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的情况,那个时候也不是说不累,不过惯于忍耐,但现下整个人松下来,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留心看了看对方带自己进的地方。 「你的屋子?」 「嗯。」苏念雪笑着把她往床上一摁,歪头道,「没其他地方,你总不可能睡柴房吧?」 话是如此……但,睡同一间屋子也有些太…… 「怎么?又不是没睡过。」苏念雪笑着摇摇头,「躺着吧,大不了我出去不打搅你便是。」 晴岚拿她没办法,轻嘆了声往里头挪了挪,道:「你昨夜不也没睡?上来吧。我……不介意的。」 嘴上这么说,但略微泛红的耳尖却是骗不了人。苏念雪眼底敛了笑意,没去揭穿她,合眼躺了上去。 素日里总是冷这张脸的少年人如今睡着了倒显得格外的人畜无害,大抵是因着鲜卑人的血脉,细看之下的眉眼要比寻常中原人秀致许多,长长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一层薄薄的影子,当真是好看得很。 她笑着合上眼,不自觉地往那便凑了些。 沈家在临安城中确实有宅邸,但江湖人都晓得,那间宅子不过是置于表面的罢了,真正的主宅,是在城郊的别院。 这倒也省了进城的功夫,不过因着启程稍晚,抵达时也已近日暮。 斜阳小径,小桥流水,沈氏这间宅邸也应了江南的灵秀山水,别致得很,云雾缭绕之间,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入了什么仙府。 沈楠茵带着一众人在门前站定,眨巴着眼睛笑着向前头站着的男子躬身行礼道:「阿爹,我回来了。」 这便是……执掌江南第一江湖世家的沈氏家主沈归齐了。苏念雪默默打量着立在门前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模样。 沈楠茵同他生得有几分相似,眉眼间有如出一辙的温朗,但相较之下,那股子机灵劲儿倒不知从何而来,许是如雷邵所言,像了先家主沈归然。 说到雷邵……也不知沈家主再见故人是何种心情了。 「舟车劳顿,辛苦了。」他伸手揉了揉小女儿的头髮,向着后头跟着的一众沈家弟子微微颔首示意道,「此次事发突然,能平安无事,多谢诸位不辞劳碌。天色将晚,不必如此拘谨,先回去吧,若有事,明日再说。」 「是。」 「这二位……想必就是你信中所提及的二位姑娘吧?」沈归然拍了拍她示意她退到一旁,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小女有幸能与二位相识,沈某也要在此谢过二位的倾力相助,这才免了大祸。」 「沈家主客气,行于江湖,既见不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苏念雪浅笑着同他见了一礼,心下却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古怪来。 是自己的错觉吗?这位沈家主……为何盯着晴岚? 「这位……姑娘可是姓晴?」 晴岚闻言眼神一动,轻轻点了点头。 沈归齐见她承认,像是沉吟了片刻,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就此结束之际,他却骤然拔出了沈楠茵手里的剑,步法变换间,剑尖竟是直指晴岚而去。 自小磨鍊出的反应速度在此刻派上了用场,早在沈归齐问她姓氏的那一刻她就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对方拔剑的那一刻,她眼神一暗,伸手把苏念雪往边上的沈楠茵那头一推,身子往后急退的同时拔剑出鞘,甩剑的瞬间恰好将对方的剑打偏了些许。 沈归齐内力深厚,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虽不足以将他打退,但偏离的空隙也足够叫晴岚重新拉开距离了。 临安沈氏的北冥剑法本就以快着称,同以气劲为长的兰陵谢氏走的是两套路子。但同样的一套剑法,沈归齐手里的剑,可比沈楠茵不知高明了多少。 这也是第一次,晴岚手里的剑不再是那般游刃有余,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釐之间。 太快了,这两个人的剑,真的太快了……苏念雪眼底浮现出一丝浅淡的光,那是药王谷独有的辨微的瞳术。但即便是用上了辨微之术,她看清二人剑招的对拼也是有些勉强的。 「这……阿爹这是做什么啊?」沈楠茵的眼睛被这二人的剑招晃得生疼,连忙揉了揉眼睛小声嘟囔道。 沈归齐成名已久,那一手剑招不可谓使的不漂亮,可晴岚呢?她是鬼差不假,鬼差也的确强大,但习武不单只靠天分,经年累月的积淀同样重要,天赋再高,她也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这其间二十余载的内力修为,当真能填平吗? 第98页 这样的骤然发难,是晴岚没有想到的,忙于应对对方的招法的同时,她却也在转念间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沈归齐不可能知道鬼差的身份,当着面发难也不是他身为沈家家主的风格,他先前问了自己的姓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在试探。 试探的不是作为鬼差的自己,而是作为黑鹰,作为那个二十多年前名满天下的第一轻功的后人的自己。 心念电转之间,她手中长剑骤然变了招,不再是利落无痕的难以捉摸,而是追求速度的以快打快。 这样同沈家的路数就很像了,但唯一的区别,她手里的这套剑法,是真真正正传自鲜卑一族的武学,除了快,还有一点,险。 人自险峰出,剑走偏锋道。 苏念雪猜得不错,若是对拼内力,她的的确确可能比不上这位沈家的家主,但若是单论剑招的速度,她可以。 甚至更胜一筹。 「喝!」 迎面而出的剑锋在接近时骤然化出十余道影子,在对方试图找出真身的一剎那,她足下步法一变,整个人后仰,勾起的足尖恰好踢中了沈归齐的腕骨。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功夫,竟能叫我露了破绽,难怪阿茵夸你。」沈归齐低头看了眼被挑飞的剑,拍掌大笑道,「你阿娘在你这个年纪,还未必比得上你呢。」 晴岚默默把剑收了回去,唿吸还有些不平稳,有冷汗从她额角滑了下来,没入衣袍之中。 「谬赞了,多谢手下留情。」 是了,手下留情。方才那一招其实是虚影,若真想破不难,但对方大抵是没想再打下去,索性借着这个台阶下了。 「年轻人谦逊是好事,但该受的赞誉,也受着吧。」沈归齐把落在地上的剑拾了起来还给沈楠茵,上下打量了一番晴岚,「我曾与你母亲有过数面之缘,不过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你同她生得不像,除了这双眼睛。」 许多年前吗?苏念雪看了看晴岚,倒是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传言。传闻二十多年前,尚未从胞兄沈归然手里接过家主之位的沈归齐曾与初露头角的晴离月有过一场交锋,并且败于对方剑下。大抵也恰是那一战,天下第一轻功的名头也逐渐传开,为整个江湖所知。 只是时隔多年,有些事情也不过只能从前人的口中窥得一二当年的真容了。 「没想到我还有幸得见故人之女。」他朝沈楠茵招了招手道,「给二位客人安排住处吧,临安风景秀丽,若无要事,自可赏玩一二,有何处不明的,直接问这丫头便是。」 「如此……多谢。」晴岚略一点头,长舒了一口气般看向苏念雪。 沈楠茵见她二人这模样不由得一阵牙疼,连忙开口道:「你们同我来吧。」 需得找个时间问问才是。沈二小姐如是想道。 不愧是江南第一门,这般的宅子倒是有趣。苏念雪坐在亭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番又看向侧坐在石栏杆上的人,开口道。 「还在想方才的事?」 晴岚闻声回了头,抿了下唇道:「嗯。」 「人家沈前辈好歹是一方家主,输了……也不丢人吧?」 「其实,不算输。」她轻嘆了口气,换了个姿势撑着脸,「若是论点到为止的比试,胜负四六开吧,但是……」 如果不是点到为止呢? 苏念雪立时想到了她的话外之意,眼神也变了一瞬。她用辨微之术勉强看清了整个过程,自然也包括对方变招的那一瞬。 早在西域雪山,她就知道对方恐怕修习的是两套剑法。但那时并未多想,只是自然而然地将那套更为凌厉的归为了黑鹰的剑法。 但如今……恐怕她今日变招的那套才是真正属于晴离月的剑法。 「如果真的……你有把握?」 「有,若我真的想,就可以。」晴岚看着她的眼神很是认真,那份自信出于对自己武功的了解与熟稔,「但我自己也会受伤就是了。」 鬼差的剑,本就是为了见血的,既然是为了杀人,怎会计较执剑者如何。 只看结果便是了。 「不说这个了。反正没有发令者会下这种蠢命令的。」晴岚摇了摇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她伸出了手,「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嗯?」苏念雪愣了一瞬,回神后蓦地笑出声道,「你这是……在向我邀约?」 对方点了点头,见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并不答话后偏过了头,小声道:「不去也可以的……」 她忍着没让自己笑得太过分,伸手去抓了对方伸出的手掌后笑道。 「自然是有的。临安风景不错,那便……一同去看看吧。」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并蒂莲 逐渐入夏,江南的暑气也日渐盛了起来,晨起的日光从窗子投了进来,泛起三分热意。 苏念雪换了件水青色的薄衫,迈步推开了门。 水榭亭台间,有个人影安静地坐在栏杆上,长长的头髮被用了条靛青的髮带高高束起,同水中的莲一般随风微微摆动。 水墨青衣,腰佩长剑,倒是预料之中的打扮。她一贯是不喜过分艷丽的服饰的,抛开西域时的玄色袍子不说,回了中原的衣裳色调也是偏冷,虽说穿着也颇为衬人,但总让人觉着调子过冷,再加上永不离身的那柄剑,更叫人不想招惹了。 第99页 约莫是听见了声音,晴岚回过头来,目光落在身后人的脸上,轻声道:「早。」 「早,你何时起的?」苏念雪朝她勾了勾唇角,「等多久了?」 「没多久,我习惯了早起。」她从栏杆上跳了下来,额前的碎发叫风吹得有些凌乱,「想去哪儿?」 临安风景诸多,一天定然是逛不完的,但总得先挑出几个想去的地儿才是。 苏念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抬手替她理顺了额前的碎发,笑道:「先去最近的吧,边走边瞧,晚一点可以去城里看看,暑日将近,听沈家的人说,好像有人会放河灯。」 晴岚稍稍低了头叫她可以弄得顺手些,听完倒也轻轻点了头没做异议。 她去哪儿都是无所谓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江陵的盛会要到金秋,现下不着急,也算是难得的闲时,若真要细细算一算,怕是好几年都不曾有过的安逸了。 既然苏念雪想去,自己陪着就是。 虽然年轻的剑客尚未觉察到某种自己尚未体会过的情谊在心间流淌,但她至少觉着这般那人眼中倒映着自己眼中的模样,倒也不坏。 临出门前二人还遇见了沈楠茵。 不过可惜的是,这位沈二小姐今日倒是不得空。 「大哥没回来呢,阿爹不就把事情都丢我头上了?」她无奈般嘆了口气,半是抱怨道,「你们先去吧,过两日得了闲再带你们去瞧些好地方。」 苏念雪笑着同她寒暄了两句,挥手做了别。 江南多水道,再加上脚程不算远,二人也就没牵马出来,不过日头渐渐烈了起来,倒是叫人晒着有些难受了。 晴岚侧目看了她一眼,突然道:「你等等。」 「嗯?怎么了?」她闻言一愣,倒也乖觉地被她拽到了树荫下。 她抿唇透了个浅淡的笑来,挽起袖子从不远的荷塘边扯了枝宽大的莲叶来,翠叶遮蔽下的影子将人整个笼在里头,消去了不少暑气。 「噗嗤……」苏念雪忍不住笑了出来,拽着她手臂的衣袖晃了晃道,「你这是同谁学的啊?」 「荆楚也有成片的荷塘。」晴岚余光瞥了眼被拉着的袖口,卸下了凉薄的浅色眸子里是温柔的神色,「幼时暑日,若是出去不遮着,恐怕会被晒掉半层皮。因而就地取材,取了莲叶做伞。」 「听着挺有趣的,我可还没去过荆楚呢。」苏念雪往她那边靠了靠,眯眼笑道,「若是日后有空,你带我去?」 晴岚闻言愣了下,面上有些犹豫,斟酌了半晌方道:「你……知道我是谁的。所以……」 带她回荆楚……要面临的场面同兄长先前的恐怕没什么区别吧?倒不是害怕什么,只是这对她而言……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又如何?」苏念雪索性挽住了她的手臂,一双黑眸里头是旁人少有的通透,「你先前说你与玲珑阁主华惊云是旧识?」 「嗯。问这个做什么?」 「他曾向我讨了个条件,这事儿你晓得吧?」她眯眼笑了笑,像是猜出来什么似的,「那个条件,是要我在危急关头拉你一把,对不对?」 鬼差隐秘,又是被世人唾弃的邪魔歪道,六年前白子书劫亲那般大的阵仗,但凡江湖上有点名望的都晓得了,只是碍于谢氏缄默不言罢了。但秋日的武林大会呢?同胞兄妹,她会的白子书难道便不会吗?若是被认出来,当着所有江湖正道的面,谁能保证她一定走的掉?华惊云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若是要保她,就一定要找一个万无一失的人。而自己的出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或者说,不是选择了自己,而是选择了安阳苏氏。 一等一的名门望族,门生遍布天下,若是自己不曾记错,江陵守军的那位,恰是苏氏门生。 晴岚似是无奈地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道:「你啊,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你要我说什么?嗯?」 「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的。」苏念雪紧了紧挽着她的手,眼底眸光温柔,「我……其实终究不算真正的江湖人。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从来不曾想抛下自己背后那层安阳苏氏的身份,只不过是在这层身份之下做出了我的选择。」 如长安权贵一般投身官场是一种选择,如父亲一般,做个逍遥自在的江湖客亦是一种选择。 但不论是哪种,都不可抛开那层血脉而谈罢了。 「华惊云选我做你的护身符其实很对呀。」她笑眯着眼,半是开玩笑道,「就算是整个武林正道,也不敢公然动朝廷的人,你说对不对?」 晴岚垂着眸子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道:「说不过你。但……你能信我,我……挺开心的。」 没人愿意被成日误解成邪魔歪道,鬼差杀了人不假,但那些人,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浩然正气吗? 只是这些,暂时还是不愿提起罢了。 苏念雪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那就陪我好好逛逛吧,这些事儿,留到以后说。」 以后?她眼底有一剎那的错愕,但又在短暂的一瞬后消融,随之浮现而上的,是一如初日的暖。 或许她本性就不是个冷淡的人,只不过一张面具戴的久了,原本骨子里是个什么模样早就被遗忘。 但此刻久违的温情,却是唤起了那些深藏的暖。 第100页 路上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行人擦肩而过,时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向她手里拿着遮阳的莲叶,颇为感兴趣的模样学着也去荷塘里折了一枝来。 晴岚倒是不甚在意这些,她四下看了看,突然将莲叶往苏念雪手里一塞,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又要做什么?苏念雪望着她的背影轻笑出声,总觉着她比初时相遇要活泼不少。 也是,本身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啊。 荷塘边有看守的老人在树下打着瞌睡,见有人过来,忙拍了拍脸清醒一下,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何事?」 「可否借小舟一用?」晴岚低头朝他一抱拳,从袖袋中取了银子递过去,「这是租用的银子,夜里自会归还。」 「这……姑娘,使不得,太多了。」老翁看着手里的银子连忙摆手要塞回去,「不过借用一日,用不着这般多的银子的……」 「暑日看着荷塘不易,老伯您还是收下吧。」苏念雪缓步走过来见到这一幕低笑道,「若是实在觉着多了……那我二人可否讨口茶喝?」 「哎哎,这有何难,我这就去给姑娘拿。」 趁着老翁泡茶的空隙,苏念雪扯了扯晴岚的衣袖,笑着朝她递了个眼神。 晴岚忍不住低笑了声,道:「上船。」 「诶!姑娘!你们!」 老翁取了茶叶转过身,却发现小舟已离了岸。 「老伯,多谢了!银子收下吧!」苏念雪遥遥喊了声,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她回了头,冲着撑着长篙的人笑道,「怎得突然想起借船?」 「不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啊。」她从袖中取了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就是……没想明白为何突然借船走水路。」 「正午已过,暑气会慢慢消下去,此时行船会凉快许多,此为其一。」 「那……其二呢?」她从随身的行囊里拿了糕点出来,顺手餵了她一块。 其二么……晴岚眨了眨眼,把嘴里的糕点咽了,偏过头低声道:「你,是长于北方的吧?北地虽有运河,但……没有如同南边一般的河道水塘,站在边上看,与泛舟河上……不一样的。」 荆楚多湖泽,她的确善于行舟,这也是为何她敢带她上船。 若是技术不佳,怕不是要把整个小舟给翻了过去。 「唔,阿爹未曾带我和阿娘回长安之前,曾在姑苏住过一段时日,但那时太小,没了什么具体的印象。」苏念雪起身站到她身边,「你……要不叫我如何行舟?」 「……我们在河中央。」若是不慎,怕不是都得掉下去成落汤鸡。 晴岚同她对视了一会儿,像是败下阵来般长舒了口气,将竹篙塞到她手里,挪到她身后半环住她,道:「记好了,这样发力……」 夏日里靠的过近,总难免觉得过热,此刻这般距离,对方身上清浅的味道倒是显得愈发明晰,苏念雪不禁红了脸,攥着竹篙的手下意识地用了力。 「诶……等等!太用力了!」 这样容易翻船的啊! 晴岚整个人一僵,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改变竹篙的方向,好在补救得及时,小舟剧烈地晃了两下,终究是没翻。 但饶是如此,突如其来的晃动还是叫人脚下不稳,苏念雪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连带着晴岚也一起摔进了船里。 往后一倒的剎那,晴岚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她的手也顺势护在了对方脑后。 不过整个人装在木栏上的感觉其实还是不太好,尤其是垫底下的那个人。 晴岚忍着痛试着撑起身子,她倒抽了口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抬眸的那一剎愣在了那儿。 方才的意外叫苏念雪挽发的带子散了下来,年轻的女子披散着长发伏在她身上,近在咫尺的唿吸叫她整个人连同心跳都慢了下来。 苏念雪也是愣了,这个距离,足够她将对方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藏着的所有情绪纳入眼底。 但……真的太近了。 气息交缠间,她整个人都开始有些恍惚起来。 女子掌间的温度,身上清浅的檀木香混杂着略微的汗味,甚至于她能够分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清瘦的身形以及……那些柔软。 那双本该眉目含情的桃花眼在卸下了原本的凉意后显得格外地勾人,眼波流转间叫人快陷下去了…… 砰砰,砰砰。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又或是两者都有。 两相对望,一时间竟是都出了神。 直到轻柔的水声换回了神思,苏念雪如梦初醒般回了神,忙不迭地从她身上爬了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晴岚也没好到哪儿去,耳尖红得都快滴血一般,这般长时间的出神,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连带着混乱的心跳,都不免叫她有几分迷茫感。 这是……怎么回事? 「咳咳……」苏念雪略微平復了下心跳,像是扯开话题一般,「这附近这般多荷塘吗?」 「江南多莲。」晴岚摸了摸耳朵,像是突然看到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 「怎么了?」 她却是轻笑了声,故意卖关子一般看了她一眼,足下发力御起轻功便掠了出去。 天下第一轻功的后人,水上腾挪间亦是身姿翩跹,她像是在荷塘中停了一瞬,手中握了个什么般,拧身虚踏了几下稳稳地落在小舟上。 第101页 「喏,送你。」 这是……苏念雪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接了过来。 掌中莲花并蒂而生,开得正好。 「并蒂莲少有,方才看见了两株,便取了其中之一送你。」晴岚眉眼弯了弯,露了个漂亮的笑来,「喜欢吗?」 这人……是不知道送并蒂莲有何意还是…… 苏念雪抬眸望着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禁不住也笑了出来,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她不是傻子,有些事情虽未经歷,但也不是想不到。 「喜欢的。」 喜欢所赠的并蒂莲,也喜欢你。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河灯 小舟顺流而下,待到靠岸恰逢日暮,天边遥遥一抹残阳,烧红了整片天,煞是好看。来往的人也大多准备归家,熙熙攘攘的一片,热闹得紧。 晴岚靠岸停了船,付了些银钱叫人看着船,伸手把苏念雪拉了上来。 「倒是赶得巧了,现下过去怕是恰好赶上放河灯。」苏念雪索性牵了她的手,行进间晃啊晃的,眉眼含笑的模样像极了个偷吃了糖的孩子,「你以前放过河灯吗?」 晴岚望着她的脸,又看了看被晃荡着的手,无奈地勾了个笑,倒也由着她道:「嗯,不过不是这个时候,大致是在仲秋。」 「同你兄长?」 「也不全是。」她略思索了片刻,老实答道,「年幼的时候是同阿爹阿娘,还有哥哥,逐渐年长些嫌麻烦,便不想下山,但总有些,嗯……同门,会说着想去放灯许愿,便被拉着一同去了。」 「许愿?」 「嗯。楚地有种说法,仲秋放灯,将心中所想写于河灯上,河水顺势而下,寄由山神,便可如愿以偿。」 苏念雪抿了抿唇,眨巴着眼道:「那你可曾写过什么?」 这话倒是问得人一愣,晴岚思忖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嘆了声道:「写过的。不过那时年纪小,连为何爹娘身居荆楚,究竟是什么人都没搞清楚,愿望自然也做不得真。后来……便再没有过了。你也晓得的,我们……与其期盼所谓神明,不如相信自个儿手里握着的东西。」 鬼差么,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大抵是不敢去想的。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还牵着自己,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对、对不起……」 其实本来也不疼,但看她这副模样,倒是叫人忍不住想逗逗她。苏念雪暗笑了声,故作委屈道:「阿岚,疼。」 「我……」晴岚连忙低头去看她被自己握着的手,略微查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你!你框我!」 「噗嗤哈哈哈哈哈……」苏念雪没忍住笑出声,伸出手去捧起她的脸,眯眼笑道,「对啊,我是在框你,不过有人这个时候走神想其他的,我不开心,所以算作扯平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晴岚眼底流露出一抹错愕的神色,却也拿她没脾气,只得哼了一声,故作冷淡道。 「下不为例。」 嘴上这么说着,但到底手还是没放开。 苏念雪被她拉着穿过人群,唇边衔着的一抹笑意像极了偷腥的猫儿。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方清瘦的背影,开口唤她。 「阿岚。」 「嗯?」晴岚闻言扭过头,琉璃色的眸子在灯火的辉映下纯净无暇。 年轻的姑娘歪了歪头,笑着道:「你想听故事吗?」 故事?她怔了一下,道:「什么?」 「这个嘛,留到后头说。」苏念雪忽然拽着她往前跑,不忘回头道,「先去买河灯啊!」 这丫头……她猝不及防被拉的一个踉跄,无奈地摇摇头迈步跟上,唇角却是不自觉地勾了个浅淡的弧度出来。 算起来,她真的许久不曾逛过灯市了。耳边是江南的温软声调,目之所及的是夜色中逐渐亮起的星星灯火,人潮拥挤之中,她恍惚间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荆楚街市。 那是少数仍然能记起的幼年时光。 荆楚相较临安算不上繁华,但每逢节庆,总归是热闹的。在拥挤的人群之中,阿爹将她高高抱起放在肩膀上,一边手还牵着阿娘,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哥哥献宝似的拿着刚买的糖葫芦逗她,在声声笑语之中,印入心间的是荆楚古老的歌谣。 听不清唱词,只记得那声声曲调。 原本以为,这大抵便是支撑自己余生岁月为数不多的光亮,但如今…… 她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被拉到了摊子前,而此时眼前的……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年轻姑娘。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苏念雪付了银子拿着灯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晴岚伸手拨开了她略微汗湿的额发,侧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小吃摊,道,「吃糖葫芦吗?」 苏念雪愣了下,轻笑出声道:「好啊。」 自始至终,两个人都心照不宣般的没松开握着的手。 河岸的人颇多,好不容易寻到个无人的亭子,热闹的对岸倒是已经放起了灯。各式各样的灯盏顺流而下,照亮了原本昏暗的河道。 「不是说要讲故事吗?」晴岚帮着点了一盏灯正准备往河里放,却被拦了下来。 苏念雪撕了一小片宣纸给她,笑道:「许个愿?」 第102页 「做什么要我许愿?」晴岚拿她没办法,只得接了纸笔思忖着该写些什么。 「讨个彩头嘛,灵验与否另说。」苏念雪放了笔,笑着看着她,「快些,等着你一起放灯呢。」 愿望吗?晴岚眼里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来。那个时候的愿望是什么? 是亲族安在,岁岁今朝。 那如今呢?她抬眸看了眼眉目含笑的姑娘,提笔在宣纸上轻轻写了几个字。 「好了。」她蹲下身子,同她一道,缓缓将灯盏放下了河道。 「写的什么?」苏念雪凑过去拽着她衣角。 「说出来便不灵验了。」晴岚轻笑了声,退开些道,「你的故事呢?」 「唔……」苏念雪拉着她在凉亭里坐下,缓缓开口道,「朝堂,或者说大梁边境军有这样一支军队,无人知晓其来歷,戍守何处,主帅何人,人数几何,甚至于所有人都绝口不提他们的存在。但却没有人敢不敬重这无名之师。从大梁立国,到百年前景帝平四境之乱,这支无名之师都会在所有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戍守四方。但在战乱平定之后……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晴岚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接话道:「太始帝立国的墨翎骑。」 「你知道啊。」她侧过头,道,「其实你们同他们很像不是吗?」 「像?」 「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本质并无不同。鬼差,看似是杀人如麻的邪魔歪道,但真正细数之下,你们杀人也都不是毫无道理的吧?虽然你不愿说……」苏念雪深吸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神里有着些深意,「墨翎骑……本该在世人眼里是救国救民的军士吧?你晓得朝廷里的人是如何说他们的吗?」 「灾祸。」 她眸间有一剎那的惊诧。 「为何?」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念雪整个人往她身上一靠,像是有些不忑,「脱离掌控的墨翎,自然有人看着不顺眼。连墨翎都如此,更遑论你们。这世上的对错本就不分明,谁能说江湖正道就一定是对的,你们就一定是邪魔歪道?世人不过需要一个藉口,一个让他们宣洩的藉口,不是鬼差,也会是其他人,你们不过恰好成了众矢之的。」 鬼差真的就是恶吗?她不信。 如果鬼差是恶,那么为什么当年名声在外的晴离月会选择鬼差之首呢?为什么戍守边境的黑鹰与鬼差会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联繫?又为什么,身为六扇千户的林知忆会那般笃定江南的祸事非鬼差所为? 墨客山庄,这个不为人所知的,甚至于恶名昭昭的宗门,真的只是身在江湖吗? 她不知其中细节,但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所以…… 「阿岚,我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叫自己不要耽于过往吧?晴岚轻嘆了声,颇有些无奈。 「礼尚往来,我是不是也要告诉你些什么?」她深吸了口气,「林知忆告诉你了六年前河洛道的事情了吧?抢亲是真的,但也没说起来那么轻描淡写。」 「你哥哥他……」 「抢亲是被逼的。」说起这个,晴岚忍不住皱了眉,「又或者说,唐门与谢家的联姻,也是谢家胁迫的。我不知道细节,但大致便是谢氏知道了唐晗姐姐与墨客有联繫,便以联合正道各家为由要挟唐门,唐晗姐姐顾念唐门,只能答应,但是哥哥抢亲,是个意外。」 他是鬼首,谁都想不到他会亲自现身。 「墨客不只有鬼差,其间关系也远比你想像的复杂,鬼首,也不完全是墨客的主人。你也晓得大家都会反对这般张扬,但……那大概是他为数不多不肯退让的事情。」晴岚轻轻摇了摇头,「一人一刀,说着倒是潇洒,但怎么可能,双拳难敌四手啊。最后还是大部分的鬼差现身才把人带了回去,但……有人事先埋伏,用的便是玉天华的毒,本来目标是哥哥……」 可中毒的是唐晗。所以,是她替白子书挡下的毒吗? 苏念雪心底一惊,又觉得不对。 「谢家不可能有玉天华。」 这种毒,兰陵谢氏做不出。 「的确不是他们。」晴岚看了她一眼,却止了话头,「这个,我也确实不晓得。当年我可没去,具体的他也不肯说,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信你就有鬼了……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行了。你瞧,那边已经放灯了。」晴岚伸手从旁边的树上折了片叶子,「作为赔礼,吹首曲子给你听吧。」 不是江南的曲调,是荆楚的古谣。 悠扬的曲子和着漫天的灯火,叫人忍不住出了神。 漫天灯火之下,吹曲儿的人悄然睁开了眼,凝望着她的目光里含了温柔的笑意。 她的确不知道当年为何一向冷静的兄长会失了分寸,但此刻,若是将心比心将目标换成眼前的人,她恐怕也会吧。 至于为何……少年人合上眼,静静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不知为何想起了以前曾无意几下的一句唱词。 此间星辰似你,灯火所及,满目欢喜。 道何为欢喜?一句心悦与你。 「忽然想起来,先前买河灯的时候摊主赠了孔明灯。」苏念雪回身把她拉了起来,「索性一起放了?」 轻柔的曲子霎时断了,晴岚睁开眼,唇边勾了笑,道:「可以。」 第103页 「小的时候在姑苏也放过灯。」苏念雪忍不住勾了她的手指,一字一句慢慢道,「和河灯有些像,会把所思所想写在上头放了,盼望天神有灵,得偿所愿。」 「想看我写了什么便直说。」晴岚拿笔轻轻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却是遮得愈发严实起来,「看了可就不灵了。」 「你不是不信的吗?给我瞧瞧嘛。」苏念雪作势要去抢,猝不及防脚下被石子拌了下,整个人跌到了她身上。 和先前在船上不同,晴岚稳稳兜住了她,只不过手里拽着的灯倒是不经意放飞了出去。灯火之下,桃花浅眸勾人得过分。 「谁说我是给自己的愿望。」 她略低了头,低垂的眸子里映着的是她的影子。 耳畔的心跳声不止是自己的,还有怀里抱着的这个人的。 同样聪慧的两个人,如何猜不到某些未曾说出口的情思。 「阿岚……」在那样的目光之下,苏念雪忍不住缩了下,再次抬眸时眼前却是暗了下来。 唇瓣上落下的是轻如羽毛般的温热触感。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却是对上了对方那双眼睛。 琉璃般的眸子半眯了起来,神色流转间,不经意的一举一动皆是撩拨。 苏念雪整个人没来由地松了下来,她轻轻阖上了眼,原本扶住对方手臂的手轻轻扶上了她的肩膀。 星光与月色之下,对岸喧嚣不歇,此间却独享一方静谧。 那个藉由河灯与孔明灯许下的愿望是一样的。 不过四字。 岁岁长安。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心意 远方的喧闹声惊起了飞鸟,也惊醒了对岸的人。 苏念雪松开她退了些许,睁开的一双眸子里还带着水光。 其实在外人看来不过极其短暂的片刻时光,但在当事人这儿却好似歷经了漫长的光景。唇上的触感似乎仍在,叫人止不住的脸红心跳。 很生涩的亲吻,不用想都知道是第一次。也是,在这方面,如何可能不是第一次。 那一剎那的冲动之后,晴岚看着她的脸,整个人好似都有些无措一般,手都不晓得该如何放,苏念雪目光落在了她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朵,忍不住轻笑出声。 「哪有人这般之后……还像你这样的?」她虽说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还是凑近了些出言调侃道,「嗯……做完就跑,阿岚,你这般可是像极了登徒子啊?」 「我不是!我没有!我,我只是……」晴岚连忙抬头否认,那双浅淡的琉璃眸子里头少有地流露出的急切与慌乱,倒是叫苏念雪想起了西域的猫儿炸毛的模样。 当真可爱得很。苏念雪眯眼笑着伸手在她肩膀上点了两下,故作疑惑道:「只是什么?你莫不是,想不认帐?」 「不是!我……」晴岚伸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手里,红着一张脸低声道,「你会不会觉得,觉得……」 「什么?」 「……离经叛道。」 这四个字一出口,晴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对方笑意逐渐淡下去的眉眼,颇有些不安地紧了紧交握着的手。 不过苏念雪终究还是没把手抽回来。 在无言的等待之中,她听见对方轻轻开了口。 「你是说,我们同为女子,还是你的鬼差身份?」苏念雪伸手抚上对方的脸,墨黑的眸子里敛却了一贯的笑意,「又或者,两者都有?」 没等晴岚回话,她却笑着摇摇头,凝望着那双眼睛道:「阿岚,若是方才是旁人,恐怕连近我身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 更遑论那般亲近。 「至于离经叛道……」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漫不经心道,「我离了哪家的经,又叛了何门的道?与人不同,便是离经叛道吗?」 晴岚没料到她会道出这般言辞,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抿了抿唇,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垂眼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那低垂的瞳眸下,是少年人独有的一抹眷恋与……依赖。 这个字眼出现在脑海里时苏念雪有一瞬的诧异,但在其后随之涌现的,却是满心的欢喜与温暖。 不论是身为鬼差还是黑鹰,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是从容淡漠的模样,能叫她卸下所有的防备露出这样的神色,那必定是在她心里极为重要的人了。 「你是现今明暗之中的变数,但你这个变数,是我带来的。」在短暂的沉默后,晴岚缓缓开了口,「我想过把你推出去的。但如今……」 如今什么?苏念雪望着她的眼睛,唇边微微勾了个笑,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如今。」晴岚望着她的目光里似乎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卸下了表面的薄冰的柔软,「你也成了我的变数了,阿雪。」 苏念雪闻言眼底浮起的是一剎的惊喜。 「你叫我什么?」 「阿雪。」晴岚见状低笑了声,「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你了。」 的确不是第一次,但以往,是在情急之下的唤声。只不过旁人唤的「念雪」,唯有她一人,脱口而出的是一句「阿雪」。大抵在那个时候,就已在冥冥中有了定数。 就如她那时不曾想过兄长会为一人乱分寸,她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会因一人乱心神。 缘与情,此二字,到底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第104页 「你当真想好了吗?」压下了笑意,晴岚话锋一转道,「熙熙攘攘阳关道不走,偏要和我这『邪魔歪道』走一遭恶鬼道,还是最兇险的那一条。」 「兇险与否,你说了可不算,走过才知道。」苏念雪只是笑着往她,「反正我不走所谓正途,也不是第一次了。」 离开长安,离开安阳侯府,不也是族中长辈眼中的离经叛道吗? 既如此,又何惧再多走几条呢? 晴岚眯起眼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 她从未看到过她这般开怀的笑意,桃花浅眸里倒映着的是自己的影子,眉眼弯弯的模样叫那双眼睛里面如同化开的一池春水,温柔而醉人。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并蒂莲吗?」她歪了歪头,眯起的眼里划过一抹似是狡黠的神色,「你是不是觉着,我不晓得什么意思?嗯?」 花开并蒂,二者难分。 不是不晓得,是当时刻意忽视了,又或者说,因着某些思绪尚不明晰,她才随心而为,做了那么一回不解风情的木头。 「你……」苏念雪愣了一瞬,随即像是报復一般捏住了她的脸,「好啊你,都学会捉弄我了?」 晴岚任她捏着自个儿的脸,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我还不曾问你。」她到底是手下留了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底闪过一抹忧虑,「墨客那边,你……」 「那边啊,哥哥倒是不会管我这个,你大可放心。不过么……」 「不过什么?」 提起这个,晴岚眸底像是逐渐凝了些许的不自在,却又在对方关切的目光下故作轻松道:「若是要把你带回去可就不一定了。」 什么叫把自己带回去……她面上一热,轻哼了声小声嘟囔道:「谁说要跟你去了……」 「嗯?我记得有人好像说想去荆楚来着?」晴岚眉梢一挑,装着沉思的模样,「莫不是我记错了?」 这般调笑的代价便是她又被捏了脸。 不过提起这个,倒也的确是一根心间刺。她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暗色。私自回中原,三百罪鞭逃不过,那带人私入墨客呢?当年兄长带唐晗回去,重伤之下,那个人依旧罚了罪鞭三百。究竟是按规矩办事,还是包藏私心,她不敢随意揣测,种种端倪涌现,就连墨客自己的人,她都未必能信了。 只是二者叠加,六百罪鞭么……倒也不是挨不下来,只是还是不要告诉面前这个人为好。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出神,苏念雪松了手,勾住了她的手指晃了晃。 「没什么。」晴岚垂眼看了看二人交叠的手,勾了下唇角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这么一番下来,倒是不知不觉已近戌时,现在赶回去,回到到沈家也近亥时。 简单梳洗过,晴岚正打算伸手熄了灯,忽而一阵微风,她眸底一凉,提剑翻身上了屋顶。 来人不慌不忙地揭开了遮面的斗笠,歪了歪头道:「借一步说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传闻中无所不晓的玲珑阁主,华惊云。 晴岚心知他夜里潜入临安沈氏定然不是同自己闲话家常的,若非要事,这位向来冷眼旁观江湖纷争的玲珑阁主又怎会从姑苏跑来临安? 她略一点头,示意对方同自己过来。 二人均是轻功上佳之辈,潜行出沈府,倒也是无人觉察。 晴岚寻了处荒僻之地停下,回身将一把短匕抛了过去,道:「藏锋匕。说吧,找我何事?」 华惊云伸手稳稳地接了,啧啧笑道:「你还真是……好歹你我相识多年,都不先叙叙旧吗?」 「能叫你跑来这儿寻我,会是小事不成?」她抱臂看着他,皱眉道,「出了何事?」 「是同武林大会有关系的。」华惊云倒也没再多言,直接道,「你还记得我曾叫你留心封四娘吗?」 她闻言眉头皱得更深,道:「如何?」 「已经确定了,兰陵谢氏此去江陵,此人会同行。」华惊云面上也不是太好看,他望着面前的女子,颇有些担忧,「你也晓得她对你哥哥怀了个怎样的心思,你与子书的武功一脉相承,若是被看出什么,你如何能从江湖正道之中安然离开?」 晴岚只是低眸不语。 怀了个什么心思?呵,不过就是强求而不得,由此生了恨。因为当年兄长愿意与之同行的,是唐晗而不是她。唐门之名虽盛,但到底因为其黑白难辨的行事方式而为中原武林正道所诟病,封四娘出身江湖正道中盛极一时的崇明宗,心高气傲,自然不将唐门这等蜀地门派放在眼里。 眼高于顶之人,自然会对胜过自己的人留了心思。当年之事她不好说尽知全貌,但若不是此人,兰陵未必会那么快对蜀地发难。 她得不到的东西,自然选择毁了,只不过她同样没想到的是,身为鬼首的白子书竟然真的做出了抢亲那样的选择。 「六年前,子书亲手斩了她的剑,连一眼都不曾多给她。哼,好歹曾经相识还是救命之恩,不铭感在心也就罢了,她倒好,还总觉得自个儿了不得,是子书瞎了眼。啧,这么看来,唐晗那般冷冰冰的人,倒是从心性上不晓得比她好了多少,子书看人的眼光是真的不错。」提起这个,华惊云也是颇为不屑,「兰陵谢氏的那个老傢伙还以为捡了什么便宜,哼,这才是真真瞎了眼。」 第105页 「行了,都过去了。」晴岚摇了摇头,他们的恩怨,自己插不上什么话,「你来就是这事儿?」 「自然不止。还要提醒你,那婆娘的徒弟也会参加,你可别对上,就算倒霉碰上了,也别叫人看出什么来。子书当初教你没全教,叫你自个儿参悟真是做对了,只是总归同宗同源,你可别被看出来了。」华惊云很是头疼般揉了揉额角,「最后一件事,你可是拿了东西就回荆楚?」 「怎么?」 「擅离职守,三百鞭你是逃不过了。」华惊云嘆了口气,眼中是沉沉的暗色,「小心一个人。」 晴岚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你们的那位掌刑者,墨客的庄主,你的堂兄,白子珩。」他深吸了口气,眉头紧皱,「尚查不出什么,但他很不对劲,你哥哥应当也猜到一二了。」 「……我知道了。」晴岚深吸了口气,忽而又道,「不过,不是三百罪鞭。」 「嗯?」 「是六百。」她眸光极快地掠过一抹无奈的柔色,「我想带一人,回荆楚。」 带她看遍四时风物,看遍楚地山河。 看那世人口中恶名昭彰的墨客山庄,是个什么模样。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暂别 转眼间便到了江南暑气最盛的时候,明晃晃的日头灼烫着青石板,叫人都没了出去的兴致,好在前些日子把临安附近转得差不多,二人白日里索性就窝在了沈府的院子里,夜间再出去转转。 不过今日起时倒是不见了晴岚,一贯早起练剑的人今日不晓得跑哪儿去了,倒是前些日子被杂务缠身的沈楠茵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她们这边。 「你今日是得了空不成?大清早的往我这儿跑。」苏念雪抬手拨弄了两下鬓边的碎发,颇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番前头站着的人,「沈前辈没给你安排事儿做?」 「是啊,总算是能喘口气了,我爹么,因着阿兄要回来了,便暂时放过我了。」沈楠茵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四下张望了片刻道,「怎么就你一人?晴岚呢?我先前敲了她屋子的门,没人应。」 这话倒是问得她怔了一下,随即疑惑道:「她不在我这儿,大概是有事出去了吧?等等……」 话说到后头,她恍然间觉察出几分不对味出来。 「她屋子没人,你到我这儿来寻人是怎么回事儿?」 沈楠茵闻言低笑了声,一双眼睛眨巴着盯着她,慢悠悠道:「是啊,上你这儿来寻人……你说是为何?」 苏念雪自然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没来由地有些心虚,还好散下来的发遮住了耳朵,不然定要被她瞧见略有些发烫的耳朵。 「前几日我就想问来着,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沈楠茵索性跳上了栏杆,饶有兴致地托着腮帮子,「你与晴岚,是什么关系?」 「……你觉着我们该是什么关系?」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笑着反问道。 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什么,她并不介意说出口二人之间的关系,只不过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觉着这种事情合乎情理,如晴岚所言,觉得「离经叛道」的大有人在。沈楠茵是朋友,也正因此,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才需小心。 沈楠茵是聪明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她怎会听不出来,沈家二小姐盯了她半晌,忽而笑出了声道。 「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苏念雪只是含笑不语。 「果然啊,也是,那傢伙对你的态度可比对我好多了。」沈楠茵挠了挠头,半是调侃道,「天山初见第一个问的是你不是我,回到中原你受伤那次她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还有你,明知那次危险,还是替她挡那么一下,看得我和知忆差点儿没吓死。你们俩啊,真是啧啧啧……」 「你何时看出来的?」苏念雪迈步过去坐到她面前的石凳上。 「嗯……应该是在客栈的时候。」沈楠茵晃荡着腿,仰头作思索状,「我那个时候问你晴岚去了何处,你的反应不太对劲,但那时没多想,直到客栈遇袭你追过去……那之前我确实觉得你们俩串通好了要引他们出来,但后面收拾残局的时候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你那么贸然追过去,当真不太像事先谋划好的样子。所以,你们那时吵架了?」 苏念雪摇了摇头,算不上争执,只不过是某个人在身份暴露之后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才脚底抹油跑了而已,啧,说到这个,好像还应该找她算这笔帐? 「唔……那就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吧?我是说,除了黑鹰。」沈楠茵勾唇笑了笑,「毕竟晴岚不也说了嘛,她父亲是汉人,我想,晴前辈的夫婿,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吧?黑鹰有关的,还能让边境守军敬畏……是朝堂的人?」 「算是吧。」她打了个幌子,依照现在晴岚告诉她的那些,鬼差绝对同朝廷脱不开关系,这么说倒也不算骗人。 毕竟沈楠茵同她不一样,武林正道世家之一的出身,她虽相信沈氏家风在知晓一些细节后会明白墨客山庄并非恶人,但终究难堵悠悠之口,摆在明面上的世家,若是明着与鬼差关联,江湖正道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为了她好,还是晚一些再说吧。至于是何时,还得看晴岚自己。 沈楠茵倒是没在怀疑,只是恍然道:「难怪了,不过她这个年纪还比我小一些,朝廷的什么人这么厉害啊……」 第106页 「朝廷可比江湖复杂多了。」她只是轻轻摇头,「有些东西不会摆在明面上的,你看传闻中的墨翎铁骑,不也没人知道究竟握在何人手里吗?」 「也是……」 正当她还想再问些什么,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晴岚手里拿着几个油纸包,她抬眸看了眼亭子里的两个人,眉梢一挑,拿了其中一个往沈楠茵那边随手一扔。 沈楠茵忙不迭地接了,打开时鼻息间倒是嗅到了一阵香气。 「熙春楼的糕点?」 「嗯。」晴岚把东西放在了亭中的石桌上,一边拆了包裹递了快给苏念雪,一边往自个儿嘴里塞了一块,含煳道,「先前听说还不错,便跑了一趟。你今日很闲?」 你们俩不要问一模一样的问题可以么……沈二小姐嘴角抽了抽,哼了声往自己嘴里塞油纸包里的甜糕。 「就许你成日里往念雪房里跑,不许我来瞧瞧了?」 晴岚愣了一瞬,一时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苏念雪无奈地笑笑,道:「我告诉她了,我们之间……嗯……」 年轻的剑客闻言眉梢一挑,望着栏杆上气鼓鼓坐着的某人忽然间漫不经心地笑了,道:「旁的事没见你反应这么快,这种事情倒是出人意料地敏锐。」 这话说得……是说自己上赶着被这俩人……她一阵牙疼,咬甜糕的样子看上去都有些咬牙切齿来。 「哼,如今才告诉我,当真不够朋友!」沈楠茵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我不管,就这一份糕点可不行。」 「你想如何?」 「熙春楼!我要吃穷你!」 「……我不差钱。」晴岚眨巴着眼睛,如是说道,「而且,吃撑了对你自己反倒不太好,不是吗?」 「……」 于是乎大早上的,沈府靠近这边的下人都听见了她们二小姐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 「晴岚!!你想打架吗?!」 苏念雪在一边忍笑忍得辛苦,扯了扯晴岚的袖子示意她别再惹沈楠茵。 晴岚无辜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了声两手一摊,诚恳道:「你确定要和我打?我觉得不太行。」 言下之意,你打不过我。 沈楠茵深吸了口气,看了眼还是没忍住笑弯了腰的苏念雪,悲愤道:「念雪!你不管管她?」 「我可管不了她。」苏念雪抬手抹了眼角笑出的泪,指了指她手里捧着的东西,「吃吧,待会儿凉了,吃完了你再同她算帐不迟。」 而身边的人叼着块云片糕,浅色的眸子清澈得过分,还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苏念雪扯了扯她的衣角,凑到她耳边道:「不过楠茵倒是提醒我了,你先前转头就跑,我还没同你算帐。」 晴岚面色一僵,连忙别过头去。 完了……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儿…… 不过闹归闹,正事儿沈楠茵到还没忘。 「你们接下来要去何处?」 苏念雪看了眼身边的人,见她微微颔首之后方道:「江陵。」 「江陵?」沈楠茵不无意外地看了眼晴岚,思忖片刻道,「武林大会?你要参加?是……为了归宁草?」 「嗯。」晴岚咽了嘴里的糕点,言简意赅道,「救人。」 「难怪你要回来啊……」她摸了摸下巴,又道,「不过参加需拜帖,你手里可有?若是没有我去叫阿爹要一份给你?」 「谢谢,不过不必了,早前回来的时候便拿了。」晴岚摇摇头,望着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忧虑,「沈氏免不了走一趟吧?」 「那倒是,不过我只是去看看的,若说上场,还是得我哥去。」她没觉察到对方眼神里埋藏的情绪,兀自道,「本以为这次应当又是各家走过个过场了事,至多不过是分一分各家下一代家主的胜负,不过你这么横插一脚,估计会很有意思。」 至少就她所知的,那一次谢长轩不就不是她的对手吗?自家兄长同谢长轩武功应当相差无几,若要比速度或许能在晴岚手里撑多一阵子,但打是决计打不过的,这两个人已经是中原武林年轻一辈拔尖的人了,强过他们的虽说不是没有,但比起晴岚……恐怕还是落了下风的。 那天父亲同她的那一场比试,虽然只是点到为止,但不难看出来,晴岚的功夫比表面上的还要可怕。 这样的修为,绝对是年轻一辈第一人。 「你们何时启程?」 「过几日。」苏念雪自然知道晴岚在担心什么,她安慰般地抚上对方撑在石桌上的手,「这几日多谢了,你是要同沈前辈他们一起去吧?」 「嗯,所以现在还为时尚早。」沈楠茵思索了片刻,「不过你们若是要一边游览一边过去,此时启程倒也不错,江陵已是楚地,我记得晴岚你不是荆楚人吗?倒也算是回了故里不是吗?」 「荆楚那么大,江陵我还真不常去。」晴岚笑着摇摇头,道,「你于武学上的天赋不差,不过不要囿于沈氏的家传剑法一途,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同人比斗,多动脑子,内力并非决胜的唯一途径。假以时日,其实谢长轩未必是你的对手。」 「你这话说的,好像他便止步不前似的。」虽然知道对方的好意,但她还是笑着回了句嘴,「我明白的,谢了。不过嘛,怕是永远也比不上你了。」 第107页 勤勉自然重要,可是她也明白的,对方的天分,是自己决计比不上的。 「既如此,江陵见。」晴岚垂眸看了眼苏念雪,唇边勾了抹笑,「若是到时候你能在我手底下走过三十招,我便教你阿娘的一招轻功,如何?」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少年人笑着颔首,腰间别着的玉穗在日光下微微泛着光。 只是不知道,到那时,还会否有这样三人齐聚的样子了。 飞鸟掠过层层高山与宽广湖泽,最后落在了一扇窗前。 愈发刺目的日光落在墙上长刀的刀鞘上,有些晃眼。 窗前的人唰地一声合上了摺扇,伸手揭开了飞鸟脚上的短笺。 屋外有人轻轻敲了门。 他合上手掌将信笺碾成了粉末,回首时,光照入那双眼睛,清澈浅淡的模样恍若琉璃无暇。 风声惊起了鸟儿,他唇边勾了抹笑,迈步走出了门。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阴差阳错 数月的暑气逐渐褪去,秋意渐起,连同早晨的风也有些凉了起来,江风一阵阵的吹着,随风而来的是楚地咿呀的歌谣,听不明白什么意思,但那与北方不大相同的曲调倒也算是颇为有趣。 「哟,姑娘醒的这般早啊?再过约莫两个时辰,咱们就能靠岸了。」摆渡的船夫瞧见了撩开船帘的年轻女子,笑着打了个招唿,「怎得不见另一位?喏,那儿有温着的粥,若是饿了,便吃些吧,船上没什么好东西,先将就着。」 「时候尚早,可再歇会儿。」晴岚蹲下身子捧了把江水泼在自己脸上,濡湿的碎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多谢。我们现下可是在江北?」 「嗯,是入了江北不假,待到靠了岸,便可顺着官道去江陵了。姑娘倒是对水路颇为熟悉啊,是曾来过?」 「只是途经一次。」她寻了碗筷盛了碗粥对船家轻轻一点头,端着碗矮身进了船舱。 天还未完全亮,烛灯昏暗的光照亮了一小片船舱,趴在那儿的人迷迷煳煳地睁开眼见她进来,迷濛着凑过去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蹭了蹭。 「诶,我手里可还端着东西呢。」晴岚忙不迭地把碗放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觉着困就再睡会儿,时候还早。」 怀里的人摇摇头,抱着她不撒手,没睡醒似的哼了两声。 晴岚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地在她旁边坐下,伸手去给她揉了揉额角,道:「风寒如何了?」 长安地处北方,北人不善水性,会晕船也并不罕见,但先前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无大碍,从临安到江陵的确适合走水道,这才选择了乘船。 谁曾想到最后几日会出岔子。 「已经没什么事儿了,说起来还不都是你……」苏念雪索性躺在了她的腿上,伸手去捏她的脸,轻哼了声,「大晚上地出去吹风。」 那还不是你自己要去的……晴岚心里默默腹诽了句,却也不戳穿她。若是不然她大半夜带她出去看什么江景,还不是她自个儿说没来过荆楚要出去看看,被夜风吹出了风寒,还吓得人家船家险些就近靠岸停了去寻大夫。 「从前怎么没发觉你那么能折腾……」她小声嘟囔了句,替她揉额角的手却还是动作轻柔。 苏念雪自然是听见了的,却也没回什么,她合眼静了一瞬,道:「这些唱词是个什么意思啊?你能听明白吗?」 「不能。」晴岚侧耳听了一会儿摇摇头,「楚地十里不同音,我未曾来过,自是听不懂的。而且,隔得太远了。」 只能模模煳煳地听出个大概,即便是能听明白,也只是个大概吧。 「十里不同音……江陵,离你们很远吗?」她眨了眨眼睛,半是试探地问了句。 无人知晓真正的墨客山庄在何处,除了鬼差自己。她是荆楚人,墨客……是在荆楚吧? 「不算远,骑马或是行舟都是两三日吧。」晴岚自是明白她想问什么,她停了替她揉额角的手,思忖着开口,「不过要进去,很难。」 「嗯?怎么说?」 「四周都是悬崖,唯一可供同行的路,都是机关。」她揉了揉她的头髮,示意她坐起来,「轻功不好的人是出不来的,至于外人想要进去……」 她眼神暗了暗,嘆了声道:「几乎不可能。有规矩,不能随意带外人进去,若是不然,有罚。」 她没说罚什么,自然便是此时不好随意说,苏念雪也就没往下问,另起了话头道:「那,你哥哥知道你回来吗?」 「知道。」晴岚把还温着的粥推到她面前,撑着腮帮子看她,浅淡的一双眼睛里神色有些复杂,「不过他未必会来武林大会吧。」 毕竟,江湖正道之中认得他的脸的,可不止一个人。这些年之所以没有追问,一是兰陵碍于面子,不想承认败给了这档子「邪魔歪道」,二来……大抵没人想真正和鬼差撕破脸吧。若是堂而皇之地把人挂了悬赏令,谁又能保证自己这颗脑袋还有命留到第二天? 他们不说,不代表不怕。 一个鬼差或许不可怕,但若是真的惹急了,谁想面对那么多隐藏在暗处的杀手呢? 「你与他,长得并不像吧?」她啜了口粥,低声道。 「不像,他更像阿娘,可能唯一像的……是眼睛吧。」晴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勾了勾唇,眸底有浅淡的暖,「不过行事作风,更像阿爹。」 第108页 「你爹娘,究竟是为何会……」 鬼差与黑鹰之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会……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晴岚怔了一瞬,抿了抿唇道:「太小了,记不得具体的。但知道和北境有关系。」 北境?又是北境……苏念雪不由地拧了眉头。对方如今也还不到二十岁,那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十几年前,北境,对了!是和北燕打的那一场!燕北人突袭雁翎关,北境兵力不足,朝廷猜忌洛氏功高震主拒不发兵,险些丢了雁翎关。若不是…… 「怎么了?」看出她面色不太对,晴岚皱了皱眉道。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情。」她摇了摇头,皱着眉看了看面前的人,深吸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那一战打得太惨烈了……洛氏家主战死,当时的清河姐姐接任靖安侯的时候也才十五岁吧?更别说现在的靖安侯洛清泽了……还有,阿爹也是因为那场仗才……她没想到晴岚父母的事情也跟这件事有关。 那场仗,究竟埋葬了多少人…… 晴岚默默替她顺着背后散着的长髮,眸中沉淀着的是柔软的神色。 她侧过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道:「什么都好,反正不过都是些旧事了。」 没什么比如今更重要。 外头的日光逐渐盛了起来,待到船靠岸已近正午。 外头熙熙攘攘的一片,倒是叫这些日子只能听听风吹河岸的声音的二人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晴岚付了银子,伸手把人拽了上来。 离武林大会还有月余,这个地方到江陵也不过三四日,倒是不必着急,只不过……她目光往旁边略略一扫,復而定在了一众人腰间挂着的腰牌上。 「洛水极天宫。」苏念雪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那些人腰牌上的家纹,不无担忧地看了看晴岚。 对方却只是捉了她的手,歪头沖她眨了眨眼,略一勾唇道:「别看了,走吧。」 许是因着武林大会,饶是现今时间尚早,小城之中来往的人也比往日多上不少。 「客官,您的菜。」 「多谢小二哥。」苏念雪冲着他略一点头,目光復而落在了面前的人身上,「怎么了?」 晴岚回眸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蹊跷。」 「嗯?」她嘴里含着东西,只能先应了声,待到咽下去才道,「你是说极天宫?」 极天宫总坛应在洛水,江北这块儿虽也够得着边,但总体来讲还是管不了太多的。这个时候江湖各家的人应当还未启程,怎得偏生他们到了,若说不奇怪是不可能的吧。 「六年前极天宫的人也在场?」 「不在。」晴岚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菜道,「他们同谢家还有崇明宗不太对付,那个时候帖子倒是发了,只不过人没去。」 「为何不对付?」 「大致便是,谢家的人觉得他们行事过于乖张随性,崇明的人觉得不是什么扬名已久的大家,不必结交。一来二去,结了梁子。」手边的茶水裊裊地冒着烟,她给她斟了杯茶,看向街道上的极天宫弟子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家纹牌不是什么弟子都会有的,这些应该也算得上精锐了,就是不知道他们千里迢迢跑这一趟是做什么。」 荆楚没什么声名远扬的江湖门派,若是出了什么事就近求援找上极天宫也不奇怪,就是不知道出了哪档子事儿,这一路过来也没听说什么不对的地方。 「许是私事?不过……」苏念雪话还没说完,楼下忽而传来了一阵吵嚷声,她看了眼晴岚,放了筷子探头望去。 晴岚放了杯子,一把摁住了她,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她侧耳听了片刻,忽然拉着她往后一退,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不知从何处射出的箭矢。 这……苏念雪心头一跳,不由蹙眉。 晴岚垂眸看了眼手上的铁箭,朝下头瞟了眼,拎了剑道:「不是沖我们来的,不必担心。」 这种铁箭,是特制的。 「阿岚!」苏念雪眼见着她从窗子跳了下去,无奈地拿了东西跟上去。 长街上原本的吆喝声已经停了,多数人眼见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脚底抹油熘了,但也不乏有好事者还伸长了脖子看戏。 青年一身竹纹的靛蓝袍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但更叫人在意的是他手里端着的那把机关弩。 □□就是从他手里的机关弩射出来的 「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对面的男子不忑地吐了口唾沫,手臂上残破的衣料显然是被□□划破的,他冷哼了声,道:「你有病啊,我说我的,同你何干?!」 「打搅,敢问这是怎么回事?」苏念雪看了眼对峙的二人,上前朝着躲在门后看戏的一众江湖客打听道,「那位说什么了?」 「嗨,你看那小子手里的弩,可不就是唐门的人,那人也是,说些唐门的轶事还给人听到了,人家可不是要揍他吗?」 「唐门?」晴岚抱着剑倚在门边,闻言回头看了眼,「蜀中?」 「除了蜀中唐门还有哪个?啧啧啧,不就说了些唐门大小姐的事情,真是说不得说不得。」 这边说着,街上的两个人却已经打了起来。 唐门机关术冠绝天下,但门中人也分两派,一派做机关,一派用□□,这人手里的□□倒是上品,只可惜功夫一般,此消彼长下去,怕是败局已定,不过靠着一口意气强撑着罢了。 第109页 「那个人的刀法,权煌阁?」苏念雪凑到晴岚身边,看了一会儿不由微微皱眉。 晴岚侧头看了眼她,反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道:「躲进去些。」 「……你要做什么?」 她抬手抓住了飞射过来的箭矢,随手拿了桌上的斗笠扣在头上,足下一点整个人便掠了出去。 长剑在嗡鸣声中锵然出鞘,森冷的剑气在剎那间便逼退了纠缠在一处的二人,速度之快险些晃花了人眼。 男子还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刀已经被挑飞了出去,她身子一拧,步法变换的同时足尖也在同时踢中了那唐门的手腕。 机关弩应声落地,他整个人也栽在了地上。 压低的斗笠叫人看不清她的脸,她转过身,对着权煌阁的那个男子道:「滚。」 那人显然也晓得自己不是对手,恨恨地看了眼面前的人,捡起了刀麻熘儿地滚了。 「喂!你这人做什么!」身后的青年揉着手腕捡起了弩,面色有些复杂。 晴岚却只是侧身瞥了他一眼,眉梢一挑道:「唐门的人?」 「是又如何!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唐门,唐铭川!」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警惕,甚至于连手指都已经扣上了机关弩的机括。 她却出乎意料地没再问下去,拎着剑几个起落消失在了人群里。 苏念雪趁着一众人没反应过来时跟着她从另一边跑了,省得一会儿被人发觉麻烦。 被这么一搅,其余人也没了看戏的兴致,恹恹地作鸟兽散。 「真是个怪人。」唐铭川小声嘟囔了句,正打算拿上东西离去,却在转身的时候给吓了一跳。 面容俊朗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摺扇。 「顾渊你要死吗?!看着我被打?!」 「那还不是你自个儿要打的?」他合上摺扇扔给了身边的侍从,目光却仍旧注视着晴岚消失的方向,「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才见鬼呢……行了行了,走了,你不是还要办事儿吗顾少爷?」 顾渊么?隐在暗处的人在看见他们走远之后转了出来,若有所思的模样。 「极天宫的少宫主顾渊,他竟然也在这儿。」 身后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晴岚打了个激灵,回过头去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道:「你这轻功倒是见长啊。」 「那可不,要追上你可不容易。」苏念雪笑吟吟地望着她,故作不满地哼了声,「谁叫你每次都跑得这么快。」 哪有每次……晴岚无奈地摇摇头,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尖。 「回去说。」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浮生半日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倒是真的叫人没了什么吃饭的心思,苏念雪索性沿街买了些吃食带着回客栈。 她大抵能猜到晴岚为什么会救那个叫做唐铭川的唐门弟子,唐门与墨客山庄的渊源她没细说过,但那件事之后唐门未曾追究,谢家除了好面子这个理由以外竟然也闭口不谈,想来个中牵扯也是极为复杂的。 但至少,唐门的人与他们,不是对立关系。 「再发呆就要撞门上了。」晴岚瞟了眼身旁垂眸沉思的姑娘,伸手把人往自个儿这边带了带,牵着她往楼上走,「你现在想了,统共我待会儿也要告诉你的。」 苏念雪被她用力这么一拽恍然回过神,眯着眼摩挲她牵着自己的手,故作委屈道:「原先问你没说,现在怎得打算说了?嗯?」 现下客栈里冷清的很,即便是住客也大多不在店内,是以这一片就只剩了她们俩,苏念雪刻意贴近了她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眼见着对方骤然间僵直的背嵴笑眯了眼。虽说这般作态也叫她面上发烫,但相比对方转瞬间通红的耳朵,显然还是后者更有趣些。 「……别闹。」晴岚握着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她拉着她进了门,回身快速合上了门,低垂着的浅色眸子里满是羞怯与无奈。 谁能想到方才还除了风头的神秘剑客私底下是这副模样,当真可爱得紧。苏念雪忍不住笑出了声,变本加厉般地圈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拉下来了些,抵着她的额头道。 「我怎么闹了?嗯?」 晴岚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腰,脑海里原本准备好的言语在对上面前女子那双眼睛时忘得干干净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背后抵着的门板冰凉,怀中的温度却滚烫得似要将自己灼伤。 即便是如今二人将关系说开来,对方除了偶尔习惯性地向自己撒娇,又或是眯着眼睛笑得跟只得了好处的小狐狸般调笑自己以外,几乎都与先前的相处无甚差别。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好,毕竟她也是头一遭与人这般亲近,但今日这突如其来的……撩拨,是真的让她在顷刻间方寸大乱。 她本质上是个杀手,这一点在杀手身上,是大忌。 好不容易找回了些许思绪,她张了张口,声音竟是意外地有些沙哑:「你这样……我如何说那些事情……」 「那就,先不说吧。」苏念雪指尖摩挲着她的耳朵,像是深吸了口气般,凑得离她更近,「阿岚。」 她压低着的尾音似是在人心间撩动了弦。 「我想吻你。」 剩下的言语湮没在唇齿间,不知何时,女子略显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那双漂亮得如琉璃的眸子悄然间合上,眼尾霞色渐深。卸下了周身那般生人勿进的凉薄,原本秀气的眼眉含着的柔软与不自知的清妩便流露了出来。 第110页 叫人忍不住想欺负。 苏念雪手掌抚在她脸颊边,不经意间抬起的眸子被眼前的绝色恍了一瞬,如同被什么蛊惑,在长久的亲吻中,她略错开了些,仰起头,湿热的轻吻便落在了对方的眼睫上。 晴岚叫她的这般举动弄得不自觉地颤了下,正待她睁开眼,对方却又挪开了唇。 在神思归位前,面前的人大着胆子,张口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 「唔!」 晴岚整个人一激灵,连忙一把摁住了她的脑袋,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肌肤相触的滚烫感叫人剎那间回了神,苏念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张脸也是一片绯红。 「阿、阿岚。」她咬了咬唇,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这样的举措,已经不是平常的亲近了。反倒多了些……别的什么暗示…… 「不,不会……」晴岚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觉察到了对方话里的忐忑,像是安慰般,她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眸子,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就是,有点太突然。你,你怎么……」 「什么?」听到对方的否认,苏念雪放松地舒了口气,颇有些好奇地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晴岚偏过头,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为什么会这种事情……」 她闻言愣了一下,支吾着红着脸讪讪道:「那个,药王谷的藏书阁书册挺多的……」 偶然翻到一些……也、也不奇怪吧…… 她这厢还不知道怎么解释下去,眼前忽而一暗,唇上温热的触感传来,还不待她回应,下唇骤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 晴岚轻轻咬了口她的唇,轻哼了声松开她,道:「扯平了。」 苏念雪呆愣着看着她拿起掉在地上的油纸包走到桌前倒水的背影,捂着唇傻傻地笑出声。 「笑什么……再不过来,这些都凉了。」 年轻的剑客耳尖儿的绯色还没消散,却故作冷清的模样坐在桌前沖她招了招手,但细看之下,却能瞧见那双眼睛里头是含着柔软的神色的。 外头长街上的声音仍旧喧闹,但屋内却像是从不曾被惊扰一般。 晴岚撑着腮帮子看她捻起荆楚的小吃细细咀嚼,唇角轻轻勾了勾。 「你应该猜出了我帮唐铭川是因为谁吧?」她望着她的脸,忽然道。 苏念雪将嘴里的吃食咽了,点头道:「唐晗?」 「嗯。」她深吸了口气,思忖了片刻从何讲起,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唐晗姐姐最小的弟弟。」 「唐门和墨客的交集一直都有,只不过即便是唐门中人知晓墨客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大抵是早有约定,彼此都是缄默不言。唐晗姐姐与哥哥的相识是因为他无意间救了唐晗姐姐一命,可此后也确实是因为我们,给唐门带来了无妄之灾。」说起这些,晴岚眼中压着的暗色渐浓,虽然语调中听不出来,但苏念雪还是知道她心里头定然是怨怼的。 「你听过封四娘封绥这个人吧?崇明宗出身,现在是兰陵谢氏的座上宾。」她揉了揉额角,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她跟唐晗姐姐结过梁子,遇上哥哥也恰是那个时候,那之后……便是许多话本子里头写的那般,死缠烂打了。」 「这是为何?」怎么一见面就…… 晴岚抬眸看了她一眼,竟是忍不住笑了声,半是无奈道:「因为脸。」 「哈?」她愣了一剎,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脸上,半晌才反应过来,甚是无奈道,「看样子,生了副好皮相有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还遇上这种烂桃花…… 「她心高气傲,自认夫婿也一定要最好的。但很可惜,妾有意郎无情。」说起这个,她言语间倒是有了几分讥讽,「那般脾性,谁会选她。纵然唐晗姐姐话少,但到底心善,比她好了不知多少。」 这话说得倒像是小孩子赌气了,苏念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眯着眼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道:「所以你哥哥倾心于唐晗,她便心怀怨念了?」 「嗯。」晴岚任她动作,倒也不恼,只是嘆了声继续道,「当时……墨客内部有些变故,一来二去的,被她抓了把柄,认出了墨客鬼差的身份。她便以此要挟,哥哥没理她,同她打了一场,道往事一笔勾销。可她……」 「她把这件事捅到了谢氏?」 苏念雪看着对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唐门不掺和中原武林的事情,但这件事牵扯到了江湖正道人人喊打的墨客鬼差,就不可能善了了。 所谓的结亲,只是幌子。 封四娘是为了报復,谢家是为了引出鬼差的首领一举歼之,稳固自己在江湖正道之中的地位。 既是合作,双方受益,何乐而不为。 「唐门门主据说一开始是不答应的,但是为了保全大局,唐晗姐姐她……应下来了。」提起这个,即便时隔数年,她仍旧觉得满腔怒火,「封四娘其实也知道,若是应了,哥哥便不可能当真做什么,他是鬼差之首,肩上担着的是整个墨客山庄,不能也不可以置身犯险。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真的能算准人心呢?」 所以,白子书还是去了。苏念雪不无唏嘘地嘆了口气。双拳难敌四手,若白子书真如传言那般武功诡谲莫测,怎么可能还会让心上人身中世间奇毒。 第111页 「但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们连累唐门了。」晴岚抿紧了唇,无奈地摇头,「唐门主不曾怪过任何人,只道生死有命,但墨客对他们,有愧。」 因为有愧,所以不能看着唐门弟子受辱而坐视不理。 苏念雪默默伸手抚上了她的手背,轻声道:「那,玉天华呢?」 为什么,唐晗能够从天下第一奇毒手里保住了一条性命呢?世间有得必有失,白子书做了什么才…… 晴岚垂下了眸子,被眼睫遮住的眸间是深深的无力感。 「你还记得沈归然保住雷邵的命,用的纤竹蛊吗?」 她心头一跳,像是猜到什么般瞪大了眼。 少年人抬起头,即便时隔多年,提起时仍旧哽咽。 「那是墨客的蛊,他用这个救了她的命,但代价是……经脉受损,他此生的武功,再无可能有寸进,永远停留在了那时的境界。」 「这是他身为鬼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还有擅自将人带回墨客山庄,擅自将鬼差暴露的罪罚,都随着那时回庄的几百罪鞭一同埋藏在了过往。 留下的,不过只有江湖正道口中那个众人唾弃的,毁人姻缘的污名罢了。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阴霾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苏念雪放下了摩挲杯盏的手,凑过去捧起了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扫过她的眼睫。面前的人眼尾略微泛着红,浅淡的一双眼睛里藏着的是压抑多年的愤懑不平与那无人理解的苦和无奈。 她不无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掌骨,不知是否因为方才提及的旧事,她的手有些凉。 苏念雪知道,这只是鬼差污名之下埋藏的冰山一角,至于其他的,对方不说,她也没再往下问。 鬼差到底为什么要在每次杀人留下独属于他们的墨客令呢?又为什么要杀那些被选中的人?这么多年避世于荆楚,又是为什么?还有和朝堂的关联,如果真的滥杀无辜,这么多年朝堂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唯一的可能,是默许。 这些深想下去已经没了什么意义,苏念雪深吸了口气,转念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道:「这次,封绥在吗?」 兰陵谢氏势必要来的,那么身为客卿的封绥…… 晴岚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头:「会。」 「那你……」苏念雪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她会认出你吗?」 六年前报復白子书不成,这人记仇得很,若是发现她与鬼差,与白子书的关系,势必又会掀起一场风波。 「我不知道。」晴岚实在是不擅长说谎,只能坦诚道,「这一次,不论是鬼差的武功还是黑鹰的,我都不能用。哥哥当年最开始暴露在她面前的就是黑鹰的武功,一用必定露了端倪。鬼差的武功杀气太重,用了只怕会惹人猜疑我从何处学来的这般招招取人性命的剑法。」 「那该如何?」最擅长的两套功夫都不能用,那岂不是…… 晴岚忽然笑着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髮,宽慰道:「不用那么紧张,我有分寸。」 年轻的剑客低垂了眉眼,轻轻的笑开来,再抬眸时,眉目里是少有展露的锋芒与自信。 「既然用不了前人的东西,那就用自己的吧。」 她于武学一道上天资卓绝,绝不仅仅是在领悟功法一道上,古来多少武道奇才学到最后,早已将一切融会贯通,招法变换之间,已全数变成了自己独有的东西。 即便如今她仍不算真正的武学宗师,但说是初窥境界早已不过分,这样用出来的剑招,对付这些世家子弟,足够了。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静静将脸埋在了她的手心。 晴岚知道她仍旧在担心,她轻嘆了口气,抬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长髮,有些话现在说并不合适,但……却必须要说。 「阿雪。」她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如果……我是说如果,封绥当真认出了我是谁,你不要为我辩解任何东西。」 她勐地抬起了头,却对上了少年人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你是药王谷的人,药王谷不涉江湖事,难道忘了吗?你若是为我出头,那就是将药王谷置于众矢之的。」晴岚抿了抿唇,凑过去吻了下她的额头,「至于你苏家小姐的身份,不是说没有用,是若他们真要拿下我,这个身份阻止不了他们。」 远水救不了近火,苏家再怎么声名远扬,也不是江湖的人,远在长安的苏家,可能帮忙保下一个人吗?即便江陵的守军是苏氏门生,要干涉一场江湖的风波,也是师出无名。 到时候她自顾不暇,对方只要宣称自己蛊惑了苏家小姐,以解救之名擒住她,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苏念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气,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低声道:「我知道,但……做不到的。」 这些简单的道理她早就想到过,但不得不说,如果是苏家旁的人在这儿或许这个困局就当真无法解开了。 但她不一样啊。 她虽名义上是苏氏的嫡系小姐,但她是苏家二公子苏玄的女儿,如若当真毫无依仗,安阳侯肯放她走吗?华惊云会拿这个做交易条件吗? 不可能的。 尽管那个依仗,她委实不想去触碰。 「阿岚,我可以救下你。」她有些疲惫地靠在她肩上,「如果当真到了那一步,我可以救下你。而且,我可以同你一起走,他们无法阻拦。」 第112页 晴岚只是沉默着没说话。这世间有得必有失,她敢如此笃定,便是有了十分的把握,但代价呢? 可对方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反倒抬起了头另起话头道。 「阿岚,若此间事了……你愿意同我回长安吗?」 长安?她不无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安阳苏氏在长安不假,但她不是一贯不想回去的吗?为何此时突然…… 「你若是带我回荆楚,要挨罚的吧?」她只是眨了眨眼睛,故作遗憾道,「那就,只能我带你回长安了。」 她哑然失笑,反问道:「荆楚近在眼前,我又为何要与你回长安?嗯?」 「那你去是不去?」 西京帝王都,大梁最繁华富庶的所在。晴岚望着她,半是无奈道:「去。只是在此之前……」 「嗯?」 她忽然欺身上前,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她的唇角,低声道:「你同我回荆楚吧。我带你……去看看墨客山庄。」 像阿爹带阿娘回去一样,像哥哥带唐晗姐姐回去一样。 她想带她回荆楚,不单因为一个情字,还因为……有些东西,是她可以知道的啊,从她的出身,到手里的那把滴水剑。 有些时候,许多巧合汇集,便成了理所当然。 「唔。」苏念雪的笑意湮没在唇齿间,她缓缓合上眼,心底软成了一片。 如果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的话,那么那个代价,她付得起。 落叶在院子里打了个旋儿,悄然落在了远眺群山的人的脚边。 少年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后,正想出声吓他,却不料背对着自己的男子忽然开了口。 「想做什么?」 「啊……阿书哥哥你当真越来越无趣了。」白瑜泄气地停下了动作,撇了撇嘴正色道,「咳咳,属下奉命搜查消息,尽皆呈于信笺之上,不知鬼首作何定夺?」 「谁教你这般说话的?这儿可没旁人,臭小子。」他轻笑出声,抬手弹了下少年的额头,道,「来这儿找我,你是担心阿岚了吧?」 「嘿嘿,还是哥哥了解我。」他挠了挠头,笑着凑过去,「哥哥你不担心吗?那个姓封的婆娘这次可也在,若是九儿姐姐她……」 「安心吧,那丫头自有对策。」他摇了摇头,与那人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浅色眸子里头划过的是满满当当的骄傲,「她比我强。」 「啊?」白瑜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可明明阿书哥哥你……」 「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会是的。」他却是再度背过了身去,声音低柔恍若喃喃自语,「她才是真正担得起墨客血脉的那个人……」 身后的少年仍旧是不明所以,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思索着他这句话的用意。 腰间的佩刀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冷光,他侧目瞥了眼身后的人,道:「阿瑜,过些时日,同我下山走一遭吗?」 「嗯?」他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喜道,「阿书哥哥你……」 他却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落在刀柄上的掌骨悄然握紧。 荆楚的月色一如既往的冷啊。 另一厢,虽说午间的那段对话叫人心忧,但到底还未到最糟糕的时候,暂且不必想太多。 约莫是因着武林大会,即便是夜里街市依旧人来人往。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今夜天色不错,明晃晃的一轮月挂在夜空,叫人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老闆,两份藕夹。」晴岚拿出碎银子付了帐,歪头冲着苏念雪眨了眨眼,道,「尝尝?」 「好嘞,客官您的藕夹,那好咯!」 「多谢。」 方才炸好的藕夹还烫手得很,苏念雪吹了吹,小口咬了口。 新藕包裹着调制好的肉食,酥脆鲜香,叫人差点儿咬了舌头。 「喜欢么?」晴岚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捧着手里的藕夹没吃,道,「慢点儿,小心烫,若是喜欢再买便是。」 「好吃。」苏念雪含煳地说道,她唇边沾了些许油渍,笑起来的模样道真像了那些逛夜市的娇憨女儿家。 晴岚勾了勾唇角,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残渣,把自己的那一份递了过去。 「馋猫。」 「唔……你不吃吗?」 她摇了摇头,道:「我对这些没什么追求,从前在荆楚的时候家里经常做,没觉着有什么新奇。你喜欢便吃吧。」 「……这不是你做饭觉着能吃就行的理由。」苏念雪回头瞪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住想笑。显然是想起了江南时对方做的那碗面。 不难吃,但真的算不上好吃。 晴岚只是笑着看她,倒也没反驳。 晚风轻轻拂过,小城河道里的莲叶晃了晃。 有人擦肩而过,行色匆匆。 她忽而停下了脚步,回眸看了眼。 「怎么了?」苏念雪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跟着皱了眉。 晴岚合眼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气味,眉头皱得愈发深。 「你有没用闻到什么?」 苏念雪怔了一下,合眼轻嗅了片刻,脱口而出道。 「这……硫磺?」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巧合 硫磺石在荆楚并不罕见,这东西可不单是做□□,也是一味还算常见的药材,也因此她并不陌生。 但……为什么这人身上的硫磺石味道会这么明显? 第113页 「要跟过去看看吗?」苏念雪侧过身看了眼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 「人太多,会跟丢。」晴岚思忖了片刻还是摇了头,「而且贸然上去容易惹事,算了吧。」 也是,即便跟上去了,追丢了是一回事儿,如若闹出什么乌龙可就麻烦了。在尚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还是先等等看吧。她点了点头,乖觉地跟在对方身后继续往前走。 夜市喧闹,方才一个简短的插曲似乎并不足以叫人放在心上,但偏生有些时候,即便不想去理会那档子事儿,那些事也会找上你。 「来人啊!走水了!」 怎么回事?苏念雪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人潮涌动,险些将她和晴岚沖开来,慌乱间,对方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拽了过来。 两个人似是有了同样的预感一般,晴岚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略一抿唇道:「走屋顶。」 人太多了,若是走街道还不知何时能走到头,要想最快赶过去,唯有另闢蹊径。 好在下头乱作一团,也没人注意到屋顶穿梭的影子。 晴岚缓了速度,好叫苏念雪能恰好跟上,她其实并不大想管这事儿,倒不是漠不关心,只不过习惯性地不愿去蹚浑水,但这一遭不大一样,前一阵刚嗅到行人身上的硫磺气味,没过多久便走了水,若说是巧合,她是不信的。 尤其此时还是在荆楚境内。 江南的幕后黑手还没彻底查清,甚至连影子都摸着,到底不能叫人放宽心。 远远能瞧见沖天的火光,在夜色里尤为可怖。人群的嘶吼与惊叫随风隐隐票入耳中,让人眉头皱的更深。 「是午间的那处酒楼?」苏念雪在她身旁落了地,眺望着远处的火光与浓烟,「但此时赶到……恐怕已经找不到人了。」 若是人为,此刻人估摸着都跑没影了,哪儿还会留下什么痕迹。 「的确如此。不过……」晴岚嘆了口气,她拨开了略有些遮眼的额发,刚想继续说下去,眼角余光忽而瞥到一抹冷光,她眸子一缩,顾不得多言,抓起身旁人的肩膀便往后闪了出去。 屋顶狭小,本就不易躲避,那些暗器来得又极快,她眼神一凝,迈步挡在苏念雪面前,腰间悬着的长剑在剎那间铮然出鞘,剑光携着内劲,如同噼开天地的利刃,在顷刻间将余下的暗器甩飞了出去。 那边的人堪堪跃上屋顶,还不等站稳,眼前黑影一闪而过,他额头冷汗直冒,刚想往后退避开来,剑柄便重重地击打在了他的小腹,他闷哼了一声,手中的机关弩无力地掉落在了屋瓦上。 是他?苏念雪看清了那人的脸,眼底闪过一霎的惊诧。难怪了,出手如此之快还没被晴岚提早察觉,也只有唐门的机关弩了。 晴岚显然也是认出了面前的人,她把剑尖往一旁偏了些,显然对于对方的突然袭击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问,身后影子一闪而过,她眉头一皱,足下步法瞬间变幻开来,侧身极快地躲开了背后的枪尖。 江湖人里极少有用□□的,一来携带不便,二来若是地方守备军问起也不好解释,若是仔细论起江湖中用枪的大家,那便只有一派。 洛水极天宫。 短刃对长兵其实并不讨好,自古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并非毫无道理,若是此刻站在这儿同顾渊对招的是旁人,手里的剑怕是早都给挑飞了。 但晴岚诡谲的身法却叫他根本拉不开距离。 □□不适用于近战对招,这一点谁都知道,顾渊自然也清楚,但可惜的是,他根本无法摆脱对方细密的剑招。 屋顶狭窄,是暗器发挥的好地方,但对于□□可不是如此。 顾渊深吸了口气,心下一横,索性用□□盪开了对方的剑,聚力于掌迎面拍了上去。 不得不说,他的修为比谢长轩要强一些,但却仍旧不够看的。 晴岚身子一拧,抬手一掌对了上去。 后头的两个人被这骤然间的对拼晃得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顾渊手上的枪都险些给甩飞了出去,这一掌给他的惊骇比之对方的剑法只增不减,原以为江湖中能同自己一战的年轻一辈也不过数人,如今看来,自己怕根本不是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的对手。 「顾渊!」唐铭川连忙伸手拉住他免得他跌下去,他怒视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女子,扬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有何目的?!」 「这话反倒是我们该问二位了。」苏念雪踏着碎瓦上前淡淡开了口,「不由分说地出手伤人,二位又作何解释呢?」 唐铭川还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顾渊深吸了口气平復了胸中翻涌的气血,收了□□一拱手。 「阿川鲁莽,在下向二位赔不是了。他轻咳了两声,面带歉意道,「适才担忧他,这才冒然动手,着实对不住。」 「你做什么道歉啊?明明是她们俩鬼鬼祟祟的……」唐铭川一听便老大不乐意地在他背后拍了一下,目光还时不时地打量着面前的二人。 「你们不也鬼鬼祟祟的吗?」晴岚扫了他一眼,面上仍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唐门的机关弩,可不是这么用的。」 此话一出,唐铭川立是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若不是顾渊拦着,他怕是要直接冲上去同她再打一场。 第114页 「老子如何用机关弩,同你没关系!!!」 唐门的青年剎那间红了眼,连带着握着机关弩的的手都在发抖。 顾渊半是无奈地嘆了口气,伸手用力卸下了他紧握的弩机,朝着面前的人略一点头道:「我姓顾,单名一个渊字,今日之事是我二人之过,洛水极天宫欠二位姑娘一个交代,日后必定补偿。先失陪了……」 说罢,也不管对方是何种反应,他径直拉着唐铭川跳下了房顶。 晴岚望着年轻唐门弟子的目光里有了一丝复杂。 她是见过唐门武功的厉害之处的。漫天翎羽飞散而出,宛若梨花盛开,雀鸟出屏。是极其漂亮的功夫,但也是最可怕的杀招。 可很显然唐铭川做不到,至少现在的他不行。 「如果刚刚先出手的是顾渊,打在小腹上的就不是剑柄了吧?」苏念雪勾住了她的小指,低声道,「你还是手下留情了。」 晴岚垂下眼没否认。 「他反应那么大,还是因为唐晗吧?」白日里同人起冲突就是因为唐晗,如今更是因为一句机关弩而大发雷霆…… 「大概吧。」她望着远处逐渐熄灭的火焰,眸子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清透,「我没去过蜀中,也不晓得后来他们如何了……算了,回去吧。」 苏念雪只是轻轻点了头,握着她的手紧了些。 指尖浅淡的暖意熨烫了原本复杂纷乱的心情,她深吸了口气,忽然转身紧紧抱住了她,对方似有所感一般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如同安慰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背。 成为鬼差需要背负多少东西呢?她不知道,但却能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揣度出一二。精深的修为是从每一日的反覆锤鍊而来,可这到底也只是表面的东西。那更深的呢?她不愿去想。 如果她只是普通的江湖人,如今便不会过得这么辛苦了吧?只可惜这世上从来便没有如果,就如她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一样。 人立于世,谁又活得不辛苦。 「我不想你成为下一个唐晗。」晴岚的声音少有的有些颤抖,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在再度遇见唐门中人的那一刻悉数浮现。 见惯了鲜血,方知活着的珍贵。 她绷得太久,久到连自己都忘了自己也是会怕的。 苏念雪闻言深吸了口气,她轻轻捧起对方的脸,轻柔的亲吻落在对方眉心,声音低柔若呢喃。 「不会的。我不是她,你也不是你哥哥。」 谢家操控不了自己,也无妨威逼利诱使药王谷妥协,这就是最好的倚仗。 晴岚喉头微微动了动,眼尾还因着方才的情绪而有些泛红,她稍稍松开了抱着对方的手,眉眼低垂的模样像极了耷拉着耳朵的小兽。 苏念雪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轻声道:「你还记得在天山的时候,在那个环境里,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嗯?」 「往事不可追。」她故作气恼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如今反倒自己钻牛角尖了?」 少年人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她,桃花浅眸往日里盛着的冰霜被悉数化去,余下的完全暴露在她眼前的,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应有的迷惘与不自知。 尽管那只是一瞬,却也足以叫人觉得心喜。 「我知道了。」末了,晴岚轻声嘆了口气,「但你要答应我,若是真有什么意外,绝对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我答应。」苏念雪摩挲着她的指骨,缓缓点了头,「时候不早了,回客栈吧。」 晴岚抿了抿唇,后知后觉般悄然耳尖浮上一抹绯色。 苏念雪瞟了眼,唇边勾了笑却没去拆穿。 对面的火光渐熄,地方守备军赶来收了尾,好在没酿成什么大祸。 楚地的夜风有些凉,苏念雪禁不住瑟缩了下,身旁的人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伸手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帮她挡风。 长街上人群散去,三三两两的人沉默地走着,显得有些寂寥。 夜色中,足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轻微的细响叫人下意识停了步子。 苏念雪蹲下身子捡起方才踢中的物什,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东西。 是硫磺石。 「……先回去。」晴岚挡在她身前,恰好遮蔽了旁人的视野。 苏念雪不着痕迹地将硫磺石收进了衣袋,就着她伸出的手站了起来。 原以为此行最棘手的不过掩饰身份,却不料还是遇上了这些看似的「巧合」。如若猜得不错,洛水极天宫的人提早出现在此,也同这有关系。 不然缘何顾渊今夜出现的如此之快。 巧合很多时候,都不是巧合。 第61章 第六十章 夜潜 夜里街上空荡荡的一片。湖塘的莲叶被冷风吹得在水中晃开涟涟水波,有水鸟停在了荷塘边上,脑袋埋在了翅膀底下安眠。 先前走水的酒楼已经安静了下去,零星地几个府衙的人守在那儿,低垂着头打着瞌睡。这地方不比江陵一些大地方,至多不过算是荆楚官道上的一个歇脚地儿,这突如其来的走水,既然没抓到人,府衙的人也就觉得不过是个意外,便随意派了几个人盯着。 这些个人大都是被临时抓来的,自然也不怎么上心,若不是怕真出什么岔子,怕是直接打道回府了。 意识朦胧间,一股极浅的莲香忽而在空气中浮现,不多时,几个原本还面前站立的兵士径直软倒在了地上。 第115页 有人从阴影里缓步走了出来,他扔了手里点着的香,利落地从昏迷的兵士身上抽了什么出来。而后他回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在焚毁的屋瓦中拾起了些什么揣在怀里,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跑得倒是挺快……晴岚从后头的阴影里转了出来,望着那人远去的目光里有些阴晴不定的神色。 苏念雪跟在她后头现出了身形,她上前蹲下身子简单查看了一番倒地几人的情况,又捻起地上残余的香灰嗅了嗅,回头道。 「就是普通的迷香,从他们身上拿走的应该是腰牌一类的东西。」 一片废墟里要想准确地找出那个人拿走的东西不是那么简单的,晴岚略一思量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这种事情,自己跟上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可能会叫她分心。 苏念雪轻轻点了头,道:「万事小心。」 她微微颔首,提气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急掠而去。 这一片断壁残垣中,能找出些什么呢?苏念雪眼底颇有些疑惑的神色,这地方她们白日里才来过,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晴岚早就发觉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思忖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跨过了瘫软的几个人,凑近了些观察着依旧充斥着一股子烧焦的味道的废墟。 这地方除了焦土和断木之外还能有什么?她想不明白。 「深夜独自一人前来,姑娘好胆魄。」 身后忽然传来人声,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扣了袖中的银针回首便甩了出去。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势,躲闪间颇有些狼狈。 「是你?」待看清来人,苏念雪怔了一瞬,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清了清嗓子道「顾公子不也深夜到此么?」 「我来,自有我的理由。」他没带那杆□□,反倒捻了把没什么用处的摺扇,若不是此情此景,倒还真叫人觉着这是哪家的贵家公子哥没事儿出门晃悠了,「姑娘且宽心,阿川不在,今夜之事,顾某也要再道一声抱歉。」 他弯下腰捡起一枚银针,唇边勾了抹笑道:「以针为兵,吐息绵长,这般手法……姑娘是药王谷的人?」 苏念雪倒也不否认,略一颔首道:「若顾公子是来查这些的,倒是不该跟我在这儿耗着了。」 「顾某可没那位姑娘那么好的本事,单枪匹马跟过去,若是打草惊蛇,那可真是不划算。」他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似是颇有些好奇的模样,「药谷不问江湖事,姑娘既是药谷弟子,那便不该随意来蹚浑水了。再说姑娘的那位朋友……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一位身手了得的人物,顾某还真是不知。」 「打草惊蛇确是不划算,但若是想在这儿守株待兔,怕是也不太可能。」苏念雪神色淡淡地望着她,「至于她,极天宫的少主,何时也开始打听旁人的事儿了?」 「我无意冒犯,不过习武之人难得遇上一个高手,好奇罢了。」他唰地合上摺扇,转过身子悠闲地迈步离开,「若是姑娘不愿意说,那边罢了,告辞。」 这人……苏念雪禁不住皱了皱眉。她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极天宫的少主,就算不是他自己怕死,极天宫对他也应该有所庇佑,这个时候自己一个人在此现身,要么是他本就不打算只身犯险,要么就是这周围还有其他人。 后者可能性不太大,毕竟他若是带了人,哪可能还这个时候吓自己一跳,早就给发觉了,但若是前者……又是为什么呢?不打算跟着那个人去查探一二,只是跟过来亲眼看见此事是人祸而非巧合……他是想,确认这个? 对了,洛水极天宫提前来到荆楚,是否就是为了这个呢? 夜风把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密林中草木茂密的枝叶遮蔽了视线与月色的光晕,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若非能黑夜中视物,别说跟人了,走着路都要栽个跟头。 晴岚借着茂盛的枝叶遮挡住了身形,远远地瞧见那人在一处石壁前停了下来。 他往后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后抬起手,在石壁上快速动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一处石壁竟是缓缓挪开来,露出了深藏的甬道。 那人闪身进去,石壁又重新轰然合上。 晴岚眉头一皱,正打算过去一探究竟,耳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风吹过林叶的声音一般,似乎没什么稀奇的,但她下意识绷紧了身子,手掌已经握住了剑柄。 这不正常。身为杀手的直觉这般告诉她。 屏气凝神间,另几处又传来了一阵声响。还不等人深思,林中影影绰绰地几个人影从各处跳了下来。 不过这些人的目标显然不是她,而是那个黑衣人。 晴岚眯了眯眼,依稀看清了那些人腰间木牌的图纹。 是炎纹。 洛水极天宫的人。 是因着这个,夜里顾渊和唐铭川才会出现在走水的那处酒楼吗?她不由思量。如果这是极天宫的事情,那自己自然不必蹚这趟浑水。只不过这根唐铭川有什么关系?中原武林一贯不怎么想管唐门,尤其还是歷经了六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也没多少人愿意与蜀中结交了。但以他们一贯的做风,做做样子地发一张拜帖给唐门也不奇怪。唐铭川若是单独出现在荆楚,她也不会去想这么多。 第116页 可他偏偏和极天宫的少主人在一起。 是自己太久没回中原了吗?何时听闻极天宫与唐门交好了?虽然极天宫六年前对谢氏的做法嗤之以鼻,但终归挂了个江湖正道的名头。 那些人似乎早有准备,熟练地在石壁上拨弄了两下潜了进去。 晴岚等了一会儿才从树上跳下去,她提着剑,尽量让自己的身影掩藏在树木的阴影里,静静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里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她心头忽而一紧,上前两步抬起手,犹豫片刻还是试着拨弄了几下石壁上的机关。 石门在她最后一下拨动后轰然打开,昏暗的甬道深不见底,但一路上却是血迹斑斑,血腥气直冲鼻腔,叫人作呕。 这其中就有一具尸体是方才进去的极天宫弟子的。 晴岚的面色有些发白,她侧头看了眼石壁上的机关,又看了看甬道的尸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正当她打算迈步进去的一剎,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晴岚整个人一激灵,下一瞬剑光乍现,墨尺出鞘的一声清啸似若龙吟,锐利的锋刃在那人的脸上的黑巾上划开了一道划痕。 那人反应倒也快,步法变换间整个人已经掠了出去,这一瞬间的反应比之晴岚也不慢了。 她没给对方应变的时间,剑招一变又逼了上去。 刀剑相击的声音叫人闻声胆寒,来人不是泛泛之辈,在晴岚极快的一招一式间应对自如,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但很快,晴岚就发觉了不对。 不是说对方修为的深厚超乎她的想像,而是自己的一招一式,似乎都被看穿了。但不是像江南的那一次,对方不是知晓她武功的弱点,而是知晓她出招的习惯。 她借着横斩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略放下了剑,目光落在了对方勉强遮住脸的黑巾上。 「你是谁?」 对方低垂了眼,瞟了眼密林的方向,开了口道:「出来吧。」 晴岚闻言连忙看了过去,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愣了神。 「阿雪?」 那人摘了面巾,露出一张颇为英俊的脸。 「小九。」 「你……周秦?」晴岚蓦地瞪大了眼睛,她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巡视,眉头皱得更深,「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苏念雪上前拽住了她的袖子,落在周秦的身上的目光也有些不明所以。 「偶然遇到的,你认得这个人?」她轻嘆了口气,有些后怕,「有人跟着去了客栈,我放心不下,索性寻着过来了。」 「你们若不管闲事,这些渣滓也不至于盯上你们。」周秦收了刀,像是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笛,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竟显得有些苍凉,「若只是路过,早些走吧,虽说你们管了闲事儿,但这些傢伙不会抓着过路人不放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晴岚朝着苏念雪递过一个宽慰的眼神,目光重新落到了他身上,不解道:「你为何会在此?」 「查东西。你知道我在查什么。」 不等对方问话,他又道:「此处不宜久留,你们快些走吧。若是还觉得不信……小九,来城外的清水寺找我。」 虽说疑虑众多,但到底他没说错,这个地方的确不宜久留。晴岚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对苏念雪道。 「先走。」 她点了点头,重新入林前忍不住回眸看了眼冷月下的人。 他抬眸看了她们一眼,重新拉上了面巾,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林间。 回到客栈时天边已经隐隐泛了白,晴岚仰头靠坐在床边,长长出了口气。 「下次不要跟着过去了。」想起洞中浓烈的血气,她稳不住揉了揉额角,目光里有些隐忧,「你连人家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就敢跟着?」 「……我,我看见了和你一样的图纹。」 「嗯?」 「那根短笛,上边的纹样同你的一模一样。」苏念雪犹豫了一瞬,道,「他,也是鬼差?」 晴岚抿了抿唇,轻嘆了口气道:「曾经是。那根笛子是他妻子的,但……他妻子因为墨客的任务出意外丧了命,自此之后他便一直带着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他交还了墨客令,离开了墨客。」她顿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我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他。」 「比起这个……」晴岚伸手抓着苏念雪的手把人拽了过来,有些疲惫地抱着她蹭了蹭,闷声道,「下次就算见到这个图样也不要随便信了……毕竟……」 就算是鬼差,也有可能有心术不正的人。而这一次的乱子,幕后黑手也不是没可能是墨客自己人。 苏念雪抿了抿出应了声,道:「你要去找他问明白吗?」 「嗯。」晴岚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她,「他一直在查的……应该是跟他妻子的死因有关系的东西,那件事本身就是意外,如果当真有关系,还是要问个明白的。」 「意外?」 「墨客的本职不是如江湖人说的一般,是暗杀。虽说这么多年来的确杀了不少人……」她犹豫了半晌还是说了,「其实墨客和黑鹰……是一类人。只不过黑鹰在西域,墨客……」 苏念雪像是隐隐才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覆上了她的手。 「是北境。雁翎关。」 第117页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飞羽 雁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大梁自立国以来便与北燕征战不休,这其中大部分兵戈之地就在这北地燕州。而雁翎关就是阻挡燕北南侵最主要的防线。 若要说起雁翎关,最熟悉的莫过于如今的北邙洛氏,自己还想过去北地走一遭看看,只是如今墨客山庄竟然同北境有了关系。 「所以你当时才能猜到药王谷要救的人是洛氏的?」 「嗯。」晴岚拍了拍身边的床铺示意她坐下说,「能惊动药王谷千里迢迢来一趟天山的人可不多,还是你这种的……前脚刚同燕北人打了一场,你们后脚就来了,不猜到也难吧?」 她顿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道:「不过我们和洛氏不一样,我们杀人……说是制衡更合适吧。」 「制衡?」 「你先前不是问过我墨客的纹样是什么意思吗?我确实不知道,不过那个纹样,是零碎的。」晴岚捞起了放在一旁的墨尺,轻轻抽出了一小截剑身,道,「这个……是剩下的部分。」 玄铁剑的剑身刻的图纹很浅,若非现下天光大亮,是决计看不到的。这大抵也是为何在西域她虽看过一次却没发觉什么不对出来。 比起飞刀上的,剑身的图纹要简单很多。 同样的飞羽,只不过不同的是,上头多了一只鹰。 振翅欲飞的海东青。 若是两相结合……飞羽,修竹,捲云……海东青。 苏念雪勐地抬起头,望着她的眸子里满是惊骇的神色。大梁没有人会不知道组合起来的那个图腾是什么意思,又或者说,即便是燕北人,也不会不认得那个图腾。 那是太始帝立国时,麾下最神秘的一支骑兵的图纹。 「你……墨客就是墨翎?!」她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抖。 昔年开国之将皆有封赏,授以王侯,戍守四方,但这之中唯独少了墨翎的统领。这一支军队在立国之后销声匿迹,再无人知晓他们去了何方。可每每战火蔓延,风雨飘摇,这些人却又会不知从何处出现,扶江山于大厦将倾。 从来没人晓得他们是谁,但天下人皆知,墨翎在,大梁便不会亡。 但墨翎为何如今会是这样活在阴影之下的江湖人? 「墨客不是墨翎。」晴岚轻嘆了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或者说,不全是。只算是分支。」 分支?苏念雪愣了一瞬,随即却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晴岚只是笑着摇摇头,道:「墨客的前身,是墨翎的飞羽营,这就是为何你最开始看到的图纹上头是飞羽。而这把剑上的海东青……就是如今的北邙洛氏。你们可有算过,墨翎最后一次现身,距今过了多久了?」 已有百年了……她眸中闪过一抹黯然的神色,已经猜到了其间缘由。最后一次现身百年前,洛氏受封侯爵也在百年前的景帝治下,甚至连鬼差之名传遍中原武林,也是这个时间。换做是谁都猜得出来了。 晴岚垂眸看着她纠结地交握着手,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轻声道:「做什么这幅表情?」 「你总得让我缓一缓啊……」苏念雪苦笑着将脑袋埋在了她肩上深吸了口气,「那制衡呢?洛氏守了北邙……他们的兵力,便是当年墨翎的主力?那飞羽又是做什么的?」 「一部分是斥候,一部分是暗杀敌军主将的。」她侧过脸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长髮,谈起时也有些感怀,「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洛氏留着是为了守雁翎,飞羽……其实并不怎么光彩,但先辈放不下,便带着人来了荆楚,建起了如今的墨客山庄。至于制衡……」 她低垂了眼,浅淡的眸中也有无奈:「是□□。江湖势力过大对朝廷不是什么好事,当年初退燕北,景帝的重心在平外,江湖中也有人心怀它念,飞羽唯一能做的,就是□□。总不能让洛氏在背后还被人捅一刀吧?只不过……到了后来,反倒像是鹰犬了。」 苏念雪抿了抿唇,她略微抬起了头,接过她的话往下说道:「即便出发点是好的,也无人拥有随意生杀掠夺的权利。人立于世,既是如临深渊,便不可妄谈生死。」 更何况是否应杀,还取决于旁人的判断。 「是啊,所以谁又能说墨客没有杀错过人呢?」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哥哥、阿爹乃至于更早之前的鬼首,都晓得这个道理,既然不甘归于平静,那便回去吧。」 回到海东青应该翱翔的地方。 墨翎生于战场,北境的风沙飞雪才应当是他们的归宿。 「那周秦呢?你说他的妻子是死于意外……」 「大概八年前,前往燕北拿回一条军报的时候出的事。」晴岚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底闪烁的是迟疑的神色,「燕北军士围剿,她为了保护军报和燕州百姓自愿入了圈套,最后连尸骨都找不回来。周秦其实一直不想做鬼差的,毕竟有几个人想做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此前哥哥也答应过他们可以离开,那个任务本不该是她去,但她还是选择接了,半点没犹豫。周秦……」 「他应该是恨墨客的吧。」 如果没有当年的飞羽建立墨客,大抵就不会有如今的惨剧。 「那,你要去吗?」城外的清水寺…… 「应当不去了。」她只是笑着摇摇头,「他估摸着不太想见到我。」 第118页 「可,他救了你啊?」 「大概是因为我救过他妻子时怡吧。」少年人打了个哈欠,不想再多说下去,她伸手解了髮带,长发散在了肩上。 「睡吧,你不困吗?」她侧身躺了下去,伸手把她拽了下来,眸底掩着倦怠的神色,「周秦说得不错,既然此事事关极天宫,我们还是少蹚这趟浑水吧。」 苏念雪轻嘆了口气往她那边蹭了蹭,缓缓阖上了眼。那些混杂的思绪在她脑中搅成一团,不过晴岚说得对,至少这个时候她们不应该去管旁人的闲事。 极天宫的事情,让顾渊这个少宫主来最为合适。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晴岚缓缓睁开了双眼,她轻手轻脚地将对方枕着的手臂抽了出来,往她怀里塞了个枕头,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床。 外头还不到午时,但街上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 女子侧身躺在床榻上,眼睫轻轻颤动着,面颊上似乎因着深眠而泛着微微的粉意。 晴岚将长剑挂在了腰间,站在床边盯了她一会儿,轻轻俯下身子爱怜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对方嘟囔了一声,整个人缩了缩。 大抵是被褥里还残留着另一人的气息,她睡得很安稳。 年轻的剑客弯了弯唇角,琉璃般清澈的眼底闪过的是独有的温柔。她抬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说着不去了,实际上还是在意的。 清水寺离客栈并不远,疾行之下不过两刻钟,今日是阴天,风吹在人身上还有些凉。 寺里的僧人见到有客来访似乎并不意外,想来是周秦特意嘱咐过什么。带路的小僧领着她穿过后山的竹林,停在了一处草屋前。 有笛声从屋中飘来,引来了林间的飞鸟。 僧人双掌合十颂了一句佛语,道:「小僧就送施主到此了。」 「多谢。」她略一点头,上前敲了敲门。 笛音有一剎那的停滞,里头的人显然是听见了声音,但吹的曲子却没停下。 晴岚敛了眸子,抬手推开了草屋的门。 亭中枇杷生得繁茂,显然种下多年,男子靠坐在枝干上,背影瘦削而寂寥。 大抵是听到了脚步声,他终是放下了手里的短笛,低声道:「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晴岚在树下站定,犹豫了片刻道:「对不起。」 「为何道歉?」他回过头望着树下的女子,自嘲般笑着摇摇头,「当年的命令是白子书下的,任务是时怡接的,与你何干?」 「你还是恨我们。」她眯了眯眼,轻声道,语气却是笃定。 「恨?谈不上,这么多年了。」他把玩着手里早已陈旧的短笛,深深吸了口气,「来找我是为了昨晚的事情吧?不都叫你别蹚浑水了吗?」 「极天宫的事情,我确然是管不着。但……」她眼中精芒一闪而过,「那个机关是怎么回事?」 她不谙机关之术,当时天色暗沉,更不可能看一遍就记下来对方究竟怎么解开的机关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她解开了。 不是因为记下了什么,是因为那套机关手法她太熟悉了。 那是墨客的机关术。 「庄里有人手脚不干净,你们清楚。」周秦从树上一跃而下,随手将怀里拿出的一张羊皮卷丢给她,「极天宫在找的东西。」 「唐门的小子功夫不怎么样,机关术倒是一流。」他伸手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指了指那张羊皮卷,「机括图。」 她摊开羊皮卷,不由得皱了眉。 「有人偷了这份图。极天宫要的,就是追回这东西。」他意有所指地扫了眼面前的人,「顾少主和唐家那小子的关系,不太一般。」 苏念雪醒时没见到人,她揉了揉眼睛,眼底眉梢还有些困顿。 窗外早已是人声喧嚣,推开窗子时的光有些晃眼。 她眯了眯眼努力适应了下光亮,倏然间听见门那头传来的开门声。 逆着光的年轻女子见她回头,晃了晃手里的吃食,唇角勾了笑。 「醒了?」她踏着柔光走进门,温声道,「过来吃饭。」 苏念雪低笑了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脖子胡乱的蹭了蹭,声音里还带着初醒的鼻音。 晴岚拍了拍她的脸,琉璃眸子里水光潋滟。 相比之下,极天宫那边可就炸开了锅。 唐铭川骂骂咧咧地抖开羊皮卷,就差没把桌上的东西砸个稀碎。 「昨晚去的人全死了,现在要找的东西好端端的被人送了回来,这叫什么事儿!」 顾渊抬眸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道:「有人插手。」 「我当然知道有人插手啊!」唐铭川哼了声,「问题是那人是谁,又为什么要帮我们?这天地下可没有掉馅饼的事儿。」 「的确。」他瞥了眼身旁的人,眼底疑虑的神色一闪而过,「怕是你昨天还把人家打了呢。」 「你说她们?没开玩笑吧?」 「指不定呢。」他抖开了手里的扇子,低声道,「看样子,咱们得上门去找找人家了。」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 请求 「这便是你们上门问话的态度?」晴岚瞥了眼客栈外站着的极天宫弟子,抱着剑把苏念雪拉到了身后。 这些日子江湖中人往来众多,客栈内的人大抵都习以为常了,自然也不会觉着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第119页 但那些人身上带着的家纹江湖中人却是认识的。 「先前未曾问姑娘名姓,现下可准许在下问一次?」顾渊挥了挥手示意其余人退了出去,他面上没再同前些日子一般挂着笑,显得格外凝重的模样,「这副羊皮卷,是姑娘托人送还的吗?」 「我姓晴,单名一个岚字。」晴岚握着剑的手轻轻摩挲着剑格,她望着对方的眸子半眯着,眼底的暗色已经沉了下来,锐利如鹰隼,「东西是我送的,不过却不是我找的。」 「那是何人?」 「你若要寻他,城郊清水寺。」她像是轻哼了声,「极天宫遣了那么多人都寻不到的东西,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顾渊皱了下眉,道:「他为何帮我们?」 「这个问题你应当问他,而不是在此问我。」晴岚侧目瞥了眼唐铭川,「你还有何事?」 「有。」他站起身,忽而抱拳弯下了腰道,「这件事远比你们想像的复杂,并非拿回了图纸就一笔勾销,所以……可否请姑娘出手相帮?」 「我有帮你们的理由吗?」 顾渊抿紧了唇,说:「……算是顾某的请求。二位此时来此是来参加九月的武林大会吧?此时尚早,不会有所耽搁,事成之后,二位便是我极天宫的座上宾,不论日后触及何事,只要顾某在,江湖中便无人敢动二位,包括兰陵。」 传闻极天宫与谢家不和,这样看来倒是不假,连带着立下重诺都先点了兰陵做担保,还真是结了梁子……苏念雪站在后头听着他的话不由深思。虽说她对此人的行事没什么好感,但极天宫重诺的名声还是流传甚广的,他一个少宫主,既然敢立下这般承诺,那就代表着一定会兑现。 如果答应了,那么即便武林大会出了事,可也会多一重保障呢? 不,这个不好说。真要是最坏的结果,他们敢以一门之力独扛整个江湖正道吗?为了名声而捨弃掉正道里的地位,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亏本的。 「我拒绝。」晴岚果断摇了头,「顾少宫主,你的人死了不少吧?为了你一个承诺,要搭上的,有可能是我们自己的命,换做是你,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自然是不做的,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顾渊心底一沉,这个结果其实在他的意料之内,萍水相逢,对方能帮他们将图样送回已是仁至义尽,自己没理由强迫他们做任何事,也不可以这般做。 他自诩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也不屑于用卑劣之手行冠冕堂皇之事。 「既如此,顾某也不强求,但姑娘交还图谱一事,我仍旧要道谢,算上先前阿川那一次,我极天宫欠你们两个人情。」 晴岚却没搭话,反倒是看向了一旁的唐铭川,话锋一转道:「唐门何时同极天宫搅和在一起了?」 若是放在之前,这话惹得对面的人估摸着早就架起机关弩了,不过今日倒是反常地闭了嘴。 顾渊看了看身边的人,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推门走了出去。 屋里一时间就剩下了三个人。 苏念雪从晴岚身后转了出来,有些担忧地握紧了她的手。 唐铭川的实力是不怎么样,但那架机关弩在这般狭小的地方,几乎是避不开的,若是对方当真想做什么,恐怕…… 晴岚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说:「图做的不错,你倒是很擅长机括一道。」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哼了声,不无骄矜道:「那是自然,小爷我可是唐门最天才的机括师……不对!我跟你说这个干嘛!」 她眉梢一挑,嘴角勾了抹笑。 连带着苏念雪也忍俊不禁。这傢伙委实太好套话了些。 机关术的确有可能是唐门最好的,这嘴么……估摸着也是唐门最松的。 唐铭川气得直跺脚,他张了张口,整张脸憋得通红,像是有什么要说却又说不出口的模样。 「……多谢,还有对不起。」 「……什么?」晴岚闻言怔了一瞬,几乎要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这位少爷居然道了谢还道了歉?当真稀奇啊。 「多谢你,把这个送了回来。还有那一次你在酒馆帮我。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是我冲动了。」他像是纠结了半晌才说了出来,「我欠你的,有机会会还!不过,别想我对你感恩戴德!仅此一次而已!」 言罢,他拔腿就跑了出去。 这……什么情况……晴岚眼角抽了抽。他跟他长姐真的半点不像。唐晗要知道他弟弟这种别扭到极点的性子,怕不是当场打断他的腿。 「这傢伙……」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床边坐了下来。 苏念雪看着顾渊和唐铭川领着一众极天宫弟子离开,轻轻合上了窗子,她垂眸望着床边的人,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 晴岚有些不明所以地抬了头,在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先前好像同她说自己不去寻周秦问个清楚的……啧,顾渊这也来得太快了,早知道晚些再将东西给送回去…… 「你好像该同我解释一下?」苏念雪弯下腰沖她眨了眨眼,「嗯?」 「我……」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些,连带着手都撑到了褥子上,可对方显然没打算这么放过她,脸凑得愈发近,连带着整个人都快坐到了她腿上。 第120页 她深吸了口气,认命般整个人倒了下去,伸手捂着面低声道:「你先起来,我说。」 「你还记得我说过见到墨客的图纹也不要轻易信吗?」晴岚仰头看着她,「还有江南那个知道我剑法破绽的人。」 「你在怀疑周秦?」 「不,不是他。」她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深,「如果是他,就不会有时怡的那场意外,他比谁都痛恨背叛。但……他应该知道什么。」 「你问了他?他怎么说?」 「他来还是为了时怡,但最后找到的东西是极天宫的防御图,东西是唐铭川设计的,这傢伙武功不怎么样,机关术是真的不错。」 「你是觉得……」 「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晴岚托着腮沉思,「就像是有人故意引导来的一样。如果要查,最重要的地方,应该是……」 她抬起眸,凝望着对方的眼睛,下一刻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的是同样的二字。 「北境!」 这么说来,原本在北境的人如今出现在了荆楚,而且是被人故意引来的。若是依照时间推算,从北境赶到荆楚,那个时间……也恰好是江南蛊毒爆发的时候。 而极天宫从洛水追查到这儿也需要时间,但这不会超过周秦赶来的脚程……如此,极天宫失图是在后面。 可如果是这样,那这次的武林大会……会不会是个局? 「别想太多。」晴岚看出了她的担忧,拉着她坐了下来,「不会有事的。江湖的风浪,还少吗?」 「你还真的是不太会安慰人……」苏念雪抱臂嗔了她一眼,「去江陵吧?周秦不也要你走吗?」 晴岚点了点头,道:「我去把东西收……唔!」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间被人一把摁回了床上,随之而来的是脖颈处的刺痛感。 「我可没说你瞒着我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年轻的医女伸手抹了把她脖子上的齿痕,笑得狡黠,「喏,这样差不多。」 晴岚整个人摊在床上,无奈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好笑地嘆了口气。 「若你觉得这样算是解气……那我不介意。」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江陵 这么一路悠闲地游歷山水,真正抵达江陵却也已经过了九月,城里陆陆续续可以见着各家的弟子,甚至有些技痒的,挨不到十日后的武林大会,就这么随意抄了封请战书便给人送了去,是以在街市上见到有人临时摆了个擂台也不奇怪了。 白日里天气晴好,秋日的风飘过大街小巷,削去了不少日头带来的热意,舒服得很。苏念雪拉着晴岚在街市上漫无目的地瞎逛,偶尔看见了摆擂的人倒也会驻足看上一会儿,不过大抵是被晴岚的那般身法武功养叼了眼,现下看着这些江湖客的招法行进间都能找出不少破绽来。 「唔,下盘不稳,出招不够利落,还有……」 晴岚好笑地在后头听着她小声嘟囔,禁不住摇了摇头,她扫了两眼台中央缠斗的人,附耳过去说:「你这么说,到时候人家就该给你发战帖了。」 「那我把你推出去不就成了?」苏念雪被她呵得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再说了,你怎么见得我会输?」 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时,晴岚会教教她剑法,一来为了自保,二来么……她的那套名为滴水的剑招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虽然不曾学过,使起来却不显得违和。 不过么……晴岚眨巴着眼睛唔了声,抬手颳了下她的鼻子,道:「剑法没学几招,谁给你的自信?」 「你啊。」苏念雪眯了眯眼,颇有些理直气壮地压低了声音道,「都说名师出高徒不是么?」 说话间,台上的比斗已经近了尾声,晴岚抬眸看了眼战况,牵着她提前挤出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我可不是什么好的师父。」她牵着她晃回了街上,见着挑着担子的小贩开口叫住了对方,「劳驾,一串糖葫芦。」 「好嘞,您的糖葫芦,收好哈。」 晴岚接了东西递给她,道:「喏。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若是跟你打,他们还真的未必能赢你。药王谷多以医家身份示人,江湖中人也很少有人知道你们的武功路数,连武功路子都不熟悉,打起来自然吃力。」 「学得杂不是一件坏事,能融会贯通就好了。」她张口咬下了对方递过来的糖葫芦,声音有些含煳不清,腮帮子鼓起来的模样倒是同她平日里淡漠的样子相去甚远,反倒有些可爱了。 苏念雪咽了嘴里的山楂,思索了下道:「其实你学得不也挺杂的吗?剑法暗器,还有其它的一些武功,你也是会的吧?」 「你想问刀?」晴岚思忖了下,道,「其实我和他的招法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把剑换成刀也能用,不过没试过,他不太想让我学刀。」 「嗯?」 「刀比剑险。」她试着找了个形容,「刀仅一面,一招一式,你的性命与对手的命都悬于刀刃之上,一旦退了,没有可守的余地,所以于持刀者而言,向前挥刀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但如果是剑的话……剑开双刃,还有得选择。但是江湖人本就是靠着随身的刀剑,所以退路大抵是无用的,相比之下,用剑或多或少都有些花哨的地方吧。就像长安的那些公子哥,不也喜欢随身带把剑显摆吗?」 第121页 「唔……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吗……」苏念雪寻了个地方扔了手里的签子,「对了,也不晓得楠茵他们何时会到。」 「应当也就在这几日了。」走的有些远,晴岚在街口寻了处茶肆坐下,「临安到此路途迢迢,自然要晚些。」 她抬手斟了茶,飘散的热气缭绕在那双修长白净的手周围,倒是将她的肤色衬的更白了些。 武人的手其实本不该这般纤长漂亮,因着那双手上多少都带着茧子,难免影响了美感,只是她似乎没受什么影响,茧子虽在平日里能摸出来,但这么瞧着倒是真看不出来什么。 苏念雪之间摸索着杯盏,眯眼盯着她,笑道:「你大概是我见过最不像江湖人的了。」 「嗯?」 「喏,就凭这双手,就算是放到西京,也不晓得要惹多少官家小姐嫉妒。」她说着执起她的手,一点点摸索过分明的指节,「长相也不像啊。」 晴岚扶着下巴微微勾了唇,桃花眼里不经意流淌出的是潋滟水光。 苏念雪目光不由落到了对方微抿着的薄唇上。她的唇色偏浅,也不晓得若是点了胭脂会是什么模样…… 她这么想着不由得出了神,连带着握着的手也没松开,直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店家,清出一块地儿供歇脚。」 领头的女人将手里的剑随意地往旁边一放,身边的人低垂着头不敢靠近,唯独留了一个纤瘦的少年跟在她身旁。 雪中梅,谢家的族徽。苏念雪严重掠过一抹讶色,那人是谁?为何带队的不是身为少主的谢长轩?也没听过谢家有哪位小姐啊…… 晴岚却在此时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口,无声的说了一个名字。 封绥。 那边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茶肆里其他人的注意,不乏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啧,谢家的人好大的排场啊。」 「那可不,现在能压一压他们的也就沈家了,人现在不在这儿,谢家哪儿会把我们这种小喽啰放在眼里啊?」 「那也不能这么瞧不起人吧?那女人谁啊?」 「她你都不晓得?封绥啊!四娘子!那可不止是兰陵的客卿,人家可还是崇明的掌门人!」 封绥……苏念雪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抬眸看了眼面前镇定自若的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瞟了两眼不远处的谢氏门生。 恰在此时,被人议论的人转了身。 一把横刀就这么钉在了适才小声嘀咕的几个江湖客桌上。 拔刀的不是封绥,而是她身边那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的少年人。 他阴沉着脸,缓步走过去拔了桌上的刀,好好的桌子就这么断成两截。 苏念雪忍不住皱了眉,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太过压抑了。不是武功的压制,就是周身散发的阴郁感,但这种阴郁同鬼差或是黑鹰这种见惯生死的凉薄是不同的。若一定要作比……鬼差是最为锋锐的剑,而他……是淬毒的刀。 「既然有胆子说,下次不妨说得再大声一点,好叫所有人都晓得你们在说些什么。」他身后的妇人冷哼了句,一张本应算得上美人的脸却因一颦一笑间的讥讽而显得格外刻薄,「怎么?倒是不说话了?既不忑于旁人的排场,怎得不拔刀看看你可配在此妄言长短?滚。」 此人应当就是封四娘了。苏念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倒是同传闻的一样,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正思量间,手背忽然覆上了一层暖意。 她抬起头,入眼的琉璃眸子平静得过分。 「走吧。」晴岚捏了捏她的手,将碎银放在了桌上。 她们本就坐得偏,再加上她是背对着封绥的,是以兰陵的人本就不曾注意到这一边,但这么一起身,却是有人不禁往她们这边看了两眼。 人家在那边正耍着威风,这厢倒好,若无其事地付了帐打算走?这不相当于压根儿没把人家放在眼里吗? 「站住。」 「现下进出,都要看谢家脸色了吗?」苏念雪伸手握住了晴岚的手腕,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这间茶楼,何时成了谢家的?」 此话一出,方才那个男子的手已经扣在了刀上,利刃破风而来,眼见着就要刺入皮肉,只听得一声闷响,那把刀却已经斜飞出去钉在了门板上。 年轻的剑客拧着眉,缓缓放下了抬起的剑。 她没拔剑,仅仅抬剑以剑柄就挡下了对手的刀。 「阿岚……」苏念雪手心满是汗,她握着晴岚的手不肯松开,生怕她做什么。 这个时候惹怒封四娘,不是什么好事。她明明知道,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 「有点本事,无怪乎敢如此放肆。」封绥拍了拍手,示意身边的男子退下去。 原本寂静的茶馆又开始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这两个人是谁啊?竟然敢这么冲撞这个祖宗……」 「嘘!不要命了你?!」 晴岚安抚般握了握她的手,復而拔出了刀,用力一甩便将刀刺入了他们面前的一张竹凳里。 「礼尚往来,扯平了。」 「好个礼尚往来。」封绥冷笑出声道。 「让开。」 「若我不让呢?」她眉一挑,挥手示意一众弟子将门堵了个严实。 这人是真有病吧……苏念雪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扣住了银针。若真要打,晴岚最好不要动手为好,否则……但若是要自己一个人对上那个人,胜算又有多少呢…… 第122页 是了,不能正面来,那只有……心念电转之间,她心下有了主意。 「若是不让,那便请给我等一个理由吧。」她往前跨了一步把晴岚挡在了后头,目光镇静,「若如前辈先前所言,发难是因人背后非议,我二人不曾开口说过任何有损汝等的言辞,这位拔刀伤人暂且不论,难道在这江陵,非谢氏人连来去自由都不可了吗?」 「自诩心怀正气的兰陵与崇明,难道便是这般担起江湖正道的?」 这番话说得漂亮,封四娘身边跟着的是兰陵的人,纵然惧她,但骨子里那种骄矜还是在的,崇明宗败落已久,全靠着这一个宗主撑着,但若真要跟谢家相论,是比不上的。 她到底要给谢家面子。 封绥怎会不知她用意,她眯眼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女子,露出了个饶有兴味的神色来。 「好厉害一张嘴,你是什么人?」 「长安,药王谷。」她淡然开口报了师门,却不曾道出名姓。 「药王谷……呵,如此倒是我无礼了。」她忽而笑了,冲着身旁的少年悠悠道,「修儿,给这位姑娘赔礼。」 少年弃了刀鞘,沉默着上前缓缓弯下了腰。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僵硬得如同傀儡。 封绥挥了挥手,示意弟子放了行。她其实也不屑于以多欺少,不过想给人个下马威,既然苏念雪给了这个台阶,她也不会不要。 她自负,但不傻。 「你想跟她打一场?」她瞟了眼身旁低眉顺眼的少年,「还不是时候,你要拿下的,是这次武林大会的头筹,晓得么?」 他僵硬地点了头,低声道。 「是……师父。」 约莫将人拽出了几条街,苏念雪终是松了口气,她背后都出了汗,方才的话她没有绝对的把握,若是对方执意发难,她也没办法的。 「阿雪。」晴岚拉住了她,她面上显得有些冷凝。 苏念雪愣了下,试探道:「你……生气了?」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突然伸手抚上了她的脸。 那是方才被刀风颳到的地方,虽然没流血,却不可避免的多了一道划痕。 「不疼的,你别生气了。」苏念雪拽着她的袖口晃了晃,「真的,而且明日就消下去了……」 「是我的错。」晴岚低垂了眼,像是有些自责,「下次不会了。」 苏念雪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你……唔,阿岚?」 「嗯?」 「你亲我一下?」她眯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当作道歉了?真的不疼的。」 这话本意是为了打消她情绪的玩笑话,但晴岚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低下了头。 温热的唇柔柔地印在了那道红痕上,她一手抚过她的下颔,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点点舔舐过上面细微的痕迹。 苏念雪轻哼了声,腿都有些发软。 这大庭广众的,她…… 晴岚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道:「我迟早讨回来。」 封绥……她眯着眼,琉璃般的眼底那一剎闪过的是一如手中墨尺的锋锐。 你与墨客的帐,迟早一笔笔清算。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招法 这之后几日倒没再遇到谢家或是其他相熟的人,大抵那一日真的只是意外,不过芥蒂一旦埋下,便总是让人禁不住去想它。这几日多数的江湖人都已抵达江陵,鱼龙混杂的人群总叫人有些不安宁。 是以这些日子二人都极少出门闲逛。 一来是真的不想再生事端,二来么,武林大会将至,即便胸有成竹,也需得再磨鍊一番。 当初为了清净没选江陵城内的客栈,租下了城郊的一处别院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早时的天儿有些凉,苏念雪披了件袍子缓步走出了房门,屋外估摸着是夜里落了雨,青石板还有些湿漉漉的。 「别告诉我你又冒着雨练剑。」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这模样还有些睡意阑珊。 「没有,半夜下的雨,我出来时停了。」晴岚坐在院外长廊的栏杆上擦拭着手里的墨尺,见她出来嘴角攒了些笑意,「还早,困的话回去睡。」 「唔……现下什么时候了?」苏念雪揉了揉眼睛,走到栏杆边仰头看她。 晴岚放了手里的剑替她拉了拉衣襟,道:「卯时刚过。」 若是在城中,此时怕已经开始热闹了,但在这儿还是安静得很,秋日的风吹散了天边的阴云,隐隐露出了日光。 晴岚眯眼瞧了瞧逐渐放晴的天气,轻巧跃下了栏杆。 苏念雪托着脸依靠在竹栏杆前,一副早已习惯了她要做什么的模样。 自从那一日知晓墨客山庄从属墨翎骑之后,在这日復一日的旁观下,她倒是也琢磨出了对方武功的几分门道。 的确就是一个快字,但这其中跟沈家的快却不一样。出身军旅,一招一式间是没有多余的动作的,换而言之,鬼差的功夫相当的实用,招式本身并不会说狠到伤敌七分自损三分,那股子锐气与杀意源自反覆磨砺中看惯了生死的淡漠,起手不惹人注意,但越往后越是叫人头皮发麻。 不过虽说不像剑舞那般花哨,但仅仅看流畅度都足以让人惊嘆。 思量间,本应到了收招的时候,可对方身子一拧,竟是顺着收剑的势头极快地向上一撩,剑气打在了正前方的古木上,簌簌而落的叶掉了满身。 第123页 看似不加气力的一剑竟要比先前的剑招更加迫人,衔接的剑法也更加迅捷。 苏念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直起了身子,眸底有浅淡的光晕一闪而逝,对方没用全力,这也叫她能看清楚变招的细节。 从剑影变幻到利刃归鞘,不多不少,恰好十三招。 晴岚长长地舒了口气,额头上沁了细密的汗珠,她喘息着平復经脉中汹涌的内力,垂眸的目光落在了墨尺的剑柄上。 鬼差的就剑本没有太多的装饰,墨尺是白子书亲手拿玄铁打的,通体墨色,瞧着古朴而肃穆,但就是这么一把剑,唯一的装饰却是檀木剑柄尾端包着一层银箔上头的一颗琉璃玉。 就像她和白子书,还有母亲晴离月的那双眼睛一样的琉璃玉。 「这套剑法叫什么?从前没见你用过啊。」苏念雪回屋取了茶水过来给她,目光里有些好奇。 「这不是一套剑法,说是刀法更准确。」晴岚抹了抹额上的汗,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剑,「是阿爹的刀,叫做邀月,后来教给了哥哥和我。」 邀月?她心思一转追问道:「是……你母亲的那个月字?」 「嗯。」晴岚点了点头在一旁的石凳坐下,「是根据墨客的功法自己独创的刀,咳咳,据说……」 「什么?」 她面上有一剎那浮现的绯色,支吾道:「据说是给我阿娘的聘礼……」 「啊?」苏念雪闻言愣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别致的聘礼……」 寻常人谁会把刀法当做聘礼啊?!也亏得……能想出来这么,别具一格的下聘方式……即便是同为墨翎遗族的洛氏,也没人会这么下聘吧?要是搁在长安,这样的会被直接丢出去的吧……不过估摸着也没人丢得了鬼首就是了。 「别说了,我也嫌弃……」晴岚捂着脸深吸了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而且阿爹还不是唯一一个。」 「嗯?你,你哥哥不会也……」 「嗯……不过他没教我。」她把手放下,神色比方才冷漠了不少,「他说作礼物的东西才不教我。」 苏念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这幅表情有种哀怨的感觉,她尽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道:「他的叫什么?」 晴岚眼神闪了闪,轻轻嘆息了声,道:「逐光。」 晗字即为日光。 苏念雪敛了笑意轻咳了声,故意岔开话题道:「那你为何没用过这套武功?」 「不太适合。」晴岚眨了眨眼睛道,「一来这本就是刀法,用剑使出来总要差些感觉,若是改成适合剑用的,便不免在原本的招式上打了折扣。再者……」 她放下剑把手腕探了过去,示意对方诊脉道:「消耗内力太快了。」 苏念雪抬手落在了她的手腕上,略一试探便皱了眉道:「你这……怕是比你先前演练的剑法的消耗还要大啊。」 「嗯。」她再倒了杯茶,解释道,「自创武功本就是修为迈入宗师境才能摸着门道的,到了那个境界,创出的武功肯定不是供初窥门径的人使用的,修为低的人觉得消耗大才正常吧。这套刀法若是阿爹或者……哥哥用,就不是我方才那么简单了。」 六年前那场变故白子书可是一人挡下了近乎所有的江湖正道人士,那么这套刀法……应该那个时候就暴露了吧……封绥和兰陵谢氏的人,对这套刀法应当再熟悉不过了。 内力和惯用剑招还有可能加以掩饰,像这种刀法,一旦用了,就是将自己□□裸地暴露在正道面前了。 是对付他们的底牌,却也是刺向自己的刀。 「说起来,你的那套剑法也是自创的武功。」思量间,晴岚突然歪头道,「那套滴水剑。」 「嗯?」苏念雪闻言一愣,「可,我阿娘就是普通的江湖人啊,自小养在药王谷,便是武功也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 「大抵是先辈留下的?」她捧着茶盏,裊裊雾气蒸腾而上,笼罩掌骨,「我只看着你演示了那么些,不过滴水剑应当用的是暗劲,便如名字一般,是连绵不绝的水。」 「墨客的武功叫做飘羽,借的是风之迅捷,用的是飞羽之名,滴水剑应当也是某种武功的延伸吧。」 原是如此吗?苏念雪瞭然地点点头,话锋一转无奈道:「可惜了,我可没什么练剑的天赋……唔,对了!若是我把滴水剑完完整整演练一遍,你能学会多少?」 以她习武的天分,是不是可以在此次的武林大会上…… 晴岚自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年轻的剑客无奈地弹了下她的额头,道:「想什么呢?天赋再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学会一套自创的剑法的。而且即便是学会了,也不熟练,比斗之中用自己不熟练的剑法,就算再精妙,也无异于是以短击长。」 苏念雪捂着自己的额头嗔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弹我额头倒是愈发顺手……那你的修为还未到宗师境吗?」 「半步踩到了境界罢了。」她摇了摇头,抬手替她揉了揉额头,「而且只是内力和经验而言吧,若是论及武学领悟,是肯定没达到的。不过……同这次武林大会上的人比倒是绰绰有余。」 这话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自以为是,但她说出来却是实话。 别说宗师境了,这些所谓的年轻一辈真正出彩的估摸着也就那么几个吧。 第124页 刀剑鲜血里淬鍊出来的鬼差,当真不是他们这些自幼活在庇护之下的雏鸟可堪比拟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晴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饿了么?」 她抿了下唇,诚实道:「有点。」 「我去换身衣服,出去吃些东西吧。」她把剑搁在了桌上进了屋。 苏念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指尖轻轻滑过桌上的墨色长剑,目光触及剑柄的琉璃玉石时有一剎那的柔软。 那是剑上唯一的一抹亮色,便如同那个一向淡漠的女子浅色眸中的微光。 因为少有,才更显得珍贵。 九月的桂子香顺着风沁入鼻腔,她深吸了口气,点滴笑意如清溪流水一点点漫上眼底眉梢。 不过这抹笑意并未维持多久。 急切的敲门声伴着屋外人的高喝响起,让人忍不住皱了眉。 苏念雪望了眼紧闭的房门,蹙眉过去开了门。 「磨磨蹭蹭的,真是乡下地方!连找个给公子歇脚的地儿都难……嗯?这乡野之地,竟然也有这等美人儿?」 敲门的几个男子阴阳怪气地骂了两句,在看清女子的眉眼后像是眼前一亮一般放软了态度。 「你们是何人?」苏念雪嫌恶地扫了她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这些人腰间香囊绣着的青鱼纹上。 「荆楚荒败之地,竟有如此佳人,此行倒是不虚。」身后悠悠传来一阵笑声,男子把玩着一枚青玉佩,眸子半眯地打量着她,「权煌阁,林旭。」 权煌阁的少阁主?苏念雪眼底一沉,冷声道:「所为何事?」 「无事,想向姑娘讨杯茶喝。」 「屋中未曾备下茶水,诸位来错地方了。」她神色一沉,作势要关上门,却不料门前的几个权煌阁弟子齐齐上前一步拦下了她的动作。 林旭却像是置身事外一般轻轻摆了摆手道:「姑娘这般说……见外了啊。」 像是得到什么暗示一般,边上的人立时围了上来,作势就要上前抓住她的手,苏念雪往后撤了一步,指尖扣着的银针已经甩了出去。 这么近的距离,那几个权煌阁弟子避让不及,捂着被银针刺中的地方倒在地上哀嚎。 「有点意思。」他见状眉一挑,低声道,「拿下她。」 身后的侍从一点头,足下轻功一点便掠了上去。 不过他到底没近的了身。 剑背狠狠拍在了他的下腹,径直把冲上前的几人给掀飞了出去。 女子提着剑站在门前,琉璃般浅淡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名为愠怒的神色。 「滚。」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沈楠枫 「好快的剑。」林旭的目光在地上□□着的几人身上略略一扫,终是放了手里头的青玉,他俯身掸了掸袍子,望着后头站着的苏念雪笑吟吟道,「银针锁穴,推云之手,姑娘是药王谷的人?倒是在下眼拙,失礼,失礼了。」 说罢,他身旁的人迅速上前将地上倒着的人拖了下去,仿佛是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了晴岚的剑上,道:「只是姑娘师承何派,在下倒是半点没瞧出来呢。如此快的身手……哦,倒是有些像,二十多年前名扬江湖的那一位了。嘶,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鲜卑人?」 不过剎那间的剑招,平常人定然是觉察不出什么的,但此人竟然在短短几招之下看清了剑法的来头,单凭这一点,这人怕不是先前想的,仅仅只是个浪荡子罢了。 「你认错人了。」晴岚淡淡瞟了眼他身后跟着的数人,随手将手里的剑收了扣在了腰间,回头看了眼苏念雪。 苏念雪淡漠地瞥了眼面上笑容不减的人,道:「道歉不必了,林公子且回吧,寒舍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阿岚,我们走。」 「诶,何必着急走呢?」林旭抬手拦了路,缓缓道,「在下素来仰慕药谷之仁心,我权煌阁也向来愿与此等杏林圣手相交,还有这位姑娘,剑法之了得令在下佩服,若是愿与某交个朋友,我权煌阁自当奉为上宾。二位意下如何?」 晴岚轻笑了声,颇有些戏嚯地扫了他一眼,道:「前一刻以势压人,后一刻想以势交友,林公子的如意算盘打的倒是不错。」 「哈哈哈哈哈哈,姑娘若还是在意这个,那某自当赔不是了。若姑娘愿允,即便是负荆请罪又有何妨呢?」 这人……为何在猜到她们身份后就如此紧咬不放?苏念雪不由皱眉生疑。权煌阁,北地除了兰陵最得势的就是这清河的权煌阁,能与扬名已久的兰陵谢家共论短长的江湖势力,按理来讲门中应不缺人才是,为何要偏偏紧咬着她们不放? 不对劲,这肯定不对劲。 正思量间,遥遥却有人替她们回了嘴。 「既非你情我愿,林少阁主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这个声音叫林旭面上带着的笑容滞了一瞬,他深吸了口气,回过头笑着朝远来者遥遥一拱手,道:「我当是谁呢,原是沈少主,别来无恙,近日可好啊?」 「烦劳挂心,沈某一向安好。」来人一身苍衫,眉眼间与沈楠茵有六七分肖似,连带着唇边三分笑意都同人有些像。 沈家的少主……苏念雪侧过脸晴岚,低声道:「沈楠枫?」 「嗯。」晴岚点了点头,眼底的凉意褪了些,转而浮上的神色温和些许,「他既在此,恐怕咱们的沈小姐也到了。」 第125页 「不知,沈少主好好的江陵城不待,带着人跑来这荒郊野岭,所为何事呢?」 「少阁主不也跑来了这荒郊野岭?」沈楠枫从容一笑道,「少阁主面前的这二位姑娘,乃舍妹之友,初来江陵,闻得友人消息,我这个做大哥的,便该替小妹跑着一遭,你说是也不是?」 「原来是沈小姐的朋友,如此,倒是在下唐突了。」林旭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地掩饰了下去,「是吾之过矣,还请诸位莫要放在心上啊。」 「我们走。」 果真还是明面上的江湖世家才能压他们一头么……苏念雪眼见着林旭带着人离开,不由暗自咂舌。这江湖年轻一辈声名在外的几个人,果真是没几个省油的灯。 「晴姑娘,苏姑娘!」沈之杭从后头转出来喊了一声。 「之杭。」沈楠枫扫了他一眼,他淡笑了声,略一拱手道,「在下沈楠枫,见过二位姑娘,几月前江南一事,多谢了。」 「沈公子言重了。」苏念雪摇了摇头,躬身回了一礼,「多谢沈公子的解围。」 「谢倒是不必了。」他笑着让开一条道,「二位不愿同林少阁主同道,可愿同沈某走一遭?楠茵倒还挺想见一见二位的。」 她失笑出声,看了眼身边的人道:「那,劳烦沈公子带路了。」 沈家暂住的宅子倒是不太远,大抵也是为了清静些,远离了城中的喧闹。 晴岚四下望了眼,眼角余光瞟到个影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扑了个空的沈楠茵眉一挑,转而扑过去勾着苏念雪的肩膀,还故作挑衅般沖她挤了挤眼睛,「还是念雪好!」 「怎得这么晚?」晴岚唇边够了些许笑意,道,「离大会只剩下三四天了。」 沈楠茵松开苏念雪摆了摆手,道:「还不是之前谢家那件事,我大哥回来了,但是说是那边还是没什么头绪,你也晓得我们家的,没证据再多揣测都只能是揣测,做不得数。」 「谢家还是怀疑鬼差?」苏念雪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晴岚,「天底下那么多邪魔歪道,怎得就总盯着这个游走在黑白之间的?」 「天晓得他们。谢长轩也是个有病的。」沈楠茵给她俩倒了杯茶,絮絮叨叨道,「整天盯着这个不放……大哥已经够给面子了,还有这一次,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兰陵这一回竟然让封绥带着人先来,这人的性子连阿爹都不想惹……你们可别惹上她啊。」 「已经惹上了。」苏念雪无奈地嘆了口气,将那一日的情形说了一遍,也是颇为头疼的模样。 一时间沈楠茵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沈家不会给谢家压着不假,但是封绥此人却是个变数,崇明如今靠她一个人撑着,却也不见有什么颓势,在兰陵明明只是一个客卿,却连带着包括谢长轩这位少主在内的人都要惧她三分。 「她还不会拿药王谷出身的人怎么样,苏姑娘大可放心。」沈楠枫此时推门走了进来,他抬手揉了揉小妹的头,视线却缓缓移到了一旁抱着剑站在窗边的晴岚身上,「但晴姑娘恐怕……」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知道晴姑娘的母亲是什么人,但恕我直言,晴前辈虽负有盛名,可到底不是中原出身,兰陵,不认。」他缓缓摇了摇头,「更遑论崇明宗的人了。虽说君子不背后语人是非,但……他们确实太傲了。」 非中原出身不认,非来歷清明者不认,非合乎己见者不认,这三不认,可委实让人无言啊。 「算了,不说这个,大不了到时候我们沈家护着你就好了。」沈楠茵撇了撇嘴将话头支开,「对了大哥,你来有事?」 「没事就不能过来了?你呀。」沈楠枫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从袖口中拿了张帖子放在她面前,「这个收好,若是丢了,我可没法子带你进去了。至于二位……」 他低笑了声,指节在腰间的长剑上轻轻摩挲,「早就听闻晴姑娘身手了得,本想讨教一二,但……还是留到几日后的武林大会吧?若能遇上,还望不吝赐教。」 原本垂眸沉思的晴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略一颔首道:「好。」 她倒是不意外沈楠枫会向她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一脉少主,若是真没点少年人的血性,是真说不过去。沈家家训不及谢氏锋芒毕露,但不代表没有,沈楠枫也好,沈楠茵也罢,他们的锐气藏在血脉深处,于温润中现锋锐,这才是沈家子弟的风格。 不过担心却不至于,一来沈楠枫与谢长轩这南北两家少主的比斗向来没停过,不过从未分出胜负,想来他与谢长轩也相差不多,二来,武林大会鱼龙混杂,能否真正对上还是个未知数。 比起沈楠枫,她更在意的是那日封绥身边的那个人。 封修……崇明宗的大弟子不是这个名字,若是没记错,应当叫做封釉,那么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相信封绥会随随便便带一个毫无来头的弟子跟在身边。这个封修,自她回中原,这是第一个让她觉得有些危险的人。 沈楠茵自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收了桌上的帖子,起身提了剑兴奋道:「好了,别去想这些,走走走,陪我逛逛去!」 还是一样的不着调……晴岚眼角抽了抽,无奈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有人在此时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第126页 她侧过头去看向握住自己的人,眼神里有些探寻的意味。 年轻的医女一挑眉,拇指轻轻在她的手心滑了一下,仅一个浅淡的笑,就足以让人明白她想说些什么了。 晴岚紧了紧交握的掌骨,唇略微动了动。 不是内力传音,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唇语。 放心。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武林大会 九月十八是个好天儿,入了秋的江陵凉风习习,吹在人身上有些凉,日头在天边遥遥见了光,一点点攀上天穹,在凉风吹拂中给了人些许的暖。 长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前几日沽酒的江湖客拿起了闲置多日的刀,压下了戴着的斗笠缓步迈出了门。 几年一次的江湖盛事,是无数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渴求名扬天下的起点,亦是各家弟子比斗的武斗场。 秋日的枯叶落满了整条道,踩在上头髮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苏念雪站在一棵古树下等着晴岚,脚下的枯枝落叶在百无聊赖的踱步中嘎吱轻响,有些过往的江湖客见她落单还会上前搭个话。 明晃晃的日光透过逐渐凋敝的树干落在了她的眉眼间,更加衬得一张脸明丽动人。 晴岚拿着帖子回来时落入她眼中的就是这样一幅画。 年轻的女子双手背在身后,在满目落叶与日光下眉目低垂,唇边笑意清浅。 她想起对方闲事总是打趣自个儿说这张脸生得太秀气,若是放在长安的贵家里头必定是要招人生妒的,可如今她望着对方的面容,却觉得这话说的应是她才最为合适。 「阿岚?」怔愣间,面前的人却回了头,她歪了歪头,眸间光晕浅浅,「过来了怎得不说一声?」 她闻声回了神,却只是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拜帖,道:「已经给主事的看过了,但要上演武场还得看明日抽籤抽到何人。」 远处楼阁的钟声响了,那是这次大会开始的钟声。 「走吧,去瞧瞧这次来的都有什么人。」苏念雪上前拉着她,正想往前走,却不料意外地瞧见了个人。 「知忆!」 脱了那身六扇门的飞鱼服,林知忆此时身上穿着身月白色的窄袖衫,怀里抱着的那把刀却还是身为六扇千户的绣春刀,她听到喊声回了头,一双眼在见着来人时有一霎的波动,却未见到什么讶异的神色,仿佛早就料到了会在这儿见到她们一般。 「许久不见啊。」 「你不是回长安去了吗?怎会在此?」苏念雪上下打量着她这副打扮,「也没听你说过啊,对了,你见过楠茵了吗?」 「还未,我也是才到不久。沈氏的人应当在上首,现下可不大好见她。」她笑着摇摇头,冲着后头跟上来的晴岚打了个招唿,「你们这是要进去观礼吧?一道通行如何?」 晴岚微微颔首,扫了眼她的刀开口道:「你这是来?」 「别误会,我可没想着参加者武林大会,只不过闲来无事来凑热闹看看罢了。」林知忆边说着边在前头领路,「案子已经交由六扇主理了,我如今不过轮换得了闲,过些日子还是回去的。」 六扇门的千户会有这么长的休沐吗?苏念雪狐疑地看了她两眼,转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挑眉,是了,六扇门查案子不会从明面上来查,那么她这是…… 「看样子,你来凑热闹是想摸条大鱼回去啊?」 「嗯……那可不,总不好无功而返,晴岚你说是不是?」 晴岚望了她一眼没答她的话,只是顺嘴道了句:「他不一定会来。」 这个他是指谁其实不难猜,毕竟白子书这个名字一开始就是林知忆说出来的,若说她跟墨客山庄没什么关系自己是不信的,所以此刻她们俩能说的这个人,估摸着也只会是白子书了。苏念雪如是想到。是了,这个时候若是他出现,那就是真的往人刀尖上撞,这儿想要他性命的可不止一个人。 「我的确有事情要问他,但不急于这一时。」她摆了摆手,边说着借过边把人带到了台前,「哟,挺气派的啊这一回。」 那些台上的世家家主有何种论调她们是没兴趣的,真正令苏念雪觉得好奇的,是台上排列的座次。 兰陵谢氏与临安沈氏做首毫无疑义,只不过这之后的倒是有意思多了。 「蜀中没人来意料之中,就连带着唐铭川这个唐家幼子都是跟着极天宫的人在一起。啧……极天宫可以啊,位次居然还要压了权煌阁一头,这下有好戏看咯。」 说起来,权煌阁那一日拦下她们究竟是为什么?苏念雪忽然想起前些日的林旭,忍不住皱了皱眉,被极天宫压了一头吗…… 晴岚瞥了垂眸沉思的苏念雪一眼,轻咳了声道:「你对权煌阁很熟?」 「熟啊,怎么不熟了。」林知忆倒是毫不避讳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但那抹笑怎么看都藏着几分嘲讽的意味,「我本就是是权煌阁出身。」 「不过,是庶出,无名无分。」她索性活动了一下肩颈,毫不在意般道,「既然待不下去,还不如去做个六扇的千户来的有趣。」 如此一来,林旭算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不过听闻当年她入六扇时也才刚刚及笄的年岁,想来是早就离开清河了吧…… 「权煌阁一直想替代谢家在北方的地位,只可惜总差那么点意思。到底是新晋的江湖势力,没了兰陵的底蕴。」林知忆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满面冷色的林旭,轻哼了声摇摇头,「那么大张旗鼓地招揽江湖人做客卿,谁不知道他们想做些什么?相比之下,极天宫要聪明得多了。顾渊认人倒是认得准,唐铭川这小子,功夫不怎么样,机关术倒是一把好手,极天宫总坛在他手底下被设计得如同铜墙铁壁,这世上任何一派势力,包括你们在内,若是想强攻,都得做好被那些机关砍下一条手臂的准备。」 第127页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上头的各派家主仍旧说着那些个冠冕堂皇的说辞,晴岚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像极了只慵懒的猫儿,「唐铭川为什么会跟顾渊走在一起?」 先前周秦说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她倒是不在意这个「不一般」究竟从何而来,她更想知道的是,自六年前那一场变故之后,蜀中就与中原各家有了隔阂,为何此时身为幼子的唐铭川会只身前来中原。 纵使极天宫同六年前那件事扯不上关系,唐老门主也未必会让他走。除非……这人是偷跑出来的。 「你不是猜得到吗?」林知忆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绣春刀的刀柄上,「他阿姐被谁带走的,他就来找谁咯。不过你也晓得嘛,这小子的脾性可对不上武功,惹出事儿也不奇怪,顾渊帮了他几回,他也就想着回报,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混熟了?」 这么想来倒是极天宫赚了,能被林知忆说是「铜墙铁壁」的机关设计,这世上能做出来的人绝对不多,从这方面来讲,唐铭川这个人倒也算是个天才。不过……苏念雪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来江陵前遇见那二人的时候。 那张图……难不成就是总坛的布防图?如果是,那么顾渊不吝损耗极天宫的弟子的战力千里追击,就有了理由了。 但究竟是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盗取了布防图? 「比起这个,我更想问的是你想好如何脱身了吗?」林知忆话锋一转,正色道,「你也知道若是拿下魁首之后,要面对的是江湖正道大部分高手的注目吧?」 拿下了头名,也就意味着摘下了那个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称号,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在此时,各家的反应只会是一个。 招揽。 而且是穷追勐打的招揽。 即便她不暴露身份,要想在这样的重重压力下安然地离开江陵,也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晴岚沉默着没说话。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答案。从最理智的角度来想,其实最好的选择是借沈家的名,沈家不会怀疑她,因为有沈楠茵,借着沈家的名,各大世家便不敢来跟沈氏抢人,除了谢家。 但谢长轩一向不喜这种来歷不明的人,加之他们之间还有那么点过节,谢氏不可能拉的下脸来招揽自己,因此只要自己用了沈氏的名头,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可那不过是抛却所有因素不讲,最理智的选择。实际上她不可能依託沈家,即便身份不会暴露,但那也只是一时的,自拿下魁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那个走在影子里的人,而是彻彻底底跟白子书一样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鬼差无人知晓来歷,就是因为没人见过他们的脸。 可彼时盯着自己的眼睛就不止一双了,谁能保证她的身份永远不会暴露在人前呢?谁都不能。 一旦暴露,她或许可以避而不出,但临安沈氏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鬼差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将无关之人视为可以随意利用抛弃的工具,更何况沈楠茵是她的朋友,墨客出身墨翎,背叛朋友的事情,绝不会做。 林知忆看着她的脸色就猜到了些什么,六扇的千户无奈般长嘆了口气,突然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掌,道:「行了,那个时候我腰牌借你就是。」 「腰牌?」 「千户的腰牌啊。」她侧过头去,眼尾殇起的模样流露出了几分京华中人独有的风流,「反正我也只是来凑个热闹,也没人晓得你究竟是六扇门的哪位千户,借你用来脱身也无妨。不过话说在前头,你们俩得欠我个人情。」 一旁的苏念雪闻言失笑道:「嗯?怎得扯上了我?」 「谁叫你们俩……嗯?」林知忆眨了眨眼,揶揄般冲着她们俩笑,故作感嘆道,「晴岚啊,安阳侯的侄女可不是那么好娶的,你……备好聘礼了没?」 「知忆!」苏念雪没想到她竟知道的一清二楚,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热。 反倒是平常一向容易脸红的人此刻气定神闲地扫了眼林知忆,缓缓开了口。 「聘礼不够……」她扫了眼苏念雪,伸手捏住了对方低垂着的掌骨,「我可以嫁啊。」 「咳咳咳……」林知忆被她呛得勐咳嗽,像是难以置信般瞪了她一眼道,「你何时变得如此不要脸……」 难不成谈个情还能改这么多?把那个不善言辞的晴岚还回来啊! 苏念雪也是一脸讶异地看过去,对方面上却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眯了眯眼,眼尖地瞧见了对方耳垂的一抹浅淡的绯色,垂下头无声地笑了。 果然,还是老样子。 「对付你,自然要不要脸。」晴岚歪了歪头,故作镇静道,「何况我的确不甚在意这个。」 「你哥呢?!」 「他?巴不得我不回去打搅他和嫂子。」 「……你们真的是……算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她难得地吃了瘪,哼了声道,「该抽籤了,你还不上去?」 晴岚侧头看了眼苏念雪,松了手道:「在这儿等着。」 言罢,她足下一点,跟着一众参赛的江湖人上了高台。 林知忆不由一阵牙酸,道:「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啊……」 苏念雪只是笑着摇摇头,她捻了捻指尖,仿佛上头还残留着余温。 第128页 周遭的人散了许多,想来大多数要么走了要么就跟着去抽了支签,她长舒了口气抬起头,却忽而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众人。 那不是江湖人。 为首的将军着了甲,腰间的佩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江陵的守备军吗?她心头一跳,像是想到了什么。 正当时,那将军回了头,一道战场上淬鍊出的锐利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这边的两人身上。 林知忆唇边勾了个笑,将手里的绣春刀挂在了腰间,抬起手缓缓行了一礼。 将军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一旁的苏念雪身上,含着几分打量与审视的意味。 须臾,他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恭恭敬敬地朝那边作了一揖。 苏念雪抿了抿唇,在心底嘆了口气,她站直了身子回了礼。 不是江湖人的抱拳礼,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子弟见长辈的礼节。 对方予她家臣礼,她敬将军手中刀。这是苏家自己的规矩,外人几乎是不晓得的。 「有朝一日你若是用的到他了,也就是你回长安的时候了。」林知忆在旁边抱着刀瞧着这一切,淡声道,「如果真的用了,不后悔吗?好不容易才挣脱了长安的锁链。」 「没有后不后悔,只有值不值得。」苏念雪轻笑着摇摇头,女子眯着眼远眺着高台,声音低柔,「与人命比起来,什么都是值得的。如果那么一日,你也会听令?」 「其实你们苏家的令管不着我的。不过嘛……」她洒然笑道,「朋友可以。」 在日光与清风中,年轻的剑客逆着光走来,琉璃色的眸子温润如玉。 「明日同谁打?」林知忆高声问了句。 晴岚一挑眉,晃了晃手里的签,道:「崇明,封釉。」 「哟呵。」林知忆闻言乐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藏锋 这话说得不假,自六年前河洛道惊变之后,崇明、兰陵同墨客的鬼差就已是敌人,兰陵谢氏统领北地的江湖正道,尚算得上清正二字,但崇明宗……只晓得在背后放冷箭的小人,更叫人厌恶。 崇明与墨客,早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晴岚摩挲着手里的签,道:「这个封釉,什么来头?」 「他啊……封绥的亲传大弟子,说是在北境捡回来的,也不晓得是大梁人还是北燕人,不过封绥倒是不在乎这个,看他天资上佳,也就收了。你也晓得那婆娘的,她若是开了口,谁敢阻挠?兰陵都得给她几分面子。」林知忆抬了抬下巴道,「喏,那个就是封釉。」 苏念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咋舌。好傢伙,这人也太高了点? 她稍稍目测了一会儿,晴岚身量比一般的男子都要高上些许了,这人比她竟是还高出了一个头,眼角刀疤斜斜划过,若在偏一分,他这左眼就别想要了。 不过更叫人在意的是他手里的刀。 和那一日在客栈遇见封绥时对方身旁的那个少年封修不一样,封修手里的那把刀更像是环首刀,出招鬼魅,同晴岚的剑法有些像,但这个封釉,身上佩着的那把刀是九环刀。 这样的刀要的就是拿刀之人的力道足够强,内力修为足够深厚,从这一面来看,此人恐怕不是什么善茬儿。只是……若是如此,为什么他会是封绥的亲传弟子?她先前观察过,封绥的刀同封修的更像,传言封四娘的刀法以快与狠扬名,那这个封釉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快难啃的骨头,他可比谢长轩难对付。」林知忆拍了拍她的肩膀,「传闻此人天生神力,就看是你的剑快过他的刀,还是他的刀压折你的墨尺了。」 晴岚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个封釉…… 不过身后的一声喊打断了她的沉思。 「晴岚!念雪!」沈楠茵像是刚从那一头疾跑过来一般,额头还浮着一层薄汗,她原本是为了过来找这俩人逃了各大派的集会,却在看清两人身旁的女子后硬生生定住了身子,怔愣道,「……阿忆?」 林知忆显然也是没想到会这么遇见她,在短暂一霎的愣神后,她勾了勾唇角,道:「好久不……诶?」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直直地扑进了她怀里,她整个人一惊,下意识地扶住了对方的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面上有一剎的错愕。 晴岚在旁边瞧着也是一愣,她侧头看了眼苏念雪,眼神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阿忆?这两个人…… 「江南你直接走了我还没说你什么,你来了江陵倒是先见她们俩不来找我?」沈楠茵退开些,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林知忆!」 「咳咳,江南那次是因为朝中赶着復命啊。」林知忆背后一凉,忙不迭地干笑了两声道,「我也是才到江陵,是晴岚她们先遇着的我!当时你可还在台上呢,不信你问她们!」 晴岚瞥了眼疯狂使眼色的林知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林知忆在心底长舒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是我不是,赔罪了。对了,你抽完签了?」 「嗯。」沈楠茵从袖袋里拿了签子递过去,「崇明的人,但没听过名字,向来不是什么扬名之辈吧……」 她伸手接了,垂眸扫了眼,低声道:「崇明……封修?」 第129页 这个名字宛如一柄重锤忽然敲打在心头,苏念雪面色忽然一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人拦下。 晴岚沖她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亦是有些冷凝。 林知忆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扫了眼晴岚,目光饱含深意。 这一拦没叫背对着的沈楠茵瞧见,几人没想着把这话摊开了说,也就没继续。 苏念雪转念其实也想明白了为何晴岚拦着她不让明说。封修这个人,底细深浅估摸着只有崇明宗,抑或说是只有封绥知道,即便她们觉得不太对劲,也不可能以此为由叫沈楠茵明日不同封修打这一场擂台。 沈家嫡系只有她与沈楠枫,若是不问缘由弃了权,沈家的颜面何存? 感觉这二字,在某些时候可是当不得真的。 「你们做什么都不说话?」沈楠茵疑惑地看了看三人,道,「发生何事了?」 晴岚敛了敛眉,故作轻松般摇了摇自个儿的签子,道:「你瞧瞧这个。」 沈楠茵依言接了,扫了眼后笑道:「哟,咱们这是跟崇明的人槓上了?」 「天晓得。」她耸了耸肩,道,「你可别输得太难看。」 「……你能盼着我点儿好吗?」沈楠茵磨了磨后槽牙,「我虽说没你这般出彩,但也不至于连个无名之辈都赢不了吧?」 晴岚唔了声,道:「先前谢长轩也说我是无名之辈来着,沈二小姐这么自信,怕是不太合适。」 「诶你这是……」 苏念雪好笑地拦在两个人中间打圆场道:「行了,也就是提醒你小心点,不然若是有什么万一,我们沈小姐面子也过不去不是?喏,你兄长再找你呢。」 「还真是,好吧,我先过去一趟,阿忆你要一道吗?我大哥也想见一见你这位千户大人呢。」 林知忆抱着刀瞟了眼晴岚,道:「你和念雪先过去,还有点事儿跟晴岚说一声。」 「你们俩能有什么……」她狐疑地瞧了瞧一旁的晴岚,「好,你快些啊。」 眼见着二人走远,林知忆回了头,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知忆。」晴岚忽然叫了声,剑客一双眼睛里浮现的是先前未有过的担忧,「明日擂台,你去楠茵那边,不必过来。」 「哦?为何?」林知忆见她的容色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那个封修有问题?」 「有,他恐怕,才是真正继承了封绥衣钵的人。」晴岚皱着眉,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日少年阴冷的目光,「而且前两日对上过一次,他给我的感觉,和西域的蝎子,燕北的狼,一模一样,甚至犹有过之。」 这话叫林知忆的面色骤然间变了,她是六扇门的千户,六扇门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消息汇聚之地。封修这个人随了封姓,她也大致猜到了这个人与封绥的关系,但……就连她都不晓得这个封修的底细,在六扇门有关崇明宗的记载里,这个人几乎是一片空白。 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能让身为黑鹰的晴岚有了这种感觉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那封绥呢?教出这么个弟子,用来做什么?杀人?她疯了么? 「或许碍于颜面,封绥不会让封修下死手,但是……你什么时候见过蝎子蜇人不用毒,饿狼扑食不见血的了?」晴岚面色也有些凝重,她定定地望着林知忆,缓缓道,「去她那边吧,我这里你不用管。若是一个封釉就能翻起浪……」 她眸底的冷光一闪而过,那是身为曾经天下第一骑后人的桀骜,「我也不用握着手里这把墨尺了。」 不管是饿狼还是毒蝎,手中剑在,就绝不后退。 林知忆轻嘆了口气,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告知,你也小心,别失手被狼反咬一口可就不太好了。」 晴岚只是笑着摇摇头。她眯起眼,入目的日光有些刺眼。 墨尺剑上琉璃玉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苏念雪送走沈楠茵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阿岚。」她轻声唤了句,眸光温柔。 少年人在唿唤中回过头,浅色的琉璃眸子与剑上的玉石一同被夕日渡上了暖光。 四下无人,苏念雪笑着凑过去,伸手压下了她握剑的手,轻柔的吻落在唇角。 鼻息交缠间,她嗅到的是对方身上清浅的淡香。 「你同知忆说了让她看着封修?」 「嗯。」晴岚眼尾还飞了绯色,开口时声调还有些不自然的哑,「封绥不会动沈家,但是封修……若他真的是封绥磨利的一把刀,一旦打起来,想要收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这个封修……」苏念雪沉吟着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她将话说出口,身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他是影子。」 晴岚闻声看了过去,眸底有一瞬的讶异一闪而过。 「华惊云?」 来者正是玲珑阁的阁主华惊云,不过此时他面上不再带着苏念雪那时在姑苏初见他时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面阴云,这世上能叫天下百晓的玲珑阁阁主露出这等模样的人不多见,再想想他方才的那一句话…… 影子?谁的影子? 「许久不见,苏姑娘。」华惊云朝她一抱拳,目光却仍停留在晴岚身上,「小九,借一步说话?」 晴岚侧头与苏念雪对了一眼,微微颔了首。 第130页 玲珑阁做的消息的声音,自有自己的高明之处,若不是华惊云领路,她们还真不知道这江陵城还有这般的地方。 客栈之下是早早挖好的暗渠,顺着走了不晓得多久,出来时已经入了夜,满天的星斗高挂天穹,映亮了一方庭院。 「他是封绥的影子,是吗?」在长久的沉默中,晴岚开口道。 少年人的眼睛像是天边的星,在夜色中依旧清明。 华惊云有些意外地笑了声,道:「我以为你会猜封釉。坐吧」 「的确封釉更像,但是封绥没那么蠢。」晴岚顺手斟了杯茶给了身边的苏念雪,淡淡道,「封釉是她明面上的甲,封修才是暗中的刀。」 「是啊,所以你这次……」他长出了口气,一双眼在暗色中显得格外凝重,「是要先破甲,再折刀啊。」 暗中的刀……苏念雪心头一沉。影卫?不,只是看着像,影卫是拿来保自己的,而影子……是来杀人的。 没等对方说话,华惊云侧目瞧了瞧一旁默默饮茶的苏念雪,道:「小九啊,这是沖你来的。」 「有人把你的行踪泄露给了崇明。」 晴岚扶着杯盏的手顿了一剎,她抬头望着对方饱含深意的眸子,缓缓开口道:「没说全部,不然你不可能找我。」 「那是自然,我也是要做生意的嘛。」他撑着脑袋,另一手唰地打开了手里捻着的扇子,「所以我来,是要警告你……」 「藏锋。」晴岚放了杯子往后一靠,「你要我藏锋。」 「对。」他把手里的扇子往桌上一丢,正色道,「为了唐晗,你必须赢,但是你不可赢得太轻松,你的手被架上了镣铐,你的剑不可以无坚不摧。」 但这个度究竟要如何把握呢?藏锋二字,说起来容易,可要如何藏?藏几分才不露破绽?这场武林大会上看着的都是当世高手,她又要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赢下这场比斗? 晴岚深吸了口气,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华惊云也晓得这事儿太难了,他虽是玲珑阁的阁主,但遇上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正面插手的。 「其实,也未必要藏吧。」 沉吟间,身旁的人却蓦地开了口。 华惊云眼底愕然一闪而过,他抬起头,颇有些疑惑地看向苏念雪,道:「苏姑娘此话何意?」 女子纤长的指骨划过上好的青瓷,她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缓缓道出的声音低且柔。 「暴露行踪的那个人,很了解墨客不是吗?」她藏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住了晴岚的手,唇角勾了抹笑,「华阁主觉得,那个人会不会将此次前来的鬼差有可能藏拙一事告知封绥?」 的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晴岚眼皮一跳,随即收紧了交握的手。是了,先前怎么都查不出来的人,为何会在此时露了马脚? 华惊云也是个聪明人,即刻便明了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倒抽了口气道:「你是说,我此时在这儿,也在那个人的意料之内?」 「我相信玲珑阁天下百晓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但即便是华阁主,亦或是墨客的鬼差,不也没查出半点有关背后掌舵人的消息吗?」苏念雪心里也是不愿相信这个可能的,但若将一切串联起来,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他很了解墨客,也了解与墨客相关的玲珑阁。华阁主,玲珑阁与墨客山庄联手,连北疆的军报你们都可探听一二,这世上你们找不出的人,又会有几个呢?」 「再者,他肯告诉封绥,也就意味着……」她深吸了口气,咬牙一字一句道,「她知道了墨客来的鬼差是什么人了。」 封绥此人,与其说她恨的是墨客山庄的鬼差,不如说她恨的是白子书。 她一向的矜傲被人弃若敝屣,怎能不恨。 六年前的报復是唐晗,那么如今以谁做筹码才更能让白子书束手无策? 答案只有一个。 晴岚像是有些疲惫的阖上了眼,低声道:「再坚固的城墙都敌不过自内部的分崩离析。他知道一切,知道墨客每一个人的软肋,但我们不知道他是谁。」 所以还要藏吗?这是悬在每一个人心头的疑问。 而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这世上最难揣度的,是人心。莫说她不了解封绥,就算是白子书自己在这儿,也很难猜出六年后的封绥究竟在知晓墨客的人混入其中会是怎样的反应。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良久,她终是睁开眼,浅淡的一双眸子清亮逼人,「这把镣铐是我们自己加上的。」 「嗯?怎么说?」 「心有疑虑,手里的剑自然慢了,慢了,就会输。」剑客仰头饮尽了杯中冷去的茶,淡淡道,「封绥把我当成了磨刀石,磨利封修这把刀的磨刀石。与其说她要的是揪出我,不如说……她更想的是两头获利。我藏,我就可能会输,若是不藏,就有可能暴露自己。一面是拿捏住了救唐晗姐姐的归宁草,一面是拿了我当筹码。」 华惊云咂舌道:「啧,够阴的啊。」 「但她高估了封修,低估了我。」少年人话锋一转,冷笑了声,「她以为将狼摆在面上,把蝎子埋在了阴影里,就能折断苍鹰的翅膀?」 「做梦。」 纵使藏锋入鞘,也是天底下最锋锐的利刃。 苏念雪静静地凝望着她的侧脸,忽而想到了墨客,亦或是说墨翎图腾上的纹样。 第131页 那是振翅欲飞的海东青。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剑与刀 是真的入了秋,风越来越凉了。苏念雪早晨推开门时被冷风吹得一哆嗦,在心底默默嘆了句。 院中的人一如既往地起得早,只不过今日她倒是没练剑,反倒是垂眸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膝上的剑在晨光下隐隐泛着光。 「在想什么?」她迈步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紧张吗?」 晴岚抬眸摇摇头,道:「这个时候过去也差不多要开场了吧?」 她与封釉的比斗是第二场,而第一场…… 「泸州秦氏的小姐。」苏念雪回忆了下昨日的签子与其余人的谈论,「她之于封釉,只是练手的吧。」 毕竟秦家与崇明,还是有着不少的差距的。 「要去瞧瞧嘛?」 晴岚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是你想去吧?」 「是啊,也看看你这对手是何许人也。」她抬手替她理了理领口,余光瞟见对方锁骨的一抹薄红后忍不住耳尖有点发烫,「你觉得这场会打多久?」 「至多一炷香的时间吧。」晴岚回身去锁了门,道,「要看怎么个打法,若是封釉怜香惜玉些,保不齐还会给秦家留点面子,不过么,封绥教出来的弟子,估计不会。」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虽说自己没怎么接触过此人,但同为弟子的封修阴沉得可怕,封釉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晴岚抱着剑在门口等她将院门锁了,冷不丁道:「秦家最好祈祷他们的大小姐别被打哭。」 「你这话说的……」苏念雪回过头颇有些好笑地嗔了她一眼,「话说回来,封釉是否会怜香惜玉我不晓得,你倒是会的。」 「嗯?」 「你之后这一场赢了封釉,那不就是替这位秦家大小姐报仇了吗?」她攥住了对方没握剑的手,「即便是被打哭了,那也没白哭不是?」 晴岚被她这么一说得一时间当真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她,也是,论起嘴上功夫,她是从来都不及她的。 毕竟对方有的是法子叫她无言以对,更甚者就是被逗得满面通红。 她望着对方清透的一双黑眸,无奈地勾了个笑,伸手去颳了下她的鼻尖,道:「我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还没等苏念雪回话,她顿了顿,悠悠接话道。 「只惜你一个。」 苏念雪闻言一愣,随即耳根子火烧似的红了个透彻,她呆愣地站在原地,眼见着对方走出几步之后回头好整以暇地抱剑看她,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的神色里有一瞬的狡黠。 「阿岚!」她有些羞恼地喊了一声。 「嗯?有什么不对的吗?」晴岚眼底蕴着浅淡的笑,她眉眼生得本就秀气,这般表情瞧着更是是无辜,仿佛方才那一句撩拨就与平常的言语无甚区别的样子,叫人拿她没办法。 苏念雪面上烧得厉害,她咬了咬下唇,道:「你同谁学的这些……是不是知忆?我回头就去找她算帐!」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道:「可别诬赖人家,我们明明只有昨日见了一面。你……不喜欢这样?」 「也不是……」她有些纠结般捏了捏手指,终是过去抓着她的衣袖,耳尖绯色未褪,「你好歹给我点准备啊……」 对方性子一贯寡淡,她倒也习惯了对方凡事不挂于口挂于心的做派,这么突然的转变,不是不喜欢,就是有些不太适应。 毕竟谁不喜欢心悦之人对自己说些情话呢? 晴岚顺着她的意,握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露了面的晨光落入少年人的眸中,映射出清亮的神采,在短暂的沉默里,她轻声唤了句:「阿雪。」 「怎、怎么了?」苏念雪勐地抬起头,对方的侧脸笼在光晕下,显得格外柔和。 「你想要什么,可以同我说的。」她侧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掌骨,「我……的确不太会这些,但若是你喜欢,我也能去学。」 自幼双亲早亡,长兄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墨客山庄,能抽出空教她武功已经实属不易,情爱一事让他教倒是委实有些难为人了。 但或许也正因此,这种看似笨拙的小心试探才更叫人能真切体会到那赤诚之心。苏念雪心口被她这低声的一句话熨得热烫,年轻的医女大着胆子按住了面前剑客的肩膀,仰起头近乎虔诚地亲吻那双琉璃般的眼睛。 「你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一声低语,她听得微微勾了唇,笑意一如少年人的纯粹而明媚。 天穹的鹰收起了爪牙,垂下头颅轻轻剐蹭着她的掌心。 那是独有的信赖。 擂台下依旧人群熙攘,晴岚领着她到了擂台边交了签子,寻了个人稍微少些的地方看着走上台的两个人。 「泸州秦氏,秦婉秋。」 「崇明,封釉。」 二人倒也不是什么喜欢寒暄的,互通姓名之后连带着礼都不行,径直拔出了手里的刀剑。 台下的看客一时间议论起来,倒也不乏有些趁着这个机会邀人下注的。 晴岚眯了眯眼,抱着剑看着台上已经过了几招的两人,百无聊赖地嘆了口气。 「怎么了?」 「应当会比我想的结束的要快。」她瞥了眼台上的剑影,随手拂去了肩头的落叶,「剑太慢,内力没人家强。而且……」 第132页 她忽然抬起头,漫不经心般缓缓道:「封釉还没拔刀。」 话音刚落,台上的男子眼神一凌,九环刀在一片惊唿之中嗡鸣而出,他足下步伐一转,刀锋已破风而出,直直地扣响在长剑的薄刃之上。 秦婉秋倒抽了口气,手里的剑险些就被打飞了出去。 那一刀来得又快又狠,若不是她底子打的还算扎实,恐怕险些被掀飞的就不是手里的剑,而是整个人了。 天生神力,倒是不假。苏念雪在台下观察着对方的一招一式,不由蹙眉沉思。这人的刀法跟谢家的有点像,刚烈而内劲十足,秦家剑法中庸,秦婉秋的内力不及他,败北只是迟早的事情,但…… 为什么那一刀之后封釉反倒收了攻势呢? 他这是故意的。晴岚原本懒散的目光逐渐冷凝了起来,她仰起头看了眼高台上属于崇明的位子,封绥不在,大抵是去了封修那边。封修是暗处的蝎子,封釉是明面上的饿狼。 但北地的狼有个叫人恶寒的习惯。 把猎物折磨致死。 以秦婉秋的状态,能硬抗封釉的刀这么久,已经快到极限了,那么下一刀……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台上的局势骤然间变了。 在一片譁然之中,长剑直直地飞落台前,女子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涌了出来,但面前的刀却还没停下,刀尖携着像是要将面前的人撕碎一般的气势直噼面门而去,台下已经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以为要血溅当场时,一个影子近乎转眼间跳上了台,刀与剑在电光石火间铿然相撞,清越的嗡鸣声此刻却叫人牙酸。 玄铁长剑在刀锋即将触及那姑娘手臂时将其拦了下来,剑气在刀剑相交的那一剎那全数迸发,若出海之蛟龙,直直地冲着露出獠牙的刀刃唿啸而去。 封釉连忙抽刀回防,在森然的剑气之下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台下见状一片譁然,不少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秦婉秋倒抽了口气下意识地往后推了两步,险些脚下一滑栽下去,好在苏念雪及时上去拉了她一把。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秦姑娘先随我下去吧。」 她伸手给了对方一个支撑,抬眸对上那双琉璃眸子时有一剎那的担忧。 晴岚回眸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少年人握着剑挡在她们面前,瘦削的身子此刻却像是牢不可破的城墙,狼在这座墙面前收起了獠牙,警惕地睁大了眼。 「竟然挡住了那一刀?这姑娘是什么人?」 「嘶,可不止呢!你们瞧见她刚才的身法没?方才还不见影子呢,这一下就到了台上,忒快了些!」 封釉的脸上有一剎的扭曲,他沉默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冷着声音开口道:「你是何人?」 「你下一场的对手。」晴岚同样也在紧盯着他,墨尺在她手里因着内力灌注而寒意逼人,「此非生死局,取人性命,不合适。」 「呵,这武林大会,何时写明了这条规矩?刀剑无眼,谁晓得比斗之后是死是活。」封釉不屑般冷哼了声,「既是对手,报上姓名,我崇明的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她眉一挑,淡淡道:「晴岚,我的名字。」 「你方才说,刀剑无眼。」她唇边勾了抹笑,眸底却是凉薄,「那我杀了你,是否也理所应当?」 「呵,狂妄。那边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落,刀锋之上的气势再度暴涨,竟是比之先前强了一倍有余,野兽的獠牙在此时暴露无遗,势要撕裂阻挡于前的世间万物。 晴岚在他挥刀的那一剎脚下的步法就变了,她的轻身功夫习自母亲,那是天底下最好的轻功,鲜卑人发迹于北地高山,脚下功夫是源自足下的险峻山川,足踏白雪尚不留痕,应对封釉自然是绰绰有余。 她并不急着出剑,脚下的步法变换间已足以让封釉碰不着她的衣角。 两个人你追我打之间,倒是让台下的看客饱了眼福,不仅惊讶于封釉刀法之锋锐,更惊嘆于晴岚的轻功。 苏念雪却在人群的议论声中轻轻笑出了声,旁人或许只是看个热闹,但她若是看不懂晴岚想做什么,就白看对方练了这么久的剑了。 轻功是晴离月的轻功,但她的剑是鬼差的剑。鬼差是昔日墨翎隐藏在暗处的爪牙,一旦现身,只会有一击。 一击致命。 她躲,是在找封釉的刀法跟封绥之间的差别。 这些细枝末节,或许足以让她揪出藏在背后的影子。 「你就只会躲吗?!」封釉追不上晴岚的身影,怒吼道,「鼠辈!与我一战!」 晴岚身子往后一仰,避过刀刃的同时忽然间发力,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对方肩颈之间,猝不及防的力道让他的身子晃了一瞬,极短的一瞬间,但对于行走在刀尖之上的人,足以落定整个干坤。 下一刻,墨尺的剑锋在一片唿喊声中迸发出寒芒,剑客的剑斜斜向上精准地削上刀刃,内力的劲风让台下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挡了挡。 论起力道,封釉有自信这个女子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剑,竟然让他整条手臂都开始颤抖,引以为傲的九环刀被长剑挑飞了出去,斜斜地插进土壤。 还没等他回神,女子鬼魅般掠到了他身前,毫无保留地携着内力的一掌重重地拍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都掀飞了出去。 第133页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长剑的剑锋却在此时抵在了他的咽喉前。 「如你所言,我可以现在杀了你。」女子浅淡的一双琉璃眸子里含着的冷色像极了雪山终年不化的冰,她静静地望了他片刻,缓缓将剑收回了剑鞘。 人群中倏然间爆发出一阵欢唿,刀与剑的锵声仿佛还在上一刻,如今却已分胜负。 晴岚跳下擂台,她拉上苏念雪的手,足下轻功一点转瞬便掠出了拥挤的人群。 「姑娘!诶你别走啊!」 「别追了人都没影了!这轻功真是够绝的。」 「你们没注意到吗?她姓晴啊!你想想二十多年前的晴离月!不记得了吗!」 「你是说……」 只可惜这些议论声跑出去的二人是听不见了。 秋日的风吹打在脸上,苏念雪握紧了对方的手,忍不住笑出声道:「你还真的是打完就跑啊。」 「不然等封釉爬起来?」她带着人稳稳地落了地,琉璃眸子里的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冬日暖阳的柔和,「走吧,去看看楠茵那边。」 比起只有一个声名在外的封釉的擂台,这边显然要热闹不少,封修虽无名,但单凭一个崇明的名头就可震慑一二,再加上临安沈氏的名头,围观的看客想少都难。 只不过她担心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封修的刀远比封釉的快,这一点那一日在客栈晴岚就晓得,也由此,他比封釉更难缠。 沈家的剑法虽也是以快着称,但沈楠茵跟封修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蝎子蜇人,怎么可能不狠? 远远地瞧见封修抽刀的那一刻,晴岚的脸色就变了,但这一次不一样,她离擂台太远,即便拔剑也来不及了。 「楠茵!」苏念雪失声道,面色也因着封修的那一刀而变得惨白。 这一刀若是真的受了……非死即伤。 就在这一霎,晴岚眼神一动,一声刀刃出鞘的声音准确地传入了耳中。 绣春刀斜插入地,一剎的锋芒叫环首刀的刀锋偏离了三分,月白色的影子将退到台边的沈楠茵稳稳地一捞,翩然落在了台上。 千户一只手撑着内力耗竭的女子,一手拔出了台上的绣春刀,一贯散漫的眼神在此刻锐利如刀。 「崇明的小子,过了。」 沈楠茵脸色还有些发白,不过手里的剑倒是没飞出去,她深吸了几口气,借着林知忆给她渡过来的内力压下了翻腾的气血,但饶是如此,唇边仍旧溢出了丝丝缕缕的血。 林知忆瞥了眼她,眉头皱得更深。 台下有人认出了上台救人的女子,失声道。 「绣春刀!是六扇门的千户!」 林知忆倒是不以为意地收了刀,望着沈楠茵的目光里有着隐隐的担忧,道:「还能走吗?」 「没……没事……」沈楠茵强挤出了些笑意沖她摇摇头,「不过可能要劳烦你扶一把。」 千户的目光暗了一瞬,她撑着身旁的女子,遥遥冲着高台上的封绥道:「封宗主,这件事,你大抵是需要给沈家主一个交代的。」 言罢,她伸手一把将人抱了起来,轻巧地跃下了台子。 江湖人一向对六扇门忌讳莫深,哪里敢拦她,都乖乖让了条道出来。 林知忆抬头对上不远处晴岚的眼睛,沖她轻轻点了点头。 「先带她们回去吧。」苏念雪扯了扯晴岚的袖子,面色也不太好看。 晴岚抬头看了眼台上仍旧握着刀站立在原地的少年,暗暗攥紧了拳头。 高台之上同样也有人在看着她。 「晴离月的后人。」封绥听着手下人的回报,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口。 「如此不知收敛,会是你吗……墨客的狗。」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日月 院中的古木被秋风吹下簌簌落叶,林知忆抱着刀在院中来回踱步,细碎的光影透过枝叶落了满身。 面前的门依旧紧闭,依稀可以从里头听见细微的响声。 不论是身为六扇千户还是当初在权煌阁,她对崇明宗都算不上陌生,但封修和沈楠茵的那一场却叫她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回忆起在擂台上绣春刀对上封釉的刀时的感觉,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 这个封修的内力跟崇明传统的功法似乎不太一样? 思量间,面前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些,苏念雪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抬头看见她的一剎也是愣了下。 「你站在这儿作甚?」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眉一挑道,「担心楠茵啊?」 林知忆干咳了声道:「一半,寻你也有些事。她怎么样?」 「还好,伤不重,调养十来天就没大碍。」她边说边扯了扯衣袖,道,「一同去药炉吗?不是有事儿同我说?」 年轻的千户撇了撇嘴,跟在她后面拐到了小院的后头。 其实说是药炉,也不过是间寻常的厨房,只不过两个人都不太会做饭,苏念雪就干脆将这儿改成了药炉。 她们到江陵到的早,闲来无事晴岚在练剑,她便在此研究药方,偶尔前院的声响逐渐歇了,她挑拣完药材,一抬头总能瞧见不知何时搬了个竹凳倚靠在门边的少年人。 林知忆找了个地方坐下帮她点了炉子,道:「晴岚下午不是还有一场吗?你不去看看?」 第134页 她往药炉里添了把干柴,「这边我看着,不会有事。」 苏念雪轻轻摇摇头,道:「不着急,把药煎上也不迟。说起来,她下午的对手,是林旭。」 眼前的火光在药炉中明灭跳动,林知忆抿了下唇,道:「崇明和权煌都做了她手下败将,大概自今日起,晴岚这个名字,便如当年的晴离月一般,要在江湖上翻起浪了吧。」 她看着炉子没答,转了话头道:「话说回来,昨日不曾问你,你跟权煌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是阁主的侍妾。」她漫不经心地笑笑,「母亲过世后,一次偶然我遇见了师父,就跟着他离开清河去了长安。」 苏念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知道林知忆口中的师父是在说六扇门的统领,也听闻过对方在朝中的名头。 「其实我有的时候还挺羡慕晴岚的。」林知忆将刀靠在了自己肩头,声音里平生了几分怅惘,「她跟子书啊,是我见到过于武学一道上,最出色的天才,我虚长她几岁,如今也不过与她堪堪平手。即便双亲早亡,也有兄长一手教导,而我么,江湖人听到六扇门这个名字大抵都忌惮三分,但这忌惮之中,也有不少是厌恶。江湖与庙堂的分界本就不甚明晰,而六扇门恰是行走在这条界线之上的人。我们挂着朝职,办的却又是江湖事,倒不如说是鹰犬。鬼差么,论过去,那是威名赫赫的墨翎铁骑,论如今,那也是脱了锁链的雄鹰啊……」 「可鬼差也背负着骂名不是吗?」医女往药炉里添了几味药材,眸底的神色一如清泉般透彻,「六扇门的确可谓朝廷鹰犬,但若没有六扇门,江湖会多几许流寇,几多盗匪,那个时候,江湖还是那个所谓放浪随性之地吗?这些事情谁说得清呢?不论朝中臣还是远行客,人活于世本就有所得有所失,何必妄自菲薄。」 「你倒是看得开。」林知忆失笑地装作瞪了她一眼,「不过也算不得妄自菲薄,不过见到那些不长进的傢伙,徒生感慨罢了。」 「若是连你都自嘆,那六扇门的其他人还要不要活了?」苏念雪拍了拍手上因着触碰药材沾上的碎末,「你可是六扇门最年轻的千户大人,若论官阶,那是正儿八经的从四品京官,林旭这位权煌阁的少主见了你都得低头行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些嫡庶之分未免太过偏颇可笑了。」 她自权煌出身,但此刻手中绣春刀只为自己而战,千户二字尊的是林知忆,不是权煌阁的林家,那些所谓血脉的联繫被她在走出清河的那一刻斩段,埋葬在漫漫年岁。 苏念雪看了她两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多问了句:「对了,你怎得晓得墨翎的事情?也是墨客的人告诉你的?」 「不是。」林知忆回过神,一时间面上有些复杂,她斟酌了片刻,道,「受封千户时师父告诉我的。知道墨翎事情的人不算多,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少。除去天子,北邙洛氏,中州柳氏,包括你们安阳苏氏的歷代家主,其实都知道墨翎铁骑自景帝之后一分为二的事情。」 「洛氏?可清泽他……」 「小侯爷是两年前才正式接掌雁翎的吧?」她被清苦的药味熏得皱了皱眉,点醒道,「而且我可说了,是家主,洛氏如今的家主是小侯爷吗?」 的确不是……她心下一动,恍然般瞪大了眼睛。 洛氏这一代的家主不是身为靖安侯的洛清泽,是他的阿姐,那位如今已经放手辞官的定北将军洛清河。 若是因为北境军权更替而尚未告诉他,那么也就难怪了。 「那六扇门为什么会晓得?」 「我们是连通雁翎与墨客的一把钥匙。」她松了绣春刀,「北疆的战场远比名堂之上的锦衣客想得纷繁血腥,洛氏护卫北疆,但难保不会像这一次一样遭了暗箭,墨客是飞羽之后,他们是保护洛氏的刀。但是这把刀不能让旁人晓得……定北将军如今也才三十岁,你也能猜得到为什么她这么早把北疆的铁骑给了小侯爷吧?」 并不是这么早交付帅印洛清泽担不起,只是因为她若是再打下去,那便是锋芒过盛,她手握雁翎帅印十余载,从北燕手里夺回了丢了几十年的燕州三郡,如是当真毫无顾忌,谁又说她打不下燕北王都?但不可以。那样会把洛家放在风口浪尖,所以她只能退。 也正因此,雁翎和墨客的关系不能暴露,洛氏若是有求于荆楚,便不能只身前往,这其中的承接者,就是六扇门。 「但是墨客这把刀……很早就暴露给燕北人了吧?」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苏念雪忽然抬了头,「阿岚跟我说过,墨客现如今更多的是立于北境,连带着上一代的鬼首和晴前辈,也是葬身在了北境的战火之下……但十五年前那场仗,是大梁赢了。」 雁翎关没有丢,燕北人没能冲破北境的城墙,但既然墨客的鬼首现身北境,那是不是说明…… 「他们两个,孤身潜入了燕北狼骑的主帐,砍下了主帅的头颅。」林知忆探身去瞧了眼药罐中的汤药,声音似是无喜无悲,「但你也知道吧,单凭两个人,跑不出燕北人的合围的。他们放飞了海东青,那是事成却无可返的信号,这才让雁翎有了奇袭的机会,但自己么……」 她摇摇头,嘆息道:「尸骨无存。」 百年后一抔黄土,一把烂泥,没有人会记得曾经雁翎关的千里白雪中曾撒下属于他们的淋漓热血。 第135页 不论是飞羽还是鬼差,都不曾作为众人瞻仰的曜日,他们是夜色中的月华星辉,看似稀松平常,却始终照耀黑暗。 鬼差仅凭自己臆断处置江湖异端确有不妥,但或许也正因此,他们如今才会选择重回北境烽烟。 「再坚固的城墙也抵不过自己的瓦解。你知道谁最想拆了这堵墙吗?」 「……燕北人。」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道,「这才是你来江陵的原因吧?知忆,你在提醒墨客的人,这背后的人,或许远在燕北王都,这才让连同玲珑阁在内的所有人查无可查对么?」 「你反应挺快的啊……」林知忆摇摇头,瞧着差不多了再往里头添了半碗水,撤了些燃着的枯木,「但现今只是猜测,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一定是出身墨客,不然即便是洛氏自己都不可能对他们这么熟悉,而且此事牵扯的远远不止朝廷,就连江湖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成了爪牙。拿江南的事情来说,他抓住了江临的贪与恶,直击的是他心里最深的欲望,而霹雳堂,抓住的是遗族妄图復仇而被蒙蔽的心。这一次,你觉得他会抓什么?」 「封绥和谢长轩对白子书的恨。」 林知忆笑着点点头,揶揄道:「没错。你不去六扇门当捕快真是可惜了,猜的挺准啊。」 「十五年前雁翎一败是燕北狼骑的毕生之恨,你什么时候见过狼不是睚眦必报了?」她拿着枯枝点了点面前的炉子,眸光深深,「封修和封釉是封绥从北境捡回来的,这究竟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但,六年前的河洛道不是意外。他们如今才露出獠牙,那么这张网是什么时候撒下的?八年?十年?还是自十五年前那一场败仗之后?我们不知道,所以如今墨客,六扇,甚至包括远在北境的洛氏,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拔出狼的獠牙。」 言罢,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把尚沉浸在思绪中的人一把抓了起来推出去道:「行了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去擂台那边看看那傢伙吧,算算时候也快到她跟林旭的那一场了吧?可别忘了回来告诉我林旭给揍得多惨啊。」 「诶……」 苏念雪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合上的门,慢慢悠悠地转了身,好笑地提醒道:「里头的药半个时辰之后再添半碗水,煎到剩下三汤匙就可以了。」 赶到擂台时台上已然开了打,刀光剑影交杂在一块儿,台下一阵阵的叫好声。 苏念雪歪头看了一会儿,唇边不由勾了个笑。 得了,这回还是给权煌阁这位少阁主留了个面子,这个速度,怕是平日里练剑都没那么慢。 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向后靠在一棵树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擂台。 站在外头一些的江湖客似是不经意间看到了她,惊喜地上前打招唿。 「这不是早晨的那位姑娘吗?台上这位是您的朋友?」 她抿着唇礼貌地含笑颔首,却没什么再说话的兴致,凑过来的江湖人自知没趣,又退回了观战的边缘。 不多时,台上剑客的剑就将对手逼到了台边,她足下一动,如同滑过一般闪身到了他侧手边,在林旭还未曾反应过来之前,她左手变掌为爪,一把扣住了对方的肩膀,径直将人甩下了擂台。 落日的余晖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收了剑,似有所感般抬起头对上台下医女的眼睛,琉璃眸子中的疏离散去,借着夕日笼上一层暖。 在身后的万里斜阳中,苏念雪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握着一把陈旧古剑的鲜卑女子。晴岚跟她不像,却也像她。 不像的是有别于鲜卑人的眉眼,像的却是那立于光芒下的影子。 她笑着看她逆着风从台上一跃而下,一张清秀的脸仿佛也染上桀骜。 渐暗的天穹挂了繁星,她在晴岚的眼里看见了天穹之上不灭的长庚星。 林旭跟在她后头颇有些不甘地咬了咬牙道:「恭喜,晴姑娘,赢了我,这之后的几场便再无对手。只是……这之后的沈家,谢家,还有崇明,你可有这般自信?」 晴岚牵起苏念雪的手,淡淡地回眸瞥了眼他。 「那便请少阁主,拭目以待。」 第71章 第七十章 隔墙 林知忆端药推门进去的时候沈楠茵在那儿坐着望着窗外头的古木发呆。一贯闲不下来的人此刻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若不是知道苏念雪给她行针之后叮嘱她说不要过多动作,她还真以为这人转了性子。 「发什么呆?过来喝药。」她将药碗搁到了桌上,搬了把椅子坐到她身旁,「觉得苦的话给你备了糖。」 沈楠茵这才回过神般看了她一眼,乖觉地伸手过去端了药碗将里头的汤药喝了,她安静地敛起眉眼的模样不似平日里那般张扬,倒是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雅与柔和感来。 平白生出这种感觉的林知忆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皱眉道:「怎么了?」 她抬起眸看了她两眼,放了碗正色道:「阿忆,我问你件事。」 「你说。」 「有没有什么武功,是可以将对手的内力逐渐抽离的?」 抽离内力?林知忆神色一凝,道:「你在说封修?」 「你也觉察到了?」沈楠茵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面色仍旧有些发白,「你和他只过了一招,竟然也……」 「强行将人内力抽离的武功的确有,但封修的路数跟他们都不一样。」林知忆摇摇头,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那一剎刀刃相交的感觉似乎悉数涌了上来,「他手里还握着刀,借着刀抽离内力,凭他还是做不到的。」 第136页 「为何?」 「修为不够。」她捻了快糖塞到她嘴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头,「你没发觉他的修为其实同你兄长那些人差不太多吗?若是他能做到直接透过刀剑抽离你的内力,你还能同他打那么久?晴岚打封釉再过来都比你们快。」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怎么感觉自己又被嫌弃了?沈楠茵狐疑地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某人,还是忍不住道:「那为何我会觉得内力消耗比平日里要快?你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吗?」 「原先我也奇怪,只是我只同他对了一招,不太好妄下定论。不过么……」林知忆摸了摸下巴,撑着脸道,「我猜,应该不是他抽离了你的内力,而是你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的消耗变多了。」 她伸手去斟了杯茶,思索了一下道:「你有没有发觉他是左手刀?左手与右手的招式是完全相反的,这样一来刀客的刀会变的比以往难缠许多,这是其一。其二么,大概就是跟他的功法有关系,他的刀,刀锋隐藏在暗中,多数人的招式起手先起劲,但若劲气散了,招式也要大打折扣不是吗?所以,你才会下意识地提气去填补被他冲散的气劲,这也就是为何你会觉得消耗比平日里大了。」 不过这种特点虽然在江湖人身上不常见,但在一种人身上却是再平常不过了……那便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军士。行伍出身的武人,哪会管那些花架子,亦或是招法使出来漂不漂亮?如何最快地取人性命才能保证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但越是这种人,往往歷经的战火淬鍊也越是残酷,现今天下四境唯独升了北疆仍旧战火纷飞,而这个封修又是出身北疆……她在心底思忖着其中的关联。 沈楠茵愣愣地听她解释完,咬了咬唇道:「那没什么办法吗?」 「嗯?有啊。」林知忆回神一挑眉,半是调侃道,「比他强不就行了?」 「……去你的。」 「我说的实话啊。」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咳了声道,「我知道你是在想晴岚的事情,放心吧,封修还伤不到她,别忘了,她可是……咳咳,她可是黑鹰啊。」 这几日习惯了苏念雪知道晴岚的身份,解释时都是直接叫墨客的,此刻鬼差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叫她差点儿咬了自个儿的舌头。 沈楠茵眯眼看她,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道:「你知道她是谁。我是说黑鹰之外的身份,你和念雪都知道,但你们都不说。」 她瞧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却不傻,林知忆从始至终不曾对晴岚有过分毫的怀疑,这对一个六扇千户而言不正常。 林知忆面上的笑意散了,她抱着绣春刀,一双眼睛幽深得如同深潭,藏着许多旁人不知的谜。 沈楠茵倔强地仰头看她,眼底有些委屈。她不是不能理解晴岚不告诉自己,毕竟谁都会有秘密,但林知忆这种明知因果还只字不提地打哈哈的,她却是没来由地觉得委屈。 平日里看不出来,但今日伤在了封修手上,却让她忍不住使了性子。 飘来的云遮蔽了外头的日光,风一吹怪冷的,林知忆眼神动了动,沉默着迈步过去阖上了窗子,缓缓道。 「因为我们之中,只有你是纯粹的江湖人。」她回过身,唇角勾起了些许的笑意,附身过去弹了下她的额头,故作轻快道,「不论是黑鹰还是其他,其实所做的一切在江湖正道的眼里都不是什么干净的事儿,我也好,晴岚也罢,亦或是其他的黑鹰,都算不得什么好人,我们只是在做我们觉得对的事情。」 「我知道……其实正与邪只是旁人的评判,但你们为什么……」 「你不在意,不代表别人。」她蹲下身子,替她把散下来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声音不疾不徐,「他们盯的不是你沈楠茵,是你们临安沈氏。」 「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刀剑相向,牵扯的单你一个,沈家主还能用识人不明给搪塞过去,可如果是整个沈家呢?没人敢在这件事上打包票,晴岚也不敢,她不能推你下火坑。」 沈楠茵心底一沉,她扶着桌沿站起身,轻声道:「那你呢?」 你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林知忆眼底有一瞬的错愕,她深吸了口气起身,道:「我说与不说,不打紧吧?」 对方只是盯着她不说话。 她给人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只得嘆声道:「我护不住你和沈家。我不是念雪,她的出身你清楚,但我没法儿动六扇的名头保沈家。食君禄,就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若是那时我插手,只会让事情更糟。」 「我知道了……」沈楠茵扣着桌沿的手有些发白,她仰头望着面前年轻的千户,急急道,「可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不会对你们,对你拔剑!世人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你们不是好人,但也同样不坏。如果真到那个时候……你会告诉我一切吗?阿忆?」 林知忆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抱了抱她。 「你问,我会说。」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眉一皱将人推开,电光石火间,绣春刀噼开了合上的窗帷,外头传来一声闷哼,对方显然没料到里头的人反应速度这般快,即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血仍旧溅上了破碎的围栏。 林知忆想也不想地跳了出去,她一把反扣住了来人的双手,双臂发力向后一扭,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的声响,那人一声惨叫,疼得几欲昏过去。 第137页 匆忙转出来的沈楠茵瞥了眼那人腰坠上,失声道:「雪中梅?」 谢家的人?为什么会…… 「这儿可还有一个。」 有声音自墙上传来,二人抬起头,却见一个人就这么从上头被扔了下来,剑客抱着剑,颇有些嫌弃地拍了拍手。 「晴岚?」沈楠茵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大门,果不其然瞧见了刚推门进来的苏念雪。 林知忆眯眼瞧了瞧被扔下来的那个竟是这么晕了过去,不由咂舌道:「哟,现在偷听都来一对儿了吗?」 千户掐着被擒住的人的下巴把人翻了过来,冷声道:「说!谁让你们来的!」 做惯了六扇的千户,那股子提审犯人的气势自然是在的。 「咳咳咳……林千户饶命,我们也是为了活命啊……」那个谢家弟子疼得直打颤,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是……是封……让我们来的,说是、说是查一查那一位姑娘的,我们没想着……没想着冒犯您啊。」 「冒犯我?没想着这个便是你们来的理由?」手里头提着的绣春刀还滴着血,她冷笑了声,似乎还要动手,却被上头的喊住了。 晴岚从墙上跳了下来,她瞟了眼打着哆嗦的谢家弟子,走过去倒了碗水泼醒了晕厥的那个,道:「滚吧。」 苏念雪将手搭在了那人的肩上,骤然一发力将原本脱臼的手臂正了回去。 「你做什么放他们?」沈楠茵皱眉道。 「扣着他们也没用。」晴岚摇摇头,示意苏念雪把大门合上,「不是他们,也会是其他的人,即便是扣着,你又能如何?让封绥道歉?别想了,之所以挑了兰陵的人,就是可以藉口崇明无关此事。」 「可惜雪中梅的凌寒不败之意了。」林知忆抹去了刀刃上的血,收刀唾弃道,「现在还晓得这份傲骨的除了谢长轩,还能有几个?丢人吶。」 「前脚刚把人徒弟揍了,可不是要给个交代嘛。」苏念雪笑着摇摇头分开站在一起的几人,道,「行了,别站着了,进去吧,尤其是你楠茵,我说过你得休息吧?」 「我……」 「别我了,虽说伤不重,还是得养着。」苏念雪按住她的肩膀把人往里推,「正好,在你兄长来接你回去之前再帮你行一次针……」 林知忆看见着苏念雪把人推回房里,转而看向了一旁沉默着的晴岚,眸底探寻之意明显得很。 晴岚扫了她一眼,默默摊开了手里攥着的一张字条。 上头只有五个字。 西北茶客行。 没有落款,但既然这张字条到了她手里,来自何方的消息自然就不必多说。荆楚产茶不假,但西北…… 晴岚将内力渡于掌心碾碎的字条,低声道。 「往西三十里,西北茶马道。」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引蛇 夜里落了雨,连带着天气都凉了不少,丝丝寒气透过紧闭的窗子沁了进来,屋里的火烛被窗缝透进来的风吹得微微晃动。 辗转难眠的人掀开床被,披了件衣服过去将窗子推开来,冷雨打在了她的脸上,是沁骨的凉。 本就跃动着的火烛被冷风这么一吹骤然熄灭,夜色里的一道惊雷划破了天穹,映得人脸上白惨惨的一片。 苏念雪哈了口气,回身去把烛火重新点上,雨水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帷,沁凉的感觉雾散了残存的倦意,让头脑一片清明。 她从行囊里摸了习惯带着的纸笔,思索了片刻落了笔。 墨迹晕染了宣纸,她望着笔尖停滞的地方,一惯温和的一双眼睛里竟是久违地沾染上了如屋外秋雨般的凉。 西北茶马道,看似是商道,但实际上……是粮道。 身上的衣裳早就被瓢泼的大雨淋透了,晴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下意识地压下了头戴的斗笠,料峭的寒风吹得人止不住地寒颤,她却如雨中轻燕一般毫不在意地在雨幕下的官道上踏水而行。 足下的轻功几乎被用到了极致,林知忆在后头跟着都有些想咬牙骂娘,不是她慢,六扇门常年缉捕盗匪,脚上功夫怎么可能差得了,但她这也太快了些,若是换个人早就跟丢了。 大雨洗去了泥泞中埋藏的蛛丝马迹,前头的女子终于停了脚步,她身上的袍子被泥水和雨水溅得脏乱,原本束髮的髮带因着方才的急奔而有些散乱。 「早不下雨,偏生在这个时候。」林知忆喘息着在她身后站定,她面上全都是冰冷的雨水,整个人喘的厉害。 面前是官道的分叉口,大雨下了一夜终于有了几分要停下的趋势,但前头还是黑黢黢的一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样子叫人憷得慌。 「左边那条是去西域的,右边……」晴岚回头看她,散乱的碎发垂在眼前,「穿过茨州到雁翎关。」 林知忆弯腰拾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屈指一弹没入树干,千户的笑意在夜雨中显得格外冰冷。 「今年冷得太快了。」她上前踏上那道分叉口,「我来之前,长安刚接到了军报,那是燕州的第一场雪,比往年要提早了快一个月。」 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燕北苦寒,这么多年意图南下无非就是为了粮食二字。严冬提前了,那么雁翎关…… 「洛清泽回去了吗?」晴岚蹲下身子捻起了一点泥水,「那边……怎么样?」 「回了,但伤还没完全好,那边他姐姐顶着,但毕竟是辞官了的人,拿着北疆的帅印名不正言不顺。」林知忆提起也是一阵头痛,「你觉得他们会先拿北疆开刀?」 第138页 晴岚起身拍了拍手,摇摇头道:「说不准,都有可能。」 她回来前西域刚出了事,虽然现今事态已平,但难保那一回不是个幌子,北境那边暂且不必担心,洛清河既然肯交帅印给自己弟弟,就说明对方担得起,而且狼毒一事也是因为有人刺杀而生的意外,有此前车之鑑,短时间内应当是不会有所动盪。 那么……西域吗? 沉默间,雨终是逐渐停了。 林知忆扔了戴着的斗笠,眯眼看了看四周仍旧漆黑一片的官道,说:「你说,现在会不会有双眼睛盯着我们。」 「不会。」 「这么肯定?」她没想到对方答得这般确定,忍不住一挑眉道,「为什么?」 「手上能动的人,没这么多。」晴岚似是低笑了声,她解开了披着的兜袍,连带着斗笠一起被挂在了手臂上,「燕北的人跨不过雁翎关,燕北人他调不动,而中原武林的人……他能找到那么多心怀执念求不得的人供他驱使吗?即便找到了……也没办法盯紧每个鬼差的行踪。」 因为鬼差太少了。 七十二个人,分散四境,单单西域黑鹰里就有十八位,还不是每个人都如她一般,荆楚实际上能动的人,最多也就二十余位。 盯紧每一个人,并不划算。 那人也清楚这一点,这才选择在各地惹起动乱。 「你说子书叫人给你传那张字条什么意思?」林知忆自然也知道她指什么,转了话头道,「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你有可能什么都找不到?」 「那张字条不是给我看的。」 「嗯?」 晴岚一步步踩在泥泞上,淡淡道:「是给你的。」 「……你说什么?」 「你忘了我现在还没真正把我自己的墨客令挂回荆楚吗?」她突然在一棵树下停了脚步,回眸时一双浅色的眸子里满是笃定,「也就是说……我此刻,不算是鬼差,也没有任何来自鬼首的命令。」 「那张字条是给你的,是给六扇门的。不论是墨客还是飞羽,从来都不是正面的挥刀者。」她翻腕抽剑,剑光一闪间,整棵树轰然倒塌,一个木盒从树枝上稳稳落在了她的掌心,「我们是递刀人。」 血水顺着倒下的树木一道流淌了下来,已经被泡得泛白的尸首倒在路边,脖颈上是一道细长的伤口。 「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活儿啊……」林知忆哭笑不得地接过了对方抛过来的盒子,余光瞟了眼那具尸体,咂舌道,「死了得有一两天了吧,辛苦那位找到他的还得把人从地里挖出来啊。」 不过为着这么个……大晚上冒雨跑三十里,怎么想都是自己亏了。千户郁闷地撇了撇嘴,被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动粮道,那可就真的是跟大梁朝廷撕破脸皮了啊……」她踩着水往回走,忍不住低声喃喃道,「墨客出身的人,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也是一直萦绕在她心上的问题。女子眼里有一剎的茫然。她是墨客山庄的鬼差,也是西域的黑鹰,但不论是什么身份,俯仰间都对得起的是雄关之内的百姓,对得起墨客纹样之上的翎羽,那些叛出的理由,她从来都不明白的。 「动了粮道,他也就藏不住了。」在长长的静默中,晴岚突然开了口,「鬼差被叫回去了,是在跟他比谁能忍得更久。」 「那你呢?」她是现今暴露在众人眼中的唯一一位鬼差啊…… 「我?」晴岚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引蛇的饵料。」 林知忆的眸子在她话音落地的那一剎骤然一缩。 也就是说…… 狼毫笔上的墨迹已经干了,意识迷濛中,似乎有人在肩上披了件什么,冰凉的指骨不经意间划过面颊,苏念雪整个人一激灵,一把扣住了对方的腕骨。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这一遭,被她这一抓待得一个踉跄,还好反应极快地撑住了桌案,这才没连带着一起栽下去。 「我吵到你了?」将对方眸中一剎那的惊恐收入眼底,晴岚放低了声音,「怎得趴着睡?方才……做噩梦了?」 苏念雪摇摇头,目光扫到对方身上湿哒哒的衣袍时忍不住皱了眉道:「我没事……你去把衣裳换了先。」 淋了一夜的冷雨,就算是习武之人也熬不住的。 晴岚手指缩了缩,乖觉地过去将身上湿透的衣衫脱了下来。 苏念雪扫了眼桌上杂乱的纸笔,抿紧了唇将画好的图样收了,她眼底似是仍有余悸,但这份惊色却在抬眸的那一剎灰飞烟灭。 女子背对着她,褪下了身上的中衣,纤瘦的背影就这么□□着印入眼底。 她唿吸骤然错了一拍。 这些日子虽说同床共枕,但到底还是规矩的,除开初到荆楚的那一次,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越界的举止,跟别说这么直接看到…… 不过下一剎所有纷乱的思绪都散了干净。 对方的背嵴上,有一道横亘至腰间的伤疤。 濡湿的长髮被她拨到了两侧,露出漂亮的颈线,但此时苏念雪却想不了太多。 「阿岚……」 「嗯?」晴岚的衣领还显得有些松松垮垮,她回眸看过去,看着对方向自己走来时有一剎的愣神。 温热的指骨下一霎触摸上了背嵴,热度透过单薄的中衣触上肌肤,让她下意识地僵住了身子。 第139页 对方的手指顺着伤疤滑到腰间,她耳朵倏然间红了。 「怎么了……」 「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晴岚怔了一瞬,愣愣地让她将手环在了她的腰间,这才低声道:「你在西域遇见我那年,冬月的大雪里我们巡视时遇见了马贼,我们只有三个人,对方人太多了。别担心,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道伤险些要了她的命,如果不是来援来得及时,三个人都得死那儿,饶是如此,他们也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地,当然,这些不必告诉对方了。 她落在对方手背上的掌骨仍旧有些凉,但此刻却是最好的安慰,苏念雪眼眶有些发热,她咬了咬下唇,将眼底的泪意逼了回去。 他们这些人背着骂名,却将血洒在了最苦寒的边地。 晴岚抿了抿唇,在心底嘆了声,也不顾凌乱的衣裳,就这么转过去把人带进了怀里,年轻女子微微俯身亲吻怀中姑娘的眼睛,唇角勾了笑意道。 「真的没事的,现下我面前的可是药谷的高徒,定然不会让我再挨伤的不是?」 苏念雪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发了狠一般拽住了她的衣领,近乎报復般咬上她的唇,攥着她腕骨的手握得生疼。 她喉中溢出一声低低的闷哼,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推往后重重倒在了床榻上。 不同于以往,这个吻一点儿都不温柔,更像是发泄。晴岚甚至觉着口中都尝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她眉梢抖了抖,眼角瞥到了对方行囊中露出的一纸墨痕。 她一向聪慧,自己能想到的,对方何尝想不到呢? 与其说报復,不如说她在害怕。 苏念雪喘息着撑起身子跨坐在她腰间,目光落在了对方那双澄明如玉的眸子里。 「我……」 晴岚什么都没说,她仰起头,伸手将她的脑袋重新压了下来,在对方惊愕的目光里,她薄唇微启,重新含住了女子的红唇。 舌尖一点点舔舐过她的唇纹,唇齿交缠间,她悄然扣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这世上最锋锐的剑在此刻收敛了锋芒,自甘藏锋。 「阿雪,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她下颌轻柔地蹭过她的发顶,声音低柔。 苏念雪窝在她逐渐回暖的怀里轻轻笑出了声,她眼尾染上的丽色更衬得眉目精緻动人。耳边的声音温柔,恍然间像是融化了雪。 「我信你不会有事。」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以快打快 数日的擂台比斗之后,场上终是只剩下了最后的四个人。楚地深秋的早晨打了霜,周遭的灌木被薄霜打得低垂,不过这点寒意到底抵不过能一睹高手过招的兴奋感。 晴岚带着苏念雪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稍作休息,除开第一日遇上的封釉和林旭,她手里的剑几乎就再没出过鞘,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叫她颇为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而除去她自己之外剩下的三个人,封修、谢长轩,还有沈楠枫。 「我猜,你大概最不想跟封修打这一场。」苏念雪折了身侧一枝枯枝握在手里,上头还没化去的霜有些凉,「上次来的那两个谢家的弟子是来试探你的吧?」 「何时打其实差别不大,我倒是更想知道她接下来打算如何。」墨尺的剑柄被她握得生了温度,在这秋风阵阵的天儿里泛着暖,晴岚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高台上的一众身影上,「那两个人的试探……她应该没料到楠茵和知忆同我们在一起,所以,这步棋是废的。」 那么被打乱的棋要如何重新规整呢?思及此,她心底也是没底,她不了解封绥,但对方却有可能通过背后的人了解她,这么看怎么样都是被动的。 思忖间,一道目光却骤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晴岚眸子一动,抬眸对上那道冰冷的眸光,不着痕迹地皱了眉。 是封修。 少年身上仍旧是几日前的打扮,黑衣短打,利落得很,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望着远处抱剑而立的女子,眼底的光晕锐利如手中刀。 苏念雪心底一沉,她目力一向极佳,这个距离运起辨微之术足以看清少年的神色。 那是看待猎物的眼神。 不过下一刻,他却敛下了眸子,身侧的刀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少年转了身,大步走向高台。 「看样子人家盯上你了。」苏念雪被他那目光看得背后沁了曾薄汗,强作微笑道。 晴岚侧过脸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样的目光叫她想起了一些东西,一个猜测在心底缓缓浮现。 「怎么了?」见她沉默不语,苏念雪心底一动,追问道。 「如果,等会儿抽籤我对上的不是封修,你便去瞧他那边那场。」她将墨尺系在腰间,略微活动了一下腕骨,「剩下的我之后同你解释。」 「诶……」 她望着对方飞速掠向擂台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想到了什么?叫自己盯着封修的那一场……她要知道些什么呢? 前方人头攒动,她被一众人挡着有些看不到上头的情形,索性足下一点就近跃上了一棵树木的枝干,在上头坐了下来。 统共只有四支签子,晴岚倒是不着急抽,她扫了眼台下的人潮,低垂着眸子思索着。 「这位姑娘。」 忽而有人站在了面前,她闻声抬了头,入眼的是对方衣袖上的雪松,那是泸州秦氏的家纹。 第140页 她眯了眯眼,道:「秦家主。」 「此为你的签文,另外,多谢那日对小女的救命之恩。」男子抬手一抱拳,声音温和,瞧着并不像个江湖人,更像是个书生。 「言重了,多谢。」晴岚接了签,却错身没受他这一拜,女子的眉眼里是对生人的疏离,那种淡漠掩下了眉目原本的秀逸,叫人无心再多同她说些什么。 秦氏的家主讷讷地一点头,转身走了下去。 她轻嘆了口气,抽出了袋中的木籤。 捲云。 心有所感一般,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沈楠枫身上,而对方也恰巧看完了手里的签子。 他见她看过来,淡笑着一拱手,走过来道:「倒是巧了,前些日子还想着同姑娘讨教一二,不曾料到竟在此时做了对手。」 的确是巧了,如此一来,封修的对手,是谢长轩。上回没给沈家面子,不晓得这次谢家的面子会不会给。她一时间竟提起了些兴趣。用着谢家的人,若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打谢家的脸,倒是要看看封绥怎么跟那位谢氏的家主解释了。 谢长轩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封绥是兰陵的客卿,赢了怕拂了人家的面子,输了便是给谢氏的名头抹了黑,简直左右不是人。 他在心底骂了句运道够背的,面上还是得装作无须在意的模样上前道:「封少侠,请吧。」 封修抬起眸子扫了他一眼,兀自跳下了台,半个字都没同他多说。 这傢伙……谢长轩面色一沉,不轻不重地哼了声,跟着下了台。 台下的江湖客随着这二人的离去少了一半,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自然是挑着合眼缘的看,封修的路子虽叫许多人摸不着头脑,但谢长轩这个谢氏的少家主名头还是在那儿的,焚天刀之下斩了多少邪魔,单这一套刀法,就大把人上赶着想见识一二了。 「大哥!你可别真输了啊!」 看台上遥遥传来一阵喊声,沈楠枫顺着看过去,颇为无奈地冲着自家小妹笑了笑,小声道:「这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晴岚仰起头,对上沈楠茵的目光时也忍不住略微勾了唇。她耳力甚好,沈楠枫那一句小声嘀咕自然是被她听了个清楚。那么些时日相处下来,沈楠茵是清楚他们二人的修为差距的,不过还好,收敛了些没叫她大哥说别输得太难看,不然回去更是要挨收拾了。 苏念雪显然也是听到了这么一声,她没忍住弯了弯眼睛,手掌在树干上一撑,轻巧落在了地上。她侧头望了眼另一边的擂台,不动声色地退出了这边的人群。 「晴姑娘。」敛了笑意,沈楠枫抱拳冲着面前的人行了一礼,手中长剑在下一剎那被稳稳握于掌中,「请赐教。」 她略一颔首,墨尺出鞘时剑声清冽,而那双原本散漫的眸子,也一点点凝了起来。 气氛一时焦灼,两个人都没轻举妄动,足下步法一点点挪动,都在寻找着最佳的出剑时机。 一阵凉风吹过,扬起了衣摆。 沈楠枫动了。 沈家的北冥剑法同晴岚的剑有点像,同样的迅捷灵动,甫一出招飘逸得很,看着很是漂亮。但不同的是……少了那股子狠劲儿。 晴岚微微一侧脸,墨尺的刃骤然下压噼在对方的剑背上,她脸略一侧,恰好避过剑锋。尔后像是滑开一般,她腕骨一抖,锋刃上迸发的气劲撕开了对方剑锋上的内劲,硬生生将人震开来。 还没等台下人看清,女子已经闪身逼近身前,行进不过短短一眨眼,犹如鬼魅。 他手上的剑虽也不是凡品,但对上玄铁所铸长剑还是吃了亏,连带着腕骨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震得有些发麻。 难怪开始前自家妹妹会说那么一句话,此人的功夫恐怕要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强。他侧身避过剑尖,在心底暗暗咂舌。不过瞬息之间的交锋,自己就已经落了下乘。 既然同样都是走「快」这一字,那便要看看谁更快了!他唇角微勾,提剑迎了上去。 一时间台上剑影纷飞,几乎都叫台下的人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诶,你说说谁会赢啊?」 「这我哪儿晓得啊……这剑法快的都看得我眼睛疼,啧。」 「要我说啊,还是沈少侠,人家那北冥剑法可不是唬人的!」 「诶,我看不一定,那位晴姑娘保不齐可是晴离月的后人呢!人家是什么人?天下第一轻功,就算沈大侠在这儿都要逊色三分的!」 还算不错,若是南北两家真要比较,他恐怕还真的要比谢长轩强一点。晴岚在心底略一估量,手中剑招也跟着对方的速度在快了几分。只是要赢自己,还不够。 她旋身借着双剑相击的力道往后一跃,墨尺又快又准地点上对方回防的剑背,借着对方变招的一瞬间空挡,她勐地向前一跃,抬脚正揣在对方胸口。 对方的剑此时也挥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划过她的手臂,她身子一拧,墨尺的剑尖噼向擂台,借着这个势头向上一跃,足尖踢上了他的左肩。 两人一齐往后退了两步,沈楠枫脚下因着她这一脚一个踉跄,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再度抬起眸,人影已经闪到了他面前。 他连对方是如何落地迈步的都不曾看清,胸口蓦地传来一阵闷痛,他避让不及,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第141页 方才那是……剑柄?他咳嗽了两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再度抬起眸时,面前的女子已经收了剑。 「还打吗?」晴岚的手还搭在剑柄上。 沈楠枫嘆了口气,捂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胸口站起身摇摇头道:「不打了,方才若真的是动手,我早就没命了。多谢姑娘手下留情,这场比试,是我输了。」 晴岚看了他一眼,略一颔首,少有地轻轻一抱拳,道:「承让。」 不过她显然不打算理会台下意图攀谈的江湖客,脚下轻功一踏,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还真是给足了面子啊……沈楠枫苦笑着摇摇头。若是她愿意,方才击中自己的就不是剑柄,而是那把玄铁剑的剑锋了。 江湖人称道沈氏的北冥剑法飘逸轻灵,但现今看来,自己还是差了火候。 「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猝不及防的声音让苏念雪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扣了暗袖中的银针,转头看见来人时才松了口气。 「你差点吓死我了!」她嗔了对方一眼,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手,「打完了?」 「嗯。」晴岚在她旁边的树枝上坐了下来,眯了眯眼睛,「够狠的。」 「是啊……」苏念雪深吸了口气,不住地咬牙道,「这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 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血腥气已经涌到了唇边。谢长轩眉心有一滴血缓缓滴落,他整个人止不住地打着颤,死咬着牙不肯低头。 他挂了彩,对方身上也带着伤。 鲜血顺着手腕一点点滴落了下来,却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抹去。少年像是捕食的饿狼,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地咬住了对上,挥刀的手稳且狠。 原本薄刃的刀此刻却是势如破竹般隔开了对手的防护,死死地将刀锋压在了脖颈三寸之外。 「要输。」晴岚撑着腮,淡淡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的吗?」 「嗯。」苏念雪也是捏了把汗,「他……就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 晴岚从树上跃下,向着她张开手,道:「下来。」 苏念雪依言纵身一跃,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臂,鼻息间是对方身上清浅的香。 「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就是你为何要我来看?」 「你看过有关蛊术的书册吗?」她略微退开些,目光重新落在台上,「传闻南疆练蛊,将蛊苗置于一处,封闭数月,不给食水,惹得蛊苗相互厮杀。数月后启开,活下来的那个,就是蛊王。」 「你是说……」 「他今年不到二十,封绥将他带回来的那一年,恰好是北境战况最激烈的时候。」 苏念雪张了张口,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可……这也能用作人身上吗?」 「大梁立国因墨翎,但当年太始帝没有打下燕北。」晴岚回过头,眸光里也有着凝重,「我们有墨翎,燕北也有他们的底牌……我见过先辈的手稿,那些人跟现今的封修很像。北燕人把他们叫做厄尔多,若是换做汉话,那便是……」 「护卫长生天的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 捋一下目前出现的主要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吧。 小苏是药王谷的弟子,可以把药王谷当做中立的一方来看,不惹事不怕事的那种,晴岚的话在西域是黑鹰回来是墨客的鬼差,九是排行,鬼差的名声相当的差因为大部分时间做的是暗杀。 南北两家是兰陵谢家和临安的沈家,当做正道头子来看,其中兰陵跟鬼差有仇的。再往下正道的主要就是极天宫和权煌阁,林千户原来是权煌的。崇明宗是兰陵的客卿也跟墨客鬼差有仇(x) 另外的中立的就是唐门,不过目前出场也比较少就是了。 朝廷的话提到的就是小苏她家和北境的洛家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斩风 这厢话音刚落地,不远处的人群骤然一片譁然。 刀尖定格在面前不到三寸的地方,少年的目光像是一潭死水,无喜无悲,他的手腕还滴着血。 刀被他缓缓收回了鞘,封修抬起了头,阴冷的眼神在下一剎定在了台下的某个人身上。 不乏敏锐的人觉察到了他注视的人,纷纷扭头看向了人群外。 晴岚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冲着身旁的人道:「打完了,走吧。」 苏念雪扯着她的衣角跟着走出了人潮。 有几个身着家纹袍的谢氏弟子从身旁跑过,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还是留了点手的,不然他们此时过去瞧见的就是他们家少主的尸体了。」晴岚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说起来,在边地待了五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厄尔多。自墨翎一分为二,北境就再没听过厄尔多的名字。」 但此时在这儿再度发觉甚至遇见有可能身为厄尔多的封修…… 他的师父是封绥,崇明的人虽不讨喜,但帮燕北人此般行止,她做得出来吗?不,似乎更可能直接接触的是……那个最熟悉墨客的人。 厄尔多的培养之法近乎养蛊,能跟当年的墨翎骑相抗的军士,培养之法不可能外传,那唯一的可能…… 回去的路上是漫长的沉默,苏念雪时不时地看两眼身边女子的侧脸,欲言又止。 「他不能活。」门栓重重落下,发出一声闷响,晴岚回过头看她,眼神冷峻,「如果真的跟北燕有关系,那么封绥,乃至整个崇明宗,都逃不了干系。」 第142页 苏念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没见过对方这样的眼神,就算是在西域面对天山魔教时对方也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目光。 冰冷而充满厌恶。 大抵也是在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江湖中人大多对鬼差避而不谈,更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的飞羽或说墨翎能在厄尔多这群疯子的手中固守北疆的防线。 疯子与天才,一线之隔。 「每一位鬼差,都知道厄尔多的存在吗?」她定了定神道。 晴岚摇摇头,道:「不一定,不是每个人都会去藏书阁看手稿的,我也是当初被哥哥逼着在藏书阁待了两个月才看到的。」 「那,或许还没那么遭。」苏念雪沉默了片刻道,逐一分析道,「他也不能断言你是否知道封修有可能是厄尔多,所以崇明这条线是否会被察觉,他也没有必然的把握不是吗?把封绥当做棋子,把封修当做刀,逼的是你的身份会否暴露,那接下来呢?你的身份暴露……他如何猜度墨客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她缓缓皱起了眉头,「墨客的规矩不能随意改变这不假,但若是涉及人命……不可能不考虑。这不是值当不值当的问题。他相当熟悉墨客,为什么偏生在这一点上如此奇怪?」 还有明日的最后一场比试,他哪儿来的自信认为封修一定能逼得自己露了马脚呢? 这个疑问不仅萦绕在她心上,同样也是压在苏念雪心头的一块石头。 屋外夜色渐深,屋内却仍旧有人辗转难眠。 越是接近她跟封修的比试,她越是睡不着。 昏暗之中,苏念雪伸手轻轻落在了晴岚的眉心点了下,对方皱了皱眉,无意识地蹭了蹭被褥。 苏念雪忍不住勾了唇角。 但很快心中压着的忧虑又叫她在心底暗自嘆了口气。 原本熟悉的姑娘轻哼了两声,伸手过来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蹭了蹭她的脸,苏念雪给吓了一跳,连带着唿吸都轻了些。 然而对方似乎没醒。 她窝在她怀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鼻息里是对方身上清浅的香气,周身是她身上的温度,在这样的气息与暖意间,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煳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屋外有清幽的笛声,她打了个哈欠,简单梳理了一下披衣推开了门。 天边遥遥的一轮红日,院中的古木上,女子折了一片尚未凋敝的叶,悠闲地吹着,树下的桌上是她随身的剑。 「醒了?」晴岚从上头一跃而下,「拿上东西,走吧。」 她瞧着同平日里无甚区别,似乎即将踏上的不是早已设好的陷阱,只是出门去赴一场无关紧要的邀约。 苏念雪看着那双浅淡的眸子,没来由地松了下来。 今日的会场围观的人只增不减。台上有人早已等在了那儿,他抱着手里的刀,缓缓抬起了头。 狼露出了獠牙,鹰张开了翎羽。 高台观战的江湖各家也静静地等着她。 「你的刀,有名字吗?」晴岚缓步走上擂台,突然说了句。 封修站直了身子,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斩鬼。」 嚯,这名字取的,还真就是冲着鬼差来的啊。她眉一挑,在他身前三丈之外停了下来。 「拔刀。」 话音甫一落,刀光已经到了面前,她脚下步伐一变,霎时闪身到了几步之外。 「好快啊!」高台上的沈楠茵忍不住捏了把汗,「还好大哥你上一次跟晴岚打的,要是跟这个封修那岂不是……」 沈楠枫面色也是一沉,昨日对方跟谢长轩的那一场比试他没去看,但事后听闻谢长轩的伤势不轻,他也是颇为震惊。 这个封修,不简单。 饿狼一旦掌握了主动权,等待猎物的就是致命的扑咬。昨日他跟谢长轩还拿着些分寸,但如今…… 晴岚挡下对方迎面噼来的有一刀,剑锋扫过刀尖。 他的眼里是疯狂。 谢长轩是他磨牙的骨头,自己才是他不死不休要撕扯下的一块肉。 刀与剑相交,两人擦肩而过的同时迅速收招,剑在空中像是划过的残影,只余下一声声令人牙酸的铁器碰撞声。 从杀戮中磨砺出的刀与剑,没有任何花架子,有的只是落在实处的气劲。 两个人的招式太快,台下的人都快数不清他们究竟过了多少招。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吧?!还没分胜负?!」 「哪儿啊!这才一炷香!你瞧那边的日晷。」 「我怎么觉得已经过了不少时候了呢……」 透过剑影与刀光,苏念雪似乎看见了北疆战场上的墨翎与燕北的厄尔多。 「你杀过多少人。」对峙中,晴岚望着少年漆黑的双瞳突然笑了。 封修拧着眉试着挣脱墨尺的压制,但面前的玄铁长剑不动分毫。 给刀取名斩鬼……她余光瞥了眼高台上逆光而立的妇人,眼底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你配吗? 墨尺的剑身因着内力灌注而生清啸,她震开了对方的刀,劲风凝于剑尖一点,转瞬穿透了他的防线。 那拖住沈楠茵和谢长轩的功夫在此刻失了效,不单单因着修为的压制,事实上封修如她所料并不值得倾力而战,更多的,是因着鬼差的剑,本就是一击即中的影中刺。 第143页 他们无需造势,拔剑即是杀招。 有风吹乱了她的额发,但剑锋不停,似是要斩断长风。 剑尖点在了刀背上的一点。 但就是这么一点,让封修整个招式近乎瞬息间崩溃。 功夫粗浅者看着不明所以,但真正武学精深者却却瞧出了门道。 「是平衡。」沈归齐一拍桌案,霎时间站了起来,眼底满是兴奋的光。 沈楠茵被父亲这一下吓了一跳,疑惑道:「平衡?阿爹,什么意思啊?」 「那一剑点在了封修整套刀法的平衡点上!」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满是赞嘆,「世间阴阳,日月,皆为双生,此谓之平衡。武学亦如此,从初窥门径,到入境宗师,一招一式,都离不开气与招的平衡。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即便内力精深,也需得重新构筑平衡,但高手过招,仅这瞬息之间就足以落定生死!」 「好丫头,原先接了那么多招只守不攻,原来是在等这个!如此年纪,了不起!」 墨尺的剑锋再一次触上了斩鬼的刀刃。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势均力敌的互搏。 封修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他手里的刀只剩了一半。 断刃被斩飞了出去,横插进不远处的树干。 晴岚攻势未转,上前一脚扫在了他的脸上。 她在这个擂台上不曾对任何人下过狠手,除了这一次。墨尺的剑刃在江陵头一次见了血,那是对手手臂上的伤。 如果是在北境,那道伤不会是在手臂上,而是在咽喉。 台上封绥的神色在一剎显得格外阴沉。 在一瞬的沉寂后,人群倏然间爆发出一阵欢唿。 「武林第一!」 当然,这个第一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但这场比试足够让人看清台上女子的修为远超她们的想像。 苏念雪像是松了口气般长嘆了声,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还好,还好。 「小姐的这位朋友,不简单。」 身旁突然传来一声低语,她整个人一激灵,侧目看过去时愣了下。 「李闻将军。」 「小姐认得我?」他不无惊讶道,「不过莫担心,我只是例行过来瞧瞧,不会干涉小姐的私事。说起来,小姐这喜欢到处跑的性子,同二公子很像。」 她只是笑着摇摇头。 擂台上的晴岚接了沈归齐递过的归宁草,朝她扬了扬手。 「那么,还请小姐保重。」李闻知趣地退开了些。 苏念雪略一颔首,道:「将军保重。」 她望着从上头跳下的人,莫名地有些不踏实。 余光瞟了眼上头,她心底蓦地一沉。 封绥呢?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遥遥地就传来了一声。 「留步。」 晴岚眸子一沉,将归宁草塞到了苏念雪手里,缓缓转过了身。 是封绥。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暴露 四下都随着这一声静了下来。 晴岚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示意苏念雪退开,她提着剑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些,道:「封宗主,有事?」 方才还聚在一处的人群自觉地分开了一条道,没人敢去触这位崇明宗主的霉头,即便是世家家主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把人家的两位亲传弟子一块儿给揍了,若她真是铁了心要给徒弟讨个说法,好像还真没几个人能拦她。 「晴姑娘的身法使得可真是漂亮。」封绥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冒昧问一句,师承何人?」 晴岚望了眼后头跟着一起下来的各大派,道:「家母。封宗主何意?」 「哦,原是令堂啊……那,姑娘姓晴,在下冒昧问一句。」她往前迈了两步,指尖不着痕迹地划过刀柄,「令堂的名讳,可是唤做晴离月?」 为什么此时要提到晴离月的名字?苏念雪紧锁了眉头,目光触及到对方腰间的刀时也有些心慌。这些日子看过来,该知道的人估摸着早就猜到了她与晴离月之间的关系,但她这个时候点破是想做什么? 晴离月此人虽然神秘,但到底在江湖正道中还有威望在,她不可能通过这条路揭开晴岚的身份。 除非……她能确定,晴离月和白子书的关系。 这个揣度让她心底蓦地一沉。 不对,那证据呢?这种事情就算是提了也不可能听此一家之言的。 晴岚深吸了口气,点头道:「是。」 她心里也同样没底,现在这等情况,自己不曾暴露过半分与鬼差有所牵连的痕迹,这显然不是对手愿意看到的,那人思虑这般缜密,在知晓自己是何人之后不可能猜不到这个结果,那么……底牌是什么? 如果没有旁的心思,封绥不会在此时叫住自己。 还有阿娘的名字……这个时候提…… 「昔年江湖中的天下第一轻功,我还想讨教一二的呢,只是如今前辈归隐河山,早已不得见。」封绥缓缓抽出了刀,刀尖轻轻点在地上,「不知,姑娘可否全了在下这一个夙愿呢?」 沈归齐皱眉往前跨了一步,阻拦道:「封宗主,同一个小辈动手,不合适吧?」 沈氏的家主出面替她说话,分量可真的摆在那儿的,只可惜封绥并不打算理会打圆场的沈归齐,只是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刀刃忽然间就扬了上去。 第144页 刀尖直指眉心。 「阿岚!」 急奔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 飞鱼服的袍子在猎猎风中飞扬,骏马唿哧唿哧地打着响鼻,显然已是疾行多时。 「大人,前面马过不去了!」身旁的六扇捕快用力勒住了马,回头望着领头的女子道。 林知忆当机立断道:「下马!」 「是!」 她身上的飞鱼服被汗浸湿了,连带着脸上的容色也带着倦意,但饶是如此,整队六扇门的捕快也没人抱怨半个字。 天边突兀地响起一声闷雷,早些时候还晴空万里的天倏然间暗了下来,像是随时要落下一场瓢泼大雨。 「还有多久。」她偏过头,官帽侧鬓的发有些散乱。 同行的捕快遥遥望了眼,道:「整队人马,最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来得及吗?她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怀里的一封信笺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灼烫着心口的皮肉,让人无法静下心来。她牙一咬,下令道。 「分头疾行,不必顾忌旁人,以最快的速度前行,到达后发信号!」 「这……千户大人……」 「按我说的去做。」她瞧了瞧天色,深吸了口气道,「天塌下来,我担着。」 「……是!」 希望赶得及吧。林知忆暗嘆了声,足下一踏急掠而去。 她本是受墨客之託前去调查崇明的,却不料在途中出了差错。但就是这个差错,叫她真正猜到了对方究竟为何如此自信能够戳破鬼差隐秘的身份。 那是来自雁翎关的一封军报。 燕北狼骑突袭燕州冲郡,虽只是掠夺粮食,但也让北境军有了入秋以来的第一次伤亡。本来这样的军报北境每年都会有,可里头的一个细节让林知忆觉察到了几分不对味。 军士伤得太奇怪了。 狼骑以机动着称,但这一次却带上了步卒。 那些步卒……根本不在乎送命。只要北境军被缠上,哪怕是同归于尽,这些步卒也要在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疯子吗?不,不对。燕北狼骑的主帅是萧易,这位北燕的王爷可是能在当年全盛时期的洛氏手里保下燕北边郡七城的名将。他不可能用一群疯子来跟最精锐的狼骑兵为伍。 六扇门手里握着的是天下消息,这种近乎诡异的战法几乎让林知忆一瞬间想起了一个名字。 厄尔多。 也近乎同一时刻,她想到了封修。 她知道晴岚晓得这个名字的存在,也必定会有所防范,她并不担心晴岚会伤在封修的手下,但是…… 不是每一个厄尔多都像疯子。最可怕的一种,便是你瞧着与平常无异,却在你转过头放下警惕之后露出獠牙的啊。 如果封修不是那把能撕开伪装的刀,那么会是谁?封绥手底下能用的弟子,除了一个封修,还有什么人?还有哪一个是已经遇上知晓无害的? 只有一个了。 连日的疾行让她有些吃不消,但她不敢停下。 一定要赶上啊…… 这已经不单单是江湖的事情了,厄尔多的出现打破了燕梁两国长久的平衡,也打破了江湖的平静。 后面紧跟的会是什么? 血雨腥风吗? 刀尖停在了眉心前三寸处。 晴岚没有拔剑,她垂了眸子,看了眼另一边刺出的长剑。 是沈归齐。 「封绥。」一向温文的沈家家主此刻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愠怒,「你过了!」 「不过讨教几招,沈家主言重了吧?」她手腕一抖撩开长剑,毫不在意道,「莫非,沈家主觉着在下是来胡搅蛮缠的?」 「沈某从未如此说过。」沈归齐哼了声收回剑,「但此刻她与令徒的比试才刚结束,你身为一代宗主,急不可待地便要同一个小辈动手,合适吗?」 有了沈氏的插手,四下围观的人也开始了窃窃私语。 上头的唐铭川哼了声,道。 「可不是嘛,也不晓得这女人抽什么风,非要逮着人家不放。人家连着赢了她两个徒弟,怎么的输不起啊?」 「祖宗啊,你可小点儿声,这女人记仇得很,我可不想再给阿爹找什么麻烦。」顾渊嘴上这么说,目光却是饶有兴味地盯着下头的情况,「不过……的确是奇了怪了啊……」 「听见又怎么?敢做还不敢认了不成?!」唐铭川一拳砸在桌上,不忑道,「小爷我看崇明宗从宗主到下头的人,没几个正常的!」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他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扣在桌上,若有所思。啧,这人到底是哪儿得罪这女人了? 思忖间,耳边叨叨的骂声却停了。 这难得的安静让他抬了头,疑惑道:「怎么了?」 唐铭川眯起眼睛往下头张望了片刻,突然道:「那个是封修吗?」 封修?顾渊在一瞬的怔愣之后勐地站了起来,待到看清那个影子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是要…… 「诶!顾渊!」 「小心!」 断刃破风而来,那人漆黑的眸子里像是凝着冰。 剑如龙吟般脱鞘而出,但也因着变故来的太快而少了几分力道,晴岚手腕一沉,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子。 「你问我杀了多少人?」封修咧了咧嘴,脸上还带着方才比试中的血污和青紫痕迹,僵硬的笑容叫他像极了从阎罗殿爬上来的恶鬼,「多你一个不多。」 第145页 晴岚眸子骤然一缩,她低喝了声,剑刃震开断刀,重重噼在对方肩上。 血在顷刻间溅了出来。 但他眼底的笑意不减。 「你身后!」 参天古木在近乎同一瞬被齐根斩断,压下时阴影落了满身。 人群四散逃开,但总有人慢了。 原本伫立的古木旁边,封釉扛着宽背刀沖她笑,神色一如方才倒下的封修。 他也是厄尔多……苏念雪手脚冰凉地望着短短一霎发生的一切,眼底不可避免地有一抹慌乱。 树下还有十余个人,甚至还有个趴在母亲怀里熟睡的孩子。 晴岚的轻功来得及让她避开倒下的古木,但这些人呢? 她合上眼,嘴唇轻轻颤抖着。 剑光在下一刻比先前在擂台上的任何时候都要凌厉,挥剑的那一霎,剑风凌冽,形如弯月。 古木在墨尺的剑芒之下被应声斩成了好几段,重重落在了周边的地上。 树下的人安好无恙。 握剑的女子缓缓抬起了头,她冲着面色苍白的苏念雪弯了弯唇,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封绥身上。 她们谁都没有想到原来这张底牌会是看似早早被推出局中的封釉。 有的时候,忽略了一个细微之处,就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她是可以躲啊,但那些人怎么办呢?要她看着十几条人命在她手里葬送掉吗?她做不到的。苏念雪深吸了口气,眼眶浮上了一层红。 这是对方给她的一个选择,救人,还是救自己。 闷雷一声接一声,像是噼在人心上。 急奔而来的林知忆痛苦地一咬牙,抽出了鞘中的绣春刀。 他赢了,他猜到了晴岚不会选择后者。 海东青的翎羽生于北疆的凌冽寒风,飞鹰飞跃过燕山大川的千里雪山,好似一把利剑护卫者身后的万里河山。 哪怕坠入深渊,也会化作屏障。 鬼差恶名昭昭,但他们从不对无辜之人拔剑,因为不论旁人如何看,他们手里的刀剑,斩的是他们眼中的恶人,保的永远是无辜百姓。 她不会见死不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封绥的笑声在一片寂静中迴响。 高台上的谢长轩拍案而起,盯着晴岚的目光变了。 「邀月十三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邀月啊……」她推开面前挡着的人,缓缓抬起了刀,而这一次,没有人再挡住她, 下一刻,一声质问如惊雷般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你和白子书,是什么关系?!」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以此为名 狂风吹起了剑客的额发,她的背嵴在冷风中挺得笔直,手腕上还留着道刚刚因着噼碎巨木而被四溅的木屑刮破的口子。 方才救下的人因着封绥的一句话被定在了原地,面面相觑片刻后,眼底浮现的是惊恐的神色。 「鬼差!她是鬼差啊!」 鬼差,墨客山庄,白子书,每一个词,都是禁忌。 他们之中或许很多人从未见过鬼差,但绝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于大多数江湖人而言,口口相传的鬼差便是阎罗殿里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是遭人厌弃的邪魔外道。 沈楠茵也顿住了迈出去的步子,她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兄长,滞涩道:「哥……封绥说的,是那个白子书吗?」 「除了他,这世上还有另一个白子书让她恨之入骨吗?」沈楠枫抿了抿唇,眉头紧皱,「墨客鬼差……」 「会不会弄错了什么?」沈楠茵着急地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道,「哥,晴岚你是知道的,鬼差和她……只听封绥一人的会不会……」 沈楠枫只是轻嘆了口气,他摇了摇头,道:「江湖中,最熟悉白子书的,只有她和谢长轩,邀月十三刀刀法精妙,绝不可能认错的。但……此事恐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她还想要说什么,却见谢氏与崇明的弟子已将中央的晴岚团团围住。 谢长轩跟父亲谢骏身后,面色冷厉。 他的伤还没好,但此刻他却只想将面前的剑客一决高下。 六年前败给了白子书,如今还要败给一个同他脱不了干系的鬼差?他不服!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上去,沈楠茵牙一咬就想提剑上前,忽然间有双手摁住了她。 她回过头,入眼的是女子熟悉的眉眼。 「阿忆……」 林知忆沖她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她挣脱对方的手臂,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要我看着……等等,你早就知道了……」 一瞬间的颓然漫上了心间,她眼眶倏然间红了。 「楠茵……阿茵!你听我说!」林知忆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们之中,只有你是真正的江湖人!你若是上去,临安沈氏就会沦落到千夫所指!你不能,明白吗?」 「念雪身后是安阳苏氏,她是王侯之后,我是六扇门的千户,他们不敢动朝廷的人,你不一样!」她深吸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这也是为什么晴岚没与你们同行,你是她的朋友,她不愿也不能连累你们。」 「……她不是恶人,对吗?」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 第146页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问问你自己。」林知忆侧头看了眼替她们挡住了视线的沈楠枫,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髮,「想想你们临安沈氏的家训。」 明辨是非,兼听则明。 沈楠茵垂下眸子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信她和念雪,也信你。」 林知忆闻言笑了,只是更多的,她在担忧不远处的人。 大概……真的要走那一步了。 「我同他什么关系,与你何干。」晴岚手腕一抖,墨尺剑锋上的寒光逼人,「封绥,看样子六年前的教训你没吃够,邀月刀法,你是还想再领教吗?」 「呵,丫头,六年前白子书都是重伤而归,如今你困于此处,也就只能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了。」封绥不怒反笑道,「你说,若是我砍下了你的脑袋,白子书会怎么想?」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要我的命。」她挑衅般抬起了剑,冷笑道,「封绥,他曾跟你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胡搅蛮缠这么多年,你不贱么?」 「你找死!」 刀锋转瞬掠至了眼前,晴岚眸子一凝,翻腕挥剑迎了上去。 她的速度比之封绥只快不慢,若是要比起先前的擂台比试,更是快了不知多少,剑锋如月般森冷,身形腾挪间行若鬼魅。 这才是身为墨客鬼差的实力。 「父亲!」谢长轩抽刀而出,刚想上前相帮,却被身边的谢骏拦了下来。 「轩儿,有伤在身,不必勉强。」他接过了僕从递上的刀,一跃而去,「让为父替你擒下此等恶贼!」 双刀同时噼下,晴岚眼神一暗,就势向侧边一滚避开锋芒,扬手剑势如满弦之月,撕裂苍穹。 「月弦式!谢家主,快退!」封绥见状面色一变,忙提醒道。 可下一刻剑招突然变了,细长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割开了周遭的气劲,她身影一闪,竟是转瞬掠到了封绥的身后。 封绥赶忙提刀回防,却还是晚了一步。 剑锋重重击上刀刃,顷刻间就将薄薄的长刀削成了两段,但封绥毕竟不是封修,多年的经验叫她下意识地矮身一躲,险险躲过了锋刃。 但内里的劲风仍旧在她脖颈处割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若不是谢骏及时来援,晴岚可以要了她的命。 从血拼中淬鍊出的招法,稍有不慎都是致命的。 两人合力围攻之下不落下风,还反打了久负盛名的封绥,在她的剑招中,谢长轩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白子书。 但此处毕竟不是只有谢骏和封绥。 江湖人厌弃鬼差,但若是谁能斩下鬼差的头颅,必然便会成为兰陵或是崇明的座上宾,名扬天下。 晴岚的确能挡住明枪,但此刻的她无心挡暗箭。 不知从何处掷出的飞刀直击背心而去,面前的二人显然是瞧见了那些刀刃,手中刀的攻势愈发迅疾,势要逼得她无处回防。 千钧一髮之际,有个身影挡在了她身后。 软剑弹开了飞掷而来的刀刃,银针四散而去,硬生生将围上来的几人逼了回去。 晴岚扬剑挑开谢骏的刀,回身对上了医女墨黑色的眸子,她眼底有一瞬的柔光,却被强行压了下去。 「苏姑娘!你这是何意?!」谢长轩眼见着苏念雪挡在了她身前,怒道,「药王谷,何时也同鬼差这等邪魔外道为伍了?!」 「邪魔外道?」苏念雪冷笑了声,剑尖指向的却是方才那些个被晴岚救下的人,他们之中,有人已经拔出了刀剑。 锋刃所指的,正是前些时候救下他们性命的救命恩人。 「若她是邪魔外道,会在乎你们这些人的死活?」 其中有几个尴尬地想收回刀剑,却也有人壮了胆子,理直气壮道:「谁、谁知道她有什么目的!狗改不了吃屎!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 「就是就是!鬼差杀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啊!你竟然替她说话,你算哪门子医者仁心的药谷弟子!」 「说得对!你跟鬼差站在一起,就是欺师灭祖!让药王谷蒙羞!」 晴岚扫了眼说话的那几个,眸子冷得像冰,她深吸了口气,拉住苏念雪道:「别说了。」 没人会信的。 善也好,恶也罢,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就算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她,只要是他们眼中的恶人,那这些人就会不吝将所有的恶意倾泻在那个人身上。 谁会管对或是不对。 苏念雪静静地反过来扣住了她的手,她四下看了看周遭了人,缓缓开口道:「我此举,同药王谷无关。」 林知忆望着人群中的女子,默默抽出了绣春刀,轻嘆了声。 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抬起头,恰好对上李闻的眼睛。 「好一句与药王谷无关,此等恶贼究竟是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竟让你弃师门百年声名于不顾!」封绥讥讽一笑道,「莫不是你看上了此女皮相,竟有了私情?哈哈哈哈哈哈,自古阴阳调和方为正道,两个女子?龌龊至极。」 「封宗主,我尚称你一句宗主,但你此时行止,不配此一言。」苏念雪自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目光冷凝,「我确然是药王谷弟子不假,但……」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了晴岚的手腕,再开口,素来温柔的眉宇间透出的已是王侯之家的贵气与矜傲。 第147页 「吾乃安阳苏氏嫡系子孙,威远将军苏玄乃吾父,安阳世子苏念陵乃吾兄,安阳玉令在此,江陵守备军主将何在?!」 李闻嘆了声,上前两步弯腰抱拳道:「末将在!」 「见此令,如见安阳侯亲临。」 她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了地,围着的江湖人却在面面相觑中不敢轻动。 安阳苏氏啊……那可是当今大梁除却北邙洛氏最为声名显赫的王侯世家,自太始帝立国便受封侯爵,先代安阳侯更是贵为帝师,连当今天子都要礼待三分。 苏氏门生满天下,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辈。 这其中就有身为江陵守备军主将的李闻。 「李将军!此人不可放!」谢长轩推开拦路的人,咬牙恳切道,「她已被邪魔蛊惑,即便她真是苏家小姐也不可听之!将军以大局为重啊!」 李闻侧目看了他一眼,没做理会。 场面一时间冷凝。 忽然间,有个影子掠到了她身前。 女子撩开飞鱼服的下摆,衣袂飞扬间,她单膝跪伏在地。 在她身后,是十余位身着飞鱼服的六扇捕快。 「见令如见安阳侯,六扇门下所属,愿听差遣。」 苏念雪眼底有一剎的动容,六扇门独立于朝廷,别说是她一个拿着令牌的苏家小姐,就算是安阳侯真的在这儿,她也可以拒绝出手相帮的。 此举,是为了逼李闻。 她是六扇的千户,屈膝下跪跪的不是她手里的安阳玉令,是她所知的真相。李闻是家臣,却也是长辈,如若苏家子弟真的以此令相助恶人,为虎作伥,那他绝不会听之任之。 这一跪是向他表态,他面前的这个苏家小姐,要救的,不是一个恶人。 「李闻将军。」苏念雪心口有热意翻涌,但开口的声音依旧镇静,「以此令为名,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李闻看了她片刻,眼底有那一剎的波澜。 透过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的眉眼,他似乎又看见了往日的安阳二公子。 她模样更像母亲,但这一份执拗,像了父亲苏玄。 「二小姐。」他挥手示意副将上前,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您想好了吗?」 安阳玉令是嫡系子弟外出歷练的保命符,却也仅仅只能用这一次。 此后,她就必须返回长安。 是最后的底牌,却也是枷锁。无论她多么想当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人,她终究不是。 「是。」苏念雪却是轻轻笑了,年轻女子高举手中令牌,喝道,「我要江陵的守备军,安然送我们二人离开。」 守备军不可轻易调动,他们出不了江陵,否则便是乱了江山布防,送她们尽可能远离,就是在最大限度地争取逃离包围的时间。 除此之外,再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李将军!你要做这个罪人吗!」封绥登时拔刀掠了过去。 李闻眉头一皱,手中长刀迎上对方的刀刃,腕骨发力将人甩了回去,他冷哼了声,道:「本将军之对错,还轮不到你一介草莽评判。来人。」 「李将军!不可啊!」谢长轩近乎声嘶力竭般喊道。 「送小姐和这位姑娘离开。」 「是!」 晴岚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近乎呢喃般唤了声:「阿雪……」 她并不知道对方手里那块玉令从何来做何用,但凡事都有代价,既然拿了出来,未来她要付出什么,都是对等的。 而她也并非想问对方一句是否值得,因为答案自己早就知道,她只是觉得……她似乎明白当年兄长执意要去把唐晗抢回来那种心情了。 苏念雪回过头,目光撞入对方那双琉璃般清澈无暇的眸子,原本悬着的心突然定了。 林知忆抽出绣春刀护在她们身前,低声道:「走!」 闷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点转瞬泼了下来,她身上的飞鱼服转瞬被淋透了,被围住的江湖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 封绥眼看着二人被江陵守备军护送远去,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权煌阁的众人,冷道:「林少阁主,您的好妹妹啊!」 林旭面上有一瞬的尴尬,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道:「小妹!别添乱!你若还是我林家的人,放下刀!」 「林少阁主这一声小妹,在下担不起。」林知忆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离开权煌多年,早就不是林家的人,再者,我乃六扇千户,你同我攀亲?你配吗?」 言罢,她也不管林旭是何等脸色,绣春刀重重点在地上,锋刃嗡鸣。 「六扇所属听令!」 「在!」 「将此地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别给我放过去。」 雨水顺着面庞落了下来,林知忆侧目看了眼余下同行的江陵守备军,默默在心里捏了把汗。 争取来的这些时间,够吗?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前路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守备军将二人送至江陵边界,雨已经停了。 李闻翻身下了马,一身轻甲被雨水洗刷得锃亮。 他招手示意手下人另外牵了匹马,将马缰递到了晴岚面前。 「姑娘,拿着吧,我也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晴岚默默接了缰绳,轻轻点了点头。 李闻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苏念雪,道:「二小姐,你……」 第148页 「将军。」苏念雪摇了摇头,打断道,「我过些日子自己回长安。」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会跟他回去。 晴岚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看她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错愕。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跟我走,会很危险。」 此处离荆楚墨客还有一段距离,她能走得出江陵,但封绥,江湖的正道各派,不会想让她活着回到墨客山庄。 等待她的是一场围杀。 「我知道。」苏念雪伸手同她十指紧扣,神色平静,「所以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走。」 「阿岚,自踏出江陵的这一刻起,我便是你手中质。」 李闻的脸色骤然间变了。 她把自己当作了筹码。一个用来交换她命的筹码。当众拿出安阳玉令,不止是为了助她脱困,也是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没人敢动安阳苏家的小姐,就算是封绥,也要掂量掂量。 这第二张保命符是她自己。 「二小姐。」李闻沉声道,「你……」 「其中缘由,我会禀明伯父,李将军若是要回禀,便说是我说的好了。」她望着对方的眼里满是坚定,「将军且宽心,我心中有数。」 「可是……」就算她要保的这个女子武功再好,也不可能在数量众多的江湖人的追杀中保证安然无恙吧? 晴岚却在此时拉住了还要开口的苏念雪。 剑客松了握着缰绳的手,当着他的面简单地比划了几个手势,在看见对方眼底骤然间掀起的狂澜中,她收紧了五指,将拳头收在了左胸口。 李闻深吸了口气,眼底多了几分探究:「你是鬼差?」 「是。」 「你们的名声可不怎么样。」他突然笑了,却是无奈地摆摆手,「也罢。」 「姑娘,我将二小姐交给你。」他拱手一拜,「请你务必把她安好地带回长安。」 晴岚微微颔首,道:「我会的。」 「那……保重。」 她将长剑挂在了马鞍边,伸手将苏念雪拉了上去。 「晴姑娘!留步!」遥遥一声高喊,来人身上一身飞鱼服被雨淋得湿透,还在向下滴着水。 他在马前站定,喘着气将手里的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道:「这是千户大人叫我带给你们的。」 晴岚伸手接了,略一瞧却是怔了一瞬。 里头是诸如打火石一类的东西。 想得真是周到……苏念雪忍不住感嘆了句,多问了一嘴道:「林千户还说了什么吗?」 那个六扇的捕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平復着唿吸道:「万事小心。」 晴岚看了眼苏念雪,点头冲着面前的几人一抱拳道:「多谢,保重。」 她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马蹄踏过雨后的水坑,只余下了仍有波澜的水波。 副将忍不住多问了一嘴,道:「将军,您这是信了她?」 他只是摇摇头,道:「你知道她那几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吗?」 「……属下不知。」 「那是北境骑兵的信号。」 六扇门的人在守备军收到回撤的命令时也撤了回去,临行前林知忆扫了眼跟在沈归齐和沈楠枫身后的沈楠茵,轻轻摇了摇头。 有封绥和谢骏在,这事儿没完,接下里不用想也是商讨如何讨伐他们所谓的「邪魔外道」。沈楠茵知道对方眼神里的含义,那是在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沈家现在的处境相当微妙,她这个小姐与鬼差交好,家主还为对方挡了封绥一刀,虽说依照沈家威望,可以用一个不知情搪塞过去,但现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就盼着抓着些蛛丝马迹来把沈氏这个名声在外的江湖世家拉下马。 林知忆说的没错,她是纯粹的江湖人,所以身在局中,每一步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沈家主。」果不其然,谢骏开口第一句点的就是沈家,「犬子曾言,此贼与令嫒,甚是亲厚?」 「谢某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恶贼奸诈阴险,想来是沈家也不知其身份。」他悠悠道,盯着沈楠茵的目光却别有深意,「如今身份暴露,想来沈家也不会助纣为虐吧?你说是不是,沈小姐。」 沈楠茵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却没像往日一般沉不住气,反而淡淡道:「若证据确凿,我沈氏自当秉公而为。」 「好!」谢骏一挑眉,高声道,「诸位,墨客鬼差无恶不作杀人如麻,一直乃我等心头之大患!如今贼人终于露了马脚,我等自不可轻易放过。谢某在此向诸位保证,誓要拿下恶贼的项上人头!但以我一家之力终归力有不逮,不知各位侠士,可愿出手住我等一臂之力?!谢某在此承诺,我谢氏,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出力剷除恶贼的侠者!」 先捧高再利诱,谢骏这一手玩的真是……顾渊不动声色地拧了下眉,冷眼看着一群应声的人。 他身为极天宫的少主,宫主不在,该表态的自然是他,只是谢骏大抵没想着会有人在此时拒绝插手,也就没多过问,正好也随了他的意。 唐铭川在他耳边哼了声,不忑道:「原以为沈家同那人关系多么亲厚,原来也不过如此,墙头草!」 「嗯?」顾渊偏头看了眼他,笑着压低声音道,「你小瞧沈家小姐了。」 「啊?可她刚刚不是说……」 第149页 「你没注意她前面那几个字?证据确凿啊。」他摇摇头,颇有深意地瞥了眼那头,「就算真逮着了人,他谢骏能马上拿出证据来说谁是她杀的吗?不能啊。没有这种铁板钉钉的证据,沈家有的是理由不动手。南北对峙多年,虽然沈楠枫声名在前,但这位沈小姐,看着率性而为,但也不是什么冲动的人。南北两家的弯弯绕绕,她一个沈家人难道看不清吗?」 「啧……你们这些中原人总喜欢来这种……反正我不去,你也别跟着他们添乱,别忘了那人还帮了你一回呢!」 「不,得去啊。」他勾了勾唇,漫不经心道,「不去……你怎么报人家的恩?」 「你是说……」 现下入夜愈发早了,白日里的一场雨让楚地寒气更重了,风一吹,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是刺骨的冷,夜里的林子黑漆漆的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晴岚握了握苏念雪冰凉的手指,嘆了声找个地方勒了马。 「怎么了?」 「生火,把衣服烤干。」晴岚拔剑砍下了些枯木,顺手从那个油纸包里取了打火石点了篝火,「平日里教训我倒是会,这个时候你倒是不在意你自己。」 她脱了外袍挂在枯枝上,示意她坐下。 「饿了吗?」 「还好。」苏念雪摇摇头,学着她的样子脱了外衫靠在她身边,「我记得你说过,这里到墨客骑马需两三日?那为何停下来?」 趁着江湖正道的人还没聚集起来,现在走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为何她看上去却是丝毫不着急的模样? 晴岚抓了她的手攥在手里替她取暖,轻轻摇了摇头道:「走不了。」 ……什么?苏念雪愣了一瞬,她望着女子低垂的眉眼,略一思量却是心下一沉。难道说…… 「不论是走水路还是骑马,都有埋伏。」果不其然,晴岚深吸了口气,无奈道,「他算准了我的身份会暴露,自然也算好了这一路上究竟在何处截杀最为合适。」 或许他不曾算到苏念雪手里的安阳玉令,但这之后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是步步杀机。这是一早就谋划好的,不论这个过程中会有何种变数,只要逼得鬼差的身份暴露,那么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没有其他路了吗?」指尖是对方掌心渡过来的些微的暖,苏念雪眼底满是忧虑的神色。难道真的只能硬闯? 「……有。」晴岚摸了摸半干的衣裳,苦笑道,「从这边林子出去往南走约莫半日,再往西边走,是荆楚的群山。不过,山势很险。」 山势险峻,林间地势复杂,很难在其中安置杀手,但也正因此,这条路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走。 因为她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翻过群山。 但如今……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后悔吗?跟着我过来。」她把干透的外袍披在了对方身上,半是玩笑道。 苏念雪紧了紧衣袍,笑着摇摇头道:「没跟过来才后悔。」 她顿了顿,忽然道:「墨客,会有人来找你吗?」 事情闹得这么大,以墨客山庄和玲珑阁的消息之灵通,不可能不知道的。那么,会有援手吗? 「不知道,或许会。」晴岚像是想起什么般笑了下,「若是来了,六年前河洛道那一幕怕不是要再次上演?」 「嗯?」 「还记得说六年前他脱困也是重伤吗?」晴岚捏了捏掌中柔荑,眼底划过一抹追忆的神色,「鬼差的命令是鬼首下的,但鬼首本身也是鬼差,每一道发出的墨客令,都需要墨客的另一半人点头。」 「另一半人?」 「嗯,我们管那些人叫做阴差。」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墨客的机关与卷宗归档都是他们来做,所以有种说法叫阴差护院,鬼差杀人。阴差之首便是墨客的庄主,二者相互牵制,才不会叫另一方肆意妄为。但是六年前……是意外。庄主是不同意哥哥去河洛道的,所以那次是抗命了,没有墨客令,鬼差不能动,但是那一回……所有鬼差都是自愿去的,即便明知抗命的下场,他们也选择了去帮哥哥。那之后庄主震怒,本来每一个抗命离山的鬼差都要受罪鞭三百,但是最后……只罚了几个人。」 「这是为何?」 她抿了抿唇,道:「因为哥哥说,他们是因为他才抗命,他是鬼首,自然应该担着,但是这么说其他人哪儿会答应,不过最后请愿的太多,就只罚了包括他在内的几个排行靠前的。但这一次会不会下这道墨客令……我不知道。」 这一回比不得上一次,情况要复杂太多了,敌人在暗处,鬼差一旦动了就有可能落了下风,若真要理智地判断,不能来的。 苏念雪却是笑了,她望着面前那双近在咫尺的琉璃眸子,歪头道:「我觉得……会来的。」 「什么?」 「你哥哥,会下这一道墨客令的。」她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笃定,「因为……就像他六年前选择了唐晗一样啊。」 六年前他选了唐晗,六年后他也一定会选自己的妹妹,那些鬼差也一样,他们当年选了白子书,如今也一定会选晴岚。 就像晴岚那时选择暴露自己救人一样。 世人皆道鬼差冷血无情,殊不知这世间血皆可冷,唯独这些藏身黑暗的人心头热血仍殷。他们背靠着北地的漫天风雪,眼前所及的却是世人的唾弃,那些过往的荣光被深埋,他们以血肉之躯行走六合,手中刀剑冰冷,却留了心上三分菩提。 第150页 那是留给牵念之人的莲华净土。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截杀 血顺着剑尖滴了下来,四周是躺了一地尸体。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拨人了……晴岚喘着气,额角有冷汗顺着脸颊混杂着脸上溅上的血污滑落。 不出所料,她们早些时候一出林子就遇见了一早埋伏好的一队人马。同在江南时很像,这些人全都蒙着面,进攻时不顾自身死活,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就连她这个算作杀手的鬼差都觉得太诡异了。 这些人武功算不得多高,但……人太多了。 而且就像傀儡一般,即便明知是一个死字,也跟浪潮一般疯狂地涌上来。 这样下去会被拖垮的。苏念雪走过去握住了她的脉门,略微一探之下也是眉头紧皱。不成,消耗太大了。 「前头有个镇子,他应当不会在镇子里设伏。」晴岚收剑抹了把脸上的血痕,侧过头道,「去休憩片刻吧。」 苏念雪从袖中拿了帕子替她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些,点头道:「封绥他们应当没那么快到,你还好吗?」 「暂时无事。」晴岚深吸了口气,「他埋伏的人,也差不多该用尽了。」 放太多人送死,的确可以拖住她,但是死太多人,一旦惊动地方守备军,那便是得不偿失。将死的人控制在一个府台能接受的范围内,他们便会当做是江湖人的小打小闹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用这些人拖住自己,是在等江湖正道的人。 没有绊脚石,江陵到这儿只需不到一日。她在心里粗略一算,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凝重。这个时间即便是在下一段路上故技重施,也不足以阻止她们进山。一旦进山形势会更复杂,对方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还有一手后招。 苏念雪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握紧了对方的手,一点点将自己的内力渡了过去。 晴岚看她的眼神里闪过了一剎的错愕,道:「你这是……」 「能恢復一点是一点吧。」她估量着渡了些,故作轻松地笑,「毕竟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什么叫做没什么用……晴岚哭笑不得得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眼底的冷散了些。 「阿岚。」苏念雪却在此时拉住了要朝前走的人,她沉吟了片刻,突然道,「别走那个镇子。」 「……嗯?」 「太巧合了。」耳边的林中的鸟鸣,她抬起头,眯着眼瞧了瞧依稀的日光,「从一开始出林子到现在每一次的暗杀,都是设计好的。」 所以连带着前头的镇子也是早就预料好的地方。里头或许的确没有埋伏,但……只要他们一踏出那个镇子,等待她们的就是蜂拥而至的敌人。 「若是方才的攻势……你还能挡多少次?」 晴岚抿了抿唇,道:「最多三次。」 她也是人,是人就会累。 如果接下来刚好三拨人呢?如果那个时候正道的人恰好赶到呢?那岂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她们被牢牢束缚在了这一条早就设计好的路上,更应该想的是如何跳出这个困局。 「我记得,往南走是山路?」 「是,但是不好上,从那边翻过去要慢大概一个多时辰。」晴岚垂眸思索着,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了声道,「不过若是被拖住,耽搁的时辰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一步其实走得很险,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有没有猜对对方的想法,越过山丘直面最后一个对手也是在赌,而且赌注是自己的命。 晴岚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伸出手道:「走吧。」 而她指的方向,是苏念雪方才提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猜的一定是对的啊?」她半笑着搭上对方的手掌,歪头道,「万一错了呢?」 「那结局也不会更糟了。」晴岚亦是笑了笑,她足下一点,带着人跃上树枝,腾挪间周身的树影在身侧飞掠而过,「他了解我,但不了解你。」 也正因此,用自己惯用的思路来走,或许是走不通的。 天边高挂的艷阳逐渐西行,晴岚带着人落了地,她握着剑,斩开了眼前的最后一道荆棘。 不远处有个人影孤独地伫立着,长刀斜斜地插在他身旁的土地里,隐隐折射出寒意。她眉头一皱,将苏念雪推回了林子。 「别出来。」 她在对方身上嗅到了血气。 那人像是等候已久一般,见她一步步走过来,懒散地抽出了那把长刀。 晴岚眯了眯眼,看清了那把刀上篆刻着的铭文,道:「百里雀。」 断山川?隐在暗处的苏念雪闻言心底一惊。她记得这个人,这个人……是被六扇门高挂悬赏榜第六位还未羁押归案的朝廷重犯。 七年前莫家庄血案,一庄上下七十余口人一夜毙命,兇手就是此人。但哪怕六扇门倾尽全力,也再没找到过他的踪迹。 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 「你还活着。」晴岚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她握剑的手有些发白,琉璃般的眸子里头是彻骨的凉。 「我是还活着,只是你看起来并不意外啊,墨客的鬼差。」他扯了扯嘴角,故意激她道,「在鬼差手里活下来,还躲过了你们眼线的,我是第一个吧?」 这……难道说……苏念雪眸子蓦地瞪大,之所以六扇门找不到他,是因为墨客下了暗杀的命令?可他还活着,也就是说…… 第151页 叛徒。有人故意放走了他,还替他做了掩护。晴岚望着他的眼神里看不出悲喜,如同看一个死人。 「你来寻仇。」 「不不不,这只是其一。」他像是终于打起了精神,腕骨一抖内力凝在了刀刃上,「有人告诉我,摘了你的人头,保我下了悬赏榜,你说,我做还是不做呢,鬼差?」 话音刚落,他的刀已经狠狠地噼了下来。 晴岚侧身一躲,剑尖顺着刀身划了过去,劲风在她侧脸刮出了一道细长的红痕。 她眼神一变,挥起的剑遽然变换,回身上扬止住了对方下落的刀。 刀剑相交骤然间扬起的尘土迷了人的视线,她内力至多只余了一半,对拼对她没有好处,但对方的刀太重,若是不藉由巧劲卸去力道,她也是接不下来的。 僵持间,百里雀还在不住地挑衅道:「鬼差,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后捅刀子是什么滋味儿?好受吗?」 剑客没有理会他,锋刃一改挑开刀锋,剑尖又快又狠地点在了刀背上,将人逼退了好几步,剑风扫落了他小辫的头髮,但碍于对方的刀没办法再往前。 他偏头躲开了些,屈肘立时将刀甩了回来。 这个时候就能瞧出差别,若方才受了这一剑的是江湖正道的其他什么人,估摸着手里的刀剑已经要脱手了,但他没有,这样的反应来源于千万次的生死相搏。 「你们被所有人厌恶,就算斩的是真正无恶不作之人,也没有人会记得你们。」他提着刀,在勐力噼砍中错步将人往角落里逼,高声狂笑,「没有人理解你们所谓的苦衷,就连你们自己都在怀疑!」 刀旋身压在墨尺上,晴岚闷哼了声,险些因为这股子重力弯了膝。 「你在挣扎。」他眼底是如野兽般疯狂的神色,在一次次的交锋中逼近狂乱的边缘,「承认吧,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们自己安慰自己的藉口。」 利刃一点点逼近,甚至刀刃已经在她脖颈的肌肤,但很快,百里雀发现他的刀没办法再向下方寸了。 那双近在咫尺的琉璃眸子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可他在那里面看不到半分的慌乱与愤怒,有得只是如深潭般的平静与专注。 冷静得可怕。 在下一瞬,在他还没来得及品出什么不对,玄铁长剑倏然间爆发出的气劲在剎那间掀开了长刀,墨尺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扬起一道弦月般的冷光,疾风一般撕裂了他的防线,狠狠地在他肩膀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回手抄紧了刀,翻身一脚踢在对方的小腹上。 晴岚被这一脚踹的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月弦。」百里雀抹了抹嘴角的血,将刀换到了另一只手上,「不愧是鬼差之首亲自□□出来的,可你现在……还剩多少内力呢?」 邀月刀法对内力的消耗远超其他招法,再加上她以剑用刀法,对自身的要求更是要高了一个台阶。 快到极限了……苏念雪暗暗捏了把汗,她这个时候帮不上任何忙,百里雀是高手中的高手,药王谷的武功讲求中庸之道,即便是偷袭也不可能破除对方的防御,反倒会因为自己的暴露让晴岚显得捉襟见肘。 但……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就算你能杀了我,你还剩多少时间逃?后头多少人想着要你的命?」 那就看看谁先死。晴岚忽略去小腹的疼,极快地挥起剑又是一式月弦,对方内力比她强,但论起速度,她更快。 邀月是专用于破防的招法,在此时用着最合适不过。 但也正如对方所言,她没剩多少内力了。 若是以月弦计算,她最多再挥三次剑。 但是足够了。 第一剑。 剑锋盪开了刀,两个人的下盘几乎是同时有些不稳。 百里雀意识到了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抬起手一掌拍了过去。 她同样抬了手对这一掌,但双掌相对的一霎,她整个人却像是滑过一般鬼魅地闪身到了身侧。 剑尖在此时挑飞了刀,两个人手里的锋刃几乎同时脱了手。 第二剑。 他却在此时注意到,这两剑,都不是月弦。 更不是他所知道的邀月十三招里的任何一式。 那双手在下一刻反握上了剑柄。 百里雀能感受到对方的唿吸近在咫尺。 不……不可能……这么近,她挥不开剑! 像是翎羽掠过水面,极其轻柔地一点,有一线冰冷触上了他的脖子。 仅剩的内力在此时凝成了一条线。 反握的剑在这一刻刺入了脆弱的皮肤,气浪侵袭间,自剑柄始,三尺长剑的锋刃利落地划开了他的脖颈线。 他听见了剑客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我不在乎。 鲜血顺着细长的伤口喷涌而出,撒了满身。 女子顺势一滚稳住了身子,她握剑的手甚至发着抖,连站起来都有些勉强。 结束只在瞬息之间,苏念雪连忙拨开了眼前的荆棘想着上前,但她眼角的余光却在此时捕捉到了破空而来的一点冷光。 速度太快,她拦不下来。 「阿岚!」 晴岚自然是觉察到了背后的寒意,她牙一咬,忍着内力耗竭的滞涩往旁边一躲,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箭矢转瞬刺穿了她的肩膀。 第152页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信任 □□连发,这一箭只是试探,随之而来的是破空的数点寒芒。 如果躲不开,那就是一个死字。 苏念雪已经顾不得其他什么,上前抱住晴岚就势一滚,指尖扣着的银针飞扬而出,细密的针登时打在了箭矢上。 她抱着人稳住了身形,再抬起头,原先站的那一处已经扎满了四散的□□。 林间沙沙作响,端着弩的黑衣人终是缓缓现了身。 医女的眼神暗了下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藏着的软剑上。 耳边是少年人隐忍的唿吸声。 血顺着手臂一点点淌落在地上,肩上的箭伤疼得人不自觉地打着颤,晴岚咬紧了牙关,借着墨尺的支撑勉强站立起来。 □□瞬发的速度太快,这样的距离太短了,即便她不是内力耗竭的状态,要避开这一箭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更别说如今。 这些人不是一早就埋伏在这儿的,否则她一定会有觉察。 但这个时间是不是卡得太好了点? 来人端着弩提着剑,一点点逼近,但端着弩却没有再扣下指尖的机括,也不知是为何。 伤口有隐隐的麻痒感蔓延开,她试着运气,却被经脉骤然间的刺痛感激得倒抽了口冷气。 「阿岚?」苏念雪闻声心底一沉,下意识地唤了她一声。 「……没事,别回头。」她紧紧地拧着眉,强忍着不让自己疼出声。 苏念雪定了定神,她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忽而压低声音道:「屏息。」 浅淡的甜香气在空气中逐渐蔓延开,她带着人往后慢慢退了几步,一边在心底默念着什么。 那人扣着机括的指尖忽而动了一下。 她看准时机,袖中银针已经飞了出去,几乎就在对方扣下机关的一刻精准地打在了对方手腕上,那人哼了声,手中弩的准头歪了半分,□□几乎是擦着她的鬓髮钉在了树干上。 腰间的软剑在此时如蛇一般缠上了对手,配合着指尖的银针,竟一时将人逼得落了下风。 另一个见状连忙拔剑掠了过去,剑刃在接近的一瞬却被拦了下来。 他眼神变了一瞬。 不可能,她为什么还能拿得起剑?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锐利地像世间最锋利地刃,女子的头髮因着方才的激斗而显得有些散乱,她一身青衣上尽是斑驳的血迹,有旁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明明内力已经耗尽了,明明刚刚她中的那一箭……为什么?他眼底有一剎的犹疑。 这一瞬的犹疑足以致命了。 玄铁长剑压开了他的剑,他身子晃了下,却在想挥剑变招之时眼前一黑。 下一刻剑锋已经割开了他的喉咙。 一旁的人见此正想挣脱医女的纠缠,却同样在此时视线暗了一瞬。 软剑顷刻间穿透了他的心口。 是毒。 晴岚踉跄了几步,望着不远处的人勉强勾了勾唇,方才叫自己屏息,还有那股子味道,是她下了毒。 就像那时在西域,她也用这般最不起眼的方式了解了魔教的教众。 医毒相生,若论此道,天下鲜有人能比过药王谷,更何况她还是药王谷主最后一个亲传弟子。 不过……她身子晃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栽了下去。 好疼…… 苏念雪眸子骤然间一缩,几步上前把人抱在了怀里,失声道:「阿岚!」 但这一次,对方没有回她。 怀里的人蜷缩成了一团,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甚至听见了她牙关碰撞的声音,即便是这样,她仍旧没吭声喊什么。 肩上的伤口还在滴血。苏念雪心里咯噔一下,用力抱紧她,伸手将她肩上的衣料撕开了些。 伤口的青紫色逐渐蔓延开。 箭上有毒,而她现在手里没有任何药。 「没事……走……」晴岚没受伤的一只手扣上对方的肩膀,一字一句几乎是喘息着在她耳边说着,「快走……」 再拖下去,江湖正道的人就该来了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决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苏念雪知道她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气,一手拎着墨尺,一手将人扶了起来。 但她们这样,也走不快。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已经是汗如雨下。 她甚至都在恍惚间听见了官道上的马蹄声。 真的来不及了吗? 忽然间有双手拽住了她。 苏念雪心底一惊,下意识地拎起墨尺就扫了过去。 来人从容地往后一躲,另一手拽住她俩的领子将人拖进了林子。 「嘘。」 她这才看清对方的脸。 「你是……周秦?」 来人正是当时初到荆楚遇见的那位曾经的鬼差,但他只是淡淡扫了眼惊愕的女子,将食指抵在了唇上。 有一队人策马而过,她瞧见了那些人腰牌上的雪中梅纹。 周秦蹲在林子里,待到那些人走远才从怀里拿出个瓷瓶丢给她,道:「拿着。」 「咳咳,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晴岚这个时候缓过来些,见他也忍不住皱眉道。 「跟着人过来的,结果跟丢了。」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道,「你这副模样,是真够狼狈的。」 他拍了拍衣摆,顺手又将随身的包袱丢了过去,道:「药王谷的这位,带着她赶紧走,不然这副模样,被抓住迟早的事儿。」 第153页 这是……在帮她们?苏念雪有一瞬的迟疑。 「……你已经不是鬼差了。」晴岚撑着身子爬起来,眼底也有一霎的疑虑与不解,「为什么?」 男子只是淡漠地瞥了眼她,唇线抿成了一线,一如他手里的刀。 「你救过时怡。」他将蒙面的黑巾重新系了上去,「我欠你一条命。」 「……可她已经死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握紧了刀,脚下轻功一点消失在了昏暗的林间。 替已死之人还这个人情吗?何苦呢? 不过许是因着对方这一行止,她们此后的路倒是走得意外的顺。 入山已经是深夜,两个人随意寻了个山洞点了篝火。 苏念雪从瓶子里倒了药丸给她服下,一边对着她的伤处有些犯愁。 「是寒石散……要放血。」 借着火光,她深吸了口气,拿着从对方腰间解下来的匕首比划了下,抬眸时对上那双浅淡的眸子。 晴岚忽而伸手抱住她,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没关系的。」她半是看玩笑地弯了弯眼睛,道,「你下手快点不就不疼了?」 她眼神却是暗了暗。这毒本身不致命,但却有个最让人头疼的特性。 中毒者不能运气。这也是为何她当时强行运力会疼成那个样子。 那样的状态还能砍了来人的脑袋,这人真是……苏念雪想想都觉得后怕。 她深吸了口气,俯下身子道:「疼得厉害的话,可以咬着我的肩膀。」 话音刚落,手里的匕首已经扎了下去。 晴岚哼了声,额头抵在她肩上,唇抿得死紧。 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她忍不住喘了声,豆大的冷汗没入衣袍。 乌血顺着匕首的锋刃一点点落在地上,染红了那一片砂石。 约莫过了半刻,滴落的血逐渐变回了正常的颜色,苏念雪皱着眉把匕首抽了出来,她拿起周秦包袱里的金疮药,直接撒了上去。 「唔……」 晴岚唇齿间溢出声闷哼,伸手紧紧揪住了对方背后的衣料。 「……很疼吗?」 她只是轻轻笑了。 那双琉璃般的瞳眸在这一霎恍若冰雪消融。 「这种伤其实是最容易忍下来的。」她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坐下休息,「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百里雀。」 在他出现之前,叛徒二字只是猜测,不论她如何笃定,心底终究是怀了半分侥倖,但他在那儿,就是最好的佐证,再无辩驳的余地。 苏念雪知道她指的什么,她舔了舔干裂的唇,道:「你还是怀疑周秦。」 她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自己能信谁?她曾经笃定因为时怡死在燕北人手里,故而周秦不可能与那些人勾结,但如今……她却又无法确定了。 对方出现的时机……太巧合。 「阿岚。」苏念雪伸手把人拉着躺在了自己腿上,指尖柔柔地落在她的眉骨,「你还记得,在江南我知道你身份之后,我说了什么吗?」 眉骨温热的触感叫她舒服地阖了眼,她思索了片刻,轻拿开她的手道:「你说,你信我,是因为我是晴岚,而不是其他什么。」 「对。」医女眉眼弯弯,指尖轻轻摩挲着与她十指相扣的掌骨,「如果换做是你哥哥,你信不信?」 「信。」 「那换做知忆或是楠茵呢?」 「信。」 「江南时我见过的那位名叫白瑜的鬼差,还有纪明奕呢?」 「信。」 「你瞧,你已经有答案了。」苏念雪在对方愕然的目光里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信的是那个人,而不是身份,百里雀的话,是让你钻了牛角尖。你说你不晓得周秦是不是那个出卖了墨客的幕后者,那是因为你本就不曾完完全全相信他这个早就离开了墨客的鬼差,而不是因着所谓的巧合。将周秦换做其余你熟悉的人,你未必会有这样的顾虑,即便对方出现的时间再巧合。」 年轻女子望着她的目光里是一贯的温柔,她稍稍顿了下,道:「因为你知道对方于你无害,你可以将后背交託给他。」 晴岚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才讷讷地嘟囔道:「我知道了……」 「好了,睡一会儿,嗯?」她握着对方的手松了松,半是哄道,「寒石散要完全根除至少三日,睡吧,我替你守着。」 就像在天山雪中对方守着她一样。 晴岚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中,她微微用力将人拉下来了些,仰起头吻上了她的唇。 火光在她眉宇间投下些微的阴影,却衬得那双眼睛像极了西域的玉液琼浆,快要叫人溺毙于其中,长醉不醒。 苏念雪撑在身侧的手松了松,轻轻阖上了眼睛。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川泽 醒来时天已大亮,零星的日光从洞口洒了进来,苏念雪揉了揉因着久坐而有些发酸的脖子,抬头朝着外头看了眼。 夜里点着的篝火已经熄了,留下的木头却还隐隐冒着烟,她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开口唤了声:「阿岚?」 有影子从一侧的高石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如轻巧的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她迎着晨光走了进来,连带着瞳眸都染上了光影。 第154页 「感觉如何?」苏念雪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腕,探过脉象之后松了口气,「还好……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嗯,就是内力还没恢復多少。」晴岚无奈地笑笑,「要是再来一个像百里雀那样的,估计就只能跑了。」 「呸呸呸,乌鸦嘴。」苏念雪给了她个白眼,拉着她坐下来,她沉吟了片刻,手里的针已经落在了对方的穴道上。 昨日中了寒石散还强用内力,若是不加以疏导,恐怕会留下什么暗伤也说不准。不过……为什么是寒石散?若是早知道那一箭躲不开,若是真的执意要取她性命,用别的毒直接致命岂不是更省事儿? 「若是现在碰上封绥或是谢骏,你赢得了吗?」她像是好奇一般随意问了一嘴。 银针扎入皮肉的细微痛感叫人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晴岚闻言思索了片刻摇摇头道:「不行,你也别太小瞧他们了,虽然家主未必是最强者,但没点本事可不行。虽说打不过,跑应当还行。」 如今离她们离开江陵不过两日,正道各派的高手大多坐镇宅邸,不会轻易离开,距此最近的是极天宫,但以顾渊的性格,他已经决定将极天宫打造成无人可入的铁壁铜墙,怎么可能会轻易听兰陵和崇明的命令,最多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这么一来,其实他们能用的人也不多。 「如果这么想,能真正威胁到你的其实只有一个百里雀?」苏念雪拔了针,将手掌贴在她背心替她走了一遍经络,「但总感觉我还想少了谁……」 晴岚长舒了口气,低垂的眼里有一瞬的犹疑。 少算了崇明的人。 如今明面上崇明确实靠着封绥一个人在撑着场面,但这不是因为崇明当初能用的只有她一个人,而是因为…… 另一个是和百里雀一样,被鬼首亲自下了墨客令的。 百里雀时隔七年还活着,那么那个人呢? 她不确定。现在也并不适合告诉苏念雪,因着即便说了,也不过是平添了对方的忧虑罢了。 「放心吧,当初的河洛道,形势可比这更危险。」她忽然岔开了话题道,「那可是几乎所有正道有排面的都在,不也没抓到人?想抓鬼差,可没那么容易。」 但现在不是在河洛道,她也不是白子书。苏念雪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放宽心,但她其实也晓得这二者其实不太好相提并论,倒不是说兄妹两个人差距有多大,是面临的情况大不相同。河洛道那次固然兇险,但……只打了一次。 能逼退正道高手,等来鬼差来援,自然也就没那么让人揪心。但这一次……怕的就是消耗。 她们耗不起,就算今日在这里的是白子书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 「差不多了,该走了。」晴岚揉了揉因着行针而有些发酸的手臂,提着剑站了起来,原先身上那件青衣换了周秦给的包袱里头的黑衫,倒是让人有些想起了在西域时的打扮。 「山中地势复杂,叫人进来搜寻绝非上策,但封绥不可能轻易放弃拿下你。」苏念雪简单拿了些伤药带着,略一思量道,「你觉得,应当是在何处堵住我们最合适?」 她沉吟了声,道:「两山之间。」 出山已经是两日之后。 山路虽险,但好在这一路没再遇见什么正道的人,寒石散余毒已清,她内力也恢復了五六成,虽不及初时,但好歹自保无虞。 荆楚多湖泽,若是放在平时或许会嘆一声麻烦,但如今,两山之间的这片湖泽却成了最好的庇护。 「……你的箭伤还没好全。」苏念雪无奈地看着她嘆了声。 「总好过惹出太大动静把人引过来吧。」晴岚将剑束在了腰间,她猫着腰折了枝芦柑给她,伸手道,「我带你潜下去。」 她虽这几年久居大漠,但到底是荆楚长大的孩子,倒是不在乎这湖泽。 反观四周守着的人,论起水性,最好的应当属临安的沈氏,但别说沈家不想蹚这趟浑水,他们也未必信任沈家的人。 正值深秋,湖水凉的很,苏念雪忍不住皱了皱眉,握着对方的手也紧了紧。 指尖的温度是水中唯一的暖。 「嘶,你说真的会有人来吗?我怎么觉得……」 「嘘!你可小点儿声吧!给崇明的人知道,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岸边的侠客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句荆楚的鬼天气。 下一瞬,横飞而来的石子精准地点在了他们俩的穴道上。两人身子一软,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晴岚不动声色地把两人的外袍扒了再拿枯草盖上,她向后招了招手,示意苏念雪跟了过来。 「将就着换上。」她随手将袍子披上,将顺来的斗笠的帽檐压低了些,「走。」 这个时候委实不是嫌弃的时候,苏念雪跟着她换了衣服从另一侧绕了出来。 可惜再怎么小心还是遇上了巡视的人,而且领头的人还算是熟人。 秦家也掺和进来了吗?苏念雪屏住唿吸趴倒在一片枯草之中,心口怦怦直跳。若是现在被发现…… 大抵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来人目光一扫,终究是同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晴岚的手已经扣住了剑柄。 「小姐!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秦婉秋的目光在低伏着的二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像是有些纠结,她回头看了看逐渐走进的秦家人,眼底有一瞬的犹疑。 第155页 明明只是短短一剎那,却好似一段漫长的时光般压抑。 她将目光转到了晴岚身上,对方的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是如霜雪般的冰凉,她甚至都看见了藏在枯草之下的玄铁剑锋。 只要她开口,她们无处可逃。 但她却突然放下了剑。 「没什么,约莫是风吹的动静。」秦婉秋转过了身,摆了摆手道,「去别处看看。」 「是。」 明明看见了……晴岚眸中有一剎的错愕。为什么? 「两清了。」 女子在风中略微侧了下脸,低声道。 一众人在注视下走远,两个人终是爬了起来,面面相觑之间,苏念雪却是突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 「唔,大概是有些庆幸。」她抿了抿唇,捏着她的手腕晃了晃,「你没救错人。」 如果不是她,那么那一日在擂台上封釉的那一刀就会砍到秦婉秋身上,她本没想着要对方做什么来报答这个救命之恩,毕竟不过是随手而为之事,而且……救了人又如何?那一日树下的那些人不也是她救的?该刀剑相向的还是会成为刀剑相向。 但这个秦家小姐……却用这样的方式还了她的情。 这世间有随波逐流之辈,大抵也会有如她这般知判别的人吧。 「走吧。」晴岚却只是摇摇头,她略微皱着眉,颇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 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是封绥为数不多剩下的机会了,她会只放这么些不入流的人在这儿?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山口之下,来人的兜帽被狂风吹落,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 「封平。」她眯了眯眼,缓缓抽出了剑。 封绥的同门师兄。同样也是七年前被上报死在鬼差手下的人。 身后传来的是马蹄的声响,这是早就算计好的,即便过了川泽也有人在这儿等着自己。 「你专心拿下他。」苏念雪背靠着她,头一次在一开始就抽出了一直掩藏着的软剑,「后面的人交给我。」 这个人绝地不适合在其余人眼里出现,所以来的人只可能是崇明自己的人,封修封釉重伤,封绥还要同其他的江湖人虚与委蛇地周旋,也不会在此刻现身。 那么,这些人只会是最后来收尾的。 「小心。」晴岚没时间同她多说,简单丢下两个字之后就迈步攻了上去。 她此时的状况只能速战速决,根本不适合长久地耗下去。 「苏姑娘,放下剑,随我们……呃啊!」领头的弟子方勒住马,连话都没说完,迎面而来的软剑就把他掀下了马。 其余人见状不敢懈怠,纷纷拔出了手中刀剑。 苏念雪眼底有隐隐的光晕浮现,药王谷特殊的瞳术在此时被她用到了比斗之中,她手里的剑配合着药谷的针法与点穴之道,一时间竟是没落下风。 论剑法,她远不及晴岚,连沈楠茵都差了些,但她手里的剑有一点优势在。 足够陌生。 江湖上各大剑派林立,却没有任何一道像是她自母亲留下的剑谱之中学到的这套滴水剑一般变化莫测。 它不是最锐利的剑,却是最绵密的剑。 谓之滴水,生生不息。 她不想杀人,但事到如今,即便手里沾了人命,也是无可奈何了。 肩上的伤口在一次次的交锋中撕裂开来,她牙一咬,避过双刀的同时后背硬生生挨了一掌,墨尺的锋刃在回身的力道之下在对方下腹撕开了一道口子,霎时间血就涌了出来。 对方像是不知疼一般,抬脚就狠狠地踹在了她的胸口。 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不行……还要快…… 她咬着牙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爬了起来,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封平的刀比封绥快了不知多少,她一向引以为傲的速度在此时几乎毫无优势。 除非她能快过对方。未曾受伤或许可以,但现在…… 剑锋斩断了对方的手腕,但与此同时对方的拳头也打在了她的小腹上。 骤然间的力度将她击飞出去几丈远,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 这人根本不知道疼……是因为……厄尔多? 这样下去以伤换伤的打法……根本不可能赢的。 苏念雪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边的战况,但她现下分身乏术,滴水剑帮她取了好几个崇明弟子的命,但…… 摆不脱这些人。 正当焦灼之际,树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哟,看来来得正是时候。」树枝上有两个人影轻巧地落下,其中一个拿手肘顶了下 身边的,「你可小心点,别到时候人没帮到,反倒害了人家。」 「呸!小爷我的准头你还不知道?」另一个哼了声,一把机关弩已经端在了手上,「你给小爷瞧好咯!」 漫天而发的箭矢在转瞬间隔开了缠斗的两拨人,他眸子一凝,快速卸下了机关弩上的□□,转而装上了另外的什么东西。 「轰——」 突兀的爆炸声惊了马,在一片烟雾之中,来人的□□不知从何处破风而出,转瞬扎穿了封平的咽喉。 厄尔多高大的身躯终是轰然倒下,断腕还不住地滴着血。 「啧,快点儿走!」他朝身后压低声音催促道,「后面还给你们剩了匹马。」 第156页 □□……机关弩和炎火弹?晴岚愣了一下,瞬间猜出了面前的人是谁。 「……多谢。」 「谢倒是不必了。」他像是小声笑了下,从天而降的勾爪缠上了他的手腕,转瞬将人拉上了半空。 机关翼在空中翱展开来,转瞬唿啸而去,上头的人拉下了蒙脸的面具,轻哼了声道。 「哼,小爷我可不欠你们什么了!」 第81章 第八十章 绝壁 尘土在身后飞扬,马匹唿哧唿哧地穿着粗气,腿上被碎石划开的伤口还流着血。 爆炸声动静太大了,不招来人是不可能的,再这样下去只会更危险,更何况……苏念雪尽力维持着马匹的速度,眉头紧紧地皱起。好重的血腥味…… 身后的人伸手环住了她的腰,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难以自抑的痛楚。 晴岚试着尽力让自己的唿吸平稳下来,但自伤处传来的疼还是让她不自觉地打着颤,为了尽量不让苏念雪分心,紧咬着的下唇都给咬出了血。 山路崎岖,本就不适合骑马,再加上此时马匹还受了伤,速度自然更慢。 身后逐渐能听见杂乱的马蹄声。 来得太快了……冷汗顺着脸颊落了下来,苏念雪握着马缰的手泛着白,她目光往旁边一瞥,一颗心如坠深渊。 身侧是断崖。 再往前不远恐怕也是绝壁,人或许可以走,但后有追兵,这个时候下马,无异于自投罗网。 晴岚深吸了口气,她松口整个人压在苏念雪肩上,强忍着喉头涌上的腥甜,声音已经嘶哑:「阿雪,跳。」 跳?这里?她蓦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说断崖,她们此时还在急奔的马上。 这是在赌命啊。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晴岚用力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再一次道:「跳。」 腕骨上的手掌滚烫得不像话,苏念雪深深地阖上了眸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在短短的静默中,她松开了紧握着的马缰,反手抽出短匕一刀扎在了马上。 马匹吃痛地嘶鸣了声,撒蹄而去。奔腾的黄沙间,一双影子齐齐坠了下去。 耳边是唿啸的风声,晴岚死死扣住了怀里的人,在下坠中用尽全力甩出了腕间的铁爪。 铁爪死死扣住了悬崖凸起的石块,但也仅仅只是暂缓了下坠的趋势,很快,铁爪在下坠之中勐地断裂,晴岚唿吸一滞,快速抽出短刀扎进了石壁间的缝隙。 但这牵扯到了她身上的伤。 肩头的箭伤再一次撕裂,断裂的肋骨让她手上几乎提不起力气,全凭一口气强撑着不让自己撒手。 可人终究是有极限的。 掌心的冷汗让她紧握着刀柄的手不断滑落,摇摇欲坠。 苏念雪看了眼下面已经可以瞧得见的低矮灌木,索性脚上借力在石壁上一蹬,晴岚手里的刀顺势脱了手。 她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那双浅淡的眸子在一霎的惊愕之后归于平静,她能感受到对方抱着自己的手稍微松了些。 如自己一般,对方也将性命交託给了自己。 放松了手,是给了她转身的空间。 用于採药的勾爪在千钧一髮之际扣住了石壁。 铁爪在石壁上撕开深深的裂痕,终是在接近地面时应声断裂。 但这个高度,已经足够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在心间划过,晴岚却突然收紧了手臂将她反身死死地扣进了怀里。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地转天旋。 山崖下是陡坡。 碎石划破了衣料与肌肤,尖锐的刺痛感传遍四肢百骸,让人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在翻滚中,残余的内力自经脉之中疯狂涌向身体各处,拼尽全力般抵抗着滚落的冲击力,但这挡不住一路上尖锐的山石。 她束髮的髮带散了,长发混杂着飞沙碎石交缠在伤口的血中,濡湿了墨黑的发。 苏念雪挣不开她的禁锢,却能听见喷薄在耳边的压抑着的唿吸声,一点点的热浪喷洒在耳侧,黏腻的液体一点点浸透了她肩头的衣料,那是女子唇侧溢出的血。 她红着眼,却倔强似的不曾掉泪,搭在对方身上的手疯了一般将自己的内力渡了过去。 哪怕只有一点用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漫长的绝望之中,那人终于松开了双臂,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她身上几乎全都是伤。 来不及多想,苏念雪颤抖着唇将她抱了起来,手刚触及对方的身后便是一片湿润粘稠的触感。 全是血,都快把背后的衣裳染透了。 「咳咳咳……不妨事的,就是……就是看着吓人,不打紧的。」晴岚勐地一阵咳嗽,血沫子将薄唇染得红艷艷的,衬得一张脸更加苍白,「这里不能久留,扶我起来……」 医女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却是半点泪花没见着,她咬紧牙关伸出手小心翼翼避开了她背后的伤,将人托起。 这么滚下来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没有遇上高山滚石已经算是幸运,苏念雪深吸了口气把她背起来往林子里走,心口堵得慌。 如果……如果没有她,对方是不是就不必这么束手束脚的了? 「阿雪……」晴岚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她忍着背后的疼与内腑翻涌的气血,撒娇般蹭了蹭她的脖颈,低声笑了,「我没事的,这点伤奈何不了我,我可是鬼差啊,哪儿那么容易死对不对?」 第157页 苏念雪咬紧了唇,一滴泪就这么毫无徵兆地落了下来。 对方身量比她高一些,这么背着其实有些吃力,但她自始至终半个字都没说。 晴岚在心底嘆了口气,静静地侧过脸将脸贴在了她的肩膀上。 内力透支,内腑重伤,失血过多,这些哪一样放在平时都是兇险万分的,她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觉着舒服,在这样的磨折中,她靠在她肩上昏昏欲睡。 但不能。这个时候睡过去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雪……长安,是什么样的?」 放在平时她不会问这个的。苏念雪尽量稳住了声音,开口道:「很漂亮,特别是节庆的时候,满城的烟火,望楼那一片会点天灯,很多人都会去看……阿岚。」 她深吸了口气,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墨客……又是什么样的?」 背后的人低低笑了下,声音低沉:「在群山之中,山泉顺着下来,碧蓝的一片,也很好看。每个鬼差都有个小院儿,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 「那,你的是什么样的?」 「后头是一片竹林,前院有一棵红枫,秋日里满院子的落叶……」她顿了下,调整了一下吐息,「那是阿爹种下的,阿娘说要在树下埋一坛酒,来年雪融了就可以开坛了。不过……第二年雪融了,他们也已经不在了……」 她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什么红了眼眶:「往下走约莫半个时辰,是一片湖,因为地热终年不冻,总是雾气缭绕的样子,山庄里的人管那儿叫映月湖……那是,鬼差的坟冢。不过,都是衣冠,战死的人,是……找不到尸骨的。」 也没有人会记得,除了群山之中孤零零的石碑。 荆棘划破了腿上的衣料,苏念雪倒抽了口冷气,定了定神将人背稳。 「阿岚。」 「嗯?」 「你相信我吗?」 「当然信……」她笑了下,尽力维持着清醒,「为什么突然……」 「那就不要说衣冠冢。」语气里是少有的坚决,「我一定会救你。我是医者,若连自己所爱之人的命都保不住,那……」 拿什么保天下人? 晴岚怔了一下,女子浅色的眸子里氤氲着雾气,她合上眼睛,轻轻应了声。 「好。」 树木茂盛的枝叶遮蔽了日光,叫人不知今夕何夕,在一步步艰难的行进中,她终是寻到了个可暂供休息的山洞。 甚至来不及思考旁的东西,她把人放下,手搭在了对方的衣领上。 衣料混着血和伤口黏在了一处,撕下来又是一种折磨。 「……会很疼。」 晴岚却是笑着轻轻摇摇头,说:「无妨,别哭。」 「……我没有。」苏念雪小声嘟囔了句,手上却是快速分开了黏在一处的衣料,殷红的血霎时间涌了出来。 外头罩着的是玄色的袍子,根本看不出里头是什么样,她一点点分开衣料,终是瞧见了里头的内衬。 原本白色的内衬此时全都是血。 她唰地红了眼,死死地咬着牙不出声。 剩余的金疮药被全部撒了上去,一瞬间漫上的痛意逼得人快疯了,晴岚忍不住张口想咬住对方的肩膀,但唇齿触上肌肤的一瞬间,她逼着自己偏过头忍了下去。 是很疼,但捨不得她也疼。 她的那些动作苏念雪自是晓得的,她扯下自己尚算干净的内衬将伤口一层层裹紧止血,又快速简单地处理了对方断了的肋骨以免再伤一回。 银针避过伤口落在穴道上,她运气所剩无几的内力,一点点帮她调离滞涩凝集的经络,脸色也一点点白了下来。 连日奔逃,对方护着她,她也不是毫无消耗,如今的情况,也只是好了一些罢了。这种时候其实并不适合行针,药王谷的针法靠着医者的内息,内息不稳,恐怕会遭反噬,但此刻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内伤太重了,若是不及时调理,后果不堪设想。 一套针法下来,她背后全是冷汗,起身时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阿雪!」 「没事……」她勾了勾唇角,撑着身体强打精神去捡了些枯枝点燃了火取暖,「我不要紧的。」 晴岚抿紧了唇,眸底有疼惜的神色。 金疮药全给了自己,她身上并不是什么外伤都没有的。 「……疼不疼?」她忽而低声问了句。 苏念雪弯了弯眼睛,半开玩笑般轻松道:「说不疼那肯定是假的嘛,不过若是你亲我一下,那大抵就没那么疼了,毕竟这点伤……唔!」 她话还没说完,一双手已经捧上了她的面颊。 柔软的唇就这么压了下来,女子指尖的薄茧轻轻滑过她的眼睫,四目相对时,她看见了长睫之下的情绪翻涌。 舌尖一点点舔舐过唇瓣的纹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撬开了她的牙关,她在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中轻哼出声,口中是还未散去的血气,腥甜的味道却在此时让人乱了心神。 明明是这样的关头,这样毫无保留的亲昵更让人沉溺。 有泪在唇分时落了下来。 苏念雪喘息着回神,愣愣地看她趴在了自己肩上。 「对不起……」这大概是她第一回 真真正正意义上当着她的面哭出来,泪水晕染了衣袍,她紧紧地抱着对方的腰,「如果我只是我,如果我不是鬼差……」 第158页 如果鬼差还是飞羽,如果墨翎还是那个墨翎,她是不是就可以走在阳光下,而不是做人人喊打的恶人?是不是她在乎的,她所爱的,就不会因此受伤? 是不是她们就能回头保护她们想保护的? 但凡事没有如果。 苏念雪眼底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她什么都没说,却是伸出手避过伤口一点点将人圈紧。 在抽泣声减弱时,她却突然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医女墨黑的眼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你若不是鬼差,兴许我们还没办法遇着?那我不是亏大了?阿岚。」 她伸手拭去对方脸上的泪痕,目光澄明。 「我爱着你,连同你的所有一起。」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生死 山里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冷雨拍打着泛黄的落叶,送来了北方的寒凉。 洞外打了霜,篝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唯一的暖是交握的指尖上递过来的温度。 「冷吗?」大抵是觉察到掌心细微的动作,晴岚哈了口气,侧过脸问了句。 苏念雪摇了摇头。 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这场冷雨对她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打了霜的山路更难走,再加上她们两个身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伤,可现在手里能用的药基本都用尽了。 难啊。 苏念雪被洞口吹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寒颤,一筹莫展地在心底嘆了口气。 晴岚扶着石壁站起来把火重新点上,张开手把人环在了怀里,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对方侧过脸便能瞧见少年人低垂的一双眼睛。 「我猜,你也在想怎么出去?」苏念雪放松了身子缩在她怀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脖颈的肌肤,「那个时候你叫我跳,是因为知道下头的地势?」 「嗯,以前来过这儿,所以还算熟悉。」脖颈被她这么一蹭有些痒,她不住地缩了缩脖子,垂眸思索着什么,「很近了。」 这个地方,离墨客山庄,很近了。 「那……」 「不过,其实并不需要想怎么出去。」她话锋一转,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这座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如果叛出者执意要了她的命,那么封绥就一定会在那个地方等着她。 这是条死路。 苏念雪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在长久的寂静中握紧了她的手缓缓开口道:「也不一定是死路吧?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何以见得?」晴岚挑了下眉,语调却意外地轻松了下来,「我可不知道那个看着我的傢伙是什么人,如何猜?」 「所以啊,你没在猜他。」苏念雪见她这副模样,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你在猜……墨客的鬼差,或者说,你哥哥。对不对?」 「你啊……」晴岚失笑地横了她一眼,「的确是。」 她猜不透幕后的人,也不了解他,但她了解白子书。荆楚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放任棋盘走势按照对方的意愿走下去,那他就不是白子书了。 他现在没有动,是在等一个时机。 江南的鬼差数月前就已经撤回来了,她在江陵时收到的传信估摸着对方比自己还要先一步晓得,北境同西域的人这会儿估摸着也已经收到了传书,这十几二十日,足够他将剩余的人手调配安排妥当。 江湖正道是将荆楚团团围住不假,但他们也暴露在了那一双双眼睛下。 那些人看似声势浩大,但一旦分散包围,短时间内能聚拢的人也绝对不会太多,更何况经过百里雀和封平,以封绥的自负,她笃定了她们现在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束手就擒。 更是因为她的自负,在唯一一条路上等着自己的,也肯定是她。至于她为何会知道这唯一的出路,为了不惹人怀疑,其余人会被她以各种藉口分散掉,在那儿的必定主要是崇明或是兰陵的心腹。 她是唯一一个触摸到幕后黑暗的人,兰陵是唯一一个同崇明私交甚笃的门派,所以……他等的就是这两家聚到一起。 他要亲手撕开这些人伪善的面具。 「如若只是江湖纷争,他大抵不会把事情做绝。」晴岚从沉思中回神,悠悠道,「可封绥千不该万不该,跟燕北人搅和在了一起。至于那个人……墨客从来都不会阻止谁离开,来去自如,随你心意,这个事情勉强不来,即便日后跟旁人一起指摘墨客山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唯一一点,他不该跟敌国同流合污。」 「我不知道哥哥会下什么样的墨客令,但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封绥了。」 「所以,赌一把?」苏念雪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她身侧的墨尺上,「遂了他的意,就走这一条路,撑到他们来。」 这似乎也是唯一的生路。 晴岚阖上眼,试着运气调息了片刻,缓缓吐了口气道:「嗯。只不过,我现在内力只有三成,也不晓得能撑多久。」 她顿了顿,瞥见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出声打断道:「可别说拿你做人质了,封绥么,既然她打定主意杀我,就不会顾虑你。安阳苏氏固然让人生畏,但安阳侯远在千里外,到时候杀了我,再往我头上扣个杀害苏家小姐的名头,她可不是做不出来。如此,既杀了恶贼,又赢了名声,岂不妙哉?」 第159页 「唔,倒也没想着让你将我当做人质。」苏念雪无奈地嗔了她一眼,眸底却是有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有另一个法子。」 「嗯?」 山林的风吹得落叶沙沙作响。 有鹰盘旋而下,落在了茂密的林木上,一双锐利的鹰眼静静地盯着下头的猎物,它的利爪已经亮了出来。 「终于来了,不枉我好等啊,晴姑娘。」林间人踏着深秋的满地落叶一步步走来,封绥伸手抹去了眉间霜,冷眼哼出声道,「又或许,我该叫你旁的什么名字?晴岚,哼,假借先辈之名,令人噁心。」 「不及封宗主惹人生厌。」晴岚一手扣住苏念雪的肩膀,另一手的短刀抵在了对方心口上,「不过封宗主早就知道我什么人,能忍到这等份儿上,实在叫人佩服。」 「哼,我瞧着前些日子这位苏姑娘不是救了你的命?怎得如今反倒刀剑相向起来了?」她倒也不恼,反倒讥讽地瞥了眼眉眼低垂的苏念雪,「安阳苏氏的小姐,滋味儿如何啊?将人蛊惑到不惜动用安阳的名头救你,如今却换来一把刀子,当真是瞎了眼。」 「比不得封宗主你。当年可是倾心于鬼首白子书,这等心思如今怕是提都不敢提吧?」晴岚低笑了声,目光在一旁静默的谢长轩身上瞥了眼,「你不是问我是何人吗?告诉你也无妨,我姓白,名子澜,白子书乃我同胞长兄,如何?当年你杀不了他,如今也杀不了我,封宗主,这等滋味好受吗?」 「你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利罢了,你如今还有多少内力?」原先沉默的谢长轩却在此时开了口,「若你还念着江陵的安阳玉令,放开苏姑娘。」 他这话叫晴岚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惊讶。 倒是没想到,谢家还有人存了那么点良知。 「我不放,你又待如何?」她手里的刀一点点压了下去,已经见了红,「能拉安阳苏氏的小姐垫背,挺值不是?安阳迁怒……也只会是你们!」 话音刚落,她的刀已经刺了下去,赤色转瞬染红了衣襟。 封绥的刀已经到了跟前。 晴岚松手将人推了出去。 「苏姑娘!」 谢长轩上前想接住倒下的女子,却在指尖触上对方肩膀时唿吸一滞。 藏在衣襟里的刀落了下来,对方勐地抬起头,一掌打在了他胸口,她指尖藏着的银针飞射而出,四散点在了周遭崇明与兰陵弟子的身上。 那是兽血!反应过来的谢长轩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方才的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身上,叫他喉间瞬间漫上了甜腥气。 抓着这个空档,苏念雪抽出了软剑回身扫上了封绥的后背。 前头的晴岚拿墨尺牢牢锁住了封绥的刀,叫她根本来不及回防。 背后的锋刃越来越近,她牙一咬,只能松开了手里握着的刀。 这还没完,身后的女子在错身时身子一拧,腕骨间藏着的银针就这么射了出去。 这个距离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她身上转瞬就被扎出了好几处伤,好在对方没瞄着穴道,要不然以药王谷的点穴手法,她怕是这一天都得动弹不得。 封绥眼底阴狠的神色缓缓浮现,她打了个手势,一道烟花霎时在空中炸响。 那是围杀的信号。 脚步声和马蹄声混杂在了一起。 双剑在此时交缠在了一处,两个人以背相抵,静静地等待着。 「你走不了的。」封绥啐了口唾沫,抽出了插入土中的刀,「你们都得死!」 「封宗主!」谢长轩闻言一惊,忍不住皱了眉,「苏……」 「谢公子是不是太天真了。」封绥回眸瞥了他一眼,嗤道,「相助恶人,安阳侯爷有这样的侄女真是耻辱,不妨让我在此清理门户!」 「封宗主倒是挺会越俎代庖。」晴岚冷哼了声,额角有细密的汗,「要杀我,你配吗?」 「那若是再加上在下呢?」 远远的一道声音传来,她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抬手将苏念雪往旁边一推,剑已经挡下了噼下的刀锋。 谢骏……她眸子一暗,身后又是一道冷光,她剑招一变,整个人腾空而起避过了封绥斩下的刀刃。 这还没完。 身侧又是一道劲风,她向后一仰,旋身避过了掌风。 「谢家主好魄力啊。」晴岚站定身子,略一扫面前的对手笑了,「四大长老都叫来了,还有令公子,啧,在下受宠若惊。」 「不敢当,除你这个恶贼自是不敢懈怠。」谢骏旋刀一指,下令道,「兰陵弟子听令,拿下!」 「护好自己。」晴岚压低声音在苏念雪耳边道了句,提剑迎了上去。 以一敌七,就算是她不曾受伤都是不可能的,现今不过全凭着一口气撑着。她内力耗损过渡,邀月十三刀是不可能使出来了,不过是凭着速度与身法拖延时间罢了。 兰陵,崇明……还有什么人?四下混战一片,她在招架刀刃的同时在脑内飞速思索。 远处的声音停了,应当没有人再前来了。 也就是说,此处的人只有这些了。 思量间避让不及,刀锋在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瞬间落了下来,她闷哼了一声,向后急退。 不成,还不到时候,再撑一会儿……再快一点! 那双浅淡的眸子里有隐隐的血色一闪而过,她挥剑一扬,竟是在这一剎那将谢骏的刀给挑了出去。 第160页 怎么可能?!封绥眼底满是惊愕。她现在的内力应当不足以…… 这一瞬间的犹疑已经足够了。 晴岚步法一变,剑刃斜斜向上扬起,墨尺锋锐的剑锋在面前的人身上划开了一大道口子。 「父亲!」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长轩目眦欲裂。 其实连晴岚自己都没料到这样的结局,那一剑是本能挥了上去,但这之后她自己的身子也不住地晃了一下。 还是勉强了…… 一瞬间的懈怠,换来的就是谢家长老一掌拍在了剑背上。 她此刻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掌险些让墨尺脱了手。 无声无息的刀锋就在此时逼近了背心。 这个时候回头来不及了,更何况其他人也不会让她有回头的机会,她心底一凉,甚至都感受到了刀剑迫近的寒凉。 电光石火间,一把软剑架住了刀刃。 袭击的人不假思索地对着面前的女子一掌拍了出去,但对方却是硬生生地受了下来,他抬起眸,看见了那双墨黑色的眼中藏着的狠决。 软剑缠上刀刃,像是无尽的水流,看似软弱,却在一剎那迸发出激流般的激浪,看似脆弱的剑锋硬生生地将厚重的刀斩成了两截。 他慌了神,又是一掌拍在了对方肩上。 这一次对方没受住。 软剑落在了地上,她张开口,浓稠的血喷涌而出。 「阿雪!」 晴岚的眼睛霎时间红了,她握紧了剑,想也不想便是连招的邀月,根本不顾此时已枯竭的内力。 面前的正道不敢硬接,只得纷纷退避。 疯了,这个女人疯了不成?!伤了苏念雪的那个长老被森冷的剑逼得打了个哆嗦。强用内力,无异于自杀! 「阿雪……」晴岚单膝跪倒在地上,嘴唇颤抖着唤她。 「咳咳咳……我没事……」苏念雪急急地咳了几声,忍着内腑的剧痛用尽全力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这……算不算得罪了安阳苏家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不太敢上前。 「咳,哼!活该!助纣为虐的东西!死不足惜!」伤人的谢家长老呸了声,「谁叫她护着鬼差!」 他还在不住的咒骂,晴岚却默默让怀里的人靠坐在了树下,额前的发散了下来,苏念雪看不见她的眼睛。 「……阿岚?」 她开口刚唤了声,却见对方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 下一瞬,她的身形已经闪身至了那个谢家长老的面前。 「小心!」 太晚了。 握着剑的女子在这一剎勐然抬头,四目相对之际,谢家的长老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 那双眼睛…… 他还来得及唿喊出声,眼前的剑光已经一闪而过。 头颅应声落地。 血溅了她一脸。 她在注视中缓缓抬起了头,原本浅淡的一双琉璃眸子里血色逐渐漫了上去。 血顺着下颚线一点点落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气。 他们在此刻见到了真正的人间恶鬼。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鬼差 血滴顺着墨尺玄色的剑刃一点点蜿蜒而下,染红了地上霜,女子清秀的眉眼间沾染了血污,白皙的面庞更加苍白得可怕。 已经分不清她身上的究竟是别人的血还是她自己的了。 蔓延上血色的眸子此刻冰冷得可怕。 不太对劲啊……苏念雪打了个激灵,忍着内腑的疼坐直了些,饶是这么个微小的动作,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打着颤。 「阿岚……」 这一声唤,叫临近的一两个人将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他们瞧了瞧与谢家高手对峙着的女子,偷摸着握着刀剑一点点挪了过去。 她此时连动弹都疼的不行,若是这个时候有人突袭,根本就是无从避让,只能任人宰割。这些人也很清楚,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若能拿捏住对方的软肋,那必定是手到擒来。 只可惜他们到底低估了对方。 虚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扑面而来的就是森冷的剑气,走在前头的还来不及叫喊出声,锋利的剑刃已经割开了他的喉咙。 后来者连忙往后退,面前的剑却势头一转斜斩而下,来不及避开的人试图提刀抵抗,却在一剎那被削断了手腕。 惨叫声响彻整片林子,所有人都呆住了。 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哪怕是谢家的那几个长老也没有。 面前的女子就像是鬼魅一般,须臾间已至面前,长剑每一次出窍,都必定沾染鲜血。 这太可怕了。 为什么?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为什么她现在却比先前更强?!谢骏没忍住一口血涌了出来,望着她的眼神又惊又怒。那双眼睛……这是什么邪术?! 「滚。」晴岚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她眸中血色似有渐深的趋势,隐隐要盖过眸底的光,「别拿你们的脏手碰她。」 「竖子休得猖狂!」这话无疑激怒了本就惊怒的谢家高手,领头的几个长老看着满地鲜血,登时拔刀沖了上来。 刀刃重重压上了剑锋,重压之下,她膝盖一弯,险些这么跪了下去,她眸底赤色更深,一声暴喝手臂发力硬生生掀开了压制自己的几人,同时往后撤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 第161页 她喘息着重重跪倒在地上,长剑直直地插入土中。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有个声音在耳边迴响,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睛红的几欲滴血。 不行……不可以…… 「她不行了,上!」 刀刃已经到了眼前,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手脚冰凉。 但下一瞬,每一刀都噼歪了。 苏念雪眼底骤然浮现出错愕的神色。 怎么回事?她侧耳听了听。这个是…… 笛音? 清幽的笛声不知何时开始在林间迴荡,许是因着混战,无人注意。 晴岚呆愣着听着声声笛音,眸底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下去。 树顶的鹰长啸着盘旋而起,张开的翅膀像是要遮蔽天日。 林间的风又凉又急。 笛音停了。 一剎那的寂静后,一声惨叫忽然响起。 峨眉刺洞穿了他的喉咙。 尸体无力地倒伏而下,有个影子静静地站在那儿,面上的银箔面具遮掩了原本的眉眼。 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接二连三的哀嚎声在林间骤然炸响。 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终于现出了身形。 一个人影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面前,苏念雪唿吸一滞,还没等喊出声,面前的人就快速点住了她的穴道。 那是遏止经脉逆行的穴位。 那人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着让她张了嘴。 丸药滑入喉间,清冽的香气让她舒服上不少。 临近的几人反应过来想要挥刀斩向跪着的女子,刀刃逼近时,有一阵冷风拂过。 刀光在眼前一晃而过。 月白深衣在风中飞扬,来人收刀入鞘,面前的几个围上来的人已经倒了下去。 袖口上缀着的是翠色的青竹。 他缓缓抬起头,眸色浅淡。 晴岚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松开了紧握着剑柄的手,血的甜腥气涌至唇边,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 「哥……」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却略一侧身,抬手一掌噼在了她脖颈间。 她此时早已到了极限,挨这么一下顿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从何处现身的人一把兜住了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墨尺,另一手将她稳稳托在了背上。 后头的那个则是伸手将靠坐在树下的苏念雪背了起来。 「苏姑娘莫怕,我们不会伤你。」旁边的一个黑衣人闪身过来沖她眨了眨眼,声音很是熟悉,「打晕她是为了救她哦。」 这个声音……白瑜?她想起了那个在江南见过的少年。 「白!子!书!」封绥死死地盯着男子的眉眼,眸中带着的是深层的恨意与怨怼,她怒吼一声拔刀沖了上去。 可对方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长刀出鞘的清脆声才刚响起,刀刃已经将她手里的刀斩作了两段。 曾几何时,对方也这么斩断过她的刀。 她记得那时尚年少的男子在斩断刀刃之后收刀还鞘,对她说往事一笔勾销。她恨对方的目光从未聚拢到自己身上,更恨他亲手捏碎了自己的骄傲。 这一次,刀没有收回去。 锋利的刀刃在她脸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淋漓的鲜血霎时涌了出来,刀背扫在了她前胸,她清晰地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 他却是毫不在意地向后打了个手势,后头包括白瑜在内的三个人略一颔首,足下一点运起轻功带着受伤的两个人几个起落消失在了林子里。 那双和晴岚像极了的眸子将在场的每一个人一一审视,他抬起的手指尖轻微一动,现出身形的鬼差心领神会一般将袖中的木牌定在了人群中某些人的脚边。 墨客令出,三更索命。 他一手提着刀,另一手自怀里拿出了一块形制相同的牌子,随手扔在了封绥的面前。 「我给过你机会的。」 「呸!谁要你的施捨!」封绥啐了口唾沫,唇角淌着血,冷笑道,「白子书,你不是不杀女人吗?怎么,今日要破例?伪君子。」 那双眼睛眯了下,根本不做理会,只是扫了眼其余脚边没有木牌的人,淡淡道:「我只要这些人的命,无关者,离开。」 「白子书!你这个狗贼!」谢长轩扶着谢骏怒视他,「谁要你手下留情!」 大部分的谢家人脚边都没有木牌,其中也包括了他们父子。 他真正要杀的似乎只是崇明的人。 「谢长公子。」白子书望着他却是轻轻笑了笑,他指了指谢骏身上的伤口,道,「令尊的伤若再不治,恐怕即便我不杀他,他也活不过七日,你信也不信?墨尺那一剑,可是把心脉都要震碎了。」 什么?谢长轩心底一惊,连忙探了探。 「兰陵谢家要我这等邪魔外道的命,我随时恭候,但……此事,是我与崇明的私怨,还请兰陵的谢公子你,带人迴避。」他面上还挂着笑,但每一句话却是刺骨的冷,「识大局这件事,不需要我来教谢公子吧?」 谢长轩暗暗咬牙无言。 他厌恶对方,但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四大长老亲至都无法杀了哪怕一人,如今此处的鬼差有十几位,再加上那诡异的笛音……他们毫无胜算。 身为兰陵的少主,他需得考虑如何保证兰陵不在此事之后元气大伤。 第162页 「兰陵所属,听令。」他颤抖着唇屈辱道,「退!」 没有人愿意白白送命,尤其在此刻。 雪中梅……望着谢长轩衣袍上的家纹,他的目光若有所思。还算是……没辱没这个纹样。起码在对待安阳的那个姑娘上,不像崇明这般不择手段。 在这大抵也是他会放过对方的一个原因。 耳边的风声呜呜作响。 白子书看了眼天色,摆了摆手。 剩余的鬼差在他这个手势之后从藏身的地方一跃而下,明晃晃的利刃倒映出了猎物的死相。 严霜过境,是猎鹰露出利爪捕食的时候了。 「我的确不杀女人。」他在蹲下来平视封绥的时候笑了下,答了她方才的质问,只是下一刻,他的手掌已经扼住了对方的咽喉,「可你,算女人吗?」 窒息的痛苦让她呜咽出声,她在那双琉璃玉般的眼睛里瞧见了与往日不同的凉薄。 那是怒火,是憎恶。 意识到这个的她笑出了声。 能让堂堂鬼首感到痛苦,她多了不起啊。 「你觉得我不该杀你。」白子书却是在此时松开了她,长刀的刀尖点在地上,沾上了满地的血迹,「六年前,设计离间江湖各派,让各家遭此蒙蔽才有了当年的河洛道,你害我妻子身中剧毒,我不该杀你吗?而今,你借着阴沟里的臭虫在江陵在又演了一齣好戏,你想杀了我妹妹来雪恨,我不该杀你吗?」 一声声的诘问,看似平静无波,却藏着滔天怒火。 清理完其余人的鬼差静静地伫立在他身后,望着封绥的眼神冷如寒冰。 「咳咳……堂堂鬼首……也不过是,咳咳……拿着私怨杀人罢了。」她哈哈大笑,似是丝毫不觉恐惧,「是,我做了,你又当如何?」 「那厄尔多呢?」 她登时瞪大了眸子。 为什么他会知道?明明对方说过这世上没有人…… 「燕北狼骑的王牌,震慑荒原的恶鬼。」他的声音在林中迴荡,「你的两个徒弟,你的师兄,用活生生的人命来练蛊,你又为了什么?为了在背后给雁翎关的洛家一刀?封绥,你的先辈可是当年靖安侯手下的将军,你为了自己把厄尔多送进大梁,九泉之下,你觉得他们抬得起头吗?」 「你住口!」她像是发了疯一般朝他扑了过去,那张看似毫不在乎的假面在短短的言语中被撕得粉碎,露出的是身为人最后的那点良知。 「你们这等邪魔外道怎么配说这些……」 大雨倾盆而下,泥水混着血与泪脏了她的脸。 他一侧身躲过,抽刀而出割断了她的喉咙。 在冷雨之中,喷涌的血转瞬被沖刷干净了。 「你这是杀人诛心啊。」后头的一个摘了面具露出原本清丽的一张脸,「不过把小九伤成那样,也是她活该。」 「把这里清理干净。」白子书收了刀,帮她指了指白瑜几人离去的方向,「司雨,你再不过去,我怕司云检查完九儿的伤要把她拆了。」 「嘶……完蛋了,这丫头这么重的伤肯定要被骂死,我得赶紧去拦着阿云……诶,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不去?哦我知道了,五年没见,一见面就看见伤成这样,后悔没早点儿来吧?」 「行了,你要再不去,司云真要把人撕了。」他笑着一把拍掉了对方搭上来的手,「要善后,我随后到。」 「好吧好吧,你可手脚快些」她把面具重新扣上,扬了扬手快步离去。 长刀归鞘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雨水顺着青年英朗的下颚线流淌而下。 尸首被深埋地下。 他接过递过来的面具带上,领着剩余的人快速消失在了山间。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哥哥 入眼的是大漠的黄沙和漫天的飞雪,烈风掀开了兜帽的遮蔽,将暴露在外的脸割得生疼。 她在大雪中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影子。 一模一样的装扮,连带着腰间的墨尺都一模一样。 「你是谁?」她听到自己这么问。 而对方什么都没有说。 迎着北地的大风,对方伸手摘下了兜帽。 她看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那双眼睛,是血色的。 眼前的世界在这一剎那骤然黑暗。 有声音一点点渗进了耳中。 鼻息间是安神香的味道。 混沌的意识逐渐回笼,她试着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却意外牵扯到了伤口,骤然间的刺痛感叫她忍不住到抽了口冷气。 「醒了?」书页的翻动声戛然而止,桌案边的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温和而熟悉,「疼得厉害吗?我去叫司云?」 晴岚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撑着身子坐起来摇摇头道:「你现在去叫她,我怕当场给她撕了。这里是哪儿?还有……」 「山下的别院,你们俩伤得都不轻,现下上山不合适,就先带着你们过来了。」白子书把其中夹着的一张什么随意丢在了边上,唇边笑意温和,「苏姑娘在隔壁院子,司云给她瞧过了,现下司雨在看着,你大可不必担心。还有……」 他顿了下,拿起手边的一个锦盒扬了扬,道:「你这趟冒死拿回来的归宁草。九儿……我代阿晗谢谢你。」 第163页 晴岚不自在地别过脸,道:「谢倒是不必,不过,你是不是也得解释一下为何一见面就敲晕我?」 她颈后现在还有点儿疼。 「不敲晕你,你是不是还要提着墨尺去砍几个给苏姑娘泄愤?」白子书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手里的册子被唰地合上,「你自己也感觉得到那个时候自个儿是个什么状态吧?」 那个时候……她的眸子骤然一缩,梦境里的那双眼睛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什么?」晴岚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她看着哥哥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一般紧张了起来。 那不是她会的任何一种武功。 她……做了什么? 书册被丢在了桌上,白子书抬眸望向妹妹的眼神里满是深意。 「一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武功的方式,唤做血杀术。但不是毫无副作用的,能不能控制住看你自己,若是控制不住,你便会反过来被它操纵。」 「我……不记得你教过我这个。」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心底却是无可自抑地生出了后怕。 所以自己梦中看到的人,还有那时自己耳边的声音……是血杀术的倒影? 「我的确没教过你,但这不需要教。」白子书起身行到榻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髮,「这是你生来就有的天赋。」 是刻在血脉里的烙印。 飞羽是墨翎最尖锐的一把刺,也是专门应对厄尔多的尖刀。 晴岚抬头望着他,清澈的一双眸子里倒映着对方的眉眼,她抿了抿唇,道:「可这未必是好事吧?若是我控制不了……」 便会如那个声音所说的一样,沦为杀戮的工具。那样的自己,同厄尔多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不必担心,你已经控制的很好。」白子书摇了摇头,解释道,「血杀术分两种,一种是如你一般生来就有,另一种便是后期由人传授,前者不必担心失控,因为血杀术生来就是他们的一部分,他们只需要在不断地磨合中找到使用的最佳方法。但后者……」 他忽然停下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我……没见过你用血杀术。」晴岚皱眉看他,「哪怕是六年前……也没有听过。」 「你没见过是正常的,因为我确实不会。」白子书毫不在意地笑笑,「不是所有鬼差都会血杀术的。生来懂得血杀术的即便是自飞羽那时算起也不会超过二十个人,你便是其中之一。天资聪颖者未必懂得血杀术,但懂的人却必定是天资过人之辈。」 这种东西不需要任何人教导,需要的只是时间将其融会贯通。 「你是因为这个,才迟迟没来吗?」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 这是要秋后算帐?白子书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思忖了片刻,道:「不是,我倒也没想到你会,来晚了……一是因为除开正道的那些个摆在明面的人,还有些喽啰在暗地里盯着,把这些个钉子拔了费了些功夫,二么……你以为带这么些个人下山,你哥哥我容易?」 「……白子珩不让你来?」 「咳,人家好歹也是你堂兄,还是墨客的庄主,直接叫名儿好像还是不大妥当。」他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当作提醒,「不说旁的,你私自回中原,将身份暴露给山庄外的其他人,还惹得中原武林为此大动干戈,虽然是有心之人可以为之,但这个结果还是摆在明面上了,你说他在同意让鬼差下山的时候是不是得考虑考虑后果?」 鬼差不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 此等情况还是特殊吧? 「哥。」她突然唤了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你……这么相信他吗?」 这话问得他愣了一下,青年曲起指骨敲了敲桌子,道:「九儿,我知道你在指什么,你和百里雀乃至封平的交手我都晓得,但是,在这一点上,没有证据,任何结论都不可以轻言,哪怕只是猜测。」 她深吸了口气,道:「那,当年办事儿的人也不能查吗?」 「查了,杀封平的是十一,杀百里雀的是司雨。」 「什么?」 「觉得奇怪?」他摇了摇头,「这两个人你都很熟悉,十一同你一样既是鬼差也是黑鹰,司雨不用我说,你同她还有司云,自小连习武都是一道的,喊声阿姐都不为过。我查了,其余的任务都没有问题,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出了岔子……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他们的问题?」 ……什么意思?晴岚眼底有一剎那的错愕。不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却偏偏出了问题? 「信息。」他沉吟了片刻,点出了个思路,「如果从始至终他们手里拿到的信息,就是假的呢?」 假的信息?可鬼差每一次杀人都只会有一次动手的机会,信息的来源亦不止一方,唯有歷经反覆核实才会动手。这样的信息如果都是假的……等等,不是他们的问题……这个他们,是指谁?单指十一和司雨吗?还是…… 包括了墨客本身搜集信息的人? 如果从一开始,他们盯上的人,就是错的呢? 比如……易容之法。 「我们自己的消息来源是约莫阿爹在的时候才开始铺开的,但真正完成是你刚开始接手鬼差的时候,而做这个的人……是周秦。」晴岚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见到他了。」 第164页 「我知道。」白子书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刻,「现下还不好说,事儿是他办的不假,但推手未必是他,他因为时怡的死离开的墨客,但……时怡到底是被他挂在心底的人,如果是他在推波助澜和燕北人合作,那么时怡的死就毫无意义可言了。而且,他不是还救了你吗?」 「……你不觉得巧合吗?」那个时候恰巧出现…… 「觉得,但救了你也是事实。」他顺手再揉了把她的脑袋,说,「他其实比我要强,若真要论,鬼首这个位子该是他的,只不过他没什么兴趣,若不是时怡,他大抵根本不会做鬼差吧。时怡对他太重要,跟杀妻仇人合作,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何会任人摆布。可是,那要怎么解释他那么恰好地出现在了那片林子? 「这些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清楚的,还得往下查,我来也有这个原因在,不论是何种缘由,咱们的消息来源都得重新整合。不过呢……」白子书瞟了眼自家小妹,气定神闲地勾了勾唇,道,「你就别瞎掺和了,先把你这一身伤养好再说其他不迟,血杀术虽然不会反向操纵你的神志,但是首次使用的副作用还是在的,至少这一个月以内,除了轻功以外,其余的武学你都别想用了。否则,啧,我可不敢担保司云会饶了你。」 「咳咳咳……」提起这个,晴岚嘴角抽了抽,「阿云姐人呢?」 「给你和苏姑娘调药去了。」他回身去将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道,「大概待会儿会过来,你可老实着点儿啊,别想着跑去隔壁院子。五年没见,一见面就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喜』,你要是再敢不听话瞎折腾,以司云的暴脾气,司雨都拦不住她揍你。」 「……我知道了。」她老老实实地拉了拉被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不过,哥。」 「什么?」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关于……阿雪。」 「问你如何将安阳侯府的嫡脉小姐拐回荆楚的?」白子书将随身的刀挂回了腰上,夕日的光晕将青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也给那张瞧着锐利英朗的脸渡上了一层柔光。 「九儿……小岚。」他弯下腰,像少时哄着年幼的孩子一样笑着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丫头,我是你哥哥,虽说有长兄如父这么个说法,但我不会代你做任何决定,亦不会干涉你已经想好的任何事儿。你喜欢她,莫说她是个姑娘家,就算是什么神鬼妖魔,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因为这是你自个儿的路,你觉得你应该做什么,应该喜欢什么人,需要问的只是你自个儿,而不是其余的任何人。旁人的错对是旁人说的,不是你自己的。你想带她上山回墨客,我没有理由拦着你,也不会拦着你。」 这话不止是对她说的,也同他当年跟唐晗说的是一个意思。唐门的那门亲事她原本的确是可以不应,但她为了宗门答应了,这是她的选择,他从来没有干涉,但同样的,他也做了自己的选择。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他们都认了。 他直起身子,眉眼间的那点不知不觉流露出的桀骜也是曾经晴岚眼中曾暗藏的。 这话更是说鬼差的。 「对错二字本就因人而异,人世间千人千面,是非黑白皆在人心,若今朝杀一人是错,那来日留一人惹得天下动盪不安那便是对了?若是有人觉得是错,杀我雪恨是对,那便任由他们来,我选择做我应做之事,何须旁人指摘。你也是一样的。若是有人觉着这般背离阴阳正道,那便瞧瞧他们能否做出改变,若能,那便是他们够强,若是不能,再多口舌之言也不过苍白无力的辩驳,又何必在意呢?」 床上的姑娘因着他的这些话而垂了眼,他没急着再往下说,反而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些声音道。 「苏姑娘,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进来吧。」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尘埃落定 门口的人似是踌躇了片刻才推门进来,女子纤细的手指搭在了门边,她的脸色还因着伤势未愈而有些发白,但瞧着比先前已经好了不少。 面前的青年有着一双与晴岚如出一辙的琉璃色眸子,但他的那双眼睛眼尾略微上挑,显得一双眸子更加锐利。的确是不大像的,对方的眉眼大抵是因着鲜卑血脉更加明显,轮廓比寻常中原人要略微深邃些,显得很是英俊,但偏生这分锐利却在他笑起来时削减去不少,反倒瞧着比晴岚更加温和。 「白公子。」 「嗯。」白子书略一颔首应了声,他拿上了随身的东西道,「行了,有什么要说的你们自个儿说吧,我便不在这儿碍着眼了。」 夕日的余光从敞开的大门撒了一地,苏念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合上门坐到了她身旁,指尖落在她手腕上探了下。 「什么时候在外头的?」晴岚乖觉地任她动作,她现下伤着,本就秀气的眉眼更生了几分平常不曾有的纤弱感,连带着说话声都柔和了不少。 苏念雪仰头看她,眸中倒映出女子那双澄明的琉璃眸子。 同那一日不一样。 晴岚注意到她的视线,她在心底嘆了声,执起她的手贴在脸上,温顺地蹭了蹭,低声道:「在害怕吗?都过去了。」 指尖是对方脸庞上微暖的温度,她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说:「会有影响吗?我是说……血杀术。」 第165页 她开口的声音还有点抖。武功非她所长,那时骤然暴涨的内力修为与那几乎疯魔的状态着实让她吓得不轻。尽管事后晓得了那是何物,也是忍不住的后怕。 晴岚怔了一瞬,转而轻轻摇摇头道:「有,但也只是初时用会觉虚弱,熟悉后便不会了。血杀术这件事你听司云和司雨说的?她们俩应该也说过无碍吧?莫要担心,真的没事。」 「你吓死我了……」听她这么一说,她眼底的郁色才褪了些,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揪紧了对方的衣袖。 「你才吓死我了。」晴岚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嘆了声道,「谢家的长老可是成名已久的高手,你敢硬挨那两掌,究竟是谁吓谁?」 当时情况太过危急,若是不挡下来,恐怕对方的刀就……但她也没说错,若非看在自己是苏家的人留了一线余地,那么那两掌当真足够要了命。 苏念雪自知理亏,索性伸出手整个人抱住了她,她的面颊贴在对方脖颈间,温热的鼻息一点点打在耳侧。 晴岚虚虚地环住了她,下巴抵在她发顶。 她抬起手,指尖落在对方的嵴骨,轻柔地一点点揉捏着,怀里的女子哼了声,侧过头蹭了下她的脖颈。 这是多日的逃亡后,能够放下心防的难得的悠闲。指尖的热意透过单薄的衣料触上背嵴,叫人舒服地眯了眯眼。 「你伤还疼吗?」在这样的温柔中,苏念雪忽然低声道。 「不疼。」晴岚低垂着眼,指尖轻轻滑过女子纤细的蝴蝶骨,「都说久病成医,若要论伤药,这世上恐怕鲜有人能比得过墨客。」 指尖忽而一滞,她勾了下唇,半是调侃地附耳过去道:「若是放心不下,苏大夫要不要自个儿检查一二?」 她几乎是从未这么唤过她,即便是放在前头不相熟的时候也不过跟着旁人一道唤一声苏姑娘,这一声苏大夫刻意压低了声音,倒是叫人从中品出了那么三分撩拨的意味。 饶是清楚对方本意应当是叫自己亲眼看过后放下心,但她还是没忍住脸红了。 这人到底是当真不晓得如何撩人还是故意的?苏念雪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抬头看她时鼓了股腮帮子。 两个人就这么定定地望了一会儿,苏念雪伸手将她身上披着的略显松垮的袍子扒了。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动作略显粗暴。晴岚略显无辜地眨了眨眼,顺着她的意思没做反抗。 伤口已经结了痂,但这一道道横亘在对方身后的伤疤仍旧显得异常碍眼。前一刻的旖旎在此时散了个干净,她没敢上手去碰,只是缓缓蹙起了眉头,眼底是心疼的神色。 「会留疤的。」 晴岚摸了摸她的脸没说话,只是受了伤,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如六年前一般要谁用什么代价去换另一个人活着,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她静静地重新将衣裳拉上,凑过去在她唇上落了个轻柔的吻,蜻蜓点水,一闪而逝,但对方却好似尚未尝到滋味儿一般,揪住她的领口不肯放手。 晴岚眸中的色泽暗了些,遂了她的意加深了这个原本浅尝辄止的吻。 与山洞中带着血气的亲昵不同,她们现下足够安全。 只可惜苦了院外两个人。 司雨不知第几次把满脸暴躁的司云一把拽了回来,她像是颇为心累地哀嘆了声,道:「阿云啊,咱们走吧,小九好不容易给拐回来个媳妇儿,你可别把人吓跑了。」 面前满面阴云的女子瞪了她一眼,气唿唿地抱臂偏过头不理她。她的眉目同对面的司雨并不像,但偏偏这个名字叫人总觉得这两个人是双生子。 「乖乖乖,消消气,她们俩才死里逃生,要骂咱回去骂呗,又不是不回去了。」司雨笑眯眯地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迅速在对方一脚踹过来时躲开,「你看,她俩都这样了,阿书总不至于还把她扔去西域吧?本来呢,叫她去西域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叫她出去看看,而不是囿于这一方渺小天地,现在目的达到了,阿书也差不多把人叫回来了。再怎么说也是亲妹妹啊,哪儿捨得相隔万里的。就像你,要把你送去北疆或是凉州,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不干。」 「司!雨!」司云直接上手给她来了记爆栗,「你又不是我亲姐姐!不是,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没差的啦。」司雨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脑袋,不长记性似的凑过去,「总而言之呢,你要教训这丫头有的是机会,不缺这一会儿哈,就别去打搅了。」 说完就要拽着人离开,司云却在此时挣开了她的手。 她眯了眯眼睛,道:「不进去就成了是吧?」 司雨被她这话问得一愣,还不等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人回过头,深吸了口气冲着大门就是一声吼。 「晴岚!你个小兔崽子再给老娘整出什么么蛾子老娘下次就让你翻端风崖采十筐止血草!还拿你试药!你给老娘走着瞧!!!」 司雨没忍住倒抽了口冷气,嘴角抽搐。 好的,是自己小瞧司云了,这样都行也是没谁了。 「行了,走了走了。」司云缓了口气拉上她,嘴里还在小声叨叨,「一帮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 里头的两个人被这一声吼吓了一大跳,在第一声名字被喊出来时,晴岚毫不犹豫地伸手捂住了苏念雪耳朵。 第166页 好傢伙……五年没见司云姐这脾气见长啊…… 「司云姑娘跟司雨姑娘……真的不像呢。」苏念雪抓着她捂着自己耳朵的手没忍住笑出了声,「端风崖又是哪儿?」 「她们俩不是亲姐妹。阿云姐是当年司伯父从北疆带回来的孩子,跟阿雨姐不同,她于武学上没什么天分,但对医理倒是称得上天资甚高,这些年墨客的伤者都是她给治的,就是性子爆了些。」晴岚也是忍俊不禁,「至于端风崖……那是墨客山上的一处地名,因着山势陡峭,大家把那地方拿来教导徒弟,约莫每个人学轻功的时候都从上头跌下来过,多多少少都不大愿意再去。偏生最需要的止血草便是生在那儿,所以谁要是惹毛了阿云姐,都会给叫去翻端风崖。」 讲到这儿,她顿了一下,话头一转倒是显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阿雪……」 「嗯?」苏念雪侧过头去瞧她,眸底的笑意还未散去。 「过两日,你……跟我回去吧。」 「回哪儿?」她故作不知地捏了捏她的脸,「墨客?你怎得不说陪我回长安呢?」 琉璃般的眸子里盛满的是名为温软的神色,她俯首吻了下她的眉心,轻轻笑了。 「不。我们……回家。」 信鸽腿上的短笺被取了下来放在桌案上,窗前的人张开手放飞了飞鸟,展开短笺略略扫了两眼。 「千户大人?」 身后的捕快见她眉头舒展,试探性地喊了声。 「没事,下去吧,依照吩咐叫暗桩继续盯着。」林知忆将手里的笺子揉成了一团,示意手下人离开。 她的指骨在窗帷上轻轻敲了两下,在确定手下人走远后清了清嗓子道:「你还要在上头待到什么时候?下来。」 有人顺着敞开的窗子轻巧地翻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落在了她身边。 「……把你面罩摘了……」林知忆半是无奈地指了指她脸上的面纱,「你还真以为六扇门这么好闯没人发觉?故意放你进来的。」 面前人白了她一眼摘了面纱,道:「你知道你还不让我进来……看我吹风啊?」 「好了,我的错,沈小姐想如何罚我?」林知忆拿着手边的一卷书册敲了下她的脑袋,「不是叫你别暴露出跟六扇门走太近吗?找我什么事?」 「所以我才乔装过来的啊!」沈楠茵一把摁住她想去拿公文的手,急道,「这都第几天了,有她们的消息吗?」 林知忆仰起了脑袋,故意装作迷惘道:「她们?你说谁?」 「还能是谁?!」 见她当着要急了,她才摊开手里揉成一团的纸张,道:「喏,刚送来的。」 沈楠茵接过来摊开,上头只有一个字。 安。 「这个是……谁送来的?」 「谢家恨之入骨的那帮人啊。」林知忆拍了拍坐榻示意她坐下,「再过几日,兰陵那边应当就会传来消息了。」 晴岚与墨客的关系先前林知忆已然悉数告知,沈楠茵摩挲着手里的短笺沉思了片刻,道:「为什么是兰陵?」 最应该先有消息的,不应该是崇明吗? 林知忆饱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把案上的另一张什么给了她。 那是六扇门手底下暗桩的消息。 「崇明宗去的人,包括封绥在内统共四十二位精锐,全灭。」她伸手斟了杯茶递过去,声音却是平静无波,「兰陵谢家,家主谢骏重伤,四位长老折了一半。」 这就是为何江湖人恐惧鬼差,昔日声名显赫的宗门,瞬息之间包括宗主在内悉数斩杀,这还未曾动用所有的鬼差。 要知道墨客接近一半的人是在北疆,西域还有十几位。 手底下能用的人估摸只有二十个。 「不论如何,她们俩没事儿就好。」沈楠茵摇摇头,无奈地一声嘆息,「兴师动众最终也只是落得满地鸡毛,当真是让人唏嘘。」 「咎由自取罢了,如若不是跟北疆有关系,可能还会手下留情些。」林知忆拿过那些纸张放好,道,「你来这儿,沈家主知道吗?」 沈家再怎么也是江湖正道的中流砥柱,如今谢家算得上伤了元气,临安的地位恐怕在江湖正道中自然而然地水涨船高。 「知道。」她眯了眯眼,想起了临行前父亲同自己说过的话,「阿爹说……既然我选择相信你们,那么就依照自己的选择行事,这之后走的每一步,若是不涉及沈氏安危,他依旧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帮上一把,但若是……那便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了。」 「不会涉及沈氏的。」林知忆点了下她的额头,微微勾起唇,「或者说,这本来就不是江湖的事情。」 只是有心之人将燎原之火燃到了本该看似平静的江湖。 「我能帮你们做什么吗?」 眼前的姑娘眼里满是执拗的神色,她指尖抵在下巴上思忖了片刻,忽然道:「如果是信息……应该不违背沈家主说的吧?」 「……信息?」 「对。」林知忆合掌一拍,「如果是沈家,那么搜集江湖上的蛛丝马迹,会不会更简单也无需顾虑那么多?」 「话是如此……」沈楠茵迟疑地思索了一会儿,她望着千户的眼睛,心间的那点疑惑却在这一刻放了下来,「你想让我们来搜集信息,作为揪出幕后黑手的突破口?」 第167页 「嗯。」她仰头饮尽杯中茶水,「我们是棋子,却又不是棋子。执棋者重点防范了某几处要害,却忘了有时候那些看似已经失去作用的棋子有可能成了他背后的一把刀。」 他可以蒙蔽墨客的信息网,甚至六扇门的,玲珑阁的,但是…… 天下消息来源如此之广,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他真的能完全防住吗? 他不能。 沈家是他最开始掀起中原风波的桥樑,但这桥樑,不单单是他的。 沈楠茵指尖轻轻划过杯盏,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去和阿爹说,我想……他会同意的。」 杯盏被随意地放在了案上,她站起身重新拉上面纱,正欲翻窗出去时却被拦了下来。 「等等。」 「怎……嗯?」 对方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她藏在兜袍下的耳朵没来由地一红,竟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林知忆摊开手,手心是一小块令牌。 「这个是?」 「六扇密令,门下十二位千户都有一块自个儿的。」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手下,眉目温朗,「以后若要寻我,不必翻墙进来,临安城郊的别云寺,把这个给守在那儿的暗桩瞧,自然会有人带你过来。」 那是离沈家宅邸最近的一处暗桩所在地。 「这个是……只有一块?」 「不然你是觉得千户的密令还得有个十几二十块?」林知忆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道,「不早了,回去吧。」 对方却低着头没动,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令牌。 「怎么了?」林知忆眨了下眼,刚想伸手去掀她的兜袍,却见对方跟受惊的兔子一般勐地跳开。 「多、多谢!我走了!」 简直是跟逃一样地跑了,林知忆好笑地摇摇头,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衣袍上的余温。 那块令牌,不单是只有一块,每一任的千户也只有那么一块,从未有重复的。 「咳咳。」手底下的副手敲了敲门进来,眼底还有些揶揄之色,「大人,您这意思……沈姑娘她未必懂啊?」 「现在不懂不打紧。」她倒也没恼,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 「迟或早而已。」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墨客 楚地的天儿一日比一日凉,街边茶摊的老闆趁着午后难得的暖阳打着盹儿。 官道上忽而一阵马蹄声,他神色恹恹地瞟了眼;也没细瞧,直到耳边一声熟悉的轻笑。 「张伯,许久不见。」 他抬起头,见到来人时惊喜道:「小书?哎哟,真是好久没瞧见你们了,这是……」 「出去了一趟,接人。」白子书朝着后头围上来的几个人微微颔首。 张伯往后瞧了眼,恰好看见了掀开了马车帘子的年轻姑娘。 他看了眼那双浅色的眼睛,恍然道:「你是……小九儿?」 晴岚眨巴了下眼睛,乖巧地点了下头,道:「张伯。」 「哎,你这孩子竟是回来了,难怪小书会自个儿带着人去接你。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白子书笑着摇摇头道:「暂时是不打算叫她走了,回来修养一阵儿也好。」 「好好好,你们这是要回山吧?改日啊,我叫你们婶子给你们送些东西上山。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好好照顾着才是。」 「晓得了张伯,会的。」他跳上马车,摆了摆手,「那我们便先走了,代我们像乡亲们问声好。」 马蹄声哒哒而去,晴岚放了帘子,回头便对上苏念雪若有所思的眸子。 「怎么了?」 「墨客和山下百姓的关系不错?」她食指抵在唇上,沖她笑着眨眨眼,「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这话说的大抵是中原的那些正道人士。晴岚思索了片刻,道:「墨客立庄时曾受了山下百姓不少恩惠,也正因墨客在此,所以周围百里内匪患断绝,大抵彼此心里都觉着这样不错,也就这么处下来了。山下百姓偶尔年节也会送些东西上来,有些孩子想习武读书的,我们也会有人去教导一二,虽说不似长安国子监的那些夫子般博学,好歹也能教些实用的。」 原来如此。苏念雪点点头,又道:「我们还要多久?」 「快了,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到山腰,那个时候就得自个儿走上去,马车是行不通了。」晴岚整个人往后一靠,歪了下脑袋道,「还记得天山时的那个鲜卑古城吗?我们是如何过去的,待会儿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放心,有人带着。」 荆楚本不是多山之地,但偏生墨客选了唯一一片群山环抱之处作为居所。 马车停在了山腰的小院儿前。早就在那儿等着的人牵了马,朝着白子书略一颔首,道:「子书。」 「辛苦了,文旬。」白子书拍了拍他的肩膀,「庄内如何?」 「尚好,子珩在等你们。」文旬看了眼后头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道,「子澜,苏姑娘。」 苏念雪回了一礼,小声在她耳边发哦:「这位是?」 「阴差的首领,文旬。」晴岚捏了下她的指尖,有些忐忑般抿了下嘴唇,「走吧。」 旁边护着的白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司雨边上,小声说:「司雨姐姐,你说苏姐姐知道……那三百,哦不是,六百罪鞭的事儿吗?」 第168页 「我猜不知道。」司雨笑眯眯地扫了眼他,另一只手迅速拽上了司云,「咳咳,阿云,冷静,这个没法子,不挨打小九带不回媳妇儿。」 司云嫌弃地一把将她的爪子拍了下去,哼了声道:「挨打就挨打,与我何干?该!」 司雨呲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背,凑上去继续道:「那咱们打个赌?」 「什么?」 「赌小九会不会结结实实地挨打呀?我觉得不会。若我赢了,你过些日子陪我下山去看灯!」 「你输了呢?」司云斜了她一眼。 「那就让阿瑜帮你翻端风崖採药!」 白瑜:「啊?!」 所以为什么扯上他了?!他不想翻端风崖啊! 晴岚余光扫了眼后头的几个人,嘴角不由抽了抽。 怎么感觉这群人上赶着见自己挨打? 约莫走了一刻钟,面前现出的是一方石壁。 白子书在上头轻轻拨弄了两下,一条甬道霎时洞开。 不似前些时候初入荆楚的那个地方漆黑一片,里头点了灯,倒是干净的很。 只不过山洞尽头是极其险峻的高山断崖,铁锁连接山川,在山谷的风声中静默地矗立。 司雨上前一步伸手笑道:「苏姑娘,小九伤还没好,我带你过去?」 苏念雪还来不及感慨山势高峻,她瞧了眼晴岚,只得轻轻点头,道:「多谢司雨姑娘。」 「不必,应该的。」 「走了。」白子书伸手抓住她,半是调侃道,「我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出去差点儿没把阿爹吓坏,若不是抓着你,你都敢自个儿过去。」 「那是多久之前了。」晴岚拽住他的手,耳边是山川的风声,「哥,罪鞭……」 「逃不掉的,子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送了铁锁将人放下,顺带着拍了拍衣摆的尘土,「不过,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她有些不明所以。只不过对方没有过多解释。 不远处的屋角终于在山雾中现了全貌。 不同于临安沈氏的秀丽,也不同于长安府邸的雍容华贵,庄子傍山而建,与周遭红叶恍若一体,门前匾额上未有字痕,是无字之匾。 山前的石碑上篆刻的是她从前在晴岚的飞刃上瞧见的图纹。 飞羽的图纹。 「阿瑜。」趁着她出神之际,晴岚忽然小声叫了声不远处的少年。 「怎么了九儿姐姐?」少年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扑闪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待会儿……把阿雪支开。」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什么法子都行。」 少年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凑过去小声道:「九儿姐,你这样也没用啊,事后苏姐姐照样找你算帐的!」 晴岚干咳了两声,她当然知道没用,但也好过当面看到自己被罪鞭抽吧? 还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偏生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站在门前等着她。 青年长身玉立,眉目冷峻,瞧这要比白子书还年长些。 他扫了眼默默上前的姑娘,道:「回来了?」 「嗯。」晴岚嘆了口气,认命般道,「堂兄。」 白子珩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知错吗?」 「……知。」 「领罚否?」 「领。」 「好。」他挥了挥手,身后站着的阴差拿着鞭子走了上来,「六百罪鞭。」 六百……什么?!苏念雪原本一头雾水在见到阴差手里的鞭子后烟消云散。 司雨含着笑摁住了她,慢慢悠悠地解释道:「私自回中原三百,私自暴露身份三百,再加上带你回来,不过抵了百里雀的命,原本再加三百就不作数,这么算下来可不就是六百罪鞭嘛。苏姑娘莫担心,没事儿的,咱们都挨过打。」 「可她还有伤啊!」苏念雪试着挣开,却无济于事,「这不是……」 门前的人忽然沖她笑了下,苏念雪看清了她的口型。 无妨的。 晴岚眯了下眼,撩开袍子跪了下来。 鞭子就这么落在了她背上,她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白子珩眼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司雨在鞭子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敲晕了苏念雪。 「阿书,我先带她过去?」 「好。」白子书回头看了眼,一边默默数着打下来的鞭子。 一声声的闷响清晰可闻,晴岚揪紧了衣袍,忍住了脱口而出的闷哼。 后背火辣辣的疼,估计前些日子才养好的伤又白费了。 她身子没好全,现下内力才恢復了一二,更别说拿内力护体。 打到第五十鞭时,预料之中的痛感没再落下来。 她额角的冷汗簌簌而落,抬起头见到一双手握住了阴差的鞭子。 司云上前把她架了起来。 「子书。」白子珩像是预料到一样开了口,「你又想做什么?」 「她虽有过,也有功,六百鞭下去,你还给我留着个鬼差嘛?」白子书淡淡笑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将她带下去。 男子撩开月白色的衣摆,缓缓跪在先前晴岚跪着的地方,轻飘飘地说:「小九是我妹妹,她犯了错,是我没教好,所以……剩下的,我替她受。」 晴岚没忍住喊了声:「哥……」 所以说叫自己放心是……她神色有些复杂。不只是她,六年前河洛道之后,他也是这么说的。 第169页 白子珩垂了眼,摆了摆手,道:「打。」 鞭子就这么重重地抽在了他身上。 「放心,子书可比你耐打。」司云随手把她捞起来背着,几个起落带着她离开了山门。 余下的只有鞭子打下的破风声。 背后的伤口血淋淋的,瞧着颇为可怖,但下手的人拿捏了分寸,并未伤及内里。他扔了手里的汗巾,哼道:「你这么一出,子澜又得背地里骂我。」 「那也不能瞧着你打她吧。」白子书笑着拢了拢外袍,站起身时扯到伤口皱了下眉,「你也没想着真打她六百鞭子不是?也就一百嘛。你就是嘴硬。」 「你还说,都这样了我不罚,都没点规矩了。」他点了点桌子,「你说有什么事儿寻我帮忙?」 白子书点点头,道:「血杀术,庄内只有你会。」 他默了片刻,道:「不一样。我是后来学的,子澜……」 「但是只有你能教她如何用。」他轻轻嘆了口气,「我们需要血杀术的力量。」 厄尔多现世,如今墨客剩下的血杀术的持有者,至于这两人了。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他终是松了口。 「知道了。」 苏念雪醒时已经入了夜。 山中夜凉,屋内的火盆烧得正旺。 「醒了?」晴岚放了手上的书走到床前,摸了摸她的后颈,「疼吗?司雨那一下打得会不会太重?」 苏念雪定了定神瞧着她,忽然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把人拽了下来。 从扯开的领口可以瞧见新裹上的纱布。 「打了五十鞭,剩下的……哥哥替我挨了。」她自知理亏,讨好般小声道,「没什么事儿,不信你瞧?」 说着便把手腕子伸了过来,然而对方冷着脸没理她。 一贯不大会哄人的姑娘见此很是头疼,只能可怜巴巴地凑过去认错:「对不起……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的。」 是这个问题吗?苏念雪又好气又好笑地扫了她一眼,仍旧不理会她。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带回来,结果还因为这个要挨打?她是不知道自己伤的多重吗? 眼见着面前的姑娘还是不说话,晴岚低垂着眼,像极了耷拉着脑袋的猫儿,她深吸了口气,忽然伸出手将人拖进了怀里抱着不懂,脑袋胡乱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诶,当心你的伤!」苏念雪被她这猝不及防地一下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摁住她,「你干嘛啊……」 「我错了……」她耳尖还有些泛红,一双浅色的眸子委屈巴巴地瞧她,「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苏念雪被她这双眼睛盯得心头一跳,拿她没办法般嘆了口气,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许再瞒着我这些,若是早知道,我便不跟你上山了。」 晴岚这才稍稍松了手,她眨巴了下眼睛,凑过去在她嘴角亲了下,应声道:「嗯。」 嘴上这么说着,她却仍旧保持着背后抱着对方的动作。苏念雪索性窝进了她怀里,随口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 还成,不算太晚。她指了指桌案上的书册,道:「在瞧什么?」 「血杀术。」提到这个,她嘆了口气,「没什么头绪。」 「怎么说?」 「说是自小便会的能力,但我捉摸不透。」她摊开掌骨看了看,眸中是疑惑的神色,「我从未觉得自己同旁人有什么不同,直到那一日。但若是说感受到血杀术需得是内力耗竭之时,我现下内力尚未復原,却也无从探知任何东西了。」 苏念雪握着她温热的手掌,宽慰道:「慢慢来吧。是你的,总有一日能领悟的。」 身后的人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屋内被炭火烘烤得温暖,她低垂着眸子,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昏沉之际,身后的人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 「阿雪。」 「嗯?」她睁开眼,眸子里有了几分倦意。 「没什么,睡吧。」她带着人躺下,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第87章 第八十六章 衣冠冢 约莫是前一晚睡得久了,苏念雪醒时窗外才将将天明,她眯了眯惺忪的睡眼,后知后觉地发觉自个儿被人拢在了怀里。 温热的唿吸一点点拍打在后颈,弄得她有些痒,她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目光落在了女子安静的眉眼上。 与醒着的时候不一样,那双浅色的眸子安静地阖着,没了自眼底透出的淡漠,那份眉眼间的柔软与清秀总算是明显了些,这么瞧着,才是当真像是个还不满二十的姑娘。 苏念雪定定得瞧了她一会儿,抬起指尖去轻触她的眼睫。 柔软的触感叫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晴岚被她闹得轻轻皱了下眉,她没睁眼,含含煳煳地哼了声之后伸手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散着的长髮同她的交缠在了一处。 苏念雪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她伸出手揽住她的腰,鼻尖抵在她的锁骨上,怀抱的暖意驱散了清晨的凉,叫人忍不住窝在被褥里不肯动弹。 她在这样温暖的浪潮里阖上了眼睛。 再睁开双眼时已是天光大亮,屋里的炭火还燃着,想来应是身旁的人起来时为了自己不受凉再添了些柴,她披衣起身,稍稍活动了下睡得酥软的身子。 第170页 火盆上头温着粥,她洗漱完草草吃了些,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起了?」晴岚听到动静放了手里的小刀,抬眸看她。 「唔……现下什么时候了?」她张开手故作倦怠地过去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像是要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一般。 「辰时刚过,也不晚。」晴岚半是无奈地扶住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肩窝蹭了下,声音里含了笑意,「你这是做什么?」 大早上地撒娇么? 苏念雪眯着眼不撒手,像是吃准了对方也不会放手的模样。她勾着她的脖子,四下瞧了瞧这个小院儿。 秋末冬初,满树青葱如今早已染上绯色,清风一拂便是满目霞色。院中落叶未扫,踩上去还有些吱呀的声响。 「这便是那棵枫?」她退开了些,扬起脑袋看了两眼面前的红枫。 「嗯,不过年岁不长,瞧着不如山间的其他林木那般高大。」晴岚指尖落在树木冰凉的树干上,眸子略微垂着,「算一算,也才十一年吧。不过这座院子的林木原先都是阿娘种下的,我不怎么会打理,能长成这样也实属不易了。」 后半句话带了些调侃的味道,她说的是实话,时日过去的太久,当年年岁尚小,再怎么刻骨的离别,也都随着岁月流逝而被沖淡。 苏念雪握了她的手,故意话锋一转道:「我倒是觉得不错,比起侯府那些刻意打理得齐整的花草山石,这个院子倒是顺眼得多。」 那是种有别于刻意装点的风光。 「你若是说山川风物或许如此,但若是比精巧,哪儿比得上长安的侯府啊?」晴岚心知她是故意这般说,也没去点破,只是晃了晃交握的手,「既然喜欢,要逛逛吗?」 「那是自然,不过要麻烦阿岚你做这嚮导了?」她倚在身旁,言语间半是调笑,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嗯,不过可别忘了时辰,到时候阿云姐午后过来若是寻不到人,那我可就完了。」她摸了摸鼻子,轻咳了声压低了声音嘟囔,「我可不想去端风崖……」 这端风崖究竟是给了多少阴影啊,怎得觉得比罪鞭还吓人?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眸底光晕浅浅。 「司云姑娘也不至于叫你伤着还去吧?」 晴岚牵着她往屋子后头走,听得这话回过头严肃道:「不会,但是会记着,伤好了之后翻倍。」 「这么可怕?」苏念雪佯装皱了皱眉,学着她一脸认真道,「阿岚。」 「什么?」 「你这般清楚……怕不是没少被罚吧?」 「咳咳咳……」领路的人闻言一阵咳嗽,再回头时白皙的一张脸染了几分绯色,浅淡的眸子像是嗔了她一眼。 瞧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苏念雪低头把嘴角的笑意强忍了下去,开口的声音都因着笑意有点抖。 「你这是做了什么对端风崖阴影这么大?」 晴岚索性站住了脚,扶额道:「你一定要问这个吗?」 面对着那双含笑的眼睛,她实在是没法子说声拒绝,只得无奈道:「你还记得进来时的那些个机关吗?」 「怎么?」 「那是原先没有的,约莫九年前才加上的,虽说也是为了保证人进来时要保险些,不过其实挺鸡肋,加上是因为……」 她深吸了口气,牙一咬道:「我拆过。」 苏念雪愣了下,道:「啊?」 她眨巴着眼,反应过来时笑弯了腰,道:「这是你在西域拆鲜卑的机关拆得如此顺手的理由吗?」 敢情从小没学会机关术,拆机关倒是一流? 晴岚无奈地替她抹去了眼角笑出的眼泪,道:「那之后被罚去端风崖思过了两个月,从此便再也不想上去了。」 端风崖山势险峻,又是风口,两个月待在那儿都快被吹成傻子了。 更别说还要背着药囊去采止血草,简直比去西域当黑鹰还要叫人抗拒。 「你当时多大?」苏念雪任由她牵着往前走,笑得腮帮子发酸。 晴岚歪头思索了片刻,道:「十岁?差不多吧。庄里有规矩,没通过试炼的不许下山,也不许靠近机关铁索,一来是为了不暴露,二来也是为了我们安全,那个时候刚把轻功练得差不离,便想着去外头看看,就背着其余人去看看,结果……」 自己手欠把机关拆了,还挨了罚。 「如果不是时怡姐姐,我可能都回不来。」她眼底似有那么一瞬的追忆,「当时周秦也还在。」 她们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后山的竹林,苏念雪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道:「时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着提起了好几回。 「一个很温柔的人。」晴岚轻轻嘆了口气,说,「像是所有人的阿姐一样。我、司雨姐还有很多人,自小都是被她照顾的,明明比我们年长不了多少,做事儿却是事事周全……她和周秦还是阿瑜的师父。」 「白瑜?」 「嗯。阿瑜是阿爹十三年前从北境捡回来的孩子,无名无姓,索性就跟着姓了白。」她拉着苏念雪缓步前进,轻轻摇摇头,「大家都拿他当弟弟看。他其实不大适合习武,却唯独在轻功上有天分,那时北疆战事吃紧,旁人腾不开手,还是时怡姐姐央求着周秦收了他当徒弟。」 只可惜这个徒弟也没当几年。 第171页 苏念雪轻轻嘆了声。若是她不说,谁又知道那个看上去飞扬跳脱的少年会有这样的过去呢?大抵每一个鬼差的过去都是一道道刻骨的伤疤吧。 「说起来,我们走了这么远,为何都没瞧见什么人?」她不再追问,只是另起话头道,「墨客的人这般少?」 「唔,算是,山上平时的人不多,大多分散在正山,这里算是比较偏,也清静些。」晴岚折了枝竹叶拿在手里摆弄,一边解释道。「别说走这么一会儿,你就算是走一日都不一定遇得上什么人。」 「……为何?」 「这些地方都是鬼差自个儿选的,像是阿云姐,她是医者,那些个器具自然多,也未必都是什么好的,若是被冒失的不小心碰了中个毒什么的,岂不麻烦?」她像是毫不在意地瞥了瞥嘴,「鬼差的事务多,一年到头也未必有几日能在山上,许多时候短短一刻的休憩也跟偷来的一般,说是自个儿的院子,也不过是挂着名字。反正山中不缺这一亩三分地,自然是离得远些不被打搅好点儿。」 这么说着,那一小片林子也到了头。山中虽比山下凉些,但溪流还未冻上,山溪顺流而下,汇入眼前的一方湖水,碧蓝的湖泽在日光下泛着波光。 「映月湖?」她记得对方说过这儿。 「嗯。」晴岚点了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的湖水有地热,冬日里倒是成了天然的温泉,不过屋子后头有引流,倒是也不必特意跑这么远。」 她跟着走上一方木桥,微眯起的眸子却瞧见了远处的石碑。 无名无字,走近了瞧,约莫是因为许久无人打理,石碑前生了杂草。 晴岚松开了握着她的手,静静地抹去了石碑上的灰土,她蹲下了身子,一点点拨开了草丛的遮蔽。 动作很轻柔,苏念雪低头看她,却在那双眼睛里品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这就是……你昨夜说要带我来的地方?」她跟着蹲了下来,眸间是瞭然的神色,「这个……是坟冢吧?」 晴岚轻轻点了下头,出乎意料地弯了下嘴角。 不用她多说,她已经知道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是她父母的坟冢,不过,埋藏的不是尸骨,只是一个石碑。 没有碑文,没有悼词,没有名姓。千百年后,若是有人见了,恐怕也不知此为何物,被何人立于此地。 「我能问问,你爹,叫什么吗?」 「君文,白君文。」晴岚捏了下她的手掌,轻声道,「其实鬼首本不居于此,包括那个院子,都是阿娘选的,因为喜欢这片湖,阿爹也就随着她胡来,为此没少被伯父说教。他们不在了之后,哥哥就将这块碑立在了这儿。」 少年人在清风中轻抚石碑,压低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她说:「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山间的风大了些,扬起了她额角的碎发,像是对这一声唿唤的回应。 苏念雪却在此时松开了她的手。 在对方讶异的眸光中,她屈膝轻轻跪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她望着冰冷的石碑,面向着荆楚的山川大泽,一点点跪伏在地。 那是对待父母亲族才会行的大礼。她父母早亡,她自个儿也不是个拘礼的人,这样的礼数本不该出现,但偏生在此时她做了。 晴岚眼底骤然浮现的是动容的神色。 「你做什么?」 「你说我在做什么?」苏念雪抬起身笑着反问了句,她缓缓扣住她的十指,望向石碑的目光温柔却坚定。 「她不会是一个人。」 对着一块碑许诺,说来或许是惹人发笑的。但这短短的一句话,却比任何的言语都更加有力量。 晴岚轻声笑了出来。 她起身把人拽了起来,顺带着拍了拍衣角的尘灰,略低下头亲吻她的眉心,琉璃眸子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澈温柔。 「我们回去吧。」 映月湖的风吹散了雾气,她牵着她的手,似有所感般回了头。 日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自地热湖水那头吹来的暖风将她的衣袍吹得四散飞扬,但不论是风还是日光,都是暖的。 若真天地有灵,这大概是已逝之人最好的回应。 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教习 山中不知日月,一眨眼便是光阴流转,日头落得一日比一日早,如今晨时推开窗子都能清楚地瞧见院中灌木上头打的霜。 早些时候她们身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伤,司云也就每日过来瞧瞧,这两日苏念雪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癒,晴岚也好了不少,她便干脆叫她们俩每日自个儿过来寻她,也当做是叫晴岚带着人四处逛逛。 轻功久不用也会生疏,提前适应一下也无妨。 她取了盒子打开,指尖轻轻敲打着桌案。 有什么从盒中爬了出来。 蛊医。苏念雪跟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操控蛊虫,尽管已经不是第一回 看她看诊,她仍旧惊嘆于对方作为蛊医的神秘。 那是与中原医道绝不相同的手法。 翠色的蛊虫顺着指尖爬上腕骨,口器刺穿了腕骨的肌肤,吮吸完血的蛊虫乖顺地回到了主人手中。司云合上了蛊虫的盒子,松了口气般道。 「比我预想的要恢復得好些,看样子血杀术也不是一点儿作用没有。」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差不多可以跟庄主说一声叫他过来了。」 第172页 晴岚把挽起的袖子松了下来,道:「他来做什么?」 这是还在记仇那五十鞭子吗?仰躺在房樑上的司雨懒洋洋地抬起头道:「教你血杀术啊。」 「你是说,他会血杀术?」晴岚眼底划过一抹愕然的神色,「可是生来懂得血杀术的人不是还不到二十个吗?」 连自己亲兄长都不懂得的秘术,白子珩竟然会? 「是啊,不过他并不是生来就会的。」司云停了手里的动作,「是后来学的。藏书楼顶楼不是一直不让你们上去吗?因为那儿藏着的就是血杀术,也就是墨客乃至墨翎最大的秘辛。」 「不过,后天学习血杀术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修习者十有八九要疯。单单是坚定心智不为功法所控就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还要将其用在实战上。」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眼底有钦佩的神色,「从这方面来说,他的确是个合格的庄主。」 「可……为什么要学?」晴岚仍旧有些疑惑地皱眉道,「庄主命阴差,司的是庄中事务,并不一定要如鬼差一般武功过人啊。」 司云沉默了片刻,道:「其实原本要学的,是子书啊。」 「什么?」 「你算一算至今墨客身负血杀术的人数。每一代鬼首几乎都是血杀术的所有者,也包括你爹。子书当年所展现出的天赋已经无限逼近血杀术的所有者了,但是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她无奈地嘆了口气,说,「血杀术是专门对付厄尔多的,每一代一定要有一个身负血杀术者,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偏偏在我们这里断了。后天习得血杀术其实要比天生的逊色不少,但是在所有人都没有这种天赋的时候,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如果没有六年前的那场意外……其实应该是子书的。」 但六年前的那场意外让他永远失去了迈向武道巅峰的资格。 「庄主是在保护他,也是在保护你。」旁边的司雨撇了撇嘴,接过话头尽量说得更加轻松些,「毕竟他确实已经不适合接受试炼了,而你当时还小,根本看不出什么苗头,把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放在个孩子身上,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没人晓得血杀术的试炼要经歷何种痛苦,或许子书去也未必能成功,但他忍下来了……为了墨客,也是为了你们。虽然我不太喜欢那傢伙成天摆着一张臭脸,但是还是得理解他的。站在不同的位子,想的也不同,他得看着整个墨客才行。」 晴岚抿了下唇,垂了眸子沉思着。 有些事情她的确是一无所知,这其中就包括了白子珩,虽然是堂兄妹,但他们似乎行为好好地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她对于他的记忆不过停留在幼时的严厉无情,到了年岁稍长,却又被白子书送去了万里之外的西域,他们之间欠缺的那一次深谈从未有机会补上。 「现在庄内能教你将血杀术融会贯通的,也只有他了。」司雨跳下来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背上,完全没注意到司云一瞬间铁青的脸,「毕竟这一代唯一一个血杀术的继承者嘛,对你报以期望也是正常的,严厉就忍忍吧?」 然而她没等到对方的回话,不知何时起身的司云已经揪着她的耳朵把人拎了起来。 「啊!疼疼疼!阿云你松手!」 「知道疼你就下手轻点儿!你那手劲儿平时这么拍就算了,她现在身上哪儿没伤?!」 「那你还叫她翻端风崖!」 「那是吓她的!这丫头不吓不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晴岚在司云揪司雨耳朵的那一瞬就伸出手一把捂住了苏念雪的耳朵,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苏念雪仰起头看了眼那姑娘面无表情一副冷眼旁观看戏的脸,小声说:「疼不疼?」 问的是司雨拍的那一巴掌。 不过饶是她压低了声音,司雨还是听见了,还抢先一步截住了晴岚的话哀嚎道:「小雪啊!天地良心我绝对没用劲儿!小九这丫头蔫坏!你不能跟她们一样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啊!」 小雪?这个叫法……晴岚眉梢一挑,颇有深意地瞧了眼被自个儿捂着耳朵乖乖坐着的姑娘,俯下身子小声道:「她要这么叫的?」 苏念雪不着痕迹地侧过脸蹭了下她的手心,小声道:「不也叫你小九嘛?」 她这边话音刚落,有个人影就站在了她俩面前。 司云终于是松开了揪着司雨的手,她嘴角勾了个危险的弧度,一字一句道:「反正今日我也看过诊了,你俩……要调情给我回去调!跟你哥当年一样诚心刺激我是吧!」 晴岚在她后一句话落下来时就一把拉起了苏念雪闪身到了门口,她难得地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对不住阿云姐我这就走!司雨姐的耳朵你尽管揪不出事儿就行!」 司雨闻言顿时炸毛道:「小九!你卖我!!!」 然而后者已经拉着苏念雪没影了。 司云面无表情地斜了她一眼,道:「揪你耳朵,有意见?」 司雨嘴角抽了抽,忙不迭地摆摆手说:「不不不,绝对没有,哪儿能啊……」 小九你个死丫头害死我了! 不过如司云所言,她倒是真的没逃过白子珩的教习。 玄墨色的长剑被随手一掷斜插入土,晴岚默不作声地拔了剑挂在腰间,自她受伤后,墨尺一直交由庄中铸剑师养护,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交还给自己。 「随我过来。」白子珩扫了她一眼,淡淡丢了句话道。 第173页 还是老样子,什么都不说还冷这张脸的样子真的叫人不舒服……晴岚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跟着他往外走。 才走出小院外,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眸时目光落在了跟在后头的姑娘身上。 苏念雪少有地冷着脸同他对视,大有一副不让跟着也一定要跟着的坚决。 白子珩的目光落在了她空落落的手掌间,突然道:「你的剑呢?」 什么?这话问得苏念雪一愣。带剑做什么? 「跟着,可以,带上你的剑。」他回过身,「自己选,若是回去拿,等你三个唿吸的时间。」 苏念雪眉头皱得更深,她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转身御起轻功回去取了自己的软剑。 「她是医者,不是剑客。」晴岚忍不住开口道。 白子珩看了她一眼,道:「滴水剑。」 院里的姑娘取了剑急奔到他身后,他没再多解释,领着人拐进了弯弯绕绕的山路。 这条路……晴岚皱了下眉,跟着走了一段反应过来后倒抽了扣凉气,嘴角没忍住抽了两下。 「怎么了?」苏念雪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她略微侧了下脸,眸底有一瞬的无奈感。 「这条路去端风崖的。」 「啊?」 山崖的狂风吹得人的衣袍四下飞扬,如今都快入了冬,冷风更是割得脸生疼,晴岚往前跨了一步挡在苏念雪前头,算是帮她挡了些风。 不过也只是挡了短短一会儿。 白子珩回过身指了指身边陡峭的山崖,道:「上去,两个时辰。」 「……什么?」她闻言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个时辰。」白子珩的样子并不像开玩笑,「每日加半个时辰,若是坚持不下来,这鬼差你也别当了。」 这……开什么玩笑?!苏念雪急得拉开了面前挡着的晴岚。她身上内伤还没好,这样的烈风里在山崖上来回?! 晴岚却是伸手拦住了她,她深吸了口气,解下了随身的兜袍披在了她身上,轻声道:「在这儿等着。」 足下轻功一点,人已经落在了陡崖上。 白子珩没再管她,反倒是瞧着苏念雪道:「你跟我过来这边。」 「……做什么?」 他领着人到了处避风的地方,解了腰间的佩剑握在手里,道:「出招。」 然而对方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动。 他不禁扶额感嘆自己是真的不太会跟这些个姑娘家说什么,嘴上却还是多了句解释:「除了教她血杀术,也是来教你滴水剑的。」 「什么?」 「滴水剑的剑诀,出自墨客,又或者说叫墨翎,唤做飘羽意。」白子珩余光瞥了眼远处山崖上的影子,「你出身药王谷,也给子澜疗过伤,难道就没觉察出你帮她行针时内息运转事半功倍么?滴水剑的心法与她的,师出同源。」 「可这是我母亲的剑,她并不是墨客的人。」 「只是她不是罢了。这些年离开墨客的人并不少,大抵令堂有哪位长辈是也说不准。」他倒是不甚在意这个,「上一个用滴水剑的鬼差,是时怡,你应该知道她。」 「那又如何?」 「所以,你学是不学?」 「不学。」 出乎意料的拒绝。那姑娘哼了声,道:「既然如你所言,那阿岚也能教我,不劳白庄主费心。」 这话叫白子珩脸上出现了一剎那的错愕。 这跟子书同自己说的好像不太一样……他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额角,又道:「那你跟着来做什么?」 然而这回人家根本没理他。 「今日就到这儿,明日自个儿过来。」他随手丢给了她一个瓷瓶,快步离开时还不忘道,「药记得吃。」 这……怎么跟逃似的?晴岚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唿吸还有些急促。 「他跟你说了什么?」 「问我要不要学滴水剑。」苏念雪给她探了下脉象才放下心道,「我拒绝了。」 「为何?」晴岚愣了下,不由反问道。 「我不喜欢他。」 「嗯?」 医女拉着她往外走,回过头时还有些气鼓鼓的。 「他下令打你!」 「啊?」后者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哭笑不得道,「可,那也的确是我有违规矩在先……」 「他打你。」 大有一种我不听他就是打了你的无赖。 晴岚被她逗得没忍住笑出声,伸出手抱住她蹭了蹭,似乎眉宇间的倦怠都少了不少。 只不过可怜了某个逃似的庄主。 白子书听完他的诉苦,托腮思索了片刻,道:「你是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才打过小九?」 「那又如何?」 「嗯……大概,那姑娘替小九……」他嘴角勾了笑,确定般一点头。 「记仇。」 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来龙去脉 虽说翻端风崖这事儿的确不是很讨喜,但这无疑是能让人最快恢復如初的练习,山中高寒,入了冬的冷风拍打在身上,若是控制力稍差些的,被这么一激保不齐就没踩稳摔下去了。 晴岚足尖在崖间凸起的山石上轻巧一踏,借着风高高跳下。 背风的山崖上剑锋的影子一闪而过。虽然那一日嘴上说着不学,到底最后还是被劝着去跟着练了些日子。 第174页 软剑如蛇一般逼近了身,他后撤一步,下巴一扬,恰好避开缠上来的软剑,手中的剑虚虚向外一推,逼得对方不得不收了剑势,他腕骨一扭,未曾出鞘的剑在手里漂亮地打了个旋儿,顷刻间瓦解了逼近身前的剑气。 若是不躲,下一刻剑鞘就得敲上她的脑袋。 不过这些时日也不是白练的,苏念雪整个人往后一仰,剑尖点在了地上,借着后旋的劲,猝不及防的一脚就这么蹬在了剑鞘上。 有细微的响动在此时传入了耳中。 她嘴角忽然勾了个细微的弧度,脚下一点往后急掠。 白子珩在看见她身后的人影时眼底神色变了一瞬,长剑在沉寂许久后锵然出鞘,下一刻,他腕骨一沉,墨尺的剑刃已经压了上来。 风扬起了女子的衣袍,她剑锋一转,顺着下坠的势头重新拉开了距离。 剑似弯月,在转身的那一剎那拍上了对手的剑身。 邀月?苏念雪收了软剑在旁边看着,在见到这一剑的时候眸中有讶异一闪而过。明明前几日才被司云允许重新使剑,今日……她的内力已经恢復到可以用邀月了吗? 而且……似乎与先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细密的剑影叫人眼花缭乱,大抵也是太久没活动开,她手里的墨尺也在叫嚣着撕开对方的防线。 剑意在短短的一剎那凝成了一线,明明是背风的地方,这一剑刺出的时候耳边却仿佛听见了疾风掠过的咆哮声。 白子珩素来淡漠的眉眼间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拧了眉,眼底有血色逐渐蔓延开。 那抹血色蔓延的瞬间,凝成一线的剑意在剎那被撕了个粉碎。 晴岚连忙收剑避过了残存的劲风,她脚下踉跄了两步站定身子,轻轻喘息着。 对面的人见此也将手里的长剑收回了剑鞘,他细细打量了她片刻,道:「内力恢復了多少?」 「六七成。」晴岚抹了抹额前的汗,低声道,「刚刚那个,是你的血杀术?」 霎那暴涨的气息,比先前强了不知多少。而且这只是一剑之威,且他有没有用出全力还不知道,后天的血杀术已经强大至此,那么生来便有的那一种呢? 白子珩略一颔首,道:「今日先到这里,你何时伤好透了,再跟我打不迟。回去吧,不过……」 他仰头看了眼正午的太阳,道:「午后去一趟正堂,子书找你,还有苏姑娘。」 「嗯?」 上山快一个月,自打回来之后白子书其实没怎么找过她们俩,一来,鬼差那头的事情本就杂乱,能下山把人捞回来就已经不容易了,二来么,他也不会医术,把人丢给司云疗伤也就差不离了。 所以这么突然地叫人过去,还是连着苏念雪一同叫过去,她倒是一时间真猜不出他想做什么。 「来了?」盘膝坐在坐榻上头的青年抬眸扫了她们俩一眼,指了下一旁桌案上的一沓书册道,「先看看这些,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再问我。」 苏念雪上前一步略微翻了下,侧过头看晴岚的目光里有些疑惑。这些东西大多是墨客自己的传书和往来记录,即便给自个儿看也看不太明白吧?但他刚刚的意思……是要自己也瞧瞧? 晴岚扫了眼端坐的人,拉着苏念雪坐下低声道:「先看看吧。」 最底下的名册已经泛了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她从里头抽开了一张破旧的羊皮卷,斑驳的墨痕依稀还可以看清字迹。 那是一张大梁的疆域图。 由南至北,雁翎关到嘉水关,自西向东,玉门关到东临港,万里山河各处尽皆标註其上。按理来讲,这东西在北境军手里算是正常,在如今的他们手里……倒不是说多么违和,只不过很浪费就是了。 她眼神微微一动,探身去翻开了那本夹带着羊皮卷的书册,破旧的书页上记载的是那时的每一道墨客令,她草草地翻过,最后落在了书末的短短几行字上。 分十八者入京,协同六扇布网。 落款是清平十八年。 四十三年前,这是第一道关于建立起墨客自己的信息渠道的命令。 她抬起头,目光同身旁的苏念雪对了一眼。 苏念雪在她的注视下摊开了手里捧着的另一本书册。 网成,主事者鬼二周秦。太宰三十一年。 十一年前。 晴岚拧着的眉头松开了些。所以这一摞书册,记录的是这三十二年间有关信息的每一道墨客令。三十二年,三代鬼首,问题究竟是出现在何处一查便知。 周秦……她垂眸看着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是也不知该作何评价。十一年前,那傢伙也才十七岁,虽有前人铺垫,但一个少年能有这样的才智将事关九州山河的一张网彻底收束,也难怪当年阿爹说他是墨客百年来难得的天才。 可若是这么看……那整个下来,能从哪儿动手脚呢? 苏念雪却在这个时候皱了眉,她看着太宰三十一年这几个字,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白公子。」她抬起头,突然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姑娘但说无妨。」青年从满桌的图册里抬了头,同样的一双琉璃眸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你,是何时接任鬼首的?」她余光瞟了眼晴岚疑惑的眉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抢在他开口前道,「是,太宰三十二年,对吗?」 第175页 白子书闻言轻轻点头,道:「对。问我这个问题,看样子苏姑娘比小九先猜到了什么啊。」 「可你并不意外的样子?」 对方只是含笑不语。 晴岚一脸迷茫地来回看了看这两人,道:「你们……什么意思?」 苏念雪回过头,抬手覆上她的手背,道:「十年前,北境的那一战。」 还没等她往下问什么,白子书却是一拍袍子站了起来,他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往外推,道:「想问为什么,去后山碑林,自然有人告诉你。」 「可是……」 「先过去。」他扶住院门,眯眼笑了笑,「我同苏姑娘有些话要说,说完会叫人带她去找你。」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要找谁……她望着砰的一声关上的院门,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哥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 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她总不好硬闯进去,只能乖乖听话往后山走。 屋内的苏念雪见着他的动作,也是有些不明所以,有什么是不能当着面说的吗?为何偏偏要留着自己一个人? 「不用这么紧张,坐,瞧瞧这个。」他顺手将另一沓书信放在了她手边的桌案上,回身去坐下,一双眸子颇有深意地盯着她。 尽管是一模一样的瞳色,但比起晴岚眼底的清透明晰,这双眼睛里沉淀着的是深沉的色彩,纵然笑着,也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苏念雪没拆开那些信笺,只是略略扫了一眼,道:「瞧倒是不必了,有什么,白公子不妨直接说。」 「那我倒是要问,苏姑娘方才问我接任鬼首的日子,是要做什么?」他抬手斟了杯茶,悠哉道。 「鹰隼若展翼,饿狼是触摸不到的。」她毫不胆怯地回望他,眸子深邃,「你给的这份书册,其实可以证明的是鬼差,或者说墨客,在这三十二年内是没有问题,但那之后呢?我记得你和阿岚说过,叫她相信身边的人,但是……真的没有背信弃义之人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他坦诚地摇摇头,「这世上最不能揣测的,就是人心,这一点你应当深有体会,不然你不会问我十年前的事情。」 她眸底有一剎那的动容,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北境军当年死了将近二十万人……雁翎关外的遍地焦土,最后守住的雁翎,却没有灭掉燕北人的狼子野心吧。混战中,要越过边防,并不难。如今在中原重见天日的厄尔多,就是十年前埋下的种子。」 「若是能引得大梁内部动盪,北境就会疏于防范。他们蛰伏了那么多年,终于在六年前有了第一次的试探对吗?」 「更准确一点,八年前。」白子书指骨轻轻敲击着桌案,「小九跟你说过周秦和时怡的事情吧?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鬼差的排位是根据什么来的?」 「是什么?」 「看是否不可或缺。」他放了茶杯,唇边笑意一点点敛了下去,「时怡当年七十二位鬼差里排第三,手里拿着的就是北境的一举一动,周秦是个什么位子你也看见了,可就是这么两个人,八年前一死一出走,觉得蹊跷吗?」 时怡是因为保护北境的秘密而死的,但按理而言,该是什么样的消息才需要她亲自去,最后还送了命呢? 「那是一个局。」座上的青年眸中流淌出一丝痛色,「放了消息说北境中有燕人细作,但是当年即便是周秦,也根本不知真假,所以她亲自去了。到了才知道,消息是真的,但是燕北人在燕州祁城埋下了足以焚城的火石,如果她按照计划取回消息,那么……燕州边境祁城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人间烈狱。我们知道已经太晚了,那么短的时间,就算是周秦也不足以想出对策,所以……她是戍守北境的鬼差首领,她做了自己的选择。」 火石只要找到源头就可以熄灭。这个局并不是死局,要破局其实很简单,但那是足以焚城的火石……不要说熄灭,动了其中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引起爆炸,即便是正确的机括。 只有一次机会,但不论是输是赢,时怡都活不下去。 苏念雪手心满是冷汗。 她似乎能明白当初见到周秦的时候为什么觉得奇怪了……她看不见对方那双眼睛里的光亮。 就像是任人操作的提线木偶。 他曾是墨客山庄最出色的天才,但他唯独救不了的就是他想救的人,他离开墨客……是因为这个地方是他与时怡长大的地方,有太多关于对方的影子了。 所以每一次看见,都是折磨。 「你跟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苏念雪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开了口,「如果只是告诉我这些过去,你大可不必把阿岚支走的。」 白子书在此时站起了身,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道:「时怡不是第一个为了墨客而死的鬼差,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言下之意……苏念雪转念已经明白了什么。 这是在隐喻晴岚和自己。 他凝望着面前女子的眼睛,道:「她是墨客山庄排行第九的鬼差白子澜,也是唯一一个生来拥有血杀术的鬼差,若有一日厄尔多重回北疆沙场,她就是墨客挥出的第一把刀。」 「我知道。」苏念雪淡淡接口,眼底有着通透,「我不在乎这个。」 白子书抬眸对上那双透彻的眼睛,轻笑了声:「不在乎?你能这般想,其他人可不一定。你身上冠以的,是安阳苏氏的名字。一品侯府门楣森森,安阳侯爷会希望自己的侄女最后的归宿,是一个也许朝不保夕,永远也无法活在明面上的杀人者吗?有了令尊的前车之鑑,安阳苏氏能接受吗?」 第176页 「如果要站在安阳苏氏的立场上,那么我今日就不会站在这儿了。」她深吸了口气,眼底是潜藏的温柔,「但是家父的前车之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哦?」 「谈什么都不如谈眼前。」苏念雪嘴角弯起了个弧度,「谁能说下一刻出事儿的不是我?我们看似强大,但再强大的人放入众生天地,无一不渺小如芒,与其去思索来日会如何,为什么不瞧瞧如今我们拥有了什么?如你所言,若是有一朝悲剧重演,我的确会觉得疼,但是……因为那是她的选择,所以不论如何,即便是最坏的结果,我也会坦然接受。」 那是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白子书垂眸看了她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沉淀的阴云顷刻间散了干净,余下的是同另一人如出一辙的清明。 「那便记住你今日的话……念雪。」他错身走到门前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和煦的日光剎那洒满了屋房,他回过头,道,「去找她吧,沿着小路走就是后山,若是不知道,可以找附近的阴差引路。」 苏念雪放下了手里东西,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多谢白……」 剩下的两个字卡在喉间,她瞧见对方挑了下眉。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再开口时声音已经自然了下来:「子书哥。」 对方扬了扬手将门顺手带上,虽说是显而易见的逐客令,但她还是瞧见了他眼底的那一抹温和。 他确实是个好哥哥。 后山的竹林在打霜后仍旧生得繁茂,她沿着阴差指引的路径缓步而去。 远处隐隐已经能瞧见了人影。 约莫是听见了动静,晴岚回过头,望见是她的时候笑了下,迈出一步伸手将她拉上了高地。 她身后的人收回了落在石碑上的手,回过头来看她,细密的光影落在了女子清朗的眉目上,煞是好看。 苏念雪看清她的脸是愣了下,道:「你……」 那人眉梢一挑,笑道:「几年不见,倒是不认得了?亏得清泽还说你记得我。」 很熟悉的声音,她愣了下,一个名字唿之欲出。 「好吧,再说一次倒也无妨。」女子指尖抵在了下唇上,在她们俩的目光中温声道。 「许久不见,苏家的丫头,我是洛清河。」 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此生一诺 洛清河这个名字若是放在京城,无论在谁面前提起都足够震慑。曾经的雁翎关守将,如今的北邙洛氏的家主,就算是这一代的靖安侯洛清泽站在她面前,都要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一声阿姐。 所以她会出现在墨客怎么会不让人觉得愕然。 「清河姐姐?你为何会在这儿?」苏念雪打量了她一番,还是有些不明就里地皱了下眉,「不会是……」 「放心,不是侯爷叫我过来抓你回去的。不过你在江陵的那些事儿他已经知道了,我也就是顺带着过来传个口信,那边叫你若是得闲,回一趟长安,哦对了,带着晴姑娘一起。」洛清河眯起眼瞧了瞧一边的晴岚,有见她一脸警惕的模样没忍住出言调侃了句,「这幅表情做什么?晓得自家姑娘给人拐了去,还不许瞧瞧看究竟是什么人敢收了安阳侯府的千金?」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念雪被她这般目光一打量,脸上不禁有些烧,「伯父他,有说什么时候吗?」 这话问得含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在里头,毕竟她虽知晓家中大抵不会干涉她的决定,但到底京城不同于江湖,诸多变数都有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洛清河摇摇头,道:「不曾说过,不过如今快到年关,你年前或年后挑个日子回去一趟就成,毕竟你们家的令牌若是用了,总得回去给宗室一个交代。」 「所以洛将军来此究竟是做什么?」晴岚忽然开口道,「除开将军先前同我解释的那些,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同阿雪说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若是无话可说就可以走了吗?她闻言失笑。啧,一听说要人回一趟长安,就急着下逐客令,还真的格外地……护犊子。 「其实大可随小雪一般唤我名字,将军么,我已经不是了。」她摆了摆手,又转而向苏念雪道,「这次过来,一是因着白公子的要求,来送雁翎的军报,北境人手走不开,自然就只能由我这个闲人代劳。二来么,来向你解释一件事情,这事儿也是我前些时日才告诉阿泽的。既然你挑了这么个人……」 她颇含深意地望了眼略微皱眉的晴岚,道:「同为墨翎后人,我便将墨客、北邙,乃至药王谷与最初的墨翎铁骑之间的关系向你们说清楚。晴姑娘,我知墨客藏书阁内部自有先人手卷记载,但你想听听洛氏的有什么不同吗?」 晴岚轻轻一颔首,她侧过身,缓缓抬起手,道:「碑林风大,若是要讲,后山竹亭吧。」 不知何时,天边的日头被阴云遮蔽了,连带着竹林内都显得阴沉沉的,巡山的阴差见到来人,熟稔地点了灯静静地退到了亭子外头候着。 「唔,让我想想从何处讲起。」女子摸了摸下巴,轻轻一点头算是谢过了晴岚顺手给她斟的杯茶,「关于墨翎我就不说了,太始帝立国的天下第一骑,但为何后来墨翎统领不曾封侯拜相,大抵多数人的猜测都是觉着功高震主,不过实际上却是为了对抗燕北狼骑捲土重来而将墨翎埋在了暗处。但墨翎的人,却是封了的,毕竟墨翎全军着甲掩面,摘下面具谁认得出来谁是谁。只不过……这一步走得虽巧,但也给后世留下了隐患。」 第177页 「隐患?」 「依照当年的密令,若君王有失,为祸万民,墨翎统领可凭丹书铁券罢黜天子。」晴岚适时接了话,她垂眸望着烹煮的茶水,「后世天子因为这一道密令可谓寝食难安。」 「所以才会有当年的平景之变。景帝一生清明,唯一的污点便是少时逼宫,这其中就有墨翎的影子。」洛清河接过她的话往下说道,「景帝在位期间,也是墨翎最后一次出现在史册中。」 苏念雪像是想起什么般抢先道:「你说的是四境之乱?」 「嗯。景帝五年,南境譁变,西北蛮族入侵,北燕南下。朝中虽不缺兵卒,但缺将帅,三方战乱,西北有你们安阳苏氏的先辈苏宁远,嘉水关有总督卫元璋,但北境却是无人可用……也恰是那时,墨翎最后一次出现在了大梁的北地。」 玄甲铁骑如过境寒霜,顷刻间粉碎了北地的饿狼。但也是在那之后,墨翎之名逐渐被人遗忘在了岁月长河中。 晴岚侧过脸来望向如今的洛氏家主,缓缓道:「自那之后,墨翎两分,一脉是你们洛家,一脉就是墨客山庄。」 「不,准确一点是三分。」洛清河笑着摇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苏念雪身上,「还有一分是你们药王谷。」 「什么?!」 苏念雪蓦地瞪大了眼睛,她转过头看了眼晴岚,却发现对方面上也是一脸的震惊,想来也是不晓得其中原委的。 「是墨翎的军医。正统归入了药王谷,另一支么……是蛊医,在南疆。当然,如今墨客也存了几位吧?」在看见对方点头后她才继续道,「这也是为何药王谷没传书问你关于鬼差的事儿。」 蛊医……她脑海中浮现出司云诊脉时用的蛊虫,不由得生出些感慨来。不过南疆的蛊医为什么会出现在墨翎里? 晴岚看出了她的疑惑,代为解释道:「蛊医一直存在于墨翎军中,但来源为何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每一代,南疆都会遣人来墨客教习下一代的蛊医,能学到多少看本事,但其中的渊源,他们绝口不提。」 苏念雪咬唇想了想,忽然话锋一转道:「纤竹蛊也是他们所制?」 大抵是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个,晴岚愣了下,轻咳了声道:「嗯,这东西……其实一早就有。最先是拿来解燕北狼毒的,跟你拿七叶花解毒算是一样的效用,只不过……」 「代价是一命换一命。」洛清河看出了她的踌躇,跟着道,「狼毒可怕是因为危及心脉气血。纤竹蛊相当于把另一人的命换给了对方。但这么些年,纤竹蛊已经不止是用来对付狼毒了吧?」 所以才会有江南时雷邵和沈归然的那个意外吗?若是南疆的人试药,好像也就能把这个疑点说通了?她一时间沉思不语。 亭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下来的先兆,洛清河抬头看了眼天空的阴云,仰头将杯中的茶饮尽,缓缓道。 「墨翎虽不存于世,却永存于天下百姓的心中。每一个墨翎后人所做的,都不会是徒劳无功。」 她站起身,手掌在剑客单薄的肩膀上轻轻,是劝慰,也是保证。纵然世事更迭,总有人会记得为这些无名者点上一盏长明灯。 「对了。」她顿住脚步,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冲着亭中的姑娘笑了下,「你同君文……还挺像的。」 晴岚闻言腾地站了起来,眸中是藏不住的惊愕:「你……认得我阿爹?」 明明瞧着她的样子,也还不到而立之年。为什么…… 「十年前。」洛清河言简意赅地点道,她眼里悲戚的神色一闪而过,却有很快被惯常的温和笑意取代,但这分笑意,却是真诚的,「没有他和离月,当年的洛氏守不住雁翎关。」 成名已久的将军凝望着她的脸,抬臂一拱手,缓缓低下了头。 「谢谢。」 晴岚眼神动了一下,低下头算是还了这个礼。 那人见此唇边笑意深了些,她转过身摆了摆手,快步消失在了竹海中。 苏念雪看着这转瞬间的一切,不由回过头看着身旁的人,低声唤道:「阿岚……」 「洛氏护卫北境,药谷治病救人,墨客鬼差,是为了制衡。」晴岚看了眼壶中翻腾的茶水,她抬起手,指骨落在她的发顶时轻笑出声,「我们身在江湖,看似风平浪静,但若有朝一日江湖草莽屡屡以侠义之名霍乱江山,那便是祸患之所在,这就是墨客存在的意义。」 女子的手指划过她的长髮,轻柔地点在眉心,指尖还残存着杯盏的温热。 「其实江湖人没说错,我们的确自生来,手中刀剑就是为了杀戮而生,我猜哥哥把你留下也跟你说了吧……我或许这一生都无法放下手中剑,但是阿雪……」 风吹乱了她鬓边的发,却也吹散了她眉宇间的凉薄,年轻的女子附身单膝跪下,低下了头,柔软的唇轻轻触上她的手背,落下的是最温柔的亲吻。 「我的剑,会永远保护你。」 苏念雪伸出手拂过她的面颊,眼眶的一抹薄红被她压了下去,她笑着凑过去亲了下她的嘴角,应声道:「好。」 没有多说其他,但其实要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这一个字对面前这个姑娘而言就已足够。 她满心欢喜地抱住对方的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在心底的嘆了声。 从某些层面来讲,她大抵不是一个合格的医者。并非她心中不曾对世间疾苦怀有一颗慈悲之心,只是人的心终归是小的,而如今,对方这简简单单的一诺,却似乎胜过了所有。 第178页 若问她心中有何人是最难割捨,那么…… 只有她一人。 屋外的风呜呜地吹着,院子里的红枫残余的红叶在这阵阵的北风中被泼上了更加艷丽的色彩,沙沙的声音时不时地在耳边作响。 估摸着明日要变天了。晴岚合上了窗子,往一早就生起的火盆中加了些柴,顺带着温了碗甜汤。 她们在回来时好巧不巧地遇见了司云,对方说接下来的几日她与司雨恐怕都不在庄内,为了她的内伤,便顺手把人拉了过去交代接下来的诊疗。 话虽这么说,但这也未免太久了。她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 闲来无事,她索性就翻开了独自回来途中顺路去藏书楼找的记录了有关血杀术的书册。 说是记录,但也不过就是记了些歷代血杀术所有者的名录,至于如何用……从来没有确切的记载。 这叫她有些头疼地放下了书册。 屋外的风声依旧呜呜作响。 她索性合上了眼睛,静静地调动着经脉中流转的内力。 这些日子翻端风崖她也不是没有内力耗竭的时候,但那时触及血杀术的感受却再不曾有过,再看那一日白子珩的收发自如,这么一来原本所想的不到危急时刻无法感受到血杀术的存在这一推断,似乎并不对。 那么是差了什么? 院门在此时响起了细微的响动,她睁开眼睛,恰好看见推门而入的苏念雪。 「下雪了?」晴岚的目光落在了她肩上细微的雪籽上,伸手将早已温好的甜汤递了过去。 「嗯,大概是荆楚的第一场雪吧。」苏念雪耳尖被冻得有些发红,她接过了瓷碗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也不晓得明日会是个什么模样。」 看今日突然变了的天,估摸着这场初雪不只是下些雪籽这么简单。 晴岚替她扫了肩上的薄雪,指尖触及的衣料却因为融雪而有些濡湿,她无奈地皱了下眉,道:「该找阿云姐她们拿把伞再回来的,你倒也不怕染了风寒。」 指尖被盛着热汤的瓷碗熨烫得妥帖,她笑着凑过去拿鼻尖蹭了下她的脸,软着声音道:「唔,我错了,下次一定记得,这不是怕你等久了担心嘛?」 「你可是在墨客,若是在这儿都有危险,那这世上就没几个安全的地儿了。」晴岚捏了捏她的耳朵,故意嘴硬道,「行了,喝完去沐浴,后院儿温泉的引流我打开了,若觉得烫,边上有凉的。」 「晓得啦,话说回来,还真的是方便啊,京城都未必有这么精巧的机括。」她一边放下汤碗,一边感慨了句。 晴岚好笑地把人往后院儿推,道:「恰好山中有地热罢了,你若是丢到北境,有机括也是做不出来的,赶紧去。」 「知道了知道了。」苏念雪拿了备好的衣物无奈地摇摇头走了进去。 原先是自己埋怨她不懂得顾好自个儿,如今竟是全反过来了吗? 屋内在短暂的吵嚷后恢復了宁静,晴岚舒了口气,回过身重新拿起了那捲书册。 很是枯燥的记载,但是她眼下也确实无事可做,只能耐下性子来仔细琢磨。 这么仔细一看,倒还真的给她看出了几分端倪来。 每个人的血杀术……似乎不一样?她凝眸盯着泛黄的书页,脑海中浮现起早些时候跟白子珩眼里掠过的血色。 不,或许不是不一样,而是……他们能控制该如何用吗? 许是她思索得过于出神,连后院细微的水声停了都没觉察到。 苏念雪将被濡湿了些许的发尾拨到了胸前,看她出神的模样缓步走了过去,对方坐在坐榻上,这个角度她需得弯下腰才能瞧见书册上的字迹。 「血杀术?」 这一声叫醒了沉浸其中的人,晴岚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在目光向上的瞬间定在了原地。 大抵是因为刚沐浴完,她身上的衣物只是虚虚地拢着,就连腰间的系带也只是松松垮垮地挂着,这么一弯腰,她甚至能隐隐约约瞧见白色中衣内里的瓷白肌肤。 太要命了……她把头一偏,鼻息间温热的香气叫她耳朵瞬间红透了。 苏念雪却是丝毫没注意到什么似的,看她把头偏过去还有些不明所以,多问了句:「作何不理我?」 「你把衣服穿好……」晴岚几乎是咬着牙说了这句,书册被她丢在了一旁,她的手此刻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简直比平常任何时候都坐得端正。 苏念雪闻言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姿势有多么地不妥,她干咳了声直起腰退了两步,面上也不由浮了层薄红。 但她瞟了眼端坐的姑娘,却又没忍住在心里暗笑了声。 也不知是生了些什么心思,她坏心眼地勾了嘴角,在对方放松下来准备起身的那一刻突然伸手圈上了她的脖子,在对方愣神的那一剎跨坐上了她的腿。 「你……」晴岚整个人僵住了,她喉头微微一动,哑声道,「下去。」 第91章 第九十章 初雪 醒时屋外的风似乎停了,隔着窗子似乎能觉察到日光细密的光影。屋内的炭火还烧着,细微的声响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格外明显,她闭着眼睛蹭了下自己枕着的手臂,皱着眉往被褥里缩了缩。 带着暖意的指尖轻轻在她脑后揉弄了几下,腰间的手似乎环得更紧了些。 第179页 苏念雪似乎还有些困顿地窝在她怀里,含煳地问了句:「现下什么时辰了?」 她声音还有些未醒的沙哑,这么小声哼哼地说话总叫人想起树下懒洋洋晒着太阳的慵懒猫儿。 「辰时三刻。」晴岚垂眸望着她,琉璃色的眸子一片清明,「要再睡一下吗?」 「唔……辰时三刻……」苏念雪半睁着眼,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她晃了晃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激灵,「你说什么?!辰时?那……」 「今日不必去。」晴岚扣着她的腰一把将人抓了回来,缓缓道,「早些时候叫人来传的信,他跟阿云姐她们下山了,具体去做什么没说,应该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言下之意是给了她们两日休息的时间。 苏念雪此时才注意到她身上穿戴得齐整,半点不像是刚醒的模样。 「所以,你还睡吗?」她忽然瞟了眼一脸纠结的苏念雪,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被枕了一晚上的手。 她摇摇头,道:「你何时起来的?」 「嗯……卯时刚过吧。」晴岚一把把人兜回了被褥里,自个儿倒是翻身下了床。 她顺手往炭盆里添了柴,探身过去推开了坐榻边上的窗子。 冬日里和煦的日光就这么落了满身,目光越过窗边的影子,她看见了院中的满目银装。 这是荆楚的第一场雪。 晴岚张开手捻起窗帷的落雪,冰雪消融时也给她的指尖染上了一缕凉意,她回过头,唇边忽然勾起了一抹笑意,道:「挺好的兆头。」 「你这是说瑞雪兆丰年吗?可这还没到年节呢。」苏念雪披了件衣裳凑过去抱住她的腰,故作不知道,「说起来,你生辰跟除夕就差了一天。怎么,急着讨生辰礼?」 晴岚从一旁的架子上抽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点了下她的鼻尖道:「过了这个年都二十了,讨生辰礼,你还真当我是个孩子不成?而且……」 「嗯?」她仰起头想示意她往下说,却不料刚一抬头,温热的触感便落在了唇角。 「最好的生辰礼,已经有了。」她躲闪般把下巴搁在了她肩上,声音里带了三分揶揄的味道,「虽然早了些。」 这话说得,想叫人不多想都难。 苏念雪轻咳了声,脑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有热意一点点浮上脸颊,她侧过脸瞧了眼对方泛红的耳尖,失笑道。 「阿岚,说这话的时候,你自个儿脸红个什么劲儿?」她伸手把扒在自己肩上的人的脸捧了起来,没忍住小声抱怨道,「我腰酸。」 虽然是调侃般的话语,不过也算是实话。习武之人固然身子强健,但这种事情被折腾一次,事后的酸楚也是没办法免除的。 晴岚无奈地把她捏着自己脸颊的手给抓了下来,顺势把人抱了起来,道:「好,我的错,下回一定注意。」 她把人重新放到了床榻上,嘱咐道:「既然不睡了,衣服穿好去洗漱,我去给你热些吃的。」 在山上闷了这么些日子,本想着带人下山瞧瞧,可这雪一下,倒是叫山路湿滑难走,她也只能作罢。 不过好在即便在山上也不无趣,屋后竹林四季常青,窝在一方小院里烹茶煮酒观雪落,倒也是少有的闲适。 「说起来,不是要回长安吗?」面前的那本记载着血杀术的册子,晴岚撑着脸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道,「何时动身?」 「年后吧,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去。」苏念雪放了手里司云留给她的医书,思索了片刻道,「长安城里虽然每逢年节定然是恢弘盛大,但是你也晓得的,权贵之间的阿谀奉承也是少不了,最常见的就是趁着所谓的年节把小辈的亲事定下来,我这个时候回去可不就是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平常你不回去也是因为这个?」她托腮思索了片刻,「若是论起联姻,能与安阳苏家相配的,也没几个吧。」 「是没几个,不过么……僧多粥少。」她拿着笔记下了书中的几个点,习惯性地拨弄了一下鬓边散下来的发,「其实不少贵家子弟的婚事是自小便定好了的,由不得选。像伯父那边,世子哥和我堂妹,都是如此。说起来,本来宗族也动了把我给拉下水的念头的,不过伯父那边给回绝了。」 晴岚翻书的动作顿了下,她故作掩饰般抿了口热茶,道:「即便是拉你下水,也得寻个合适的由头,京城能配得起苏家小姐的可没几个吧。」 啧,怎么觉得这话里一股子酸味?苏念雪抿了下唇,索性放了书卷道:「是没几个,你这是……想问他们原本想把我许给谁?」 后者抬起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大有一副你不说我也就不去问的派头,不过到底是足够了解这人,若是真的半点不在意,她哪会多嘴问这么一句。 「洛家的小侯爷。」 「什么?」她闻言抬起头,随即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道,「洛清泽?」 「嗯。早年苏氏尚掌兵时曾靠着他们提携,洛氏在北境能安稳也很大程度上靠着苏家在朝中稳固局面,不然以他们那般彪炳的战功,早就惹人忌惮动手了。从这一方面而言,两家也的确是故交。」苏念雪如是解释道,她望着对方不大满意地皱了下眉,没忍住笑出声道,「好了,那也不过是宗族中人的想法,不单是我,清泽也不同意的。」 第180页 「怎么说?」她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稍稍松了些。 「我同他算是京城中能说上话的朋友,洛氏不大喜欢把族中子弟自小娇养在京城,大多数都在雁翎长大,即便是身在京都,也不会跟其他贵家子有太多交集,算是避嫌。」她凑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指尖因为长时间翻阅书册而被寒气激得有些冰凉,「他跟清河姐姐算是少有的在京城的洛家人,不过自北地而来的军旅之家你也猜得到,哪儿会喜欢跟京城那些说话弯弯绕绕的人虚与委蛇,不避而不谈就算好了,至于结亲……除非天子下诏,不然洛家人的婚事大多是他们自个儿瞧着好便好的。」 换而言之,若是不喜欢,就算旁人有这个想法也没用。 晴岚放了书把她冰凉的手握在了手心里暖着,开口却是话锋一转道:「前些时候,知忆有消息传过来,说六扇门召她回长安。」 「六扇传召……不是很正常吗?」苏念雪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年关将至,千户回京算是一贯的诏命,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从暗桩手里看到了些有意思的。」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低笑了声,「有人跟着她去了长安。」 「谁?」 「沈家二小姐啊。」 「啊?」 长安不比荆楚,早在半月前就已是白雪满城。 巡城的禁军远远地喝停了急奔的马,匆匆忙忙趴下城墙。 来人勒住了马,远远地将一块令牌丢到了他手里,骏马打着响鼻,那人身上的大氅沾了风雪,显然是已歷长途奔袭。 「见过千户大人。」禁军检查了一番对方丢过来的令牌,挥手高声道,「放行!」 那人正是自江南赶回长安的林知忆,她接过对方递迴来的令牌,眉眼间有难掩的倦色,「多谢了。」 往年虽有年关回京的惯例,但是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次回来可没以往的日子那么好过。不为别的,就因为江陵的那件事儿。 空中似乎有飘起了雪花,她踏着满地碎琼乱玉,迈进了六扇的大门。 早就等在那儿的师兄指了指紧闭的大门,小声说:「师父知道你今天回来,在里头等着你。」 对方脸上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会意般点了点头,露出了个甚是无奈的微笑出来。 「还是老样子,看着老实,实际上是最能惹事情的一个,唉。」他嘆了口气,握紧了腰间悬着的绣春刀正打算去巡城,却在迈出大门时正面瞧见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很年轻的个姑娘,随身带着把剑,看着身上的衣裳也不是寻常人家的模样。 「这位姑娘,此处是六扇门,若是没有要事……」他思量了片刻,还是开口提醒了句,却不料那人跟炸了毛一般顺手一块木牌就丢到了他脸上。 虽然看上去是无心之过,但是……是真的疼啊。 他龇牙咧嘴地摸了摸鼻子,确信没给砸出血后才低头去看对方扔过来的那块牌子。 这东西……他愣了下,望着对方的目光瞬间古怪了起来。 「姑娘你……是什么人啊?」 香炉的香在望楼的鼓声中燃尽了,她低着头跪在地上,恍惚间才听见座上的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知道错儿哪儿了吗?」 林知忆舔了舔嘴唇,沉声道:「不该以六扇的名义招摇。」 座上的人闻言似是低笑了声站了起来,道:「你也晓得啊?我叫你去是以防不测,不是叫你带着六扇门的捕快给人挡箭的!平时瞧着聪明,怎么在这件事儿上犯煳涂!」 她咬着牙没答话。 「别不服气。没说你不该救人,但是方式错了啊!我们是直属天子的鹰犬,你领着人在台上那么一跪,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把我们,还有朝廷与墨客山庄更深的渊源,完完整整地暴露给了燕北人!」 燕北人?她闻言一愣。的确是跟燕北有关不假,但是棘手之处不是在于……反叛者吗? 「独木不成林,叛出者固然可恨,但是仅凭一人是做不出如今的局的。」他像是恨铁不成钢般咬牙道,「燕北人多疑,单凭他一个人的消息,他们未必会相信,但你那般做,是给了他们佐证。」 「如果墨客和朝中的关系断了,北境、他们,都会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这话跟直接泼了她盆冷水无甚差别,林知忆细想一下便知道自家师父是个什么意思,她仰起头,终于正视了对方的眼睛。 「弟子寻了旁的方式来递消息。」 「我知道。若不是这般,你以为我会现在才叫你回来?」 这话说的倒是不似之前那般严厉,反倒是多了些无奈的嘆息。 她松了口气,干脆道:「我知错,这就领罚。」 「罚了要长记性才是!去中庭跪着,两个时辰,自个儿记着。」 「是。」 她干脆利落地爬了起来,推开门时冷冰冰的风雪拍打在脸上。 「哟,看来我今日的运道是真不大好。」自嘲般笑笑,她放了刀拐过长廊去了中庭。 两个时辰,其实跪的多了倒也觉得不算久,只不过这寒冬腊月的,还飘着雪,是当真不太好熬,她索性低着头合了眼,专心运转体内真气暖着身子。 耳边是匆匆的脚步声,临近年关,其实六扇的捕快和千户要比平日里更忙。 第181页 也不晓得今年皇城守夜的轮到哪个倒霉鬼了。她如是想道。 迈近的脚步声把她混沌的神思给拉了回来,还没等她开口,头上便投下了一片阴影。 林知忆垂眸望着那一角衣摆,头也不抬地懒洋洋道:「怎么进来的?」 「你的令牌。」沈楠茵被寒气冻得缩了缩脖子,却固执地站在雪里替她撑着把伞,「你知道我跟着你?」 「你跟着出临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林知忆抬起头,有些好笑地瞧着这姑娘,「沈小姐啊,你这是要跟一个六扇的千户比如何看穿隐匿之术吗?嗯?」 「你是被罚得不够狠啊,还有闲心跟我贫。」沈楠茵磨了磨后槽牙,念在对方还在领罚也只是嘴上说说,她思索了片刻,指尖刚搭上披风的袖扣,就听见那人慢慢悠悠道。 「自个儿冻得直打哆嗦,还是别想着给我了。」她似是重新闭上了眼,唇边的笑意未减,「不然到时候我没怎么样,你倒是先染了风寒,折腾的还不是我。」 廊下的人听见她们这般动静不由得感嘆自己放这姑娘进来是不是个错误,正这般想着,一个人影却忽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 「师父?」 「嗯。」来人点点头,嘱咐了句,「到了时候,去吩咐热碗姜汤给他们,化瘀的伤药若是有,也给她备着,不然膝盖落了暗伤还是自个儿遭罪。」 他遥遥扫了眼中庭的两个人,小声哼了句。 「不让人省心的兔崽子。」 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风声 说是两三日,但实际上下山的一行人回来已经是半月以后,许是因着这些天雪下得有些急,听同去的阴差道大雪封了山路,为了保险没敢走正面的机关,这才回来得迟了。 不过饶是这般路途颠簸,刚回来的白子珩还是把闲了这么些日子的晴岚带去了端风崖。不过与先前不同,他倒是没带上苏念雪一起。 或许也不是不想带,是一大清早苏念雪就被刚回来的司云给拽了过去,美其名曰……要她这位京城出身的大小姐帮忙瞧瞧年关的布置。 不用想都知道是藉口。她托着腮看着司云指挥司雨挂灯笼,百无聊赖般嘆了口气。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群人回来之后有哪儿不一样。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以为你会问我们下山做些什么。」司云把人打发了去干活儿,从书架上翻了本书扔到了桌案上,「或者问为什么把你拉过来。」 「唔……用不着问,要说自然会说的。」她拿起了司云丢过来的书册,简单地翻了下发现是本蛊医的医书后又放了下来,「不过如果说不好奇那是在骗人。」 「北边有动静。」她说得隐晦,指尖在泛黄的书册上轻轻点了两下,抬眸瞧见倒挂在窗前的人之后没忍住扬声喊了句,「司雨!灯笼挂歪了!」 「你又不帮我瞧着!能不歪吗!」后者大声嚷嚷了两句,轻巧地翻下了房梁。 不过嘴上这么嚷着,她倒也没回来,反倒是拿着余下的装饰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视线里,像是在刻意避开了她们的谈话。 「要去北境吗?」苏念雪垂下眸子瞧了眼又被推回来的医书,心下隐隐有了猜测,却仍旧开口问了句,「还是说……北燕?」 「不,北境的人还没撤回来,现在北边还算得上『安稳』两个字,只不过到底要不要再多叫些人……就看这个年过得如何。」司云望着她的眼神含了些深意,半是调侃地拨了拨散乱的头髮,「说起来,早知道就让你带着小九儿回长安了,留在山上,现在闲着的就她一个,啧,还真是不凑巧。」 苏念雪闻言笑了下,故意笑道:「把她带回去,叫她应付那些个在官场斡旋惯了的老狐狸,你还不如让她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叫自己家里人老狐狸,安阳侯听了怕不是要感慨一声这闺女白养了。」 她只是勾了勾唇,目光落在桌案上时悠悠开了口道:「司云姐,不是北境……是南疆吗?」 司云眉一挑,却是没答这句话。 「我听闻蛊医不似中原医术,传承皆是口耳相传,极少有文字承载。」苏念雪指了下手边的书册,「而且我可没问你有关这个的事情,明明晓得我对蛊医并无涉猎还把这东西丢给我,司云姐,你这意图有点明显。」 她这般说着,一边拿起茶盏小口喝着刚煮好的热茶。 司云盯了她片刻,突然嘆道:「我现下开始担心了。」 「什么?」 「脑子太聪明,小九容易吃亏啊。」她眯了眯眼,故作感慨的模样,「这怕不是要给你吃的死死的。」 「咳咳咳……」她呛了口茶,莫名想多了些,甚至觉得有些腰酸。 到底谁被谁吃的死死的? 「是因为纤竹蛊所以要去南疆吗?」她转了个话题带过去,「我记得那一日,子书哥没跟我说这个,事后我问过阿岚,说是江南那一次听闻的纤竹蛊在墨客并无记录,许是南疆的人。」 「嗯,确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但这个是用来煳弄小九的。」 「啊?」 「其实不管年节时北边有没有动静,你们都得走一趟南疆。」司云轻轻摇了摇头,「你还记得今日她被庄主带去做什么了吗?」 苏念雪怔了一下,随即心底一沉。 第182页 血杀术。还是因为这个吗? 「其实庄主能教她并不多,说是可后天学习,但后天习得的血杀术同她这种……差得还是有些远。」她揉了揉额角,道,「她这种不必担心被术法夺了心智这一点不假,但万物自然,有得必有失,不是什么代价都没有的。」 「身负血杀术者天资过人,你就没想过为何她的修为比子书还是差了些?」司云长舒了口气,侧眸瞧了眼面前面色凝重的姑娘,索性直接捅破了窗户纸道,「她有条经脉是闭锁的。非生来如此,是为人所封。」 「……谁?」 「不晓得,我问过了子书,说是能做到如此的,可能就只有她爹了。」司云瞧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当做宽慰,「不过应当不是毫无理由的,毕竟谁没事儿对自个儿闺女下手。先代鬼首是最后一个有记载的血杀术者,许是从中发觉出了什么才做了这个决定。」 「可这跟去南疆……」 「血杀术的代价是自己的命。」 「什么?!」 「过度使用的代价是自己的命。」她一把将腾地站起来的人给摁了回去,解释道,「你以为为何这武功叫做『血杀术』?不就是给逼急了拿自个儿的命在拼嘛。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太多,都说了是用得太多才会如此,她那一日那个样子也不过是刚摸到了门儿,再者说了,要是没法子叫你们去南疆做什么?」 「血杀术的大部分密辛在墨客,但还有一部分……在南疆。」她舔了舔嘴唇,眼角瞥到了外头窜回来的司雨,「这就是真正的原因,不过么,这之前还是别跟她说她老爹封了她经脉这事儿,怕那丫头想多。究竟如何,你们过去估摸着就能弄明白了。」 言罢,她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反应就拍了拍袍子站起身,顺带着把手上的杯子往外头一扔。 「听什么墙角,进来!」 「嗷!阿云你再打我真生气了!」 厚厚的积雪覆了满山,脚下踩着都怕打滑。 剑刃的破风声在山崖的风声中逐渐模煳开。 两个人同为剑客,连着心法都是同出一家,但一招一式之间的运气使力的技巧却是千差万别,即便在内力修为上还有所差距,可要想在瞬息之内分出胜负也是不可能的。 墨尺的剑锋在触及对方剑刃的前一刻打了个旋儿,宛若随风飞扬的轻羽般柔软地划了过去,但在接触的那一剎,柔软的羽毛却在顷刻间化作了利刃。 他眼底的血光一闪而过,剑锋内力暴涨扫开了直逼面门而来的长剑。 「还不够。」 腕骨传来的重压叫她不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晴岚长出了口气,眸子略微眯了下。 说好的教自己血杀术呢?现下就是用着血杀术把自个儿压着打? 她心下有些不忑,却也的确是拿人没办法。若是依照平常的比斗,她跟对方虽说修为上仍有差距,但也不至于说毫无胜算,再精妙的功夫都会有破绽,她最不缺的就是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的时机。可这一用上血杀术,对方的防御就像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无论是用何种方式都难以突破。 「你若是能有子书的内力修为,方才那一剑我接不住。」见她暂时没有了继续的想法,白子珩收了剑,忽然道。 这话跟没说一样。晴岚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不是他。」 「我知道。」白子珩指尖弹了下剑匣,「用上血杀术也是一样的。」 「可你至今没同我讲过哪怕半个字。」 」不是我不想讲,是讲了,于你也无用。」他沉吟片刻,道,「你该晓得我不是生来就会血杀术的。」 「所以呢?」那还说来教自己? 「他们没同你说过这其中差别吗?」他像是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道,「如我这般后来学的,血杀术更多的是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再添一把火,就像你与我过招下来,若是我用了,那以你如今的修为绝无可能破开我的防守,这与技巧无关,算是一种特殊的增幅。只是这种短暂的增力,有极限。」 「而这个限制,你没有。」 又或者说,如她一般生来习得血杀术的人,没有。他们是天赐的利刃。 「没有这个限制,也会有旁的代价。」晴岚却是淡淡回了一句,「不会被功法夺去心智化作杀人的魔头,也没有上限,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儿。若是有得无失,这等术法早就惹得天下人哄抢了。」 白子珩抬眸看了她一眼,顿了许久才开口道:「所以,少用。若非危及性命,还是莫要用。」 对方望着他的眼神里有些迷惑,道:「危及性命?这就是那时……」 「嗯。那个时候并非你掌握了它,而是它选择了保护你。那本就是你生来就有的东西,不奇怪。」他轻咳了声道。 可他还是不曾说该如何掌握这份力量。晴岚抿紧了唇,一时间猜不透对方究竟要做什么。仅仅凭如今的自己,赢不了他,他只守不攻,那这样的对招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得够多了,继续。」 她在心里嘆了口气,只得继续绷紧了神找寻着对方的破绽。 铁器相撞的声音在风中飘散。 少年人眸底的光晕一闪而过,她的气息在短短的一瞬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剑尖的气劲似乎在一剎那凝结成了一个点。 第183页 他的眸子骤然缩了下,连忙抬剑回防。 一声轰响,两个人皆是后退了好几步。 远远瞧着的人不由咋舌拍掌。 「再多一剑追上去就有机会了,在江南的时候还没怎么细看,如今么……还真的是长进了。」 白子书笑而不语地看了眼身旁的人,看似波澜不惊的眸底其实也有了一霎那的动容。 一旁的女子摩挲着掌中的剑,侧过的眸中似是江南的春雨绵绵,温柔动人,若是晴岚在此,定然会认出这便是那时江南的鬼差领头人。 墨客山庄行四的鬼差叶执华。 「四姐,为何追上去就有机会了?」白瑜一脸迷茫地挠了挠头,「这不是连庄主的防线都没击溃吗?」 「手抖了。」白子书顺手在少年的脑袋上煳弄了一把,随口解释了句,「仔细看,后面挡下来的那几招仓促了,原本以子珩的修为有更好的选择。墨尺方才的那一剑,估计是把他的手筋震麻了。」 如果不是用上了血杀术,那一剑能把他手里的剑给挑飞都说不准。只不过显然始作俑者自己都没注意到。 「血杀术啊……什么时候让她去?」 「看北边。执华,可能要劳烦你多盯着点儿。」他站起身扫了眼那头,活动了下筋骨道,「阿瑜,你跟着小九一起去。」 「啊?不是还有苏姑娘吗……我过去,干嘛啊……」碍眼吗?他怕被九儿姐姐给拆了。 「以防万一。」白子书的眼神闪了一下,却又很快地恢復了正常,「你脚程快,有什么知道的也快些。」 「可是……」 「行了,既然这么说,应着就是。」叶执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却没多问。 端风崖的烈风似乎随着天色渐暗逐渐停了。 晴岚喘着气收了剑,明明是天寒地冻的,她背后的汗水却把里衣染上了些湿意。 「学着控制你的内力,哪怕半点都不能浪费。」白子珩从怀里拿了块什么丢到了她手里,「当你能将细微的内息收发自如,你就能感受到血杀术。」 她将剑挂在了腰间的系扣上,抬手揭开了手里被包裹的东西。 是块暖玉。 「这是……」 「生辰礼,我过两日还要下山,自己学着控制。」一贯冷肃的人不自在地别过头快步离开,只余下轻飘飘的这么一句话。 也不知道是不习惯还是因为什么旁的。 晴岚回过神眨了眨眼睛,耳边似乎还迴荡着对方的声音。 控制……细微的? 第93章 第九十二章 战鼓 边关的寒风勐烈地拍打着斑驳的城墙,明灭的火光在冷风中跃动,将息未息的模样像是连带着星辉也黯淡了下来。 阴影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巡逻的军士在风雪中勐地一回头,却只见到了满目的银白。 错觉吗? 「怎么了?」同行的袍泽见他没跟上来,疑惑地跟着回了头。 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与平常并无差别。 「可能……我多心了吧。」他挠了挠头,脸上被风吹得生疼,「我怎么觉着有人呢……」 风雪里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以为是同行者见到落单的人过来叫他回去,可刚一转头,一双冰冷的眼睛就撞进了眸底。 一股凉意从背嵴直窜天灵盖,甚至来不及过多思考,久经沙场的身体已经替他做出了反应。 下压的枪桿挡下了锋利的短刀,但与此同时那递上来的劲道也让毫无准备的人手里的□□脱了手。 袭击者的目光比北地的冬日更让人觉得刺骨。 而他身后的白雪已经落了红。 短短一瞬,毫无徵兆。 跑不掉的。这个念头在心底浮现,他眼底不自觉地有了恐惧。 这个距离,来不及捡起掉落的□□,也来不及点燃身上备着的信号。 锋利的刀尖还往下淌着血,他强作镇定地咬住了舌尖,忽然主动扑了上去。 刀尖转瞬穿透了胸甲,他也在同一时刻死死地抱住了对方。这般举动让袭击者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信号弹的光亮在这一剎的停顿之后照亮了昏暗的天空。 而他的目光也随着血的流淌而涣散了下去。 「该走了。」雪松的枝干上有个声音这么说道。 袭击者抬起了头,把僵冷的尸首抛在了一边。 「留给梁人的礼物,够了。」那个声音在这样大的风雪中却显得缥缈,「但,你这事儿,办得不漂亮。」 树下的人闻言喉中溢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呜咽,他手腕一翻,短刀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肩头。 有血滴落在他的指尖,他却如同觉察不到痛感一般将刀刃抽离,低下头舔舐着自己手掌上残存的血迹。 「抵了,回罢。」 北地的大雪掩盖了杀人者的罪行,而这只不过是个开端。 急报一封封发回长安,给满城的欢欣蒙上了一层阴影。 安阳侯府夜里的书房依旧点着灯。 桌上的文书被随意地放着,悬而未落的笔晕染了宣纸,他烦躁地将被晕染的纸张揉成一团丢了,重重地嘆了口气。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在此刻响起。 「我不是说了院里不必留人?走。」 第184页 屋外的人像是静了一瞬,反常地推开了门。 他不悦地皱起眉想要呵斥来人,却在看清来人的眉眼时愣在了桌案前。 那人身上的袍子还沾了夜里的雪,她撩开袍子,缓缓下拜行礼,低声唤了句。 「伯父。」 苏恪在这一声唤中回过神,忙不迭地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急急道:「雪儿?你何时回来的?这……为何没人通报一声?这个点儿,饿了吗?我吩咐后厨去……」 「不必了,我……回来见见您。」苏念雪见他一副说起来便要往外走的模样连忙拦了下来,「一会儿就走。」 「走?你要去何处?!」苏恪被她这话激得冷静了些许,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皱眉,「你莫不是……啧,你这丫头,回自个儿家还翻什么墙呢?嗯,这外头,还有人吧?以你的功夫,一个人若是能摸进来,我可真要问问这药王谷究竟是教些什么的了。」 苏念雪闻言失笑道:「这不是怕惊扰了长辈?不过也是我思虑不周,还请伯父莫怪。」 「惊扰长辈?你是怕惊扰了宗室吧。」他摇摇头,道,「把人叫进来,外头怪冷的。」 言罢瞧见那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没忍住多嘴了句:「行了,我还不至于把人吃咯,赶紧的,让人搁外头吹风算这么回事儿?」 苏念雪歪头看了眼被带上的大门,却是迈步走到窗前,抬手轻轻敲了下窗帷。 依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房顶传了下来,她往后退了两步,窗子在下一刻被蓦地推开,有人从房顶上轻巧地跃了进来,足尖点在地上近乎悄无声息。 好俊的轻功,难怪偌大一个侯府都无人觉察踪迹。苏恪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年轻女子,不由感嘆了句。 「若是我收到的消息没有错,姑娘你是叫做晴岚,对吧?」没等对方答话,他兀自低声喃喃道,「随了母亲的姓啊……」 晴岚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点头之后却退到了苏念雪身后,女子的身影隐藏在了屋内角落的阴影中,她的手松松地搭在腰间挂着的剑上,就连唿吸声都轻得过分。 这大抵是很明显的迴避姿态了。倘若苏念雪没有叫她下来,怕是整个侯府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来过。 苏恪也不勉强她,指了指一旁的坐榻示意苏念雪坐下,道:「原先不是说,年后再回来一趟吗?怎得这个时候避过耳目来见我?」 「我……大抵年后不回来了。」她避过了对方关切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说,「要去一趟南疆。」 北疆的军报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安最快也要四五天,但墨客在荆楚收到类似的消息却还要比传讯的军士快了那么些。 一个巡逻小队遇袭,悉数被杀,还不等人理清楚其中关系,燕北狼骑已经兵临雁翎关下,这显然不是个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他们先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个年,北燕显然不想让人好过。 苏恪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移向了角落里低头站着的姑娘,道:「这是那边的命令?但你又为何要跟着去?因为这姑娘?」 坐榻上的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其实从我收到李闻消息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你究竟为何会用安阳的玉令,此前你可从未想过动家里的东西,尽管你可以。」他回头倒了些热茶放在案上,又走到角落里将另一杯给了晴岚,眸中似有些别样的深意,「你跟阿玄有些地方不一样,该守的规矩还是有。李闻既然肯帮你,那也说明了你的所作所为无害,只是……也如你所想那般,宗族内有人对你颇有微词啊。」 「他们想让你留在长安,哪怕不能为其所用也罢,至少不要让你出去过分地抛头露面,省得……」 「给苏氏丢人是吧?」苏念雪接过话头,无奈地嘆了口气,「原先教训阿爹就是这个口气,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都没变。」 「那可不。」苏恪也是颇为头疼地皱了下眉道,「你回来见我,是要我拖住宗族的人吧?」 「是。」 「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他笑了笑,忽而话锋一转冲着晴岚道,「晴姑娘,你能保证我苏氏的这丫头平安无事吗?」 晴岚大抵是没料到他忽然问自己这种问题,她像是愣了一瞬,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能。」 到底她还是不大擅长应对这种不相熟的人,饶是身为安阳侯,又或是说身为自己所爱之人的亲眷的苏恪,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些更多的。 对方那句随了母亲的姓,显然是晓得自己是何样的身份,苏家与墨翎的遗族一向交好,他认得自己双亲不奇怪,她紧张的只不过是既然知道自己是鬼差,那对方是否会在此处拦下想要与自己同去南疆的苏念雪。 「好吧,记住你的话,晴姑娘。」出乎意料地,苏恪面上露了些笑意,沖她微微颔首道,「我最多帮你们拖几个月,但雪儿,你也要做好族中自己避过我擅自把你带回来的准备。」 毕竟即便是安阳侯也不是一手遮天的。 晴岚定定地瞧了他两眼,忽然翻窗子跃出去道:「你们说完叫我一声。」 「抱歉,伯父。」苏念雪放了杯子起身,垂下脑袋小声道,「您……不问我什么吗?」 「等你回来再解释也不迟。」苏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她对你挺重要,不是吗?」 第185页 「既如此,去吧,万事小心便好。」 夜里的长安还是能听见远处街市上的喧闹声。 苏念雪小心地翻上房顶,入目是漫天星斗与远处明灭的灯火。 「谈完了?」晴岚回过头,一双浅淡的眸子里也跟落了星辉一般亮闪闪的,「其实,我有点儿想把你留在长安。」 「就算你把我留在长安我也会跟着找过去的。」她伸手搭上了对方的手心,约莫是长时间被风吹的,她的指尖有些凉,「南疆,万里之遥啊。对了,白瑜呢?」 「在六扇,有东西要他送,不必担心他,后面会追上来的。」晴岚顺势把人拉过来些,她足下发力,狸猫般轻巧地窜了出去。 走这一遭,是为了离奇出现的纤竹蛊,也是为了雁翎关前出现的厄尔多。离真相越近,其实也就越危险。 身后高大的院落逐渐远去,她领着人转出了小巷,灯火映亮了她的眸子。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长途奔袭的将士如风一般掠过长街,直奔那幽幽的宫闱。 「又是新的战报啊。」苏念雪嘆了口气。马蹄声一点点踏在人心上,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北地的战鼓声声。 晴岚沉默地抓紧了她的手,那是无言的安慰。 「阿岚,你说,那个人猜得到你要去南疆吗?」 「应该能猜到,迟或早罢了。」她深吸了口气,「他不会永远躲在阴影里,南疆不是墨客的地界,但也离北地的风云相去甚远。」 也就是说,不会再有在江陵时的那般困局,但更有可能的,是直面阴谋本身。 苏念雪沉默了片刻,将兜袍的帽子撩了上来,轻声道:「走吧。 既然早已身在局中,那就去看看她们究竟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吧。 第94章 第九十三章 异乡 中原还是大雪纷飞,南疆却能见到春日百花,十万大山连绵而上,拦下了自北地而来的风雪。 南疆路途迢迢,这也是苏念雪头一次踏足这片土地,入目的山间林木葱茏,有清风拂过山岗,似是带来了远处的花香。 若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大抵就是路不是很好找。 来时司云给了张地图,上头标记着她们此行要寻的苗寨,那是纤竹蛊的源头,亦是百年前墨翎散去后,军中蛊医的归属之处,只不过世易时移,就连墨客跟他们的联繫也只限于每一代送往教习的蛊医。 这一路上她倒也问过关于纤竹蛊的细节。初时为墨翎的蛊医所制,为了抑制燕北的狼毒,但到了后来,却发觉这种蛊术其实也不过是以命换命,活一人便要杀一人于医者而言,这已是有悖初衷。自那以后,大部分关于这东西的记载就断了,只不过这到底也不失为一种解决狼毒的思路,歷代也并未禁止蛊医深入研究这东西,但到底也是少数。 司云手里也有几株这种蛊,但除了六年前那一次救唐晗,就再没用过,剩余的蛊全都留在了南疆。 她将远眺的目光收回,长舒了口气取出了随身的水袋,抿唇喝了口,道:「应当离得不远了吧?」 一旁打点行装的晴岚闻言抬了头,她手里还攥着那张明黄布帛。 「依着图上的路走,应该是不远了。」 话音刚落,远远地有人影急掠而来,少年额上因着急奔还带着汗,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如何?」晴岚见他回来,顺手将行囊里的水囊抛了过去。 白瑜接住水囊拧开灌了几口,道:「没走错,前头就是司云姐给的那张图上面标註的最后一个镇子,过了之后顺着路往山上走估摸着就是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遇着寨子里的人呢。」 苏念雪侧过眸子瞧了眼晴岚,沉吟片刻道:「今日能过去吗?」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冬日入夜早,饶是南疆的天儿要暖和得多,这一点也是一样的。 「在镇子里呆一晚吧。」晴岚眯了下眼睛,拿起包袱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这话叫白瑜愣了下,他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道:「九儿姐姐,你原来出任务不都是赶着时间吗?再说了夜里也不是不能走啊?」 「不一样。」晴岚瞟了他一眼,悠悠道,「这一回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你不能因为带着苏姐姐就……」 「……不是因为这个,你再多嘴就给我回荆楚。」 「哦……」他有些委屈地撅了噘嘴,一下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苏念雪没忍住笑出声,给他递了块汗巾道:「真不是因为我,南疆风物跟中原差别挺大,我们对这儿不熟悉,还是谨慎些为好,而且这一路走过来,你没发觉有哪儿不一样吗?」 少年茫然地挠挠头,眨巴着一双眼睛跟在她们后面。 「南疆多瘴气,尤其是夜里。」她笑着解释道,「白日里有阳光散了雾气你大抵觉察不出来,但夜里可不一定,不信你今晚自个儿出来瞧瞧?」 「呃……还是不了吧……」白瑜闻言打了个激灵,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道,「不过苏姐姐,阿姐能觉察出来那是因为她修为比我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约莫是,医者的直觉?」苏念雪思索了片刻道,「以前读过南疆的地理志,多少也了解一些。」 晴岚回过头横了眼他,补了句:「叫你平时好好读书不听。」 第186页 「谁说的!我明明读了啊!」 「好了好了,再吵人家该觉得咱们奇怪了。」苏念雪忍着笑打圆场道,「先找个地方休息才是正经。」 他们适才这一路打闹过来,已经惹得好几个当地的苗人往这边多看了两眼,不过或许也并非是因为这个,南疆本就偏僻,这个镇子也并非什么通行要道,忽然间有这么几个异乡人到来,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吧。 苏念雪注意到路边有几个男人赤着双脚,身上的衣袍还沾着些泥,像是刚从山间走下来的样子,而他们腰间无一例外,都繫着个银铃。 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身旁女子的衣袖,却被对方将手握在了掌心,对方像是不经意地往自己这边瞧了眼,半敛的眸中却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显然她也发觉了有什么不对。 身后跟着的白瑜不知什么时候也安静了下来。 有人用苗语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却叫人听不明白。 晴岚装作没发觉异样般带着人踏进了镇中唯一的一家客栈,放了身上背着的包袱敲了敲掌柜的面前的桌子。 男人打了个激灵,腾地一下站起身,眼中还有些血丝。 晴岚简单地跟他要了两间房,顺带着点了些吃食。 本就地处偏远,他们三个也算是这间简陋的客栈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原本坐在堂中吃饭的几个人听到响动往这边看了两眼,又埋头继续干着自己的事儿。 「味道不对。」苏念雪轻轻嗅了嗅,压低了声音在晴岚耳边道。 这个姿势旁人看着只觉得是她累了靠在人肩上休息,也不会想太多,倒也方便。 晴岚捏了捏她的指尖,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像是不经意地轻轻点了两下。 对面坐着的白瑜眉梢一抖,扫了眼四周之后摸了摸鼻子。 他还想要做些什么,店家却在此时端了菜餚过来,少年索性眯着眼笑了笑,点点头算是致谢。 店家放了东西,却没立刻走开,反倒是开口攀谈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清脆的铃声就这么传入了几人耳中。 「你们是,什么人?」他说着一口拗口的西南官话,手上还不断比划着名什么,「是从,哪儿来的?」 他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若隐若现。 「荆楚来的。」白瑜放了筷子,眯眼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店家你是这儿的人吗?」 他说的是西南官话,虽然与苗语还是有所出入,但到底比更加陌生的汉话要好得多了。 苏念雪咬了咬筷子,余光时不时地往跟店家聊的火热的白瑜那边瞟,颇有些心不在焉。 「各司其职,阿瑜是管打探消息的,会西南官话不奇怪。」晴岚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不用管他。」 这般说着,却听得那边的白瑜道:「我们正是要寻寨子的!不知该如何前去呢?」 店家的脸顿时一凝,支吾着摆了摆手。 一个声音却在此时忽然响起。 「你们寻寨子做什么?」 很标准的汉话,半点不像是久居的苗人。 晴岚气定神闲地放了筷子,抬眸看向那个站起来的年轻男子,道:「荆楚墨客。」 那人闻言一挑眉,道:「哦?原是荆楚的客人,在下石汶,还不知几位客人如何称唿?又有何物可证明身份呢?」 白瑜回头瞥了眼晴岚,见着对方点头后才自袖袋中拿了令牌递过去。 有细小的嘶嘶声忽然响起,翠绿的小蛇从他指尖缓缓爬出,在木牌上缠了两圈后又优哉游哉地爬回了他的手腕。 他交还了令牌,将手掌贴在胸前朝前一弯腰道:「我明白了,荆楚的客人。明日,我会带你们上山,今夜还请好好休息。」 说完他有用苗语像那个店家吩咐了些什么,可惜说得太快,就连白瑜也没听明白。 「不吃了吗?」看着苏念雪放了筷子,晴岚托着腮道。 她摇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 晴岚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人起身还不忘嘱咐闷头吃饭的白瑜:「吃完把东西拿上去。」 白瑜:「……啊?」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上了楼。少年无奈地撇了撇嘴,认命地嘆了口气。 他好像就不该听白子书的话跟着来! 一进门,苏念雪便止了她的动作,凑过去嗅了嗅,道:「那些人身上有很重的药味,不过是什么我没闻出来,应当……不是毒。反而像是……伤药。」 「楼上也有?」晴岚指尖抵在下巴上皱了皱眉,她对医理不了解,能感觉出不对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但是很淡。」她仔细分辨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道,「对了,你知道他们身上挂着的铃铛是做什么的?」 「听司云说过,好像是苗寨的传统,用以驱恶避灾。」她沉吟了一会儿,道,「街上的大部分都是寨子里的人,还有这里。」 她指了指脚下的木板,道:「这里原先应当不是个客栈,荆楚原先的来人会有人接引上山,但这一次,往这边发了消息,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又或者说,不是没有回应,而是她们没接到呢? 原以为此行应当比先前要轻松些,毕竟偏远之地有关墨客和鬼差的传闻影响并不像中原那么深,但没想到初时就这么棘手。 第187页 「你觉得,会是有人伪造墨客令吗?」就像在江南时一样,明明鬼差不曾到过的地方,却留下了属于他们的墨客令。 还有最开始的谢家人被鬼差杀死的传闻,现场也有墨客令,但兇手却不是鬼差。 「不,如果是伪造的,他们的确可以骗过很多人,但是……唯独南疆的巫祝和蛊师他们骗不过。」晴岚的眸光闪了下,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你也看见了,他们是用蛊来验明真伪的。能骗过人的东西,却骗不过这些蛊虫。」 所以……如果真的是有人捷足先登,那绝对不可能用墨客令来骗取苗人的信任,可如果没有这个令牌,他要想进入苗寨,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 苗人对他,相当熟悉且信赖。 现今南疆与荆楚的联繫早已不似从前,唯一一个能让苗人不需要墨客令就带上山的是司云啊,她人现在可是在荆楚! 那会是谁? 苏念雪咬着下唇沉思着,忽然间,她觉察到身旁的人唿吸乱了一拍。 「怎么了?」她登时皱眉,「阿岚?你是不是……想到了谁?」 回应她的是对方饱含深意的一个眼神。 「南疆和荆楚的传讯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她突然开口道。 苏念雪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传讯方式一样,苗人对建立这个联繫网的人也是熟悉且信赖的。 「如果,苗人的异样真的是因为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南疆,那……」 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缓缓道。 「那么,我知道他是谁了。」 第95章 第九十四章 入寨 这一夜过得还算是平静,除开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药味,倒也没有什么旁的不对劲。 心里藏着事儿,其实也睡不踏实。外头的天色刚刚见白,苏念雪就已经睁了眼,身旁躺着的人虚虚地将她拢在怀里,唿吸声清浅。 她稍微动了一下,便听到有人开口问了句。 「醒了?」 腰间搂着自己的手臂松了些,苏念雪没答话,她从对方的怀抱里退出来,仰起头这么瞧着撑起脑袋的晴岚。 「刚过卯时,还早,可以再睡会儿。」晴岚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晨起时的低哑,身上的内衫也因着夜里的动作被弄得有些皱,这么撑着脑袋也让本就宽松的衣袍往下滑了点,依稀能让人瞧见衣衫下精緻的锁骨。 「睡不着。你何时醒的?」苏念雪伸出手,指尖在她眼尾点了一下,「眼睛都发红了。」 虽然习武之人熬个几夜不睡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她这个鬼差出身的,不过她瞳色相较寻常中原人稍浅些,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休息不够的时候要比平常人更容易被看出来。 「唔……很明显?」晴岚捉住她的手,贴在面颊上蹭了下,「还成,一个时辰前醒的。」 「还在想昨日的事情?」苏念雪撩开前头垂下来的长髮坐了起来,薄被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床榻边儿上,甚至一个角已经快要沾地。 晴岚顺手把被子捞起来扔在了一旁,她理了理衣裳,坐起来嘆了口气,说:「是,却又不是。」 想的倒不是为何南疆会有这样的蹊跷,毕竟究竟如何,她们今日都得去山上走一遭,究竟如何,其实能问个明白,也不必在这儿自己胡思乱想。只不过如若昨晚的那个设想成了真,那约莫是最遭的一种结果。这之后的会发生什么,她也不得不去想。 做最坏的打算终究是没有错的。 「你怕吗?」苏念雪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小声问道。 一个最了解自己的敌人。 「怕。」晴岚笑了下,被握着的手指无意识地缩了缩,「但是更多的……我想问为什么。明明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有什么是当初不能说明白的呢?而且……如果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又为什么要在江陵多此一举?」 人心是会变的。她捏着对方的指尖没松开,微微敛下了眸子。就像最开始对方告诉自己的一样。很多时候,在那些人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前,没人能明白他们这么做所求为何。 「你说过,这不是第一次了。」在此之前,他们不论是身为中原的鬼差还是西域的黑鹰,都曾将手中刀剑指向过昔日同袍。 既然不是第一次,以墨客中她所见的那些人的性格,不应该是这种连亡羊补牢都不会的人。 晴岚自然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仰起头,散着的长髮软软地搭在肩上,显得整个人格外得乖顺。 「不是不想变通,而是没有时机。」她嘆了口气,一双浅淡的眸子里更多的是无奈,「当年立庄的时候,其实飞羽的前辈想的没有错,但是……方式错了。这种仅仅依靠一方的评判来定论个人生死的方式,太自以为是了。」 「他们做了很多,也的确阻止了无数场阴谋,但是一开始没有说出口,以后再说,就更难了。」像是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些江湖人,她眨了下眼睛,忽然反问道,「这些年我们不是不想说,而是即便我们说了,就像那个时候在江陵,你我都知道封绥勾结了燕北,这是叛国,若是其他人,譬如沈家这么说了,不论是谁都得掂量一下分量。但是这个消息从鬼差嘴里讲出来,有人信吗?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山,想要移山填海,何其难啊。」 第188页 一开始错了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所以关外的黑鹰,是因为这个才?」 「嗯,这些年之所以中原关于鬼差的传闻少了,就是把人调去了外边。我们不能被这个名字推搡着往前,那样只会越陷越深。」 既然无法改变已有的现实,那就只有捨弃它。 「不会觉得遗憾吗?这个名字承载的也不只有旁人眼里的那些骂名。」 晴岚伸手抓了外袍披上,思索了一下道:「放在以前,可能会有吧。但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吗?悠悠之口难堵,我们也不能摁头逼着人家说我们是好人不是?要想把鬼差身上的脏水洗清,一是要我们确实在最畏难的时候站出来,让人看见我们究竟做了什么,二是要有分量足够的人站出来证明,我们说得是对的。」 第一个好说,但是第二个条件呢?江湖中人能有这个魄力站出来的,便要承受天下人的的指摘,人言可畏,有几个愿意冒这个险?就算有,墨客往后是墨翎,再往上,就触及到了庙堂,跟朝廷的人关系过密切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个风险谁担着? 若是不由江湖的人来说,那便只有朝廷的人来。可是墨翎本身的存在就是个叫人避讳莫深的东西,更别提放到明面上来说。 就算庙堂上高坐的那位有容人之量,那有人可以担保后来者不会因为他们这个特殊的存在而动了杀心吗? 连命都可能没了,还要名声? 她探身过去拿了髮带将散着的头髮束了起来,顺手推开了窗子。 南疆偏远,除去少数几个主城,其余地方也比不得中原热闹,外头的长街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早起的人在街上晃悠。 起雾了。苏念雪坐在床边略眯起眼睛,眸底有浅浅的光晕闪烁。她的目光越过窗边的姑娘远远望着镇口的那片密林,目之所及白惨惨的一片,辨不清里头的虚实。 「对了,先别跟阿瑜说这件事。」晴岚回过头在她身边坐下,抬手帮她理了理额前微微翘起的碎发,忽然道,「到底……曾经是他师父。」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侧了下身子整个人靠在她肩上假寐,手顺势圈住了对方的腰肢。 晴岚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无声地低下头蹭了下她的发顶。 这么一磨蹭,真正下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白瑜翘着腿坐在桌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随身的匕首,弄得一旁等着的石汶都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大抵是不明白荆楚那边如何养出的这般跳脱的性子吧。 晴岚面无表情地上前过去把他拧着他耳朵把人拽了下来,低声斥了句:「没点规矩……」 「嘶!疼疼疼!阿姐你松手!」 白瑜捂着耳朵可怜巴巴地望向后边跟着的苏念雪,却只收到了对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只好委屈地放了匕首乖乖站到一旁。 石汶见状嘴角抽了抽,轻咳了声忍住没笑出来。 「久等了,有劳带路。」晴岚瞪了他一眼,冲着他略一颔首道。 他站起身,右手置于胸前沖她略一躬身,道:「请随我来。」 白瑜放下了揉着耳朵的手,不动声色地扯了下晴岚的袖子。 晴岚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她指尖微微曲起,沖他眨了下眼睛。 少年眼底一贯带着的笑意散了几分,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了最后面,却又恰好将自己与前头两个人的距离控制在了三步内,既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疏离,也能在变故发生时做出最快的反应。 苏念雪不着痕迹地瞟了眼身后跟着的少年,又看看自己前面带路的晴岚,心下大致明白了对方方才那个动作的意思。 保护?也是,三个人里若要论起武功,自己的确没办法跟这些自幼摔打出来的鬼差比的,不过人各有所长,她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上山的路难走,有几处甚至是贴着崖壁前行,这么个走法叫她想起了当初在西域爬天山的时候。 不过好在南疆今日没落雪,不似那时的天山湿滑难行。 「若我没记错,今日是南疆的花神节。」长长的沉默中,晴岚像是不经意地搭话般突然开了口,「让巫祝亲自下山接人,寨子里没关系么?」 「姑娘如何晓得我是巫祝?」石汶闻言回了头,苗人汉子黝黑的脸上有没藏住的惊讶与疑惑,虽只是短短的一瞬,也叫人看得分明。 「不是巫祝,你的蛊虫验不出荆楚的墨客令。」她眼底故意透着的是瞭然的神色,坦荡得让人猜不出她话里旁的什么意图,「听司云姐说过,花神节百巫围祭,祈求来年安康。」 「说得不错,但既然荆楚来了客人,也不能不迎。我不过刚被选为巫祝,要学的还有很多,缺个一两日,也没有关系。」他咳了声,额上有细密的汗,「不过大巫祝就没这么清闲了,祭典由她把持,半点懈怠不得。客人若是要找大巫祝,恐怕要等上好长一段时日了。」 「原是如此。」她点点头,目光似是不经意掠过了对方虚虚捂着的腰腹,又道,「我等确有要事,不知可否稍稍耽搁大巫祝一会儿?」 「这……恐怕是不行,客人的事情,很要紧吗?」大抵是防着她套话,石汶的回答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山上的雾气比早晨看到的时候要淡了些,苏念雪一手扶着山石往上走,唿吸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甜腥气。 第189页 这可不止是昨日在客栈里嗅到的药草味了,还掺杂着…… 血气。 不是很明显的味道,而且应该是为了蒙蔽闻惯了血腥气的鬼差,里头还故意添了好几味少见的草药,若不是她曾见过,恐怕也不知道这被遮盖的味道是什么。 这个人,身上的伤不轻吧。她皱了皱眉,愈发觉得蹊跷起来。而且还是新伤。 「的确是要紧的。」晴岚发觉了对方眼里警惕的神色,见好就收道,「既然大巫祝大人不在,那……寨子里头可还有哪位巫祝可以指点一二的?」 前头领路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道:「少巫大人。」 晴岚闻言不动声色地拧了下眉,正当她思索该如何往下说的时候,前头却蓦地传来了孩童清脆的一声唤。 「阿爹!」 女孩如翩跹的蝶一下扑进了他怀里,她抱着 父亲的手臂,注意到了后面跟着的三个陌生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离得最近的晴岚。 这么突然的一下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瞬,石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到自家小女儿一步步走到了晴岚面前,她仰起头,一脸懵懂地瞧着她。 不过这么看着到底累得很,她忍不住撅起嘴揉了下自己的脖子。 石汶的目光一下凝了起来,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后头的苏念雪甚至听见了昨日他放出青蛇时的嘶嘶声。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晴岚退了一步,缓缓蹲了下来。 女孩的眼睛一下子笑弯了,她拽住面前人的衣袖,像是有些好奇地凝视着对方那双与自己不大一样的眼睛。 「姐……姐?」 晴岚愣了一下,一时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阿婉!」 遥遥的有妇人的声音传了过来,跟着就是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石汶嘆了口气定额落定深南,伸手一把抱起了年幼的孩子,点了下她的鼻尖道:「不听话,怎得又跑出来。」 孩子抱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没说话。 晴岚在他把孩子抱回去之后就站起了身。 跟在那声喊声之后的人不止一个,像是准备好一般,寨子里的人一股脑地涌了出来,银铃晃动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却叫人有些烦躁了。 石汶摆了摆手示意人群让开,他把孩子交给了寻过来的妻子,展臂道。 「几位客人。」 人群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请吧。」 第96章 第九十五章 苗寨 南疆尚巫,许多时候当地巫祝的话或许要比官府还有用,方才还闹哄哄的一群人在石汶这儿被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压得服服帖帖,半点儿声音都没再有。 苏念雪忍不住紧了紧掩在袖中的手,心跳快了些,她没来由地觉得压抑,不是因为被这么多人围着,而是那些人的眼神。 他们之中的不少人不像石汶,还会因为身份而把自己的态度掩藏一二,他们的喜悲浮于表面,仅仅是简单的一瞥就足够将一切纳入眼中。 是愤怒,是怨恨和不解,但是更多的…… 是失望。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就再也无法抹消。她抬头留心多看了几眼,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没有看错,她想自己大抵是没有看错的。 这种无声的谴责像是一座山,快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来气。 人群跟在她们身旁缓慢地移动,银铃的声响此起彼伏。 原本一直落在后面的白瑜忽然多迈了两步与她并行,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发觉那些目光被少年的身影挡下了些,而少年人只是沖她挤了挤眼睛,嘴角露了抹笑意。 走在前面的晴岚在这个时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思一转,忽然明白了过来。 石汶带着她们走近了一处竹楼,比起沿路的其他民宅,这座竹楼要建的高些,泛黄的枯竹将日光挡下了大半,没了日光的暖,阵阵凉风吹得人身上阴冷阴冷的。 趴在树下的假寐的白狼嗅到了生人的气息,一双兽瞳霎时间竖了起来,它喉中发出含煳不清的低吼,后颈皮的毛都跟着炸了起来。 石汶手腕动了一下,青蛇缠着他的指尖吐着信子,高高昂起了头。 明明体型相差巨大,那头白狼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往后退了几步,原本警惕地立起来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了下去,它像是有些不甘地瞪了几眼石汶身后的生人,但是耐不住青蛇的嘶嘶声,这才乖乖地趴了回去。 「少巫大人就在里面,客人,自便吧。」他将指尖缠绕的青蛇唤了回去,轻咳了两声道,「对了,还请客人带好你们的信物。」 晴岚眼睫轻轻颤了下,她回过头看了眼苏念雪,对白瑜点了下头。 鬼差的信物只能是墨客令,她跟白瑜有不假,但是苏念雪可没有,鬼差向来不外露,带着旁人前来这种行径在如今草木皆兵的寨子里若是给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好,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还是先不要露出什么端倪出来为好。 白狼在她走近的时候低低吼了声,她侧过脸瞧了眼,却见到它扭过了头趴在爪子上像是不想理会这个不速之客。 竹楼的阶梯有些晃,踩在上头吱呀吱呀地响着,她还没到门前,就被盘踞在竹子上的黑蛇吓了一跳。 那蛇抬起头吐着信子瞧了她一眼,却又兀自盘了回去。 第190页 「既然来了,客人还是进来说话吧。」屋子里的动静在黑蛇盘迴去的同时停了,房门在这一声落下时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子草药的味道沁入鼻腔,叫她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味道同石汶身上的有些相似,只不过少了旁的遮掩,那抹血气要明显得多了。 晴岚眼神动了一下,迈步进了屋。 大门在她身后唰地被合上,可桌前的女子连头也没抬,她甚至都没发觉对方有了什么动作。 应当不是武功,而是……她的目光落在了对方手边微微凸起的扶木上。是机关。 「少巫大人。」她略微低下了头,行的是墨客的礼节。 苗女慢慢悠悠地抬起头,她看着年岁不大,瞧着跟石汶相差无几,银饰随着她的动作搭在了眉心,愈发衬得她面色苍白起来,她搁下了手里的盒子,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女子一会儿后才开了口。 「荆楚的客人,坐吧。」 晴岚应了声,目光却时不时地从对方身上扫过,在她打量自己的同时,她亦是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阿汶昨日回来同我说过了,既然他带客人来了我这儿,那我便多问一句。」她虚虚掩着唇咳了两声,跟着用一种略显微妙的眼神看她,「客人这一回来,是要取什么东西吗?」 「不是。」晴岚摇了摇头,琢磨了一下斟酌着语气回她,「来问件事情。」 「哦?问什么呢?」她饶有兴致地托着腮,眼尾纹着的黛色蝶竟是予人几分振翅欲飞的错觉来,「容我想想……既然客人不远万里来了这山野之地,那便是阿云解决不了的问题了……那,蛊吗?」 晴岚点了点头,索性直接道:「纤竹蛊。不知少巫大人对这种蛊,了解多少?」 「还成,不过这东西一开始不是你们荆楚自个儿用的么?如今跑来这儿问我,不觉得有些本末倒置?」她笑了起来,「我记着你们说过,这东西已经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了……而且这东西,阿云手上也不是没有。怎得这一次……还要来寻?」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额上已经见了汗,虽然并不明显,但晴岚能觉察到她说话时的气息乱了一瞬,像是这么一口气说完这些已经相当地耗神了。 而且她从始至终就没站起来过。 跟她比起来,石汶的异样几乎都算得上不值一提。 南疆的巫祝在人心里是比肩神明的存在,动了巫祝跟动了他们命根子没区别,谁能将身为巫祝的人伤成这样?尤其面前这位还是族中少巫,那可是下一任的大巫祝。 她忽然明白了门外盘踞着的黑蛇和白狼是怎么回事,苗人善养蛊,也善于驯兽,门外的狼与蛇,恐怕就是这位特意放出去看门的,而宁可让石汶放出青蛇震慑白狼,自己开口叫住黑蛇也不把这俩撤了……摆明了是前脚刚被人算计过。 晴岚搭在腿上的指尖动了一下,她定了下神,道:「荆楚剩下的几株纤竹蛊皆有记载,但是……这东西唯独不应该在二十年前无缘无故出现在中原,我问过司云姐了,她没有头绪,我等这才来这儿问问。」 「如此,是怀疑出自寨子里了?」她眯起眼,唇边的笑容在这个时候却叫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正相反,我们从来都没怀疑过你们。」晴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我们怀疑的是我们自己。」 这话一出口,对方愣了一下,方才周身的压迫感骤然间散了。 「哦?怎么说?」 晴岚暗地里松了口气,道:「你们不曾有理由伤害无关之人,更何况是用这般明显的手段……这世上手握纤竹蛊的人没几个不是吗?」 少巫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她咳嗽了声,忽然转了话头道:「是啊,不过可惜的是,这东西的记载,也不在我手里,而应该在我的师父手里头,所以我也不知具体是如何。只不过她老人家如今在山顶的祭坛,没个十天半个月可下不来。你看这……不如客人先在寨子里等一段时日,如何?」 这么一番对答下来,对方其实是一直在刻意迴避着什么一般同她打着太极,她在套对方的话,对方也在试探她的态度,不过若是这种套路继续下去,真能问出些什么也说不准,可对方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转折……原本是不应该的。 晴岚站起了身,嘴角勾了些笑出来朝她略一躬身,道:「那就叨扰了。」 「不送。」她低下头,似是又想起什么般多了句,「对了,山野之地旁的不多,蛇虫鼠蚁倒是不少,还请客人多担待。」 大门在她的手搭上机关的时候勐地关上,她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血就喷在了桌案上。 满目的殷红晕染了白纸。 门口的黑蛇见到她出来睁开眼瞧了瞧,绿油油的兽瞳有些吓人。 蛇虫鼠蚁吗?晴岚嘆了口气。这算是明示了吧。 不过……她摸了摸怀里的墨客令,走下阶梯时轻轻皱了眉。对方根本就没打算检查这东西的样子?早知道应该让阿瑜上来的……她是真的不太擅长同人打嘴仗…… 被念叨的少年打了个应景地打了个喷嚏,皱了下鼻子哼了声。 「诶,苏姐姐你看!」 原本低着头的苏念雪赶忙上千了两步,却又碍于围着的一干人等没伸手拽住回来的晴岚。 第191页 晴岚沖她笑了下,又对一旁等着的石汶道:「少巫大人说,我等要问的问题只有大巫祝能解答一二。」 石汶瞟了眼竹楼紧闭的门,颔首道:「明白了,各位请随我来。」 围堵的苗人在他说出这句话以后都散了去,嘴里含煳不清地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白瑜这回走在了前头,就算有几个仍忍不住回过头打量这几个异乡人的,也只能看到少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苏念雪同她并肩而行,她伸手握住对方的掌骨,却意外地发觉对方手心竟是出了些薄汗,日光落了满身,女子浅淡的一双眸子在光晕下显得有些缥缈。 她忽然侧过了脑袋,低声道:「蝴蝶。」 「什么?」苏念雪眼神一凌,抓着她手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黑色的蝶扑棱着翅膀停在了枯叶上,轻盈振翅时扬起微不可察的风。 晴岚安慰般摩挲着她的手,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贴在她耳边道。 「夜半三更刻,鬼神敲门时。」 第97章 第九十六章 反戈 比起少巫的那座吊脚楼,寨子里安置他们的屋子要简单不少,没有什么白狼,更不会有什么黑蛇把守,看着同寻常的屋子无甚分别,石汶领着人进去之后就走了,白日里也不过是有几个寨子里的过来送了些吃食,不过也是放了就走,直到将将入夜也没人过来问些什么。 「阿瑜,带着驱蛇散,去少巫那处盯着,不过莫要靠太近。」约莫瞧着外头天色暗了,晴岚从包袱里翻了个瓷瓶抛过去,「对了,带上雷火弹。」 「好。」他点了点头,临走前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多问了一句,「阿姐……」 「嗯?」 「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少年眼底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他平日里瞧着纯良无害的模样,但到底还是鬼差出身的人,再怎么说这种波云诡谲也见得不算少了。 晴岚指尖敲打着桌案,垂眸道:「是。」 她本无意隐瞒什么,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确认后说出口。 白瑜却是笑了,他扯了扯领子,将半张脸掩在了领口的巾子下,道:「成,我晓得了。」 「你不问?」 「反正你总会说的,不急在这一时嘛。」少年将瓷瓶收好,摆了摆手从窗户翻了出去。 苏念雪在他离开后把支着窗子的叉竿收了,她回头望了眼垂眸沉思的姑娘,这才问出口道:「你在少巫那里问出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只道关于纤竹蛊的事情要去问大巫祝,但是要等到花神节祭祀结束。」晴岚拍了拍身边的坐榻示意她坐过来,「不过有很奇怪的,她身上的伤……要比石汶严重得多。」 「是外伤还是内伤?」 「不好说。我在她身上嗅到了血腥气,不过明面上跟石汶一样,看不大出来。」她侧了下身子,垂着的眸子正对着明灭闪烁的烛灯,「但是整个过程她不曾起身,而且稍稍多说些话,就好像有些难以支撑。」 连少巫都这个样子了,那大巫祝……或许苗人说大巫祝不在寨子里不是个谎言,是确有其事,但是这理由,却未必是花神节的祭祀,反倒有可能是养伤。 「而且一开始她问我,是来『取』东西的吗……」她皱起眉,有些不安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取什么?」 她们过来是来问纤竹蛊的,就算是由什么卷宗记着了,难道身为大巫祝的人没有看过吗?纤竹蛊统共就那么几株,想不记得都难,既如此,就算取了有何意义呢?要想断了线索,不该斩草除根把人一起杀了吗?何必多此一举呢? 可如果不是纤竹蛊的线索,这南疆还有什么能让他惦记拿走的?血杀术?别开玩笑了,这世上知道的懂得此种秘术的也就只有她和白子珩两个人,而且若不是生来就会的,想要学应该直接去荆楚的藏书楼。千里迢迢跑来南疆做什么?眼下北疆可是战况正酣,既然当了燕北人的刺客,不在北疆搅弄风云,跑来这儿岂不是本末倒置。 苏念雪坐在她身边,她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冷不丁开口道:「如果拿到了纤竹蛊,可以仿制吗?」 什么?晴岚愣了一下,随即道:「可以,只要有经验丰富的蛊师,仿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不过这种蛊本身无毒,也不可能拿来害人,就算拿了,对他有什么用?」 是啊,有什么用呢?江南霹雳堂那桩事儿其实深思起来也能叫个巧合,毕竟这样心有仇恨,还毫无还手之力的傀儡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再加上北疆如今战火已起,重点应该不再是在中原制造混乱。 她一时间有些找不着方向。只是有种莫名的直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忽然一阵破风声,她勐地回过头,却见一把飞刀直直地将条细长的蛇钉死在了窗户边上。 晴岚眉梢一抖,伸手捞起了置放在手边的墨尺,拎着剑挡在了前面。 但是外头仍旧没什么动静,就好像这条蛇只是无意间闯入罢了。 只是真有这么巧合吗? 「张嘴。」耳后忽然有声低语,她回过头顺从地张开嘴,药丸就被塞进了口中。 苏念雪拧着眉轻轻嗅了嗅,道:「有点像引蛇香的味道,但是加了别的东西,有微毒,而且引来的怕不只是蛇。」 第192页 她话音刚落,脑后不知何处一阵冷风袭来,颈后的汗毛霎时炸起,她想也不想地反手将袖中银针一甩,紧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桀桀声。 偷袭的毒虫被银针钉死在了墙上,还不住地摆动着长毛的腿,瞧着叫人恶寒。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还没等她腹诽完,又是一阵嘶嘶声从窗户那边传了过来。 黑蛇吐着信子疾风般蹿了过来,张大的嘴里露出森白的獠牙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骨肉。 晴岚把苏念雪往旁边一推,搭在剑上的手屈指一弹,久未出锋的玄铁长剑应声长吟,剑光一闪就将迎面而来的蛇削成了两半。 腥甜的气味在这一剑之后愈发浓郁,不少蛇虫在这奇怪的味道的吸引下从各个角落爬进了屋子,嘶嘶声和翅膀的扑棱声扰得人头皮发麻。 烛火已经熄了,但是两个人的目力都极好,即便在黑暗里也足以看清周围。 她们对着的那面墙上爬满了蛇,正探长了三角的脑袋,嘶嘶地吐着殷红的信子。 而她们耳畔还压着飞虫的嗡鸣声,甚至有愈发聚集的徵兆。 再不想法子出去,她们非给这群畜生生吞了不可! 既然走不了窗子,那就干脆…… 「阿岚,屏息!」 苏念雪眼底的光晕亮了几分,她反手一扬,袖中瓷瓶被甩到了地上,刺鼻的味道骤然蔓延,在狭小的屋子里暂时将那股腥甜的气味压了下去。 空中的飞虫振翅的声音瞬间乱了,连带着墙上的毒蛇也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晴岚抓准时机带着她跃上房梁,挥剑又快又狠地噼在了房顶,古旧的屋子经不住她这一剑的力道与气劲,被斩开了一个大口子,断裂的竹子与草屑砸到了地上,扬起一阵灰。 她带着人趁着这个空档跳出了屋子。 「阿姐!躲开!」 遥遥传来少年的唿喊,晴岚眉梢一挑,足尖在屋顶借了下力,原本落下的位子因为她这一点离那处竹楼更远了些。 有什么东西被人扔了过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嗅到了□□燃烧的味道。 几乎在她落地的那一剎那,身后一声巨响炸裂开,火焰吞噬了古旧的竹楼,也将里头的那些个毒物烧了个干净。 白瑜也在这个时候从树顶跳了下来,少年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护在她们面前,另一只手还扣在装着火器的腰包上。 「阿瑜。」晴岚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袖,开口道,「退下来。」 少年皱着鼻子颇有些不甘心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依言收了刀往后退到了她身后。 「出来吧。」剑客轻哼了声,淡淡开口说,「山野之地蛇虫众多,但在这南疆山水,哪怕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怕也是有主儿的。」 「背后伤人非本心,若是真动了杀心,我们不知在这些毒物手底下死了多少回了,留我们到如今,不也是想问个明白吗?」 有那么一刻,周遭除了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再没了什么旁的动静,但不过顷刻,银铃的脆响逐渐在竹林间浮现。 错落的火把依次亮起,林间的人沉默着走了出来,果不其然是白日里的那帮苗人。只不过领头的不是石汶,而是个看着要年轻不少的男子,他身上坠着同少巫一样的银饰,手上还握着一管笛,黑蛇盘踞在他的手臂上,让他本就偏白的脸上更透出一股阴郁。 苏念雪记得晴岚当时去寻少巫的时候在人群里见过这个人,那个时候,石汶喊他南烛。 而此时石汶则是拿着火把默默站在了一旁。 「嘴上说得好听,你们这群骗子,若不是少巫大人有命令,我早就拿你们餵我的蛇了!」他冷冷地扫了眼晴岚,目光又落在了她手里握着的墨尺上,「你的身上跟那个人有一样的气息……令人噁心的味道!」 「那个人?」白瑜闻言一愣,偏过头去看苏念雪,「他这话什么意思?」 苏念雪抿了下唇,嘆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荆楚有叛徒。」 「这我知道啊……阿书哥哥说过,我……等等,你的意思是……」 「有人比我们先来。」她垂下眸子不去看少年的眼睛,「而且那个人伤了寨子里的巫祝。大巫祝如何暂且不知,但是少巫和石汶身上全都有伤。」 少年握刀的手抖了一下。 他不笨,就算之前没往那个方面想,经此一提醒也不难猜出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不……这不可能……」 就知道会是这样。晴岚暗暗嘆了口气,打起精神应对面前的人道:「容我问一句,巫祝大人口中的『那个人』,是在说哪一位?」 「还装傻?你们这群荆楚人果真蛇鼠一窝,装傻一流啊!」南烛甩了甩手里的笛子,眼底压着的是显而易见的怒火,「还问我是哪一位?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是清楚,可心里猜着了跟真正从知情者口中说出来,是两回事儿。 晴岚自袖中取了墨客令,抬手在剑刃上轻轻一抹,血珠霎时沁了出来,殷红的血一点点滴落在木牌上,将令牌上的那个「九」字一点点染透了。 石汶的眸底有了一剎的动容。 墨客令上沾染有鬼差的血,这也是南疆蛊虫能根据此判断对方身份的凭依,换而言之,这块令牌本身也算是一种蛊术。 她这般举动,是再又一次证明自己究竟是谁。 第193页 「以令为誓,若我口中有半句虚言,便是餵了巫祝的蛇又有何妨。」女子的目光一点点扫视过面前的诸人,最后落在了几个身着巫祝服的人身上,「难道,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便要置人于死地吗?」 血腥气让巫祝的蛇虫有些躁动,南烛上前一步安抚了下自己的蛊虫,眼神里透出了一股子狠厉来。 「那我且问一问你。」 昏暗的炬火下,他的目光像极了野兽那双瞳的凶戾。 「周秦,这个人,你认不认得?」 四下忽然静了一瞬。 苏念雪侧过头去看护着自己的少年,不出意料地看见对方的眼圈慢慢红了,她缓缓将目光移到了年轻女子瘦削的背影上,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冷冰冰的现实压过来,即便先前做过再多的推演,也是不一样的。 晴岚深吸了口气,她忽然觉得是真的累了,所以先前猜得最坏的一种结果,到底还是成了真。 但眼下,她不能乱。 她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开了口。 「认得。」不过短短两字,却好比千斤重。 南烛闻言笑了。 年轻的巫祝横过笛子,眸中恨意翻涌。 「既如此,你不必解释了! 第98章 第九十七章 解释 平心而论,晴岚并不大愿意跟寨子里的人起冲突,但这个时候,对方显然不愿意跟自己多话,就连石汶这些相对理智的巫祝也选择了沉默以对。 笛音响起的一瞬间,那种在吊脚楼里听见的扑棱翅膀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展翅声让人头皮都要炸了。 苏念雪整个人一激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捂住耳朵,但那种毒虫的扑棱声还是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她的手在恍惚之间按住了腰间的软剑,后背冷汗直冒。 「苏姐姐!」白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口唤她。 这是南疆特有的一种音律,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但干扰极强,稍有不慎便会被御笛者带入幻觉中,墨客歷代有苗疆的蛊医,自然也少不了这方面的淬鍊,是以他倒是没觉得有太多麻烦。 但苏念雪不一样,严格来讲,除去江陵救人时司云对江湖人的笛音干扰,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致幻的音律。 偏生他还对此束手无策。 一双手适时地握住了苏念雪搭在剑柄上的手。 温热的触感叫她一瞬间如同溺水者握住了浮木一般抓紧了对方的手。 「阿雪,闭眼,唿吸。」 耳边的声音在对方这句话落下后一点点弱了下去,她颤抖着指尖唿出了口气,睁开眼抬头时对上那双琉璃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隐忧在瞧见自己睁开眼睛后散了些,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笛音的幻术只是个开始。 那些动静并非完全是幻觉。 南烛手臂上的蛇高高昂起了头,兽瞳收缩宛若针尖,有细密的声响从林子里传了出来,像是黑暗中蛰伏的野兽终于张开了獠牙。 剩余的苗人退到了一边,沉默着望着这一场闹剧。 还是要打。晴岚在心底嘆了口气,她将墨尺的剑鞘塞到了苏念雪手里,安慰般得捏了捏她的手。 剑鞘上参与的温度让她的心神慢慢安定了下来。 「得罪了。」晴岚回过头,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收紧。 「假惺惺!」 笛音在剎那间变得尖锐,黑暗中的蛇虫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骤然暴起,直扑笛音所指的猎物。 晴岚却在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 笛音的致幻作用于她无效,但不代表影响不在,她能分辨幻觉与真识,但五感的影响却是抹不去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于她而言,睁眼反倒还不如闭着。 周遭仿佛在这一剎安静了下来。 在毒虫的尖刺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前一刻,她手中的剑终于动了。 凝聚的剑气顷刻扫出,靠近的毒虫霎时被撕了个粉身碎骨,她足下步法微微一变,剑锋随着身势而动,剑招变得极快,饶是南烛唤来的毒虫众多,竟也丝毫近不了身。 那被白子珩按着练的一个多月可没白费,她本就天资过人,稍一变通就不难理解对方所谓的控制收放的内力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一个巫祝所饲的蛊是有限的,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对方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笛音一声短促的尖声后缓了下来,所剩无几的虫蛊退去,缠绕的长蛇接受到主人的命令,闪电般蹿了出去。 那个速度比先前在屋里的那条蛇快了不止一倍。 苗人巫祝的蛇与其他的蛊虫不大一样,其余的伤了、死了还可以再炼,但是这蛇就跟本命蛊一样,一生只有一条,且是自幼饲养,珍贵得很。 当然,也比其余的蛊更加毒辣。若是真给咬上一口,没有特制的蛇毒解药,阎王殿想不收都不可能。 晴岚睁开眼时眼底有暗沉的神色掠过,但因着天色昏暗,并无人觉察到她眼底的这点细微的变化,墨尺在她手里变招极快,还不等蛇扑到她跟前,剑锋横斩便是极为锋锐的一道剑气。 那畜生与蛊师心意相通,竟在空中硬生生地扭了身躯避过了正面的锋芒,残存的剑风割过它的鳞甲,凭藉玄铁剑的锋利竟未能伤到其分毫。 第194页 不过晴岚似乎并不意外,她借着势头旋身后撤了半尺,乌蛇呲着獠牙紧追不捨,她瞅准机会,挥剑自下而上,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斜地往上削了过去,这一剑因着姿势并不好发力,瞧着似乎还不如方才那一剑来得凌厉,它也不躲,迎着剑刃就扑了上来。 可惜这一回并没讨到好处。 自下而上的剑刃固然不好发力,但却恰好切中了蛇鳞的逆处。 再加上南烛并未下令让它避让,这一剑直直扫过去,把那一片的鳞甲直接给削了下来,血淋淋的一片,黑蛇吃痛地长啸,顿时栽倒在了地上。 该死的。南烛气得直咬牙,连忙吹笛御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回乌蛇的反应竟要比原来慢了半拍。 须臾之间,晴岚快步往前踏了一步,挥剑将尚未完全爬起的蛇给挑飞了起来,若是她有心除掉这条蛇,大可直接一剑从鳞甲破碎的那一处柔软斩下去,但是她没有。 横过的剑身刻意避过了双刃的锋口,她控制着力道以剑身拍在了黑蛇向上半寸的鳞片上,猝然的力道将毫无反抗之力的蛇给拍飞撞到了一处枯木上,黑蛇抽搐了两下,竟是就这么给这一剑拍晕了过去。 年轻的巫祝有那么一瞬的慌神。 夜空的一轮圆月明晃晃地将他本就偏白的面色衬得更加苍白。 一个身影高高跃起,玄铁长剑的剑尖一点寒芒凌空而下,如过境严霜般唿啸而来。 蛊师御蛊而战,若是给人近身,几乎是毫无赢面。 他强咬舌尖让自己冷静,残存的内力汇聚在了笛上,但他也清楚,以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内力修为,根本挡不下这一剑。 剑风迫近时,他认命般闭上了眼。 只是出乎意料的,那点寒芒并未刺穿他的喉咙。 剑客的剑在触碰上笛子的那一刻收了锋芒,年轻的姑娘拧身收剑,如无声的鹰隼一般轻灵地落了地。 墨尺藏了锋,在她手里安静地敛却了霜寒。 南烛睁开眼,瞧着自己笛子上的那一点接触的剑痕呆愣了半晌才回神。 「你什么意思?」他涨红了脸,支吾着道。原先的那股子盛怒与怨怼在这一剑下散得干干净净。 对方明明可以杀了他,结果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甚至连他的蛇也只是伤了而没有置之于死地。 「现在,可以容我解释一二了吗?」晴岚拎着剑走回了苏念雪身边,目光在四周沉默旁观的苗人身上一一扫过,「荆楚的人,不会伤害你们。」 「可你认得周秦!」他犹有不甘地接话道,「那个混蛋,拿着你们荆楚的令牌,骗过我们去找了大巫祝!后面不问青红皂白就伤人,若不是大巫祝大人捨命想保,少巫大人都要给他害死了!」 「认得,不代表我们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晴岚皱了下眉,「他离开荆楚很久了。」 「可他身上有你们的牌子,接人的巫祝验过了,就是你们的!你们不是有下山交牌的说法么?!」 人群中有人附和般地点了头,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法。 「墨客令于旁人而言是稀罕物,但是既是死物,总有损耗之时,并不是没有复制的法子的。」她嘆了口气,耐下性子解释道,「给我足够的材料,我也能给你们现场给你们做一块出来,至于瞒过你们的蛊虫……」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 「你们蛊虫验牌子是靠牌子上残存的血气,他滴了自个儿的血,再用药物将血气化作陈年的味道,恐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说的不假,但偏生经过了一次欺骗,如今寨子里的人是草木皆兵,这其中有人愿意相信她的话,自然也有人不信。 沉默许久的石汶在这个时候忽然开了口。 「那个人,的确不曾像你一般将血染上令牌。但……他来这里,与你们不可能没有关系。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这话直接戳中了白瑜的痛处,少年咬紧了牙,手死死地握着。 晴岚垂下了眸子,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唯独这一种,她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就连白子书当时都亲口告诉她不可能是周秦。 可如今最不可能的人偏偏就成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如今燕北大厦将倾,他们急需一场胜利来为君王稳固朝局,但大梁北境在洛氏手里就是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再加上前几年洛清河的那一场仗,若没有人从中作梗,别说拿下雁翎关,打破燕北三郡的壁垒都是痴人说梦。 这些年他们不是没用过下作的手段,甚至当年时怡都是因为他们才…… 这不止是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还有他为何会愿意给仇人卖命? 因为恨墨客没能救下时怡?也是,毕竟当初白子珩直接驳回了那一道救援的墨客令。可当时那个情况……就算下了命令,又能改变什么?不说北疆万里之遥,退一万步,真让人去了,结果呢? 还是会死人。 只是死的可能不是时怡。 但即便这个结果改变,他能得偿所愿,时怡也不会答应。 她太了解这个自小就教导他们这些小一些的孩子的姐姐了。时怡是真正温柔的人,她和墨客那些先辈很像,心怀苍生黎民,对世间万物常怀悲悯。 这个人不会容许别人代替自己死在北疆。 跟燕北人合作,周秦把时怡的意愿放在何处?他失心疯了不成? 第195页 「对不起。」晴岚深吸了口气,缓慢而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解释不了为什么会是他。」 石汶的面色沉了沉,勾起的唇角带了三分讽刺道:「他是帮你们建起整个消息网的鬼差,所以我们没有人怀疑他,结果,这么大的一个背叛者,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 晴岚抿紧了唇没答话。 她没办法反驳这件事情。尽管当真与他们无关,但是真要追根溯源……是因为墨客而起的。 「于理,你说的,我明白,这件事情不是你们荆楚的本意,但是……」巫祝的眼底那抹被掩藏的怨怼终于露了出来,「于心,不可能不怨。」 这是人之常情。 苏念雪长长地唿出一口气,一颗心给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按照他这么说,岂不是……莫要说将此行的目的达到,就连消却苗人心中的怨怼都是一个难题。 她尚在胡思乱想,一声狼嚎却忽然在黑夜中响起。 黑影自山道上窜了出来,尖牙叼着的一卷什么东西被它甩到了石汶脚下。 那是少巫的白狼。 第99章 第九十八章 转机 少巫不便出门,以白狼传信并不奇怪,但叫人好奇的是,白日里的白狼还满是戒备地冲着这几位异乡人呲牙警告,可现在,白狼收敛了爪牙,竟是一步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白狼低下头,在一众苗人惊愕的目光中蹭了蹭晴岚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苏念雪心念一动,蹲下了身大着胆子去碰了碰白狼额上的长毛。她的指尖甫一触碰到白狼,对方忽然凑上前嗅了嗅,湿漉漉的鼻尖轻轻顶了顶她的手掌。 这是少巫的白狼,若是没有命令,是不可能对几个不相熟的外乡人做出这般亲近的举动的,这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她仰起头,对上晴岚若有所思的目光时心念微微一动。 「可否容我多问一句。」晴岚忽而抬眸望向欲言又止的石汶,「少巫大人的伤,究竟有多重?」 南烛一听这话脸瞬间黑了,道:「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大夫!少巫大人自己都没法子,你又……」 他话没说完就给石汶拦了下来,男子握着手里方才白狼甩过来的捲轴,斟酌着道:「为蛊而伤,不可以蛊治。」 医者难自医。晴岚眸光一动,侧过头看向苏念雪。 后者瞭然地勾了下唇。 石汶见状追问道:「能治?」 苏念雪起身拍了拍白狼,上前一步笃定道:「能治。」 白狼呜咽了声,张口轻轻咬了咬她的衣角,一对狼耳耷拉下来,倒是显得有点可怜兮兮的。 石汶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探寻。 纵然知晓对方并无恶意,但毕竟刚刚经歷那般变数,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寨中的民众都不可能完完全全信任这些异乡人。 可对少巫伤势的担忧到底占了上风。 他嘆了口气,在长久的对峙中还是松了口道:「好,你们跟我过来吧。」 只是他一直没提那张捲轴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黑蛇依旧盘绕在吊脚楼的柱子上,见到来人也不过懒散地抬了抬眼睛,半点没有阻拦的意思。 那头白狼则是趴回了原地。 「请吧。」石汶摆了摆手,一把摁住了仍旧不满的南烛,不让他多话。 晴岚看了眼苏念雪,沖她轻轻点了头。 她抱着剑站在门外,有些倦怠地长出了口气。 白瑜瞟了她俩一眼,自觉地留在了下头没跟着一块儿上去。 屋子里的草药味相当地重。 像是卸去了白日的伪装,少巫那张原本称得上清妩的脸白得过分,连声压抑着的咳嗽听着都觉得揪心。 她在苏念雪迈步进来后立时关上了门,如同刻意在掩饰着什么。 「你不是鬼差。」只是略略地扫了两眼,她忽然笑了,「你身上有和白日里那姑娘很像的气息,但你和她不一样。」 不需要验墨客令,就这么轻飘飘的几眼看过去,她居然就认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巫祝所谓的气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念雪倒也不避讳,点头应了道:「我的确不是鬼差。」 她顿了一下,目光在对方脸上仔细瞧了一番才斟酌着继续道:「你的伤……」 「看出来了?」少巫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她捂着唇的指缝里都见了血色,「如果任其发展,我怕是见不到花神节的满山春色了……咳咳咳……」 苏念雪皱了下眉,自怀中取了布帛走向她,道:「可否,让我瞧瞧?」 「你是大夫?」少巫依言伸了手,又指了指案前的垫子示意她坐下。苗疆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汉人,若有所思地轻咬下唇。 「我想想……中原的大夫啊……我好像听阿云说过,药王谷什么的?你是那儿的人?」 她点了点头,诊脉的手稍稍挪动了些,只是这越探,她眉头皱得就越发深。 损及经脉,伤至肺腑。这跟平常的内伤似乎并无分别,按理来讲好好休养应当无虞,可她却道自己命不久矣。依照石汶的说法,伤因蛊,故而诊疗不可用蛊,可南疆蛊医与中原医道虽有差别,但不至于因为一个伤由蛊起便束手无策吧?这没道理啊。 「如何?」少巫撑着脸看着她沉思的模样,道。 第196页 「恕我冒昧。」她收回手,将针囊铺开,「依寨中巫祝的意思,少巫大人自己,包括寨子里通晓蛊术的其余人,似乎都没办法治癒您的伤?」 「嗯,没错。你身上有阿云留下的蛊的味道,她既然帮你治过伤,你应当对我们也有些了解。」她任由对方在自个儿身上施针,缓缓解释道,「蛊医御蛊,靠的是自身,同你现在行针用内息也有点儿像。他们,包括我自己,治不了我这伤,是因为……」 「治标不治本。」苏念雪忽然接过了话,她凝神施针,银针落在对应着的穴位时,对方没忍住倒抽了口气。 医女垂着眸子,指尖勾挑间,突然直起身子一掌落在了她后心口。 她闷哼一声,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乌黑的血溅上了她袖口,原本淡青的衣料上霎时晕染开点点红梅。 少巫喘了口气慢慢稳住了唿吸,再抬眸时,瞧着那姑娘的目光里闪着惊讶的神色。 「可有感觉好些?」苏念雪瞟了眼她吐出的乌血,像是松了口气。 对方微微颔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你这般,其实也是暂时的。」她像是自嘲般笑了笑,「不过比起我们自己的蛊术要有用些。」 「我知道。行一次针可以确保你伤势七日之内不会再发,但七日后每一回的压制都要比上一回费工夫。」苏念雪再度替她诊了诊脉,沉吟了片刻方道,「要治本,要先替你拔毒。」 「拔毒?」 「对。」她思索了一会儿,道,「其实也可说是驱蛊。你身上的伤是因为蛊,但这种蛊并非说能直接伤到你什么,应当算是在你的经脉里头下了一种阻隔,有这么一层在,你想要以蛊疗伤,每一回便要蛊虫强行突破这一层阻隔,如此一来,虽可治你的内伤,但每一回强行运力都会有新的损伤。」 这就是为何她的伤久治不愈。这种蛊毒颇有种拆了东墙让人补西墙的感觉,想明白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不难,但要上手解决却是另一回事儿了。 适才施针,她算是暂时压制了那层屏障,这才在保证不造新伤的同时缓了她的旧伤。至于说治标不治本…… 她不可能在这儿留太久,要是用这种法子治好了她的伤,若是以后有了个什么契机再添了伤,那便是新旧伤一块儿爆发出来。 到时候可就真的难办了。 对方是蛊医,但这个道理,她其实也清楚。 「其实你只需稍微装作不知,管好这一回便好了。」她抽回手,忽而正色道,「将来如何,你可以不管。治好这一回,便可消去大部分寨中人心中的疙瘩,证明你们与周秦不一样,至于这之后……生死有命,即便我真有什么不测,也怪不到你们头上。」 因为她没有一定要管到底的理由。 苏念雪闻言却是笑了,她收好针囊,道:「少巫大人,我是个大夫。」 「哦?所以呢?」 「我不看值与不值,只看该与不该。」她淡淡抬眸道,「能救人性命,我为何不做?若是眼中只余利字……少巫大人,我不会来的。」 她眉一挑,反问道:「为何?」 「你托白狼送去的那张捲轴……我没猜错的话,是放行令吧。」苏念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勾起了唇角,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烛火下依旧清明如昼,「我,还有阿岚其实都知道,若是从大局来看,你与寨子里的大部分巫祝即便心有怨念,仍旧最终会选择放我们去见大巫祝,这是南疆与荆楚的情谊。但抛开这些……这之后呢?墨客存一日,与南疆便是相互依存,可若是心有芥蒂,坚如磐石也不过脆弱如纸。鬼差给不了为什么周秦会助纣为虐的理由和解释,但至少……」 可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可你不是鬼差呀。」少巫笑眯着眼道,比起先前的敷衍,她面上如今的笑意,才多了几分真实,「阿岚?那姑娘的名字?你与她……」 苏念雪在对方□□裸的揶揄中没忍住轻咳了声,道:「自我踏入南疆的那一刻,是不是鬼差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总而言之,要先帮少巫大人解了这个蛊。」 她这么说着,却是起身走到门边去轻轻敲了下门框。 一直在屋外站着的人忙推了门,道:「怎么了?」 这厢她还没说话,那头的少巫却是悠悠地来了句:「心急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相好的。」 这么直白的一句话直接把晴岚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怎么记得直接听到的没这些啊? 「解蛊的法子,其实我想少巫大人早就清楚。」苏念雪连忙扯开话头,「还请直接告知,也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少巫垂下眼,沉默了片刻,道:「缺一样东西。」 「什么?」 「蛇王胆。」她撑着桌案勉强站起身,缓缓移步到一边的书柜边取了张卷出来,「自寨门向西三十里的密林里,是终年不散的瘴气,蛇群于此而居,其中便有王蛇统御群蛇。里头很危险,但也有不少奇珍。」 这其中解蛊的必须之物,便是王蛇的蛇胆。 「可惜师父身上也还有着伤,其余的巫祝,即便去了,也只是送命。」她仰起头靠在案上,苦笑着摇头,「我原以为……等不到你们荆楚的人来了。」 「你……」晴岚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 第197页 「阿汶和阿烛怨的是寨中生变因你们而起,但是……给他们点时间,他们会明白的。」她笑着看向女子的眼睛,「师父从周秦入寨就猜到了些端倪,但是她仍旧放了他进来,是赌他尚存一分对亡人的感怀,可是……师父错了啊。」 「所以,你们,不能再错一次了。」 晴岚深吸了口气,再次挣开眼时,她眸底有什么东西缓缓流淌。 「我会把东西带回来的。」她低下头,承诺道。 苏念雪在她身侧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指。 少巫听罢笑着将手置于心口,朝她缓缓弯下了腰。 那是跟石汶初见她们时一模一样的礼。 「药王谷的丫头。」 吊脚楼的门将将合上的那一刻,屋内忽然传来一声问:「你还没解释完,何谓该与不该。」 苏念雪侧过身,她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那双浅淡的眸子里。 「事有两面,不可能做到事事尽如人意,我虽知凡事皆有最优解,但是否行其道,选择在我。」指尖交握处的温度是暖的,她展颜轻笑,声音轻柔,「我愿,便为该,我信,便为明。」 那没入晴岚眼眸的,是年轻女子眉眼间的轻暖。 还有落在唇侧的轻吻。 第100章 第九十九章 任凭处置 寨子里的人并不多,一道命令下去,那些原本心有他念者也大都暂时放下了戒备,即便不大愿意见到这几个异乡人在寨子里晃悠,也权当做没看见一般忍了。 原本安排的那处竹楼给今晚的这一场闹剧烧得只剩了副架子,自然再住不得人,石汶只得再给他们安排了一处落脚的屋子。 这一路上白瑜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原先跳脱的少年现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恹恹地耷拉着脑袋。 「还在想你师父的事情?」 他闻声回过头,惨白的月色衬得女子的眸子有些凉薄。 「阿九姐姐。」少年垂着头,颓丧地靠坐在屋顶,「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是他了?原先不告诉我也是因为这个吗?怪不得阿书哥哥要我跟你一起来南疆……」 「要你来南疆不是因为周秦,那个时候他应该也没有怀疑到他身上。」晴岚拍了拍衣摆在他对面站定,说道,「南疆路途迢迢,那个时候是知道有内鬼,不敢再用鹰传信,这才叫你跟着过来,毕竟现在去北疆的人还没回来,庄内熟悉传讯的就你一个。至于是不是提前猜到……」 她抿了下唇,望着少年的眼睛轻轻摇头,道:「也是到了这儿,发觉不对劲才猜到他头上的。」 白瑜握紧了手,咬牙道:「阿姐,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怎会是他?时怡姐姐要是在,非得给他一巴掌不可……这都是什么混帐事儿!」 「我也不明白,但是现在不是去想理由的时候。」她仰头望着那一轮圆月,忽然像是压着什么似的合上眼,「得想办法阻止他,不论他想做什么。」 如果仅仅是针对墨客还算好了,但现在战火四起,他这一个勾结外族就不再是什么私怨,若是再不做什么……恐怕北疆情形不会太好。 「我晓得的……要我明日一早去传消息吗?」 「嗯?不用,我放了鹰。他原先一直藏得很好,没道理这么轻易把自己暴露出来,除非……他是觉得是时候让我们知道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了。」晴岚摆了摆手,「你留下来,帮我护着阿雪。」 「是因为寨子里……」 「不是。」她沉吟了片刻,眉头微皱道,「苗疆的蛊师,不止有寨子里的巫祝。」 周秦再怎么全才也不可能连同南疆的巫蛊之术也一块儿精通,那么他手里的蛊是哪儿来的?还偏偏挑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蛊……如果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带着苏念雪来的南疆,那么他自然知道这种蛊只需要换一种诊疗方式便不难治癒,药王谷是中原医道的中流砥柱,苏念雪又是谷主的弟子,这么一来这步棋不就废了吗? 可这傢伙怎么可能走一步完全无用的棋? 如果不是无用的一步,那就肯定还有后招。 「保护好她,也适时暗示一下尚有战力的巫祝。」 「……好。」 南疆的夜里相比白日还是凉了不少,外头的风有些大,吹得古旧的窗子飒飒直响。 晴岚推门进来的时候苏念雪正摆弄着满桌的瓶瓶罐罐。 里头装着的东西原本大多是她那时出门歷练自药王谷带出来的药物,只不过这么些日子过来,从江南的疫病到江陵时被江湖正道围追堵截,她身上的药早就给用得七七八八的了,是以她如今手里的这些基本都是临行前司云给的。 用法剂量跟药王谷制的药还是有些差别,不过因为这些东西委实太杂乱,再加上事出紧急,她有些也没仔细看。 「你这是打算一晚上将司云给你的东西翻个透彻?」嘴上这么说,晴岚还是替她再点了盏烛灯,「不打算睡?」 「反正今晚上这么一闹我也睡不着了,倒不如瞧瞧有什么用得上的。」苏念雪抬眸瞟了她一眼,顺手从里头挑了几个瓷瓶摆在她面前,「记得拿上这个,我看过了,是防毒的,应当用得上。」 她整个人像是扎在药堆里,一边辨识一边还不忘小声嘟囔道:「早知道在长安的时候应该顺路回一趟谷里的,带着这几瓶东西还不如一粒百毒解来的有用……」 第198页 晴岚撑着脸看她皱着脸碎碎念的模样,没忍住轻笑了声。 「你这话要是给阿云姐知道,她怕是要给你气死。」 「实话嘛……」觉察到她话里的揶揄,苏念雪放了手里的东西嗔了她一眼,道,「你还有心思笑,就不怕那毒瘴里真有什么意外。」 「怕,但是怕也没用。」她垂眸瞧着面前的瓶瓶罐罐,像是早已习惯般淡淡道,「没别的法子,别说是龙潭虎穴了,阎王殿我也得走一趟……嘶……」 她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忽然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么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倒是叫她吓了一跳。 年轻的医女抬眸淡淡地看了眼她捂着额头一脸错愕的模样,面上少有地带上了愠色,她侧了侧身子,故意低着头不理她。 这……不得了了,好兇哦。晴岚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边疆的守军有种说法。」她咬唇想了想,生硬地转了话头,「越是避讳死字的往往死得越快,那些总将生死挂在嘴边的人活得却越长,所以许多人习惯将这些挂在嘴边,说是说得多了,阴间鬼也不收他们。」 哪儿来的歪理……苏念雪嘴角抽了抽,在心底腹诽了句,不过面上依旧是那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阿雪,那个……其实我们都已经叫做鬼差了,计较这些名头也没什么必要了不是吗?」见她还是没理会自己,晴岚喉头微微一动,整个人都有点儿僵。 她们俩其实几乎没有过什么争执,苏念雪性子柔且通透,她自己也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性子,能吵起来才见鬼了。 所以……她是真的不会哄人。 苏念雪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她微微皱着眉,终是回过头去,轻嘆了口气小声道:「别随随便便说这种事情了。」 她会担心。 武功过人又如何?这么多年来,阴沟里翻船的江湖高手还少吗?更何况她还有着个鬼差的身份…… 她是医者,除了提前准备着些防范的药物,在这上面帮不了她什么,但却是免不了会忧心。 自双亲离世,她一个贵家出身的小姐跑去药王谷学医,瞧着将那些锦衣荣华放得潇洒,其实却是个怕再失去什么的人。 晴岚抿了下唇,默默凑过去略带强硬地将她抱起来坐到了自个儿腿上。 「对不起。」她轻轻摩挲揉弄着苏念雪的手,柔声道歉,「是我的错,下次不说了,莫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这大抵是她少有的示弱,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失言,更多的约莫是因着她不曾觉察到对方的那点儿心思。 那双漂亮的琉璃眸子里一贯的锋锐此刻完完全全软化了下来,昏暗的烛火映得瞳眸里像是盛着抔蜜酒,眸光闪动间皆是情丝万缕,偏生她模样生得秀气,同这双眼睛倒成了奇怪的反差。并不奇怪,反倒撩人得很。 这么瞧着,就算是心里真有气也去了七八分,何况她其实算不得生气。 苏念雪被她盯得心跳都快了几分,连带着耳垂也染了霞色。 不过抱着她的人却相当没有自知之明,见她咬唇不语还变本加厉地凑上来些软着声音道:「要不然……任由你罚?莫要不理我……」 真的是要命了……苏念雪暗暗咬了咬牙定了定神,伸手捏住了对方的脸颊小声说:「我没生气。」 晴岚闻言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探身过去亲了亲她的眼睛,眼底有清浅的笑意浮现。 「保证下回不说了。」 再来哄一回,她才是真的要命了。 「你啊……」苏念雪失笑地点了下她的额头,见她没有放手的意思,索性整个人趴在了她怀里,「你方才说,任我罚?嗯?」 温热的唿吸打在脖颈,晴岚心头一跳,强装镇定点头道:「嗯。」 怀里的女子轻笑了声,故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那,我要……」 她扶着她腰的手一僵,错愕地侧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你再说一遍?」这种事情……她认真的吗? 然而对方气定神闲地直起腰,轻咳了声道:「下回,你在下面。」 晴岚:「……」 她的脸在短暂的愕然后霎时间绯红一片,连带着耳垂都红得几欲滴血。 这种事情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在心底暗自念叨。虽然说各凭本事,但是,她也不是没有在下面过,为什么要刻意说出来…… 药王谷到底教了些什么啊? 苏念雪看着她浑身僵硬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弯了腰,整个人都伏在她肩头,边笑边道:「你自个儿说的任我处置,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晴岚无奈地横了她一眼,抬手替她抹去了眼角笑出的泪,应声道:「好,答应你,你想要如何都可以。谁让你是我的……」 最后两个字低得恍若气声,若不是离得近,她几乎都没听见她到底说了哪两个字。 「是你的什么?」她抬起头,略带凉意的指尖捏上她的耳朵,眸子亮晶晶的。 还没完了是吧?晴岚深吸了口气,盯了她一会儿,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拿了下来。 苏念雪眨了下眼睛,忽然唇上一软,随即有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顺势环住了她的脖子,唿吸间是对方身上清浅的檀香。 第199页 晴岚的眼睛因着亲吻而有些湿漉漉的,她退开些,鼻尖轻轻蹭了下怀里姑娘的面颊,轻声开口。 「是妻子。」她眯了下眼睛,将人轻柔地拢在怀里小声说,「没过门的那种也算,反正迟早的事儿。」 苏念雪伸手揪着她颈侧垂下来的一缕发把玩,笑道:「这么说,我的鬼差大人是备好聘礼了?还是说嫁妆?」 她抬起手,轻柔地替她揉弄着因久坐而发僵的后颈,声音似是有些缥缈:「都可以,反正我一介白衣,可没那么多虚礼。至于这聘礼或者说嫁妆嘛,比不上侯府富丽,唯有一山一院,虽有些冷清,但山间四时之景变幻也算有趣。此外,也就只有我这么个人了。不知……这位姑娘肯于不肯呢?」 怀中人痴笑了声,换了个姿势伏在她肩上,轻声应答。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第101章 第一百章 毒瘴 醒时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昨夜散乱在桌上的药瓶被人收拾得齐整,依照类别归了样,床头点着的安神香早都熄了,只余下那点残留的香灰。 苏念雪打了个哈欠,匆匆洗漱完推开了门。 看着天色其实也才将将天明,远远地还能听见鸡鸣声,也不晓得人是何时走的,依着少巫的说法,三十里的路,山中路难行,就算她脚程快,也得午后才到得了,更何况还不知道林间的瘴气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唤道:「白瑜?」 这话音刚落,院子里那株乔木上头就传来了一阵沙沙声,少年轻巧地从高大的古木上头跳了下来,肩头还沾着几片叶子。 「怎么了苏姐姐?」 少年打量了她一番,像是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瞧着他这副模样,苏念雪大概也就猜到了为什么一大早的他会待在树上而不是自个儿屋子里。 她从袖袋里头拿了几张新绘的纸,递过去道:「我听阿岚说,你帮司云姐採过药?这几种你认得吗?」 后者接了图样瞟了两眼,点了点头。 「那……可否劳烦帮我采些来?之前上山的路上便有。」 「啊?你这是要……」白瑜闻言愣了下,随即想到了寨子里那些身上还带着伤的人,他皱了皱眉,犹豫道,「可是,阿九姐姐叫我……」 「叫你做什么?保护我吗?」苏念雪笑了下,轻轻摇头道,「我晓得你在顾虑什么,但我向你保证,至少这几日,不会有事儿。」 「……为什么?」 「时机不对。」她指尖抵在下颌上,微微眯了下眼睛,「你想啊,要是周……他真想现在动我,其实不论你在或不在都没什么区别,能伤到大巫祝和寨子里这么多人的,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也必定不是什么善茬儿,而这个时候阿岚又不在,真想做什么太容易了。但是这样做对他其实没什么好处,反而打草惊蛇。」 有自己和晴岚在,对方先前在寨子里伤的人,给少巫下的蛊,就都有了可解之法,这件事对方如果料到了,那么若是一开始要阻止,就应当从她们上山之前就做了,不至于拖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是因为料想的有所偏差……那恐怕此时也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因为解法就差了那一个蛇王胆,而不论自己在或不在,只要这东西拿回来了,就不愁没人可解。 不论出于何种考虑,先前已经上演过一出反戈的戏码,这个时候再来招惹已经是草木皆兵的寨子,除非周秦他失了智。 白瑜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将图样收进了怀中,轻轻一点头道:「好,我明白了,苏姐姐你自己小心点儿。」 他本就是在庄中司消息传递的鬼差,轻功虽然比不上晴岚这种,但想必寻常人可要高明多了,不过瞬息之间,原本还站在面前的人就已经没了影踪。 苏念雪转身合上了房门,沿着小路一步步往寨中走了过去。 尽管尚是早春,南疆正午的日头其实也称得上烈,明晃晃的日光落在林间急掠的影子上,伴着起落带起的风,惊起了一众栖息的飞鸟。 影子在一处树枝上轻轻落了下来。 手边的一株新芽正探了头,晴岚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眯起眼睛远远望了望着那头看不清细处的密林,微微皱起了眉。 迷雾笼罩了整片林子,即便她还未曾踏足,已然感受到了密林间森冷的气息,无需旁人细说,鬼差那种自刀尖上淬鍊出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这个地方恐怕要远比先前想的要危险得多。 她从怀里拿出早上出来时带着的药,皱着眉咽了一个瓶子里的,又将另一瓶的丸药含在口中,这才以手掌在树枝上轻轻一撑,轻巧地跳下了树。 若是懂得些门道的人在这儿便会清楚地感觉出来,她唿吸的节奏变了。 不像来时那般急奔,此时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慎之又慎。 原本的日光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待到她真正踏入那片密林,瘴气已经浓到让林子里头与黑夜无异。 据少巫所言,这片瘴气是天然形成,也不晓得究竟是为何,单单围了这一片。 晴岚提着剑,四下瞧了瞧,眼尖地看见了几株眼熟的药植。 她不懂医术,但这些日子看苏念雪摆弄药材多了,多少也记住了些,如若没记错,这外围的几株药材在外头都当得上少见二字,她这可才进来没多久,竟能瞧见这些。果然跟当时在天山时一样,越是天材地宝汇聚之地,往往越是白骨累累。 第200页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鞋底踩在草木上的声音。 舌底压着的丸药散发着清冽的香气,驱散了瘴气予人的胸闷感,也叫人灵台不会被瘴气所迷。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一点细微的响声忽然传入耳中。 有什么自草木中滑了过去。 晴岚眸子微微一动,手掌已经握住了墨尺的剑柄。 但那个声音却再没出现。 就在此时,墨尺却赫然弹剑出锋,她霎时转过身,剑光在黑暗中一晃而过,有什么在这一剑之下闷声落在了地上。 是蝙蝠。 晴岚指尖搭在剑格上,粗略地扫了眼地上被斩成两半的蝙蝠尸体,眼底有骇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按理来讲这种东西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不过这里头与夜里也没什么分别……可这种瘴气内,有多少活物能求生? 苗人言这里乃群蛇汇聚,这些毒物比之寻常蛇虫更加兇残,既是聚族而居,便不会允许此处还有其它可威胁自身的生灵。 再者,蝙蝠这种东西既然出现在这儿,便不应该只有这一只。 有点蹊跷。 但此时显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即便有抵御毒瘴的药物,但到底还是有限的,即便是她也不敢在瘴气中久留。 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她不由加快了步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越往前走,瘴气似乎比先前淡了些,而且这路上甚至出现了…… 死蛇。 她蹲下了身子,抽出短刀拨弄了两下死去的几条蛇,这不看还好,这么仔细一瞧……这几条蛇的内脏都给不晓得什么东西给吃了。 有够噁心的……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晴岚收了刀起身,一颗心像是被跟细丝线吊了起来,半点不敢松懈,越往前,这一路的死蛇死虫便越多,她沉住气再往自己嘴里塞了粒丸药,快步往前走。 眼前的景象似乎逐渐清明了起来。 原本暗无天日的密林里有了那么一缕阳光,周遭的瘴气也逐渐消散。 这是走出来了吗?可……蛇群呢? 正思量间,尖锐的嘶嘶声忽然响起,晴岚眼神一凛,立时往后一躲,她原先站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径直扑了上去。 但那不是苗人口中的毒蛇。 张开翅膀像是要遮蔽这林间唯一的光亮,那东西呲着尖牙,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瘆人得很。 这……什么东西?!蝙蝠吗?!可……这也太大了! 晴岚眸子蓦地一缩,背后一阵发凉。 眼前这个陌生的东西生得与先前被她一剑砍了的蝙蝠很像,但这大张着翅膀的大小,都快抵得上头成年的野狼。 呲着的尖牙上,乌黑的口水一点点滴在地上,沾染的草木顿时枯败,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剧毒之物。 而透过这畜生的身躯,她看见了与先前一样的死蛇。 这不可能是林子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唯一的可能…… 是蛊。 南疆的蛊师不止有寨子里的那些巫祝,这她早就知道,可她倒是没想到对方没把主意再打到寨子里,倒是打到了这儿。 能将驯养的蛊虫变成这副鬼样子,那位蛊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压根儿不需要多去想了。 那畜生见她久久不动作,也失了耐心,张开翅膀就扑了过来。 晴岚握紧了剑,反应极快地避开它的獠牙,反手一剑就噼在了它的翅膀上。 血登时溅了出来。 她就势一滚,避开了飞溅的血水。 回头一看,果不其然,那一片的林木被这血一泼,尽数枯萎。 这究竟是养了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出来! 这一剑叫它痛得直扑腾,尖啸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砍了这东西不难,要避开与这东西的血乃至口水的触碰也不算太难,难的是还要考虑这东西的主人究竟在何处。 此时此刻,他到底是在暗中静静地如同野兽般蛰伏着,还是……另有目的呢? 还不等她细想,忽然又是一声尖啸。 但这一次,不是面前的这东西。 是更远的林子传来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蛇的嘶鸣声。 等等,蛇?她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说……蛇王胆…… 面前的蛊又扑了上来。 森森的獠牙像是要将她撕成两半。 晴岚长舒了口气,内力凝于墨尺之上,玄铁长剑一声清鸣,如同携着北地凛冽的寒风,唿啸着斩断了张狂着捕食猎物的蛊兽的翅膀。 它痛嚎着退后,可还不等稳住那身躯,剑锋避过喷涌的黑血,干净利落地割裂了它的脑袋。 风波止息只在这须臾之间。 但远处的动静却还没停下。 晴岚不敢多留,御起轻功就往那头急奔而去。 林子尽头是一汪水潭,但那原本应当是清澈见底的石滩,如今却已经染上了点点鲜血。 蛇群被逼的退避到了角落,先前见到的几只蛊正在围攻正中央的一只金色长蛇。 只是那条金蛇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 有人静静地站在水潭边的巨石上,黑色的袍子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面上的鬼面具狰狞可怕,唯一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仿若死水。 眼见着金蛇要毙命于蛊的爪牙下,他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两下。 第201页 电光石火间,有一点凉意自后心浮现。 他本能地侧身向侧边一避,但锋利的剑刃依旧划破了他的手臂。 但他的其中一只蛊可就没他这种幸运了。 自高处落下的剑尖几乎瞬间穿透了蛊兽的头颅,那畜生还没来得及尖啸畜生,就已经化作了血水。 蛊师的目光落在了那把剑的主人身上。 动作太快,甚至连那把剑的剑身上都没沾到一点毒血。 女子摘下了兜帽,一双琉璃色的眼睛里是满目的冰凉。 「咔嗒——」 一声脆响。 蛊师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狰狞的鬼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方才的剑气割成了两半,从他的脸上掉了下来。 他忽然咧开嘴笑了,一张脸苍白而阴郁。 「你……」他望着下头的女子,嘶哑着开口。 「鬼差。」 第102章 第一百零一章 剑舞 那几只巨大的蛊兽嗅到了主人血的味道,张大了翅膀在他的身侧环绕而飞。相比这几只,方才在林子那边砍了的那只还算小的了。 不过比起这个……他刚刚叫自己,鬼差? 晴岚侧过头看了眼那条伤痕累累的金蛇,却意外地发现这蛇也昂起了头注视着她,她甚至有那么一瞬的错觉,金蛇那双翠色的兽瞳里头,竟然有一丝的……恳求? 可是它在恳求什么呢?明明她也是来找蛇王胆的人,就因为刚刚自己杀了一只蛊,就被误认为是可以帮助它的族群的人了吗? 她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默然将头扭了回来,目光重新落在了蛊师阴郁的面容上。 「南疆的蛊师。」墨尺点在了柔软的土地上,晴岚仰起头,眸底像是覆着一层霜,「周秦的人?」 「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蛊师扯了扯嘴角,指尖轻轻在银饰上弹了一下,「你很不走运,鬼差。」 他话音刚落,那几只蛊就跟疯魔似的,尖啸着直冲地上的人俯冲而去,捲起的一阵气浪还带着它们身上腥臭的气味。 晴岚抬掌往那只伤重的金蛇旁边一拍,尽量在不伤到它的同时将它送出了蛊兽的包围,她整个人往后一仰,迎面而来的那一只便自她顶上飞掠了过去。 墨尺的剑柄在地上重重一点,借着这点力道,她顺势旋身躲过了另一只蛊的尖牙,剑锋的卷着疾风般的势头又快又狠地扫过最后扑过来的那只畜生的脑袋,霎时将那森白的獠牙给断成了两截。 这一套身份合着剑招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动作是多余的,乃至于气息都控制得极佳,任凭哪一位江湖高手在此瞧见了,也得合掌叫声好。 只是剑招再怎么漂亮,她此刻也不敢松懈半分。这些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浑身带毒。 既要保证自己不至于沾染上半点,还要抓紧时间将这些蛊斩杀,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 恰在此时,有笛音忽然响了起来。 她勐地抬起头,眼底有惊愕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个调子……她听过! 蛊师手中的笛子不像寨中的巫祝一般就地取材,用的是后山的紫竹,他手中的那支笛子……是骨笛。 尖锐的笛音让人不由头皮发麻。 那几只蛊如同收到了什么命令,原本还散乱的攻势忽然间变得有了章法。饶是晴岚轻功过人,也在这样的毒物面前有些束手束脚。 而被那笛音吸引的可不只是这三只畜生。 林间飞虫的嗡鸣声随着她的退让一点点明晰起来。 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而来,前一夜南烛在寨子叫出来的那些,比起这些,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鬼差,你划开了我的胳膊……」蛊师张开了双手,望着她的目光里有着逗弄猎物的愉悦感,「就拿你的骨头给我再打一支笛子吧。」 这么多的毒虫,还要加上面前的这几只异类……躲是不可能躲开的了。 晴岚低笑了声,也懒得去驳斥他的那些话,她站定了身子,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蛊虫忽然抬腕举起了剑,而那双眼睛却是缓缓闭上了。 内力被不断地收敛在她的周身。 在铺天盖地的黑影中,她显得格外的渺小。 「就这么放弃了?无趣。」蛊师见状嗤笑了声,不屑地一挥手,「这点本事,声名远播的鬼差也不过如此,」 贪婪的蛊兽对着面前的女子张开了獠牙。 忽而有长剑清越的铮鸣声在这令人胆寒的振翅声中响起。 剑气自蛊虫的团团包围中瞬间切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被凝聚于剑上的内力在这种关头迸发出了应有的锋锐。 尸首落地的闷响声像是击打在蛊师的心上。 他眸底有了那么一剎那的惊恐。 不仅因为这一剑,也因为他在蛊虫被斩杀的那一道口子里瞥见了那名鬼差的眼睛。 不再是最初的净如琉璃,而是浓稠如血。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剑是如何挥出去的,只听得几声沉闷的响声,上一刻还嚣张唿啸着的蛊虫与那几只蛊兽,就已经成了地上被切碎的尸体。 剑客静静地站在原地,袖口有沾染上的一滴毒血,她像是毫不在意般随手撕下了袖口的衣料,那双血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她的足尖忽然动了一下。 蛊师本能地觉察到了一样,匆忙往后急掠,但骤然间出现的剑刃不知道何时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抬起了骨笛横挡,剑刃与骨笛交锋的声音令人一阵牙酸。 第202页 「你刚刚说什么?」女子微眯着眼,轻笑了声,一字一句道,「我没听清。」 反震的力道下一刻就把人掀了出去。 他狼狈地滚了两了下稳住身子,手里的骨笛因为刚刚那一下已经断成了两截。 「你这混蛋……」他咬了咬牙,索性将骨笛一扔,打了个唿哨。 还是同方才一样的动静,只是这一回,他终于跟着被唤出来的蛊虫一起朝着提着剑的剑客一起沖了上去。 方才许是因为大意,他放弃了以笛音御蛊,这才让晴岚这么轻易地破开了围攻,有了蛊师指引的蛊虫这一回明显要难缠得多了。 蛇群在这种诡异的声音下发出不安的响动,金蛇费劲气力昂起头像是在安抚剩余的蛇群,它翠色的眼睛比之先前已经黯淡了不少,只是忙于激斗的两个人都不曾觉察。 剑锋无情地撕开蛊虫一道又一道的包围,却又不像往日邀月十三刀的大开大合,内力被执剑者刻意控制收敛,但每一剑相比邀月,都只快不慢。 无关其他,那是她自己的剑法。 墨客的每一位鬼差,习武的基础都是那套名为飘羽的心法,但随着修为渐长,每一个人修习飘羽的特性都会有所不同。就如同那套出自墨客的滴水剑,亦是前人根据自己的考量琢磨出的剑法。 她也是一样的。 若说邀月是以淬刀锋,不论如何修正都始终携着刀法的势与狂,那如今她手中墨尺的这一套剑招,便是如风的疾。 剑势如腾霄而上的游龙,亦若长空的飞鹰。 那点滞留已久的修为瓶颈,终究是在她明了血杀术的些许门道之后碰到了边。 墨尺的锋芒盪开了护卫着蛊师的最后一层屏障。 凝聚着内力的一掌就这么直直地拍上了他的胸口。 怎么可能……他重重地砸在巨石上,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沾湿了胸前的衣襟。 失去了指令的蛊虫被轻而易举地撕成了碎片。 蛊师的眼中有不甘与恐惧。 「你是不是周秦的人?」晴岚身子虚晃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又将最开始的问题问了一遍。 「是,你能奈我何?」他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冷笑声扶着巨石站了起来,「把我大卸八块?还是押着我回去给巫祝解蛊?」 晴岚眼底的血色随着这场激斗的止息散了,她举起了剑落在他胸前三寸处,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树上却蓦地传来了一阵破风声。 她勐地往后一跃,有什么在空中炸开,瀰漫的烟雾遮蔽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黑影一把抓住了蛊师肩头的衣服,几个起落跳出了烟雾的遮挡。 晴岚眼神一暗,咬牙自一旁石壁上的凸起出跟着追了上去。 那人脸上戴着同蛊师先前一样的鬼面具,看不清真容,见到人追上来,他松手把蛊师往一边一抛,反手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刀刃迎上破空而来的剑锋,力道相当沉,震得人虎口一阵酸麻,他腕骨发力一压,竟然将追上来的人给甩了回去。 晴岚虚踏了一下,旋身卸去了剩余的力道落到地上踉跄了两步。 那一阵烟雾散了,可她也只来得及看见那人重新捞起蛊师扬长而去的背影。 她长出了口气,支着剑站起身的时候身子还是晃了一下。 那是谁?她不知道。但无疑是跟周秦是一伙儿的,自己虽然此时的劲道不及方才用了血杀术的,但能凌空拦下墨尺,还让她吃了个暗亏的,这武功不会弱。 他们还在南疆,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这般想着,她将墨尺收回了鞘中,回过身去看那条金蛇。 对方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昂起了头注视着她。 她握着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如果没想错,这条蛇就该是蛇群的蛇王,那么,蛇王胆……这算什么,刚帮了人家又反手给一刀?虽说是兽非人,但…… 蛇群却在此时分开了。 金蛇回头朝着蛇群中缓缓爬出来的另一条金蛇吐了吐信子,慢慢低下了头。 那条金蛇的颜色要比它浅上一些,身躯也不似它一般粗长,反倒有那么几分过于纤细的感觉。 那条爬出的金蛇昂头盯了一阵儿站在那里没动的女子,合上眼忽然一口咬住了蛇王的七寸处。 晴岚倒抽了口气,呆愣着瞪大了眼。 这……怎么回事? 蛇群有那么一瞬的骚动,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上前。 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者更短,蛇王在那条金蛇的毒牙之下断了气,只是那双翠色的兽瞳始终不曾合上。 金蛇松了口,冲着她吐了吐信子,甩尾将蛇王的尸体往她那边带了带。 它像是不想多看一眼,带着蛇群快速消失在了水潭里。 晴岚无言地盯着那条蛇王的尸身,轻轻嘆出了口气。 她缓步上前蹲下,抿了抿唇抽出了随身的短刀。 蛇胆因为方才那一口咬的位置,不曾损了半分。她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世人皆道人存智,故而远高于兽类,只是如今看来…… 未必吧。 将蛇胆置于巫祝给的木盒中,晴岚站起身,张了张口道。 「……多谢。」 这一声自然不会得到什么回应,密林在这些不速之客的惊扰之后又重新回归了寂静。 第203页 晴岚取出了瓷瓶中的丸药咽了,日光落在她的眉眼间,有斑驳的影子。 她回头最后看了眼水潭,御起轻功快步消失在了密林中。 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章 过往 相比密林中的风云变幻,寨子里要平静得多。 苏念雪这厢刚在寨子里走了一趟,正琢磨着该如何想法子用手头上的这点东西给寨子里受伤的人诊治,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过来找她的白瑜。 约莫是因为长时间的急奔,少年略微有些喘,他看了眼苏念雪,像是松了口气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他肩上还沾着草木的枝叶,估计是见没人在屋子里,放下东西就往这边一路找过来的。 苏念雪指了指他肩上的落叶,顺手递给了他张帕子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放心,寨子里好歹还有这么些人,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儿。」 「话是这么说,但是要有个什么万一,九儿姐姐非拆了我不可……」他接过帕子把脸上的汗渍擦了,顺势将人手上拿着的东西一块儿拿了,又不住地小声嘟囔。 她闻言忍俊不禁,道:「阿岚……她不至于这么凶吧?」 「凶是不会啦,只不过,她跟阿书哥哥一样,要是做错了什么,罚是肯定要罚的。」 「嗯?怎么个罚法?」 「唔,常见的你也晓得啊,端风崖呗,苏姐姐我跟你说啊,也不晓得他们如何想的,几乎每回都是把我扔去给司云姐罚,庄子里要是我说我翻端风崖的次数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说第一了!」少年皱了皱鼻子,自顾自开始小声叨叨,「最气的是,我在那儿干活儿,司雨姐就带着一群人搁那儿看戏!」 这是对端风崖有多大的阴影啊?苏念雪想了想那些在山上的日子,又思索了片刻那几日陪着晴岚在端风崖的时候,不由抿了抿唇忍着没笑。好吧,仔细想想确实,山中苦寒,崖上风烈,他们打小就在上头摸爬滚打,这么牴触好像也……挺正常。 她瞥了眼仍旧滔滔不绝的少年,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却又觉得有些心酸。 他也不过十五六岁。 放在京城里,这就是个刚束髮的年纪。那些个贵家子在他这个年纪,大多数都是被族中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生怕磕着碰着。即便是江湖里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大多不会被家中只身一人放出来,可他们这些人啊……早就不晓得经歷过多少厮杀了。 「你不是喊阿岚叫姐姐吗?她怎么也在看热闹?」 「她啊,不把我再卖一次给司云姐就不错了。而且……不是亲姐姐。」白瑜顿了一下,像是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其实准确一点儿吧,我最开始并不是墨客山庄的人,爹娘也并非什么墨翎的先人。」 「什么?」她不无意外地愣了下。 「约莫十三年前,那个时候北境虽然还没有大乱,但已经有了先兆。燕北掠地,流离失所的百姓自然不会少。我……我便是当年北疆的流民。」白瑜说起这些的时候眉眼仍旧带着笑,似乎这些往事早就已经随着时日而沖淡,「我家人死在燕北人手里,本来我也活不成的,恰逢先代鬼首,也就是白叔叔他那时遇着了,这才保下了一条命。我这样的人,那个时候并不少见,大抵是想着救一个是一个,他把我带回了荆楚,帮我起了这个名字。」 院子里的树木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白瑜帮她把东西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思索了一下又道:「其实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是后来子书哥告诉我的。」 「你,是因为这个才当鬼差的?」苏念雪理了理一旁堆着的药材,一边不忘问道。 「唔,不算吧。」他挠了挠头,学着她的样子帮忙分药材,一面道,「那个时候我才多大,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印象了。不是说我不恨那些害我家破人亡的燕北人,只是时日太长,而且那些人早在我被救下那时就已被斩于刀下,我如今就算要恨,又该恨谁呢?其他在北疆的燕北人吗?可……细想之下,他们又有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这些仗,也不是这些普通的士卒想打的。肆意屠杀者固然可憎,可那些普通人,谁都只是想活着罢了,如果谁都因为恨而牵连了不相干的人,那这仇,便会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何必呢?冤有头债有主,我该恨的人,该报的仇,早就在十三年前了结了。」 少年抬起头,眼底是她在晴岚乃至剩余的鬼差眼中皆见到过的清透与淡然。 「我通过试炼时阿书哥哥问我,为什么选了走这条路。他说,如果我的答案是为了报仇,那么这块墨客令他不会给我,我说不是为了报仇。」 苏念雪勾了下嘴角,顺口追问了句:「那你答了什么?」 「嗯……我说,我想保护我想尽我所能,去帮一把那些与我一样的人。如果恨只能带来苦楚,那我想用另一种方式,就算不能阻止很多这种事情,但至少,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能救一个算一个。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是不是就能让北疆的百姓在战火纷飞的世道里过得好一些?」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听起来是不是很幼稚?但是阿书哥哥听完之后就把墨客令给了我。」 她整理药材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漫不经心般问道:「如果你没有这么说,那会怎么样?」 「大概是自己选吧,下山自己在江湖闯荡或者做个普通人。其实现在想想,当个普通人过了这么一辈子也挺好的,不过也只是想想。」白瑜抬起头,笑着说,「虽然离我真正想做的还是有差距,但是……我啊,有墨客的大家,有子书哥哥和阿九姐姐,这些都是我想要保护的人,虽然可能他们不大需要,毕竟大家都比我强,可是这就够了,这就已经很好了。当初时怡师父还有……也是这么教我的。」 第204页 他的话突然低了下去,连带着眼神都黯淡了。 两个人一时间皆是无言。 苏念雪将分理好的药材拿去煎了,这才开口道。 「我记得当时在江南……你是叫纪前辈师父来着?」 「他是教我暗器功夫的,但是最初那几年,一直是他们两个在……」少年深吸了口气,「苏姐姐你也晓得的,那之后没多久因为北境的事情……子书哥哥接鬼首那年也就十五,那一年多都快乱了套,就把我交给了师父。」 其实按照那个年纪,他这就跟被时怡和周秦养大的没什么区别。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到如今还对这个事实有这么大反应。 苏念雪暗暗嘆了口气,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到了院门外的一点响动。 两个人顺着声音看过去,白瑜下意识地把刀抽了出来。 「什么人!」 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多时,一个小脑袋从草丛里探了出来,年幼地孩子眨巴了两下眼睛,探头过去扒拉着院门直往里头瞧。 这孩子是……苏念雪怔了一下,随即认出来了这是她们当时进寨子前跑上来的那个石汶的小女儿。 她轻笑了声,过去把篱门打开,蹲下道:「有什么事儿吗?我记得你是叫……阿婉?」 女孩子乌熘熘的一双眼睛在见到她的时候笑弯了,她往里头张望了一下,开口时声音软糯:「嗯!那个……姐姐。」 「嗯?」孩子的声音还有点儿含煳,带着点儿南疆的口音,苏念雪侧耳过去温和着声音道。 「眼睛,浅色的!好看!」小孩子迈着小碎步过去笑眯眯地抓住她的衣角,小声说,「姐姐,也好看。」 这是在说晴岚啊?还好看……这孩子还真的是……苏念雪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也不晓得石汶瞧着那么闷的样子,是如何养出这么个嘴甜的孩子出来的。 「那个姐姐不在,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她把这孩子抱着坐在了自己腿上,另一手继续研磨着剩下的药材。 小孩子像是苦恼地皱了皱眉,听见她后半句的问题又笑开来,很是骄傲地仰起头,说:「我,记得阿爹走的方向,这里,只有这一条路。」 胆子够大的啊……苏念雪好笑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也不怕路上遇见什么……」 那孩子却是撅起了嘴,像是有些不开心地嘟囔:「不怕。阿爹说,姐姐,很厉害。」 白瑜闻言瞪大了眼,乖乖,寨子里的巫祝不是怪他们的吗?怎么反而还夸起来了? 苏念雪眼神闪了闪,轻轻在孩子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说:「嗯,是很厉害。阿婉想见那个眼睛浅色的姐姐是不是?」 年幼的孩子闻言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那乖乖的好不好?我们一起等她回来。」她探身过去把弄好的药粉包了起来分好,扭头冲着白瑜道,「阿瑜?跑一趟寨子里,给石汶这些,他晓得该给哪些人。哦还有……」 她指了指怀里的孩子,无奈地笑了下。 后者应了声,接过东西沿着小路快步离去。 这么长时间的一番折腾,再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些,估计不多时就得完全入夜。 石汶来得很快,估计也是习惯了这种自家女儿四处乱跑的性子,也不是第一回 这么去把孩子领回来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闹腾,只不过这闹腾过后安静得也快。 他小心翼翼地从面前的女子怀里接过熟睡的孩子,小声道了声谢便打算离开,却被人出言喊住。 苏念雪的目光落在了他腰腹间若隐若现的纱布上,皱眉道:「你……」 他是唯一一个她诊过脉却没办法完全治好的巫祝。 至于为什么…… 石汶看了她两眼,也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无言地摇了摇头。 医女咬了咬唇,道:「如果再受伤,你会死。」 「我知道。」他轻声道,眉眼却很平静,「解法你知道,但是……蛇群的蛇王只有一个,故而蛇王胆也只有一个,所以……」 只能救少巫。 「为什么?」她皱起眉,低声道。 「她是下一任大巫祝,这场变故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大巫祝大人年事已高,若是……寨子里不能没有主心骨。」石汶沖她点了点头,「你也说了,只要不会再伤,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不是唯一一个巫祝,我会注意。」 「……蛇王胆,若是再一次要取,要到什么时候?」 「最少十年吧。」他像是想到什么,多问了句,「你……」 「届时传信去荆楚,我会来给你解蛊。」苏念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个医者。」 言下之意是这件事情她会管到底。 不仅是因为什么□□之策,更多的只是因为她是个大夫。虽说最开始去药王谷只不过是为了躲开京都的那些过眼繁华,但这么些年的教诲,有些东西其实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这间院子偏僻,到了夜里更是静得很,白瑜仍旧守在院子里,苏念雪则是被他早早地推进了屋子。 少年理直气壮道:「苏姐姐,你今天忙了一天了,早些休息,不然阿姐回来得抽我不可。」 然后他就把门给带上了。 苏念雪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两下门,过去点了烛灯。 第205页 她手里摩挲着瓷瓶,合上眼思索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似乎又轻微的响声。 苏念雪蓦地睁了眼,起身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的人似是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快,吓了一跳般往后退了一步。 「阿雪?」晴岚身上还带着夜里的露水,弄得袖口有些濡湿,她抬起手在苏念雪眼前晃了两下,「怎么了?」 苏念雪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把人拉了进来,道:「可有伤着?」 晴岚摇了摇头,微凉的指尖在她眼尾轻轻扫过,道:「没事,别担心,蛇胆也拿到了。只不过……」 她眸子闪了闪,嘆了口气。 「我遇见周秦的人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三章 理由 此话一出,苏念雪整个人一激灵,她皱着眉不由分说地捏住了她的脉门,眸子里的满满的担忧。 晴岚眼中的神色软了些,她任由着苏念雪握着自己的手查探,一面开口解释道:「放心,没遇上周秦,是他手底下的一个蛊师,估摸着寨子里那些特殊的蛊同他脱不开干系。」 苏念雪低低地应了一声,没顾上回她。对方没瞒着什么,她除了内力有消耗,倒是真的没什么伤。除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她撕裂的袖口上。 「上头沾了点那傢伙蛊虫的毒,干脆就撕了。」晴岚眨了下眼睛,一副乖觉的模样看她,「你也看过了,我真的没事。」 医女抬眸看了她一眼,干脆把人直接推着坐到了坐榻上。 「是没事,但是也就差一点了吧?」她眯了眯眼睛,「你没抓住那个蛊师,但是却把蛇胆拿回来了……所以,你遇上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这话说得是半点不给人辩驳的余地,晴岚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气。有的时候还真是觉得这人太聪明也不是太好,想少说一点都不成。 「是不止他一个,但那个人是谁还不知道。」她沉吟了片刻道,「那个蛊师的确不算难对付,但那个人像是早就防备着我一般,我刚拿下他,那人就过来将人带走了。」 「你没追上去?」 「追了,但是被他拦了回来。」晴岚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我没见过他的武功,而且他蒙着面,交手那一下分不出来是何方来的,但这个人……有点棘手。」 她没把话说满,毕竟当时只是那么一招落了下风,若真要打会是怎么样还不好说。说是棘手,是因为对方那一刀的力道委实让她吃了一惊,但本身墨客的功夫就不以力道见长,猝不及防一下被挡回去其实也不算太奇怪。 「但是他们还在南疆……若是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那剩余的目标就只能是我们。若是没有……恐怕寨子里安宁不了太久。」 苏念雪的指尖搭在她手腕边上,微微一动弄得人有点痒,她忽然嘆了声,道:「你是不是用了血杀术?」 晴岚闻言一愣,下意识反问了句:「你怎么……」 「我好歹也给你疗过伤。」苏念雪无奈地嗔了她一眼,「药王谷的行针是依着你的经脉来的,但方才我替你诊脉,你运转内力的途径与那个时候有些不一样,就试一试你,没想到你还真的……」 她意味深长地哼了声。 那个时候司云的话她还记得,这世上有得必有失,虽说她可免于血杀术的大部分弊病的影响,但只要有那么一点有害之处,她仍旧是放不下心的。更何况,对方那条被闭锁的经脉会不会因为血杀术…… 晴岚抿了抿唇,无言地执起她手放在面上蹭了蹭。 那双浅色的眸子里的冰霜此刻软成了一汪水,这么直勾勾地瞧着,心上像是被幼兽拿着还柔软的爪子挠了似的,哪儿气得起来。 苏念雪拿她没办法,张开手掌泄气般捏了下她的脸,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还没完全掌握血杀术,至多能维持的时间也不过一炷香,还是少用为妙。」 后者则是乖巧地点点了点头。 「行了,去换身衣服。」 屋外的风有点凉,苏念雪过去合了窗子,回过身时瞧见晴岚把装着蛇胆的盒子搁在了桌上。 原本束髮的髮带被她取了下来,长发披散在肩上,衬着素白的中衣竟有了那么几分纤弱的感觉。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她抬起头,见她站在窗前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 「没什么。」苏念雪笑着摇摇头,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道,「就是今天跟白瑜有说起过你们以前的事情。他跟我抱怨你们经常把他扔去端风崖?」 「唔,好像是有这个事儿?」晴岚思索了片刻,轻咳了声,「他一旦信任什么人,嘴上就留不住什么话,跟你说了他不是墨客出身的人吧?其实我们之中,最该去端风崖练练的也是他。鬼差各司其职,他不像司雨和我,只在轻功暗器上有天赋,所以我们轻易能掌握的其他东西,他要花上许多时间。端风崖主要是练身法的地方,他既然天赋在此,那不如就专此一项。」 「我明白。」她眼睛弯了弯,话锋一转道,「他同我说了他为何要当鬼差。」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晴岚却是听明白了她想问些什么。 她偏头对上她的眸子,想了想才道:「我……其实我最开始并没有什么理由。」 「嗯?」 「只是觉得既然阿爹是鬼差,阿娘帮着建了黑鹰,如今哥哥又接了鬼首,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旁人保护我。」她后仰躺在床榻上,又拍了拍身边的被褥示意对方躺下来,「但若是真正说个理由,其实是没有的。所以当时哥哥问我的时候,我没办法给他回答。」 第206页 「那他……」 「没有给我墨客令,让我先跟着时怡姐姐去看看,所以我那一年在北疆。」 在北疆待了一年?若是自己没记错,在西域遇见她时对方也还没到十五吧?照这么算……她有执掌墨客令的资格时多大?十一? 苏念雪侧躺着看她,一时间竟有些无奈了。 自己那个时候还在药王谷听着师父的教习,对方竟然已经往北境那等危险的地方跑了。 「后来呢?你找到理由了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好笑,「当时太小,只觉得完成教给的任务就是对的,也不会去管背后有个什么理由。时怡姐姐当时同我说,这样下去不行,要我想想为什么要让我去做这些,让我多看看四周的东西,而不是只执着于自己手里刀剑。人终归不能只活成器物。」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她却好像能从这些日子听到的言语里拼凑出他们口中的这位名叫时怡的鬼差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若是没有她,今日墨客的这些年轻的鬼差或许便真的有可能只是江湖人口中那种冷血的兵刃。 「然后呢?」 晴岚枕着自己的手,眸子忽然暗了些:「一年后,我从北疆回了荆楚。哥哥问我说找到理由了吗,我说好像找到了,又好像没有。然后他笑了下,问我要不要出去看看,我答应了,于是他就把我送去了西域。」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在江南叶执华给她墨客令的时候她一开始没有接。 但也就是她离开之后不就,时怡死在了北境。即便过去多年,想起来仍旧觉得不是滋味儿。 「那你看到了什么?」苏念雪支起身子,颇为好奇地凑近了些。她如今已是鬼差,这就说明她给出的答案已经得到了白子书,或者说是墨客山庄的认可。她曾在江南时说过,自己没有握剑的理由……那现在呢? 看到了什么?晴岚垂了眸子把人拉下来抱在怀里,忽然低笑了声。 「笑什么?说啊。」 然而对方却忽然沉默了下来,有温热的唿吸扑打在发顶,她仰起了脑袋,瞧见对方阖了眼。 太累了吗?也是,这一日奔波还在那样危险的地方,心神一松便难免觉得疲倦,可按理来讲也不会那么快睡着……是,不想说?也罢,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时日长久,不必急于此一时。 屋内安静得很,只剩下了浅浅的唿吸声。 就在苏念雪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开了口。 「看见了很多。我看到过西域守军为了保护来往的客商,即便冬节也在大漠里巡视,到了夜深也只来得及匆匆啃个馕饼,看到过西域的人年节的时候即便看着我们这些一身黑袍的陌生人,也会塞一壶酒给我们暖暖身子……当然,也看见过那些马贼杀人如麻的样子,看过西域魔教贼心不死地想重燃战火。」她的声音很低,却也很温柔,「看到的越多,心里那个模模煳煳的影子也就越清晰。」 光与影并行,不论是大漠的烈风黄沙还是北疆的飞雪,那些看似冰冷的任务背后的是这芸芸众生,浮生百态。 为了那么点的光,才会有人甘心做背后的影子。 这是当年时怡想告诉她的事情,她在那几年的黄沙中摸爬滚打之后明白了这个道理,但这也不是她的理由。 苏念雪把脸埋在她的脖颈间,声音因为困意有些迷煳。 「所以到底是什么……」 晴岚伸手把被褥捞了上来给她盖着,声音低柔恍若呢喃。 「是你。」 她自然是知道白瑜甚至说白子书当年的答案究竟是什么的,若是要找个这种大义凌然的理由拿到墨客令,她哪需要这么甘心去西域折腾。 只不过是不愿意随意煳弄罢了。 说理由是天下人,她恐怕担不起,因为这天下太大,但人心太小,以天下为由,稍有不慎就失了方向。 不说他们这些人,单单是庙堂之上的那些个人不就如此吗?为官者初时谁不曾有一腔豪情想要成国之肱骨,名垂千秋。江湖中的少年侠客谁不想成天下第一引人称颂。 可到头来,有几个还记得初衷呢? 除了身为墨翎后人的责任,她给出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 这片山河有她所爱之人。 第105章 第一百零四章 为难 眼前是一片迷雾,她试着伸手去触碰周身萦绕的雾气,却不料周遭的一切景致在她抬起手的那一瞬消散了。 有很轻的脚步声在一片虚无中响起,那人在她身后站定,缓缓抬起了头。 同那时的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还有那双血色的眼睛。 这一回她倒是没那么意外,只是转过身来,缓缓开口道:「你是谁。」 明明应当是问询的一句话,被她以这种像是毫不在意的语气道出,反而像是早就知道答案。 如今问出来,只是求证。 面前的人没有回话,她静静地抬起手,将墨尺横在了中间。 对着她的不是剑尖,而是剑柄。 这又是什么意思?她眼神里有了那么一刻的犹疑,然而对方仍旧只字不发。 见她没有动作,那个影子放下了抬着的手,竟是这么扭头而去。 原本消散的雾气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重新聚集,面前的一切重新归于黑暗。 第207页 「你等等!」 睁眼的瞬间,有些刺目的光涌入眸中,晴岚没忍住皱了下眉。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侧的被褥已经凉了,她怔怔地张开手掌看了看,眸子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日头已经爬了上来,明晃晃的日光叫人没法直视,晴岚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推门出去,微微眯了下眼睛。 她极少有醒得这么晚的时候,大抵跟昨日的奔波还有血杀术残留的作用脱不开关系。 白瑜远远地瞧见她推门出来,手在树枝上一撑就跳了下来。 「阿雪呢?」晴岚翻了下衣领,沖他招了招手,「你没跟她一起?」 「苏姐姐一早就拿了东西去了少巫那里,走时还叫我莫要吵你。」白瑜百无聊赖地把自个儿手上的匕首抛上抛下,打了个哈欠道,「我陪着过去的,不过到了那儿少巫给了我这个,叫我等你起了给你。苏姐姐说反正我在那儿等着也无趣,就让我回来了。」 也是,那些巫祝在那里看着,他在不在其实也没什么两样。晴岚伸手接了他递过来的包袱打开略略扫了两眼。 一张地图,画的是从寨子里到山上祭坛的路还有这一路的机关布置,还有一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质牌子。 大概上山的路上,还另有人把手,不然不至于还要给这么块牌子。 「哦对,少巫还说了,你可以先过去,到时候她会让人送苏姐姐上去。」白瑜见她垂眸看着那张图没说话,出言问道,「阿姐,要我跟你一起上去吗?」 晴岚把展开的地图卷了起来,轻轻摇头道:「不用。」 她顿了一下,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道:「你把这个送回去。」 少年接了信,有些迟疑地看了她两眼,道:「现在要我回去?可,万一有什么,这边应付得来吗?」 他是知道昨晚对方回来时的样子的,自然也知道她在那片林子里遭遇了什么,虽然这几日寨子里尚算得上安稳,但再过几日就说不准了。 「应当不会那么快。」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上一回是为了寨子里的什么东西,这一回再来,估计就是沖我们来的。既如此,就算真有什么,你留在这儿的作用也有限,反倒不如回去看看庄子里如何定夺。」 白瑜抿了下唇,眼里的满满的担忧,只是他也知道既然对方下了这个决定,那就代表这有可能是这个时候最合理的一种选择。 他嘆了口气,抬臂一抱拳道:「我晓得了,会尽快的,阿姐你们一切小心。」 晴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不管是昨日遇到的蛊师还是那个神秘人,都不算是最棘手的,比起这些,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周秦此时还在不在南疆? 这是她没办法根据现在知晓的那些信息能下的判断。原先他来这儿骗过了所有人拿走了什么东西,那么此时他在与不在就值得推敲了。 毕竟这个时候,北疆还在打仗啊。 他既然与燕北人合谋,那必然就是双方皆有想要的东西。如果他要的是向墨客山庄復仇,借的是燕北人的混乱之势,那燕北人要的就是他牵制住身为变数的鬼差。 十一年前他们吃过鬼差的亏,如今捲土重来,不可能不忌惮。 可若是依照这样推算,主战场应在雁翎,而不是南疆,周秦此时最应该在返回北境的路上而不是南疆。 可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她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眼神暗了暗。 那个出现在密林的蛊师,还有他御蛊的技巧……如果出现在那里只是为了让自己拿不到解蛊的蛇胆,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还是说,蛇胆对于他们,也同样重要呢? 这些看着明晰的线,其实细想之下还是一团乱麻。 晴岚嘆了口气,摇了摇头试着把这些杂乱的思绪从脑海中清理出去。 算了,现下还是先见一见大巫祝再说其他的。 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上山的这条路看不见什么人,平日里寨子里的人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条通往山中祭坛的小路,即便是由不懂事的孩子偶然间闯入,也会很快被寨子里赶来的人带回家去。 但这可不是像荆楚那样的密道,刻意遮掩了上山的路,寨中的人反而像是约定俗成般对这里避而不谈。 除了他们的巫祝。 晴岚捏了捏掌中的银牌,深吸了口气迈步往上走。 没有机关,也没有蛊虫,更没有旁人的气息。 这不太正常,若是没有人,那自己手里的这块牌子是做什么用的?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里握着的牌子,不由多想了些。 笛音忽然在一片寂静中传了过来。 但不是先前听到的那种能够御蛊的笛声,也并非什么致幻的音律,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乐曲。 她眼神微微一动,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古木茂密的枝叶遮住了树梢的人影。 年轻的苗女赤足点在纤细的嫩枝上,轻盈得宛若翩跹的蝶,似是觉察到有外人来访,她睁开了眼睛歪过头,系在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晴岚指尖搭在腰间的墨尺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仰头望着苗女的脸,轻轻皱了下眉头。 怎么觉得她有点像……那个蛊师? 明显那个蛊师要比她阴郁得多,但这张脸给人的苍白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208页 「我应当叫你中原人,还是鲜卑人?」正思量之际,她却缓缓开了口,「你身上的味道让我很不舒服,我不喜欢。不过这双眼睛……倒是很熟悉。」 她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而苗女在她愣神的时候自树梢翩然落下。 「不答话么?」她眯了下眼睛,凑过去嗅了嗅,见到对方勐地往后退了两步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那我换个问题。你姓白还是姓晴?」 此言一出也就不难猜到她说的对这双眼睛熟悉是指的谁。 「我姓晴。」她老实答了,将少巫给的牌子摊开给她看,「这个是……」 「不用给我看这玩意儿。」她摆了摆手,像是有些不悦地皱眉,「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来是想做什么,虽然山上的人不在寨子里,你还真当我们什么都不晓得?」 晴岚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道:「那可否让在下上去见一见大巫祝?」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以啊。」苗女忽然笑了,但这抹笑意却浮于表面,她眼底的神色依旧是凉的,「只不过,你们中原有入乡随俗这个说法,如此,是不是也有守我的规矩?」 晴岚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她足尖一点重新跃上树枝,纤细的指尖往身后一指,道:「自此往上,离山中祭坛还有一半的路,依着我的规矩,入祭坛如祭神明,上山者……五步一叩首,十步一长跪。你,听明白了吗?」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里头的意味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寒。一般的路程,其实并不远,真要如她所言那般上去也不会有什么,但她这么说……是故意的。 「你什么意思?」晴岚眸光微凉,握着剑的手拇指已经抵在了剑格处,只需轻轻一弹,那把玄铁长剑就会应声而出。 「就是说的这个意思。」苗女耷拉着眼睛,手中笛子一旋被她扣在掌心,她目光落在了对方握剑的手上,轻轻一笑道,「上去,可以,要么依着我说的做,要么……」 她指尖微微一动,腕间银铃轻响,道:「山中机关已经开启,你可以试试从我这儿踏过去,还能走多远。又或者,你可以试一试……」 「杀了我。」 为什么?明明她知道寨子里的事情,还有这样刁难?晴岚眸子闪了闪,却松了握剑的手,这么仰头看了她一会儿。 而后者则是阖了眼睛靠在树上没理她。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晴岚抱着剑,深吸了口气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们的意思?」 苗女闻言嘴角勾了一下,声音缥缈:「我的意思。所以……你想好选什么了?」 晴岚看了她一会儿,长长地嘆了口气。 「因为周秦的事情,所以才有了你的规矩?」 「不全是。」她饶有兴味地支起下巴,黑亮的一双眼睛里明晃晃地倒映着树下女子的影子,「我只是……」 「想求证一些东西罢了。」 第106章 第一百零五章 祈归 乌血顺着拔出的银针滴落在了地上,手边燃着的香散发着清苦的药香。 屋外盘绕在柱子上的长蛇烦躁地吐着信子,高高昂起头警惕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过去多久了?两个时辰?还是更久?稍远些守着的几个巫祝在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抬起头往这边看,但无人敢上前来打搅。 那些盘踞在经脉纠结深处的毒物被药物一激,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在被银针引导的内力的包围下无处可逃。 两股力量的对峙叫那人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 她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拔出了刺入她肩头的几根银针,另一手快速地在其余的几处穴道上点了两下。 盘膝坐着的人闷哼了声,紧咬着牙关忍下了内里两股力量冲撞的不适。 香炉里点着的香将将要燃尽了。 医女深吸了口气,将内力汇于掌心缓缓抵在了对方后心口。 残余的那点淤血就这么给她逼了出来。 她像是松了口气般收了针开口道:「感觉如何?」 肩膀上仍旧有些残存的痛感,少巫睁开眼反手摸了摸,嘴角勾了下道:「还不错,苏姑娘不愧是药王谷的高徒。」 后者礼貌性地应了声,伸手过去小心端起熬好的汤药搁在她面前,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起自己的针囊。 少巫端起汤药,皱起眉将这碗黑黢黢的东西饮尽,没忍住咳嗽了声,抱怨了一句:「你这放了什么啊……我记得蛇胆没这么苦的?」 苏念雪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瞧着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悠悠道:「少巫大人还怕苦吗?」 「我也只是个凡人,如何就不能怕苦了?」少巫白了她一眼,将散乱着的衣物穿好,「再者说了,我们苗疆的蛊术又不是你们中原的那些医道,动辄就开些劳什子汤药的,没给毒死都给苦死了……」 苏念雪闻言眉一挑,不由反问了句:「谁说中原的医道都是开些汤药了?而且蛊医便不用试药了?」 「自然是用的,但也不至于同你们这些中原人一般频繁,如若不然,我们养蛊做什么的?」她掰了个橘子扔进嘴里,「而且苗疆山高水远,也没有你们中原那些破事儿,原本伤得就少,至多不过是些伤风之症,要不是还担着荆楚的那层关系,也不用再去研究那些诸如纤竹蛊之类的东西了。」 第209页 「除了纤竹蛊……还有旁的类似的吗?」 「有啊。」女子支着下巴眯了下眼睛,「纤竹蛊无非便是一命换一命,因为其过于霸道,用得自然是极少,但他们这些鬼差从前西面还乱着的时候,伤得可比现在要重得多,又不能不管,便从纤竹蛊的制法里提炼出了另几样有些相似的东西,虽也需要旁的作为代价来饲蛊才能发挥用处,但可比直接丢了性命要好得多了。」 她像是想起什么,打了个哈欠懒散道:「不过现如今那些也用得少了。」 苏念雪将针囊收好,这才坐正了身子,道:「你说的代价……是什么?」 「说不准,每种蛊不一样。最常见的……以血饲蛊吧。」少巫低笑了声,抬眸饶有兴味地望着她,「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 她摇了摇头,道:「只是问问。」 「问问?也好,毕竟日后会不会用得上还说不好。」她伸手捻起了手边的一支哨子,抵在唇上吹了声,「谁叫你迟早是荆楚的人呢?」 这般直白的话叫端坐的医女忍不住红了脸。 「脸红作甚,我这可都是实话。」她笑吟吟地一挑眉,「差不多了,我叫人送你去祭坛吧,那位鬼差也该到了才是。」 不过还没等对方多揶揄几句,就有人跟着方才的竹哨声敲响了门。 是石汶。 他冲着苏念雪微微一颔首,道:「山上还没消息。」 「嗯?」少巫闻言一皱眉,追问道,「这个时间……不应该啊。有让人去看看吗?」 「已经让南烛上去过一次了,但是据他所言……」石汶没忍住瞥了两眼旁边的苏念雪,嘆气道,「来接人的,是……」 「是谁?」 「祈归大人。」 少巫没忍住倒抽了口凉气,她牙一咬撑着身子站起来,咬牙切齿道:「这傢伙又来给我整出什么么蛾子……」 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一旁的苏念雪伸手拦了下来。 「你伤还没好。」 「无妨,走这点路还是可以的。」她顺手抄起了笛子,一面不忘吩咐石汶,「寨子里有什么你先管着,回头再跟我讲!」 言罢,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表情,她打了声唿哨,院子里的白狼就顺着跃了上来,紧跟在它后头的还有另一匹未曾见过的灰狼。 还真是……整的什么玩意儿啊。石汶忍不住嘆了口气,认命般跟着下了楼替她去收拾寨子里的杂务。 拔毒费了几乎一整日的功夫,如今山道上已经可以透过树影瞧见夕日的余晖。 白狼呜咽了声,终是在半山腰停了下来。 还不待人从它背上跳下来,已经有人悠悠地开了口。 「哟,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苗女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眼尾的蝶翩跹欲飞,「唔,又是个中原人?」 少巫皱着眉一把将人揪了过来,没好气道:「少在这儿给我端着,你累不累啊?早些时候的人呢?你放没放?为何山下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一连串的问题叫祈归咯咯笑出声,她凑近了些,耷拉着一双眼,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笛子,道:「放了啊,你没瞧见这里没人吗?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爬到石宫前了吧。」 爬?苏念雪愣了下,不由上前追问了句:「姑娘你这话何意?」 少巫却是冷着脸忍着没在她脑袋上来个爆栗,咬牙切齿地解释道:「谁让你……」 「我给了她选择。」祈归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又瞥了眼苏念雪,「要么按照寨子里的大家祭祀的规矩五步一叩首十步一长跪这么上去,要么闯机关或者杀了我,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我。至于你的那块牌子……奶奶说了,我可以不听你的。」 这话说得十足的孩子气,但在这种时候却委实叫人不大舒服。 苏念雪在她前半句话落下的时候就御起了轻功往山上追了过去,连叫人拦着的机会都不给,她太清楚这种选择下晴岚会选什么了。 「回头再找你算帐!」少巫嘆了口气,连忙想追上去,但内里的一阵刺痛感却叫她不住咳嗽了两声。 身后的姑娘见状轻哼了声,伸手去抓住了她肩膀的衣料。 「受了伤就不要逞强,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她轻轻松松地将人带了起来,沿着山路追了上去。 难道不是吗?少巫没忍住在心底腹诽了句。 「机关是骗她的,就算真的开了,她手上不还有你给的图?有那张图在你还担心解不了机关吗?」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祈归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少巫侧过头,略显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道:「那究竟为什么为难她?」 然而祈归没理她。 用轻功上山其实挺快,不多时她们便瞧见了远处缓缓前行的人影。 也正如祈归所言,这个时间的确是差不多是从山腰一路长跪至祭坛前所需的。 先前帮少巫拔毒时耗损的内力让苏念雪在落地的时候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地往前跑了过去。 说是祭坛,但以这样的形制,叫石宫更恰当些才是。晴岚仰起头,撑着墨尺站了起来。 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过身,有人就这么扑进了她的怀里。 「阿雪?」长时间的跪伏让她没忍住往后退了两步,她垂下眸子,眼中倒映着对方的眉眼,「怎么了这是?」 第210页 苏念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抬手替她抹去了额上沾上的尘土,轻轻摇了摇头。 「你就这么跪着上来的?」 此话一出,晴岚自然也就知道她也是遇见了先前那个苗女,她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髮,道:「放心,我没事。」 后头有轻微的响动,她抬起眼,见到来人时一挑眉。 「依你所言,五步一叩首十步一跪上来的。满意了?」 祈归松开了抓着的少巫,还顺手将自己的笛子塞到了人手里,道:「嗯,我想求的东西我也看到了。东西借我一下,不介意吧?」 她指着的是晴岚腰间别着的一把短刀。 年轻的剑客半是无奈地嘆了口气,解了刀扔给她。 不等其余人问话,她反手将那把刀抽了出来,又快又狠地扎进了自己的肩膀。 血顷刻涌了出来。 这一变故来的太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 苏念雪原本心中对这个苗女的怨气也随着这一刀化作了满满的愕然。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唯独晴岚看着对方的目光很是复杂,她垂眸看了眼地上浸润的鲜血,嘆息道:「你这又是何必?」 「咳咳……」祈归却是笑了,「我知你们这些中原人有自己的坚持,所以我也有。我当然知道之前那件事与你无关,可人都是会变的,原先我见到周秦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个样子。在你身上,我能感觉得跟他相似的气息,所以我想看看你跟他一不一样……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他,哪怕是时怡仍在的时候的他,他也不会跪,你信不信?」 后者则是沉默不语。 未曾发生的事情,何来如果? 少巫似是猜到什么般皱起了眉头。 「你想求证的,无非就是如今的我们仍旧肯甘愿做影子,而不是因过往所做的那些自命不凡,或因不被世人理解而心生怨怼。」晴岚捏了捏苏念雪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但是为什么要用这种两边都不讨好的法子?我的答案,在山下寨子里的那些事情你已经可以看得分明。」 刀已经被她拔了出来,没刺中要害,但是墨客的短刀都是自制的,相比寻常的刀刃可要锋利多了。 「并没有什么理由,我只是想亲眼看看。我仍旧不喜欢寨子因为你们惹上了事儿,但……」她捂着伤口直起腰,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刻意刁难你,让你舍了那所谓的自尊,这一刀,算作歉意,若你还有什么不满,我也不介意再多来几下。」 晴岚弯下腰把染着血迹的刀拿了回来,缓缓摇头道:「不用。」 苗女勾了下唇,像是赶人一般摆了摆手,道:「那就滚进去吧,大巫祝在里面等你们。」 她跌撞着背过了身,赌气似的看都不看一眼少巫扭头下了山。 苏念雪有些头疼地看完了这场闹剧,颇为无奈地往少巫手里多塞了瓶金疮药,道:「不管怎样,多谢少巫大人引路了。」 至于祈归,她不大想多谈,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之余却又没法真的恼,只能真如她所言一般当做两清。 「疼不疼?」她将目光转回晴岚额头上因为长跪而磕出来的印子,皱眉道。 「不疼,不必担心。」晴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安慰般笑了下,「进去吧。」 石宫的门上有着个缺口,正是先前少巫给的那块牌子的形状。 晴岚将那块银质的牌子置入其中,拉着苏念雪后退了两步。 厚重的石门应声而开,墙壁上的点点篝火霎时燃起。 有声音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 「过来吧,荆楚的客人。」 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 大巫祝 这条通往石宫内部的通道要比荆楚的那条机关巷短得多,那些墙壁上点着的灯火在昏暗的甬道中发出细微的响声,像是在应和着来人的脚步。 她们走出这条通道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眼前的已不再是昏暗的炬火,而是一片广阔的山谷。 残阳的光晕落在站在山谷中心的祭坛的人身上,将那早已佝偻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人用陌生的话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四周燃起的篝火将她苍老的面容映亮。 银铃在风声中清脆作响。 在山谷里迴荡的歌声中,老人拄着跟长长的骨杖转过身,浑浊的眼中倒映着到访的外乡人的影子。 晴岚无言地抬起了双手交叠在一处,将前额缓缓抵在上头弯了腰。 这是墨客自己的礼。 苏念雪侧眸瞟了她一眼,跟着规规矩矩地拱手一拜。 「山野之地,不讲究这些虚礼。」大巫祝抬手做了个上托的手势,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来的比我想的要晚,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冲撞了两位客人吧?老朽在这儿替那孩子,说声对不住了。」 「您不必如此。」晴岚摆了摆手,敛了敛眸子道,「寨中有失,本就因我们而起,心怀怨念是人之常情……况且有言在先,我们应当保证寨子的安全,如今出了事,也是我们未能践诺。」 「这并非你们的错,总将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巫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话锋一转道,「孩子,你过来些。」 她闻言微微一怔,而后还是依言往前迈了两步。 老人拄着杖往前走下了祭坛,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她的脸,像是要透过她看着其余的什么似的。 第211页 晴岚给她看得有些发毛,却碍于礼数没敢乱动。 「真像啊……」她低声笑了下,似是有些怀念。 「您说什么?」晴岚愣了下,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你和你爹。」巫祝转过身,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跟上,一边缓缓解释道,「早些年,我见过你兄长,未曾见你之前,我还想着你应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跟他一般随了阿月。但如今看来,除去你这双眼睛,还是像了君文。」 说到这儿,她忽然回过头多看了她两眼,道:「还有你身上的血杀术。」 她果然是知道血杀术的。默默跟在后头的苏念雪心头一跳,不由攥紧了手。她还没忘记当时司云说的,血杀术在南疆也有记载的事情,还有对方被父亲闭锁的经脉…… 眼前的大巫祝知道血杀术,也认得先代鬼首,是不是就代表着她能够解释当初鬼首为什么会将自己女儿的经脉封锁?又或者……这跟血杀术之间的关系呢? 她这一厢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前头的两个人却已经停了步子,她一时没注意,整个人撞在了晴岚背上。 猝不及防的这一下叫她没忍住倒抽了口冷气。 前头的人回过头,指尖触上了她的额头轻轻揉了两下,目光中有探寻的意味。 苏念雪长舒了口气摇了摇头,眼神对上前面跟着晴岚回过头的大巫祝时不由有些耳根发热,干脆错开了目光低了低头。 啧,有点丢人。 晴岚有些好笑地点了下她的鼻尖,轻咳了声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大巫祝眯了眯眼,当做没看见她俩的小动作一般,伸手去在祭坛上的一处石砖上敲了敲。 机括的拨动声随着风声飘散,昏暗的一条阶梯路延展到祭坛下,叫人不由想起了最初在天山时的那处鲜卑祭坛。 「飞鹰传信,我的确收到了,但是最开始发生了什么,你们应当也多少从寨子里的那些孩子们口中听到了。」巫祝的骨杖在阶梯尽头的石门前重重敲了两下,声音在石门打开时有些模煳,「除了你们最开始到这儿来想问我的问题,关于那个人,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石门里的布置跟少巫的那间屋子有些像,里头要比这一路上亮堂不少,四周的烛火明晃晃的,将这座位于地下的石室照得如同白昼。 晴岚依着她的意思跪坐在坐榻上,道:「周秦,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惜万里之遥来到南疆,足以证明这里有什么对他相当重要的东西。 「和你们一样,为了纤竹蛊而来。」巫祝将手边的炉子点了,替她们倒了杯热茶道,「只不过你们想查的是纤竹蛊为何被用在中原,他却是要纤竹蛊的配方。」 「他要这个作甚?」苏念雪捧着瓷杯有些不解地皱眉道,「这东西……即便用了不也是一命换一命吗?」 巫祝这才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这个并非鬼差的女子。 她抚了抚下巴,笑问道:「丫头,你便是少巫那孩子说的,药王谷的人吧?我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 「依着你们中原医者的规矩,一命换一命这种事,做不做得?」 「做不得。」她毫不犹豫地答道,「谁人的性命不重要?无论出于何等理由,若要取一人之命救回另一人,那便是有违医者之道。」 巫祝笑着点了点头,道:「那若是抛开你所谓的道义,你们二人有一人性命垂危,唯有此法可救,你们是做,还是不做?」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 苏念雪忍不住瞟了两眼身边的人,见她垂眸沉思的模样也不住地皱了下眉。 抛开道义,仅仅问自己?若是可以,她当然希望对方活着,只是这代价…… 她嘆了口气,抬起头时却发觉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眸子在短暂的纠结后重归澄明,她伸出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指尖温热。 「我能接受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但若是拿旁人的命来换她……不行。」苏念雪反握住了对方的手掌,深吸了口气缓缓答道,「我能,是因为我愿意。但是若是旁人,这不公平。」 晴岚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腕,接过话道:「无人可以强迫谁为自己捨命,即便是自愿,当自己背负上旁人的性命活下去时,余下的这一生,也就变了味道。」 就像是沈归然甘愿为雷邵用纤竹蛊舍了性命,但雷邵的这一生,却再也不可能重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雷家少主了。 「执意地想要谁用这种方式重获新生,那不是为了对方能好好活着,而更多的,是认为自己能为之付出生命的自我感动罢了。」 新生者会为自己身上背负着另一人的性命而懊悔自责,会执拗地要自己记住对方是什么样子,久而久之……不是活在愧疚之中,便是活成了另一人的影子。 不论是哪一种,都有悖于初衷了。 巫祝静静地看了她们半晌,嘆息着道:「可周秦不是你们,他心中的道义,大概也都随着那年时怡的死,一起埋葬了吧。」 「可他如今要纤竹蛊的意义又在哪儿?」苏念雪追问道,「纤竹蛊虽能生死人肉白骨,但……绝无可能死而復生的。」 这世上的重生之法,从来就不存在。 「谁说他是为了让人死而復生。」巫祝摇摇头,眼底有悲悯的神色,「纤竹蛊最大的效用正如你所言,生死人肉白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能从阎王殿里把人抢回来。有这样一种蛊,你觉得北境的厄尔多会如何?」 第212页 晴岚眸子骤然一缩。 这……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一命换一命,北境的厄尔多……会如何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厄尔多本以类似蛊王的训练方式造就的,这註定了他们的数量不可能太多,如此即便是有一定威胁,也不至于真正危及北疆的防备。 可若是加上纤竹蛊就不一定了。 不惜以这种非人之法早就厄尔多的人,会在乎其余人的性命吗?肯定不会。只要能从北疆的战场上抢下来一个厄尔多,只要他还剩一口气,随便抓一个人,不论是燕北的还是大梁的百姓,再加上纤竹蛊,都相当于能将一个厄尔多完好无损地再送上北疆战场。 可北境的守军都是□□凡胎。 这样嗜血的怪物被源源不断的送到面前,虽然因为数量少而不可能产生致命的威胁,但长久下来……对于士气是致命的打击。 谁都会害怕这种杀不绝的怪物下一瞬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将自己撕成碎片。 疯了,周秦他是真的疯了! 「纤竹蛊的保存,一份在阿云手上,一份在我这儿。」巫祝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杯盏上,「他知道,阿云手里的他不可能拿得到,所以他需要我手里的这一份。如果他拿到了,你觉得你兄长该如何?」 晴岚咬紧了牙关没说话,但她放在膝上的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这是在逼墨客做选择。 真到了那一步,他们手上剩余的这些纤竹蛊,是用还是不用?不用,北疆有失他们便难辞其咎,若是用了……那就违背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坚持。 苏念雪握着她的手安慰般轻轻揉了揉,她抬起头,道:「听大巫祝的意思,他应当还没有得逞?」 年迈的巫祝咳嗽了两声,道:「是,可是你们也知道,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所以……我想请求你们一件事。」 「您请说。」 「我老了,终究力有不逮了。」她眼底有无奈的神色,「我想请你们帮我……毁去剩余的纤竹蛊。」 晴岚深吸了口气,道:「百年前几代人费尽心力研制出来的蛊,大巫祝不觉得太可惜吗?」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可惜又如何?终归不过死物,若觉可惜,日后再寻些旁的路子,总会有重现的那一日的。」 第108章 第一百零七章 全局 大巫祝的话叫苏念雪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唏嘘,她自然是明白,即便纤竹蛊有诸多弊端,但单单是其功效便已称得上极为难得,按着她所知的那些,能做出一株来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手里仍旧有着制蛊的方法,但日后能否再做出来……其实也是个未知数。 但此刻也的确没有其余更好的法子。 即使是加上分散在各处的鬼差,墨客能用的人也绝对不超过二百个,若是还将剩余的纤竹蛊保存在南疆,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分出更多的人来做护卫,退一步讲,就算是让他妈从南疆把这些带回去,依照周秦的行事风格…… 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安全返回。 就像江陵时见到的封釉和封修,他连中原的江湖门派都能利用来训练厄尔多,那燕北自己的厄尔多又有多少?这尚且还是一个未知数。 牵扯得太多,就难免会束手束脚。 如此一来,干脆将这些东西毁去,反倒成了最好的选择。 晴岚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她曲起指节轻轻敲打着桌案,思量片刻还是点了头道:「我明白了,既然这是您的决定,我们便按您所言的做。还有一事……」 她话音一顿,转而道:「您说您收到了飞鹰的信,那我便直说了,十余年前因为江南江湖势力的争执,霹雳堂全族被灭,但一年前,本应是个死人的霹雳堂少主雷邵却又重新出现在了江南。而他的命,便是被另一人用纤竹蛊以命换命救回来的,只不过,他所受的纤竹蛊并不完整。」 巫祝的眉头缓缓皱起,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让司云姐查过了庄内纤竹蛊的调用记录,结果是……没有。二十年来,没有人将纤竹蛊带出过荆楚。」她指尖抵在下颚上沉吟了一瞬,「所以想来问一问您,那份纤竹蛊是否出自南疆?如果是,又是因为什么?」 那些在回墨客之前未能解开的谜团,其实在知道她们的对手是谁之后大多都有了解释。周秦能利用崇明宗,利用封绥对白子书的恨来逼她暴露身份被江湖正道围堵,利用霹雳堂遗族的仇恨与江临的执念来给江南制造一场乱局掩人耳目,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最开始谢家长辈被人下毒暗杀的事情。 让南北两家相继混乱,既可以是如今为了局面的试探,也可以当做为自己的真正目的转移鬼差的注意力。 甚至连六年前河洛道那件事,谁又能笃定说鬼首的身份暴露没有他的影子在? 但唯独这一个纤竹蛊。 应该并非是周秦或是燕北人的手笔。周秦可还不是墨客的鬼差。而且这么多年了,纤竹蛊几乎没有再用过,除了六年前帮唐晗暂时压制玉天华的毒。而那个时候,周秦也已经离开墨客了,他不太可能知道这里面的细节。 但玉天华毕竟可以称与北燕的狼毒一起成为天下两大奇毒,所以……在他知道唐晗没有死,甚至还有得救的时候,他也会去猜想是否墨客还有自己的底牌,这或许才是为何雷邵会在销声匿迹那么多年之后被人拿捏在掌中做了傀儡。 第213页 可……如果不是周秦或是燕北人,又是谁把纤竹蛊带到了江南? 「的确是南疆的人。」巫祝凝望着面前女子浅淡的一双眼睛,忽然长嘆了一声,「这件事要牵扯到你爹娘,甚至还要牵扯到你。」 「我?」 巫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身上有一条经脉自你出生起就被你爹用特殊法子封住了,你感觉不到吗?」 苏念雪闻言心头骤然一紧,她张了张口想多问几句,身旁的人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她侧头望向对方的脸,却并未从那双眼睛里读出半点惊愕的神色,恰恰相反,她瞧着太冷静了。 ……她,早就知道了?不对啊,司云明明说……她脑中在短短一瞬掠过好几种猜测。难道说……血杀术? 是了,按照司云的说法,以往她都是不曾有所觉察的,可如今却一副瞭然的模样……果然是跟血杀术脱不了关系吗? 「您继续说。」晴岚余光瞟了眼身边的人,指尖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 「你爹刚继任鬼首的时候,情况远不及你兄长那时的兇险。北方的狼已经老了,而我们的鹰承袭了父辈的利爪,这样的局面,如果你是鬼首,你会想怎么样?」 北方的狼指的是日渐衰微的北燕朝堂,鹰的话……不是鬼差,那就应该是同为墨翎后人的北邙洛家。 洛家司掌北地军务,世代戍守雁翎关,那时的靖安侯……如果没记错,是叫做洛清影。虽然距今并不算久远,但如今的京城中关于此人的描述已经少之又少。朝中守旧一派言此人虽为女子,却是个不守礼法,肆意妄为的,故而行事为人所不齿。但若是放在有些军旅背景的朝臣眼中……便全然不同。 她被称作大梁百年来不世出的将才。 莫要说如今的小侯爷洛清泽,即便是前些年收回燕州,而今挂印辞官的洛清河,都比不上他们的这位长姐。 唯一可惜的就是十一年前的那场北境之变,她也跟无数浴血沙场的将士一般,葬身沙场。算来也不过二十余岁,委实惹人唏嘘。 大巫祝所说的先代鬼首方继任的时候,应当也是洛清影十七岁那年刚刚接过北境的雁翎军的时候。 这样一位将帅之才,再加上一位年轻气盛的鬼首,对上逐渐衰微的燕北狼,她应该想什么? 晴岚低垂着眼睛,道:「将垂老的狼王,彻底撕碎。」 「没错。」巫祝轻轻颔首,继续道,「每个人都想在那个时候越过天水河,踏过北燕的驽马草原……那时的他们,也以为自己做得到。」 「可这跟江南并不完整的纤竹蛊有什么关系?」 「狼王老了,可是他的王牌还被牢牢地握在手里。这其中,就有狼毒。」巫祝的目光移到了苏念雪身上,「这么多年,多少人因为狼毒死去,苏姑娘应该很清楚了。」 苏念雪抿了抿唇没说话。 「狼毒的解药是七叶花,但这东西太难得。相比之下,纤竹蛊有着致命的弊端,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最好的替代品,所以包括那时寨子里的一些年轻的巫祝在内,也想着如何破解纤竹蛊的弊病,彻底消去狼毒的威胁。这其中……也就有人不自觉地走上了弯路。」她惋惜地摇摇头,「你们见到的那种纤竹蛊,并不应当说它是不完整的,应当说是被修改错了的。此蛊难得,用以研究的自然也少,不可能大肆用来挥霍,所以……便有急功近利者拿自己复制改良的直接在人身上进行试药。」 直接人身上?!苏念雪不住地蹙眉。这是在有些有违常理了…… 「他们瞒着族中的人做这些,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后,犯事者便在我的允许下让你们的人处置了。这么一来,纤竹蛊也就再次被搁置了下来。」 可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晴岚眸子闪了闪,耐着性子等待着她往下说。 「再后来的一些你们中原的纠葛,我并不知晓,只知道你爹大抵是放下了最初的那些个念头。你也知道,你兄长并不是身负血杀术之人,所以他出生时,你爹像是松了口气……可到了你……他只是嘆了声终归是躲不过,我想,所指的便是这血杀术。」巫祝眸中似有追忆的神色,「鬼差有多少是得以善终的,不用我多说。他一开始并不想你走上跟他一样的路,或许是因为对什么失望,或许是因为其他,所以他有了私心,封住了你与血杀术关系最为比密切的经脉。他说,若是你日后能像个寻常人一般活着,那便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若是你选了这条路并且发觉了血杀术的存在……那么一切就由你自己来决定。」 决定是否要解开这条经脉。 鬼差的排行是依着每个人在各个位子的重要程度,这其中武力虽非唯一的评判标准,却无疑相当重要,也因此……随着她血杀术的解开,武功的增长,她之于鬼差越重要,在此时此刻也就越发危险。 晴岚在她探寻的目光中抬起了头,她轻轻笑了下,清秀漂亮的一张脸在这极浅的笑意下衬得格外柔和。 「我既然在此,决定早就做了不是吗?」 这般说着,她手掌在坐榻上轻轻一撑,顺带着拉了苏念雪站起来。 巫祝仰起头,像是毫不意外地看着她。 她对着年迈的老人弯腰拱手一拜,淡淡开口道:「便如大巫祝所言,先毁去纤竹蛊,之后……还请劳烦帮我解开这被封住的经脉吧。」 第214页 苏念雪跟着在她后面弯腰一拜,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气。 明摆着的事情啊…… 巫祝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她支着骨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手掌抚过眉心银坠,最后落与心口。 「出去之后,祭坛的西北方走一小段路,落脚的院子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先休息吧。毁去纤竹蛊,我还要跟寨子里的巫祝们做些准备。」 她望着面前的姑娘,就像是过去看着无数鬼差一般低下头。 「愿你平安,上天赐予的孩子。」 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章 猜测 山谷的夜风将无人打理的野草吹得四下摆动,在烛灯昏暗的光下乍一眼看过去有点像水面的波涛。 苏念雪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勾着晴岚的小指轻轻晃了两下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你自己经脉的事情的?」 山谷里除了祭坛那一处应当就少人踏足,连同这些通往各处房屋的小路有些都被长长的草给盖住了些,晴岚伸手过去把那片草丛拨开,带着她迈过去之后才开口。 「下山前的一段时间吧。」她歪头思索了片刻道,「之前有感觉说有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还想着说会不会是我内伤没好全的问题。但是后来白……庄主跟我说学着控制细微的内力收放之后,我再运气才发觉的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因为按照这种法子运气需要调度的是内力在全身经脉的运行?」她手指捻着自个儿的下巴想了想猜测道,「我记得我翻过你房里那本血杀术的册子……如果没猜错,这其实是控制自身的一种武学?」 「算是吧。」晴岚提着灯烛的手往上抬了点以便照明,「控制自身的内力,激发内里的潜能,都算作这里头,但一般来讲这种后天学才对,为什么会随着血脉流传下来就不晓得了。血杀术的记载本来就少,关于何时出现的更是早都不可考了,但至少不是坏事,也自然不必过多纠结。」 这世上难解之事何其多,哪有事事都可得解释的?既然多想无用,那不如就索性如方才的巫祝所言的那般,将它当做上苍的恩赐吧。 苏念雪低声应了句,迟疑了一会儿出声喊她:「阿岚。」 「嗯?」她回过头站定了看向她,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很是清亮。 「你方才……似乎并不惊讶是你爹封了你的经脉?」 她记得最初在西域时,在自己惊讶于以她的年纪能有那般修为时,对方曾说自己的天赋比不得兄长……那,在知晓这背后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之后,她可曾介怀? 「其实,并不难猜啊。在血杀术出现以前,我从未感觉到这个,那么它因何而存在就不难猜。而那时唯一一个懂得血杀术的也就只有阿爹,不是他还能有谁呢?」晴岚眸光闪了闪,她探身过去抬手揉了一下苏念雪的头髮,嘴角攒了点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能理解他大概在想些什么,也不会去怪他,毕竟若是换了我在同一个处境下,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也未尝可知,既然如此,就算心里真的觉得不舒服,也不会去苛责谁。」 「至于遏制了天赋这件事……」她眨了眨眼,眸子里少有地闪过几分无辜的神色,「即便如此,你把我放在江湖里有几个能打得过我的?」 这话说得……要给别的人比如说某位沈小姐听到估计又要呲着牙恨不得提着剑就要找她单挑了……虽然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被用无数种方式缴了手里的剑。 但好歹谦虚一下? 苏念雪在愣了一瞬后失笑,伸手过去捏着她的耳朵嗔道:「是是是,你厉害,我们这些平常人啊,是不懂你们这些天赋异禀之辈的。」 「嗯,药谷谷主的关门弟子平常?那这天底下多少大夫要自惭形秽啊?」晴岚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抓了握在手心里继续往前走,一边不忘慢条斯理地调侃,「年纪轻轻跑过西域解狼毒,走过江南除春疫,现下还见识过南疆神秘莫测的蛊术,若说万卷医书不如踏过足下万里山河,那如今你算不算读过万卷书册?」 「你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苏念雪好笑地稍稍使劲捏了下她的手腕,一面不住地摇头。 啧啧啧,学坏了,这还是当初那个稍稍靠近一些就会脸红的黑鹰吗? 四下安静,还能依稀地听见虫鸣声,小院被人打理过,算得上干净整洁,晴岚把烛灯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转身时却瞧见苏念雪倚在竹篱边发呆。 「怎么了?」 她抬起头,略微皱了下眉道:「没什么,就是你方才说若是你也在与你爹同样的境地的时候,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东西,关于那个时候北境的纠葛的。不过时日久远,我也只是有些模煳的印象。」 晴岚挑了下眉,进屋去把里头寨子里的人备好的食盒拿了出来,道:「先吃点东西。」 碗里的汤还散发着热气,她手捧着碗小口喝了点,道:「你还记得大巫祝说北燕这些年国力渐衰吗?」 「嗯。」晴岚鼓着腮帮子嚼着糍粑,含煳地应了声。 「十一年前的那场北境之变……我记得是有蹊跷的。」她撑着脸咬唇思忖了片刻,道,「当年北境不缺兵马,论起将帅更是洛清影和洛清河都在,按理来讲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会有那样的损失……甚至险些连雁翎都要失守。细细想来,这很蹊跷不是吗?而且连你爹也从一开始坚持要协助北境灭燕北,到了后来这样……」 第215页 晴岚眨巴着眼睛把嘴里的东西咽了,这才道:「是很蹊跷。但是阿雪,你心里其实有猜测了吧?毕竟,虽然江湖上的风亦是从未止息,但到底比不上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苏念雪低着头轻轻吹着碗里的热汤,氤氲的热气模煳了她的视线。 大梁立国已经二百多年了,前一百来年是墨翎在守,现在是洛氏的人。可是不管是谁,都顶不住来自身后的目光。不是每个君王都有容人之量,手握重兵,就难逃功高震主这四个字。 「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在想另一件事。」晴岚朝她碗里夹了筷子菜,「燕北这些年,内斗愈演愈烈,也只是靠狼骑四下掠夺勉强支撑,就算如今借着周秦捲土重来,又能支撑多久呢?」 这话倒是点醒了苏念雪,她下意识咬了下筷子,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迅速将脑中分散着的信息整合在一起。 如果十几二十年前就开始准备平燕北,且对方这些年的愈发衰败,那就算有一个熟知底细的周秦在,他们凭什么就能断定自己能赢?即便是孤注一掷,也要有一定的把握才敢动手才是。 「如果按照大巫祝的说法往下想,这是一场燕北註定会输的仗。」晴岚放了碗筷,眸中似有深意,「区别只是时间,还有究竟会死多少人。」 这么说看似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实话。 他很了解鬼差,很了解北境,但是他就了解洛氏手里的北境军吗?这不可能。就算是同为墨翎的后人,洛家和墨客之间司掌的界限也是相当明显的。 换做最坏的结果,他真的能将墨客的人赶尽杀绝,他就一定能帮助燕北人赢下这场仗吗?答案显而易见,不可能。 不管是现在的墨客还是过去的飞羽营,单单除去他们都不可能逆转这种相差过大的局面,哪怕加上这些年训练出来的厄尔多。 「如果他的目的并不是雁翎而是单纯冲着鬼差而来……」她勐地站起身,盯着面前气定神闲收拾碗筷的姑娘道,「在江陵他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杀我。」晴岚接过话淡淡道,「现在想想,从他突然出现帮了我们一把说是还了我救时怡姐姐的人情,到后面封平乃至其余人的追杀,再到哥哥带着人赶来……所有的时间连成一条线,每一个猜测外出现的人和时间点都太巧合了。」 重伤她却不杀她。如果只是想把自己暂时性摘出去,那又何必自己亲自现身,反而还加深了嫌疑。 「疯子并不可怕,怕就怕他是个理智的疯子。」苏念雪深吸了口气,「我总觉得他还没走。」 「有这种可能。」晴岚打了个哈欠拉着人往屋子里走,「之前他既然亲自来了,没达成目的就不会轻易离开。燕北人此前应该不知道纤竹蛊的存在,如今知道了这东西的作用……」 话说到一半,她却突然收了声。 苏念雪不无疑惑地看了看她,忽然反应过来道:「你是说……那个蛊师?」 南疆的蛊师不止是寨子的巫祝,但纤竹蛊这种东西制作起来太过繁复且困难,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的人,就算拿到了成蛊和配方恐怕也难以复制。 「他吹笛御蛊的方式跟那一日南烛是一样的,甚至说曲子都有七八成相似。」晴岚耷拉着眼睛,顺手解了头上的髮带,「而且,他似乎很熟悉那片林子。」 如果没记错,少巫说那片林子最常去的人是寨子里的巫祝。 「但你为何之前在祭坛内没问大巫祝?」 「他们应该是知道的。」她整个人往后一仰躺在床榻上,「你还记得少巫还有少数几个巫祝中的那种蛊吗?我们当时不是猜说周秦不可能懂蛊术,现在他手底下有这么个蛊师,似乎就能解释得通了。」 还有祈归。这姑娘虽然看着性情乖张,但既然她管大巫祝叫奶奶,而且还是这条通往祭坛的山路的守路人,那就代表她应当是可以被信任的。 可她也的确跟那个神秘的蛊师长得有些相似。 苏念雪伸手过去把她侧脸的头髮别到耳后,道:「说起来,我上来寻你的时候,这附近似乎有不少机关。」 「嗯,但是如果周秦真的在这里,而且他亲自带着人来了,光凭我们和寨子里的巫祝,还有这些机关……挡不住他。」晴岚侧过脸蹭了下她的掌心,琉璃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比起武功和布局,他也同样通晓机关之术。」 「所以你叫白瑜回去是因为这个?」苏念雪沉吟了片刻恍然道,「你在林子里用了血杀术,就算周秦之前不晓得你懂得这个,在这之后他也同样会揣测你究竟能将血杀术发挥到何种程度。」 她在拖时间。 白瑜离开的消息对方有可能知道,但如今传讯方式已改,为了提防援手,他也要斟酌动手的时间。因为不晓得血杀术究竟有多强横,对方是个谨慎的人,真正动手之前他一定会有所试探。 晴岚就是在跟他对赌这个动手时间。 但是此处距离荆楚还是太远了,若是要足够快,在将消息传递迴墨客之后还有一个最好的求援对象应该是…… 苏念雪眼睫微颤,忽然看着她笑出声。 「南境嘉水关。」 第110章 第一百零九章 变故 空中盘旋的鹰跟着唿哨声的指引俯冲而下,尖利的爪子牢牢扣紧了护臂,张开的翅膀颳起一阵风,把人原本打理得齐整的头髮都给吹乱了。 第216页 林知忆没留神被跟着这阵风乱飞的轻絮呛得咳嗽了几声,伸手去把鹰爪上绑着的信笺取了下来。 鹰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下,张开翅膀飞走了。 她还没把信打开屋子里的人就跟着凑了过来。 「这回不是鸽子,反而是鹰?」沈楠茵狐疑地看了两眼并无落款的信笺,眼前忽而一亮,「难道说是……」 「虽然写这封信的不一定是她们俩,但是应该是她俩的消息没错。」林知忆指尖点在她的额头上把人轻轻推开了些,「毕竟这年头,除了她们,用鹰来传消息的也没谁了。」 一面这般说着,她迈步进屋把折好的信笺摊开略略扫了两眼。 「写了什么?」 「找到背后搞鬼的究竟是谁了。」她捻着信笺递到她面前,「这个消息估摸着不止给了我们,只不过她们的处境不是特别好。」 沈楠茵接过看了看,不禁皱眉道:「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南疆路途迢迢,就算我们赶过去也赶不上吧?」 「是不用过去,毕竟荆楚那边的反应和对策应该比我们快得多。」林知忆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面前的桌子,「但是如果只是想让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话,应该不至于用上鹰。」 毕竟这种方式有些过于明显了。 她合上眼,闭目思索着这其中的深意。 沈楠茵在旁边支着脑袋看她,手里还攥着那张被她弄得有些发皱的信纸。外头是六扇门的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也不晓得他们在忙些什么。 忽然间,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扯了扯林知忆的衣袖。 「怎么了?」 「你还记得谢骏的伤好之后就一直在追查鬼差吗?前些日子我记得我爹给我的信里头说,谢长轩好像跟他爹槓上了,因为这个,他们一直在查的这些也停了。」她皱着眉头道,「而且他好像带了谢家的人在查崇明?」 「崇明?」林知忆不无意外地挑了下眉。 自打荆楚那一回白子书带着人把崇明去的人包括宗主封绥在内的人都收拾了之后,崇明宗也算是气数将尽,剩余的那几个零零散散的所谓长老和弟子,都生怕鬼差杀上宗门把自己也给一块砍了,没几天原本还算繁盛的一派,人都跑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门派里估计也没剩下几个人。 此前谢家一直跟崇明宗同仇敌忾,谢长轩就算不喜也不会顶撞长辈的决定,怎么现在突然忤逆起来,还一反常态地去查了崇明? 她琢磨了一下,突然笑了:「看样子我们也得走一趟了。」 「什么?」沈楠茵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你也要去崇明?」 「对。」她眨了眨眼,「不过嘛,可能你又要面对一下这位你不大喜欢的谢氏公子了。」 天幕阴沉,像是随时要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笛声在狂风中飘得很远。 苗女翘着腿坐在祭坛边立着的柱子上头,见到沿着小路一步步踏上祭坛的几人笑着打了个招唿。 「祈归,别闹,赶紧下来。」少巫仰起头颇为无奈地呵斥道,她的脸色比之先前要好上许多,想来要不了多久蛊毒对她的影响就可以完全消除。 后者依言从上头跳了下来,却是没理会她,径直扑进了拄着骨杖而来的大巫祝的怀里,撒娇般喊道:「祖母!」 大巫祝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有客人在,不可无礼。」 她哼了声站直了身子,抱着骨笛站到了一旁。 「二位,这便是剩余的所有纤竹蛊。」大巫祝将手里捧着的盒子递给了面前的人,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古旧的羊皮卷,「至于这个,是先人留下的蛊方。」 这边说着,她将手中的东西丢入了祭坛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火舌转瞬将那张破旧的羊皮纸吞没了。 苏念雪盯着翻覆的火焰,不由在心里惋惜地嘆了声。纤竹蛊制作不易,这么一来,就算真有一日要重做,恐怕也是困难重重了。 黑蛇盘绕在篝火周围,瘆人的一双兽瞳都竖了起来,它张大了嘴,自獠牙中迸射出的毒液溅上了火焰中燃烧的蛊。 「苏姑娘。」巫祝出言喊了她一声,「余下的,便交由你和少巫了。」 这东西毁去的步骤也相当繁琐,成蛊置于火中焚烧三日,期间还要有人在相应时刻于周围灌注内力,破开蛊外层的壳子,这般过程一旦开始便不允许打断,故而也需得有人一直守在周围。 晴岚内力修为虽好,但她不懂医理,这也是为何大巫祝把少巫从山下喊了上来。 至于祈归…… 「你做什么这么看我?」苗女把玩着腰上的银饰,眯起眼睛像是有些不悦,「若是还记仇,我再给你捅两刀?」 晴岚回过头看了两眼祭坛上的几个人,歪了歪脑袋说:「那倒是不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有话快说!」 「你很讨厌我?」 「并不,而是我从来不曾对你们这些傢伙有过好感。」祈归皱了皱鼻子,没好气地哼道,「不管是你还是谁,一个德行,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抗,好像这世上缺了你们就不行了一样。但是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还不把自个儿的命放在心上。怎么?别人的命比你们的命值钱了?」 这话说到后面,语气倒是有了几分抱怨,半点儿不像是跟个还陌生的人在攀谈,倒像是被冷落了许久的孩子赌气一般。 第217页 晴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道:「我们可不常往这儿跑,至于你说的不把命放在心上……至少我不是,我现下还算挺惜命的。」 「你可歇着吧,十来年前有个跟你眼睛生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也这么说的,结果呢?」祈归白了她一眼,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跳上了石柱,「死了就死了,还要之前写封信过来说不能带我去中原……」 后半句话声音太低,叫人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晴岚轻轻摇了摇头,嘆了口气。 「你见过我阿娘吧?」 「见过,言而无信的女人。」她嗤笑了声,「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比你大个五六岁,见过她很奇怪?可惜了,你眼睛跟她生得一模一样,身上这股子气息却着实让我不喜欢。」 又是气息?晴岚心头一跳,出言追问道:「容我多问一句,你所指的气息……是什么?武功心法?」 「不是。」祈归皱着鼻子摇了摇头,正想接着往下说,却忽然收了声。 她几乎是立时撑起了身子,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山谷里风声呜呜地响着,像是有什么人在低泣。 晴岚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太对劲,她足下发力跃上了最近的石柱,抬眸望去却发现对方整个身子都绷紧了起来。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心里骤然一沉。 那个方向是她们来时的方向,也就是说…… 是寨子的方向。 「有人动了机关。」在猎猎的风声中,祈归压着声音开口道,她握着骨笛的手此刻竟然有些发白,纤瘦的手臂上青筋格外明显。 但她的目光却是冷静的。 「所有,还是一部分?」晴岚的眼神跟着她一道暗了下来。 寨子里的人一般不会靠近山路,除非有什么意外。这几日她也观察过这座山谷的四周,易守难攻,若山下真出了什么乱子,将寨子里的人带到此处,守好那条山路自然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去动寨子各处的机关,就算是意外碰见了,也不会是全部的机关都给触发了。 祈归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 「全部。」她咬着牙,眼中的光瘆人得很。 晴岚跟着她跳下了石柱,正想往前走,却被她横笛拦了下来。 「你待在这里。」苗女瞥了眼不远处的祭坛,「你要是走了,这里出了什么事,一旦仪式被破坏,你们都得死。」 「你一个人去,又能救回来多少?」晴岚皱着眉,「你的伤还没好吧?」 「你要是再废话,更救不回来人。」祈归像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故作兇狠地威胁她,「我死不了,但要是我回来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万蛊噬心吧!」 她打了个唿哨,骑着少巫的狼快速地跑下了山。 远远地一声炸响,却不是雷声,而是什么爆炸的声音。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果真的是……那来得未免太快了。她攥紧了手里的剑,脑中快速思索着对策。 离那一日在林中的对峙才几天?就算只是试探…… 等待在此刻显得格外漫长。 忽然有一丝血气随着风飘来。晴岚眸光一动,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来人蹒跚着步子,身上的衣服都快给血染透了。 是石汶和南烛。 他们身后是寥寥无几的苗人。 祈归的脸也被血染花了,她捂着肩头渗血的伤口,侧过身将背着的人放倒在了草地上,眸光灰败。 死一般的寂静。 晴岚无言地从怀里拿出了金疮药,撕开她的衣服把药撒了上去。 「能救出来的人都在这里,剩下还有很多人,包括女人和孩子在他们手里。」石汶身上的血都是旁人的,他自己似乎没怎么受伤,「以寨子中心为枢,他们布了网。说可以不杀寨子里的人,但是……」 他没往下说,但目光却落到了晴岚身上。 晴岚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往后瞥了眼祭坛的方向,说:「条件?」 祈归的手摁住了晴岚的肩膀,她抬起头,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死。」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章 陷阱 苗女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对方的影子。 而晴岚只是伸手把她摁着自己的手给掰了下去,她直起了身子,将剩下的药一股脑地抛给了石汶,道:「晓得了。」 其余的半点没多问。 祈归皱着眉站起来,沖她道:「那是个陷阱。」 「嗯。」晴岚深吸了口气,目光在其余的苗人身上扫了一圈,「所以呢?」 「你还问我?那些畜生明摆着就是要你的命,你还上赶着去送死?」她捂着肩膀的伤口爬起来,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你脑子是浆煳吗?!」 那里面的是什么人?可能是精通蛊术阵法的蛊师,可能是穷凶极恶的厄尔多,可能是恨不得将这些名为鬼差的人挫骨扬灰的北燕人,甚至有可能是…… 周秦本人。 用陷阱来形容或许已经不合适,说是胁迫也不为过。 周秦太了解墨客的鬼差,在江陵的时候是这样,想要拿纤竹蛊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对待寨子也还是这样。他看似将一个选择交到了人手里,可每一次,另一条路都像是堵死了一样,选了那条与道义相悖的路,折磨的就是她们的心。 第218页 他在用一次次的选择反覆叩问,这么多年,这么一代代人一意孤行的坚持,究竟是对是错,究竟值不值得。 晴岚看着她轻轻嘆了口气,忽然笑了:「那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些人,我该不该去。」 人群中有人倒抽了口凉气。 祈归闻言一怔,僵硬着回过头去看向这些自己帮着救回来的人。 「她不是寨子里的人,若要论起亲疏远近自然是……」有人结巴着开口,却不敢直视祈归的眼睛。 「祈归大人你唯一的亲人是大巫祝大人,可是我们……我们的家人还在那些人手里啊……」 「而且,如若不是她们来,又怎会有今日的局面……」 「本来那些人就是冲着鬼差来的,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要遭此横祸呜呜呜……」 她怔愣着看向一言不发的石汶,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阿婉还有你妻子也在那些人手里,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高大的巫祝这才抬起头,他沉默着握紧了拳头,像是嘆息:「我……想她们活着。」 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却像是重锤打在人心上。 晴岚抱着剑,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人都是自私的,在困境中,谁都想着先死的那个不是自己或者是自己相熟的人,这本没什么错。 在旁人听来这很残酷,但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没人想死啊。即便是说先前她们帮着寨子里疗伤算是这些人欠了个情分在,但是这世上有谁说过因为欠了情分就要以命相抵的道理吗? 「是陷阱没错,但是我没有死在这儿的打算。」晴岚低笑了声,伸出手去拍了拍祈归,「寨子里的机关还能用吗?」 「你想做什么?」 她没直接答话,反倒是先略略扫了眼人群,这才道:「若是我不曾记错,最初寨子里的机关设计跟我们荆楚有些像。如果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将寨子里剩下的人带上山,那么寨子你们会毁掉吧?」 因为有些带不走的东西,也不适合留给敌人。 祈归的目光暗了下来。 她当然明白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既然人家把寨子当做了阵枢,她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重启机关叫对方自尝苦果。如果要两方都得以保全,这似乎的确是目前最稳妥的一种做法,可……同样的,她自己也同样还在阵枢里,只能说相比之前的完全被动要好上一些。 至少不是一点儿生机没有。 「我不是圣人,也怕死。」晴岚侧过头一一看过方才出声的那些人,「即便我真的死在那些人面前,他们会不会遵守承诺也是一个未知数。你们说的没有错,人有亲疏远近,换而言之,我也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在这里等到你们的大巫祝大人毁掉纤竹蛊直接离开……」 她的指尖摩挲着手里的剑,自嘲般低笑了声道:「谁叫我们这群人做惯了蠢货呢?事前说好,我没法儿保证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多少人,我同你们一样,只是个普通人。生死有命,我只能尽力而为。」 这已经是仁至义尽。 「祈归。」她突然喊了一声,「祭坛那边……最快何时会知道这边的事情?」 「至少两个时辰。」祈归哼了声,咬牙道,「我会打开机关让寨子本身的瘴气和他们弄出来的迷阵混在一起,暂时阻他们一阵子,你自己抓住机会救人,可别真一不小心把命给送了!」 晴岚眸光闪了闪,低声道:「好。」 瀰漫开来的雾气模煳了眼前的视线。 「明知道是陷阱还只身前来……我该说你们这些鬼差是心怀大义,还是脑子不大好使呢?」迷雾中有声音传来,但在这些瘴气的阻挡下难以分辨对方究竟身在何处,「很可惜,不管是那一种,你今日都走不出这里。」 声音的主人不是那一日林子里遇到的那个蛊师,这叫晴岚略微松了口气,毕竟比起应付那些个蛇虫鼠蚁或者诡异的蛊兽,她宁愿去面对厄尔多。 但很明显,这个人也不是厄尔多。 毕竟厄尔多之中最可怕的一种虽的确看着跟常人无甚分别,更有甚者可以与血杀术一样控制自如,但在这个地方,纵然是最可怕的厄尔多,也难抑制嗜杀的本性。 不因为其他,就因为这里的血腥气委实太重了。 寨子里的巫祝虽然因为无辜百姓在,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但经歷了上一次的事情,他们自然还是有所防备的,这满地黏黏煳煳的兽血和人血便是证明。 「趁我还有耐心,你趁早离开,我还能考虑放你一马,如若不然……哼哼。」 那个声音依旧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威胁的话,但既然他知道有人来了,又为何不直接动手阻拦? 晴岚足下一点,轻巧地落在了一座吊脚楼的楼顶上,她猫着腰贴在了挨着房子的树枝边,眯着眼睛等了一阵子。 果不其然,那个声音又开始重复她一开始进入迷瘴里时的话。 看来是祈归那边的机关起了效果。 雾气混杂在了一起,谁都暂时讨不到好处。她从树枝后头转了出来,借力在屋瓦上一点,倏地掠了出去。 不远处有几个影子在来来回回地踱步,但比起正常的人,他们的动作要明显僵硬很多,就像是被什么操纵着一样。 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在低声啜泣。 第219页 晴岚伸手握住了一边的树枝利落地旋了个身点在了枝干上蹲了下来,她的动作太快,那些僵硬的影子根本没觉察到有人已经潜行到了他们周围。 她眯起眼放缓了唿吸,大致观察了一下情况。 看守的人并不多,相对的,这里囚着的人也不多,还大多是老人,只有少数几个妇人被围在了中间。 看样子是将寨子里掳来的人分散开了。 她眸子一沉,脚尖树木柔软而脆弱的枝叶轻轻一点,支棱着的枝叶在这轻轻一借力之下发出一声轻响,那边的像是嗅见了猎物,喉中发出呜呜的嘶吼声。 可还没等他们凑过来,一点冰凉便触上了喉咙。 剑锋割开了咽喉,剩余的几个听到动静刚刚回过头,迎面而来的飞刃就在眨眼间穿透了他们的喉咙。 血的腥气在方寸之间骤然浓烈起来,中间绑着的人被吓得张大了嘴想要尖叫出声,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年轻的女子皱着眉,缓慢而坚定地沖她们摇了摇头。 其中有人认出了她,眼中闪着泪光。 晴岚拿着匕首划开了绑着她们的绳子,又从地上拾起方才的飞刃塞到她们手里,压低着声音道:「往山上跑,你们的巫祝会救你们。」 说完,她也来不及看她们是个什么反应,足下发力跃上了房顶极快地往更深处掠了过去。 鬼差善潜行,轻功身法乃至于隐匿之术是一等一的好,只要她愿意,对方就算依仗迷瘴之利也不一定找得到她,但没人清楚机关放出的瘴气能阻拦对方布下的迷雾多久,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快地找到更多的人。 至于能不能保护这些人安全地回到山上……就不是她应该考虑的。 这也是为何她说生死有命。 解决那些僵硬的影子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甚至算不上厄尔多,更多的是在这种邪术之下支撑不住的失败品。 只能依靠本能来寻找猎物,执行主人的命令,根本算不上威胁。 寨子里的雾气一直在变化。 在墨尺割开寨子正中央的守卫的喉咙的时候,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啪啪啪——」 来人鼓着掌低笑了声,优哉游哉地缓步走到她面前。 「好俊的身法,天下第一轻功之名,当之无愧。」 晴岚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不是蛊师,也不是北燕人的长相,正相反……这人生了张中原人的脸。 后头刚刚脱困的苗人见到他皆是打了个哆嗦。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的人面无表情地将几个寨子里的苗人押了上来。 没有任何徵兆,手起刀落,血溅了一地。 人群里传出惊唿声,有人赶紧牢牢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你放走了猎物,这让我很不开心。」那人咧嘴笑了,「不过嘛……如果你做不到这个程度,那我要你的人头也没什么意思了,对不对?」 「啊,对了,还来不及自报家门。」他眯起眼,目光牢牢盯住了面前眉目冷然的女子,「在下,百里坤,就是那位……被你亲手砍了脑袋的百里雀的亲哥哥。当然……六扇门悬赏榜上那位排行第一的追魂索,不才正是在下。」 晴岚眼底的光微微一闪,道:「你来寻仇?」 「不不不,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死了,那是他自个儿没本事,呵呵……」他抖开摺扇掩唇一笑,「只不过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来找你的麻烦。本来我是不大愿意的,但无奈刀架在脖子上,莫敢不从啊……只是如今看到你……」 他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 「我迫不及待要把你皮囊变作我众多收藏品中的一个了呢。」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拉锯 他这话甫一落下,身后的影子就直直冲着猎物扑了上来,早已是惊弓之鸟的人群立时一阵骚动,更有甚者腿软得几乎都走不动道。 「跑!」 晴岚抽剑干脆利落地斩了最先的那两个,不忘开口冲着人群冷喝道。 实话说,她对于这位江湖悬赏榜排行第一的傢伙也只是略有耳闻。比起百里雀的残杀无道,眼前这个可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唯一的区别是,百里雀是纯粹的嗜杀,他却相当挑剔,且一旦看上了猎物便会咬死到底,这也是其追魂索一名的由来。死在他手里的不论男女,皆有一副好皮囊,这人还有一大习惯,杀人剥皮,也就是他所谓的收藏品。 这般恶行自然是人人厌弃,只可惜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还相当狡猾……早前墨客也曾下过墨客令追杀他,但很可惜,不仅人没抓到,那位领命的鬼差也是负伤而归。也就是在那之后,这个臭名昭着的傢伙就再没了消息。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没了消息,是跟百里雀一样,被某个人给藏了起来。 「诶,别急着走啊。」百里坤摺扇一抖掠至她跟前,扇骨敲上剑背,发出一声闷响,「你……是我的猎物。」 他皮相生得倒还算得上尚可,只不过再怎么好的面皮配上了这副病态的笑脸恐怕都是惹人作呕的…… 晴岚眉梢抖了抖,顿时觉得有被噁心到。 「滚。」 她手腕向下一压抖开摺扇,剑刃往回一收将人逼开了些。 借着错开身形的一剎,她足下一点跃上树枝,极快地朝着人群离散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220页 「啧,不听话的小猫。」百里坤像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底的光令人不由打了个寒颤,「但是……你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有人在临近支棱出来的树枝上轻轻点了下稳住了身子,冷眼扫了扫四下的一片狼藉,冷声开口。 「注意分寸。」 「分寸?跟我百里坤谈分寸哈哈哈哈哈哈……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长笑出声道。 「你若是不懂分寸,我便教你何为分寸。」上头的人闻言倒也不怒不恼,长刀在他手里漂亮地打了个旋儿,连着鞘斜斜插入地里,他从树上轻轻落下,足尖点在了刀柄上。 冰冷的手指已经捻住了对方的喉。 「她若死,我便扒你皮,抽你骨。听懂了么?」 百里坤喉头动了动,随即笑了:「罢了,那就卖你个面子,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儿。」 后者冷哼了声,而后才松开了手。 待到人影消失在雾气中,他才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便如饿狼狩猎群羊,那些影子一直紧追着逃离的人群,不时有落在后头的人被擒住斩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 这其中最多的就是跑不快的老人和孩子。 「阿婉,跑!」 利刃悬于头顶,妇人像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将怀里抱着的孩子推了出去,刀刃的破风声近在咫尺,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可想像中的痛楚却未曾到来。 温热的血泼洒在脸上,她下意识地睁开眼,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追兵已经被人斩下了头颅。 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人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年轻的女子捂着孩子的眼睛,手里的长剑还往下滴着血,但那双少见的琉璃眸子却在此刻像是星星一样驱散了阴云,她将孩子往她怀里一塞,急道:「走!」 聚集的影子低吼着朝她聚拢,像是要把风暴中央的孤舟撕成碎片。 有人不由往回看了两眼,眼中有担忧的神色。 她只是抬起了剑,指尖扣在了剑格上。 内力凝在了薄薄的剑锋上,像是过了漫长的时光,但在外人看来不过短短一个唿吸,她的身影在追兵里腾挪而起,墨尺的锋芒一下下扫过,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最后一下剑尖点在了其中一个影子的刀背上。 她好似狸猫般轻巧地在地上一滚,翻腕收了剑。 四下静了一瞬。 刀刃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追兵们的口鼻涌出鲜血,软倒了一片。 还没等她松口气,铁扇锋锐的扇边就已经直直地往她心口袭来,她急急向后一仰,硬生生地拧身往旁边一躲,避过了扇子的突袭。 但残存的劲风仍旧在她脸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血珠霎时溢了出来。 「哎呀呀,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险些就让你跑了。」自雾气中走出的百里坤眯眼瞧了瞧她脸上划开的伤口,笑道,「啧,可惜了,这么一张脸怕不是要破相。」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一声爆炸声传来。晴岚眸子暗了暗。她来时便跟祈归说好要在对方接应到出去的苗人之后毁掉寨子,这声爆炸……恐怕就是对方引动机关传来的讯号。 百里坤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声巨响,他连连啧了好几声,道:「看样子我们时间不多,本来还想看看你这只小猫能在我手底下玩出些什么花样来的……现在看来么……」 他话还没说完,森冷的剑气就已经压了过来。 晴岚眼底如同结了层霜,那股子常年在边地磨利出来的狠劲儿在血腥中冒了头。小猫?她可从来不是。 对方的麾从已经被解决,那么她只需要拖住这个人,就能给逃散的人群争取时间。 百里坤也不是等闲之辈,能在悬赏榜上挂榜首这么多年,区区这么一剑他还不放在眼里。铁扇携着各式各样的暗器飞掠而出,逼得人不敢近前。 两个人这么你来我往地过了数百招,竟也算得上势均力敌,只不过晴岚一直没再进攻,只是一次次拦下了对方的摺扇和暗器。 爆炸声越来越近了。 铁扇居高临下地对着她的额头砸了下来,百里坤脸上那抹病态的笑容愈发盛了,他像是忘记了方才的警告,眼中只剩下了眼前的一片血红。 晴岚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镇定,她的眼中倒映着迎面而来的扇影,反手将墨尺拦在了身前。 铁器相撞,骤然的压迫感让她手腕一沉。 可不过须臾,她足尖轻点腾身而起,竟然是巧妙地卸掉了铁扇的力道,她身子一拧,剑柄重重打在对方肩上,借着这个力道,她足尖在他背上一蹬,整个人霎时掠出去十几尺。 几乎是她掠出去的同时,近在咫尺的爆炸掀开屋瓦,尘土化作利刃飞出,饶是百里坤反应够快,也只来得及横过扇子挡住自己的要害。 她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着爆炸的时间,只守不攻不过是在节省着自己的内力,而现在百里坤为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所拦,更是无暇分身去顾及她。 这一手玩得相当巧妙。 她看都不看一眼后面,御起轻功快速朝着来时的方向掠去。 身后的人放下了扇子,原本打理得齐整的头髮散乱,连一身看上去飘逸的白衣都沾满了尘土。 第221页 滴答—— 有什么从他脸上滴落了下来。 他抬起头,一张脸已是鲜血淋漓。 「鬼……差?」他唇动了动,轻飘飘地开口,「去他娘的警告。」 「我要你们死。」 周遭的雾气淡了下去,已经离山路很近了,她甚至都看见了人群的影子。 但是同样的,百里坤就如同一根刺横在她心间。 那一下利用爆炸是讨了巧,但同样的,这样的举动也必定激怒了这个心理扭曲的对手。他生着张人模狗样的脸,但干的事儿委实让人噁心,更何况能叫他栽跟头的没几个,如今被这样戏耍,说他不想找自己算帐都没人信。 更何况……还有他背后的人。 方才过的那数百招其实双方多少都有所保留,自己是要利用爆炸脱身,而对方是个什么理由却是不得而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真正打起来,胜败都是未知数。她强,对方也不弱,即便是用上那半吊子血杀术,她也不敢保证能毫髮无伤地将对方斩于剑下。 更何况现在主要目的是救人,而且她也不敢保证这次用了血杀术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其实放着这个傢伙不管也不是好事,谁都知道这次只是个试探,不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麻烦就麻烦在这个人若是不除,万一下一次真正的袭击来的比援兵更快…… 会更棘手的。 「晴姑娘!快!」远处的巫祝将人一个个往上带,遥遥瞥到她的人影连忙招手道。 然而他话音刚落,变故突生。 倾泻而出的暗器如同密密麻麻的巨网,直直冲着人群飞去,饶是那几个接应的巫祝反应极快地吹笛御蛊,也只是阻拦了大部分。 铁扇的锋芒也如影随形而来。 长剑抵住飞来的扇子,飞刃刺破皮肉的声音传入耳中,晴岚心底一凉,手腕用力甩开铁扇往后看去。 血淌了一地。 铁扇打着旋迴到了主人手里,但是下一刻,一颗雷火弹又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那个方向站着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是那个名叫阿婉的孩子。 晴岚拔腿便往那边追了过去。 然而后头追上来的人却咬紧了她不放,扇子又重新甩了出来。 「没用的,看着你想救的人死吧!」 劲道反震让她虎口裂开了一道小口子,她踉跄了几步,头也不回地往那边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剑光一闪而过,像是划开了阴沉的一片天。 爆炸声震耳欲聋,好似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抖了三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百里坤玩味地勾起唇角,鲜血淋漓的脸因着这抹笑更显得狰狞。 但是下一瞬烟雾散去,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边。 孩子似乎并不知道方才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扑闪着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把自己牢牢抱在怀里的女子,轻轻绽出一个无邪的笑脸。 年轻的女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后。 手上因为被爆炸的砂石刮破的伤口渗透了浅色的衣料,瞧着有些可怖。 她提着剑抬起了头。 落入百里坤眼中的是那双染了血色的眼睛。 事已至此…… 没有放过他的必要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魅影 那双眼睛也让她身边的巫祝打了个哆嗦,连带着说话声都有点抖。 「晴姑娘,你……」 「带上还活着的赶紧走。」晴岚眸子闪了闪,低声道。 接应的巫祝不敢多话,只能点了点头按照她说的做。 远处苗寨在声声巨响中倾塌,浓烟裊裊而上,只留下了满目断壁残垣。 百里坤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阴恻恻地笑道:「有趣,这便是那小子说的神秘武学?能叫修为在顷刻间暴涨,着实是让人羡艷……我改主意了,若你将这门武学交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 他手中的铁扇在昏暗的天色中闪着寒光,那上面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如今也同主人一样想将面前的女子剥皮拆骨痛饮鲜血。 晴岚垂眸看了眼自己虎口处的伤,腕骨轻轻一抖,像是毫不在意地握紧了墨尺,锋利的剑刃在内力的催动下于挥舞间发出一声清啸。 「只怕你拿不到。」 狂风捲起了她的衣袂,红眸如血,蛰伏于血脉中的力量在交锋中甦醒,如长空中俯冲而下的鹰隼亮出了爪牙。内力在经脉中快速运转,竟是让原本已经止了血的伤口都隐隐有了裂开的迹象,她咬紧牙关忍了下来,剑锋重重地扫在了铁扇上。 百里坤虎口一麻往后退了好几步,手里地摺扇被这又快又狠的一剑给扫到了地上,应声断成了两截。 眼见着剑尖有一次近了身,他眸底阴狠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扬手一甩,不知从何而来的飞刀硬生生地将女子的身形阻在了数尺之外。 他往后一掠,手掌虚虚握起,那些飞掠而出的飞刀便如同被操纵一般,将对手的大半个身形罩在里头。 穿花手。 晴岚心底一沉,脚下的步法随着飞刀的攻势而不断变动。她自然是认出了这手对方的独门功夫,方才他手里的摺扇不过是煳弄人的器具,这些特殊铸造能够任他操纵的暗器飞刀才是真正的杀招。 第222页 山路本就狭窄,这么几番腾挪避让下来,那些纠缠着的刀刃就像是苗人的那些蛊虫,在操控之下把人一步步逼入逼仄的角落,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百里坤变掌为爪,同时自腰间抽出条细长的鞭子,发力一甩朝着她面门直直狠狠地抽了过来。 眼看着避无可避,晴岚深吸了口气,当机立断在极逼仄之处倏地一跃而起,墨尺的剑鞘被她翻腕一旋盪开了逼近的一波飞刃,而后长剑卷上唿啸而来的鞭子,她借着这个势头蹬上了高处。 内力凝于剑尖,她足尖在崖壁上一蹬,自上而下从飞旋的暗器中四开了一道口子。 百里坤脸色一变,不得不反手重新聚拢飞刃护住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 墨尺在飞刃围成的刃上弹了一下,发出嗡嗡的闷响。 晴岚一个后翻落在了地上,垂肘而立。 额角有汗珠落了下来。 血杀术对于现在的她来讲与最初的邀月十三刀一样极耗内力,不到需要的时候她并不会用,百里坤这位恶名昭彰的恶徒能让当年的鬼差吃了瘪,这么些年过了,他也不会停滞不前。从最开始教授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确定,对方的武学修为已然迈过宗师境。 江湖里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奈何不了他,就算是身为鬼首的白子书,又或是后天修习了血杀术的白子珩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轻松胜过他,除非是各个江湖门派早已避世不出的老一辈。 这样一个狡诈的亡命之徒甘心成为别人的马前卒,那就只能说明,对方比他更强。如果赢不了他,那何谈去阻止他身后的人? 晴岚望着重新朝自己飞来的薄刃,红眸清亮,她抬起剑,心里那个迷迷煳煳的影子在压抑的唿吸声中逐渐清晰。 像是有根弦啪的一下断了。 在那些明晃晃的锋刃之中,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那个在她的梦境中一次次出现却又沉默不语的自己似乎就站在了她面前,对方抬起手,再一次将玄铁长剑横在了她面前,轻声开口。 「你不能输。」 她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没有丝毫犹豫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也不会输。 那个影子像是笑了,在猎猎的风声中,她的身影逐渐归于透明。 凝聚在剑上的气劲剎那间迸发出来,迫近的气浪捲起铁刃,在一声声令人牙酸的击打声中,百里坤的身子一颤,原本稳稳变幻的手法忽然露出了破绽。 他捂住胸口,整个人晃了一下,张口便有一口血涌了出来。 失去了主人的飞刃被捲起抛出,无力地刺入土中。 像是不敢相信一般,他瞪大了眼,生平少有地感受到了畏惧。 晴岚眸子里的血色没有再像上一次那样愈发浓郁,反倒有了消退的趋势,她急促地喘着气,目光却仍旧紧紧盯着百里坤。 「你从鬼差手里跑过一次。」小臂上因为用力过度而重新裂开的伤口往外渗着血,她低笑了声,满不在乎地将血迹抹去,眸光灼灼,「可惜我的墨客令不在身上。」 言下之意是什么不言而喻。 晴岚随手将落下来的一缕长发别到了耳后,嘴角那抹笑意很浅,却有着藏不住的桀骜。她的先辈曾手握利刃直面北地的狂风,于白雪茫茫之中将纵横草原的狼王挡在了重重关隘之外。而今日……天下风云出我辈,纵使她们无法阻止战火重燃,却也绝不会让这些捲土重来之辈再向前一步。 百里坤的脸色铁青,他目光阴沉着吐出了口中残存的血,嘶吼着再度迎上她的剑。 但这一次,他再也占不到半点便宜了。 有人在远处的山崖上冷眼旁观着这场死斗,他们的衣袍在大风中飞舞,腰间的牌子篆刻着陌生晦涩的字样,隐隐能瞧出中央刻着的是个「萧」字。 那是北燕的国姓。 「长生天的馈赠,殷红的明珠。」高大的那个开口时的声音沙哑,他缓缓拉下面巾,轮廓深邃的一张脸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显得格外冷肃,「我原以为那一日看到的也不过是低劣的伪造品,没想到……呵,该说是猎鹰们命不该绝,还是大君时运不济呢?」 他身后的人没说话,男子的一张脸被面具藏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冰冷的眼睛。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试探,我们发现不了她,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也做得非常好。」他裂开嘴笑了笑,沖他招了招手,「我的朋友,不要闷闷不乐。大君要千里沃土,你要卑劣者付出代价,我们各取所需,这没什么不好。她是我们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如果能早点除掉……」 他却开口打断了对方。 「留着她的命。」 「哦?理由呢?」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对方。 「北方的网还没撒完,现在杀她……」他抬起眸,冷眼看着面前高大的燕北人,「你想让鹰不顾后果地将网撕碎吗?」 后者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远处被打得节节败退的百里坤,微微颔首道:「好吧,便如你所说。不过……我们再不做点什么,下头这位,恐怕就要提前一步被鹰撕碎了。」 他眸子微微一动,摆了摆手。 「祈越。」 有人从石头后边晃了出来,正是那一日在林子里的蛊师。 「把人带回来。」 第223页 蛊师微微一躬身,应声而去。 百里坤身上已经见了好几个血口子。 薄刃被剑影打得稀稀落落,失去了内力的灌注,即便是特殊打制之物,在玄铁所铸的墨尺面前也不过是薄纸一张。他引以为傲的穿花手此时已不能再帮上他半分。 晴岚紧皱着眉头,对着他又是一剑,顿时将他手里的鞭子砍成了两截。 虽然看上去占了十足的上风,但她自己的状况也不是太好,血杀术有所突破固然是好事,可毕竟还算不得融会贯通,再加上她的内力其实尚且比不上对方多年积累的深厚,此刻的消耗也已经去了八成。 百里坤在这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没了反抗的法子,他挣扎着抵抗,嘶哑着声音道:「放……放过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可对方的剑仍旧没有慢下来的趋势,他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那抹短暂划过的嘲讽之意。 她不信。 「你难道不想知道北境发生了什么吗?!」他苍白着脸,豁出去一般大声喊道。 剑势终于有了一瞬的停滞。 几乎同一适合,有什么尖啸着扑了上来。 晴岚面色一变,急急后掠避过了森白的獠牙。 是他! 蛊师一把扣住了百里坤的肩膀,一边打了个唿哨示意豢养的蛊兽拖住对方以便自己带着人脱身。 蛊兽呲着牙俯冲而下,竖瞳阴森。 如果放任他们二人离开,那么下一回等待着自己还有山中人的就是这些鹰犬疯狂的反扑,仅仅一次试探就已经让寨子里死了那么多人,如果下一次…… 谁都不敢想。 晴岚眸光一凛,冷喝了一声竟是迎着蛊兽的獠牙噼了上去。 蛊兽无力地悲鸣了声,毒血溅了一地。 她旋身躲过大部分飞溅的毒血,但仍有一部分落在了她身上,顾不得伤处因为沾血的痛楚,她在空中虚踏了一下直追意欲遁走的二人。 「晴岚!」 远远地有人喊她的名字,但声音在狂风中支离破碎,来不及细想究竟是谁。 眼看着要被追上,蛊师眸中阴狠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反手一扬,淬了毒的飞刀应声而出,而紧随其后的,是一把不知名的粉末。 飞刀易躲,但这些散成雾状的粉末却是难了。 方挑开的飞刀的手根本来不及回挡,晴岚下意识地屏息闭眼,但眼皮上传来的灼烧感仍旧让她不由闷哼了声,跌在地上滚了一滚。 好疼…… 这样就行了。蛊师像是松了口气,刚想拉着手上的百里坤远走,但不料手上一松,方才还扣着的百里坤竟然抽了他腰间的短刀沖向了捂住眼睛的晴岚。 该死的!这个蠢货! 可惜他已经来不及拦住他了。 百里坤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仿佛被毒粉撒中的人已经无力反抗,只能沦为他的掌中玩物。 可惜他到底是错了。 手臂被齐肩斩断飞出,他后知后觉地觉察到痛意,悽厉地惨叫出声。 下一刻墨尺的剑锋就洞穿了他的喉咙。 蛊师上前的动作止在了中途,他不再犹豫,当机立断地转身遁走。 大雨倾盆而下,像是要冲洗去这一路的斑驳。 晴岚支着长剑站了起来,湿透的额发遮住了她的面容。 在瓢泼大雨中,她的背嵴始终挺直。 山崖上的人无言地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雨幕里。 后头赶来的几个人呆愣地站在原地,显然是还没从者转瞬即逝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直到苏念雪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到了她身后。 「阿岚……」她望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肩膀,低声唤道。 可晴岚没回她。 正当她想转到前面去的时候,方才还站得笔直的女子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整个人软倒了下来。 苏念雪吓坏了,连忙伸出手搂住她。 雨水混合着血水从她的面上淌了下来,她牙齿打着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别、别碰我……有……」 苏念雪捧着她的脸,指尖触碰到她眼尾滑落的温热的时候霎时白了脸。 那是血。 跟着奔过来的祈归眼尖地瞥见了对方衣料上的灼烧之处,顿时心底一沉。 「是毒。」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灼烧 一场大雨洗尽了满目的苍凉,夜风呜呜地拍打着木门,院子里挂着的青灯在风雨的沖刷下明明灭灭。 雷声轰隆,如同咆哮的巨兽。 木盆里的水被血染红,涟漪间倒映着桌前那盏灯灯影子。 蛊虫在蛊医的催动之下一口咬住了床上人的小指,圆滚滚的身子在乌血被一点点吸出之后愈发鼓胀。 银针快速落下,一双手抵在她的后心,轻而缓地驱动着内力替她梳理着枯涸的经脉。 从始至终屋里除了拿捏瓶罐的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没了其他响动。 少巫好几回忍不住偷偷去瞄两眼紧抿着唇的医女,每每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在瞧见对方的容色之后憋了回去。 纵然相处时日短暂,她也习惯了这位来自中原的医女惯常的温和模样,即便是那几日因为寨中的冲突心有芥蒂,对方也始终予人笑脸,她本想着能叫她动容的事情应当没几件,可今日…… 第224页 她还从没在这人脸上看见过这般冷淡的神色。 蛊虫喝饱了毒血,在召唤之下回到了小小的木匣中,而那些扎入皮肉的银针也被人一点点拔了出来。。 苏念雪长长地出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拉好晴岚身上的衣服,将昏过去的人扶着躺下,她的眸子里像是凝结着一团雾气,叫人看不清真正的所思所想。 少巫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直起了腰。 她在心底嘆了口气,出言安慰道:「不必忧心,蛊兽的毒不过是沾染上的,我已经替她给拔了,至于后面那一种,许是对方给予脱身,她躲得也算及时,虽棘手些,但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毒。她现下昏过去更多是因为内力耗竭,皮肉伤亦是不重的。」 苏念雪抿着唇轻轻点了下头,道:「我于苗疆的蛊毒不熟悉,还要劳烦少巫大人了。不知后面这一种毒会如何?」 客套而又疏离的语气,竟是比最初见到时还要冷些。 少巫眸子闪了闪,有些歉疚地开口道:「谈何劳烦……后头这一种我替她清了大部分,但仍有些留存在她体内,不过也无须担心,待到她醒后看看如何再做最后的处理便可。」 见对方依旧没有多言,她忍不住道:「晴姑娘体内的那条经脉已经有了松动之势,我想……她应当是在血杀术上有了突破,这门武学在必要时刻会自己庇护所有者,所以……」 「嗯,我晓得了,少巫大人。」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面容有些难掩的疲倦,「我没事的。此次变故来得太快,寨中伤者亦不少,这边我看着,你还是先去看看吧。」 这就已经是逐客令了……少巫在心底嘆了声,拿起了诊治的器具。 咔嗒一声,门被轻轻带上了。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但风仍旧很大。 苗女垂着脑袋双手抱膝坐在院子外头,身子单薄。 约莫是听见响动,她扶着旁边的木桩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少巫没说话。那身衣服还是早晨那一身,想来是这么来回跑再加上后续处理伤者也来不及换。 她像是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少巫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了手。 祈归整个人僵了一下,看着对方伸手把她脸上不知何时染上的一抹血迹抹了去。 「不用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带我去祭坛那边看看,让她们自己待着。」少巫沖她笑了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大概……现在也不是很想看见我们吧。」 谁都不是圣人,先前寨子里的人因为欺骗,因为荆楚带来的灾祸迁怒于她们,虽事后得以说清,但到底心有怨怼。现今换到她们身上也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因为顾虑到他们,哪里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虽然如少巫所说将大部分的毒剔了,但是因毒伤而导致的伤痛却仍旧折磨着她。 苏念雪低垂着眼睛坐在床头看了她好一阵,这才起身去将那一盆混着血的水给倒了重新换盆清水回来。 这场雨让原本春意融融的南疆顿时凉了不少,这么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被风激得打了个寒颤。 指尖被井水浸染地冰凉,她拧干了毛巾,一点点替她擦拭着脸。 睡着的人似有所感,眼睫轻轻颤了颤。 苏念雪指尖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张了张口像是想喊她,可末了也不过是轻声嘆息着放下了手里的毛巾,伸出的手落在她的眉心,一点点地想抹平眉间的褶皱。 过了片刻,她把手抽了回来,缓缓将脸埋在手心里深吸了口气。 「你吓死我了……」 那些个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明言的情绪此刻如潮水般拍打了上来,汹涌地像是要将人淹没。 她是见过百里坤的画像的,赶到的时候远远的那一眼也足够认出来对方面前的究竟是何许人物,这一个悬赏榜第一就已经够棘手,还要加上那个蛊师…… 幸而对方用的毒并不致命。 但是……细想之下其实还有一个问退,为什么用的毒会不致命?就算是看到了来援的巫祝怕被认出来,可有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足够将药物替换了。 明明有置人于死地的机会却不做……是因为背后有人下了什么命令吗? 她想不明白,又或者说至少现在她并不愿意去想这件事。 窗前依稀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苏念雪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去把窗子推开来。 玄鹰俯下脑袋啄了啄自己的翎羽,目光锐利。 大抵是见到面前的女子久久未动,它张开嘴叼下了腿上绑着的短笺,探长了身子过去将短笺往她手里送。 苏念雪眨了下眼,摊开手掌接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玄鹰的羽毛。 后者舒服得眯起眼睛发出声低啸,张开翅膀扑腾了两下才振翅飞离了窗子。 她笑了笑,任其在附近盘旋。 这一阵声响并没有吵醒沉眠的人。苏念雪望着手里的短笺,眸中的神色有了一瞬的复杂。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一种想将手里的东西丢出去,装作从未收到过的想法。 但也只是短短那一剎的想法。平心而论,她的确因为心疼晴岚而归咎于寨子,觉得他们不值得如此付出,可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恐怕才真的是真正让晴岚那样的努力白费了。 第225页 最终她还是摊开了那张短笺。 从中原寄过来的信笺,没有落款,不过猜着应该是白瑜寄过来的,说已经带着人往这边赶,应当要不了太久,不过嘉水关那边不知道被谁给拖住了,恐怕也没那么快能让人过来。不过他们在路上还发现了一些东西,信中不便细说,等到了再谈。 约莫是跟周秦在中原的棋子有关系,毕竟能让崇明做厄尔多,会有其他人甘心做其马前卒也不奇怪。 苏念雪大致看过之后依着原先晴岚的样子将东西处理了,她想了想,拿出纸笔简单写了个回信,大致写了这边的近况,不过其中略去了晴岚中毒的事情。 玄鹰听到鹰哨声,重新落在了窗边。 苏念雪将信笺绑好,将它放了出去。 床头的烛火将将要燃到尽头,被风一吹更是将息未息。 苏念雪索性熄了灯,以手为枕趴在床沿这么守着她。 白日里帮着大巫祝处理纤竹蛊,本以为换下来人之后可以稍事休息一会儿,却不料出了这件事,饶是有少巫帮着,药王谷那一套针法下来,再加上之前的消耗,她此刻也是疲惫极了,不多时便睡了过去,只不过自始至终她的手都覆在对方微凉的手背上,半刻不敢松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放心。 夜色如水,屋外的风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停了。 过了许久,她掌心握着的手像是轻微地动了一下,修长纤细的指尖轻轻从她手心划过,动作轻柔。 但也只是那一下。 晴岚紧闭着的眼睫抖了两下,眼皮仿佛有千钧重,又或是哪怕动一下便是难言的痛意。 她喉咙里不经意间溢出一声极轻的低吟,宛若雪落枝头不留痕迹,亦没惊动守着她的姑娘。 四肢百骸的灼烧感依旧在,那抹好不容易显露出来的清明转瞬又被掩盖了。 苏念雪醒时天已经大亮,日光暖融融的落在身上,似乎昨日的狂风暴雨不过是人们的一场梦境。 但谁都知道不是梦。 井水清澈地倒映出她略显憔悴的眉眼,如同提醒着什么。 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个盒子,她走过去打开来,里头的早点还散着热气。 送来的人约莫是不想叨扰,放下便离开了,连个纸条都不曾留下。 苏念雪无言地嘆了口气,将食盒重新合上,眯起眼来凝视着明媚的日光。 虽然知道是一番好意,但她也着实是没什么胃口。 脑中是一片乱麻,那些思绪像是梗在心头,无处发泄。 她漫无目的地在桌前坐了很久,呆呆地看着微风卷过山谷的野草。 直到屋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苏念雪心头一跳,连忙推开门进去。 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自己撑着身体皱眉坐了起来。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长发因着她的动作披散在身前,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听到门口的动静堪堪缓过神来。 「阿雪?」 像是不经意间的一声轻唤,苏念雪刚松了一口气应了声,正想端着杯子递杯水过去,却听见她继续往下接了句。 「你没点灯吗?」 茶杯重重砸在地上,霎时摔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她根本无暇顾及碎了一地的杯盏,声音微颤。 晴岚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好暗。」 一片死寂。 日光从窗子里落进来撒了满地,苏念雪却在这一霎浑身冰凉。 她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仍旧压不住自心底漫上来的恐惧感,最终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喑哑。 「阿岚……」她僵硬着身子一步步往前,整个人都在发抖。 「现在是白天。」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微光 额前的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此刻是个什么神情。 苏念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她面前的,她跪坐在床前,颤抖着伸出手捧起了对方的脸,僵硬着拨开遮挡住面容的发。 晴岚的手始终垂着放在腿上,看着乖极了。 如果是平常,她应当会低声笑笑反过来安慰自己,但此刻…… 那双宛若琉璃玉般的眼睛像是失了光彩,只余下了一片空洞与灰败。 苏念雪似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她抽回了手捂住自己的唇,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啜泣声,滚烫的泪落下来打湿了面颊,甚至有些滚落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是她第一个接着她的,她当然知道蛊师的那把毒粉撒到了那儿,那个时候她触到她眼尾划过的血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不过一直不愿意往深里去想,又或者说……她有那么一丝心存侥倖。 如果运气好,如果毒粉的毒性不至于那么烈……而且她当时还是适时闭了眼的,会不会……不致盲? 可惜老天到底是无情地用她最不想的一种情况击碎了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饶是如此,她也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崩溃的时候。 「我去找少巫,你莫要乱动……」她咬着牙把哭腔憋了回去,胡乱地抹了把脸就要起身往外走。 晴岚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了她。 她握着她的手腕,摸索着触上她的脸,指尖微微散发着凉意。 苏念雪红着眼睛依着她的力道往下俯低了身子被她半圈在怀里,唿吸仍旧有些发抖。 第226页 晴岚像是低低嘆息了声,仰起头轻轻吻上她的面颊,她的面容很平静,没有半分怨怼,温热的唇一点点吻过怀中女子脸上的泪痕,最后落在她的额间。 言语在此时似乎有些过分苍白。 「你去吧。」大抵是猜到她的心绪,晴岚阖上了眼睛,轻轻抵着她额头道,「我在这儿等着你。」 苏念雪鼻子一酸,轻轻应了一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在确认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晴岚伸手扶着床边的柜子慢慢站了起来。 她的伤并不重,更多的是虚耗过甚,其实没什么大碍。 除了…… 她依着记忆摸索着走到了窗边。 外头是晴空万里,昨日的阴云被日光碟机散,就连从窗子里吹过的风都好像带上了山谷里的青草香气。 日光落在眼睫上,携着暖意。 晴岚抿了抿唇,慢慢伸出了手像是想握住什么,最后却还是缓缓放了下来,扶着东西一步步回到了床上。 她能感受到日头的温度,眼前却瞧不见半点光。 像是堕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渊,整个人被暗无天日的深渊包裹。 心里像是毫无徵兆地裂开了个口子,令人窒息的惶恐冒了头,叫嚣着想要把人拖进黑暗中。 她深吸了口气,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置于膝上的手掌一点点收紧。 原来她并没有说出口的那般无所谓,并不是不害怕,也并不是一点后悔和退意都没有的。 口中不知何时漫上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用力过度咬破了下唇,连忙松了口。 有点难办。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感受到那一剎的刺痛之后忽然失笑出声。要是给那姑娘瞧见恐怕又得难受了,而且这么明晃晃的证据,自己还没办法辩驳。 晴岚有些怅然地将手放了下来,脑袋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她蜷缩了下身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脱力昏迷前眼眸处传来的灼烧感仍旧历歷在目,她在那时就多少有了猜测,所以面上的那些平静并不完全是强装出来的。 但心里没底也是真的。 不论是身为鬼差还是黑鹰,她的确都受过不少伤,可如今的这种情况……也的的确确是第一回 。 她才二十,说不害怕,不担心,那是假的。 远远的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晴岚眼睫颤了颤,略微抿起了唇坐正。 少巫见到苏念雪红着眼过来找自己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她跟对方一眼,多少有了点猜测在,所以算不上慌乱,但也是半点不敢耽搁地跟着过来了。 碧色的蛊虫被她从拿着的匣子里放了出来,蠕动着朝人手腕处爬去。 「可能会有点麻,忍着点儿。」她轻声出言提醒了句,同时从随身的东西里捡了跟长针挑破了她的食指取了点血。 苏念雪盯着蛊虫多看了两眼,这才将目光移到了她脸上。 她的眼神在触及对方唇上略微掩着的咬痕是陡然掀起波澜,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苦楚像是重新泛上了舌尖,心口被人攥紧一般生疼。 苏念雪无言地伸出手去将她有些散乱的长髮拨到了后边,双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余光瞟到她这些个小动作的少巫眸光闪了闪,一时间竟有些五味杂陈。 她将吮吸完鲜血的蛊虫捉了回来瞧了瞧,长长地松了口气道:「是余毒作祟,比想像中的棘手一些,不过有可治之法,现下看不见……是暂时的。」 晴岚闻言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也只是化作了一声应答:「嗯。」 心知她此刻必定觉得煎熬,少巫嘆了口气,转而沖苏念雪道:「苏姑娘,能随我出来一下吗?」 苏念雪指尖微微一动,轻轻在她肩上摩挲了一下,这才应道:「好。」 野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你想同我说什么?」她在门外站定,并没有刻意合上门迴避。 「毒并不难除,但是有两种办法。」少巫将指尖抵在唇上,沉吟片刻道,「一种是每日配药覆于眼上,慢慢将她眼中残留的毒素给拔出,但是,所需时日可能要长久一些。」 长久一些?苏念雪眸子微微一动。她同样是医者,虽然对南疆的毒不了解,但类比下来,相似的状况也是有见过的。所谓的长久一些,短则三两月,长则一年半载也说不准。这法子是最无害的一种,寻常时候不用想,等得久一些也不碍事。 但问题便是此刻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 「那,第二种呢?」 少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还记得她那条闭锁的经脉吗?」 苏念雪闻言皱起了眉,道:「你的意思是……」 「待她恢復些,将她经脉的闭锁打开。」她看了两眼屋内的人,「血杀术被压抑得太久了,那些被抑制的内力会在闭锁解开的剎那流向四肢百骸,其中自然也包括了……」 眼睛。 「借着内力将余毒汇聚在一处,再辅以蛊药根除。」 这种法子的确可以迅速让眼睛復明,但同时也有很大的风险在。 因为人的双目所存的经脉太细了,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刺破眼眸处脆弱的经脉,到时候可能还会有适得其反的下场。 又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第227页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道:「不管哪一种,前提都是先配药保证不会恶化下去。」 「是。」 「那便劳烦了。」她抱拳微微欠身,「至于选哪种,我晚些时候会告知的,不知这样可以吗?」 少巫嘆息般摇了摇头,道:「好。」 她拿上东西往外迈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低声道:「抱歉。如若不是为了……」 剩下的半句话断在了风声中。 苏念雪被日光激得眯了眯眼睛,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道歉的。」 本就不是他们的错。 她进门时顺带着将门掩了,略微遮蔽了日头。 床上的人听见声音抬起了脑袋,乖巧地等着她过来。 「就会在受伤之后卖乖……」苏念雪小声嘟囔了句,走过去捧住她的脸揉捏,「你答应过我什么的?」 晴岚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伸手扶住她的腰,闭着眼任她□□。 「阿岚。」她轻声唤了声,眸光闪烁着。 「嗯?」 「你把眼睛睁开。」她低垂着眼,指尖轻轻抚过她唇上的伤口,「我看看,可以吗?」 晴岚虚虚搭在她腰间的衣料上的手骤然间收紧,整个人抖了一下。 苏念雪耐心地等着她开口,手心覆在她的面颊上。 「……好。」 失了焦的眸子一点点睁开,她想起往日一次次对上这双眼的模样,如今多看一眼,就好像有把刀一次次割在她心上。 但冷静过后,她却又一次次告诉自己,那样的崩溃,有一次就够了。 她心里一定更疼。 温热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眼尾,那么微不足道的热度,却好像熨帖在人心上,她颤抖地唿出了口气,整个人不住地发着抖。 「晴岚。」她忽然连名带姓地喊了一声,笑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怔了一下,眼睫轻颤。 「想拿针把你扎成个刺猬,叫你半步都走不动,省得次次碰得一身伤。」苏念雪张开手抱住她,下巴抵在女子柔软的发顶,喟嘆道,「可是啊……我捨不得。」 「你想哭吗?」 轻柔的话语像是羽毛一般落在心尖。 晴岚闻言深深吸了口气,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浮木,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肢,整个人陷在她的怀抱里。 在目之所及的一片黑暗中,面前的人好似那最后的一点光亮。 而抱着她的姑娘张开了手掌,如她往日一般一点点抚弄着她脑后的头髮,眸中的神色愈发坚定。 于是这天夜深时,有人敲响了少巫的屋子。 年轻的医女脸上有着肉眼可见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却在黑夜中闪着光。 「你……选好了?」少巫披着外袍,心底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 「不,这两种……我都不选。」她低低笑了声,「我有另一种法子,既能解毒,也能让你帮她解开闭锁的经脉。但是……需要少巫大人的帮忙。」 「你要什么?」 「一间无人打搅的屋子。」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掌上,「我每日不在的那几个时辰,还请你帮我瞒着阿岚。」 「今夜所言,还请半个字都不要跟她讲。」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隐瞒 二月底的青州还是有些寒凉,前两日倒春寒落了场雪,短靴踩在上头嘎吱直响。 山中大片的屋子上已经结了网,被枝头的雪落下来这么一打,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眼前这破败的景象实在让人很难将其与曾经盛极一时的崇明宗联繫在一块儿。世事无常,门中宗主与精锐弟子被杀,门人出走,如今这地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人来过了。 如若不是一个月前,谢家公子带着人过来在这儿翻了一通,恐怕萧条之景更甚。 林知忆伸手拨开了挡路的枯枝,不由咋舌感嘆道:「不过三四个月,竟然就成了这般模样,开宗之主若是见到自个儿后人把门派弄成了这个鬼样子,怕不是要把封绥那女人给骂个狗血淋头。」 她后头跟着的沈楠茵点了点头,被冷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咳,你来这儿找什么的?」她皱了皱鼻子,「前些时候谢长轩才来过一次,即便有什么也给他翻去了吧?」 「唔,明面上看上去是这样没错,其实先前出事的时候六扇门在青州的人也来过一趟,当时并没找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那个时候想着可能这些人也只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用完了就弃了,也没多想。」林知忆抖了抖短靴上沾上的雪,回头沖她眨了眨眼,「但是你之前说的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 「为什么谢长轩会突然把目光放在这儿?」她看了看大致的方位,边走边说,「若是之前他们一直在查鬼差我倒是觉得不奇怪。但这位谢家少主却突然改变了方向,还不惜跟他爹吵了一架。我说是这人突然开窍了,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沈楠茵沉吟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他无意中发现了什么,又或是有人告诉了他什么?」 封绥已死,崇明覆灭,就算谢骏真的有什么瞒着的东西,他也因为没有了同谋的人会暂且放下打鬼差主意的想法,这个时候让谢长轩发现什么似乎并不合理。可若是后者……一向自负的谢氏公子,会相信谁的话呢? 第228页 谢家能让他信服的就只有身为父亲的谢骏和几个长老,如此说来应当不是谢家自己的人告诉了他些什么,不然也不会吵起来……那么,谢家之外的人,还有谁? 久无人至,大门被搬动时发出的声响令人牙酸。 林知忆拍了拍手,道:「你还记得六年前的河洛道吗?」 千户站直了身子,长长舒了口气望着她笑:「其实当年的事情一直都有几个疑点没弄清,只不过因为江湖中人大多随波逐流,看着正道的那几个大家这般做了,就也对鬼差厌弃不已。可实际上许多连鬼差昔日做了些什么杀了些什么人都分不清。不过也不怪他们,总要有人给那些个风波担责,既然鬼差神秘莫测又正邪不定,那就归罪过去也没什么。」 就比如当年的河洛道。谢氏明明极看出身,明明江湖中那么多家的姑娘想着嫁进去听人家喊自己一声谢夫人,为什么谢骏就偏偏挑中了蜀中唐门的人,要知道唐门在谢家这儿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而且这还是给少主人定亲,谢家会没事做这种不寻常的举动?谢长轩跟唐晗可是一点儿都不熟悉,统共也没见过几面。再者,鬼差神秘了那么多年,此前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墨客山庄这么个派系在,都是众说纷纭,为何就偏偏在这之前不久,白子书的鬼首身份给人抖了出来? 巧的是,娶亲娶的还刚好是鬼首的相好,把这件事抖出来的又恰好看上过这位鬼首大人。 要真的说这后边没鬼,谁信吶? 「如此说来,你猜这一回告诉谢长轩有问题的,和六年前那个说出鬼差身份的,是同一个人?」沈楠茵抬手在面前挥了两下,像是想驱散开门时扬起的烟尘,「可是把谢长轩的目光拉到这里并没有什么好处吧?几个月前江陵的风波还没有散,大家都在堤防着鬼差下一步的动作,恰巧这个时候北境还起了战事,如果我是他,一心想反了墨客,那就应该在这个时候再加一把火,将鬼差与燕北人联繫上,这样一来,既洗脱了先前崇明私通外敌的罪名,又可以再给墨客加一顶帽子,岂不是更好?」 「你说得没错,这也正是我想查清楚的东西。」林知忆拍了拍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的灰,不由咳嗽了两声,「雁翎那边看着打得热闹,但是据回报的消息,燕北人还是在试探,而且自从主动挑衅挑起战事的那个时候用上了厄尔多,此后战场上几乎没有再看见过影子。但是每每北边以为他们只是寻常掳掠时,那些厄尔多又会阴魂不散地露面袭击斥候。」 「所以……」 「他们就像是在等什么,就好像现在的局面还远远达不到他们想要的,他们期待对垒的棋子还没有被摆上棋盘。」年轻的千户凝眸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而鬼差,能用的人应该也去了七八成了。如果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沈楠茵无言地嘆了口气。 虽说跟在对方身边有一段时日了,但是论起思虑,她还是比不上她。 正当此时,忽然有风吹叶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知忆心念一动,拇指一弹,刀已经抛了出去。 窗外的人手里剑连着鞘打了个旋儿,轻轻松松地将绣春刀给弹了回去。 女子腰间的木牌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了一下,上头的翎羽振翅欲飞。她反手握着剑,另一只手轻轻拉下了脸上蒙面的黑巾。 林知忆看着她的脸,面上露出几分错愕道:「叶执华?怎么是你?」 叶执华扫了两眼面前的两个人,轻轻笑了声道:「与你们一样,只不过……」 她晃了晃手上的羊皮卷,说:「比你们早一步。」 「敢问姑娘,你手里的是?」沈楠茵拽了一下林知忆的手,看着有些紧张。 「地图。」她饶有兴味地看了看这位沈家的小姐,「周秦安排的暗桩的地图。」 暮色四沉,僻静处的屋子的门终于给人推开来。 一直在外头等着的祈归连忙过去扶了她一把,皱眉道:「你没事吧?」 苏念雪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抓着对方的手臂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道:「无妨,不用担心。」 「你这样,回去怎么跟她说?」她不由皱眉道,「虽然眼睛暂时看不见东西,但是鬼差五感本就灵敏,不用看,只需要感觉你的气息就不难觉察到你身上的变化。」 「我晓得。」苏念雪缓了口气,脸色比方才稍稍好看了些,「所以才要少巫大人替我瞒着她。」 不过能瞒着多久另说了。 祈归紧皱着眉头替她把手臂上的衣袖挽上去了些,将准备好的药粉一点点撒了上去,再用绷带裹紧了。 「我就没见过拿自己扎针扎得这么狠的。」她一边包扎还一边絮絮叨叨,「你们中原的大夫都跟你这样?」 「祈姑娘,你这话说得不妥,不论是中原的大夫还是你们苗疆的蛊医,其实都少不了试药的时候,也不乏为了百姓以身试毒的医者。」苏念雪轻轻嘶了声,玩笑般打趣道,「相比之下,我算得上自私了……毕竟若是换个人,可以慢慢养着,我才不愿意拿自个儿试针,亏大发了。」 祈归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漫不经心地追问了句:「当真?」 「那是自然。」她小心翼翼地将袖子放了下去,细细瞧了一下觉着应当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纤竹蛊已经给毁了,我们自可拍拍手离开……只不过,你们怎么办?」 第229页 伤的伤死的死,剩下来的人也不多,这个时候能去哪儿呢? 「你不是说你算得上自私吗?」苗女抱臂轻哼了声,「那我们该如何你不应该不管才是?直接带着她回去休养不是更轻松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苏念雪揉了揉手腕,歪过头道,「但这是两回事。不过,大抵我也存了些旁的理由吧。」 说到底还不是跟荆楚一样,只顾着旁人的傻子……她在心里腹诽了句,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就送你到这儿了。」她抱着笛子转过身,「省得我跟过去被她看出来什么你不好解释。」 苏念雪眼底攒起些笑意,低声应了句好。 院子里隐隐能听见破风声。 女子眼睛上蒙着的白纱随着风飞扬着,她身形微微变化,手里的剑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动作并不快,倒像是刻意放慢了活动两下。 苏念雪站着看了一会儿,轻咳了两声将手背在后面唤她:「阿岚。」 院子里的人闻声停了动作,她耳朵微微动了动,乖巧地把剑收回了剑鞘里。 「你下午去哪儿了?」 「帮你配药。」苏念雪咬了咬唇,过去取下她眼睛上罩着的白纱瞧了瞧,「可别忘了我也是个大夫,虽说不是个神医什么的,医你还是没问题的。」 晴岚闻言嘴角勾了勾,她放了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刚想说什么,却在指尖划过衣料之后微微一顿。 「很冷吗?」她眼睫颤了颤。 苏念雪心里咯噔一下,道:「嗯……有点儿,谷里风还是挺大的,尤其是他们培育药植那一块地方,想着防风就多穿了点儿。」 这么说完,她有些紧张地盯着面前的人,生怕露了馅儿。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晴岚也没往下问,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她眨了眨眼,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月光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在一片黑暗中露了一点光亮。 大抵是白日里试针备药累着了,苏念雪阖着眼,整个人安静地窝在被褥里,她的指尖微微攥着晴岚的衣袖,眉头微微蹙起。 黑暗中,身边的人撑起身子,试探般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眉眼,而后一点点往下,落在她的小臂上。 晴岚抿了抿唇,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一块的衣料。 下头粗粝的触感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微微低下头,长发垂落下来。 睡梦中的姑娘似是若有所感,下意识地往她那边凑近了些。 晴岚嘴角勾了抹笑出来,她将手抽了回来,半是无奈地嘆了口气,而后俯低身子,轻轻在她嘴角亲了亲。 「你啊……」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等待 玄鹰在山谷上空盘旋了一会儿落在了窗帷上。 屋里的人伸手取了鹰爪上绑着的短笺,扬手将鹰重新放了出去。 「不得不说,你们训鹰当真是有一手。」少巫把取下来的短笺放在了一边的桌上,替她将面上覆着的白纱给换了,「只不过这个时候还拿鹰来传信,会不会太明显?」 「明显有坏处,但是隐藏也不见得全都是好处。」晴岚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药水浸泡过的白纱弄得她有些不大舒服,「更何况,现如今能放在明面上的,要么就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要么就是些想让对方知道的东西。」 真正想隐藏的,早就在暗地里讲清楚了。 「比方说?」 「你可以把方才拿到的那张东西打开。」晴岚捂着眼睛甩了甩脑袋,「瞧瞧是不是有落款的。」 少巫依言拆了信笺,见到底下略有些潦草的字迹之后看她的目光有了些探寻的意味,道:「你们荆楚的人应是没有写落款的习惯的。这个人是谁?」 「六扇门的人,也可以说是朝廷。」她皱了下眉忍了眼皮上略微的刺痛,「信息由我们先拿到,在经由她们的手传出去,上至庙堂,下至草野,如果我们预料没有出差错的话,很快就会有不少的人知道暗桩的事情。」 「主动将暗桩的位置暴露出来,有什么好处吗?」少巫看了眼她明显蹙起的眉头,转过头去从摆着的瓶瓶罐罐里头挑了几瓶,她捻起裁出的一小张纸,把药粉倒出来混在了一块儿。 蛊药特有的一阵气味引得外头盘绕在柱子上的黑蛇睁开眼往里头探了探身子。 「写这封信的人既然来自朝廷,那你们应当不会自己动手清理这些暗桩。」 「的确是不会。」晴岚耳朵微微一动,听得黑蛇在那一下的躁动之后又安静下来之后才继续往下讲,「而且人手也不够。」 「这么说的话,周秦有心将你们暴露在江湖中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好从中争取布局的时间这个猜测,便说不通了。」她伸手解开了白纱,将备好的药粉浸了水抹在她眼皮上,「那是为什么?」 晴岚眼睫动了动,等她上完药才自己把白纱蒙上,道:「要么就是他有自信就算我们知道暗桩也没办法动他,要么就是他在利用江湖人牵制燕北人渗透进来的人,好叫自己有更多的本钱跟燕北人谈条件。不过也不排除有另外的可能。」 与虎谋皮者跟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没什么两样,他想要以一己之力让北燕的那些人老老实实为他所用,就肯定要给点甜头,但也不能太过,自始至终他自己都必须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不然北燕那边过河拆桥,那就亏大了。 第230页 从最开始北境的奇袭到这边的骗局,北燕在这里边得了好处,如果真的按着给个甜枣给个棒槌的意思,他把人家卖了也不是没可能。 将一国当成自己手中的工具,也不知该说这人厉害还是说太可怕。她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气,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她一时竟也说不上来。 少巫挑了下眉低声笑了,她指尖抵在下颚上,笑骂道:「啧,你们这些中原人……当真心黑。」 晴岚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话锋一转道:「比起感嘆我们心黑,倒不如想想能在这山谷里待上多久。」 先前苏念雪将白瑜传过来的消息告诉她了,能绊住嘉水关守军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而此前并未收到有关南境变动的传闻,所以问题应当不是出在边防上。 那估计就是周秦带过来的人,北燕人和中原汉人的长相差别还是有,他不大可能大摇大摆地将太多人带过来,所以唯一的可能或许就是在中原养着的那些厄尔多。但是厄尔多培养不易,在中原干这事儿也很容易暴露,所以带着的人估计跟崇明那几个实验品类似,只是些残次品。 但是守军关系的是南疆的边防,所以不能乱,用这些人来制造混乱拖延一段时间,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只不过同样的,他手底下能用的棋子也在大量减少,两相抵消,何时会再对山谷里的东西动手,恐怕也就更难猜了。 少巫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深吸了口气想了想,道:「之前那一次试探,外头的很多机关都不能用了,往这边过来的还算好,应当能稍微拦一点时间,不过我对周秦的机关术造诣不了解,所以具体的不能下定论。」 她打了个唿哨,外头的黑蛇缓缓爬到她身侧,张开嘴咬住了她装着蛊药的匣子又缓缓爬了出去。 「谷中剩下的人如果要完全撤出去需要多久?」晴岚垂着脑袋思索了片刻,又道,「一刻钟?」 「如果是出谷倒是足够,只不过单单出谷并没有用。」少巫略略盘算了一下道,「至少要走到山脚下,那里至少驻扎着一小队朝廷的边防军。不然就算走出了山谷,没了机关庇护,遇上埋伏只会更糟。」 「我知道。」晴岚抿了下唇,追问道,「有别的路吗?」 「有,但是要远一些,而且中间同样要穿过一片密林。」她刚想拿张纸画出来大致的地形图,却忽然意识到对方现下看不见东西只能作罢,「是这边建成后留下的一条密道,一旦开了门,入口便会被封死,只能从出口离开,不过要完全将人从这一条路撤走,恐怕谷中就需要拖延更长的时间。」 「要多久?」 「至少多一倍。」 晴岚闻言眉头一皱,却没再说话。 也就是说至少半个时辰……这还是没算上对方能安插进来的追兵的前提下需要半个时辰,但是先不说有没有这半个时辰,就算有,后续他们能不能安全进入密道也是一个未知数。 而且真到了那个时候…… 肯定要有人留下来断后。 少巫见她垂眸不语,自觉地拿上东西退了出去。 外头安静极了,似乎苗人为了让这两位相助了寨子的中原人好好休养都自觉地远离了这块地方,省得惹人清净。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晴岚扶着墙推开了门。 有风吹开了她额前的髮丝,将宽大的衣袖吹得向后飞扬。 她侧耳听了听,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不动声色地迈步出了门。 习武之人五感通透,眼下她虽然瞧不见东西,但是旁的感觉确实意外地敏锐。 鸟兽的清鸣,春花初绽的甜香,乃至风过袖的触感,几乎都被牢牢地刻入脑中。她心念一动,脑中如同灵光一闪般捕捉到了什么。 她弯了腰,捡起踩住的一根枯枝,缓缓地攥在手中。 清风过眼,她握住枯枝在面前轻轻一划。 有什么东西顿时一声闷响,而后重重地砸落在地。 而手中的枯枝也因着承受不住汹涌的内力而断裂开来。 晴岚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忽然嘴角轻轻勾了勾。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地传入耳中,她阖起的眸子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虽然仍旧是看不见什么东西,但似乎眼前的一片黑暗微微亮了些。 来人在见到她之后站定了下来,愕然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祈归?」晴岚眉梢一挑,转过了身道,「看样子我没寻错方向。」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早就猜到了什么。祈归眼皮一跳,无奈地嘆了口气,说:「我就说瞒不住。」 晴岚闻言轻笑了声,道:「你可以考虑两边都瞒着。」 「……你不打算拆穿?」祈归眸子微微一沉,像是有些不解,「你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吗?」 没等对方回答,她急急打断道:「你现在先别回答我,跟我过来看看再说。」 「……我现在看不见。」 祈归:「……」 她忍住额角跳动的青筋,哼了声不理会她半是调侃的话,领着人往前走。 不过也是考虑到对方双眼尚且不能视物,她没用轻功,走的地方也避开了一下向外支棱起来的树枝。 树林尽头的草屋有裊裊的白烟萦绕而上。 第231页 屋子的门紧闭着,但是隔着这么短距离,却已经可以嗅到屋内飘来的阵阵清苦的草药味,不用想都猜得到里头的气味定然更重。 祈归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就站到了外头,显然是没打算跟着一块儿的意思。 晴岚面上原本露出的那点笑意散了去,她指尖微微一动,轻轻嘆了口气。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想来是仓促间只来得及准备这么些,药材被散乱地拜访在各处,稍微移动一下就容易踩着细碎的渣滓,哪怕瞧不见,都能想到里头该是有多乱。 医女趴在桌前皱眉睡着,并未被这些动静惊醒。 晴岚凭着感觉寻到了大致的位子蹲下来,摩挲着抚上她的小臂。 那儿缠着的纱布比前两夜的还要厚些,睡着的人约莫是感觉到手臂上的触摸,紧皱着眉头低低哼了声。 她抽回手,低着头嗅了嗅,薄唇紧抿。 但是她到底什么都没做,像是从未来过一般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 祈归看着她带上门走得远了些,这才出言道:「你还是不打算阻止她吗?」 对方沉默着没答话,苗女深吸了口气,莫名得有股子心头火窜了上来。 「你瞧不见,那我就将她做了什么讲与你听。她……」 「拿自己当铜人试针。」 「……你知道?」她怔了下。 「我只是瞎,又不是傻。」晴岚轻轻唿出了口气,「我们对血的味道很敏锐,就算拿别的药物遮了味道,我也能嗅见……」 祈归沉默了片刻,道:「是,拿自己当铜人,就跟针扎上去不疼一样,我看再过几天她都快把自己的手扎成马蜂窝了……还有那些药,我就没见过各种配药折腾自己这么狠的大夫……」 她深深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道:「是药三分毒,习武之人身子强健,但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她现下睡着不完全是累的,也是因为短时间内服用了过多药物。」 药王谷的针法用起来其实对内力的消耗也不小,再加上外力一点点侵蚀,这样下去其实很伤身。 晴岚低垂着脑袋,良久才开口道:「我想,可是不能,而且就算我说了,也没有用。」 「怎会没有用?!她是为了你才冒这个险拿自己试针的,你可以说服她一起离开!」祈归不由提高了声音,「你们明明可以自私,又不是少了你就不行,为什么……」 她的话断在了风中。 女子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抵在了唇上。 祈归忽然间泄了气。 没有用,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人根本不会听。就像当初她父母一起赴死一样的,或许不是不会自私,只是为了某些东西愿意做了让步。 「不要告诉她我来过。」晴岚将手放了下来,宛若嘆息般轻声道。 「她不想让我知道,那就装作不知道吧。」 不过祈归併不知道的后半句话被她埋在了心里。 有帐日后再算。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私愿 苏念雪从药庐回来的时候踏着漫天的霞色,她仰起头瞧了瞧天色,忽然间想起往常常听见的一句民谚。 若是这么说,明日应当是个好天。 她摸了摸自己小臂上缠着的纱布,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来。 石汶家的小女儿不知何时自个儿寻到了这块地方,时不时地会瞒着家里人往这边跑,约莫是瞧着没赶她,石汶倒也没有刻意叮嘱她不许过来打扰。 年幼的孩子尚不经事,不过似乎也是因为出身的耳濡目染,她也能看得出来晴岚双眼蒙住的纱布代表了什么,多数时候也不闹腾,就是在一边乖觉地趴着,到了时候自然会有人接她回去。 晴岚今日并未同往常一般拿着墨尺琢磨剑法,她伸手把幼小的孩子抱了起来坐到腿上,不晓得从哪儿拿了纸笔教她认字。 「你这样,也不怕误人子弟呀?」苏念雪敲了敲小院的竹篱笆,歪着头笑道。 石桌前的女子闻声搁下了笔,把怀里的孩子放了站了起来,道:「会不会误人子弟,你来瞧瞧不就晓得了?」 苏念雪笑着走过去,顺带着伸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有模有样地看了看道:「嗯,不错,有那么几分大家风范。」 晴岚眉一挑,探身过去抬手在她鼻樑上颳了一下,应道:「少来。」 阿婉眨巴了下眼睛看了她俩,水汪汪的一双眼睛里头像是有些疑惑。 跟在身后进来的祈归见状翻了个白眼,一把将阿婉抱了起来,小声嘀咕:「干什么干什么,还有活人在这儿呢。」 一边说着还一边把人家的眼睛给捂了起来,女孩子皱着鼻子挣扎了一下,扒拉开她的手指眨巴了两下眼睛。 「阿婉,咱们可别打搅人家了。」觉察到孩子的动作,她松开了手,眯着眼睛点了下她的鼻尖,「我带你去找你爹,好不好?」 女孩子摇了摇头,探着脑袋小声说:「想看,姐姐,医伤。」 祈归闻言一愣,刚想开口却听得苏念雪轻笑了声。 「无妨,让她看吧,也要不了多久。」她这般说着,伸手去解了白纱换药。 晴岚合着眼,长长的眼睫时不时地颤两下,露出些纤细柔软的味道来。 她捻起根银针,寻到地方刺了进去。 有一丝血迹沁了出来,她垂着眸子伸手抹了放到鼻尖嗅了嗅。 第232页 用了十来日的药,那些残存的毒已经能够被轻而易举地觉察出来,估摸着也的确是时候拔毒了。 她指尖抵在下唇上思索了片刻,抽了方才落下的针落在了另一处。 晴岚原本松松搭在膝上的手顿时握紧了些,眉梢也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 「疼吗?」 「有点。」她含煳地应了声。 抱着孩子旁观的祈归轻轻嘶了声,若有所思的模样。 坐在她腿上的孩子兴味盎然地望着苏念雪的动作,半点捨不得眨眼。 「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有点要去学中原的医术的意思?」祈归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见着面前的人收了针又扬声道,「苏姑娘,你缺徒弟吗?」 「嗯?」苏念雪收针的手顿了一下,失笑道,「这个……缺是缺的,只不过我收徒弟不能说收就收,至少需要写封信回去同我师父讲明才是。」 「你们药王谷规矩那般多?」 「也不是,只不过我不是外门弟子,所以要麻烦些。」她收好针囊放回了屋子里,一边过去又顺了把女孩柔软的头髮,解释道,「要学医术何必捨近求远寻我呢?南疆的蛊医也合适得很,而且我们在南疆待不了太久,也教不了她什么东西。」 晴岚扶着桌子站起来,跟着淡淡开口道:「要是真想学,等她长大些愿意去中原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吧,三言两语就想从我们这儿拐个人回去?你们荆楚还想不想要你们的下一任蛊医了?」祈归轻哼了声抱着孩子站起来,摆了摆手道,「我也就是随口一提,石汶还不让呢。好了,针也看完了,咱们回去咯。」 两个人闻言皆是失笑摇头,晴岚伸出手勾着她的小指,唇边攒着些笑意。 「在想什么?」苏念雪侧过脸看了看她,「你莫不是真想我收个徒弟?唔,这孩子也挺喜欢你的就是了。」 「哪有,我可什么都没说。」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故作无辜道,「你若想我也没意见,庄里头又不是没有先例。」 「再说吧。」苏念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进屋,「别碰,才刚换的药,你这一碰效用怕是要减半。」 「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 「总之莫要乱动就是……话说回来,你今日为何想起来教她习字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过去拿了桌上放着的食盒。里头饭食还温着,简简单单的清粥小菜,倒也还可口。 晴岚撑着脸,指尖落下来触到干透了的墨迹,道:「之前问了少巫谷里的情况,再加上那几日我们瞧见的,想着说大致画一画地形图,好安排防卫,不过可惜也不晓得画成了个什么模样。」 苏念雪闻言凑近了些瞧了瞧她搭着的宣纸,至是略略两眼,她便急急放下了碗筷惊喜道:「画的很好,你能看见一些了吗?」 对方能提笔写字她并不奇怪,毕竟人常年书写,或多或少提笔时都带着点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习惯,习武之人身体相较于常人更敏锐,所以无需看便能书文也合理。 但绘制地形图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即便是临摹,闭上眼也未必能画出个全貌,更何况她还是直接绘制。 这是不是说明…… 只可惜她心底的那点希冀下一刻便被掐灭了。 晴岚摇了摇头,道:「没有,还是瞧不见。这幅图是凭感觉画的。」 「感觉?「 「嗯。」她伸手过去,温柔的指节轻轻蒙上对方的眸子,「不去看,有没有觉着其余的感觉更敏锐了些?」 的确……若是人瞧不见东西,那便不可避免地会用其余的感觉去弥补不可视物的缺陷,这样一来其余的感官自然也会更敏锐些。 可这能让人完全不依赖双目吗?她沉思了片刻,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 烛火跳动着,在人脸上投下一层浅浅的光影。 苏念雪收了食盒,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唤她:「阿岚。」 「嗯?」倚靠在桌前的人闻声侧过头,指尖一点点握着她的手摩挲。 「少巫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大致看了看你的情况,觉得……」事到临头,那种最初的纠结又开始浮上心头,堵在心口叫人不是滋味。 晴岚指尖微微一顿,大致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于是接了话道:「想问我要不要赌这一次?」 她紧抿着唇没答话,目光静静地落在了握着自己的手上。胡汉混血,她本就比平常的中原人白上几分,挨了伤过后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瞧着有些病态的苍白。 面前的人似是思索了很久,玩笑般开口道:「嗯……若是我说我不想冒这个险了,你待如何?」 ……带你回中原,药谷名医众多,总会有万无一失的法子吧……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晃而过,可终究没有说出来。 世间所行皆凡人,她也不例外。余毒根植眼部,要除去最保险的办法便是长久养护,像这般在短时间内剔除余毒不论是谁都难说这中间究竟会不会出些岔子,多少掺了些对赌的成分在。她看着这几日一封封的飞鹰来信,自然知道事态发展不仅并不乐观反倒愈发扑朔迷离…… 可人到底会有自私。 苏念雪低垂着眼,打起精神故作笑意道:「不如何,反正现如今万事俱备,你反悔也来不及的。倒不如……」 第233页 话到一半,她却哑了声音。 面前的姑娘抬起手,摸索着抬起了她的下巴,薄唇微抿。 她不带笑时眉眼间一贯携了见惯了杀伐的淡薄,即便如今面上捎带病容,那种骨子里透着的气息也未曾变过。 苏念雪怔愣地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阿雪啊,其实我也害怕。」晴岚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面颊,悠悠道,「并非不信你或是寨中巫祝的医术,只是人世无常,变化不定,谁也不晓得来日会有何变故,所以会害怕,会想退让……」 她伸出手覆上对方置于自己脸侧的手,道:「我明白。那个时候,我其实看见了。」 对方唇上的带着血丝的咬痕。 「所以有个姑娘对我说,若是想哭可以哭出来。」她凑近了些,眉头微皱,「可是她却忘了,那个时候最先哭的人是她自己。」 「阿雪,你其实……是有点怨我的对吗?」只是她从来不说,又或者仅仅只是用三言两语给带了过去。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她听见自己面前的姑娘微乱的唿吸声,听见了她略显急促的心跳。 「长安的名门望族里曾有过这么个说法,嫁女不嫁军户,尤其是北疆的将门之家,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守了寡。」苏念雪闭上眼,任由自己的唿吸一点点打在她的手心,「我初时听闻觉得,这说法未免有些不大尊重人,后来想想……其实也未尝不是句实话。」 明面上光芒万丈,可背地里是日復一日的担惊受怕。 许是因为太累,又或是因为真的有了情绪,那些被积攒在角落的念头被对方的这么一句话轻轻松松地勾起,她低低笑了声,道:「是,的确是有那么点怨的……你们是墨翎的后人,所以肩上担着责,我能明白,毕竟苏家也曾有先辈披甲平乱定河山。只是我终归有私愿……我在想,你们能不能少做些事情,少受些伤,即便你们不在乎江湖的流言蜚语,也习惯了在危险中行走,可我仍旧希望你能少受些罪……这一次是眼睛,那下一次呢?我原先一直同自个儿讲,也不必太过忧心来日,便如当年阿爹走时那样……这一生与你不论长短,不论结局,都足以慰我平生……但是我终归是贪心的。」 只要乱局一日未平,身在局中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给出一个答案。人世百年,往事难追,来日不知,谁又真的能将桩桩件件道尽说明。 她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也仅仅只是想着将心中的这些想法说出来,并没真的想求一个笃定的答案。 「这么说……其实有些无理取闹吧……」 可是晴岚却轻嘆了一声抵着了她的额头。 白纱上苦涩的药味沁入了鼻腔。 「谁都会有私愿,有人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人想建功立业名扬天下,有的听起来微末,有的听起来壮阔……但是有私愿是一件好事不是吗?就像你想我不再受伤,想那些围绕在我身边的流言恶语少上一些一样。」她蹭了蹭她的鼻尖,舒展着的眉目温软秀气,「真正保护我们的可能并不是那些坚石利刃铸造的城墙,而是这些私愿。真正强大的也并不是那些铁甲军士,而是人们有了所念之后,将所有人汇集起来的那些肯为之付出的心。」 苏念雪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见她继续道。 「所谓私愿或是私心,我自然也是有的。放在从前,我大抵从未奢求过什么平安喜乐,甚至于说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丢了性命,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晓得你不大喜欢听见这些,可那是过去,现如今……我却开始祈愿这样的年岁再长些,可叫我许你一场白首不离。阿雪啊,你是我的情之所钟,亦是人间清欢。」她嘴角勾起来,话音一扬又道,「不过嘛,这是原本的,现下倒是的的确确有另一个私愿就是了。」 「……什么?」她还没回过味来,下意识地接话道。 柔软的唇瓣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她从这个亲吻里尝出了疼惜的情绪,忍不住伸出手去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晴岚稍稍往后仰了下头,指尖抵在她唇上低低笑了声。 伸手描摹了一下对方的眉眼,轻而软地开口道。 「我想着看看你。」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光影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揪着她衣服的手也紧了些。心上那点冒了尖的刺在对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下像是被捂得软化了下去,她不由在心底摇头嘆了声这人贯是会拿捏自个儿的软处,眼底却有未曾止住的暖意一点点漫了上来。 她俯身过去报復性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道:「又不是没瞧过,看我做什么?」 晴岚轻轻抽了口气,伸手凭感觉扶住她的腰,有些无辜地摸了摸自己方才被咬的地方,说:「你好看。」 凑过来的人闻言倒抽了口凉气,哭笑不得地去捏她的脸,道:「你究竟是跟谁学的这种话?」 也就她能一脸无辜地把这种话说出来了……也不晓得是说这人在某种方面来讲是真的单纯还是说她学东西太快…… 蒙着的白纱被方才的动作蹭得有些往下掉的趋势,苏念雪顺势帮她重新系好,她眯了下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挑起她下巴,道:「我突然记起……有人好像还欠我一回什么东西来着?」 第234页 晴岚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她指的是什么,捻着她下颌的手微微使了点力,而后便有熟悉的温热覆上了薄唇。 不像方才的浅尝辄止,也不同于往常的轻缓,她被这个猝不及防的亲吻夺了唿吸,待到回过神时对方的舌尖已经抵开了原本微闭的齿关。 她坐着的地方离床榻并不远,推搡间椅子被推倒在了地上,她跟着对方的步子亦步亦趋地往后退,被亲得有点腿软。 苏念雪把人推倒在了床上才退开了些,她双手撑在她脸侧,唿吸同样急促,那双眼睛里敛着水波轻轻晃动。 晴岚仰面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热意顺着耳根窜了上来,烧得耳尖都泛了红。 她喉头动了动,低哑着声音道:「阿雪……」 「嗯?」苏念雪眸光闪了闪,故意勾了抹笑意逗她,「做什么?想赖帐呀?」 这话不应该自己问她吗?!晴岚深吸了口气,面上仍旧发烫。 「别……」她稍稍偏了头,小声嘟囔道,「这儿不合适。」 趴在她身上的人闻言低低笑了声,深吸了口气从她身上翻了下来。 「嗯,的确是不大合适。」她枕着胳膊侧过身躺着,眸中狡黠的神色一晃而过,「那存着,算上这一次,你是不是得欠我两回?」 晴岚刚松了口气,听到她后面接着的这句没忍住急急地咳嗽了几声。 有这么算的吗…… 她无奈地嘆了口气,道:「随你。」 苏念雪忍着笑凑过去避开抹了药的地方亲了亲她的眼角,道:「乖。」 「你若是没事可做,不妨早点休息。」她放松了身子靠过去,指尖缠着一缕长发把玩,「虽说我没问少巫,但你们那一日说的我都听见了,不用担心太多,她们应当是对解开经脉有把握才是。至于针法……」 她话音一顿,轻笑了声道:「若是连药王谷主的关门弟子都不行,恐怕也没人行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啊?」苏念雪圈住她,伸手去灭灯烛时略微扯到了手臂,她眉头一皱,强行将那点漫上来的刺痛感给压了下去。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她也没注意到身侧的人唇线在一剎那间抿紧了。 「当然信。」她眼睫微颤,捞起角落的被褥盖在两个人身上,伸出手去一点点顺着对方散下来的头髮,「一直都信的。」 所以才刻意不戳穿隐瞒了什么。 夜里忽然间起了风,呜呜地吹了一夜,但晨起推开门,外头却仍旧是万里晴空,就好似昨夜的那阵风并未捲来云气,反倒吹散了原来的阴云。 少巫来时还顺带着将个新做的风铃挂在了外头,道寨子里有银铃可驱灾祸的说法,挂着讨个运道。 碗中盛着的汤药黑黢黢的,闻着就让人皱眉,祈归老早地拉上了门躲到外头,像是半点不想闻见这个味道,黑蛇在她身旁来迴绕圈,嘶嘶地吐着信子。 苏念雪把针囊展开来,冲着少巫轻轻颔首。 「开始吧。」 晴岚接过汤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眩晕感顿时沖了上来,她身子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身旁有人扶住了她,指节抚过脑后,轻轻解开了蒙眼的白纱。 「做个好梦。」 温柔的轻言在耳畔响起,她深思一松,意识骤然堕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她仿佛在深海浮沉,周身的海浪翻涌而过,却始终不曾躁动着将人拉入深渊。 渐渐地,她忽然觉得自己并非这片深海的外来者,就好似这些翻涌不息的潮浪本就与她是一体的东西。 「餵。」有人在黑暗中启唇轻唤,话音淡然,「醒醒。」 这个声音是…… 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咬紧了牙,用尽气力睁开了一条缝。 那人见状低低笑了声,扬手一挥袖。 周遭的黑暗顷刻间被驱散,有一点冰凉落在鼻尖,她睁开眼甩了甩脑袋,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你?」在抬眸看见面前站立着的人时,她却忽然间愣了一下,「血杀术?」 面前的人同前几次一样,生了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那双眼睛却像是浸染了鲜血般骇人。 「我是血杀术于你心底的倒影。」影子淡淡开口道,「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亦是你。」 「……什么意思?」她皱了下眉,有些不解道。 影子没有答话,她站起身,往旁边退开了一个身位,歪头示意她上前。 晴岚狐疑地上前两步向远处眺望,只是仅仅一眼,她眸子骤然间一缩,满目的惊骇。 远处是白雪茫茫,猎鹰盘旋长空,巍巍关隘伫立白雪之间,古老而威严。 雁翎关。 「我由先人所习,隐于你血脉之中,选择合适的后人现世。」影子在她身侧解释道,「这一代虽然选择了你,但一开始,我并不认为你是个合适的继任者。」 「为什么?」 「你犹豫了。」她眯了眯眼,血色的眸子里敛着光晕,「我看到了你的责任,但我也看到了你的不情愿,你并不需要我。」 晴岚眼底有黯淡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同样,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你也从未感知到我的存在。」影子话音一顿,突然勾了个笑道,「其实没什么不好,若战火不起,这份力量自此隐没也不坏。但是……有一天,我确确实实听见了你的唿唤。」 第235页 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跟以前的很多人不一样,你渴求力量不是为了对抗和杀戮,是为了保护。」 「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我的确感受到了你的心愿,所以我回应了你。」 这就是江陵的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晴岚眼里露出一抹恍然的神色。因为谢家的长老伤了苏念雪,所以才会…… 「但你说你亦是我,这又是何意?」 「血杀术,是所用者的心中的阴翳。」影子抬眼望了望一望无际的雪原,低声道,「某种程度上的确与燕北人的厄尔多并无差别,但唯一的不同,是我们能控制住这份阴影,并为己所用。厄尔多是从搏杀中走出的异类,但初时的血杀术所有者又何尝不是踏过了沙场的尸山血海……可我们不是长生天的恶鬼,他们的心被鲜血掩埋成一片污浊,我们却还记得自己最初拥有力量、拥有至高的武学,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才是血杀术和厄尔多的区别。 拥有力量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明明拥有力量却忘了自己的方向。 「或许随着世事变迁,后人不同往昔。哪怕到如今,我也能看到你的那点私心、退缩亦或是犹疑,但我也的的确确在你心中看见了你拼尽全力想保护的人。所以……我认可你了。」 她反手将腰间长剑连鞘抽出于掌心一旋,斜斜刺入面前的雪中。 而影子本身也随着这个动作逐渐变得虚幻。 晴岚无言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逝,弯下腰拔出了那把剑。 风雪在她拔剑的一瞬间吞没了这个梦境,她闷哼了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四肢百骸漫上来的酸痛感。 「醒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那人把她扶了起来,出声问道。 她捂着眼睛,皱眉适应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一点缝隙。 光透过指缝没入眼中。 晴岚深吸了口气,慢慢把手放了下来。 外头的日光透过窗子落了满屋,她眨了眨眼睛,屋内的摆设清晰地映入眸中。 少巫看见她完全睁开了眼,有些紧张道:「怎么样?能看见吗?」 「嗯。」她眼中有笑意浮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翻身下床,但经脉中的那一点酸涩感仍旧让她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诶你等等。」少巫赶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嘆气道,「能看见就好了,不过刚解开经脉,还得适应一下,别这么着急活动。」 晴岚皱着眉站直了身子,侧过头道:「……阿雪呢?」 少巫面上的神色滞了一瞬,她嘆了口气,道:「还真是给苏姑娘猜准了……放心,她没事,只不过药王谷的针法耗内力也费心神,再加上这些日子总绷紧着,我让祈归带她去药炉那边休息了,你若是想,我带你过去看看?」 「不用。」她摆摆手,轻轻一点头道,「少巫大人解毒也辛苦,不必劳烦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后者闻言眉一挑,半是调侃地咋舌道:「唉,看样子,晴姑娘猜她也是一猜一个准啊。」 这哪里需要瞒,是根本不可能瞒住。 她退开些,让开了路。 林间的鸟鸣声阵阵,南疆的春日似乎总是比中原要早些。 沉香的烟雾裊裊而上,倒是将简易的陋室衬出了三分清雅。 苏念雪眼睫颤了颤翻了个身,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她的意识还有些迷煳,并未完全清醒,本想着合眼继续睡一下,但枕着的那处柔软的触感却叫她下意识地从混沌的脑中抽出了一缕清明来。 髮丝拂过衣料,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骤然撞进一双清浅的眸子。 她整个人一激灵,睡意顿时去了大半。 「做什么这般看着我?」晴岚见她醒了,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道,「若是觉得累,便继续睡,我陪着你。」 枕在她腿上的人却没动。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膝上的人却忽然伸出手触碰上她的脸。 指尖在眼尾轻轻划过。 「我……在做梦吗?」 她闻言眼底柔色愈深,在女子怔愣的目光中,她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眼睛,启唇道:「不是梦。」 「我能看见你了,阿雪。」 第120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布局 苏念雪设想过许多种真正见到对方復明的情况,可当她真正见到对方那双含笑的眸子时,她忽然觉得原先设想的那些惊喜亦或是欢欣,都无法形容此刻心中漾过的心绪。 她撑着坐起身,一双眼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指节抚过面颊的温度是暖的。 晴岚望着她的眸子里盛着一汪清澈的泉水,于眼睫轻颤时掠起点点涟漪。 她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疼不疼?」晴岚抬手握住露在外头的一节腕子,忽然开口道。 苏念雪下意识地应了声,却又想着不对勾了个笑出来道:「这话不应该我问你才是?怎得……」 可话到一半,她唿吸倏地一滞。 晴岚眼睫扑闪着,指尖已经搭上了她被衣袖遮挡着的地方。 纱布粗粝的触感同衣裳交揉在一块儿,很是明显。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苏念雪肩膀一沉,似是有些无奈地嘆出了口气,小声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236页 晴岚伸手一点点帮她弯起袖子,那一片白被水色衣衫这么一衬,显得格外刺目,她握着她的小臂,拇指摩挲着那一块的纱布。 「一直都知道。」 话了,她还不忘抬起眸扫她一眼,多补了句:「我瞒不过你,你便能瞒得过我了?」 这话倒是让苏念雪想起来初时遇见她的时候还惊讶过对方的敏锐,只不过后来相处久了,她倒是没怎么多在意这方面,即便自己心中所想被她猜了个透彻,也大多只会想着说相知愈深。若是没去想,都忘了鬼差这行当的敏锐与洞察,怕是连林知忆这等六扇门的千户捕快们都要道一句甘拜下风的。 思及此,她反倒是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挪了挪位子道:「当然疼啊,你一早便晓得了,是不是该哄哄我?」 晴岚原本正打算掀开她手臂上裹着的纱布,听到这话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给了她个似笑非笑的目光。 苏念雪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一层层的白纱被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些被掩盖了许久的东西终于被收入眼中。 倒没有之前祈归说的那么夸张,她到底是大夫,拿自己试针也多少留着些分寸,不至于真的搞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是看着仍旧让人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那些细密的针眼有的已经癒合,不仔细看瞧不出什么,但是有些约莫是前两日新扎上去的,连着那一片还泛着青紫。 晴岚垂着眸子盯着她手上的那些伤,忽然轻轻嘆了口气。 苏念雪抿着唇,低声道:「别看了,不好看。」 话音刚落,原先低着头的人似是轻轻皱了皱眉。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帮她把纱布给裹了上去。 苏念雪看着她的动作,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蓦地瞪大了眼睛。 晴岚略微俯身,薄唇贴上了她的手臂。 明明隔着一层层白纱,苏念雪却觉得这个吻像是落在了她心尖上,一把火燎燃了整片旷野。 她面上浮上一层浅浅的绯色,愣愣地看着对方抬起头看她。 「你不是要我哄你吗?」晴岚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轻声道,「要哄,帐也要算。」 「算帐?」 「你伤了我喜欢的姑娘,难道不用算帐吗?」 琉璃玉般的眸子里却满是委屈。 苏念雪闻言噗嗤笑出声,她伸手捏着她的脸,凑近了亲了亲她的嘴角,道:「嗯,那是要算帐的。可惜你又不要我身上的银钱,那就只能……」 晴岚低低地笑了声,顺着往下道:「只能什么?」 「嗯……以身相许,意下如何?」 她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道:「好。」 一盆水浇灭了祭坛的篝火,苗人少年端着木盆正打算走下去,抬眸见到来人时连忙扔了盆弯腰行礼。 「晴姑娘,苏姑娘。」他抬起头像是有些疑惑道,「二位这是来……」 「大巫祝大人可在?」晴岚看了他一眼,问道。 「在的,二位往里走就能看见了。」他像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一回,真的要谢谢二位姑娘,不然……」 苏念雪朝他微笑着一颔首,道了句不必谢便跟着晴岚往祭坛上走。 苗人少年目送着她们上去,像是有些欢喜见到崇敬者一般咧嘴笑了。 年迈的老人拄着杖凝望着逐渐暗淡的天穹,目光晦暗不明。 祈归和少巫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看着她颤颤巍巍地举起骨杖,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晃出清脆的响声,翠蛇从骨杖的顶端盘了一圈,初窥已见老态。 她像是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将骨杖贴上自己的额头。 翠蛇吐着信子昂起头,最后爬到了她的手心,静静地缠在她的小指上不再动了。 祈归眸子闪了闪,咬了咬牙却没上前。 那是大巫祝的本命蛊。 本命蛊与蛊师心意相通,如今这副模样……恐怕也就代表着蛊师的时日无多了。 「来了。」大巫祝淡淡看了眼赌气般抵着脑袋的祈归,轻轻笑了笑转过身,她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点点头道,「好啊,能瞧见东西了就好啊。」 晴岚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了那份藏着的慈爱,她微微低头算是行了个拜礼,道:「嗯,有劳大巫祝挂心,已经没事了。此番我来,是想跟大巫祝大人商讨一件事。」 「周秦的事情是吧?」老人拄着杖往前迈了两步,扬了扬下巴示意所有人坐下,「十几日过去了,他没有动作,我本也想寻你问问,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纤竹蛊已毁,他们来了也拿不到任何东西,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来。周秦那个人,谨慎起来不可能没猜到她们有可能会直接毁了他想要的东西。 如果他拿不到纤竹蛊,先前对燕北人的承诺也就成了泡影,给不了交代,他后续布的局就会给打乱,他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就在这两日应当会有动作。」晴岚支着脸,毫不犹豫道,「我先前收到过消息,他放了人去阻拦嘉水关的驻军,但边地守军不同于富庶之地的酒囊饭袋,不多放点血拦不住,所以我猜,他在南疆这里手底下能用的人,至少去了六七成。」 蛊师只不过是的马前卒,他应当早就把自己中毒的事情告知了此刻南疆真正的主事者,然而对方没有动,估摸着一来是觉察到了嘉水关的动作,这二来么…… 第237页 因为那一日的血杀术。 北燕对血杀术者的畏惧不可谓不深,那一次试探一定有人在暗处窥看着所有,百里坤的死就是她传递给对方的讯号。 她拥有最令他们恐惧的武学,她能控制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刃,要想做敌人,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这才给了她们这些日子的喘息之机。 暂且不论下一步,至少这一手棋,她赌赢了。 「那你觉得他手底下余下的这些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少巫眯了眯眼睛,皱眉道,「相比之前的那一次,恐怕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是自然。」晴岚略微直起腰,思索片刻道,「但是我担心的是,人不在多,在精。」 蛊师、燕北人,还有不知道多少个已经训成的厄尔多。 他们的人固然因为阻拦嘉水关而大幅削减,但自己这边,能用的人也不多。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老弱妇孺和伤病者。要想事事顾全,就难保什么地方会出纰漏。 在座的几个人自然也明白她的顾虑,皆是无言地皱了眉头。 「祈归。」苏念雪看了看身旁一直沉默的苗女,忽然开口问道,「谷里的巫祝有多少人?」 「……算上我和她,大概有十二三个。」她想了想道,「但是里头一半人身上的伤还没好。」 苏念雪指节抵在下唇上思忖了片刻,忽然低头拿起块石子,在地上一笔一划描画了张简单的图景出来。 晴岚低头看着她的动作,浅淡的眸子被火光衬得愈发透彻。 大巫祝原本晦暗的瞳眸在瞧见年轻女子描画的东西之后忽然亮了起来,望向她的目光里掺了些赞许的意味。 「人是少了些,但人力不足,可以用旁的来补。」苏念雪顺手将耳侧散下来的鬓髮挽到了耳后,「先前我问过少巫大人一些谷内的情况,再加上阿岚前两日也同我讲了大致的地形,结合二者,我倒觉得也不是不能拖他们一拖。」 她略微直起身,道:「山谷后是断崖,我们走不了,他们也上不来,这一块可以直接划去,在算上西边这一整块,后头是成片的山林,容易失了方向,我们不会选,他们也不会,再添上几处零零散散的死路……」 石子在土地上大致划了几道,最后将东北方的一整块划了出来。 这几乎都快将谷内大半部分给剔除了。 剩余的只有三点,正北上来的山路,偏东的两条岔路,一条明面上可供撤走下山,另一条便是最初的密道。 「谷内的人不够,但是他们要是想把这里团团围住,恐怕也是不够的。」祈归有些明白她说的意思,「可你如何笃定他如何分配手上的人来堵死这三条路呢?」 苏念雪扔了石子,笑着没答话,反而转头去看晴岚,道:「燕北狼是如何扑食猎物的?」 「不会直接撕碎猎物。」晴岚勾了勾唇,悠悠道,「他们很狡猾,但也很自负。」 「山谷易守难攻,依照狼的性子,一定会正面撕碎猎物的防守,确保自己将猎物一步步敢到角落里。」她眸中有浅淡的光晕流转,「正面主导的,应该是燕北人手里的厄尔多,而那些类似于百里坤的人,应当才是用来在后面堵截的人。所以,把前面的一些机关稍稍改一下,挡住厄尔多不难。」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脑子。」这话一出,苏念雪瞧着祈归一言难尽的神色笑出声道,「别不信,我说的是实话。他们被训成了工具,只会遵循主人的命令猎杀。」 所以用技巧挡下这群猎狗,并不算难事。 难的是堵截的那些人。 少巫沉吟片刻,猜测道:「苏姑娘的意思是,你来布置机关?」 「嗯。」 「我能问一句理由吗?」 她含笑看了眼身边的人,道:「我是变数。」 周秦了解墨客乃至南疆的机关,可机关术一道各家不同,他可以说并不了解药王谷的机关术。 同样的,不像洛氏同出墨翎,他也不了解与墨翎无关的苏家,以至于苏家人面对同样的局面会做出的选择。 「那,后面堵截的人怎么办?」 「蛊。」她指了指她们手中的笛子,「唤蛊造势。」 六个方向,将对方分开,只要不出差错,足够将所有人安全撤到密道,即便是最差的一种情况,也可以最大程度削弱对手,最大情况下保下谷中剩余的苗人。 「苏姑娘,老朽能问你个问题吗?」大巫祝听她说完,忽然道,「你为何笃定我们要牵制的正面对手,会是燕北人?」 苏念雪笑容滞了一瞬,吐出一口气道:「因为最锋利的刀,要是想保险,只能握在自己手里。他们不会信任周秦,就算如今的局面全部是他一手所布。」 「理由呢?」 「他是背叛者,而燕北那边的……不是江湖人。」 背叛过别人,也会背叛现在的主人。北燕的人是政客,是贵家,他们绝不会相信自己拉拢来的人。 朝堂出来的,能有几个会完全相信旁人的? 「所以说……」晴岚接过她的话,嗤笑了声。 「他在与虎谋皮啊。」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章 敌袭 夜风在山谷中穿行而过,其中混杂着轻微的机括声。 依稀的炬火在高处看着分外显眼。 第238页 「不回去吗?」苏念雪摩挲着寻上了高台,遥遥冲着她的背影问了声,「还是你打算在这儿等到人来?」 晴岚盘着腿坐在高台边上,听到她的声音侧过身子看她,道:「统共也不过这几日……倒是你,这才多久,机关布置完了?」 「嗯,依着想法做了些改造,应当能顶一阵子。」苏念雪挨着她坐了下来,眸中因为先前辨微之术的关系,那层浅淡的光晕还未完全散去,「怎么了?」 「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晴岚远远地看着在黑暗中模煳不清的道路,薄唇微抿,「前些日子知忆她们送了暗桩点过来,荆楚也知道这件事,消息是真的,但是那张图像是故意暴露出来的。」 「嗯,你说过这事儿。你在怀疑周秦的目的?」她眼底有些微的倦色,但一双眸子却仍是清明,「其实仔细想想也是,不管是这一次的毒还是之前江陵掐准的时间点,他都像是故意留了一条生路,每每逼到边缘就收手,确实很可疑。」 但这不是放松警惕的理由。 凉风吹打在她的脸上,揉散了别在耳后的碎发。 晴岚换了个姿势,伸出手揽着她的肩膀,略微一用力将人带着躺到了自己腿上。 「他们没动作,我们也不好多加猜测,我也就是想想。」她低下头,另一只手捏着她的指尖,「辨微之术极耗心神,你还是先休息吧。」 温热的指节抚过眼皮,苏念雪眼睫微动,勾唇笑了声,却又很快止了笑意道:「嗯……你还记得江南被杀的府尹吗?」 「记得,怎么了?」 苏念雪侧过脑袋,将脸埋在她小腹,闷声道:「你觉得为什么周秦要对他下手?」 那个时候……她垂下眸子,指尖轻轻抚弄着她脑后的长髮。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猜测是为了引开众人的目光才特意挑了三个不同的人,毕竟当时在江南的动作只是前兆,做太过火併不是一件好事。 但苏念雪不会平白无故将旧事重提。 「选沈谢两家的人我倒是能猜到他的用意,毕竟他恐怕巴不得局面争斗再多些。但是府尹……挑衅朝廷不明智,不过听你的意思,是他还想找朝廷的麻烦?」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皱,「可能吗?若是北燕倾国之力南下,的确可能将雁翎乃至茨州搅得一团乱,但那是因为战火波及,他们要想真正踏过雁翎关,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想借北燕的手灭大梁当然不可能。」苏念雪合着眼睛,揪着她背后的衣料的手略微紧了紧,「可如果……只是单纯的找麻烦的意思呢?」 「……什么?」 「他应该恨的本来是北燕人没错,恨墨客当年因为拒绝让人去换时怡出来也能说得通,但是阿岚……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她仰起头,眸中是少有的冷光,「他是怎么看待如今的大梁的?」 晴岚在她的目光里读出了些旁的意味,那些埋藏在深处的东西让她头皮发麻,在已经回暖的春日里生出了三冬的寒。 「八年前……」苏念雪嘆了口气,低声道,「是洛氏收回燕州三郡的时候。」 被燕北狼骑践踏几十载的燕州三郡重归故国,那一年可谓是举国欢欣。 而收回燕州的洛家人,便是如今早就辞官挂印的洛清河。 「在那之后清河姐就被召回了长安,那之后好几年,朝中借着北境无战事的由头没让她回去,直到新帝登基,准了她离开长安。」她低低笑了声,话中满是深意,「阿岚,你说江湖的风波其实不曾停息,但其实朝堂的风雨才是永不止息的,相比之下,江湖当真算净土一片。」 晴岚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身处高位者,总是想将这世上最锋利的刀握在自己手里,这个到底放在大梁也同样适用。先帝不喜洛氏很久了,只不过百年来,从未有一个世家可以真正取代洛氏执掌雁翎。时怡出事的地方是祁城,那个时候已经被清河姐收归燕州,不论放在何时,都不可能有人可以趁虚而入做到这种地步。」 除非是默许。 而恰好,她仔细算过时间出入,那个陷阱是在洛清河被召回长安之后布下的。 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长安啊……」晴岚望着她轻轻摇摇头,「金丝笼下是深不见底的泥沼。」 谁说不是呢?苏念雪弯了弯唇,放松了身子环住她的腰。 「这只是我的猜测,未必是真的,毕竟我到底不是周秦本人。」 「嗯,但也不失为一种可能就是了。」 苏念雪是被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吵醒的。 天边将将泛起一抹鱼肚白,风已经停了,四下静得可怕,仿佛方才朦胧中听见的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很明显不是。 晴岚见她醒了,伸手把人带起来,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墨尺。 「我下去找少巫她们。」苏念雪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目光忍不住在晴岚身上停了一瞬。 「放心。」猜到她在顾虑什么,晴岚微微一颔首,眼底浮现些许柔色。 苏念雪应了声,扭头御起轻功朝谷里急奔而下。 头顶有鹰唳声传来。 晴岚打了个唿哨,远远的有黑影俯冲而下。 玄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它像是嗅到了什么陌生的气味,有些焦躁不安地张大了翅膀 第239页 「跟着去下面,你认得她的。」她伸手拍了拍玄鹰的脑袋,抬臂将抓着自己小臂的鹰放飞了出去,「记得飞高些,莫让人瞧见你。」 几乎同一时刻,一声爆炸声在不远处轰然响起。 晴岚眸子一暗,足尖一点就跃上了陡峭的石壁。 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当她从山谷边缘那一片光秃秃的崖壁上穿行而过的时候,下头引动机关的那些个罪魁祸首根本没发觉她的影子。 一片人赤红着双目,喉中发出含煳不清的嘶吼。 他们身边的尸体还散发着被□□炙烤过后的焦煳味儿,稍稍凑近些就让人忍不住皱眉反胃。 晴岚脚尖在崖壁凸起的一小块尖石上点了一下,那一块脆弱的尖石啪塔一声落了些细碎的石块,直直地坠在那些东西的头上。 还不等反应过来,剑气穿林而过,直直地将最前头的那几个厄尔多给掀了出去。 她顺势而下,轻巧地落在了凸起的平台上。 这个高度足以让来犯者看清她的模样。 低低的哨音响起,剩下的厄尔多呜咽着自觉让开了一条道,高大的人影一步步慢条斯理地拍着掌走到了下头仰起头沖她笑。 「鹰的继任者。」他笑了笑,腰间玉牌在逐渐明亮的日光下透着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 晴岚的眸子闪了闪,握着剑的手一点点收紧。 她不会不认识刻有燕北王族图腾的玉牌,既然这个人在这里,那就说明苏念雪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让我看看这一代的鹰的爪子究竟有多锋利吧。」他似是极为愉悦地拍了拍手,哨声号令一下,原本像是被定住的厄尔多顿时如同饿狼一般直扑而上。 刀锋已经掠至眼前。 晴岚脚下踩着的石台「咔」地一声轻响,几道蛛网般的裂痕在石台上蔓延开来。一旁的落叶被劲风卷落,剑光倏地一闪,刀背上已经现出了一道裂纹。 墨尺的剑刃在内力的灌注下发出一声长啸,剑气四溢带起了满目血腥。 扫起的枯木重重撞到了石壁,似是拨动了什么东西,啪嗒一声响。 晴岚嘴角微勾,踩着正面的一个厄尔多的肩膀高高跃上了山崖。 那个燕北人见状面色一变,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抓起哨子急促地下令。 就好像为了佐证他的猜想,连环的爆炸炸得整个山谷轰鸣作响,四散的火焰火树银花一般燃遍了整条山道。 碎裂的山石滚落而下,站在前头的没给机括爆炸给掀飞了,就是给这些石块给生生活埋了。 晴岚抖了抖衣袖上沾染的砂石,收了剑头也不回地就往谷里跑。 「敢耍我……」燕北人狼狈地摸了摸脸上的灰,牙一咬道,「追!扒了她的皮!」 黑烟滚滚而上。 巫祝护卫着成群的苗人往后撤,其中不少人听到这一声声的爆炸给吓白了脸,整个人不住地哆嗦。 声声笛音迴荡,窸窸窣窣的飞虫振翅声散布整片川谷。 晴岚追上他们的时候那些被唤出的蛊虫蛊兽刚刚依照命令四下散去。 「怎么样?」苏念雪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人来的比想像中多。」她来不及说其它,一把将人往林子里推道,「我得过去看着,你们先走。」 揪住她衣袖的手似乎紧了紧,有些不甘与担忧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游弋。 晴岚拍了拍她的手,眸底的光柔了一瞬,道:「你看见鹰了吗?」 苏念雪沉默地点了点头。 鹰不会无缘无故地回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白瑜带回来的人应当不远了。 「我跟你一起去。」少巫回头看了眼她们俩,出声道,「苏姑娘你跟着他们先走。」 晴岚不无讶异地瞥了她一眼。 苗女指尖捻着笛,低笑了声,言简意赅道:「你遇见的那个蛊师。」 果然吗……她眼睫扑闪,轻轻一颔首。 机括的破风声和爆炸声愈发近了。 苏念雪嘆了口气,松开了拽着她的衣袖。 晴岚用力地伸手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道。 「保护好自己,我不会有事,我保证。」 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咬牙扭头御起轻功追上了撤走的苗人。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崩塌 飞沙卷石滚了一地。 祭坛的炬火仍旧燃着,在蔓延的浓烟里,像是唯一的星火。 蛊师看了眼燃烧的炬火,一步步迈上了祭坛。与先前不同,他面上的鬼面具被摘下,本就苍白的一张脸在微弱的火光中更显得病态。 「你来了。」 翠蛇盘绕在主人的手腕上,听到动静昂起了头颅。 它的目光里没有敌意,仿佛对这位不速之客再熟悉不过。 大巫祝看着他的目光很复杂,有慈爱,有唏嘘,或许还有更多的什么,只可惜他看不明白。 蛊兽盘旋在他身侧,他抬起头,眸中满是憎恶与嘲弄。 「高高在上的大巫祝,似乎并不意外我这个败类站在面前啊?」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是败类。」老人张开手掌,青蛇挪了身子盘在她掌心,「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不过……」 「行了,差不多的话我都听厌了,说了也不过是废话。」他跟挥苍蝇一样嫌恶地摆了摆手,「东西给我。」 第240页 巨大的蛊兽似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低低地发出嘶吼声。 大巫祝轻轻摇了摇头,道:「已经毁了,那种东西不应该存在世上。」 「不应该?那为什么一开始要做它?」他仰起头大声笑道,「您不就是不想让我触碰到你们所谓的禁忌吗?纤竹蛊一开始是拿来做什么的……您比我更清楚。一句禁忌形容它,您到了阴曹地府里头,有脸面对先人么?」 翠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慢慢昂起了头颅。 蛊师面上扯了个笑,慢条斯理道:「怎么?我难道说错了?大巫祝大人,手里握着先人遗赠,甘心封存乃至损毁,俯首放低了姿态向那些荆楚的中原人,您就不觉得窝囊,不觉得愧对先人吗?」 「二百多年了……大梁立国二百年了!我们的蛊只配给中原的士卒将军用,我们只能为了北地的鹰制蛊!凭什么?我们欠他们的吗?」他急急地往前迈了两步,咬牙切齿道,「我不想只做供给他们的蛊药,我想要做出我们自己的蛊虫,我就错了吗?」 他话音一落,身侧的蛊兽倏地张大了嘴露出了森白了獠牙。 与之相比,翠蛇渺小得像是尚未长成的幼兽。 不过蛊兽的獠牙到底也没有刺入皮肉。 黑蛇宛若一道闪电般蹿出,又快又狠地牢牢咬住了蛊兽的背嵴,狼嚎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彻,还不等人反应过来,白狼的利爪已经撕裂了蛊兽的翅膀。 来人踏着点点血迹走上祭坛,腰间银铃摇晃。 「哟,来的真巧啊。」蛊师不怒反笑,他昂着下巴冲着来人道,「别来无恙啊,南炘师姐,哦,不对……我现在应该称唿你,少巫大人。」 「我来回答你方才的问题。祈越,你错了。」少巫缓步上前挡在了大巫祝身前,目光沉沉,「驯兽养蛊本无错,这是南疆苗人立足之根,但你错就错在不该用人来练蛊,重蹈覆辙。」 白狼呲着牙沖他低吼,利爪下踩着的蛊兽的身子还时不时抽动两下。 「万物有灵取之有度。林间死物尚且如此,更遑论生灵,乃至活人。」 祈越嗤笑一声,道:「曾经我也信了你这句话,直到我知道了真相。大巫祝大人,我跟您选出来的这位少巫大人原本并无差距……不,我甚至比她强。可是啊,您永远都不会选择我做少巫,做下一任的大巫祝。」 大巫祝眼底有痛色一晃而过。 「因为我是罪人的孩子。」他轻轻晃了晃脑袋,低笑道,「当年因为荆楚一句话,您亲手处决了自己儿子,也就是我爹。为了给全族一个交代,一个警告,您永远都不会选择我,即便我当时清清白白。我说的对吗,祖母?」 他的出身就带了污点,所以不论如何都不会被选择,每个人都在怀疑他会不会走上父亲的老路,拿活人试蛊。 没人能辩解自己的出身,他也不行。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白纸上的污点,那不妨干脆将整张白纸泼洒上黑墨。 这是当初带他离开寨子的说的话。 「祈归愿意装傻避开所有,我不愿。」 少巫看着他手中的骨笛被缓缓抬起,嘆息着摇了摇头。 巫祝的选拔说简单是简单,说难也难,但比起制药蛊术,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一条。 心怀善念,敬畏生灵。 狼嚎声远远地在风声中被吹得支离破碎。 影子在山崖高墙上来回穿梭,时不时有箭矢自被踏过的崖壁上闪射而出,紧追的人群中偶尔传出嘶吼,但剩下的却也只是踩过同伴的尸体,咬紧了前头的人不放。 这些厄尔多相比之前江陵遇见的崇明门人还次了些,晴岚倒也不着急解决,只是在高处来回躲闪拖延时间。 留下的机关被她依照苏念雪之前告诉的法子一一拨动,弓弦嗡嗡震动的声音此起彼伏,流矢从各处射来,密密麻麻的一片。 血腥气瀰漫在各处。 但是机关不是无穷无尽的,厄尔多也并非全无意识。 她在拖延对方的时间,对方也在拖延着等机关用尽。 高台的风猎猎吹响,把原本束好的发吹得四下飞散,她深吸了口气,拇指在剑格上略微用力一顶,利刃寒芒乍现的瞬间,墨尺已经给她握在了手里。 站在高处,远远地还能瞧见藏身阵后的那个北燕王族。 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她其实不太记得了,厄尔多成群结队地向着风中单薄的身影扑来,刀刃的寒光甚至照清了这些人狰狞的面孔。 正在思量间,鹰唳声自长天传入耳中。 燕北人不训鹰,同样,这也不是她的鹰。 晴岚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近乎同时,她手上的剑动了。 剑气捲起了狂风,噼山蹈海一般挥洒而下,女子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人群中腾挪而过,快得几乎捉不到她的衣袖。 等回过神来时,那些叫嚣着要撕碎猎物的野兽已经倒了一地。 黑影在石壁上一闪而过。 她眉梢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忽然收了剑势往后退让了几步。 哨声指挥着人群蜂拥而上。 她足尖在身侧的石块上点了一下,借力旋身扬剑,锋利的剑尖顿时割破了最前面的人的喉咙。 哨声突兀地断去,一声惨叫在不远处响起,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味道。 失去了指挥的厄尔多身子僵硬了一瞬,还不等回过头探寻一二,席捲而来的剑锋就已经送他们去了地府。 第241页 「真慢。」晴岚提着剑踩过满地鲜血,开口道。 少年反剪了对方双手,利索地拿绳子捆了,匕首始终顶在他喉间,不满地反驳道:「哪儿慢了?外头的给收拾的差不多了,我进来这不是正好逮着人吗?」 晴岚嘴角勾了下,道:「就你一个?」 「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司云姐依着指引去祭坛了。」白瑜手上用力把人绑严实了,一边道。 还没等到晴岚说什么,被绑着的北燕人忽然冷笑了声。 「呵……恐怕去了,也只是收尸罢?」 晴岚闻言眉头皱起,她抬眸看了眼白瑜,眼底厉色一闪而过。 白狼浑身都沾满了蛊兽的鲜血,幽绿的兽瞳竖起,玄蛇在它身侧昂头,蛇身鳞甲有好几处被利器刮落。 少巫肩上的衣裳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不过好在闪躲及时,并没被蛊兽的獠牙伤到。 「祈越。」苗女撕下了累赘般的衣料,眸底微凉,「如果你叛离所炼的蛊只有这种程度,那么……」 狼亮出了利爪。 祈越却是低笑了声,他身旁的蛊兽已经被撕碎,只余下满地的残肢断臂,可他似乎并不在意。 骨笛被吹出一声尖锐刺耳的乐声。 草丛里有什么蹿了过去,白狼低低咆哮了声,霎时扑了上去。 影子鬼魅般躲开了狼的利爪和黑蛇的尖牙,唿吸间便掠至身前。 少巫唿吸一滞,足下一点往后急退,手中竹笛抵在唇侧。 仓促间,她对上了那个身影的眼睛。 那是看猎物的眼神。 她心底一凉,一个词顿时浮现出来。 厄尔多。 不是那些残次品,这是真正的厄尔多。 为什么一个厄尔多会听从召唤来到这里?燕北人呢? 这些疑问与惊愕才于心间浮现,后面的祈越已经抽出了刀子。 「你以为我是祈归只念着中原人给的那一丁点好处的蠢货么?」他拿着刀,一步步走向没了庇护的大巫祝,嘲讽地笑笑,「师姐啊,我能控制厄尔多,它是我的蛊人。你还觉得我是当初输给你的那个人吗?」 他看向伫立着的老人,眸中有那么一丝的动摇,却又很快被湮灭:「最后说一次,纤竹蛊,给我。别跟我讲毁了,你记得该如何炼蛊。」 「停下吧。」大巫祝摇着头嘆息道,老人浑浊的眸中满是悲悯,「你还能回头。」 「即便到了现在,您仍旧在以一个高人一等的言语来对我说教。」他嘁了声,「回头?然后想当年我爹那样被你们处死?这便是你们的善?很可惜,毫无力量的善,只是软弱罢了。」 「……你要杀了我吗?」 他咬紧了牙,握着刀的手隐隐有些抖。 「祈……越……」少巫架住厄尔多的攻势,抽出一口气的功夫一字一句地开口道,「那是,你祖母……」 话未说完,刀锋直逼面门而来。 祈越眼底有一瞬的犹豫。 流矢的破风声骤起。 只有一声,也并不是安置的机关。对准的不是少巫和大巫祝,而是……祈越。 仿佛静了一瞬。 血顺着伤口一点点滴下,他睁开眼,怔愣地看像将自己扑在身下的老人。 「……为什么?」他近乎呆滞地问出口。 翠蛇软软地坠落在满是血污的地面,眸间了无生气。 老人张了张口,却也只能发出几声气音。那双浑浊的瞳眸失了焦,可是知道最后,她依旧注视着反叛的蛊师。 可惜他再也听不到那些让自己恼怒的「说教」了。 厄尔多的刀斩断了竹笛,眼见着就要落下,熟悉的笛音终于在山谷里响了起来。 他动作一滞,下一瞬一把刀已经没入心口。 来人伸手把跌坐在地的少巫拉了起来。 身后的人利落地踢起散落的一把长矛,用力投掷了出去。 还未反应过来的偷袭者在高处的树上应声而落。 少巫看着祭坛上的尸首,用力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师父……」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司云?」她回过头,眼底漫上水汽。 祭坛下的晴岚看着偷袭者的尸体握紧了拳头,她侧头看了眼被死死绑住的北燕人,忽然勐地上前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只来得及收尸……嗯?」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都在发抖。 然而对方只是勾了下嘴角,故意道:「猜到了?」 白瑜有些疑惑地皱眉看向晴岚,正打算开口问些什么,对方却重重地将手里抓着的人摔在了地上。 「后续你跟阿云姐处理!」 「诶!阿姐!」 少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有些发懵,忙出声喊道。 台上的司云听见动静,带着人跳了下来,皱眉跟着喊了句:「小九!你回来!」 然而人已经跑远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就这个人说了句什么只来得及收尸……」 司云怔了一下,思量片刻回头问道:「阿炘,你们剩下的人是不是往那边走的?」 后者咬牙抹了眼角的泪,点了点头。 要糟。她暗骂了声,开口急急吩咐道:「放鹰通知下头的人动作快!他大爷的,这群军士就是磨蹭!因为疏忽有漏网之鱼这事儿回头再找你算帐,赶紧跟着去,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你给我回去跪碑林吧!」 第242页 言罢,也不管白瑜是个什么脸色,她御起轻功,跟着晴岚方才离开的方向紧追了过去。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垢 相比谷中的一片狼藉,林子里可以算得上安静得过分。 人群杂乱的脚步声成了林间唯一嘈杂的声响,苏念雪足尖在巨木伸出的树枝上轻轻一点,警惕地观望着四周。 太安静了,这不太正常。 她唿出了口气,时不时往后看两眼。 然而后头的林木仍旧只是被偶尔刮过的风吹得左右摇晃。 她大致琢磨估算了一下时间,皱眉开口道。 「停一下。」 原本跟着往前跑的人群霎时间乱了,有人踉跄了两步,险些因为没止住势头栽了个跟头。 「怎么了?」祈归几个起落从队伍后面赶至她身侧,疑惑道,「为何突然停下?」 「不太对劲。」 单单靠机关和留下的两个人不足以把所有人都给拦下来,即便是运气好,对方的判断出现的纰漏比预想更多,现在这个时候也不至于后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误打误撞都多少应该刨出些蛛丝马迹,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动静。 要么,是嘉水关或者荆楚的人到了。但是他们前脚离开时谷内应当还没有动静,大致算一算脚程,即便这种猜测是对的,也会与现在的情形有出入。 要么就是……是故意为之。 他们知道哪个方向是迷障,哪个方向是他们要咬死的猎物。 时间紧迫,没什么留给她思考的时间。 「分开走。」 「什么?」祈归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之后面色一沉,「你确定吗?」 寻常人不通蛊术,并不能快速分辨御蛊制造出的障眼法与施蛊者的真实所在,这也是为何一开始对方道出方略时她与少巫会同意。 可现在连她都隐隐觉察出了不对劲。 苏念雪嘆了口气,道:「只是猜测,但是恐怕很有可能。」 没时间过多犹豫。 祈归当机立断,招了招手示意人群中剩下的巫祝过来,简单嘱咐了两句。 人群迅速分散,极快地被带领着向不同的方向奔逃,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了一些尚有余力的青年人与少部分伤者。 相比那些分开的,这里的人要稍多些,毕竟假使对方真的有分辨蛊术的能力,在人群分散逃离的时候,最有可能的选择也是追击人数较多的那一队。 他们说是将自己当成诱饵都不为过。 「苏姑娘不跟着他们走?」石汶握着笛子走上前瞥了她一眼,「我们仍旧往原先的方向,若是猜测是对的,会相当危险。」 苏念雪只是摇了摇头,正色道:「是我提议的,自己提前跑了算怎么回事?更何况……」 她看了眼人群中的伤者,无言地轻嘆了声。 石汶瞭然地点点头,道:「明白了,但是如若真有危险,还请苏姑娘先走,我和祈归自然会断后。」 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一旁的苗女轻笑了声接过话。 「那是自然,让一个大夫留下断后,还要不要脸了。更何况……」她侧眸略微一挑眉,「我怕你出什么事儿,晴岚要把我们给拆了。」 她闻言怔了一下,轻咳了声伸手拨弄了一下耳边的鬓髮。 祈归见状笑了下,也没继续多揶揄两句,道:「走了走了,在这儿待着更容易出事儿。」 林子里的风似乎开始变得有些阴冷。 蛰伏在暗处的野兽亮出了爪牙,瞳眸森冷。 光影在林间一闪而过。 尖锐的笛音几乎同一时刻响起,刀光噼散蛊虫的阻挡,重重噼砍在地。 苏念雪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走!」石汶抽出笛子,盘绕在腕口的青蛇探了头。 苏念雪看着他欲言又止,然而她只是迟疑了短短一瞬便咬牙转了身。 相比专精武学的墨客,南疆的巫祝即便是修习此道者其实也远不及。拦下一个厄尔多对于墨客的鬼差或许不难,但是对于巫祝,一对一可以说是全无胜算。 身为医者,她的确对石汶身上的伤而心怀顾忌,但是……没人留下来,谁都走不了。 没有犹豫的时间给他们。 虫蚁的振翅声此起彼伏。 祈归捂着被割伤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 她手上的笛子已经因为方才的拼斗而有了裂痕,然而对方如同不知疼痛一般拎着刀继续向前迫近。 两个人已经被逼到了一片石壁边上。 石汶喘着气看了眼石壁,眸底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身上并没有伤,祈归自然知道他身上带着暗伤,或多或少都自己将厄尔多的大部分攻势给拦了下来,可再这样下去,她自己也支撑不了多久。 如果他们两个拦不下这个厄尔多,后面的来援又无法及时救下四散的人…… 这般想着,他在心底嘆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青蛇感应主人的心意,如电一般窜了出去。 祈归愣了下,刚想开口叫他退后,又被对方的刀锋给压了回去。 「拦不下来,死的可就是一群人了。」石汶突然笑了下。 「要你说?」 破损的笛子已经快吹不出原本的音律。 眼见着对方的攻势又至,石汶忽然一把推开了她。 第243页 祈归看着霎时溅出的血,脸瞬间白了。 蛊虫在顷刻间四散坠落,她禁不住咳了口血出来。 青蛇换了个方向,撞向了石壁上的一处缺口。 机关的轻响在近距离听得分外明晰。 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狭窄洞穴瞬时打开。 石汶握住了对方的刀,另一只手把人往里头用力一推。 本就接近脱力的祈归一个踉跄跌了进去。 手中的破损的笛子应声而落。 最后映入她眼中的是巫祝染血的背影。 石门在竹笛碎裂开来的那一剎轰然闭合,无情地将所有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祈归只来得及扑到石门处,用力拍打着冰冷的石壁,哭腔道:「石汶!你做什么!你让阿婉怎么办!」 厄尔多的尖刀没入胸口,溅起血色,巫祝的手臂也牢牢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青蛇眼底似乎闪着水光,它在主人的唿唤中窜起,毒牙狠狠地咬住了厄尔多的手腕。 他吃痛般嘶吼了声,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用力将死死缠绕在手腕上的青蛇甩了出去。 麻痹感自手腕迅速蔓延开,本命蛊倾尽心血的毒,几乎称得上是无解的。 青蛇在血迹斑斑的泥土里痛苦地翻腾了两下,瞳眸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石汶扣住他的手臂仍旧未曾松开,他亦步亦趋地带着被扣住的人,发了狠一般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骨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门内的容身之地狭小,祈归只能蜷缩着俯身贴在石门边,那一声声撞击声跟痛唿声透过石门传入耳中,便如钝刀割肉,一点点凌迟着她。 偏偏她此刻什么都做不了。 黑血一点点滴落在地,厄尔多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黑色的纹路自手腕蔓延上脖颈,他指尖动了动,凸出的眼睛似有不甘。 手中的刀无力地跌落。 如同失了所有力气,石汶手臂一松,整个人跌撞着重重摔在了石门边。 背后是冰冷是石门,他艰难地唿出了口气,眼前一片模煳。 「祈归。」巫祝浑身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已死的敌人的,他低低笑了声,「别哭了。你做得很好了,真的。」 门内的苗女紧咬着牙关,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如果她做得足够好,为什么还会…… 「你得活着,石汶!」她崩溃地握拳打在石墙上,哭嚎着,「你比我更应该活下去,嫂子和阿婉在等着你啊……」 「别说这种话,不然我真得怀疑救你是不是对的了。」石汶虚弱地勾了勾唇,血仍旧自指缝里一点点溢出,「你知道……咳,我身上跟少巫大人带着一样的暗伤,所以……」 「你在说谎!苏姑娘明明说了她会治好你的,她答应了的!」她抱着脑袋,牙齿都在打颤,「明明该死的人……是我啊。」 「咳咳,祈归,你听好了。」失血的眩晕感一次次冲击着灵台,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忍下剧痛道,「我救你,是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的巫祝,包括少巫大人和大巫祝大人,她们都是这么想的。」 黑暗似乎笼罩了面前的整个视线。 「你跟祈越不一样,你不是你哥哥。」石汶深吸了口气,费力道,「或许有的人会因为你的出身对你抱有敌意,但你要记住,人心本无垢,点墨皆后来……咳咳咳!」 「石汶!」 他面前止住了咳嗽,声音虚弱:「听我说完……我晓得你对当年的事情心有芥蒂,否则不会选则困守山谷,故作乖张,甚至还包括那次故意为难晴姑娘。但是永远都不要忘记,旁人的话都是假的,你是什么人,应当是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若有朝一日你成为了旁人眼中的人,即便你赢了,你也是输了……你输了你自己。不要像你哥哥祈越,永远都不要……绝对不能成为你自己都厌弃的那种人。」 这一阵急促的开口,几乎耗干了他剩下的气力。 巫祝眼底的光逐渐涣散开。 「我会记得!石汶,你撑住,一定会有人来的!」大抵是觉察到对方生息渐弱,她红着眼大声喊道,「别睡!我求你……再撑一会儿……」 话到尽头,她已是泣不成声。 从最开始寨子被袭,到现如今的逃离,她已经见过太多往日熟识在自己面前丧生,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门外的巫祝嘴唇轻动,声音低哑道:「替我,看顾好你阿嫂和阿婉……就说,说……我对不住……」 破碎的话语消散在风中,捂着伤口的手一点点落了下去。 冷风穿行在林间,呜呜的唿啸声像是哀歌悲鸣。 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石门在一声轻响后轰然打开。 来人伸手将她拽了出来。 蛊药独有的气息涌入鼻中。 祈归抬起头,望见少巫含着担忧的眸子。 「剩下的人呢?还是原来的方向?」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后头的大队人立时依着指向的方位赶了过去。 祈归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她抬起眸,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少巫嘆了口气,张开手抱住了她,咬紧了牙关。 飞刃的寒光一闪而过。 晴岚旋身避开,腕骨稍一用力已将墨尺握在手中。 第244页 那人抱着刀好整以暇地抬头,似乎已经在此久候多时。 「北燕,萧狄。」他翻腕握刀,低笑道,「中原的鹰,请赐教。」 晴岚眸底寒光一闪而过。 「滚开。」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流转 血色的瞳眸中倒映出燕北人的影子,戾气在剑刃每一次正面撼上刀锋之下凸显得愈发浓重。 萧狄鬓角有冷汗落下。 面前的女子还很年轻,甚至于他都能觉察出来对方虽然天资过人,但并非毫无弱点,这其中就包括了这刚刚领悟不久的血杀术。 留着这样的对手放任她成长,后患无穷。 然而他同样也明白,自己杀不了她。 血杀术带来的内力修为的提升是一道旁人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在世代的对峙中吃了无数亏,可是北燕草原也传颂着这份他们最忌惮的力量。 长生天的明珠与馈赠。 再一次避开墨尺的锋芒,他伸手抹去了面上的汗珠,笑道:「我杀不了你,但短时间内,你也杀不了我。」 晴岚望着他的目光像是结了层冰,她握着剑的腕骨微微一动,好似下一刻又是一剑要跟着凛然而至。 可她却忽然停了。 「我知道你没有时间跟我在这里闲话家常。」见她没再动作,萧狄松了口气支着刀站直,「我们不妨来做个交易如何?」 晴岚眼睫微微一动,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道:「什么?」 「离群之鸟的下落。」他嘴角弧度更深,「你们想杀了他,不是吗?」 她眯了眯眼,耳廓微动。 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也掩盖住了些微不可察的声响。 而此刻将心神凝于面前女子的萧狄显然未曾觉察到周遭的变化,他往前迈了两步,接着道:「他就在这里,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我们合作,我帮你杀了他!」 「你想要什么?」 「你们退出北境的防线。」 晴岚嗤笑了声,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摩挲着。 「你别不信,这么多年,你们汉人的天子给了你们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在中原人人喊打,只能跟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他瞧见对方手上细微的动作,急切道,「甚至于八年前,你们的天子亲手害死了北境的人!」 她眸底有什么一闪而过,眉头微蹙。 枝叶繁密处有一点寒星闪现而过。 细小的飞虫在衣料上轻轻点了一下。 在对方探寻的目光中,晴岚指节在剑格上轻轻叩了下,道:「口说无凭。」 「我可以给你们凭据!不然你以为周秦为什么会相信统领的承诺?」他连忙接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 凉意顺着嵴背窜了上来,他面色倏地变了。 剑光漫上他的眼底,几乎只是短短的一剎,女子的眸中已经倒映出了死相。 有风捲起树叶,缓缓飘落于地。 藏在暗处的人现出身形,垂目看了眼泥地上一分为二的落叶,道:「小九。」 晴岚侧目瞥了她一眼,抬手甩去了墨尺剑锋上沾染的血珠。 方才不曾引人注目的飞虫回到了司云手中。 「他刚才说,离群之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晴岚侧身开口道,「什么意思?」 离群之鸟只有那么一个人。 司云皱着眉,道:「有可能只是缓兵之计。」 毕竟萧狄的任务大抵只是拖住这边的人,若是要足够谨慎,他不应该在明知来援已至的情况下还往这边跑。 但是…… 晴岚握着剑的手一紧。 「如果,缓兵之计和他的说辞,都是真的呢?」 黑蛇悽厉地悲鸣。 急促而尖锐的笛音此起彼伏。但在弯刀下,密集的虫蚁实在是太过脆弱了。 密道的门缓慢地打开,苏念雪摁下最后一块机括枢纽,勐地回过头。 机关打开到关闭的时间极其短暂。 年轻的巫祝手中的笛子被弯刀噼成了两半,他侧过身想躲开攻势,但对方的动作显然比他更快。 一记扫腿又快又狠地踹在他腹部,骨裂声让人牙酸。 「南烛!」 有苗人回头瞧见这一幕,顿时失声喊道。 苏念雪足下一点御起轻功,迅速过去接了他一把,避免了人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再伤一回。 银针在挥手间飞射而出,交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嘁,雕虫小技。」那人冷笑了声,弯刀挥舞间还不忘叫嚷,「无趣,太无趣了!」 背后的人抱着刀,冷眼旁观着面前的对招,似是觉得吵,出言道:「萧引大人,还请您注意分寸。」 「你闭嘴。」他哼了声扭过头,抬起刀指向他道,「别以为统领相信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没有资格命令我!如果让这些人跑了,你看看统领会不会保你?」 后者指尖在刀鞘上摩挲了一下,眸子微眯。 南烛挣扎着怒视抱着刀的蒙面人,咬牙切齿道:「周秦……」 肋骨断裂的疼叫他根本站不起来,身为本命蛊的黑蛇在弯刀的刀锋下浑身浴血,奄奄一息。 还没到吗……苏念雪额角有冷汗滑落,她站起身深吸了口气,迈步挡在了石门前。 「你是鹰?」萧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在短暂的新奇之后又是连连摇头,「不对,你太弱了。不过么,这张脸蛋儿倒是合我胃口。」 第245页 他指尖在弯刀的刀背上弹了一下,道:「收起你的那些把戏在我面前称一声奴,说不准你把爷伺候好咯便放你一马,如何?」 回答他的是划过鬓边的银针。 「苏姑娘!」门内的苗人将将把南烛拉进来,眼见着密道的机关逐渐闭合,急急唤道。 周秦的往这边看了眼,掌骨握在了刀柄上。 他的动作太明显了。 风掠过衣袖,苏念雪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了手。 内力汇聚于掌心。 萧引眼底有兴奋的神色一晃而过,他扣着刀,饶有兴味地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然而那一掌没有落在他和周秦身上。 布置机关的石壁被这一掌拍得生出了裂痕,有砂石簌簌而落。 周秦似是愣了一下,望着她的目光由原本的散漫逐渐变得锐利,他站直了身子,像是要透过医女看向她身后的什么人。 南烛拦不住萧引,后面那些本就有伤的巫祝更是拦不住,那么现下唯一有可能拖延时间等到来援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但是为什么她可以毫不在意自己生死? 苏念雪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抬眸间目光沉沉。 「我的确不是鹰。」她轻笑了声,翻腕抽出了随身的软剑,「但是这个世道,人人都可以是鹰。」 话至此忽然顿了一下,她的目光游移到后头,在周秦身上停了一瞬,又看向萧引,道:「你方才的那句话,烂透了。自你们踏上大梁国土的那一刻,非你死,即我亡!」 天边似有惊雷炸响,声势轰隆。 她本是个温和的性子,再加上药王谷和幼年在长安时的教导皆为书礼,饶是这之后习武,她身上也极少有武人的锋芒在,不相熟的人见了,大多也都以为这是个不谙武艺的弱女子。 甚至周秦当时第一回 见到她时,也在心中对这个出身庙堂却投身江湖的女子有那么一丝惊诧与疑惑。 这么一个心向自由者,为何会引得天穹的鹰张开羽翼庇护? 可就是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 她和如今留在墨客的鬼差是一类人。 这世上有许多人见惯了污浊后选择随波逐流,但也有那么些人,在看尽淤泥遍布的牢笼后,仍旧不染纤尘。 弯刀压得软剑节节后退。 周秦眸子微微一动,自思绪中回过神,道:「她是安阳苏氏的嫡系,你若杀她,北境的情形只会更糟。」 「苏氏?」萧引轻哼了声退开些,望着她的目光似有探寻。 苏念雪皱眉看了眼周秦。 对方的刀势太沉太重,手里的这把软剑本就不比墨尺那种玄铁所铸的长剑,这么接连的碰撞下来,就算借着巧劲卸去了力道,剑刃上也豁开了几个口子,她此刻手都在抖。 燕北的武功以外家功夫见长,用银针点穴的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周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是帮她缓了口气,但实际上弊病也相当的明显。 果不其然,稍加思索之后,萧引朗声笑道:「那我若是拿下了她,你说以苏氏的人如今在你们朝廷上的分量,会不会费尽心力来保她?」 她闻言登时咬紧了牙关。 如果会,依照苏氏在朝中的分量,多多少少都要考虑一二;如果不会,只要他们放出消息再添一把火,必定引得江湖议论纷纷。 因为江陵一事,她与晴岚的关系多少在江湖上有人议论,这件事再一出,只要他们能控制住消息煽风点火,甚至还能再往墨客身上扣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直接把本就在风口浪尖的墨客往火坑里推。 苏念雪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看着提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萧引,握紧了手中的软剑。 数月前在端风崖白子珩教她的招法她还记得,她最开始自己琢磨的那些只是皮毛,真正的滴水剑也不过是那几个月刚刚碰到门道。 滴水剑的剑诀脱胎于墨客的飞羽心法,却又有不同之处。 它足够温和,看上去温平的剑势却能在最紧要的关头生出浪涛般的攻势。 势如流水,生生不息。 凭藉她现在的武功其实还达不到那般境界,她不是鬼差那种自幼习武的人,也没那么好的天赋。 但此刻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可以去冒险。 赌的是萧引的轻敌。 软剑缠上了弯刀的刀锋,裂痕一点点蔓延开。 气劲压得她喘不过气,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瞧见萧引脸上称得上狰狞戏嚯的笑容。 风突然停了。 麻痹感顺着手腕刺了一瞬,萧引的动作滞了一下,原本纠缠在刀锋上的软剑忽然直直地拍打了过来。 他引以为傲的刀刃这一回并没有困住剑锋。 旁观的周秦剎那间变了脸。 细看之下会发现,他整个人都颤了一瞬。 滴水剑?为什么会是…… 气劲把脱力的女子直接掀飞了出去,弯刀划破她腰侧的衣料,喷涌而出的血顷刻间染红了衣衫。 软剑断成两截脱了手,她整个人倒在地上,张口便有淤血吐出。 萧引手臂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痕往下渗着血,他脸色铁青。 全身各处没有哪儿是不疼的,苏念雪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忍着疼刚坐起身,抬眸便是一道冷光。 第246页 断剑被人踢起掷出,闪射而去。 她眸子蓦地瞪大,还来不及反应,飞掷而出的断剑就穿透了她的胸口。 钻心剜骨的痛骤然间传遍四肢百骸,她嘴角不断有血溢出,浑身发冷。 那一剑是奔着心脉而来的,只不过对方似乎还没打算这么轻易杀了她,刻意偏了两分。 「有骨气。」被激怒的人抬起刀,眸中阴冷,「我成全你。」 弯刀携着气劲挥下。 苏念雪下意识地闭上眼。 「锵——」 铁器相撞的嗡鸣脆响在一片寂静中分外明晰。 她费劲气力睁开眼,在看见面前的人时怔住了。 萧引脸色愈发难看。 「周秦,你要造反么?」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怒火 男子扯下了面上的黑巾,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长刀泛着寒芒。 和在江陵见到他时一模一样的眼神,冰冷且空洞,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她整个人疼得牙关打颤,强忍着疼迅速思索。 她似乎在那双眼睛里瞧见了思念与悲怆,但那不是给自己的,就好像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什么人一样。 他似乎在透过逐渐看着某个人。 只是失血后的混沌不断地侵蚀着她的神志。 「杀她有什么后果,萧引大人知道吗?」周秦收回目光,食指抵在刀柄上敲打了两下,「或者说,掂量过一时之快会给北境的网造成何样的变动吗?」 「滚!」萧引冷着脸道,「她不是很有骨气么?不是敢耍我么?爷成全她,让她下去跟那些个蠢货同赴黄泉!」 沙沙的声响自远处传来。 周秦耳朵微动,瞥了眼他身后的林木。 长空之中,有黑影在盘旋。 周秦眸光闪了闪,缓缓收回了刀。 他缓步越过萧引,伸手拉起了遮面的黑巾消失在林中。 后者不屑地嘁了声,重新提着刀走向蜷缩在地的女子。 苏念雪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苦笑着闭上了眼。 没想到到头来失约的是自己? 刀刃高高举起,仿佛下一瞬就要落下。 蓦地,她似乎在恍惚中听见了鹰唳声。 尖锐而嘹亮。 与之同奏的是南疆的笛音。 飞刃破风而来,捲起落叶,将举起刀刃的人往后逼退。 短靴踏过满地血迹,长剑在清鸣声中骤然出鞘,重重扫上弯刀。 他腕骨一麻,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剑打得险些刀都脱了手。 「念雪?」 她在混沌中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勉强撑着睁开眼。 是司云。 染了血的唇被捏着略张开,清凉的丸药被餵了进去,司云沉着脸迅速点住了她几处大穴,摊开的掌心里有蠕动的虫蛊覆上伤处,勉勉强强止住了伤口的血流淌的趋势。 司云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避过伤处把人抱了起来。 最重的一道伤在心口,虽然同样棘手得很,但也亏得是萧引有意折磨她,这道伤避过了要害,不至于让人当场毙命。 女子冰冷的手在她脸侧抚过。 苏念雪头脑昏沉,但唿吸间的那点气息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张了张口想去唤她的名姓,可浑身的伤痛却像是扼住了她的喉咙,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晴岚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蔽了她眼底的神色。 「小九?」司云心底有一瞬的担忧,「她的伤拖不得,我先……」 话音未落,原本抚过脸颊的手指落了下去。 年轻的女子侧过身抬起眸子,直勾勾地凝视着不远处的燕北人。 萧引被那双眼睛看得哆嗦了一下。 血色的眸子里宛若盛着北境终年不化的冰雪。 身后的司云深深地看了眼她的背影,轻功一点带着苏念雪迅速离去。 血杀术的压迫感让刚才还分外嚣张的萧引喉结滚动了几下,这才勉强能故作不屑道:「血杀术,你是鹰。」 然而晴岚半个字都没给他。 墨尺的剑光闪了一下,他才将将回神,泛着寒的剑刃已经重重地噼了下来。 没有任何花哨的点缀,每一剑都是实打实的杀招,只要对手的弯刀偏离半分,长剑的锋刃就会毫不留情地割开他的喉咙,痛饮鲜血。 翱翔的鹰自长空俯冲而下,爪牙划破天穹。 萧引喉中发出一声嘶吼,一双眼睛忽然间变得有些混沌。 厄尔多。 最强的厄尔多能够如血杀术一般控制自身的力量,但越是杀戮,他们的内力便随时有失控而走火入魔的风险。 但是萧引此刻管不了太多,他的手腕在发麻,汗水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甚至淌湿了他的眼睛。 他望着女子的眼睛,自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晴岚扬起剑用力挥下。 她的眼神自始自终都保持着清明,在那冰冷得可怕的目光底下,藏着的是滔天的怒火。 血杀术者五感极佳,方才那一幕幕,她瞧得清清楚楚。 包括周秦。 她眼睁睁地看着所爱之人浑身浴血倒在地上,看着屠刀悬于头顶,而她在那时却无法拦下来。 那般恐惧与绝望,几乎可以瞬间击碎人的心防。 没人知道她抬手抚过对方面颊的那一刻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 第247页 而此刻,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挥剑的瞬间悉数迸发。 墨客的心法其实不以力道见长,跟厄尔多正面相抗也并非最好的选择。 但是弯刀却在长剑的压制下节节败退。 萧引在一次次的迎击下疲于鏖战,手脚酸软。 狂风卷过,飒飒作响,云层遮蔽了稀薄的日光,声声雷鸣像是转瞬便要噼落。 她足下一点,借着击退的空档高高跃起,双手扣住了剑柄。 裂纹蔓延开,弯刀被这俯冲而下的一剑噼成了碎块。 人影倒飞而出,轰地一声撞上林木,整个人痉挛着松开了握刀的手。 他吃痛地手脚并用爬起身,伸手还想去够碎裂的弯刀,口中还不忘恐惧地念叨。 「不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北燕王族……杀了我你也不会有好……」 剩下的话语断在了喉间,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心口的玄铁长剑。 一样离要害差三寸。 晴岚束髮的髮带因为长时间的奔走与打斗被划开了裂口,长发散落下来披散在肩上。 她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里倒映出他苍白的面容。 剑被无情地抽离,鲜血喷涌而出,顷刻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但这还没完。 冰冷的指节拽住了燕北人的领口,用力反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染血的剑抵上了他的喉咙。 「死吧。」 这是他唯一听见对方说的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下一瞬,墨尺毫不留情地割下了他的头颅。 雷声轰隆,似乎再过不久就要有一场大雨 飞溅的血珠子顺着她的手腕一点点淌落,刺鼻的血气让人皱眉。 她仰起头,看向暗淡的天际。 「周秦。」 晴岚眼底的血色还没完全褪下去,在昏暗的林间显得格外可怖。 「我知道你还没走。」她低低笑了声,「在我到这里之前,我曾想问你一个问题。但是现在……没必要了。」 萧狄口中透露出的那些有关八年前的事情,时怡的死因,都是她想正面问一问这个人的东西。 但是这一路走过来,目之所及,耳之所听,都在告诉她,没有必要了。 不论有什么理由,不论有什么隐情,都不该傲慢地将无辜者的性命作为筹码。 那是用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粉饰太平的冷血。 她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最开始见到寨子里的惨状也会不快,可这世上终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刀子不曾落到自己身上,就感受不到那种疼。 她现在很疼。 墨尺归鞘,声响清脆。 内力裹挟着女子含怒的话语响彻林间。 「自此刻起,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似乎有人在暗处轻声嘆息,但这点细微的声响被雷声掩盖,消散在大风中。 大雨倾盆而下,外来的兵将护着活下来的苗人暂时回到了山谷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谷中的残局。 有苗人冒着雨跪伏在祭坛下,哭泣着为死去的巫祝送行。 晴岚驻足在祭坛边看了两眼,握剑的手指节发白。 「阿姐……」 她闻言回过头,眸中的凉意尚在。 白瑜抿紧了唇,道:「司云姐和另两个巫祝已经在给苏姐姐疗伤了,你别担心……」 晴岚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在少年肩上拍了拍。 「错不在你,无需自责。」她眸子闪了闪,「是我没保护好她。」 如果她能再快一点,大概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走吧。」她深吸了口气,「带我过去。」 屋檐下的灯笼被大风吹得四下摇晃,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好似只是为了洗去那些血渍与疮痍。 祈归坐在外头的台阶上,见到来人目光颤了下。 「怎么样?」打湿了的衣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将原本的血迹晕染开,晴岚看了眼屋内通明的灯火,哑声道。 「你该去换身衣服。」她答非所问道,「风太冷,若是……」 可到底是没把话说下去。 她望着女子纯净如玉的一双眼睛,轻轻地嘆了口气。 「很不好。」 医者难自医,她先前拿自己试针的损耗尚未完全恢復,这次又是伤了内腑,再加上失血过多种种,单单拎出去任何一条,几乎都是致命的。 得亏她们此时身在南疆,疗伤的又是见惯了重伤的巫祝。 但也正因如此,「很不好」这三个字也足以在人心口再压上一块巨石。 「阿瑜。」晴岚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先去院外守着。」 少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眼眶通红,可他到底是什么都没说,乖觉地点了头离开。 房门被轻轻推开,她僵硬地迈开腿,宛若被人推搡着往前走的提线木偶。 入眼的是刺目的红。 司云约莫是猜到了是她,回过头时瞳眸深深。 「那个燕北人的刀上淬了毒。虽然不是什么烈性毒,但是以她此刻的状况……」她吸了口冷气,「伤已经很重,再添上一种毒,哪怕很轻微,都是要命的。」 晴岚眸子动了动,道:「没有办法了吗?」 少巫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她们俩的模样嘆了口气,冲着后头跟着合上门的祈归摇了摇头。 第248页 这是荆楚的事情,她们说了不算。 「有。」司云面色沉了下来,「但是……墨客承担不起。」 她没有说任何人,反倒是提起了墨客。 晴岚薄唇微动,抿了个细微的弧度出来。 「纤竹蛊吗?」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祈求 有那么一瞬的寂静。 「……你什么意思?」她白了脸上前抓住她的衣襟,「你忘了你哥哥用了纤竹蛊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晴岚被她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到了身后的坐榻上。 「纤竹蛊已经毁了!」司云摁住她的肩膀大声吼道,「就算我手上还有,你也不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祈归忽然一把握住她的腕子将人往外拽了好几步。 「为什么不可以。」祈归握着她的手发了狠,苗女漆黑的眼中含着灼灼的怒火,「你想让她后悔一辈子吗?!」 「祈归你别捣乱!你不懂!」 「我不懂?」她忽然松开手把人往后一推,怒极反笑道,「是,我是不懂,我特娘的就是不懂一个人怎么就可以要了北边那么多野狼的命!有没有血杀术这么重要?司云我告诉你,这是人命!可不可以,该和不该,做决定的不是你而是她自己!要是一个血杀术者可以扛起北方的大旗,你当你们的那些骑兵是饭桶吗!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她有感情……她不是一个工具。」 要谁眼睁睁看着所爱离去而束手无策,这太残忍了。 「该怎么样……得由她自己来说。就算她真的要用纤竹蛊,我,寨子里的多少人的命是她和苏姑娘保下来的?这条命给她们俩,我心甘情愿。」 司云皱紧了眉,正想出言反驳几句,却见后头一直垂着脑袋的人缓缓站了起来。 自小一起长大,她自认为是了解晴岚的,但……至少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未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 长长的头髮被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那双琉璃般地眸子像是失了光彩,只余下一片空洞。而她的手…… 那是双握剑的手啊,本来即便是重伤也不见抖的……可此时此刻,她明明没有受伤,她的手却在发着抖。 她在害怕。 晴岚抬起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 「阿云姐。」她眼眶通红一片,握住了面前蛊医的手腕缓缓跪在了地上,「我求你……救她……」 低泣声被硬生生压在了喉间,那个一向骄傲的鬼差弯下了腰,无助地哀求。 「我知道你有法子可以……我求你,救救她……」 多相似的场景,司云几乎都要以为跪倒在她面前的不是晴岚,而是六年前的子书。 她不由苦笑摇头。苍天不公,为何老天永远看不得她们这些人安生,为何总要在某些时候将她们握在手中的欢喜击碎呢? 祈归无言地看着她,眼中像是有泪光。 她同样也是巫祝,即便修习方向不一样,她此刻也多少猜到了是司云说得并不是纤竹蛊,而是另外一种虫蛊。 同样珍稀,但不比纤竹蛊霸道,只是使用条件极为苛刻。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司云深吸了口气,哽咽着开口,「所有最初布置好的局都有可能会乱。你想好了吗?回答我,用你身为鬼差的身份,白子澜!」 「我知道。」晴岚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仰起头,却突然笑了,「我知道后果……但是,司云姐,我想自私一次……一次就好。如果我拥有的这份力量连我爱着的人都保护不了,我拿什么来,保护这个天下?」 司云伸手将她拉了起来,默默偏过了头。 一张叠好的帕子递到了她面前。 祈归望着她通红的眼睛,把帕子塞到了她手里,说:「咬着,我不知道要用多久,但是……会比你以前经歷过的那些伤,更疼。」 匕首被她利落地抽了出来,她垂着眸子,将刀刃悬在烛火上炙烤。 刀子被递到了司云手上。 「你必须全程保持清醒。否则……」 剩余的话她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笛声响起的那一刻,祈归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外的白瑜焦急地迎上来想问什么,但她只是快步走出了院子。 有笛声开始逐渐应和起屋内的曲子,但乐声下掩藏的……是压抑到极致的□□和喘息声。 白瑜知道这是蛊医疗伤的手法,但他也同样明白,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那些被压抑的声音却也足以让人知晓里头的人在经歷各种的痛苦。 少年手脚冰冷地蹲下了下来,无力地一拳砸在了土地上。 「哥哥。」 稚嫩的嗓音忽然在他面前想起,他抬起头,忽觉脸上满面冰凉。 孩子伸出小手,一点点地,缓慢又极为认真地帮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小声说。 「别哭。」 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将孩子抱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娘……该担心了。我送你回去。」 而幼小的孩子眨了眨清澈无邪的眼睛,摸了下他的脸,说:「姐姐,会好的,对不对?」 他颤抖着唿出一口气,像是安慰怀里的孩子,也是安慰自己。 「对。」 一定……会好的。 第249页 虫蛊被召回盒中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 血迹被清理干净,清苦的药香萦绕在鼻息间,晴岚扯了扯披在身上的外衫,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甚至都有些小心翼翼,透过尚未完全整理好的衣衫,还能瞧见新裹上的一层层纱布。 冷汗顺着她的侧脸淌落,仿佛方才的那个动作已经费劲了力气。 司云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粗略看了看才松了口气般:「我该夸你还能站起来吗?」 还没等人家答话,她又像是气不过一般抬起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佯怒道:「长进了,还懂给我跪下求我救人了?你倒是一点都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儿。」 嘴上这般说着,她却还是伸手扶住了对方的身体,将人带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晴岚伸手去揉了下自己的额头,道:「我晓得阿云姐你不会见死不救的,但那个时候……其实也想不得太多。」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东西终归是有限的,一天之内辗转多处,眼见着诸多变故横生,再加上最后目睹的那一幕……是个人都有可能绷不住。 司云嘆了口气,索性也懒得去骂她,只是简单瞧了瞧她的状况便扭过头去继续收拾自己的蛊药。 床上的苏念雪阖着眼仍旧昏迷,她的脸色仍旧显得苍白,但比起之前已经要好上许多。 晴岚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目光低垂。 「她……什么时候能醒?」 「应该要不了太久,两三天吧。」司云思索了片刻道,「得亏你这个蛊人做得好,她身上的毒清得很彻底,但那些失血过多之类的毛病,还是得慢慢养着了。虽说蛊药在这上头有奇效,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话至此,她似是想到什么,顿了一下狐疑道:「你不会不告诉她蛊人这事儿吧?」 晴岚抬起头,刚直起腰想答话,整个人却忽然间一僵。 锥心般的疼自胸腔一点点蔓延过全身的经络,她浑身不自觉地痉挛发颤,连坐也坐不稳似的直接跌了下去。 「小九!」 司云吓得一把蹲下摁住她的双手以免磕碰到什么,她指尖极快地在她身上几处点了两下,一点点渡了些内力过去。 好在这股痛意只持续了短短一剎。 晴岚大口喘息着,双手紧握,眼底是难掩的痛楚与疲惫。 「我没事。」她向后仰头靠在墙边,努力平復着唿吸,「你也说过,既然撑过去了,那我和她都会没事,这种疼也不会持续太久。」 司云沉默地望着她,目光落在了她腕口的一小处伤口上。 那是个细小的咬痕。 蛊虫的咬痕。 「司云姐,如果躺在这里的是司雨,你会不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 她轻轻笑了,琉璃眸子清亮。卸去了周身的凉薄,放下了手中的剑,她现下瞧着与寻常人家的姑娘无甚差别,眉眼清润得不像话。 没等到对方的答案,她眉头微皱扶着手边的桌子站了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你其实是会的。」 胸口的闷痛仍在,她抬手挽起散落的鬓髮,小心地给苏念雪掖好了被子,一面缓缓道:「是血杀术选择我们,不是我们选择血杀术。歷代身怀血杀术者皆有所求,我的所求……是她。」 「我不会忘记这份力量之后应该担起什么样的责任,该我担着的我自然会担着。但是同样的……我大抵也真的没有先辈教诲的那般大义凌然。祈归之前的那些话,虽然是怒极失言,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是吗?」 如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血脉与修为仍旧是评判鬼差的标准,那这些年从鬼首到鬼差再到黑鹰,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其实最像的不是子书和时怡,而是周秦。」司云在长久的沉默中终是开了口,「你的理由是念雪,他的理由是时怡。天赋和性子也很像,但是你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当初你能因为时怡改变自己的念头,如今能因为念雪看清自己所想,但是他不行。」 「你知道八年前的事情?」 「知道一点。但关于后面的,没去查过。」她收拾好手上的东西,歪头道,「朝廷的那些弯弯绕绕,你等念雪醒了可以问问她,她估计能猜到不少东西。我们这些江湖白衣,还是少掺和,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说得好像墨客一开始掺和的事情少了一样……晴岚失笑摇头。 她指尖轻轻敲打在苏念雪的手腕上,道:「江湖白衣……如果我们真的只是纯粹的江湖白衣就好了。」 「那一日,大概要不了太久了。」她绕有深意得看了她一眼,话锋一转忽然抬起手给了她一记爆栗,「现在想太多你也不觉得累?兔崽子这次这事儿我记住了,回去端风崖等着吧你!」 晴岚:「……」 她一脸错愕地看着对方扬长而去的背影,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是无辜。 说好的不会见死不救呢?怎么到头来她也逃不过端风崖啊?!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审问 嘉水关来的人在山下暂时扎了营,那些从密道里逃下山的苗人被兵将护卫着撤到了外头。山谷被迅速修整了一番,剩下一部分受了伤不便行走的和尚有事情未曾处理的巫祝还留在山谷里。 顾及到事后生变,山谷外围也加上了一层层的守备。 第250页 晴岚有时候出门都能远远瞧见身着甲冑的兵将。 既然有所属军士在此,墨客在这边能办的事也差不多该了结了,只不过一来苏念雪此时还未醒,再加上伤势不轻,她们这时候委实不易频繁走动,二来便是荆楚那边还没有消息穿回来。 按理来讲,司云是白瑜回荆楚叫回来的人,若是要她们事后回荆楚,应当不会现在还没同她讲,只能说大抵还有旁的安排。 除此之外便还有一事……燕北的人自然是交由朝廷的人处理,墨客这些江湖人自是不便插手,但祈越现下却还被关在祭坛深处。 依着嘉水关来人的说法,祈越不是北燕那边派来的人,严格来讲他不过是一介白衣,既然是江湖事,就让他们这些江湖人来做最合适。 借着司云帮苏念雪看诊的空档,晴岚顺路去了一趟祭坛那边。 为了方便走动,上头的机关被解开来,原本黑黢黢的一条道现下瞧着要比那时候她们初入其中时要亮堂许多。 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手上的短刀,见到她过来才从一旁的石柱上跳下来。 「阿姐。」 晴岚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没跟着司云姐?」 「没,本来说是要我帮她採药的。」他挠了挠头,眨了眨眼睛道,「后面说你要过来审人,她就让我跟着一道过来了。」 她点了点头,没问其他。 石壁上的长明灯被人走过带起的风拂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昏暗的烛火给低头沉默的人打上了一层阴影,镣铐紧锁住手脚,给本就阴暗的密室更添了几分寒凉。 「铐子是嘉水关的人带来的,他一直这个样子,半句话都不肯说。」白瑜侧过头低声道,「之前寨子里的巫祝也有来过的,可是都没问出什么。不过……少巫那边似乎要我把这个给你。」 晴岚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破旧的捲轴,扫了两眼后轻轻点了下头,道:「知道了。」 脚步声在满室寂静中略显突兀。 祈越听到动静抬起头,嘴角僵硬地挽起一个弧度,道:「是你。」 晴岚抱臂看他,眼眉清冽。 「他们,终于也要将我交给你们了吗?」他像是有些魔怔地晃动着脑袋,掩面低笑道,「这样……也不错。」 「你觉得我是来杀你的?」晴岚神色微动,开口道。 「不然呢?」他仰起头,眸中似有讥讽之意,「以人饲蛊,勾连外族,反杀亲族……这桩桩件件加起来,你们这些墨翎的后人,把我碎尸万段都不为过了吧?」 面前的女子闻言嗤笑了声,道:「懦夫。」 「……你说什么?」他容色一滞,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似乎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轻而易举地击碎。 「我说你是个懦夫。」晴岚眉头微拧,「求死何其容易,若你如今只不过一心求死,那真是白瞎了大巫祝大人捨命救你。」 「你住口!」他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被沉重的镣铐给紧紧锁在原地,「别跟我提她……」 她蹲下身子,略略眯了眸子,道:「你在怕?你不妨自己想想,若是你在她心底当真十恶不赦,她又何必救你?因为愧疚?你还真是错得离谱。」 祈越瞪着眼睛用力扯了扯锁链。 晴岚把手里的捲轴放到了他面前。 古旧的捲轴散发着一股霉味,想来主人将它放在角落里已经很久了,只是不晓得什么原因,上头道字样仍旧不曾模煳开。 祈越呆呆地看着上面撰写的文字,唿吸沉重。忽然间,他勐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这个人蜷缩着窝到了角落里。 颤抖的呜咽声自喉中溢出,那一日的一幕幕如同梦魇般又开始一遍遍在脑中浮现,他好似又看见了老人悲悯的目光。 白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他俯低身子去看那张捲轴,目光扫过后亦是一怔。 正中央写着的是巫祝考量的一应标准,而左侧的名姓,恰是祈越。 这是大巫祝亲笔所写的书文,是那一纸未曾给出的答案与认可。 它处细密的墨痕记下了老人无声的嘆息与思念。 「祈归是你亲妹妹,你的每一位族人,都会称她一声巫祝大人。如果当年你不曾叛出,他们也同样会这般尊敬你。」晴岚看着他,眸色晦暗,「石汶死前告诉了祈归一句话,人心本无垢。如果寨中人当真对你这一支血脉心怀怨恨,那么当初为什么要教你们蛊术呢?」 祈越微微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因为想要旁人认可自己,抑或说想要族人不必囿于一处的人……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你之前,我见过的另一个人,因为自己的私愿,让亲族尽数葬身风雪。」晴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无法问他什么,但我现下大概是可以问你一句的。祈越,你可曾悔过?」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忽而浑身一抖,捂着脸低下了头。 后悔吗?当然是悔了,刚开始,他也曾问过自己这般做是对是错,可心底的骄傲与执拗盖过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动摇,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做错,错的不是他。 可到了最后,当亲人温热的血溅上面颊,那些这些年来铸就的心防似乎顷刻间就崩塌了。 想回头时,自尊不允,待到深陷泥沼,方知悔之晚矣。 第251页 「……中原的鹰。」他沙哑着嗓子,像是终于妥协般抬起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所有。」晴岚眸子微沉,「自你跟着周秦离开之后的,所有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在一声嘆息后缓缓开口。 「他是在七年前找到我的。那年我得知阿爹死因后与寨中人大吵了一架,带上所有东西离开了寨子,就是那个时候……他找上了我。」他背靠在石壁上,哑声道,「我认得他,荆楚的线人。他同我讲,他晓得所有的真相,若我想洗刷因出身带来的污点,便与他走,他自会帮我证明我是对的。当时气盛,再加上他身份特殊,自然是不会想太多。于是,我被他带到了北燕王庭。」 七年前?离北境事变只过去了一年,离河洛道……也同样只有一年。 晴岚眉头一皱,道:「他要你做了什么?」 「要我帮他研制一种毒。」他合上眼,似是在回忆,「从狼毒中提炼出芯子,在辅以旁的毒物。无色无味,无药可医。试药者无人活着走出大帐,因体质各异,表症也不尽相同。我用了一年,也只做出了一副。」 白瑜闻言倒抽了口冷气。 这个形容……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女子。 晴岚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玉天华。」 「你知道?」祈越不无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知道。」她紧皱着眉,「你继续。」 他顿了一下,道:「那之后,我便帮着他开始制作训练厄尔多的药物,多数虽是失败了,但也不乏成功者。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古籍中记载的药物,绝大部分都是毒。我并不知道他每一回从我手中拿走的蛊毒是去做了什么,亦不知道中原发生了什么,直到两年前他带我去了一次西域。」 「西域?」晴岚心头一跳,追问道,「那之后你可曾去过兰陵?」 「……你如何知晓?」 这便对上了。她眼眸一点点暗下来。 两年前,兰陵谢氏族中长辈被杀,杀人者用了毒且留下了鬼差的墨客令,这才有了事后沈楠茵前往凉州一事。 而近乎同时,北境主帅遇袭,身中狼毒,这同样使得身为药王谷弟子的苏念雪走了一趟西域。 周秦本就是鬼差出身,对于墨客的手法行事,再熟悉不过了。而厄尔多此前绝迹已久,猝不及防之下,也难怪洛家的那位小侯爷着了道儿。 两边同时出事,自然也就少有目光注意到重新踏足中原的影子。 「后来呢?」 「他寻我要了一种蛊,然后自己去了一趟江南,将我和一起潜入中原的北燕人留在了南疆蛰伏。」他抿了抿唇,「再后来的事情,你们都晓得了。他从未同我讲过为何与昔日视若仇敌的燕北人为伍,同样的,那些燕北人也不喜欢他这个昔日的鹰,他们之间究竟做了何种交易我不得而知。只是……他的目光绝对不仅仅在你们身上。」 「他厌恶燕北人,但也有与他们合作的理由。在他眼里,我也好,燕北人也好,都是他掌中工具。甚至说……包括你们。」他缓缓吐出口气,「这一回,你们的确是阻止了他拿到纤竹蛊,可是棋局已成,此一子废,不代表他没有后手。从江湖到庙堂,他将所有人都当做了达成目的的工具,而至少到现在,你们都仍在依照他预设的棋局往下走。」 北境的仗打了四个月,宛若风中残烛的燕北王庭能支撑多久没人知道,但是很明显,这一切都还在布局之中。 不然他身边的燕北人早就一刀砍了他了。 「最后一个问题。」晴岚抬起头,「为什么那一日你下的毒,不是致我于死地的毒?」 「是他的命令,不能伤你,理由是你还有用。」 ……还有用吗?她无声地勾了下唇。因为血杀术吧?制衡厄尔多的血杀术者,才是最后对上敌人最好的刀。 只不过燕北人竟然会听他的,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阿瑜。」她开口唤了声,「该走了。」 「哦……」少年回过头,还不忘朝那边看了好几眼。 密室的石门在身后轰然合上。 白瑜跟在她身后,试探般开口:「阿姐……」 晴岚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没事……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杀他。」少年挠头笑了笑,原本一双清亮的眸子有些暗淡。 「他的生死,应当由少巫她们来评判,而不是我。」她看了他一会儿,话锋一转道,「你想问我周秦的事情?」 「嗯……但是其实我也知道没必要再问了。」少年跟在她后头,背过手看着脚下的石子,「师……不,周秦他……既然已经犯下了这么多的错,那最开始的对错就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他是为了给时怡姐姐报仇,也绝对不应该把无辜者的性命作为代价。」 晴岚侧眸看了看他没答话。 「可是……」少年的声音仍旧低了下去,「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这些桩桩件件,都是当年时怡姐姐最为不齿的。他明明该是最了解时怡姐姐的人,为什么还会……」 「阿瑜,我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除非他亲口说出来,不然谁都不知道理由。」晴岚眯了眯眼,忍着心口伤处的微微刺痛道,「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是阻止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不然……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沾染鲜血的地方会是哪里。 第252页 屋檐上坠下来的铃铛在风声中清脆作响。 晴岚踏进院子里的时候恰好撞上从屋内走出来的司云。 还不等她开口,对方便急急打断道:「她醒了。」 晴岚眸子骤然间一缩,连忙快步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兔崽子你动作轻点!伤口再裂开你看我管不管你!」 怒骂声被抛在了身后。 床榻上的人闻声扭过头,她面色还有些苍白,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都止不住地皱眉。 初醒后略显迷濛的目光在瞧见来人时露出了柔软的笑意。 「阿岚。」 晴岚在她床前蹲了下来,琉璃色的眼睛里似有水色瀰漫。 「疼吗?」 「疼。」苏念雪眉眼微弯,探出手去捻住了她的指尖,「是不是吓到你了?」 久未开口的声音还有些喑哑。 晴岚弯了弯唇,捧着她的手置于唇侧轻轻吻了下。 「嗯。但你醒了,我便不怕了。」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花开 掌心握着的指尖微微动了下。 苏念雪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绯色,这么瞧着倒是比方才的脸色好上一些。她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是手心,低低笑了声道:「既然不怕了……是不是可以不罚我了?」 晴岚闻言怔了下,随即想起先前这人试针的时候自个儿说的那些话,没忍住弯了弯眼睛,伸手过去在她鼻尖上轻轻点了下。 「两码事儿。」 她手上使了些力气,避过了伤口将人抱起来了点靠在床头,又起身去将窗户打开了些。 日光落了满屋。 「我昏过去了多久?」苏念雪眯了眯眼睛,像是久未见光一般喟嘆了声。 「三天。」她将将开口,忽然没忍住一阵咳嗽,「不长。」 苏念雪望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你……受了伤吗?」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别担心。」 医女望着她的面容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扯了扯她的衣服。 晴岚在一瞬间的怔神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动作。 应该是司云说了什么。 腰间的衣带被略扯开了些,外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原本被遮在衣衫下的纱布毫无遮拦地落入了她眼底。 苏念雪眸子暗了下,她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道:「蛊人?」 晴岚低低地应了声,道:「没事了。」 屋外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司云倚着木门,闻言轻轻哼了声,道:「说得轻巧。」 苏念雪指尖微微一顿,轻轻嘆了口气。 「阿岚。」她眨了眨眼睛,声音虽还显得有些弱,语气却是坚持,「同我说说吧,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晴岚抬眸看了眼司云,摩挲着她头髮的指节一点点放缓。 那些自心口瀰漫开来的锐痛在记忆里翻涌而过,叫人遍体生寒。 司云办了把椅子坐到了她面前,瞪了眼沉默的晴岚之后才开了口。 她比唐晗幸运,纵然伤势甚重,也比不上天下奇毒之一的玉天华。也正因此,她们用不上纤竹蛊便可解决这一切。 但是苦头也得吃。 给她用的那种蛊使用条件苛刻,头一条要的,就是活人的心间血。 以心血唤蛊,蛊虫自心头三寸游入经络,一点点记下经脉内息走势,在饱吸心血后才会重新爬出。 这之后再将蛊虫放入伤者心口,蛊医才能操纵蛊虫一点点替人修补伤口与经络。 说着很简单,但对于取血者而言,就是不折不扣的折磨。 她需要从始至终都保持清明,如若不然,一旦陷入昏厥,体内的蛊虫便会瞬息间死去,最后不过徒劳无功。 所以她会看着蛊医在自己心口划开一刀,看着对方亲手将蛊虫置入心口……一点点感受着心血被吸食,再到异物在脆弱的经脉中游走,感受着蛊虫缓慢爬过自己身体内的每一寸经络。 先不说疼与不疼,这种看着什么东西侵入自己身体的感觉……都足够将人逼疯了。 「所以我才说这兔崽子挺能忍啊。」司云白了她一眼,像是仍旧对那一晚心有余悸,「也不晓得抖成筛子的是谁,死鸭子嘴硬。」 晴岚抬眸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点无奈。 也稍微给她留点面子吧…… 「……蛊虫离体,会有余毒吗?」苏念雪微微抿着唇,低声道,「是会的吧。」 是药三分毒,更遑论一个活物在人身上这么折腾。 司云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又像是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道:「小雪。」 「嗯?」 「没事,我就是想感慨一句有些人日后恐是没什么瞒得住的东西了。」 晴岚:「……」 她失笑摇头,眸子微微弯起。 这话其实算是默认。苏念雪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五味杂陈。她也不傻,自己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自己清楚得很,能把人从性命垂危的状态下拉回来的蛊虫,即便余毒不似纤竹蛊之于玉天华,恐怕也不会太好受。 纤竹蛊的余毒让白子书的武功此生再难有寸进,这就是前车之鑑。司云说她幸运,其实也是在变相说晴岚运气够好,不至于走到她哥哥的老路子上。 那对方说的苦头,恐怕就是因为蛊虫的游走而给经脉造成的短暂的损伤。 第253页 这份损伤会让取血者短时间内时不时再度体会到那种痛苦。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想收拾她也等到伤好透彻之后再算帐吧。」司云轻咳了声,拍了拍衣袖起身,「过几日我要回荆楚,你们俩先在这儿养伤,自然会有人来接你们走。」 「嗯?」晴岚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必回荆楚?」 「问我也没用,子书没说。」她撇了撇嘴,道,「到时候就晓得了。」 神神秘秘的……晴岚无奈地嘆了口气,转过头去看身侧的人,低笑道:「你不会真要找我秋后算帐吧?」 苏念雪弯了弯唇,道:「那可说不准。我记得当初谁说我折腾了自己要找我算帐的?现下这个人倒是比我更能折腾了,我这帐是不是该翻个倍?嗯?」 晴岚勾着唇角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鼻尖,道:「你没事了,翻十倍都成。」 「这可是你说的。」她微微仰起头,在对方微凉的唇瓣上亲了下,「不许反悔。」 晴岚的手撑在她脑袋两侧,低垂着的琉璃眸子微微暗了暗。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吻上她的唇,像是捧着盏脆弱的瓷器,稍稍重一点儿都怕磕碰坏了。 「不反悔。」 含煳的话音混着轻微的喘息声自唇齿间溢出,平添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不过也是怕碰着她伤处,这个吻也不过是浅尝辄止。 晴岚略微直起身子,瞳眸清亮。 「乘人之危不可取呀。」苏念雪眸子里透着水色,见她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克制后笑出声打趣道,「你想等到日后我来个『加倍奉还』吗?」 晴岚抬手轻弹了一下她额头,顺手理了理自己略显凌乱道衣襟,眼底笑意温柔。 「嗯,乐意之至。」 话音刚落,还不等她回话,门外忽然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唿唤声。 晴岚不无讶异地一挑眉,起身过去打开了门。 年幼的孩子一下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起头时脸上的笑容灿烂无邪。 晴岚唇角微勾,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阿婉眼尖地瞥见了略撑起身子的苏念雪,惊喜般开口道:「阿姊!」 后者眯着眼沖她笑着点点头。 孩子探长了身子,宝贝似的扬了扬小短手里抓着的花儿,道:「你瞧!」 折下来的花已经开了,细嗅之下还能闻见花香。 晴岚把她放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阿娘说,格尔花开了,雪就融了。」她献宝似的将花儿别在了医女鬓边,比划了几下道,「所以要快点好起来。」 末了还不忘转过头去冲着晴岚郑重其事地点头。 晴岚指尖扶在门边,远远地望了眼一望无际的山谷。 「阿岚?「她福至心灵般唤了声,「你……」 年轻的姑娘回头沖她笑,清秀的眉眼柔和极了。 「嗯,花开了。」 风卷开阴云,扫去了庭前缭绕的雾气。 六扇门的捕快攥紧了手里刚接到的线报,行色匆匆地敲响了院门。 「千户大人!」 屋内窸窸窣窣的响动在这一声唤后响起,年轻的千户拉开了门,瞥见他手里的信笺之后皱眉道。 「有消息了?」 「对,咱们的人按照您说的去查了几处地方,发现全都是白骨。仵作验过了,跟叶姑娘拿回来的那些北燕的毒一模一样。」他点点头,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暗线顺着往下搜了一阵子,果不其然摸到了门道。」 他抬眸看了眼面前沉思的女子,斟酌道:「大人,要动手吗?」 「再等等。」林知忆摇了摇头,「你先回去,让人盯紧了那些暗地里的傢伙,但是先别动。」 「是。」 她垂眸嘆了口气,摸着下巴思索着。 院墙上忽而传来细微的动静。 林知忆头也不抬,悠悠开口道:「说了多少次叫你走门,有牌子又没人拦……」 剩下的一个字儿卡在了喉咙里。 「咳咳。」沈楠茵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身边的沈楠枫,摆手道,「这回可不是我要翻墙的了……」 林知忆好笑地看了眼他俩,颇有些啼笑皆非道:「那就请沈小姐和沈少家主下来吧,日后记得走门,六扇门不拦你们的。」 她这般说着,过去顺手把沈楠茵肩上沾上的叶片拂了下去,一面冲着沈楠枫一抱拳道:「沈少家主。」 「见过林千户。」沈楠枫笑吟吟地回了一礼,也没去点破她方才的动作,「的确本应正面通传一声才合礼,只是现下明里暗里都有人盯着,若是把什么都放在明面上来,恐怕不是太好。」 这是话里有话的意思啊……林知忆饱含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轻笑道:「说的是。只不过既然要这么说,那少家主在这里久留似乎也不是太好?」 「确然如此。所以沈某也只是来问林千户几句话,你也只需答是或不是便好。」他抱臂立于墙边,「第一句,这些年,我们听到的风声,实际上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推手,是也不是?」 林知忆指尖抵在唇上,略微一颔首。 院里的花散着清浅的香气。 沈楠茵看着他们俩一问一答,不由有些出神。 她的指尖扣在袖袋里的牌子上轻轻摩挲了一阵子,等回过神时,沈楠枫已经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 第254页 林知忆拍了拍衣袖,道:「常言道礼尚往来,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林千户请讲。」 「楠茵会过来我不奇怪,只是你……」她眯了眯眼睛,「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是你自己呢,还是沈氏呢?」 沈楠枫只是笑了声,足下一点再度跃上墙,道:「千户大人一开始是如何称唿在下的,那便是谁站在了此处。」 她一开始叫的是沈少家主。 答案不言而喻了。 「还看呢?人都走了。」林知忆侧过头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你是要跟着他回去,还是进来?」 「我要是想跟着大哥回去早就走了……」沈楠茵沖她呲了呲牙,「之前那个来给你报信的捕快的话,我都听见了。」 「嗯。」林知忆脚步一顿,「你是想问我什么?」 「你不让他们先下手,是想自己去看看?」 「啧,有长进呀。」她一挑眉道,「要去吗?」 「那是自然,你敢抛下我自个儿去试试?」 「嗯……那还是不敢的。」 风穿行过街巷,似乎也一点点揭开了藏在暗处者的面纱。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时机 夜枭半闭着眼,时不时地发出几声低鸣,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听着有些瘆人。 火光映亮了一方天地,走近了还能感觉到那处的热度,似乎在驱散凉意的同时也抹去了污浊。 这几处机关被六扇门里专精此道的千户给尽数拆了去,那里头堆砌的尸骨叫人看了都觉得遍体生寒,留下来的捕快帮着将这里头的尸骨清理出去,见到来人也只能急匆匆地点一点头算作见礼。 林知忆到也不在意这些虚礼,领着人往里走。 饶是经过一两日的清洗,腐尸的气味仍旧让人不住地皱眉。 她寻了一处人少些的地儿蹲下来,捻起一旁仵作留下的薄刃拨开了埋了一半的白骨,凑近嗅了嗅。 「啧,两三年了,毒还没完全褪下去,这是下了多狠的手。」语气仍旧是平日里的轻佻,但这里头似乎又藏着什么旁的意味,引得人莫名觉得她似乎并不单只是说眼前的这一切。 沈楠茵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道:「燕北人的制毒之法我也曾略有耳闻,如今这些……你在担心北境还是墨客呢?」 「我并不担心北境,有洛家的人在,燕北人永远都跨不过雁翎关。」林知忆站起身子,眉头微蹙,「我是在担心江湖上的风声。」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会像当年河洛道一样?」沈楠茵仰起头看她,说完又自顾自地摇头念叨,「不对,现在鬼差七八成都在北地,要是旧事重演,也没人陪他演这场戏啊。难不成他会打留下来的这些人的主意?」 「不会,这没意义。」她摇了摇头,望着火把上跃动的火苗出神,「他敢一手造就如今的局面,就不会走一步无甚用处的棋,而且代价还是将原本埋在暗地里的暗桩给暴露出来,这得不偿失。」 可他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什么?是因为叶执华亲自来了,知道藏不住了,索性弃卒保车,还是另有隐情呢? 她杵在满地的白骨里头,身边有行色匆匆的捕快一个个越过她将眼前这些碍眼的尸骨给弄出去,这些人的容色里有倦意,却无一丝懈怠。 沈楠茵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阵,忽然转了话头道:「今日大哥问你的那些……是为了什么?」 「嗯?那个啊……」她回过神笑笑道,「你还记得晴岚最初显露身份的时候,我劝你不可直接出面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她点点头,有些莫名道:「记得,怎么了?」 「沈家跟谢家最大的不同,约莫便是你们不会那般偏激执拗。」她指节敲打在绣春刀的刀柄上,边走边说,「江陵我那一跪不单是给朝廷驻军看的,也是给江湖人看的。六扇门吧,虽说是朝廷这边的,但实际上我们更多的却是跟江湖人打交道,那一跪的分量,其实谁都知道。你觉得你爹那之后没有再去查查有关鬼差的事儿?」 沈楠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沈家家风清正,虽有此一跪与相助江南解危一事在先,但到底鬼差恶名仍在,常言道枪打出头鸟,此前若出来说话,那必然是把自己放在了众矢之的的位置上。江湖虽大,可人慾私怨种种纠结在了一处,也未必就好上多少。 所以沈归齐才会放沈楠茵出来,自己在暗地里也抛了另一条线在查。 「你大哥问我那些,其实也是在变相地问我朝廷有没有出面澄清的意思在。」林知忆在一处高墙下停了脚步,回过身道,「江陵那件事之后,谢家面子上也挂不住。毕竟崇明与他们渊源颇深,封釉和封修那个模样,明眼人都晓得不对劲,这档子邪魔歪道,可不正是谢家最为不齿的吗?这跟打自己的脸有何分别?」 沈楠茵听她这般说,忽然间想起了之前在江南时面对江临,对方的那一席话。 江湖的南北两家分立,委实太久了。 她心念一动,像是捉住了什么一般出声唤道:「阿忆!」 林知忆被她这急急的一声吓了一跳,眨巴了下眼睛愣道:「怎么了?」 「你还记得江临说过什么吗?他说,这个江湖的局势,迟早得变。」沈楠茵一边将脑中思绪捋顺,一边道,「这个『迟早』究竟是什么时候?如今……算不算呢?」 第255页 林知忆听她轻声问这一句,心里无端地一沉。 江湖与庙堂,看似天差地别,但永远不会真正地割裂开。而今北地烽烟起,一道道诏令急出长安,要想御外稳妥,那首先内里就不能乱。 从古自今,动乱之际,在朝廷鞭长莫及之处,是谁在小心翼翼地繫紧这个微妙的平衡?是江湖人。 江湖事江湖了,这个规矩彼此间心照不宣。 可倘若此时江湖人自己乱了呢? 「江湖非桃源。」沈楠茵缓缓吐了口气,字字斟酌地开口,「所谓的南北两家,也不过是往近了说的几十年。万物有兴衰,谁都想在一家衰败之时取而代之,如今的崇明,还有因崇明而饱受非议的谢氏,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而谢家一旦往下走了,权煌阁,又或是其他的门派世家,恐怕……」 林知忆自然懂了她的意思。 这般局面称不上好或不好,只不过是强弱规矩,但坏就坏在,不该是这个时候。 沈氏来寻她问各中细则,恐怕也是存了想□□的意头在里面。 「如果把暗桩给抖出来要的就是把六扇门当做叩开这个局面的钥匙。」林知忆唇角勾了个弧度,「那下一步,那些关于鬼差的流言便又要捲土重来了。」 「确然是这样……你有法子吗?」 「不妨顺势而为。」年轻的千户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拍了拍手朝外走道,「他要想大鱼上钩,那这鱼饵没点诚意可就过不去了。不过嘛,想要六扇门和沈家当这个出头鸟,恐怕算盘是打歪了。」 「为何?」沈楠茵有些纳闷地歪过头道,「这对晴岚和念雪她们这些如今还在中原的鬼差不是什么好事吧?」 千户冲着外头候着的师兄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回过头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道:「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个坏处,是对还是江湖人的她们而言的。」 「嗯?」她闻言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面上不由露了喜色,「你的意思是……」 骏马低下头颅打了个响鼻,前蹄在松软的土上刨了几下。 林知忆将佩刀挂在了马鞍上,道:「我之前在江陵那一遭,免不了让江湖人对我心存芥蒂,所以这边拔桩的活儿,交给我师兄合适些。他在这儿,我就得回一趟长安同总捕商议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做处。至于她们俩……」 她侧过身,笑得狡黠:「自然有人接回去。」 「有人再怎么机关算尽,能让江湖白衣私拦贵家车马吗?」 传信的鸽子低鸣着停在了屋顶。 晴岚抬起头,指节置于唇侧打了个唿哨,抬手让白鸽落到了自己小臂上。 春日的日光落到人身上,暖融融的。 「何处来的信?」苏念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见状开口道,「六扇门?」 「嗯。」晴岚展开短笺看了眼,将东西在石桌上摊开来,「知忆她们的信,说是打算开始着手清理那些个暗桩了。沈家有意联手,但碍于现今局势尚不明朗,还是不好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苏念雪拧着眉将碗里的汤药饮尽,含煳道:「她们现下还在青州吗?」 晴岚应了声,往她嘴里塞了块糖,道:「传讯的时候应是在,但说是将剩下的丢给另一位千户处理,她打算回一趟长安,这个时候估摸着在路上了。不过……」 「不过什么?」 「她写着说长安见。」她扬了扬手里的纸,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几眼这最后的一行字,「总觉得她若有所指,还有阿云姐走前的那些话,莫非……」 她眨巴了下眼睛,指节一下下扣在石桌上。 糖块的丝丝甜意压下了汤药的苦,苏念雪抬眸对上她那个耐人寻味的目光,嘴角一勾道:「你猜来的会是六扇门,还是我家里的人?」 她现今伤势未愈,面上仍带着病容,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清亮:「如今暗潮涌动,约莫就算是六扇门,也不大愿意同鬼差在明面上扯上关系。不过嘛……」 晴岚提壶倒了杯水推至她面前,撑着脸等她继续往下说。 「还记着来南疆之前我伯父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她笑眯眯地瞧着她,眸中狡黠之意分明,「你觉着……若是来的真是那边的人,会怎么……」 晴岚嘴角抽了抽,抬手打断她,道:「容我先问一句。」 「嗯?什么?」 女子坐直了身子,绷紧了脸道:「你们家没人做的是言官的吧?」 当初在长安还答应了说好好护着人家的,如今这样……估摸着真要遇见护犊子的,别说旁的了,这些个科举入仕的就没几个嘴皮子不利索的,要是再来几个箇中好手,她怕自个儿还没踏进长安城呢,就被刺成筛子了。 苏念雪被她这副模样引得笑起来,她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道:「逗你的,他们应当也不会过来。再者说了,不是还有我在?」 她任由她揉捏自己的脸,幽幽地横了她一眼。 她素来喜怒不溢于表,像这样的模样更是少有,瞧得苏念雪颇为好笑,凑近了些蹭了蹭她的鼻尖,心底软成了一片。 「你伤口还疼吗?」晴岚稍稍抬了头,忽然道。 「早就不疼了,司云姐走前不也说了,只需后面调理便好了。」她虽有些疑惑,却还是认真达到,「怎得突然问起这个?」 第256页 面前的姑娘闻言站了起来。 不等她回过神,晴岚伸手兜住她的腰线,另一手穿过她的腿弯,稳稳地将人这么抱了起来。 她足下轻巧一点,竟是御起了轻功带着人跃上了院子外那棵树的树顶。 苏念雪下意识地伸手勾住她的脖子,风从她鬓边的发穿了过去。 「你做什么?」 「带你出去转转。」晴岚旋身稳稳落到了树干上,她歪过头,「权当做让苏小姐替我说些好话的报酬不是?」 话说得一本正经,尾音却带了三分笑意。 「阿雪。」风掠衣袖,日光落入那双琉璃似的眼中,更添温润之意,「你抬头。」 苏念雪闻言放远了目光。 格尔花盛放于草野,南疆草木青青,细嗅之下还能闻见不知名的暗香。 不知为何,她忽然忆起最初与这人同道时的模样。 天山雪寒,铁索万重,她自女子怀中抬起头,目之所及是白雪茫茫,星海万千。 只不过如今眼前的雪化作了烂漫春花。 下头有眼尖的瞧见了树上的影子,还抬手冲着她俩招了招手。 晴岚寻了稍稍宽阔些的枝干把人小心地放下来,便听到身旁的姑娘含笑道。 「阿岚,我现下相信阿婉说的格尔花的传说了。」她面颊微红地冲着下头的苗人招了招手,侧过头时笑弯了眉眼。 「雪该融了。」 第130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车马 马蹄声阵阵,踏起满目灰土,日光打在策马者锃亮的铁甲上,颇有些晃眼。守关的军士远远瞧见了这一队铁甲,待到近时想抬起手拦人,却不料为首者抢先一步勒住了马。 一块牌子被远远地抛了过来,军士手忙脚乱地接了那块通行令,还不忘瞥了两眼这群穿得花里胡哨的军士。 哪家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会穿成这副模样啊……这般显眼的甲冑,上去了不得被当成活靶子?这怕不是哪家内院的少爷兵吧? 他没忍住往后边看了看,瞧见后边还跟着辆马车时不由直犯嘀咕。 不过谁家内院的会往南疆这种边陲之地跑? 这般想着,他将通行令还了回去,正想着叫人放行,却听得一个声音悠悠开了口。 「这位兄弟,可是嘉水关的人?」男子的声音很年轻,尾音勾着的是明显的京城口音。 军士愣了一下,应道:「正是,不知……是何事?」 他拿捏不准这位来的究竟是做什么的,故而究竟是喊大人还是喊公子,似乎都不是太好。 「这边过去便是苗地了吧?」风卷过马车的帘子,露出一角靛青衣角,他这般问了句,待到对方应声才道,「可否劳烦这位兄弟走一趟?就说我等此行是来寻苏家的姑娘。」 「山路难行,我等贸然上去,恐惊扰山中百姓。祸事方休,若再生事端,实属不必。故此,还是得劳烦这位兄弟了。」 军士狐疑地看了两眼领头人手里还未收起的通行令,思索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只是他不过才转过身走了几步,就愣在了原地。 女子抱着剑站在树下,支着脑袋望着这边,也不晓得她的是何时过来的。 「晴姑娘?」 马车内的人忽然收了声。 一旁的人凑近了马车,压低声音道:「世……公子,是她了。」 晴岚本是下来寻少巫再抓把药的,只是这回去的路上瞥见了这一队铠甲锃亮的军士,这才停下来等了一等。 听见对方要找的是苏念雪,她大致就猜到这些人是从何处来的了。 长安。她抬眸瞟了眼放下的车帘,不由得有些头疼。这打扮和阵仗,还有方才说话那人的腔调,还真就是……苏氏来的人,就是不晓得这车里头这位是谁。 她沖那军士微微一颔首,道:「你先去吧。」 这场面她是真应付不来,还是得「解铃还须繫铃人」。 「这位姑娘,何故拦于此?」车内的人似是隔着帘子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姑娘的样子,应当也知道我等来自何处。」 「知晓归知晓。」晴岚微微抿了抿唇,屈指抵在剑格上,「但这位……公子,想要来寻人,却连面都不露,这又是何道理?」 「姑娘既然知道我等是何人,这话便不该问。」领头的军士摘下了头盔,沉声道,「我家公子来寻自家人,与你一个外人又有何干系?」 这话里明晃晃地带着刺,晴岚闻言一皱眉,道:「连名姓都不报的自家人?」 「再者说了……」她话锋一转,深吸了口气道,「谁同你讲我是外人?」 领头的人被她这句话噎得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去瞧了眼帘帐。 里头的男子闻言低笑了声,忍笑道:「那你是内人?」 晴岚:「……」 好像是有点口不择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过不等她答话,那人又道:「姑娘是江湖人吧?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我知晓。既是如此,再同姑娘磨嘴皮子似乎也是不妥。那……」 他话音还未落,帘中便忽然有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出,似是有人用扇骨轻敲了下瓷盏。 领头的军士闻声动了。 同那身花哨的甲不同,这一拳带去了猎猎的拳风,气势刚勐,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打面门而去。 第257页 他与晴岚的距离并不远,这一下也是动了真格。 拳风擦过颈侧的肌肤。 晴岚腕骨一翻,以剑格开了对方挥拳的手,轻功一点稍稍错身,抬脚直打对方下盘。 到底是苏家的人,若是真打起来伤了什么地方,估计也不太好善后。对方用的是单纯的拳脚功夫,故而她也未曾拔剑。 几番对招下来,她倒也真摸清了这人的路数。 纯粹是外家功夫,刚烈得很,饶是她习惯了这般拳脚碰撞,正面压下对方攻势的时候也被拳头打得生疼。 「你这丫头有两下子。」军士侧身躲开蹬出的一脚,忽然笑道。 「谬赞。」 这二字方一落地,晴岚脚下动作一变,跃起身推出一掌直直拍向他肩头。他抬臂挡了一下子,却也被这一掌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错。」他呲牙甩了甩手,贊道,「内息深厚,动作也够利索,难怪……小姐?」 晴岚闻言怔了一下回过头,恰好对上苏念雪的目光。 去报信的人见她看过来,忙解释道:「我是在半道儿上遇见苏姑娘的。」 这……怎么回事? 「你走后不久,有人飞鸽传书到了上边。」苏念雪快步行至她身侧,额角还有因疾行而渗出的薄汗,她一面解释了句,一面冲着那个军士略略弯腰道,「徐伯父。」 军士应了声,退到了骏马边上。 晴岚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把她面上的汗擦了去。 「他是侯府的亲卫队长。」苏念雪低声道了句,眯着眼等她将手放下,这才颇有些无奈地看向马车,「现下可以掀帘子了吧?」 里头的人咋了咂舌,一面抬手掀开车帘,笑道:「有了意中人就是不一样啊,往日你可不会这般同我讲话的,为兄很伤心啊。」 风捲起了靛青的衣袍,男子捏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俩。他的眉眼同苏念雪有那么几分相似,笑起来时那股子贵家出身的公子气半点遮掩不住。 原先猜不到是谁,但「为兄」这两字一出,晴岚就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了。 安阳侯的世子,苏念陵。 「安阳苏念陵,先前多有得罪,实属玩笑,还望晴姑娘莫怪。」他行下马车,收了扇子沖晴岚作了一揖。 晴岚躬身一抱拳,算做了回礼。 「若我不来,世子哥怕不是要放任他俩打下去?」苏念雪稍稍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晴岚前边,「哪有过来接人还事先打一架的。」 「我可什么都没做,这二位有分寸得很。」苏念陵笑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扫了眼晴岚,「不过晴姑娘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 苏念雪怔了一下,回过头道:「你……说了什么啊?」 没等人回话,就听得那头的声音悠悠道:「她说,她是你内人。小雪啊,你何时娶回来的亲?」 这话一出,旁边行伍里有人扑哧笑出了声。 晴岚一脸木然地扭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然而苏念雪看见她耳根子红了。 她忍着笑,轻咳了声道:「没错,是内人,世子哥不答应?」 身后的人闻言伸手捏了下她的指尖,眸底有一丝羞恼。 「我不答应有用吗?」苏念陵被她这般直白的话噎地咳了声,「算了,闲话便不谈。我此番前来,确然是要带你走,但不只是你,还有你身旁的这位姑娘。」 他正色上前,自袖中拿出一封信笺,道:「此信来处,是荆楚。」 晴岚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微一动,目光扫过信上图纹时已是瞭然。 上头印着的,是青竹之上振翅欲飞的海东青。 风扬起了马车的帘子,戍卫两侧的亲卫收了笑,挺直了嵴背端坐马上,目光冷峻。 在他们看不到的山崖上,有人冷眼注视着适才的一切。 「人来了。你就这么打算放她们走?」 「不然拦车?你敢吗?」周秦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目光森冷,「你以为为何一向行事低调的苏氏会让世子光明正大地带着这样一队铁甲出现在南疆?单单只是为了带走苏家的小姐么?」 萧放目光沉了沉,道:「我若执意要动手呢?」 「那你要承受的就是大梁北境的怒火。」他唇侧掀起个弧度,目光里有挑衅的意味,「我们在等,洛家也在等,你若想让狼骑主帅的坚持毁于一旦,便尽管动手。若说洛家代表着大梁武将,文臣之首是谁还用我多说?胆敢动安阳侯的世子爷,你是蠢么?」 「鱼饵已经抛下,我牺牲这些年种下的种子,就是为了引动江湖风波,让鬼差无暇他顾。只要他们有了那么一丝动摇,你还害怕手底下的厄尔多会没有可乘之机?鬼差的血杀术者可只有她一个,你就这么怕?」 他嘴角显而易见的嘲弄叫萧放看得火起,但不可否认对方说得确实在理,纵然他心头窝火,还是得硬生生压下去。 六七年都这么忍下来了,不急于这一时。 只是到底嘴上还是要争辩一二:「血杀术者不死,我心难安。」 「她只有一个人,而且太年轻,有软肋。对于整盘棋而言,不成气候。厄尔多足够多,她杀不完。」周秦的目光依旧定格在亲卫队的方向,「留着她,让她亲眼看着鹰的爪牙被一根根折断,岂不是更有意趣?」 第258页 「此为何意?」 「你们先前打的算盘是要先毁他们的名声,可鬼差从来不在乎名声,这一步,没有意义。」他淡淡道,「八成人手在北境,确然是勉勉强强可以防住已经现身的厄尔多。那……再往上加呢?暗桩、厄尔多、狼骑、江湖的闲言碎语,筹码叠加,迟早有一日,一个普通的士卒,也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墨翎的后人不会轻易放弃无辜者,所以……」 「所以?」 「还记得支撑着鬼差的人是谁吗?」他目光微沉,缓慢吐出的字眼像是毒蛇吐信,「是墨客山庄的阴差。」 萧放霎时懂了他的意思。 要的不是先诛鬼差的命,是先诛鬼差的心。鬼差的墨客令需要身为阴差之首的庄主首肯,引出阴差,就是动了墨客的根本。阴差不似鬼差武学修为精深,他们更好对付。 周秦要的就是这些藏身背后的人先成为猎鹰被掰断的那根利爪,他要让鬼首知道背后一刀的痛。 瞧,口口声声道不在乎虚名,只想如先辈一般接过刀剑,到了最后,先死的是你的身边人。 何其讽刺。 萧放盯了他一阵,忽然换了一副嘴脸,朗声笑道:「好!如此,是我思虑不周,先向你赔个不是。事成之后,我定禀告大君,你想要什么,我大燕皆双手奉上!」 想要什么?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凝滞在了面前人的脖颈上。 在萧放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拇指顶住了长刀的刀柄。 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眸中的暗色无人觉察,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究竟动了些什么心思。 那些戾气被尽数压入深处,瞧不见半点踪迹。 这盘棋谁是棋子,谁是执棋者…… 谁知道呢?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章 返程 随行的亲卫大多被安置在了山下,跟着嘉水关的驻军扎了营。为首的那个跟着苏念陵上了山,拎着刀守在屋子外头。 晴岚揭了信封简单地扫了两眼,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桌上。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但确实是白子书的字。大致意思是要她跟着去长安候着,北境与江湖的事情暂时不用她插手。 晴岚看完将信放到火烛上烧了,回过头打量苏念陵的目光里带上了三分探寻。 她对白子书能让人把这封信交到安阳侯府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奇怪从前些日子那件事之后到如今也不过二十余日,从长安赶至南疆,即便是星夜兼程也只是勉强。 看着这位世子爷的打扮和神色,半点都不像是八百里加急赶过来的。 「容我多问一句。」她摸了摸下巴,斟酌着语气道,「世子是何时从长安过来的?」 苏念陵似是猜到她会问这个,啜了口温水道:「若论启程,是三月前,但我南下目的不在南疆,是隔壁蜀州,本为公务。你们年初回侯府时,我并不在府上。至于那封信……」 他顿了一下,瞥了眼一道听着的苏念雪,咳了声:「是跟家书一起寄到蜀州的。」 难怪,若是从蜀州过来……那踩着这个点到,就合理了。 苏念雪瞄了眼低眸沉思的晴岚,指尖在她手心里勾了下。 她的动作很轻,也并不明显,倒像是思索时下意识的动作,晴岚被她这一勾打断了思绪,但碍于面前还有旁人,眼底的那点笑意便被压了下去。 苏念陵扫了她俩一眼,权当做没瞧见这姑娘嘴角强压下去的弧度,转而道:「话说回来,你们俩的伤势如何了?」 「嗯?已经无碍了,多休养写日子自然会好的。」苏念雪抿了抿唇,「只是最近还是不太好过多动作,其余的无妨。」 他问的是两个人,晴岚也只能跟着在后边接了一句:「无事,劳烦世子挂心。」 苏念陵闻言一挑眉,道:「你唤我什么?」 她闻言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叫这一声世子有何不妥。 「这丫头喊我一声世子哥。」他唇边笑意愈深,看向苏念雪的目光里含了几分揶揄,「她说你是内人,你该喊我什么?」 「咳咳!」苏念雪原本捧起杯盏喝了口水,一听这话被呛得不住地咳嗽。 她怎么就忘了自己这位堂兄自幼就喜欢逗自己?现今还是一次噎俩人? 晴岚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这些当哥哥的都这样? 「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们便是。叫什么都行,长安规矩本就多,私下里随意些也好。」他放了杯子打圆场道,「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但自己的身体还是上心些为好,回去我去请太医院的人过来再给你们瞧瞧,也好放心些。不过小雪,我得事先提醒你一句。」 他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跟爹虽不管你如何,但族中老人会如何想你也知道。江陵那事尚未给他们个交代,如今你在南疆还受了伤,我知你是为了太平事,可事实于此,难免落人话柄。」 苏念雪缓过来口气,一听他这话不免皱了眉,容色微冷道:「我知道。白的都能给他们描成黑的,更何况我这如今可不止离经叛道了一点。」 不说幼时自己去了药王谷学医便被这些顽固之辈嚼了舌根,单单是上一辈提到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都够他们在背后时不时地指桑骂槐,现下自己为了他们眼里的「声名狼藉之徒」用了安阳玉令,还把自己搞得一身伤,怕不是回去又要目睹一帮子拄着拐的一边声泪俱下地职责她,一边虚情假意地哭丧道没把小辈教好对不起祖宗云云。 第259页 更别说要是见到自己把个女人带回去说这是自己所慕之人,那怕是得直接炸了锅。 光是想想就头疼。 晴岚一面撑着脸,一面将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道:「我可以先不跟着你们回侯府。反正信中的命令也不只是让我跟着回长安,在哪儿待着都一样。」 「不一样。」她翻过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掌,冷道,「我的事轮不到他们来管。」 「哟,这么久不见,脾气见长啊。」见她这副模样,苏念陵轻笑出声道,「放心,既然是认准了的人,苏家断无将人拒之门外的理由。至于他们的话……听听就好,族中谁做主都心知肚明,这些人也不过只能逞逞口舌之利。」 往日里念着他们是长辈,多少存了三分敬意留了面子不去驳斥,一些冠冕堂皇的训斥听听也就罢了,不去当回事就好。可如今不太平,谁都忙着想如何尽快结束北边的战事,这个时候若是族中有人要搞些什么么蛾子,那他倒也不介意真的动一动筋骨。 苏念雪明白他的意思,她轻嘆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为不相干的人动气可太不值得了。」他拍了拍袍子起身,「收拾一下吧,来时阿爹说了,他跟荆楚那边的意思都是尽早动身免生枝节,明日这个时候我让人来接你们,如何?」 「好,辛苦世子哥走这一趟了。」 木门被轻轻合上,屋檐挂着的风铃被吹得叮铃作响。 晴岚背靠在门上,歪了下脑袋唤道:「阿雪。」 「嗯?」 她认真瞧了她一会儿,道:「会骂得很难听吗?」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苏念雪看着她眼底难掩的担忧,失笑道:「还好,再难听也没有江湖人骂你们难听吧。」 这能一样?晴岚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苏念雪捂着额头伸手将人拽着坐了下来,道:「放心,也就说那两句,比你挨鞭子可好多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念雪笑眯眯地颳了下她的鼻樑,道:「话说回来,荆楚如今的人多半都在北境,中原武林不会有什么吗?」 「他至多不过会在江湖里放些风声拖延时间,真正的目的恐怕还是我们,再加上战事一起,江湖人也不像横生事端。」晴岚撑着脸眨了下眼睛,「叫我去长安,除了养伤,恐怕还有静观其变的意思在。燕北人害怕血杀术者,所以又想杀之而后快,但一旦我身在长安,就算周秦有那算无遗策的本事,也不敢把手伸得这么长。」 「可据被擒住的那个燕北人所言,他似乎并不想杀你?」苏念雪指尖掠过杯盏,沉吟道,「你是他与北燕博弈的一枚最重要的棋,只要你不死,北燕人就会认为墨客手里还拿捏着最重要的一张底牌,便仍旧会听他安排。这样一来……他便不会轻易让你死。」 「他或许是不想杀我,又或许是将我留到最后还有用处,但是燕北人不会完全听他的。」晴岚点了下桌沿,「他们有嫌隙。」 苏念雪抿了下唇,道:「但我有一事想不明。」 「什么?」 「他那一日帮我挡了萧引的刀。」她皱眉道,「他不杀你还有道理,可那个时候如果放着萧引杀了我,既能让你……也会让苏家对你们心怀怨念。」 怎么看都不该放过自己,可他偏生这么做了。而且想想那时萧引的反应……应当是他们计划外的。 晴岚沉思了片刻,沉声道:「因为滴水剑,时怡姐姐当年用的就是这一手滴水剑。」 尽管她万分不愿意承认,但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让周秦出手替她挡刀。抛却他如今做的这些混帐事,时怡在他心里头到底还是最不同的那一个。 苏念雪亦是轻嘆了声,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这人说残忍也残忍,倒也是真的是个长情人。 「滴水剑的剑谱是我阿娘留下的,正巧这次回去,我也问问其中缘由。」她转了话头,「比起这个,除去厄尔多,你们还要帮北境对付狼骑吗?」 毕竟狼骑一日不除,北境一日难安。 「不,在北境的鬼差是为了对抗厄尔多的。至于狼骑……那是洛家的事情。」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已经不再是墨翎了。」 苏念雪望着她,心下瞭然。 便如先前嘉水关的人处理祈越时是一样的。江湖事江湖了,周秦的风波源于墨客,源于江湖,由鬼差来处理是最合适的,但凡事皆有度,他们所能触及的,也仅仅是事关厄尔多的部分。 若是再往前……不是不能,是不可以。因为他们无名。 即便是以黑鹰的身份,事后史官着墨,又该如何写?写他们是洛家的私兵?还是写江湖中有这么一群人可号令群雄匡扶乱世? 前者对同为墨翎之后的洛家百害而无一利,本就是积威甚重的将门之家,若是再来个豢养私兵,若朝中有什么人以此做把柄……功高震主这个名头可不小。若是后者,那便更容易猜了,有这么一帮所谓的「江湖人」强大至此,怎么可能是朝廷愿意看到的? 常有人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江湖与庙堂的界限可以很模煳,模煳到办差的六扇门都可以算作江湖人,可有时这个界限也可以很清晰。江湖悠远,可供逍遥,但这前提是江湖人不会越界,不会威胁到朝廷的把控。 第260页 说到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民莫非王臣。 四月中的南疆天已经热了起来,骏马俯首细嗅青草,时不时地发出几声低鸣。 寨中的巫祝送她们到了山下。 年幼的孩子瘪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苏念雪蹲下来揉了揉阿婉的头髮,道:「捨不得吗?」 孩子乌熘熘的一双眼睛这么看着她,郑重其事地点头。 「阿爹……不在了,你们也要走。」 她抵着脑袋,声音瓮瓮的。 「你阿爹是英雄。」晴岚跟着蹲了下来,含笑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阿婉想和他一样吗?」 女孩子上前两步抱住她俩的手臂,无声地点了点头。 苏念雪同晴岚对视了一眼,轻轻拍了拍女孩子的脑袋,温声道:「那……姐姐答应你,等你长大了,可以来中原寻我,我教你医术,好不好?」 阿婉闻言眼睛倏地亮了。 晴岚眼底有柔软的神色一闪而过,她自袖中拿了块牌子,轻咳了声放到了孩子小小的手心里,道:「此物赠与你,倒是你若能来,拿着这个来找我们。」 「你们荆楚这拐人的功夫真的是一流啊,原来皮相生得好还有这种好处?」少巫上前一步牵起孩子的手,半是调侃道,「当年你爹娘可就是这么框了不少人。啧,这么下去苗疆的蛊师不是越发少了?这可不成。」 晴岚伸手将苏念雪扶了起来,笑而不答。 身后的军士轻点完行装,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此去山高路远,保重。」少巫向着她们躬身一抱拳,沉声道。 她身后的苗人学着她的样子行了中原的礼,看着并不熟练,却是十足的情谊摆在那儿。 「你娘当年教过我一句话,有缘者不论江湖路远终有再会时。现今我将它还予你。」祈归抱着笛子,略微扬了下巴,恍惚间似乎还是初时那个在山路上有意为难的苗家女子,「她教会我很多,不然我恐也会成祈越那般模样……她很好,你亦如是。可别真让周秦那厮得逞了。」 言罢,她手一扬,将一串手珠扔到了晴岚手里。 晴岚眼底有暖意浮现,她略一颔首,道:「放心,不会。来年南疆四月春,定是花开满城。」 「那便借你吉言了。」她眉梢一挑,索性扭头便走,一副不打算再送的模样。 少巫回头看了眼她的背影,笑出声道:「她便是这个性子,不过是见不得离别,待会儿回去指不定自个儿在哪儿抹眼泪呢。」 众人闻言一阵闹笑,树梢的飞鸟振翅一抖,飞离的树枝。 「回罢。」 车队的影子被日光拉长,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苏念陵将马车让给了两个姑娘,自己跟着亲卫骑了马独行。 晴岚伸手拨开了点车帘,瞳眸中有思量的神色在。 此去是千里之外的长安繁华,亦是万里之遥的北疆朔雪。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长安 一连数日的雨水叫官道变得泥泞不堪,行人容色匆匆,连带着驿站轮换的马都带上了烦闷的模样。 好在将近长安时,这场绵密的春雨终是停了。 战马的撒蹄狂奔,铁甲的军士来不及停歇半刻,急匆匆地翻身下马就往那重重宫闱之中赶,他身后的长安城依旧繁华,来来往往的人群面上带着笑,街尾的小贩转悠着糖人,时不时招唿着路过的百姓。 北境的霜雪似乎直落到了那一个人身上,叫他显得格格不入。 城门的禁卫军眼见着不过半个多时辰就重新策马而去的玄甲军,不由连连咂舌。 这都打了四个月了,还没停呢。 这般想着,忽有马蹄声入耳,他抬起头,入眼是一张熟悉的脸。 「见过安阳世子。」 苏念陵瞥了他一眼,示意将通行令予他检查后微微一颔首,面上带着惯有的三分笑意。 他这一点同苏念雪有些相像,逢人先带三分笑,瞧着温和有礼,只是相比之下,他这位庙堂之上混迹出来的世子眸中神色总是要多了几分深意的。 晴岚放了略微掀起来一点的帘子,垂眸时若有所思。 原本躺在她膝上的姑娘约莫是听见了动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睁眼时眸底仍旧有着几分迷濛的神色。 连日阴雨与颠簸,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难免觉得难受,尤其是夜里,连骨头都觉得带着隐痛,晴岚瞧着心疼,夜里运气替她暖着,但到底伤了根本,短时间内还是得受着。 统共她们也是在马车里待着,她便索性让她借着这个时间多休息一阵子。 苏念雪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些,道:「城门口?」 「嗯。」晴岚应了声,伸出手替她把散下来的碎发挽到了耳后,「还有一段路,要再躺会儿吗?」 她摇了摇头,笑道:「我怕再睡,待会儿下了车就被一通骂。」 这说的自然是玩笑话,晴岚眼眉弯了弯,抬手轻轻弹了下她额头。 马车在闹市中缓缓行进。 晴岚放在膝头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觉察到她的小动作,苏念雪弯唇轻笑了声,道:「阿岚。」 「嗯?」 「你很紧张?」 后者闻言不自觉地偏过头,目光躲闪。 苏念雪伸手去捉了她放在膝头的手,指尖一点点摩挲过她的掌骨,含笑看着她,像是无声的安慰。 第261页 不过这点绷紧的念头还未到安阳侯府门前就被打消了下去。 一袭玄袍的千户拿着总捕的令牌,冲着马上的苏念陵见了一礼,未如旁人一般多寒暄两句,单刀直入道:「逢总捕之命,特来请车中二位到六扇门一叙。」 苏念陵闻言微微一皱眉,道:「这位千户大人,是现在过去?」 那位千户沉默着没说话,仿佛直是等着车中的二人回话。 六扇独立六部之外,直属天子,便跟前朝兴龙卫一样,没人愿意招惹他们,连贵家子弟都要给他们留几分面子。敢这么晾着安阳世子的,估计也就这一家了。 苏念雪侧眸看了眼晴岚,递过去一个探寻的眼神。 晴岚抿唇思索了片刻,道:「我先去吧,你先回侯府。」 「阿岚……」她闻言眸色有些复杂,似是有些担忧。 晴岚眼底的神色软了些,她伸手替她顺了顺长发,道:「无妨,总不至于我后一步去便有人把我堵门外不成?当街拦人……应当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侯府那边你落下的话柄够多了,没必要再多一桩子事给人嚼舌根子。」 她抿了抿唇,嘆了声算是松口。 晴岚笑了下,提着墨尺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那千户见她下来,又多看了眼后头没了动静的马车,却也没多问,只是略一侧身,抬手道:「请随我来。」 六扇门内的捕快仍旧行色如风,即便是见着了被带进来的生面孔,也至多不过抬眸瞧上一眼,而后又开始忙活自己手里的东西。 千户转过了前堂的迴廊,带着人到了后方的一处院落。 他道了声在此稍候片刻,便转身出了门。 晴岚也不晓得这是演的哪一出,只得抱着剑在院子里晃悠。 风过迴廊,捲起细微的响动。 她眸子凝了一剎。 掌风直打背心而来,但不曾真的下死手,她身子一侧,手腕将握着的剑轻巧一翻,轻松隔开了对方的手掌。 那人倒也不退,迎着便又是一掌拍了上去。 两掌相对,晴岚身子晃了下,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啧,多日不见,你这长进有够快的啊。」林知忆踉跄了两步站稳身子,一边揉了揉手腕一边感嘆。 院门外的沈楠茵顺势转了进来,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道:「得亏你们不入江湖名榜。」 不然一群引以自傲的江湖人怕是要当场吐血身亡。 林知忆甩了甩手,道:「行了,听闻你身上还有伤,现下如何了?对了,念雪呢?」 「不是什么大伤,也已经无碍了。」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道,「阿雪她先回侯府了,不然不好交代。」 「也是。」林知忆带着她俩在院子里的圆桌边坐了下来,「世家权贵家中复杂,她这一回可还不单是给上回安阳玉令的交代,恐怕听那些老顽固训话都得耳朵起茧子。这样一来你也不好在这边多待,否则也容易被人拿来做罪状。」 笑话,一进长安城就被请去了六扇门,这算什么好事? 晴岚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也是无奈地嘆了声。 合着横竖都要被人在背后骂一通,算了。 「三件事。」林知忆指节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正色道,「一者是暗桩的事情,以青州为始,前两日收到的消息,已经基本办妥了,但是被挖出来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部服毒自尽,没留下活口。」 「这不奇怪,既然是暗桩,便做好了随时丧命的准备。」晴岚摸了摸下巴,低声道,「若是有人仍有二心……周秦在南疆带走了一个蛊师,连当年的玉天华都能做出来,炼些这方面的蛊毒不是难事。」 沈楠茵点了点头,接着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我们沈氏的,江湖风向自北境战火起时便有变动,有人说是鬼差,也有人说是这些年被以谢家为首的正道哄骗做了刀子……现下江湖需要安稳,沈谢两家都知道,谢家为了压住流言,也为了一贯的家风,不会这个时候跳出来为敌。鬼差现在若是要想没有后顾之忧,就一定要找个合适的由头把口风拿捏在手里,不求直接扭转风向,至少要让江湖人知道鬼差非是江湖败类。」 这一步很难,但其实拔除暗桩的这一步已经渗透了一二,毕竟叶执华就是专门被派来做这个的。若是所料不错,现在江湖上应当已经有了不同的传闻。 流言已起,剩下的不过在何时的时机将事实落入人眼,沈家选择站出来顶着很大的压力,所以这个时机选择尤为重要。 「北境。」晴岚抿着唇思索了片刻道,「挑厄尔多出现的时候。」 暗桩这件事一出,不论是不是刻意而为周秦都不会坐以待毙,她们需要等他先露出马脚的时候抓住他。 六年前暴露鬼首的是他,那么如今谢长轩同样也想找到他,谢家虽然执拗,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不差的。 她们得等。 「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她深吸了口气,歪头道。 林知忆顿了一下,眉头随着她这一句话一点点皱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从袖中拿了张揉的有些皱的纸放在了她面前。 「这是我们搜暗桩的时候找出来的东西。」她唇线抿得死紧,「他们有跟荆楚往来的书信。」 晴岚垂眸扫了两眼没答话。 这个字迹她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熟悉。 第262页 鬼首在给鬼差发的每一份墨客令上头都有这个人的字样。 「你怎么看?」林知忆看了看她的脸色,试探道。 「不奇怪。」晴岚却是低笑了声,「先前华惊云提醒过我一句,他有些不对劲,但是之后哥哥同我讲,没必要怀疑他。我的想法亦如是。」 「嗯?怎么说?」 晴岚指腹轻轻划过褶皱,道:「我当初有将疑虑落于他身上,是因为尚不知周秦,能有问题的只能是他。但如今……周秦的局早就展开了,如果是他,那么不会等到如今才动手,早在六年前的河洛道就是最佳的时机。」 「我虽然不喜欢他给鬼差下的限制,但若是求稳……也不能说他错。」 毕竟不论是河洛道还是往前推到严令不救时怡,都是为了鬼差不暴露于人前,虽过于苛刻,也不是完全不可取。 「那你如何解释这些?」沈楠茵疑惑地挠了挠头。 她顿了一下,缓缓道。 「我不是唯一的底牌。」 虽不知个中详情,但……谁也不会把宝压在一个人身上,荆楚亦如此。 六扇门离侯府算不得太远,约莫是习惯了周到,苏念陵叫人直接在六扇门口候着,等到人出来了直接带了路。 她不是第一次来侯府,只是这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倒是头一遭。 只可惜这头一遭也不怎么顺遂。 人影在她面前突兀地晃了一下,紧跟着就扣住了她的手腕,直把她往里头拽。 晴岚吓了一跳,若不是此刻身在安阳侯府,她下意识都要运气给人家一下子了。 那人约莫是觉察到她的抗拒,急急地回过头道:「哎呀!你先莫要管我是谁,赶紧去帮二姐呀!」 二姐?她闻言一愣,这说的是……阿雪? 身后遥遥地听见有个人喊了声「三小姐」,她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人是谁。 按着排行下来……她应当是那位安阳侯的亲女儿了。 难怪喊苏念雪一声二姐呢。 这般想着,她倒也没反抗,任由这姑娘把她往一方屋子里头拽。 可惜她倒是忘了这人是个可以直奔府门把她拽进来的,还不等她站稳,这姑娘利索地把她往屋子里头一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晴岚踉跄了两步,站稳回过头时只来得及看见被勐地合上的大门,再抬起头,恰好对上安阳侯那张哭笑不得的脸。 「小雅!」苏恪过去拉开门喊了声,摇头失笑道,「这丫头,忒没规矩。」 晴岚看了眼站着的苏念雪,哭笑不得道:「你妹妹?」 苏念雪原本低着头挨训,见此也忍不住笑出声,道:「嗯,我妹妹。」 得了,这跟她和苏念陵完全不像,也不晓得这等跳脱的性子如何养出来的。 一阵笑声过后,座上的人似是不喜被忽视许久,重重地拿着拐杖敲了两下地,冷哼出声。 晴岚敛了笑,迈步站到了苏念雪身边。 衣冠锦绣的老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眸中带着轻蔑之色:「你便是那个丫头?哼,没规矩,见了长辈也不行跪礼,你家里人没教你?」 旁边登时有人开始附和道:「哎哟,小雪不是说了这姑娘来歷?怕是家里人去得早,没人教吧?」 「跪礼?」晴岚原本眼底的笑意散了个干干净净,「我为何要跪你?」 老人斜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山野之民,无怪乎此。」 这话一出,下头的两个人容色彻底冷了。 苏念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冷脸一字一句地顶了回去。 「自诩贵胄,满口欺辱,德不配位。」 「你!」有人顿时怒道,「你一个小辈,怎可如此无礼!」 她闻言一声冷笑。 「我说错了吗?」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侯府 这群人依仗身份,惯是端着一副长辈教训后生的架子,若是放到平时,苏念雪倒也懒得顶回去,至多不过装作没听见。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随意将这句山野之民道出口。 「够了。」苏恪适时地站出来,他不着痕迹地瞥过去的那一眼其实含了些笑,但此刻却不好表露在明面上,「这次诸位来,也不过是想要个说法,若是要吵,那边莫怪我请诸位先回去自行冷静一二了。」 到底是安阳侯,此话一出,原先还愤愤不平的几人顿时收了怒色,转而换上的一副长辈温和的面孔叫人不由咋舌于他们这变脸的速度。 苏念雪眉头仍旧紧皱着,眸底那抹浮上来的冷怒尚未消去。 她其实也极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此刻若不是苏恪暂时止了两方的锋芒,她恐怕还真的会做些不合礼教的举止出来。 然则再怎么气现下也只能先憋着。 晴岚余光瞥了她一眼,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指尖。 外衫宽大的袖袍遮掩住了她指尖细微的动作,叫人没法觉察。微暖的指腹柔柔地划过掌骨,是无声的宽慰,那点不足道的暖一点点掠过指节,却仿若轻轻敲打在心尖上。 她整个人一松,似是被顺了毛的猫儿,眼底的怒意终是散开来。 苏恪看了她俩一眼,也没问什么,只清了清嗓子道:「雪儿。」 苏念雪低低应了声,等着他往下说。 安阳侯瞥了眼座上的老人,道:「你可知安阳玉令之重?」 第263页 「知。」 「你以此令动江陵之军,可有个解释?」 指尖触碰的手微微一顿,苏念雪手微微收紧,淡淡道:「江陵之事,乃北燕为乱中原武林刻意为之,意图借江湖正道之手,除眼中钉肉中刺。流言早有,非三言两语可道清,事出从急,这才借了安阳之名。」 「流言?」有人不屑嗤笑,开口便是讽刺,「若无先嫌,何来流言?若非有实,谁还能弄出响动?」 她冷眼瞧了瞧那个发话的人,幽幽道:「若有人上来便予你一巴掌,你说有没有响动?」 「你……那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此为无妄之灾?再者,北燕没事找个江湖人麻烦?」 「若非无妄之灾,李将军会答应出手相帮?」她抿了下唇,「若非无妄之灾,六扇门的林千户会有那一跪?直属天子的六扇跪安阳的令,诸位未免把苏家看得太高了吧?」 那人被她这句话堵得脸色涨红,却又找不出来什么话反驳。 上首的老人见状终是咳嗽了两声,缓缓开口道:「那位林千户,是个姑娘家吧?」 不等回话,他又自顾自道:「姑娘家到底是不比男儿郎,为着些许情谊做出冲动之事,也不奇怪,呵呵。」 话音刚落,原本沉默着的晴岚忽然笑了声。 她拿着墨尺的那只手,指节轻轻点了两下剑格,道:「您这话,敢去洛家的门前说吗?」 洛氏前两代主将都是女子,一位重围之下死守雁翎,一位亲手踏平七城,收百年失地,这话要是放去洛氏门前说了,给拎出来打一通都是轻的。 苏念雪闻言也是低笑了声,不疾不徐地开口补了句:「倒也不必去洛家门前,敢去温大人门前说也可以。」 老人的脸色顿时铁青。 当今左相温明裳也是位女子,而且同洛家……是姻亲。 除非不要命,不然谁愿意去招惹? 旁侧的人见状忙添了句:「不论是非,你端着的是苏家的名字,这般明目张胆,你置宗族于何地?明堂不管江湖事,你难道不晓得吗?」 「诶,话不能这般说,为『挚友』行事,倒也不是没有先例。」有人低低附和了句。 他们声音一浪接一浪,闹得人头疼,苏念雪适才刚勾起的一点笑渐淡,在满室吵嚷中缓缓开口。 「其一,此事既有燕北人的影子在,便算不得纯粹的江湖事。依着诸位长辈方才的话,那六扇门也算得上是朝堂之人管江湖之事了?每逢战乱,江湖人之义举也算得上僭越了?明堂高殿与四境山川,便可如此割裂开?」 「其二,安阳玉令因何而生,为何而用……族中训诫写得明明白白。我苏氏外出歷练之后人,以此令可号苏氏门生与交好之辈行一事,此事可为己,可为人,凡非为奸邪、心术不正之辈,非不义之事,皆可为之。如今我站在这儿,将我为何而用此令尽数相告,敢问伯父与诸位,江陵一事,我阻燕北之谋,可有错?」 其中有人将目光移到了苏恪身上,他清了清嗓子,道:「雪儿没说错,此事我让人去查了,其中确然牵连颇深,只是各种细则交由六扇门与洛氏,我不适合再多插手。」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继续道。 「其三……她非我挚友。」 这话一出,她明显能感觉到被袖子掩盖着的手微微一紧,她定了定神,拇指轻轻划过对方的手背。 「非是挚友,也非知己。」她长长吐出口气,眸子清亮,「她是我认定的妻子。」 满堂顿时陷入沉寂。 晴岚眉梢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隐忧。 苏念雪似有所察,歪过头沖她笑了下。 「你再说一遍?!」上首的人压着声音,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仰起头,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说,她是我的妻子,是我认定要执手一生的人。」 女子相恋本为人所不容,只是前些年朝中有洛氏的洛清河与温明裳这一对天子赐婚的,不论有多少流言猜忌说给这二人赐婚不过是天子为稳朝局,不过是掣肘之法,但总归是开了先例,能叫人将这事儿放到了檯面上。 有些怒斥此行罔顾人伦为世所不容者,也逐渐因天子威压而把骂声收了回去。 她当然知道这话一出这些本就会引得这些拿捏着礼教训斥后生的人痛骂出声,但既有先例,为何她便不能说了呢? 这话并非徵询何人的首肯,至多不过是将事实道出。 江湖中人来去自在,不拘小节,她们曾携手行过四境山川,见过四时风物,瞧过雪雨风霜,也跪过荆楚和风暖日下的先辈碑林。 或许晴岚觉着这些事情自己心知肚明便足矣,不必多言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见识过这世上最伤人的流言,便不愿她亦如此。 可她也同样不想让她的姑娘受半点委屈。 所以这妻子二字,她必须得说。 「她不是温明裳!你也不是洛清河!」侧边的一个人怒极举起手边的茶盏,想都不想便砸了过去。 长剑极快地在她面前一挡,轻巧地将直直飞来的杯盏打了个旋儿稳稳地落在了剑鞘上,洒出的茶水泼在了女子靛青的袍子上,晕染出点点水渍。 晴岚放下剑,手腕一抖拿了接住的杯盏,往前跨了一小步挡在了她面前。 第264页 她一手拿着杯子,缓步走到了那人面前。 琉璃眸子中流露出的一抹冷色如同一盆冷水浇头而下,那人被盯得心里一阵发毛,碍于面子还是梗着脖子回瞪她。 晴岚眸子微微一眯,而后重重将杯子扣在了桌上,她身量本就高挑,冷着脸看人本就是压迫感十足,加上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满堂的人都抖了一抖。 「昌南的瓷,是件好物,摔了浪费。」 她淡淡留下这么一句,一边自袖中拿了块牌子,探身过去放在了上首老者身侧的桌上。 苏恪瞟见了木牌的一角图纹,佯装饮茶遮住了掠过一丝笑意的眸子。 这块牌子……台上的老人重重地将拐杖砸落在地,紧盯着晴岚的目光忽然就变了。 「你……荆楚?!」 晴岚抱着剑站在他面前,道:「对。」 老人的目光霎时挪到了苏念雪的身上,似是有满腔的怒火却不好发作。 「真不愧是苏玄的好女儿啊!跟你爹一个死样子!」末了,他愤愤地哼了一声,也不去捡坠落的拐杖,气沖沖地走出了门。 另的人见此也不敢多留,帮着捡了东西便叫喊着追了出去。 苏念雪愣愣地看了眼苏恪,眉头一点点蹙起。 什么叫做一个死样子?这话什么意思? 「伯父?」 苏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去看看他们。舟车劳顿,你先带着晴姑娘回去歇着,旁的我过段时日会同你讲,莫要自己想太多。」 她应了声,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 晴岚俯低了身子拾起那块被抛落在地的木牌,拿袖子轻轻拭去了上头沾上的灰,仰起头望着她道:「滴水剑。」 「什么?」苏念雪回过神,下意识地应了声。 「堂兄跟你说过吧,滴水剑的剑诀取自墨客的心法飘羽意。」她食指的指节抵在下唇上,沉吟片刻道,「他们气成这般却还不敢发作,恐怕你娘……」 「真的是与我们渊源不浅。」 她抿了抿唇,亦是轻嘆了口气。倒是不曾想到还没等自己主动问,这件事就已经露了端倪。 只不过这般沉郁的气氛只维持了短短一刻。 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将将回过头,就见得眼前人影一闪,跟着便有个姑娘径直扑过来勾住了苏念雪的脖子。 「二姐!」 少女清脆的唤声近乎同时响起。 苏念雪被她这么一推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栽下去,好在晴岚手快扶住了她的腰,这才没被带着栽个跟头。 「苏念雅!你放手!」 她咬牙往后仰着头,一脸嫌弃地将人推开,急急地喘了两口气。 少女闻言笑嘻嘻地松开了她,一双眼睛转而移到了一旁的晴岚身上。 晴岚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她开口来了句。 「姐夫?嗯……还是我该叫你姐媳?」 晴岚:「……」 这都是些什么称唿?! 跟在后头的世子甫一踏进来半步,见状不由疑惑地看了两眼里头的三个人。 「怎么了?」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牵连 被这么一闹,初时心口郁结的那股子烦闷也散了个干净。晴岚退了两步拉开些距离,抬眸看了两眼面前的少女,后知后觉地有些想笑。 她眉目生得漂亮,初初一瞧其实便会发觉同兄长有些肖似,不过到底年岁不大,举手投足间那些少年人的跳脱还未褪去。 不过话虽这么说……其实好像也有点跳脱过分了?这么一比,先前自己被她直接推进来似乎还算轻的。 「下回不许直接扑上来。」苏念雪舒了口气,看了眼身边的人又跟了句,「也别随意把人家拽过来,你倒是不怕伯父罚你跪祠堂。」 「啊……我要是不叫她过来,那些惹人厌的老傢伙会那么快就走了啊?」苏念雅把手背在后面吐了吐舌,「阿爹才不会管我。他可是时常念叨着二姐你怎得还不回来,要是因为他们再把你赶跑了,那他才会生气呢。」 苏念陵大致搞明白怎么回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道:「净胡闹。再怎么说人家是客人,哪有你这样的?」 「嗯?不是你说这位姐姐是二姐的相好的?」她眨巴了下眼睛,故作沉思状道,「而且刚刚二姐可是当这那么多人的面都说了,这也算客人?难道不是自家人嘛?」 晴岚闻言顿时哭笑不得。这么个说法好像没什么错,但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呢? 苏念雪被她这么一说耳根子有些发烫,当着人面说是一回事,但听着人讲出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再加上这人还是个听墙角的。 「行了,人刚进门你就别急着往跟前凑。」苏念陵伸手把人拽了回来,「小雪你带着晴姑娘先回去休息,晚些阿爹得了空我再去寻你过来。至于你啊小雅……」 「今日书院可没休息,你又逃学……赶紧给我回去。」 说着便把人往外推,饶是小姑娘心不甘情不愿,也拗不过自家兄长,只能乖乖被拎了出去。 晴岚见着人被带出去,忍俊不禁道:「她不像你,也不像世子。」 「是不像。」苏念雪边跟着出门边笑着摇头,「成天逃学不说,性子也太……我是真不晓得如何养出来的这种性子,伯父也拿她没法子。」 第265页 晴岚跟在她身后,思索了片刻道:「其实这种性子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嗯?为何?」 她嘴角勾起个弧度,握着她的手掌微微收紧,若有所指道:「不会思虑过重。」 春末夏初,宅邸内似乎都能听见细碎的鸟鸣声。 苏念雪低着头,目光触及鞋履踏过的光影时感嘆道:「也是。生于此间,若不想登临绝顶,自然也会有人尽力护其周全,只要不作奸犯科,这一生自然也是平顺安稳。」 她似是难得起了玩心,轻巧地一下下踩在影子上不见停,带着身后人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晴岚目光软了下来,琉璃眸子里盛着笑意温软。 远远地能望见小院门前挂着的牌匾,苏念雪放慢了步子,轻声道:「原先我也不是没想过,若我不在江湖,说不准还能借着家世去左相手底下讨个女官来做?后面想想还是算了,还是做个江湖人来得自在。」 「可惜你这个江湖人也没少思量生民,也没少见识江湖风浪。」晴岚拇指缓慢划过她的手背,低声道,「这么一比,似乎还是江湖的风浪更汹涌,最起码前些年新帝登基后左相的新政一推,可谓是扫除了不少氏族沉疴。」 「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 「若我去做了女官,我上哪儿寻你去啊?」她停下步子,伸手去揉了下她的面颊,眯眼笑道,「所以说,有些东西约莫都是註定的。」 晴岚略微仰起了头避开她揉弄自个儿脸的手,低低地笑出了声。 小院门前挂着的牌匾瞧着已经有些古旧,但从那听竹轩三字依稀仍能品出题字者的笔锋。 苏念雪一向不大喜欢有旁人跟着,自然院子里也没旁人。 她松了手过去将窗子支棱了起来,日光落了满屋。 三年多没回来,屋里的摆设到是一点都没变。 晴岚放了剑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日光倒映进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像是晕开了层层水泽。 苏念雪回过头深吸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了她肩上。 有风自窗吹过,捲起鬓边的碎发。 晴岚抬起手轻轻揉捏着她的肩颈,无声地收紧了怀抱。 她忽然想起了当时在天山时的模样。 鲜卑古族的幻境石室内,昏暗的长明灯下,她们之间头一次的那个拥抱。 岁雪换和风,冬袍换新裳。 耳边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苏念雪蹭了蹭她肩头的医疗,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道:「我想起天山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想把我从身上拉下来?」 「有点。」晴岚勾了下唇,诚实道,「毕竟不是谁都敢这么抱着不相熟的人。」 「你不是恶人。」她略低下头,额头抵在她肩上,唿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的气息,「及笈那年在西域见你时我便知道。」 少时见广阔天地,便一眼瞧见了天穹之上同样初初展翅的雏鹰。边地苦寒,更何况对方也不过是个孩子,她本不是个将事事放在心上的人,然则只那一眼,她记了四年。 后来西域重逢,她在天山的冰雪里望见了羽翼渐丰的玄鹰。 而现在……她抬起头,指尖缓缓抚过她的脸,触摸上女子的唇。她耐心地摩挲了片刻,轻轻扳开了她的嘴唇,一点点低下了头。 晴岚垂下眸子,浅淡一双眼睛里映着她的面容,她扶住她的腰肢,将人稍稍托起来了些许。 苏念雪捧着她的脸,一点点加深了这个亲吻。 院中醒竹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偶有竹叶飘落水上,惊起阵阵涟漪。 晴岚微微喘着气,耳尖还透着绯色,她抿唇略微倾身,与面前的人额头相抵,唤道:「阿雪。」 苏念雪喉头微微一动,墨黑的眸子里还敛着水色。 「鹰的鹰哨在你手里。」她深深吸了口气,说这话时眸底还掠过了一抹羞意,面上将将褪去的热度似乎又捲土重来,但她仍旧缓缓开口说了下去,「我说过的,是你让我明白了那个理由。」 「你是玄鹰阖眼安眠的长乐乡。」 有人来通传时已经入了夜,府中四处点了灯,走过迴廊时几乎与白日无异。 苏恪似乎等了她们有一会儿,见到二人推门进来才搁下了手里的笔,道:「坐吧。」 他站起身,打量了二人一番,道:「听阿陵说你们受了伤,现下如何了?改日我请太医署的人来再瞧瞧。」 「不必了伯父,已经没什么了。」苏念雪摆了摆手,「再者说了,我自个儿便是大夫,不必麻烦了。」 他颔首沉吟片刻,忽然道:「晴姑娘?」 晴岚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我无事,不必劳烦侯爷费神了。」 「倒是不必如此拘谨。」他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个温和的笑意来,「我知你在想什么,不必自责,我瞧过下边来的消息,那种情况,你已然做得够好了。」 她抿了抿唇错开目光没答话。 苏念雪捏了下她的指尖,接话道:「您叫我们这回过来是……」 「你不是想问为何族中看见墨客的令牌会是那般反应吗?」他倒了杯茶啜饮了两口方道,「还有你娘留下的剑谱。」 「滴水剑本源自墨客。」晴岚抬起眸,「但是近年来墨客并没有用滴水剑的鬼差离庄的记录。」 第266页 「当然不会有。」苏恪顿了一下,缓缓吐字道,「剑谱源自荆楚不假,但非一开始就在手中,说起来,是你爹赠给雪儿的娘亲的。」 「什么?」她霎时愣了神。 竟然是赠予?武功心法一般不会外传,鬼差亦如此,怎会无缘无故赠予旁人? 苏念雪亦是怔了半晌才回神道:「那为何族中对荆楚那般牴触?」 「她同今日荆楚的许多人一样,亲族丧生于战火,鬼差将她带回了荆楚抚养,但她于武道上的天资并不出众,自然也当不得鬼差。」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本剑谱是残卷,却的确是先代鬼首白书文,也就是你爹在下山时赠给她的。」 「后来呢?」 「后来?遇着了所谓『离经叛道』的你爹。我并不晓得个中具体是个什么模样,只晓得你爹带她回来时把你阿爷气得半死,恨不得当场把人从族谱上除了名。族中瞧不上你娘,你爹气急便当场扔了安阳的玉佩,道从此一刀两断。」如今的安阳侯爷忆起这段往事时还是忍不住笑着摇头,「那小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那之后的两个月,忽然有一日,我被你阿爷叫到了祠堂。你猜我见着了谁?」 她思忖了片刻,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人。 晴岚侧目同她对望了一眼,眸中有思量的神色。 「是你爹娘。」苏恪看着晴岚道,「我到如今还记得你爹径直把刀插进桌子说来讨说法的模样,那些个原本还满嘴家世门风的傢伙见着他冷着那张脸顿时给吓得禁了声,就差没哆嗦着跪下去了。」 「苏家一向跟洛家交好,又是太始帝开国时为数不多存留至今的贵家,自然认得荆楚的墨客令出自墨翎。顶着墨翎的名头,谁还敢对出身说三道四?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可不就是得打落牙往肚里吞?说到底,他们到也算不得牴触,被吓怕了而已。」 所以……这是怕自己跟阿爹一样直接拔刀了是吗? 晴岚忍不住捂了脸。 那就真成了抢亲了吧…… 「谁都曾有少年意气的时候,是以当时我听得李闻回报时并不意外。」他笑着伸手拍了拍两个姑娘的肩膀,「知道雪儿拿出安阳玉令的时候,我便好似瞧见了过去的那些人。」 只是匆匆年月,少年人或老去,或逐渐遗失在了风沙中。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晴岚,你也会是。」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拨云 南国此时已初见暑气,然北地的风仍旧很大,夜里风捲帘帐,割得人脸隐隐作痛。 烛灯明明灭灭地扑闪着,似是不堪冷风席捲摇摇欲坠,洛清河支着脸颊靠坐在椅子上假寐,跟前的茶早已搁凉了。 她眼睫颤了下,睁眼时恰好瞧见被一阵风吹灭了的烛灯。 帐子里安静得很,只能远远地听见巡夜的守卫行过的脚步声。 「不错的胆识。」她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膀淡淡开口道,「出来。」 借着从缝隙里透出来的月光,暗处的影子微微晃了一下。 有人缓步转了出来,每迈出一步,他的唿吸声都似乎与整片暗色融为一体。 洛清河眯了下眼睛,换了个坐姿等着他开口。 「你并不怕我。」他拇指划过刀鞘,看向女子的眼睛里存了几分兴味与微不可察的欣赏,「不怕我杀了你?」 她闻言低笑了声,悠悠道:「合格的鹰不会跟死人有半个字废话。你若要杀我,踏进来的那一刻就该见血了。」 他似是顿了一下,道:「我的确不是来杀你的。」 「洛将军,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洛清河没立刻回答他,反而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碗,一点点将冷透了的茶饮尽,这才开口道:「我觉着我大抵需要纠正你两点。其一,不必以『将军』二字来称唿我,我辞了官,北境的虎符如今亦不在我手里。其二……你为何会觉得在知道你做过什么以后,我还会与你做这一个交易呢?周秦。」 周遭的气氛似是随着这番话降至冰点,那一根无声的弦被绷紧,两方都在默不作声地角力。 「不以将军称唿,我该唤你什么?司南伯?天子御赐之爵,虽不予后人,可这一门二爵,亦是无上荣光。」周秦指尖搭在佩刀上,望着她的眼眸深深,「我自然知道『此时』虎符非在你手,可谁能道将来如何?至于为何要做这个交易……若你存了心,我不觉得我此刻能毫髮无伤地站在这里。」 「司南伯……你知道的还挺多。」她的目光在那三字被道出的一剎冷了一瞬,却又极快地被惯常的三两分笑给压了下去,「至于放你进来,只不过想求证一件事情。」 「什么?」 「你的刀鞘里头,是不是只有一把刀。」她站起身,半倚在桌边,「你说的不错,若我不想,你不可能站在我面前。说说看,你想同我做什么交易?」 「燕北王都。」周秦眼底寒芒一闪而过,「我可以让雁翎铁骑以最短的时间踏平燕北王都,你应当发觉了,狼骑还未彻底肆虐开,他们在等我手里握着的厄尔多。」 「听着不错。」洛清河唇边仍旧挂着那抹看不出深浅的笑意,「条件呢?」 呜呜的风声将本就低沉的声音模煳开来,北地的一轮弯月如刀,照亮了一整片漆黑的天穹。 第267页 昔日的将军在长久的沉默中轻笑出声:「你听过一句话吗。」 「智者常损于己。」 万里之外的长安仍旧是安乐乡。 午后的日光暖洋洋的,泼了人满身。晴岚捻着棋子看着眼前的棋盘沉思着,另一只手虚虚掩在躺在她腿上小憩的苏念雪的眼睛上,替她遮着那略显刺目的日光。 这一隅院落清净,本就少有人往,她索性只是披了件外袍,一贯拿着髮带束起的长髮也披散着,愈发衬得眉目清秀乖巧。 不知过去多久,仰面躺在她膝上的人轻轻哼了声,翻了个身侧躺着,眼睛还未睁开,手臂已然环住了她的腰。 晴岚放了棋子,低下头顺手帮她顺了下脑后睡得有些凌乱的长髮。 「醒了?不再睡一会儿?」 苏念雪含煳地应了声,半睁开的眸子仍旧有些迷濛。她鼻尖蹭了蹭她腹部的衣料,缓了一会儿坐起了身。 「再睡夜里不用睡了。」她揉了揉眼睛,凑近些下巴搁在她肩上看了看棋盘,伸手去捻了枚黑子落了下去,「而且不是答应了世子哥,晚些时候要去国子监接小雅回来的。」 晴岚眉梢微挑,跟着她落了子。 屋内一时间只余下了玲珑珠玉落子之声。 苏念雪枕着她的肩,最后一子纠结了半晌还没落下,棋盘中的黑白子纠结到了一处,没迈出一步都需得反覆斟酌。 但此时这最后一子落到任何一处似乎都不太妥当。 她思量了半晌,索性扔了棋子嘆了口气。 「最后落在何处都是双输。」苏念雪托腮看着棋盘里的黑白子,「无论哪一方赢,都是损伤惨重。每一步看似占的上风,都需要捨弃另外的一部分。」 晴岚眨了下眼,跟着放了手里的最后一颗棋子。 这盘棋是她布的,她们俩看似只是在普通的对弈,但又何尝不是在復刻她们如今的处境呢? 「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苏念雪看出她的心思,轻声嘆了句,「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反倒是叫人不怎么安心。」 晴岚勾了抹笑,轻轻摇头道:「没法子。从江湖来看,他不露马脚,我们师出无名。从朝廷来看,狼骑扰边,但刻意留了后手,此时出兵追击也不妥。」 「按照脚程算,周秦应当也到北疆了吧。」她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若是按照一贯的行事来看,估计有所动作也很快了。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上。 这局棋该做何解?似乎仍旧是一筹莫展。 「会有捨弃的棋子其实很正常。」晴岚抬指替她挽起脸侧散下来的碎发,轻声道,「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策。」 苏念雪点了点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颈,道:「走吗?时辰差不多了。早些去……说不准能遇上国子监的师长,许能解惑?」 她应了声,探身过去将棋子收了。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去问问旁人,会有收穫也说不定。 正思量间,身后忽然有人摁住了她的肩膀。 女子的手指微凉,轻柔地划过面颊。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见惯了你束髮,倒是不知道挽其他的髻会是何样?」苏念雪笑眯着眼,拿着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目光顺带着划过她的衣衫,「要不……顺带着换身衣服?」 晴岚:「……」 她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不晓得何时被放在后头的裙衣,认命般嘆了口气。 算了,她开心就成。 妥协的下场便是这一路都止不住地有人回头多看她们两眼。 晴岚瞥了眼身旁满眼笑意的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惜的是这份难得的清闲不曾维繫多久。 她抬眸看了眼面前拦路的一群纨绔,突然间有些后悔答应了苏念雪没把墨尺给带出来。 「哟,倒是不晓得京城何时出了这么个两个美人?」领头的那人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说话轻佻惯了的模样,「不知美人姓甚名谁,年岁几何,改日爷亲自登门,也好……」 他这厢话还没说完,周遭簇拥着的一群混子便跟着大笑出声,其间夹杂着的调笑之言更是不知有多少。 晴岚额角突突地跳,琉璃般的眸子里凝了层霜便要发作,倏地却被身旁的苏念雪摁住了手腕。 眼前有人影一闪而过,来人一身利落的短打,抬手拎起了为首的那个纨绔子往后一推,面色冷凝。 那纨绔踉跄了好几步直直地跌在地上,登时酒气散了大半,还不等他爬起身,那人抬手将一块腰牌拿了出来放到了他眼前。 他怒而抢来看了眼,原本满腹的怒火在瞧见这块腰牌时顿时散了去。 「你……」 轻而缓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来人自他手中收回腰牌,声音温和道:「国子监重地,饮酒者不近旁,不入内。莫非诸位忘了这规矩,需要某提醒一二吗?」 原先还张扬跋扈的一帮纨绔混子瞧见来人的面容,骤然间吓得一哆嗦,张了张口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 「邬于,带这几位『公子』回去,亲自交到诸位长者手中。」 「是。」那护卫打扮的男子回身一抱拳,目光如刀,「诸位,请吧。」 那些个混子不敢多言,只得灰熘熘地跟着人上了马车。 说话的人这才回过头,朝着身后的二人微微一颔首算是见礼。 第268页 晴岚望着她的目光里有探寻的意味。 这姑娘瞧着应当比她年长些,眉眼间沉淀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一身官服穿得整洁妥帖,那般气宇初初一眼便叫人觉得应是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叫人心生好感。 她没看清那块递过去的腰牌,亦不大分得清朝中官服品级,却也知晓能惊走那些个京中纨绔的,约莫也不会是什么普通女官。 「京城不是江湖,即便不喜,规矩还是要有的。」那人的目光落在了她面上,似是打量了一番才温声开口道,「你今日若与他们置气,他们便会记下你与你身旁的这位,明日恐就会有上门撒泼的了。家大业大,也敌不过泼皮无赖者不是吗?」 晴岚闻言心里暗自咂舌,她出来时未曾佩剑,也未做惯常的江湖打扮,这人竟能简单瞧上两眼便看清自己来歷,而且后边这句话……还真是若有所指。 她究竟是谁? 「你可是在想为何我会知你来路?」女子指尖抵在下唇上沉吟片刻,指了指她的眼睛道,「先不说汉人之中少有这样的眼睛,单单一点便可看得出来。你的眼神不一样。寻常世家出身的姑娘即便是练家子,也不会有你这样的目光。」 晴岚眼底掠过一瞬的瞭然。 苏念雪认真地思忖了半晌,终是插了句话道:「我可否问这位大人一个问题?」 「请讲。」 「大人……姓温?」 那人眸中终是浮现一抹讶色,含笑未答,但也不曾否认。 苏念雪见此便已明了,她深吸了口气,抬手向面前的人弯腰作揖道:「今次一事,还要多谢姑娘提点了。」 她略一颔首,算是受了这个礼,接着道:「谢倒也不必,分内之事罢了。不过既然在书院有此一面之缘,恐二位心中亦有所惑。那便恕我多言一句,凡事若能跳脱出己身来看,许会有所不同。」 言罢,她抬臂虚虚见了一礼,缓步踏入了国子监。 晴岚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侧过头去看苏念雪,显然是没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苏念雪眨了下眼睛,长舒了口气道:「她是温明裳。」 「猜出来了。」晴岚点了点头,都问出是否姓温这话了,还能猜不出这人是谁吗?只是这后头这句…… 跳出己身?此为何意? 约莫是因着心里藏着事儿,走回侯府的这一段路似乎都很沉寂,苏念雪看了眼身边依旧垂眸思量的人,又看了眼身后跟着的苏念雅,忽然开了口。 「小雅。」 「嗯?」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的少女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一个人能够灭了北燕,你觉得他是好人吗?」 「当然是啊。」少女挠了挠头,「没有了北燕,不就没有战事了?」 「但是如果这样,他会杀死很多本不会死的人,那他还是好人吗?」 「嗯……」苏念雅咬唇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可是难道打仗就不会死人了吗?如果杀了不应该杀的人是坏人,可是他灭了北燕,也是救了很多人呀。」 一旁听着的晴岚脚步蓦地一顿。 也是……救了很多人?她忽然有了种很荒谬的猜测。 苏念雪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摩挲了两下,目光深深。 后头的小姑娘看着她俩这副模样有些不解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道:「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晴岚深吸了口气,侧头看向了街边的小摊,话锋一转道。 「吃糖人吗?」 「吃!姐夫你真好!」 晴岚:「……」 她是不是不该开这个口?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见雾 天边的一轮月明晃晃地挂着,这几日天晴,夜里也没什么云。 苏念雪沐浴后简单梳理着微湿的头髮,盘膝坐到了晴岚身侧。 对方没拉上窗子,夜风一阵阵地刮进屋子里,带着扑面而来的水汽,院子里头地醒竹时不时地敲打两下,声音清脆。 「还在想白日里那件事?」 晴岚转回头来伸手接了她拿着的巾子替她擦拭着发尾,含煳地应了声。 她略微仰起脑袋,沉吟片刻道:「你在长安待不了多久了。」 晴岚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接话,反倒是若有所思状:「我原先在想,既然他想要毁了墨客,为何明明此时鬼差大多在北地,他却到现在还没有动作……但是今天的那番话却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苏念雪像是轻嘆了声,顺势接话道:「今天那袭话本不该是温明裳告诉我们的。」 对方是当朝左相,而她们二人,即便都与朝堂有或多或少的联繫,但到底都只是江湖人,先不说对方并不认得她们,就算认得,她们俩就能让左相亲自来讲这些话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唯一一种可能便是受人所託。那又是谁能劳动她走这一趟?这个人需得与她一样出身庙堂,又要对墨客足够熟悉。 「洛清河。」晴岚眸底有一瞬的暗色一闪而过,「能借人之口告诉我们,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是真的了。」 周秦想灭北燕其实并不奇怪,说到底时怡的死是北燕人一手操纵,他若是不恨,那才叫奇怪。但是同样的,不论是墨客还是当年的飞羽营都不是两方交战的锋芒处。能接住狼骑的当年是墨翎,现如今是洛氏手中的雁翎铁骑。 第269页 洛清河借旁人之口传话恐怕还有另一层意思——周秦找上了她。 虽然现今洛氏的主帅是洛清泽而不是她,但军中看威势与资歷,这一点小侯爷远远比不上她,因为他太年轻。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重掌帅印,所以周秦找上了她而不是洛清泽。 「不管是否达成了目的,周秦都不会动清河姐姐的。」苏念雪摇了摇头,「如若换做十几年前,那时的北燕还有南北两将,可自从三年前拓跋焘战死,北燕现在能用的唯一一位将军只剩下了萧易。清泽与萧易谁赢谁输尚且没有定论,所以不管这一面成或败,他都不会动清河姐姐。」 因为他要万无一失。 手上的巾子被水汽沁湿,晴岚放了巾子顺了顺她半干的长发,道:「墨客和雁翎,北燕与厄尔多,你知道我将这些东西串在一起之后再去猜他真正的目的……我想到了什么吗?」 苏念雪转过身子对着她,深吸了口气道:「他想要寻仇的对象有三,身为幕后黑手的北燕人、当年作为帮凶的朝廷奸佞,还有当时默不作声,拒绝救人的墨客。如今朝廷的帮凶他用各种法子除了,剩下的就是你们和北燕了。」 晴岚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要利用北燕毁了你们,再反过来把北燕卖给雁翎,让雁翎的铁骑踏平燕北王都。」苏念雪望着她的目光深邃,「但是同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你,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对鬼差动手,就说明他至少现在不像把你们赶尽杀绝,又或者说……他想要寻仇的人,是知晓当年事却选择了沉默的人。」 比如白子书和白子珩。 「时怡姐姐当年收下阿瑜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晴岚垂下眼帘,轻声道,「她说想让这世上不再有此般生死悲苦,让世道能太平安乐。但北燕同大梁世仇,除非一方倾覆,不然北疆永远烽烟难止。周秦是知道时怡她……」 所以……再往下深想呢?他如果成功了,是不是也算全了时怡的愿望?尽管这样的方式绝非所愿,但那个结果却是没错的。 苏念雪略微坐直了身子,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面颊。 这就是为何她那个时候问了苏念雅那个问题。 她比她先一步想到了这种可能性,问出那一句话,也恰好是印证了温明裳的那一句「跳出己身」。 而事实也如她所想,她们明了其中细则因果,所以她们会知晓周秦的做法并不对,可是在诸如苏念雅这样不知个中因由的人眼里,他们看到的只会是那个结果。 周秦是鬼差出身,他同样不会在乎旁人如何说他,他在乎的同样也只有那一个结果。 他能够报仇雪恨,能够全了时怡的遗愿,那这一步棋就可以,就应该去走。 「我们能猜到……子书哥也猜到了吧。」 晴岚轻轻点了点头,道:「说起这个,还记得先前华惊云说叫我注意白子珩吗?」 她思索了片刻点了头。 「最开始消息外走应该是他们俩故意的,借了他的名字而已。」她打了个哈欠,琉璃眸子里划过一丝倦怠,「具体什么时候没去问,但应该也就是六年前河洛道之后有了防备。他跟哥哥是一块儿长大的,年岁也差不太多,论起天分他有所不及,以他的性子,大抵一直都憋着口气。」 「可庄主不是那种善妒的人。」她想起在荆楚时对方送给晴岚的那块暖玉,如是说道。 「他是不是不打紧,重要的是别人觉得他是或不是。」 比如……北燕人。 苏念雪恍然地点了点头。 没人愿意把赌注压在一个人身上。燕北人要用周秦,也需要防着他,找个能与之相匹配的人提点他。 「这样一来……他会很危险。」苏念雪伸手去倒了杯水,小口啜饮着道,「周秦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而且当初墨客不许鬼差去换时怡的命令也是白子珩下的。 晴岚嘆了口气,颇有些五味杂陈道:「他惯常喜欢将鬼差压死,生怕在世人眼中暴露出半点,鬼差也大多数不喜他的所作所为。可即便如此……他终归是为了墨客。」 从河洛道到江陵那件事,他的确会在事了之后狠心惩戒,但也从来不曾想让墨客的任何一人置身险境。她不喜欢对方时刻限制鬼差的行止,却也承认他对得起肩上那份墨客庄主的责任。 后天习得的血杀术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落了满院的月华流水,忽然话锋一转道:「若是北境增兵,药王谷要跟着去吗?」 苏念雪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道:「你想让我去吗?」 晴岚抿着唇盯着她没答话。 想与不想,二者皆有。 「阿岚。」她凑近了些,轻声道,「雁翎关自立国便不曾有人叩开关门,这次亦然。你不必忧心我的安危。况且……」 她顿了一下,指腹落在了她的唇瓣上,低声轻语道:「鹰哨在我手上,我不得让鹰随时能瞧得见我吗?你说是不是?」 指尖还带着沐浴后的热度,摩挲过肌肤将热意一点点播散开。 晴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们俩几乎都要脸贴着了。 「想做什么?」她眨了下眼睛,瞟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另一只手。 苏念雪没答话,她唇角勾着笑,搭在剑上的那只手探过去捏住了对方的耳垂。 第270页 指腹触及过的肌肤不出所料地轻轻颤了下。 红霞一点点漫上了耳廓。 「不想做什么。」她压着嗓子,终是探身过去阖眼咬上她的唇瓣,另一只手则护在了她的脑后。 晴岚伸手环住她的腰,放任舌尖抵开自己的唇齿,在交缠喘息中一点点描摹过每一处。她喉中不自觉地溢出一声低吟,热意瞬间席捲而上。 苏念雪把人推到在了榻上,在觉察到逐渐乱了方寸的唿吸声后半喘着抬起头。 「旁的是不想做。」她深吸了口气吻了吻她的眼睛,闷声笑道,「就是突然间想起有的人还欠着我什么,所以临时起意……秋后算帐。」 昏暗的烛火在女子清秀的眉眼间打下阴影,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漾着的水色潋滟,泛着冰消雪融的暖。 束髮的髮带被扯落,长而软的髮丝四下散开,与身上跨坐的人散落的长髮交缠在一处。 晴岚薄唇微张,桃花眼尾还勾了绯色,她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那个吻里回过神,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苏念雪被那双眼睛这么盯着,愈发觉得心跳如鼓。 她的眼眉随了中原人的清秀温文,只不过寻常总是冷冽,反倒将这股子温雅给压了下去,可此刻褪去凉薄,反倒愈发显得惹人爱怜。鲜卑人的一双眼睛澄澈得好似琉璃玉石,却又在这种时候化作了玉液琼浆,眼波流转间,是自如的媚态天成,几乎叫人溺毙其中。 那是在其余人身上瞧不见的东西。 也正因平常的淡漠,这种时候才更显得撩人心弦。 「那……」她好似将将回神,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沙哑着声音道,「任你处置。」 苏念雪的眸子随着她这一句话一点点暗了下来。 窗前一笼香裊裊而上,清风卷过,却也绕不乱屋中馥郁的香气。 宽松的袍子被一点点剥离,珍珠扣在弹开时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纤细的锁骨被舐咬出星星点点的痕迹,襟口敞开,女子的动作却在一剎那有了一点停顿。 晴岚被这细腻而磨人的节奏摺腾出了一身的汗,迷濛中睁眼对上那姑娘的眼眸时却又敏锐地觉察出了什么旁的意味。 脑中有什么忽然划过,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目光落在了什么地方。 那是做蛊人时留下的那一道刀疤,因着跟寻常伤口不一样,是消不去的。 她缓了口气,在令人头昏的情*里寻到了个开口的空隙。她抬指摸了下她的脸,想说一句早就不疼了,却被对方接下来的一个动作给止了声息。 苏念雪低头极尽怜惜地一点点吻过了伤疤。 她没忍住扣紧了她的肩膀,酥麻的触感如潮汐一般转瞬将她抛了起来,一浪高过一浪,恍若没有尽头。 混乱中她听见耳边有人半是嘆息道:「可是我看着疼。」 「所以……我可否再讨点甜头?」 卷过的热度似有一瞬的停滞。 晴岚半睁着眼,喉头微微滚了滚,撑起一点身子凑过去亲了下她的嘴角。 「不够。」苏念雪低笑了声,俯低了身子在她耳边道,「你……叫声姐姐?」 身下的人蓦地瞪大了眼,琉璃眸子里水汽氤氲,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低下头的人给堵了回去。 长安晴好的天里似乎涌上潮气,月华如水泼洒而下,私语藏在了垂帘里。庭院的醒竹倾斜,流水缓而徐地沖刷过石台,连同时有时无的蝉鸣声也一同掩盖在了夜色里。 日头不晓得何时换了冷月,晨时和煦的光从未闭的窗帷里跑了进去。 苏念雪被日光闹醒,抬手撑起身子去拉窗子的时候因着手臂的微酸感轻轻皱了下眉。 她的动作不大,也没把还在睡的人闹醒。 若非累极,她惯不会睡这么沉。苏念雪眼底带了笑,低下头去亲了亲她还有些湿润的眼睫。 晴岚含煳地哼了声,下意识地侧过脸去蹭了下她的下巴。 这是些不自觉的亲昵,也是她肯暴露出来的柔软。 苏念雪撑着脸瞧着她,眸光暖融融的。 只可惜这晨时的半刻宁静没维持多久。 习武之人耳力上佳,远远地依稀能听见一阵唿喊,叫的是「三小姐」。 她心里咯噔一下,拉好衣袍翻身下了床。 近乎同一时刻,大门被人一把推开,少女探了个头,笑眯眯喊了她一声。 「二姐早啊。」 苏念雪当机立断回身把被子往人身上一盖,不等门口的人往里看便将人一把推了出去。 被猝不及防闹醒的晴岚睁眼只来得及看到砰的一声紧闭上的大门。 门外的苏念雅也被这一下弄得一脸呆滞,她看了看合上的房门,又看了眼自家姐姐青一阵红一阵的脸,顿时明白过来什么,转过身撒腿就跑。 「我错了你继续!」 苏念雪磨了磨牙,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姑娘一熘烟地没了人影,扬声道。 「下次进来先给我敲门!」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混乱 再进门时床上的人已经坐起了身。晴岚半眯着眼睛,中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依稀还能瞧见纤细的锁骨。 她仰起头望向门口,容色慵懒的模样像极了眯眼的狐狸。 苏念雪眼睛微弯,走过去道:「不再睡一会儿?」 第271页 「给你们俩闹醒了。」晴岚揉了揉眼睛,眸中似是有些嗔意,「也不早了,起来也无妨。」 苏念雪轻笑了声,探身过去取了外袍给她。 这样的日子可谓是过一日少一日,不知何时飞鹰来书她们便要离开长安,迎上北地汹涌的狂风。 「今日还要去书院吗?」晴岚洗漱完进来瞧见她在发呆,不由多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过神笑了下,「不去了,就在院子里头待着。」 晴岚拨弄肩头披散的长髮的手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温软柔和。 苏念雪知道晴岚约莫是猜到了自己在想什么,然而她却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颳了一下她的鼻樑,眉眼还含着笑意。 她失笑张开手抱住了她的腰,似是满足地喟嘆了声。 狂风卷积乌云,北境的雪融了许多,露出原本的黄沙与依稀的草木。川野的天很广,仰起头望得久了,恍惚间会生出一种苍天入怀之感。 而此刻铁骑的马蹄声阵阵,像是与轰隆的雷声融为了一体。 北燕人的狼骑兵提着弯刀,叫嚷着中原人听不懂的语调,纵马越过了边境线。这一次,他们身边多了些鬼魅般的影子。 城墙上的军士铁甲着身,连着面上都覆盖上了铁面具,玄甲立于此处,就好似雁翎关百年不破的铜墙铁壁。 战马的嘶鸣声混杂着蹄声与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在狂风中飘出去很远。 鬼魅般的影子从角落里冲出,一次次将玄甲军士拉下马,手中的弯刀发了狠,用尽全力割开了喉咙。 他们不畏苦痛,不惧死亡,满身鲜血如同炼狱里爬出的妖魔。 城墙上的战鼓声声忽然变了调,骑兵调转马头错开了一条道,鹰唳声就这么突兀地响彻了长空。 人影自后侧掠出,直扑狼骑中的黑影。 人并不多,甚至说得上远远少于狼骑中的影子,但他们手中的刀剑,却似乎比狼的爪牙更加锐利。 玄鹰将北地的消息带回了城墙之内。 「开始了啊。」司雨抹了把剑上的血迹,低声喃喃道。 叶执华递给了她一张帕子,目光依旧注视着高耸的城墙。 「厄尔多的数量还不少,虽说大部分不过都是残次品,这可只是第一回 啊。」司雨擦了擦手,歪头道,「差不多是时候给茨州递消息了吧?小九那边呢?」 「茨州的消息该递了,小九的再等等。」叶执华站起身,「这是子书的意思。」 「还不让她过来啊……」司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晓得了,这就去办。」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提醒中原和其他地方的鹰,小心蛰伏的毒蛇。」 飘来的阴云遮住了凉州的月。 客栈看店的伙计打着瞌睡,咂着嘴晃着脑袋。 忽然有人轻轻推开了客栈的门。 他打了个激灵,哈欠连天地开口:「打尖儿还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轻响,活计身子一僵,喉间现出了一缕红线。 血在顷刻间喷涌而出。 二楼听到动静提灯而来的另一人见此吓到魂飞魄散,扭头边跑边喊。 「来人啊!杀人啦!」 悽厉的尖叫声好似利剑一般,转瞬间划破了长夜的寂静。睡梦中惊醒的住客慌慌张张地推开房门,还来不及穿好衣衫就往外狂奔,可人不过刚跑过转角,迎面倒下的影子就将他绊了个跟头。 似乎有粘稠的水迹一点点滴落在脸上,他战战兢兢地抹了把脸,后知后觉地嗅到了刺鼻的血腥气。 有极轻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他推开扑倒在自己身上的尸体,哆嗦着抬起了头。 来者的眼睛漆黑一片,在黑夜中像极了吐信的毒蛇,他手里的弯刀还在往下滴着血。 寒意自嵴背直窜天灵盖。 「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极度的恐惧催促着他爬起来逃离,可那人身形一晃,转瞬就掠至了眼前,弯刀的刀锋也随着他的动作直直落下。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绝望充斥了整个脑海。 「锵啷——」 预想之中的痛意却并未到来,刀刃相接的声响却在黑暗中格外明晰。 「愣着干什么?!跑!」男子执剑的手腕用力下压牢牢制住弯刀,回头沖他吼了一句。玄色的袍子让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面上遮盖着的银箔面具偶尔映出一丝月光。 后者来不及多想,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客栈。 「啧,混蛋玩意儿……」他啐了口唾沫,剑招一变将面前的行兇者反震了出去。 他的力道相当重,这一剑虽因弯刀的格挡未能直接刺入皮肉,但余劲却将那人给扫飞出去直直地砸进了客栈的房间,木门碎的七零八落,这一下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恐怕短时间内爬不起来都是轻的。 但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这个并不是「普通人。」 果不其然,屋内在一阵细微的响动过后倏地传来一声类似于野兽的嘶吼,黑影如电一般蹿出,高举着弯刀继续向他扑了过来。 他眯了下眼睛,像是大致估摸了一下对方这一击的强弱,足下一动便掠至对方身后。他的剑尖在弯刀的某一处点了一下,借着收势反手一握,在对方的刀还来不及变化时绞住了喉咙。 第272页 含煳的吼声直到他完全断气才止息。 他松开了死去的兇手,上前两步从二楼的窗子跳了出去。 大漠的风捲起玄色的兜袍,他立于屋顶,望着城中逐渐亮起的灯火。 「十一。」有人从远处掠至他所站立的屋顶,开口时声音沉沉。 「不出所料。」十一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贯嬉笑的人此时唇线紧抿,「狼来了。」 「放鹰吧。」 林知忆带着消息去侯府的时候恰好瞧见了院外树梢上的鹰。 旷野长大的勐禽爪牙尖利,目光里还带着原野的桀骜。 她屈指敲了敲院门,推门进去时发现院中的两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晴岚打了个唿哨,黑鹰振翅而下,抓在了她手上的护臂上。 「何时到的消息?」千户看了眼石桌上的短笺,眸色深深。 苏念雪倒了杯茶推至她面前,道:「晌午。我们前脚刚说完,你后脚便过来了。」 「先扰凉州,是要提醒四境边郡看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以此掣肘北境。南境遥远,燕人长于草原不善水性,所以挑了凉州。」晴岚伸手顺了把鹰的翎羽,「倒是不意外。周秦如今终于肯主动出击,对我们而言兴许并不是坏事。」 「的确如此。」林知忆低眸看着氤氲的茶水,「第一回 选的凉州,那下一回会是何处?」 晴岚放飞了鹰,撑着脸屈指敲打着石桌,道:「江南和兰陵二选一吧。」 「为何这么说?」 「人多了送不进来,中原的厄尔多是为了引起骚乱的。」苏念雪接话道,「既然是要乱,可不就是要拿南北两家开刀吗?」 「是啊。」林知忆苦笑道,「最迟两日,我要去一趟兰陵。」 苏念雪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不过她大致也猜到了这个结果,若算脚程,自然是去兰陵更快,江南有其余的千户在,委实不必从长安再派一位过去。 「楠茵呢?」身为沈家的二小姐,她应当也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两个时辰后动身。」林知忆道,「临安的消息早到了一些,想来沈家主猜到了什么。倒是你晴岚,鹰……没有命令吗?」 晴岚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命令,就意味着她暂时还不能动,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 血杀术者要对上的是最危险的厄尔多,所以她需要等到对方先耐不住性子现身。 「好罢,看这情形还是我先去看看周秦究竟打了些什么算盘。」她站起身,嘴角终于勾了个如平常一样的笑出来,「保重。」 晴岚站起身,眸光柔和了些许,冲着她微微颔首道:「保重。」 此时此刻,确实也无需多言。 斜阳半敛,稀薄的日光泼了人满身。 年轻的千户站在城门前望着整理行装的人没说话,她轻轻抿了抿唇,少有地沉默着伸手过去轻轻拂落了沈楠茵肩上的落花。 「不必逞强,万事小心为上。」末了,她能说出口的叮嘱也就这么几句。 沈楠茵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晓得,你不必担心我,至少我还有父兄护持,反倒是你……」 六扇门的朝廷明面上放在江湖的耳目,此番出事,她身为六扇千户必定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这块牌子。」她自袖袋中取出先前对方予她的六扇腰牌,「可还有效?」 林知忆怔了一瞬,道:「给了你便是你的,自然是有效的。」 沈楠茵指尖微微一紧,深吸了口气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肩,低声道:「这是你说的……万事小心。」 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背,低低应了声。 骏马撒蹄而去,捲起阵阵烟尘。 城楼上的人望着官道的身影远去,目光望向了遥远的天边。 「阿岚。」苏念雪立于她身侧,轻声说,「其实除了兰陵和江南,还有一处都没有提。」 晴岚眸子侧映着稀薄的日光,清透得很。 「雁翎关后的茨州。」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选 茨州的天亮得早。 早晚还是凉,可屋子里的炉子一早便给人撤了,空出来的那块地儿瞧着空空荡荡的。白子书披了件衣裳整理桌上扔得乱七八糟的文书,听见脚步声时才抬起头。窗子还开着,临着的杉木发了新芽,那抹翠色成了北地的一抹点缀。 白瑜瞥了眼身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阿……鬼首大人,庄主到了。」 白子书抬眸横了他一眼,笑道:「照常叫人,做什么端着?人又不会吃了你,再说这个时候也不会罚你挨鞭子的。」 堪堪步入屋内的白子珩闻言瞪了眼他,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少年人摸了摸脑袋,眯眼笑得纯良无害。 「怎么过来了?」笑过之后,他放了文书道,「若有消息让人传一声便是,何须你亲自走这一趟?墨客的庄主可是从不踏足前阵的。」 「我不来,你自己调阴差?」白子珩敲了两下桌子,「鬼差人手也就那么多,纵你调配得当,也决计是不够用的。况且……」 「有人不是正巧要引我出来吗?」 白子书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道:「除了这个……你来是为了这封信上的消息吧?」 他点了点被放了的那张纸。 白子珩点了点头,道:「那边安插的人给了准信,与我们先前摸的底细差不离,可以动手了。」 第273页 「你倒是不怕周秦先对你下手。」 「他要杀我的理由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他摆了摆手,「时怡那件事我不肯让你动,他就已经恨上我了。」 白子书屈指弹了下手边的茶碗。 他手上的这份东西来自燕北,上头说的那个消息记着的是数个周秦埋着厄尔多的地方,若是能拿回来,不说影响深的,至少能让更多无辜的人活下来。 可眼下有一个问题——他们该让谁去取这个消息? 东西和线人在北燕,他们要避过北燕狼骑和眼线深入腹地,再把东西完完整整地带出来。 这个人或许并不需要是武功顶尖之辈,但轻功与隐匿必须极佳。 他们在跟毒蛇抢时间,慢半步都可能是要命的。 朝日的光晕泼了半边屋子,也落了他半身,残存的半面阴影倾斜,似乎也随着渐升起的日光缓慢散去。 「阿书哥哥。」白瑜上前一步开了口,少年的眸光在日光下愈发显得清亮,「我去吧。」 「虽说我旁的功夫比不得其余人,但论起藏匿与脚上功夫,还说得过去。」 白子书端着热茶,沉默半晌抬起头说:「想好了?」 这一回不比寻常的任务,非到战时,即便墨客令下的任务是刺杀,也不至步步惊心。寻常时候危险的是身为刀的那些鬼差,但此刻,深入荒原的斥候显然更加危险。 正对厄尔多的人尚且有雁翎为盾,踏进原野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从拿到情报再到带回,能依靠的人都只有自己。白瑜并不是墨客最好的斥候,但此时能派出去的人里头,他的确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嗯。」少年咧嘴笑了,他看向一旁抱臂而立的白子珩,犹疑了一下还是道,「稳妥起见,可否向庄主借个人?如此可相互有个照应。」 白子珩看了眼座上饮茶的白子书,道:「可以。」 少年闻言重新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白子书搁了茶碗,清了清嗓子道:「十九,听令。」 这一回没有再唤名姓,但在场的人都晓得,这是下墨客令的先兆。 鬼差无名,不论生死,只余下墨客令上的一个数字。 白瑜抱拳单膝跪地,俯首道:「在。」 「何人、何地,行何事,此笺中皆有记述。」白子书起身行至他面前,矮身递过墨客令与信笺,「阵中阴差你可自挑一人供你调配。」 至此,他声色一顿,抬眸看了眼身侧的人,道:「此令可下否?」 白子珩道:「准。」 少年接过令牌,抬臂置于额前,眸光灼烈:「定不辱命!」 纸上的墨迹仍未干,指尖触上还能划开细细的痕迹。 「作甚这么看着我?你觉着我不会让他去?」白子书擦拭着手指,「还是你有更好的人选?」 「我若有异议,适才便说了。」白子珩走过去将窗子打得更开了些,「你确然不会不让他去,但是阿书……你并不想下这个命令,就好像你此时还没有叫人传信给长安的小九一样。」 「还不是时候。」 「这个时候何时会到呢……」他低声喃喃了句,「你既盼着这个时候,又在刻意迴避。小九应是在周秦自己出现的时候才回来,但这个时候,也是她最危险的时候。阿瑜也是一样,他喊周秦与阿怡一声师父,但更似是养子,你也在盼着周秦尚存一丝血性,不会对这孩子下手,但你也并不知道这个养子的分量能有多重。」 白子书靠在椅背上,沉默片刻道:「也正因为这个,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小九也一样。至于命令……说得好像你愿意说那一个『准』字似的。我们站在这儿,下的每一道命令看的就是局势,而不是私情。」 后者无声地嘆了口气。 命运将他们推到了如今与先辈一模一样的位子上,但也给了他们一次挣脱桎梏的机会。 「洛家的人找过我。」他捏着鼻樑,忽然道,「那位小侯爷说,此战若了,他会以洛氏之名为我们正名,借朝廷之口向世人说,墨客鬼差非十恶不赦之辈。」 恰相反,他们是黄沙飞雪之下的无名者。 白子珩闻言低笑了声,道:「是他的意思,还是他姐姐?这话听着满腹豪情,委实不像个刚领虎符两三年的小子能说出来的。」 「可不能用一般的目光看待洛家人,不过这里头究竟是谁的意思……其实也不重要。」他亦是笑出声,「洛氏子一诺千金,他能说出这句话,自然有分量在,如此,或许我们也不必再在边郡『黑鹰』之名上费神了……子珩,你想吗?」 他眼神有那么一瞬的黯淡:「若可以,谁不想呢?」 只是毒蛇尚在黑暗中蛰伏,他的獠牙会刺向何处,没人知道。那些许诺的光看着近在咫尺,但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我们……能等到那一天吗?」 他向来寡言,这种话也几乎是从不说的,但不说,不代表没有希冀。 白子书沉默须臾,半是嘆息般开口。 「能的。」 万里之外的长安落了场雨。 燥热的暑气被沖淡,一声声的闷雷扰人清梦,连着院子里的醒竹哒哒声也让人觉得心烦了起来。 闷在院子里也无事可做,再加上长安相识的人走得差不离,有些知道安阳苏家有位常年在外的小姐回来了的,仿佛跟嗅见了什么味道似的,时不时地让家中的子弟到侯府外头转悠。 第274页 苏念雪嫌见得眼烦,索性留了书给苏恪,自己待在里头没怎么出过门。至于族中那些个一开始找她麻烦的,也大都因为晴岚那一日给的令牌禁了声。 这两日时不时地有人送消息过来,她俩也算不得无事可做。 「看样子他试探够了。」宣纸被扔到了桌面上,苏念雪道,「原先观望的江湖人大概也没想到人家会先拿他们下手吧,看这样子……真是闹得鸡飞狗跳。不过能从这里头扒出些蛛丝马迹来,约莫也不是坏事。」 晴岚仰面躺在坐榻上,听到她的话含煳应了声。 苏念雪抬眸看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问了句:「怎么?哪里不对吗?」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有点巧合。」她枕着手臂说,「阿瑜不是最好的斥候,但在消息分散的现今,却是接令的不二之选……就好像他在刻意引导这道墨客令一样。」 「你在担心他会先对阿瑜动手?」苏念雪想了会儿却又摇头否认,「不对,白瑜都算得上他与时怡的养子,他既然近乎偏执地要去完成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也至少不会伤害身份特殊的白瑜。」 「这么想是没错。」晴岚半撑起身子,「他可能不会对阿瑜动手,但是……会不会有旁的目的?」 比如,策反?但是这一条行不通,她太了解白瑜,这小子年纪不大,但是时怡亲手带出来的人,心性比旁人强了不知多少。 苏念雪垂眸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说……」 「嗯?」她眸底划过一丝探寻的意味。 「他会不会是想把白瑜给从这里头摘出去?」 晴岚闻言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往下说。 可这不是没可能的。白瑜如今是鬼差,就算周秦想保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来,那样若是被燕北人看在眼底,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便燕北人不动他,刀剑无眼,也难保不出什么意外,如果他坚持要万无一失地保人,那最好的法子确然就是让这个人远离刀锋所在。 他不愿意置身事外,那周秦就可以强制把他摁住,直到这场闹剧结束。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起身打算去拿鹰哨,却听见院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二小姐。」是侯府的管事。 她动作一顿,道:「何事?」 「有客人,是寻你与晴姑娘的。」管事温声答话。 「药王谷的人。」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同行 药王谷来的人晴岚也认得,是当时在江南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钟菀。医女见她跟在身后似乎并不意外,反倒沖她略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唿。 出城的路上对方什么也没说,她们也不好多问,只能干坐着直到马车在药王谷口停了下来。 晴岚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回过身伸手去扶了把苏念雪。 虽说往日因为玉天华的毒她其实没少听闻过药王谷,也没少见过边地出身药谷的大夫,但也是今日才亲身至此。 苏念雪伸手握住她的掌骨,眉眼微弯。 谷中的弟子认得她,见到是她带来的人也大多报之一笑。 「师姐。」苏念雪跟在钟菀后头问了句,「这么急叫我们来是为何?」 钟菀推了门进去,坐定后将暗匣里锁着的一张短笺放到了晴岚手里,这才转回去看苏念雪道:「因为这个,今早上北边托人送过来的,我怕让人送去中途出什么岔子,这才亲自过去寻你俩。」 晴岚透过短笺薄薄的封纸瞧见了里头的落款的印,那份猜测终是落了地。 「这东西既然送到了谷里……」苏念雪摸了下耳朵,「恐怕我们要走也是要跟着谷里走?师父的意思是让谷里再多些人去北边?」 「是有这个意思在。」钟菀多看了两眼她身侧垂眸的姑娘,清了清嗓子道,「但不单单是北边,最近些日子哪儿都不太平,各地的药堂人手都不够。」 苏念雪点了下头,算是应了下来。 「师父提了一句,去哪儿你自己定。」她抿了下唇,「三日后便要走,若是要准备得快些了。」 三日后?苏念雪怔了一瞬,她侧过头看了眼身旁的晴岚,同样在那双眼睛里瞧见了惊愕的神色。 卡在这个时间……或许恰巧说明了茨州厄尔多给的压力或许比她们想的还要大。 「我跟着去北边。」苏念雪定了定神,道。 钟菀意料之内地点了下头,起身道:「那行,师父那边有东西要给你,我这便过去取,你可以带着晴姑娘先在谷里逛两圈。」 言罢她便推门走了出去。 这一头的药庐临近桃林,边上还挨着条溪,晴岚捻着那张短笺,顺势跳上了溪边的石栏杆。 让自己混在药王谷往北境去的车队里……这事儿他还真干得出来。晴岚指尖抵在下唇上似是思索了片刻,另一只手里捻着的那张短笺已经化作了碎末。她张开手任由纸屑飘散入水,转瞬消失不见了。 苏念雪行至她身侧,道:「倒是没想到这么赶,竟是三日后便走。」 「嗯。」晴岚应了声,「你们应当不会往雁翎那头去吧?」 「暂时不会,谷中有专门对接行伍的大夫,一般不会是我们,这次同行,也是因为厄尔多在茨州滋事甚多,伤了不少无辜百姓,那边忙不过来了。」苏念雪眨了眨眼,「你呢?要往雁翎那边吗?」 第275页 「没说,只叫我先跟着你们去茨州,到时候自有安排。」晴岚想着,说,「大概还是存了静观其变的意思在,但又怕周秦真有什么动作分身乏术,这才先把我暗中调了回去。」 「可若是你还未到茨州呢?」 晴岚略一抿唇,道:「庄主带着阴差在。虽是后天习得的血杀术,但只要不遇上太棘手的,应当也够了。」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感。 苏念雪思忖了片刻,开口问她:「不是说阴差司掌后方?若庄主要同厄尔多对上……我担心其中会有变。他要去,那阴差的墨客令该由谁代掌?」 「你说给阴差的令?不晓得,反正不会是我。」晴岚侧坐在溪水边的石栏杆上,「阴差司掌墨客运转,诸事繁琐,而且……接了阴差令就意味着担了墨客庄主的名与责,与其说是不适合我,不如说是不适合身为锋刃的鬼差来做。」 真要作比,鬼差是刀,阴差是鞘,没有鞘的刀纵然锋利,也失了归所。 「但此刻他就在茨州,周秦也决计不会让他好过。万一……」苏念雪趴在栏杆前,余光瞟了她好一阵才继续,「我是说万一,他真的被算计出了事,那手里的这块阴差令该给谁?子书哥?」 「可能暂代,但不会一直是。鬼首跟寻常鬼差一样,时候到了,同样也是那把刀。」晴岚伸出手去点了下她的鼻尖,道,「不必觉得为难,他既然在茨州,那便会有这个可能。」 尽管这听来的确残忍。 苏念雪默然地抬手抓住了她的指节,目光却依旧盯着面前的潺潺流水 晴岚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垂下来的手仍旧乖顺地让她抓着,她走近了两步,下巴从背后搁在苏念雪肩上,同她十指相扣。 药谷是个清心的好地方,风一刮过,便带着繁花的暗香沁入鼻中,溪水永远涓涓细流,即便有落花飘入水中,也只是带起了一阵阵细小的涟漪。 苏念雪偏了头亲了亲她的下巴,道:「还记得你在江南的时候给我吹的曲子吗?」 她伸出手去,就近从树木延伸出来的细枝上摘下了片绿叶。 「我想听。」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气息喷洒在耳廓,弄得她有些痒。苏念雪缩了缩脖子,阖上眼整个人向后靠在她怀里。 晴岚一只手捻着叶子,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的掌骨,就好似要驱散掉她所有的不安。 叶笛声轻,人也是温柔的。 原本过来找她俩回去的钟菀远远地看见这一幕,也体贴地停了步子在远处等着,直到叶笛声一点点弱下去。 她轻咳了两声做提醒,才唤道:「小师妹,晴姑娘。」 二人闻声回了头。 「这是师父叫我给你的东西。」她摊开手掌,把拿着的一个锦囊放到了她手心里,末了又冲着晴岚道,「对了,晴姑娘,有一位你的旧识在那边等你。」 旧识?晴岚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的确有人影站在树下,但离得有些远,再加上枝叶的遮蔽,有些看不清。 她侧目看了眼苏念雪。 苏念雪会意般点头道:「你先过去吧,我待会儿去寻你。」 晴岚这才颔首往那边走,迎面的风扰得她眯了下眼睛。 树下的人戴着顶竹笠,低头时遮住了大半张脸。 晴岚看着她微微皱着眉,忽然觉得这人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 对方显然也在注视着她。 四下似乎静了一瞬,那人直起身子往前迈了两步。 这么一动作,晴岚瞥见了那人腰后别着的什么晃过的一丝光影。 她微微一怔,眸中惊愕之色一闪而过。 那是……机关弩? 而那人此时抬手摘下了斗笠。 女子面色偏白,瞧着浑身自带一股子冷色,但眼尾点着的一颗泪痣却又将这股子冷意化开了些。 晴岚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 那女子红唇微勾,低笑了声,道:「许久不见。」 「你长高了不少,小九。」 听完钟菀交代的东西,远远地瞧见她俩一副对峙模样的苏念雪快步跑了过来,恰好将女子这话收入耳中。 她的目光落到了女子腰间的机关弩上,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唐门的机关弩。唐门弟子少有无事在外闲逛的,更别说特意跑来药王谷,她还认得晴岚,再加上这句好久不见……她知道她是谁了。 六年前河洛道引得江湖正道与墨客第一回 正面冲突,最后为帮白子书身中玉天华的那位唐家大小姐,唐晗。 晴岚眼底的讶色褪去,深吸了口气开口。 「许久不见,阿嫂。」 茨州的院落里难得迎了位稀客。 「你似乎并不意外?」女子解开了肩上的披风搭在手上。 「是不意外。」白子书把茶碗推了过去,「而且他其实也猜到你不会答应,至少明面上是这个样子。」 洛清河端着茶碗吹了吹,纤长的指骨摩挲过碗口。 「我必须承认,他的条件的确很诱人,但不足以打动我。」她缓慢地说,「他以为他的局布得毫无纰漏,但其实不是,原因也很简单,他,你,或者说你们所有的人,都只是江湖人,哪怕你们与朝廷有脱不开的关系在也是一样。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子书,你知道现今的狼骑跟十一年前相比差了多少吗?」 第276页 白子书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们可以是杀手,是斥候,可以是江湖传言中鬼神皆斩的杀人者,然也正因为这个,他们针对的永远不会是群体,对整个狼骑的细则知晓也绝不算多。 洛清河束起食指,微微仰起身,道:「一半都不到。狼骑鼎盛时期主将拥兵少说五十万,南北二将分立,咬死雁翎关的至少二十万,最危急的时候差一步就能叩开雁翎的大门。然现在……最多只剩下了一半不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正面战场雁翎铁骑的绝对优势。周秦不会清楚狼骑的具体数目和战力,因为燕北人不信任他,尤其是那位谨慎的主帅,他能推算出来的是他『以为』的势均力敌。 「如果大梁想打燕北王都,三年前就可以。但是三年前因为朝中变故我放弃了,所以……从这一层来讲,他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个藉口,一个将烽火绝于此间的藉口。」她脸上仍旧挂着笑意,「刀就在我们面前,你接还是不接?」 白子书嘆气,目光深深。 他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洛家会按照周秦所希望的那样佯装被牵制住,而剩下的,就是要墨客一点点剔除巨木上缠绕的菟丝子。 「我接。」 第140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诱饵 夏时的天亮得早,茨州夜里的凉意被晨时的日头驱散,反倒添了暑气。 外头传来声响的时候叶执华还在翻找着散乱的文书,直到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才转了头看出去。 少年穿着粗气,肩上的蓑衣似乎还沾着露水,白净的面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画出一道道地痕迹,瞧着有些滑稽。 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道:「你不是去接线报了吗?怎得搞成这个样子?」 白瑜缓了口气,借着屋里的铜镜拿袖子抹了把脸,这才道:「可别提了,回来时恰好遇上狼骑换防,要不是我机灵,这会儿可就回不来了。」 叶执华闻言一挑眉,道:「你这运道可有够差的……怎么样,东西拿回来了?」 「拿是拿回来了……」少年小声嘀咕了句,「可是只有一半。」 「嗯?什么意思?」 「线人说,他本来想着先递些消息出来好早做打算,但无奈还是低估了守备,只能将先给出去的那半份线报藏在了燕山。」白瑜嘆气道,「所以我还得尽快去一趟燕山把东西取回来。不过好在燕山离得近,不及北燕腹地那般危险,来去应当也无需太过担心。」 叶执华思忖着道:「那你打算何时去?先将拿到的东西送回给子书吗?」 「原先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既然在这儿遇见了叶姐姐你,那就劳烦姐姐代劳了。」他眯起眼笑,从怀中拿出封存好的信笺放到桌上,「我怕迟则生变,还是立刻往那边赶比较放心。」 「也好。」她点了点头,伸手将东西收好。 白瑜抿了下唇,正打算转身,又听得叶执华开口叫住他。 「哦对了。」她似是想起什么,「你要不过两日再走?」 「啊?为何?」 「药王谷的车马快到了。」叶执华琢磨了一下时日,道,「小九和念雪都会过来。」 「你是说……九儿姐姐要来了?不是说还没给她发令吗?」少年适才还沉郁着的脸倏地放了晴,眸子亮闪闪的,「那……她们何时到?」 叶执华将他这反应尽收眼底,失笑道:「是没在明面上给,所以才叫她跟着药王谷的车队一道。嗯……快的话两三日以后。要等吗?你也有段日子没见小九了吧?」 白瑜闻言面露喜色,刚想答应却又止了话头,垂了脑袋道:「不行,另外半份线报还没拿回来,不能耽搁。」 这话叫叶执华找不出反驳的地儿,她嘆了口气,道:「就这两三日,不是不能等的,你这一路奔波,也该休息一下了。」 「还是算了。反正等太平了,又不是见不着了。」少年深吸了口气重新振作,露出个纯净无害的笑来,「我这便动身了,还是麻烦叶姐姐向她跟阿雪姐姐问句好,就说等我交令后便去寻他们!」 言罢他一把抓起原本还在一旁小憩的同伴,半步不敢停地出了门。 叶执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翻阅手头上的书文,大致翻出她要找的那张信笺之后,她将信揣在了怀里,拿上剑推门而出。 剩下的书文散乱在桌上,薄薄的宣纸被墨迹晕染,模煳了原本的字迹。 收拾的人急匆匆地整理了一下,便被外头回来的人给喊了出去,衣袂煽动的微风扫下了最上边的宣纸,薄纸缓慢地飘落于地,墨迹斑驳。 马匹在官道旁的林子停了下来,唿哧唿哧地打着响鼻。 林知忆抬手将垂下来遮了眼睛的额发拨到耳后,解了马鞍上挂着的绣春刀跳下了马。 她带着人一路从长安赶至兰陵,又听闻暗桩传信这一带有了动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往这边赶。 厄尔多作乱,江湖各家这段日子都不太安宁,往日里悠哉的江湖人此时都没了影子。六扇门不太好明查,只能暗地里行事,连停下来休整也没敢选不远处的驿站。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前脚刚迈进林子,后脚就见到了熟人 「倒是不曾想到,原来谢少主也来淌了这趟浑水。」林知忆低仰头将水囊里的水饮尽拍了拍手,瞥了来人两眼。 第277页 谢长轩沉着脸看了她一会儿,边行至另一侧坐下道:「林千户不也在此么?我虽与你不同道,但此时有人妄图搅扰江湖安宁,我谢氏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木柴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不想袖手旁观只是其一,恐怕少家主也想知道现今在茨州帮扶百姓的那些人是谁吧?」林知忆嗤笑了声,「谢氏家大业大,向玲珑阁讨这么个消息应当不难,恐怕华惊云也不会拒绝你这笔送上门的生意。」 「林千户想说什么?还是想替他们辩驳?」谢长轩漠然抬眸道,「一码归一码,我承认此事确让谢某对他们有所改观,可往日里江湖上因鬼差而死的人呢?这又该怎么算?」 「我本无意为任何人辩驳,少家主你也说了就事论事,这些日子该查的想必你也查了。」林知忆往篝火里丢了两根柴,「谢家的那位前辈是鬼差杀的吗?不是,那块墨客令是伪造的。江南疫病是鬼差所为吗?同样不是,甚至他们还帮了不少忙。再到江陵的武林大会,起因是墨客山庄吗?是为人所用的封绥与崇明宗,你,你们乃至整个江湖正道,都是在给无耻之徒递刀子。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与鬼差有关?」 谢长轩皱眉不语。 林知忆继续道:「往深了讲,河洛道抢亲,难道不是令尊以正道之首之名胁迫唐门就范的?平心而论,少家主你真想娶唐晗?即便真想娶,也不该是用这等手段强逼。」 「这件事,是我们的错」谢长轩接过话,倒也没找半句藉口地认了,「但这不是随意杀人的藉口。」 「确实不是,但『随意』这二字,也不甚准确。」林知忆拍了拍袍子起身,「若少家主此时知道的东西能叫你不再那般敌对鬼差,那等这阵风停了,少家主会知道他们因何杀人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便要走。 谢长轩看着她转身,默了片刻道:「留步。」 「嗯?还有何事?」 他似是思忖良久,侧过头冲着随行的人点头示意。 那人从袖袋中取出了张破破烂烂的纸了过去。 「前两日,我们曾无意中撞见了个行事鬼祟之辈,可惜那人一被发觉就饮毒自尽了。探查尸首时发现,他身上的徽记是北燕人的。」谢长轩道,「这是当时搜出来的唯一有用的东西,但我不知上面是何意。你既是六扇千户,恐怕这东西在你手上,比在我手里当垃圾有用。」 那张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连摊开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稍稍用点劲儿就给撕碎了。林知忆拧着眉,目光在上面过了一圈,倏地落到了一行字上。 她脸色骤然变了。 这个是…… 马蹄扬起官道上的尘灰,车帘随着马匹前进的步法轻轻摆动,斜阳就这么透过缝隙泼进了马车里。 晴岚抬起手拨开了半边车帘,远远地能瞧见高耸的城墙。 苏念雪原本捧着本医书在看,见她动作也凑过去看了两眼,道:「到了?」 「嗯。」晴岚稍稍扬起下巴让她能看得清楚些,「今夜应当就宿在城里,喏,你瞧,还有人来接呢。」 她闻言探出头,远远瞧见那头的人朝这边挥了挥手。 不是别人,是司雨。 「哟,小九儿过来给姐姐瞧瞧!」那边马车刚停,司雨便笑眯眯地晃过来,还作势伸手过去要揉她脑袋。 晴岚利索地一偏头躲了过去,颇为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小雪你看她!」 苏念雪跟在后头下车,失笑出声,顺带着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话说回来,你不在雁翎,怎得回茨州了?阿云姐没和你一起?」晴岚把人拉了过来,一面问道,「别同我讲是过来迎我们的。」 「那不至于,原先我还能跟你打个五五开,现今你有了血杀术,哪怕不用我也打不赢你呀。」司雨一摊手,撇嘴道,「刚好最近雁翎稍微稳了些,阿瑜从燕山回来也要接应,我就先回来了。至于阿云,她在雁翎要远比跟着我有用,最近伤了的人也不少。」 「燕山?」苏念雪闻言回了头,「不是说他去北燕了吗?」 晴岚同样回头看了眼她,眸中有探寻之意。 「说是北燕那边的线报只有半份,去了燕山拿剩下的。」司雨道,「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蹊跷,但若是假的,就不该选在燕山。」 晴岚皱眉思忖了片刻,也找不出究竟蹊跷在何处。 「先等着吧,阿瑜机灵,应该也……那是什么?」她话至一半,忽然话锋一转道。 苏念雪顺着她仰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长空之上,黑影俯冲而下,待到近了才辨明那是两只驯养的游隼。 司雨打了声唿哨,近了的游隼就势旋身飞下,落到了她左臂的臂缚上。 晴岚没同她一样戴臂缚,只得抬起了墨尺,让游隼可以抓在稍柔软些的剑柄处。 隼的速度快,却也难得。墨客驯的隼不多,每一处暗桩只有两三只,若不是急件,一般不会用,而这两只脚上绑着的白标显然不是北边的暗桩养着的,而是兰陵那一块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匆匆去解下了游隼脚上绑着的竹筒。 那是两份一模一样的誊抄的书文,上头的字很奇怪,并非中原的字,反倒像是……异邦人的字。 第278页 「这是六扇门的消息……林千户?」司雨匆匆看过一遍,没太看明白,「这不是汉文,是北燕人的字。倦鸟难归,雪落千山……什么意思?」 苏念雪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你说什么?」 「你看。」司雨将手里的短笺递了过去,「你认得?」 「这是燕山险峰迷阵的名字。」苏念雪草草看了两眼,容色一凛,「我听谷里曾经到过燕山的前辈说过这块地方,那是片天然的迷宫,飞鸟难过,野兽难行,十足的荒芜之地。」 「下头还有字。」晴岚眸子一点点沉了下来,「此信自北燕暗桩手中搜出,若有前往燕山者,勿轻心。」 「燕山……阿瑜。」 这是六扇门亲自传来的消息,做不得假,更何况林知忆还特意分了两份送达,明显就是在求最快能把消息传出来的法子。 燕山二字在誊抄的信笺上显得格外刺目。 晴岚指尖一点点收紧,沉声道:「他走了多久?」 「三日。」司雨面上的笑容敛了下去,整个人骤然间绷紧了起来,「燕山离洛氏骑兵的北大营不足三十里,他怎么敢……」 话没说完声音已经低了下去。是了,周秦当然敢。 「线报是真,陷阱也是真。」晴岚深吸了口气,「燕山虽近,但地势险峻,要赶上去,也难。」 燕山最高处,倦鸟难飞,终年寒冬。 「那半份线报……是诱饵。」司雨的脸色变了,「他在拿真的消息做诱饵,就为了引阿瑜?!」 晴岚眉头紧皱,道:「就算不是阿瑜也会是其他人,若是阿瑜……」 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司雨咬紧牙关盯了她片刻,道:「你不能去,你必须跟着车队去茨州。」 晴岚抬起眸子看向她,眸光深沉。 这是场无声的对峙,她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没有对错。 不担心吗?怎么可能。自幼一同长大,虽然对方并非如她们一样乃墨翎之后,也并无血脉之系,可谁不是把他当做亲弟弟看的? 鬼差之责从不在血脉。 可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司雨。」晴岚深深地吐出口气,「带他回来。」 「我会。」司雨紧抿着唇拍了拍她的肩,「但你也晓得,三日了,我可能……真的未必赶得上。周秦他……」 晴岚无言地点了点头。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沉默着抬臂轻点,俯身扬眉一拜算作临别之礼。 现如今,多说无益。 女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知何时月色渐明,荒原的月光在此时显得格外荒凉。 苏念雪上前去握住了她攥紧了的手,张了张口却同样说不出只言片语。 晴岚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一点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等待很漫长,但无果的等候,却是最绝望的。 measuremeasure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章 輓歌 燕山的大风撕扯着衣袖,殷红的血从衣袖间缓缓滴落,没入大地。 群山的密林给了他们半刻的喘息之机,但追兵仍旧穷追不捨。 他们的确拿到了剩下的半份线报,但不知何时潜入的厄尔多小队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咬住他们不肯放手。 能跑进山林,已经是好几个暗桩以命相抵的结果了。 「十九,你走吧。」同行的阴差喘着粗气,双目赤红,「你脚程快,来得及的。」 白瑜从衣摆上扯下了根布条勒住自己的伤口止血,摇着头将随身的线报塞到了他怀里,道:「不行,该走的是你。」 他说话时因着受了伤,声音还很虚弱,但却难掩坚定。 「你是鬼差!你不走谁走啊!」阴差一听这话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我不行的,论武功阴差比不上你,即便你有伤也是这样,只有你能走啊!」 白瑜咬着牙一点点掰开了他的手指,道:「就因为我是鬼差,我才走不掉!他是冲着我来的!」 面前的人有一剎的愣神。 「他熟悉鬼差,但不熟悉你们,你走,把东西带出去求援,或许还有机会。」白瑜深吸了口气,「往上走是迷宫,他们一时半会儿抓不住我的,如果你还想让我有活下来的机会,就赶紧走!」 燕山的风太冷了,即便中原已是盛夏,山中的风依旧凛冽刺骨,他望着阴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林之中,忽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似乎简单得多了。 密林深处人影攒动,白瑜握紧了短刀,故意弄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野兽嗅见了血腥味,追兵顷刻便至。 他转过身,脚下轻功一踏望着截然相反的路径飞掠而去。 那是上山的路,分叉口只有两条,往上是极寒深处的迷宫,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他骗了同行的阴差,以他现今身上的伤势与残留的内力,根本不可能走近燕山迷宫,即便走进去,失去了内力庇护的他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烈风将束髮的髮带卷落,不知过去多久,他不知疲惫地奔走,终于在悬崖边上停下了脚步。 穷追不捨的追兵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上前将失去反抗之力的鬼差拿下,反而自觉分开了一条路等待着。 白瑜看着终于现身的人,嗤笑了声,满目讽刺。 第279页 「阿瑜。」 周秦站在昔日的小徒弟面前,目光沉静,「你长大了。」 「别,我可受不起你的这句话。」他的眼底燃着怒火,却仍在极力压抑着,「不过能让你亲自来拿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周秦却对他的怒意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道:「我来带你走,无辜者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无辜者?事到如今,你眼里还有无辜者吗?」白瑜闻言捂着脸大笑出声,「那不无辜的又是谁?」 「害死阿怡的人。」 「那你身边的这些,不就是最大的无辜者吗?」少年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目光里的嫌恶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刺穿,「你把时怡姐姐当做什么?报復的藉口?周秦,你真的让我觉得噁心。」 周秦像是被他明晃晃的目光刺痛了一般皱了下眉,道:「待到事情结束,你自会明白我是何意,现在,我来带你走。」 走?去哪里?北燕吗?他很想问出声,但末了还是将每一个字都咽了回去。少年站在悬崖边上,凝望着他久久不语。 「阿瑜,跟我走,我不会伤你,不该死的人也同样不会死。」燕山的大风吹得袍角四散飞扬,周秦望着山崖边的少年,眼底有那么一丝的不忍,「你以往最听师父的话不是吗?」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和时怡唯一的徒弟。 白瑜在这样的目光里笑了出来。 少年弯下腰,眼角笑出的泪水还未落下已经被大风吹得零落,在这漫天狂风的苍茫里,他满身伤痕,像极了孤身的飞鸟。 「我的师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但从他背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他扔下了手里的短刀,眼底的光一点点暗淡了,「他永远不会伤害师娘想保护的墨客,而你,你只是个占据着仇恨的躯壳。」 狂风唿啸中,他摊开了手里的笺,那张被揉皱的薄纸上,是一片空白。 「你不配。」 短笺在话音刚落下时被揉得粉碎,少年深深地望了他最后一眼,在漫天的风雪中,他张开了双臂,向后一仰。 「阿瑜!」 周秦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恐慌,他欺身而上,近乎用尽了平生能用的气力飞掠而去。 可少年染血的袍角还是自他的指尖滑了出去。 少年人的眸子里有一剎那的释然,却也有那么一丝遗憾。 不曾辜负身为鬼差之责,却也遗憾未能与同伴一同见到风停雪止。 只是虽有遗憾,未有悔。 如同折翼的飞鸟,燕山的大风转瞬将他吞没了。 司雨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满地的尸骸和悬崖边的一把短刀。 那些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是北燕人。 她蹲下来将其中一具尸体翻了过来,目光落在了脖颈处的伤口上。自上而下的切口,再加上伤口的长度,不可能是短刀造成的。 不仅不可能,这样的刀法她其实也很熟悉。 这些北燕人是周秦杀的。 「是他的刀。」随行的一个阴差过去拾起了掉落在地的短刀,目光里有悲戚,「没找到人,地势太险了……」 面前的女子看了眼他手上的短刀,咬紧了牙关站了起来。 「找,掘地三尺也……」 话音还未落,林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浑身是伤的人挣扎着从灌木中爬出,喊她:「司雨……」 司雨怔了一下,赶忙上前扶他,她认得这个人,是白瑜走时同行的那个阴差,上山时接应的暗桩说他将线报带下来之后又不顾劝阻重新折返了回去。 「阿瑜人呢?你怎么会……」 阴差摇着头,泪水簌簌而落。 司雨心里咯噔一下,猜到了结局。 「我救不了他……我看着他跳下去……我是看着他跳下去的啊!」 滚烫的泪落在手背上,快要将人灼伤。 她什么也没说,吩咐随行者看顾好他,抬起头朝着天空打了个唿哨。 游隼凌风而落,抓住了她的臂缚。 司雨扯了块布条,咬破食指仓促写了几个字塞进了了游隼脚上的竹筒里,扬手将它放飞。 飞鸟口中发出一声长鸣,消失在了茫茫的天穹中。 游隼将消息送回时恰巧所有人都在。 苏念雪看着晴岚从竹筒里将血书取出,下意识地倒抽了口凉气。 没人去问上面写了什么,在看见血迹的那一刻他们都已经明白了结果。 还是……没能救得回来吗?白子书看着她将那块血书放到了桌上,一点点收紧了拳头。 他不是第一个因此而死的鬼差,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说很残忍,却是不得不直面的事实。 苏念雪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身旁的人。 晴岚觉察到她的目光,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她面色很差,但眸中的神色却是冷静的,从司雨去的那个时候,她们就已经做好了有最坏的打算。 而如今……不过是最不愿看见的猜测成了现实。 「如果……」叶执华看了眼低垂着眼的女子,「如果我那天拦了他等你,见你那一面,会不会……」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做了这种假设只会更痛苦。 「他杀了带去的所有的厄尔多。」晴岚深吸了口气,声音还有些哑,「你觉得他为什么没杀那个阴差?」 第280页 苏念雪心头一跳,愕然地瞪大了眼。 故意的。他就是要让他们知道,白瑜并不是死在他手上,而没救下徒弟的自己,也再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棋,都是要他们的命。 她抬起头,目光从每一位鬼差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晴岚的面容上。 所有人都觉悲恸,却没有时间留给他们伤悲;所有人都觉愤怒,但他们又需要逼迫着自己保持冷静;所有人都想手刃仇敌,却只能用尽全力克制住杀意。 安静下来的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却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晴岚侧过眸子看向沉默的兄长,喊了声:「鬼首。」 白子书看了她一眼,终于道:「控制不了力量的厄尔多只是残次品,阿瑜……拿命换回来的这份线报里,有所有能够控制住厄尔多的北燕人的情报。」 鬼差的武艺精深,他们亦如是。 一道道墨客令流水般定下,和着屋外的阵阵闷雷。 苏念雪出来时带上了门,倚靠在长廊上等着晴岚出来。接了令的鬼差一个个从她面前走过,有的还会对她笑一下,有的只是沖她点点头。 她不知道下一回自己能见到多少人回来。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像是要洗刷尽污秽。 脚步声从长廊的另一侧响起。 「阿岚。」苏念雪回头望向她,低声唤了句。 晴岚抿了下唇,张开手去抱住她的腰,有那么短短的一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名为脆弱的神色。 「他算准了每一步的应对之策,却算不准人心。」她疲惫地将脑袋靠在了她肩上,如同嘆息,「从前他是鬼差的时候,就曾直言过不求回报的刀剑迟早刺向自己,有时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但……他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才会觉得自己能够说服阿瑜。」 可不论白瑜还是时怡,都不是他啊。 苏念雪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张开的指尖穿过她的长髮缓缓滑落,轻声道:「阿岚,你可以哭的。」 晴岚闻言苦笑了声,道:「我们没有哭的时间。」 「但我说的是,你可以哭。」苏念雪捧起她的面颊,与她额头相抵,「只要你想。」 晴岚眼睫颤了下,合眼轻笑着应了声:「嗯,我知道。」 苏念雪眉眼弯了弯,稍稍退开些距离,道:「你何时动身?」 她没去问晴岚究竟要应付何样的对手。 「明日一早便走。」晴岚伸出手去覆上她的手背,「我不在,你小心些。」 谁也不确定失去了最后顾虑的毒蛇会不会彻底陷入疯狂。 苏念雪点了点头,向她保证。 「我不会有事。」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嘱託 晨起时天还未亮,窗外雾气蒙蒙的,近了还能看见长廊处的灯影,往远了看仍是一片漆黑。 晴岚怕扰了怀中人的安眠,醒了也没起来点灯,就这么稍稍支起脑袋看着她的侧脸。她目力极佳,在黑暗中视物也不是难事。 时间还早,她还能再待上一会儿。 从长安到茨州,这一路颠簸本就疲累,更别说她还要分神去替她考虑鬼差面临的困局,再加上昨日的那个消息……晴岚垂下眼,伸手去将指尖搭在了她的脉搏边上。 伤早就好透了,是她仍旧时不时地要确认一二,权当做是安慰自己。 苏念雪梦中含煳地哼了声,半张脸都埋在了被褥里,长发散乱着,依稀能瞧见泛着粉意的耳尖。 晴岚眼神软了下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尾指,无声地笑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的长廊上依稀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她这才抬起头往外看了眼。天色的确亮堂了不少,但雾气还没散。 晴岚轻手轻脚地下了榻,伸手去取了挂着的外袍。 其实倒也不必准备什么行装,往常她要带着的也只是手中的剑,只是这一回,她看了两眼桌上的剑穗,思索了片刻还是将它收进了怀里。 屋外有人轻轻叩了下门。 晴岚回头替她将散着的发拨到了脑后,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了个吻,这才提剑出了门。 外头的阴差将面上的黑巾拉好,见她出来才将手上的银箔面具递了过去。 她颔首接过,熟练地将面具扣在了脸上匆匆而去。 外边的雾气逐渐散了。 一如钟菀当时所言,这边的人手确是不够,每日都会有人上门,或是雁翎回来的,又或是寻常的江湖人与百姓。 医馆里的大夫忙得脚不沾地,累了便在里间寻个角落和衣打个盹。 苏念雪也只有每日休息的时候会想起晴岚,对方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对于鬼差而言,没有消息大抵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有时伸手去摸摸头上挽发的簪子,就好似还能触碰到玉簪上残留着的余温。 墨客的人没有刻意去寻她,见到也只是略一点头,毕竟现下跟墨客明面上往来越多越容易给人当靶子,她也知道固定那么几个时候会有人守在外头保护医馆的人,倒也不去在意这些。 直到几日后有位稀客到访。 男子抱着剑靠在门边,容色冷峻。 苏念雪看了他一眼,替伤者换好药才起身道:「庄主来此,是有事?」 「有。」白子珩扫了眼医馆内的人,「我寻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281页 苏念雪怔了一下,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请随我来。」 医馆的布置要比鬼差的院子简单些,她将人引到了后头的里间,伸手替他斟了杯茶水推至面前。 白子珩道了句谢,道:「我此来,是为了这个。」 说着,他自袖中拿出块令牌,放到了桌上。 这是……苏念雪愕然地看着那块牌子。阴差的调令? 「以防万一,若我死,起码不会陷入乱局。」白子珩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是以我才来寻你。」 苏念雪回望着他,过了半晌才答话说:「阿岚同我讲过这些,只是……我与她都猜庄主会把这块令牌交由子书哥。」 她的称唿让男子眸光有了一瞬微不可察的黯淡,他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按理而言,你们没想错,确实应该是子书,但这个时候偏偏就不该是他。」 「为何?」 「此时墨客令和阴差令放在同一人手中,万一掌令者有什么差池,你想过会如何吗?」白子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指节敲打在桌面上。 意味着短时间内若是接连出事,那么对于墨客来讲相当致命。更遑论鬼差面对的危险远比阴差大得多了。 白子书不适合,晴岚不适合,所有的鬼差出身者都不适合。然而白子珩今日偏偏就找上了她,箇中意味是什么不言而喻。 苏念雪垂眸看向明晃晃摆在桌上的令牌,顿时有些如坐针毡。 她忍不住抢先一步道:「我并非墨客的人,我师承药王谷,出身朝堂之家,不合适。」 「你是小九的人。再者说,墨客也不看出身。」白子珩眼神深邃,「其实这么多年了,究竟还剩下几人的飞羽正统,你看生而拥有血杀术的有几个就晓得了,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哪儿是什么血脉正统,不过是那些个口耳相传的所谓道义。只要是合适的人,管是谁呢,都一样。」 苏念雪刚被他前半句呛得面上一红,待到听完他的话却又忍不住跟着嘆了口气。 「苏姑娘,我无意胁迫或祈求你务必代掌事由,只是……我想请你暂且收下它。」他指了指桌上的令牌,缓缓推至她面前,诚恳道,「此事是我自己的决定,子书也不知晓。待到小九她回来,该如何定夺交由她自己,但在此之前……我想请你收下它,守口如瓶。」 苏念雪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话。 她其实也听出了言外之意。他的本意应是将阴差令给晴岚的,但也心知对方不会收,所以才辗转交由自己。如若经由自己转交,晴岚松了口接了,那么就有理由让她减少正面对上厄尔多或是周秦的次数,也算作变相的保护。如若不接,也确实如他所言,自己也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明白了。只是为何不自己去问她呢?」苏念雪斟酌半晌道,「你……不是她堂兄吗?」 那段日子在山上,连生辰礼都是故意冷着脸丢过去的。明明是血亲,也不知为何会闹得如此僵。 白子珩闻言有一剎的失神,他的指尖搭在剑柄上摩挲了了两下,轻而缓地摇了头,道:「时怡的死是我拒发墨客令,子书的暗伤不愈是因我阻拦鬼差下山,她……亦或说大多数的鬼差,和我不对盘。站在不一样的地方,看到的就不同。我不像阿书,脑子活络,我只想,也只能保荆楚的那一方山泽,所以我曾做错过很多事情。」 苏念雪静静地听他往下说,眸中有瞭然的神色。 「我的错,我认,但是认错,无法挽回失去的一切。信任要崩塌很容易,要重新聚拢却很难。」他这般说着,站起身道,「那些过去的错误交杂在一起,要说清,太难。」 「但置之不理,终非良策。」苏念雪捧着茶杯,「若有机会,你应同大家说清楚的,子书哥能理解你,其余人也会的。」 「或许吧。」白子珩抬臂拱手向她一拜,眸中冷色褪去不少,「此间事了或有机会,也多谢苏姑娘的好意。」 「在下将此令,还有小九託付于你了。」 刀剑交锋的声音此起彼伏。 影子跃上楼顶,伏低身子按住了剑。 她在屋檐处略一借力,下坠的同时拔剑而出,恰好在另一人逼近时压住了锋利的弯刀。没等对方反应,长剑剑势转圜,反手便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挑飞的刀刃,斜斜地刺入对方的喉咙。 忽而有破风声响,她脑袋一偏,恰好看见一道银光自眼底掠过,错开先前挡着厄尔多的那人的肩膀刺入对手前胸。 她瞥了两眼后头握着机关弩的年轻男子,又看了看适才手握□□的人,眉梢略微一挑。 极天宫的人,竟然还是旧相识。 对方也在同一时刻看向了她。 银箔面具遮挡住了女子的面容,她手里的玄铁长剑还在往下滴着血。 顾渊认出了她手里的剑,试探道:「晴姑娘?」 唐铭川闻言一个激灵,道:「是你?!」 晴岚顺手从袖袋里取了伤药抛过去,道:「嗯,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走什么?该走的不是你吗?这儿可全都是江湖人,你就不怕……」唐铭川皱眉道,「等等,你是来解决这些傢伙的?」 晴岚步子顿了一下,回过头看他的目光仍旧疏离。 「你这是什么眼神?要不是看在阿姐跟你们……我才不会管你!」 第282页 他话音刚落,对面就远远地抛过来个什么东西,他手忙脚乱地接了,整个人顿时一僵。 「你要找她,就去茨州。」晴岚收了剑,有看了眼顾渊,「会有人带你过去,至于我……不劳费心。」 后边探出头来的江湖人不敢看她,只是小声议论道:「她就是那个鬼差?可是鬼差为什么要救我们?」 「闭嘴!」唐铭川闻声瞪了眼方才说话的人毫不客气道,「救了你的命还在背后嚼舌根,我看你是嫌命长了!鬼差怎么了?杀了你家谁了?成天在背后说人不是,我看你就是欠抽?要不是小爷有事,就把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吊起来打!」 那群江湖人一时语塞,支吾着说不出话。 「哼。」他也不看这群人,一脚踢开挡路的木椅道「顾渊我们走。」 「去何处?」 「茨州!」 玄鹰在天空中发出一声尖啸。 晴岚打了个唿哨,没让鹰落下来,反手带上了院落的门。 比起外边的那场厮杀,这里头可算是干干净净。 除了擦拭长刀的人。 晴岚压下了眸子,反手将一块牌子钉死在了他身侧的木门上。 那是她的墨客令。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底细 「鬼差。」他低笑了声,也不去看钉死在门上的令牌,「江湖传闻不虚,果真是鬼神皆杀,不问来处。」 「你是中原人。」晴岚握着剑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曾经是,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他却是低笑了声,抽刀而立,「鬼差,你要杀我我可不能任由你杀,那可太亏了。记好了,我名凌仇,说不准,我会成为第一个让鬼差栽跟头的中原人。」 话音刚落,刀刃的寒光已经亮了起来。 凌仇的刀很快,若是换个人在这儿,可能要被这样的速度给打个措手不及,但很可惜他遇见的鬼差是晴岚。 飞羽本就是速度见长,她跟白子书一样,不论是刀还是剑都足够快,再加上她学了晴离月的轻功和剑法,堂堂的天下第一轻功的后人,可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凌仇想跟她比快,那无异于是班门弄斧,即便他有身为厄尔多的加持,他的刀也快不过晴岚手里的墨尺。 庭院狭小,刀起剑落都掠起阵阵落英,晴岚冷眼接招,刻意将两人的差距控制在了自己预料中的范围里。 厄尔多的控制力远远比不上她。 「鬼差就这点本事?」凌仇不忘出声挖苦,「真叫人失望。」 长刀的速度仍旧只快不慢。 晴岚矮身避开了横扫而来的刀刃,足下发力一腿扫他下盘。 他忙收势回防,两个人凌空对了一掌。 破旧的木门被劲风颳地摔落在地,砰的一声巨响。 晴岚身子一动,滑步逼到他面前,抬手一式月弦直击面门,她没用全力,剑气只割断了对方鬓边的一缕发,倒也在预料之中。 这一招算作试探,也叫她大致摸清楚了厄尔多的修为到了一个何样的境界。 如果她还不会血杀术,那估摸着还能打个有来有回,只是现在…… 她退了一步盪开刀刃,抬眸时见到对方攻势一变。 久攻不下,他索性变掌为爪,想要在逼仄的角落中抓住她的肩膀。 晴岚见状向后一仰,堪堪错开朝自己抓来的手,同时旋身一脚踢上他的背心。墨尺的剑尖在地上点了一下,她借着这个力道后翻而起,趁着对方还未完全回身,举剑飒然而落。 凌仇只来得及举起刀试图拦住这一剑。 激斗让他内腑的真气在四处乱窜,厄尔多带来的反效果随着不断运气愈发彰显。 他快控制不住了。 然而晴岚等到现在,为的就是让他疯,对于鬼差而言,清醒的厄尔多比疯狂的更可怕。诚然硬碰硬她并非打不过,但此刻尚不知是否暗中仍有眼睛盯着她,为了保存体力,还是用最保险的法子把人拖垮为妙。 玄铁长剑在内力的灌注下发出声声剑鸣,长刀挡不住它的锋芒,遽然被削成了两截。 飞出的断刀哥开了手臂的皮肤,鲜血顿时涌出。凌仇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眼中的清明一点点被吞噬。 他佝偻着腰背,拾起了门边兵器架上的一柄重锤,手臂青筋暴起。 晴岚看着他的模样,颇有些可悲地嗤了声。 是时候了。 她凝神执剑,侧身躲开重锤挥舞的第一下,眸子一点点眯起。 极浅的一层绯色与原本清澈的琉璃眸子混杂在了一起。 第二下,她的剑在重锤上点了一下,借着巧劲偏开了三分。 失了智的厄尔多嘶吼着双手握紧兵器不管不顾地砸向她。 似乎只有短短一剎的功夫。 晴岚侧身一避,墨尺在空中打了个圈,铛地一声拍在了侧边,剑身随着这一下打了颤,却也像是解开了什么禁制。 重锤剎那间脱了手。 长剑势如游龙般一声长啸,寒光只在眼前一掠而过,她好似只是平平一挥剑,其中却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剑意。 不是最初的邀月刀法,也不是她从旁人那儿习得的剑法,而是她自己的剑。 血终于自软倒在地的尸体脖颈处喷涌而出。晴岚抬手抹去了墨尺的锋刃上残存的血渍,抬头朝着院墙看去。 第283页 与她通道的阴差这才从上头跳了下来,近了见到被斩杀的厄尔多还不忘连连咂舌。 好傢伙……方才那一剑的内息与境界,怕不是要强过鬼首了。他一边感慨一边暗暗羡慕。真不愧是血杀术者,短短的时日竟能成长至此。 「九大人,方才那一剑有名字吗?」 「剑法未成形,只琢磨出来了几招,名字还是日后再说吧。」晴岚摇了摇头,道,「其余地方如何了?」 「基本无事了,鹰带来了消息,说离这儿最近的几位也处理干净了。但是……」 「什么?」她下意识地皱眉。 阴差迟疑了片刻,道:「北边一点的暗桩说,厄尔多的首领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这个时候?晴岚怔了一瞬,深思片刻觉得不大对劲。这般明目张胆,属实不应该,是因为知道了中原各处的人暴露所以故意为之?也不对,此刻带着人来其实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且……这个命令是谁下的?厄尔多的首领不是周秦,但却信任周秦,那么他此举,究竟是自己的判断,还是……周秦? 「我在这里再待半日,劳烦你们盯紧些。」她沉吟半晌道,「若是没什么事端,我先回一趟茨州。」 「是。」 厄尔多的大帐里自首领萧放带着大部分人离去后本应显得格外冷清,但在此刻,身为副统领的萧衍与座下的中原男子四目相对时却显得剑拔弩张。 「你要我带着弟兄们去追首领?」 「是。」周秦倚在桌边,伸手去点了香炉里的香。 「你疯了?」萧衍冷笑声,「首领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我下令?你是个什么意思?」 「鬼差的底牌已经来了。天生的血杀术者,你不怕?」他抬手点在香炉边,眸光深深,「你不怕,首领带去的人全部成为她的猎物吗?」 「你在威胁我?好啊,首领不在,老子说了算!」萧衍斜着眼睛嗤笑道,「中原的败犬,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命令老子?!」 他本以为以这人的性子,即便听了这话也至多不过转身而去,但这一回,他显然失算了。 男子冷肃的一张脸上蘧然露了个笑,只是那浅淡的三两分笑意不达眼底,更像是在冷眼讽刺他方才的挑衅。他抱着刀,缓步往前走了两步,道:「败犬?那你,你们身上的厄尔多是谁教的?比败犬还不如的,是什么?」 「你!别以为首领保你,我就不看砍了你!」他闻言登时大怒,只听得一声脆响,鞘中弯刀已经抵在了面前男子的颈侧,「现在跪下来嗑几个响头,叫两声爷爷,老子还能放过你!」 弯刀的刀锋划破了皮肤,丝丝缕缕的血从颈侧渗了出来。周秦面色如常,反而气定神闲地抬起手捻住了弯刀的刀刃。 他运气带了三分内力屈指一弹,弯刀骤然间迸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声。 萧衍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震得虎口发酸,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刀。 而下一刻,对方抬臂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下腹处。 「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在你们这些恶狗面前拔刀吗?」周秦拿着刀在他面前蹲下,笑了,「因为会脏了我的手。」 萧衍仰起头瞪他想要破口大骂,却不知何时失了声。 麻痹感自方才被那一拳打中的部位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反应过来不对劲,想要运气压制,却发现丹田空空,往日充盈的真气此时像是完全消失殆尽。 不单如此,他的五感也在逐渐消失。 「活人有时候比死人好用得多。」他喉间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你以为,会用毒的只有你们吗?」 刀柄随着哼唱的曲调拍打上他的肩胛,周秦指节敲打着刀鞘缓缓起身,合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若此刻有蛊师在此,定然能嗅出些许不寻常。 蛊的气味。 帐中的香一点点燃尽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道:「下令吧,副统领大人。」 原本躺倒在地的人霎时抽出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那双眼睛里早就失了焦,他像是被操纵的傀儡,僵硬地跟随操作者的命令而行动。 周秦漆黑的眸中浮现出满意的神色,他掀起帘走出营帐,走过北燕人的草场,爬上草坡凝望着大帐。 剩下的厄尔多跟随着萧衍的命令拿上刀刃,无声地向着那座关隘移动。 周秦像是长长地舒了口气,朝着天穹打了个唿哨。 苍鹰俯冲而下落在他的小臂上,他从怀中取出一管竹筒,牢牢地绑在了鹰的腿上。 「去吧,将这东西带给它的主人。最后的厄尔多一定会死在血杀术者的手中,从此后没有人会因为烽烟战火而死,我们不必在隐藏于阴影中苟活。」他看着苍鹰振翅而飞的方向,低声喃喃道,「九年了,我是不是终于能去见你了。」 话音未落,他却像是疯魔一般迅速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话。 「不,还不行。」他的眸光在日光下映出了另一种有别于常人色彩,像是有什么要冲破桎梏浮出水面,「墨守成规害你死的人,也不能活,我能做到,你等着我。」 如同终于确认了方向的放逐者,他握紧刀刃,迈开步子走下了草坡。 向着苍鹰飞去的方向,向着北地的冷风吹来的方向。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威胁 第284页 燕山脚下的某处混乱来得猝不及防。 以谢家人为首的一群江湖人被暗处的厄尔多偷袭,一时间乱了阵脚,只是还没等他们重整旗鼓对敌,眼前却蓦地闪现出冷光。 没人知晓面前的男子是何时出现在此处,也没人看清他是何时抽刀而出,待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厄尔多小队已经尽数被斩杀。 谢家领头的那个弟子看清男子的面容,顿时满面堆笑地上前道:「周少侠,原来是你啊。」 人群中有人顿时疑惑道:「谢兄认得这位侠士?」 「那自然是认得,他便是当年助我兰陵揪出鬼差这等邪魔外道的正气之辈,我们家少家主也是认得他的。」他一面说一面扭过头,「你说对……」 可话音未落,男子手中长刀在下一瞬便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甚至来不及惊愕,只能僵硬着低下头望向染血的刀锋,直到断气双眼仍未合上。 「我可不是来找你叙旧的。」周秦毫不留情地抽刀而出,血顺着他的下颚一点点滴落在地,一双眼里是一片漆黑的空洞。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是前来帮助他们的援兵,而是来索命的恶鬼。 不论是厄尔多还是中原人,都将成为他刀下亡魂。 有人举剑反抗,有人转身奔逃。 但很快,意图逃离者发现,唯一的道路上遍布机关。 没有人能挡得住这位不速之客,锋利的刀刃也向反抗者宣告这只是一场无情的屠杀。 尸体倒了一地,周秦站在血泊里,森冷的目光望向了角落里发着抖的最后一个人。 他认得那人衣带上的纹样。 雪中梅,兰陵谢家的人。 长刀的血迹还没抹去,他收刀入鞘,在他面前站定。 那位谢家弟子看着他的眼睛,握着剑的手都在打哆嗦,但却没再往后退一步。 「想活命吗?」他开口道,「帮我做一件事。」 「呸!」少年壮着胆,用力咬着下唇镇定下来怒道,「我……我兰陵弟子绝不会于你这等卑劣的邪魔外道为伍!」 周秦似是笑了声,眯起眼道:「哦?有点骨气。可你若死在这儿,这里的所有人,就都死得不明不白。我并不想让你同我为伍,你们这点微末之技,我还看不上。」 「你!」 「我要你做的很简单,你们兰陵不是对墨客鬼差这等『邪魔外道』厌恶至极吗?」他指了指自己,嘴角微勾道,「我不妨告诉你,我曾是鬼差之一,你们兰陵的那位前辈,也是我杀的。但如今……我是鬼差与杀之而后快的人。」 少年愣了一下,一时间似是没明白他是何意。 「先前保护你们的人是鬼差,如今在茨州的也是鬼差。」他眸中晦暗之色渐浓,「我要你去告诉你们兰陵谢家的主子,要他向整个江湖带句话——我,周秦,在燕山雁归林等着鬼差来拿我的项上人头,如若七日不至……」 「待我下山,见一人,杀一人!」 流言传得很快,统共没多少时日,这事儿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惊骇自然是有,但更多的也有疑惑。 为什么会是鬼差?这个名叫周秦的人既然是鬼差出身,为何现如今为了挑衅鬼差而大开杀戒?他与燕北人扰乱中原武林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个问题横亘在每一个江湖人心头,成了酒馆茶楼的谈资。 而出乎意料的是,各个世家几乎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没有苛责,没有帮腔,似乎都是一副置之身外的态度。 有好事者走了一趟姑苏,高价向玲珑阁主华惊云问询此事,然而末了拿到手的也不过三个字。 不可说。 此三字一出,有些思绪活络的,自然就能猜出几分其中自有隐情,再加上南北两家的沉默,有心者自然也就品出了几分不对劲。 毕竟两家不对盘久了,竟能难得保持一致,也是难得。自此,鬼差究竟是正是邪,是善是恶,也自然开始变得众说纷纭。 不过远在茨州的苏念雪听闻此事,还是因为一位「旧相识」。 那位晴岚在江陵的武林大会中从封釉手里救下的泸州秦家的大小姐,秦婉秋。 她对于这位大小姐出现在这等危险之地倒也有些意外,毕竟家中独女,也难为秦家家主能让她来这等地方,手臂上还挨了一刀。 好在伤势不重,简单包扎一番便无大碍。苏念雪简单交代了两句,起身过去帮她抓药。 只是未曾想到这位秦家小姐倒是主动搭了句话:「苏姑娘。」 「嗯?」她应了声,手上动作未停。 「你既然在此,那晴姑娘她……」秦婉秋思忖片刻继续道,「不知苏姑娘是否听了那些坊间传闻?」 「她确然是不在,何时回来我也不晓得。」苏念雪眸光微微一动,「至于你所言的那些传闻……若是说现今鬼差在北地的所作所为,那的确是真的,南北两家也皆知此事。」 「那……从前的那些传闻呢?」 「有真有假吧。」她笑着摇摇头道,「河洛道的是真的,但诸如江南疫病,残杀无辜者的那些是假的。具体缘由我不便细说,但我从前便说过,如今也不会变——他们许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是什么恶人。秦姑娘如今问我这些,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求证江湖传闻吧?」 第285页 「我为那时的行事抱歉。」 苏念雪抓药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是嘆息地回过头道:「若是说江陵的各家围剿……秦姑娘大可不必如此,那时群情激奋,即便秦姑娘站出来解释,也多半只会落人口舌,让江湖中人以为秦家也是鬼差这种所谓恶徒的拥簇。况且,你当时不也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放了我们一回吗?」 秦婉秋捂着小臂上包扎好的伤处站起了身,道:「晴姑娘她本就救我在先,我那也是……」 「但至少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你做的已经足够。」苏念雪摇了摇头,沖她轻笑道,「秦姑娘觉着微不足道的东西,却帮了我们一个不小的忙,若是那时没有你,恐怕我二人当真未必能逃出重重包围。」 她将抓好的药递给一旁等着的秦家弟子,略微躬身道:「秦姑娘觉得微不足道之事,却是许多人未必能做到的,所以不必道歉。于公,有此一分气魄已是难得,于私,便如当时所言,以此报救命之恩,已是两清。」 秦婉秋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只是还未等张口,医馆外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苏念雪皱了下眉,起身去推开了门。 近乎同时,一支冷箭电射而来,她眸子骤然间一缩,足下御起轻功往侧边矮身一闪,剑势几乎擦着她的头顶钉在了屋内的桌上。 剑光一闪而过,门前的老树应声而倒,残余的箭矢被劲风一带,齐齐地刺入倒下的老树中。 黑影从房顶一跃而下,向着苏念雪一抱拳道:「苏姑娘,把门关上莫要出声,所有人藏好了。」 她认得这人,是剩下的阴差之一。 「怎么回事?」苏念雪眸中骇然之色未散,沉声问道,「其余人呢?」 「我们的疏忽,让一小队北燕的卒子摸到了这儿。」那阴差紧握着剑,低声道,「现下贸然离开非良策,还请苏姑娘暂且待在屋内,我等自会保证诸位无恙。」 「你不去外头相助其他人?」 他似是沉默了一剎,道:「我的任务是保护苏姑娘你,外边……非我职责所在。这是鬼首的命令,也是……九大人的命令。」 九大人?苏念雪心头一动,她自然知道这所谓的九大人是说晴岚,但此刻让他仅仅在此保护自己和这些人显然不合适。 「外边人不够,你且先去外头,我与这几位也是习武之人,尚可自保。」她当机立断道,「阿岚不会怪你,我可作保。」 那阴差闻言一愣,似是想反驳一二,却在对上女子坚定的目光后收了声。他执剑一颔首,几个起落消失在视线中。 苏念雪背身合上了门,藏在袖中的手扣住了银针。 「秦姑娘。」她红唇嗡动,内力传音道,「你与这几位受了伤的,在屋内莫要出声。」 她能感觉到这附近有人在盯着。 近了……她定了定神,指尖微微一动。 剑气在下一刻直击面门而来,苏念雪扣着的银针散射而出,整个人向后仰倒躲开了挥出的长剑,旋身拉开了距离。 医馆外的厮杀声还未停,她站定身子,下意识地想去摸随身的软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把剑早在南疆给震断了。 一击不中,那人作势又要逼近,她一面周旋,一面在脑中思索对策。 对方的功夫跟那时的萧引比起来差远了,纯粹凭着厄尔多弱化的痛感支撑着剑势,她思量片刻,大致瞧出了对方的弱点,不闪不避地等待着下一招的剑势变化。 不出所料,长剑下一霎横扫而来,她稍稍偏头,剑刃割断了鬓边的一缕碎发,下一刻不做多想一掌拍在了那人肩上。她指尖动作变得极快,银针刺入皮肉,叫人顷刻间失了行动的气力。 可还来不及松口气,身后骤然漫上一阵寒意。 她在屋内响起的惊唿声中回头,眸中倒映出箭矢的一点寒芒。 不行,太快了,拦不下来…… 时间似乎滞了一瞬。 「铛——」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长剑精准地击打上箭矢,箭矢在空中偏离了方向,摇摇坠落。长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斜斜地插入地面。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人影自树梢上一跃而下,旋身反手握住了剑柄,在箭矢落地前将它挑了起来,借着巧劲反射而出。 破风声骤起,藏在暗处的□□手闷哼了一声,来不及反应便被倒飞回来的箭矢射了个正着,从高处坠了下来。 来人面上的面具还未摘下来,侧边只能瞧见银箔面具冷硬的侧线,苏念雪目光瞟见对方握剑的动作与腰间挂着的什么东西,忽然间松了口气。 「阿岚。」她开口唤了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濡湿了。 晴岚回过头,却没动手摘面具,她点了下头算作应声,道:「回屋去,外头不安全。」 潜进来的人还没完全处理干净,她带着的人里还有好几个伤者,实在不宜这个时候还留在外头。 苏念雪应了声,一边示意众人进屋,一面不着痕迹地拽了拽她的衣袖。 晴岚眸光微微一动,半是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伸出手去将人往里头一推,道:「我没回来前在里头好生待着。」 言罢干脆利落地合上了门,半点开口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苏念雪吐了吐舌头,自觉理亏地往里退了些。她倒是猜到了对方会是这个反应,毕竟方才的情形确实危急,若是她没回来,那一箭至少都得从自己肩膀穿过去。 第286页 秦婉秋见她回头时仍有些失神的模样,不由道:「晴姑娘她……」 「啊,不妨事,的确是我莽撞了。」苏念雪回身笑了下,摆摆手道,「阿岚她既然回来了,诸位自可放心了。」 秦婉秋默了片刻,踌躇半晌还是问道:「不,我只是想问苏姑娘你是如何认出来是她的?」 那身黑袍加上遮得严严实实的银箔面具,她还未看见正脸,难不成这都能认出来? 苏念雪没料到她是想问这个,不由怔了片刻,失笑道:「这个啊……」 「看她使剑多了,自然就能认出来了。」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鬼首 晴岚回来时已经过了晌午,茨州的天说变就变,早上还见了日头,如今倒是变得阴沉沉的。 外头的血迹已经被大致刷洗干净,原先被隔开的秦家人急匆匆地过来接回了自家小姐,顺带跟还留在医馆的几位阴差道了声谢。 「九大人。」先前的那位阴差见到她连忙低头请罪道,「是我的过失,才会……」 晴岚摆了摆手,道:「不必道歉,事出有因,再者这是她的判断,与你无关,先去休息吧。」 那阴差似是松了口气,略一欠身带着人先行让了路。 她说话的地方离医馆的里间不远,苏念雪自然也听见了这些话,不由得抬手将自己脖颈处的一小道口子捂得严实了些。 先前紧张时不觉得,事后才发觉给划了道口子,所幸伤口不深,也不算太疼。但之前答应过人家,又险些真的挨了那一箭,到底觉得理亏。 晴岚迈步进来时自然也瞧见了她难得有些扭捏的小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别捂着了,之前便瞧见了。」 她撩起衣摆在坐榻前坐了下来,伸手把她的手抓了下来,留心多看了两眼道:「还好,不算很严重。」 她的声音很轻,虽说略微垂着眸子,却仍能瞧见那双眼睛里此刻没什么笑意。 苏念雪给她摸得有点痒,不由缩了缩脖子,道:「我错了。」 晴岚低低应了声,仰起头时略微皱起眉,道:「没想怨你,虽说我让人看着你,但那个时候外头也乱得很,你不让他出去才不正常。」 苏念雪眨巴了两下眼睛,探身过去拿了帕子去帮她把脸上沾着的些血迹和灰土擦了,红唇微抿。 面前的姑娘乖觉地阖了眼睛任她动作,长睫轻颤。 「但是下回尽量不要这样。」觉察到指腹蹭过面颊,晴岚话锋一转道,「我要没回来,遭罪的还是你自个儿。」 苏念雪手上动作一顿,眸子弯起道:「嗯?那你呢?」 晴岚睁开眼,打量了她一番故作冷肃道:「我怎么?」 苏念雪没真戳破她,只是低笑了两声,推了下她道:「去换身衣服吧。」 她的确不晓得对方是从何处往回赶的,但看着样子,估摸着也是星夜疾行,回来又遇上这事儿,多少有些身心俱疲。 晴岚应了声,指着她颈侧的伤道:「上点药。」 隔间不多时便有淅沥的水声,她呆坐了片刻,起身过去取了先前白子珩托给她的阴差令。 墨客的人拿她当做自己人,什么事儿也不瞒着她,她这些日子有时经过小院会遇见出门的白子书,得闲了也会问一问详细的境况,是以如今的局面,她算不上陌生。 这块令牌的分量不可谓不重,她这些天无事时琢磨了一下,多少也猜到了那一日墨客庄主真正的用意。 初时她曾问过晴岚一回,鬼差的排行究竟以何为定,对方回答说是看孰轻孰重。如今若要说轻重……恐怕没人比得上晴岚。 因为她身怀血杀术。 若要按照这个道理,那如今的鬼差排行是否需要重来?这恐怕也是白子珩会考虑的问题。两令不可在同一人之手,所以这块阴差令给了她,那…… 思量间,隔间的水声却已经停了。 濡湿的长髮散落,晴岚擦拭着湿漉漉的头髮,唤道:「阿雪?」 苏念雪这才回过神,扭头时扯到伤口不由倒抽了口气。 晴岚见状放了巾子,眯了下眼睛。 「你拿着吧。」没等她开口,晴岚瞥了眼桌上的东西,抢了一步道。 「嗯?你不要?」苏念雪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处划痕,「我拿着,用出其实也不大。」 「总归比我拿着要好,我用不上阴差令的。」晴岚取了金疮药小心地帮她抹药,一边道,「你应该知道周秦干了什么?」 「嗯。」刺痛感叫她不由倒抽了口气,「你要去吗?」 「不去。」晴岚低头替她吹了吹伤口,坐正了身子,「不该是我。」 天边打着闷雷,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长途奔袭的倦意。 「他与周秦,恐怕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但究竟谁死谁生,还是未知数。 晴岚退开些撑着脸看着她没说话,她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愈发显得一张秀气得过分的脸清隽惹人怜。 苏念雪垂着眸子,半晌似是嘆了声凑过去捏着她的耳垂,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女子身上还带着沐浴的水汽,轻嗅之下还能嗅见皂角的清香,混杂着她身上的气息叫人忍不住往深里沉沦,但此刻明显不是时候。 她回来这一趟,这片刻的休憩都像是偷来的。 末了,苏念雪鼻尖蹭了蹭她的脸,下巴搁在她肩上,继续方才的话道:「周秦敢说这句话,必定有所准备,他不会不知道庄主同样习得血杀术。」 第287页 「嗯。」晴岚低低应了声,她唇色偏浅,但方才一阵温存却让原本浅淡的唇色变得红润,「他未必赢得过周秦,但如无意外,周秦杀他也没那么简单。」 「所以?」 「或许,赶得上。」 院门敞开着,似乎早就知道会有客来访。 鬼首取了挂在墙上的长刀小心擦拭,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头看了眼来人。 「回来了?」 「嗯。」晴岚望着他深吸了口气,直接问道,「他人呢?」 「刚走半日。既然道出七日之期,从消息传开那一刻算起,现在是第三天,从茨州到燕山,大概刚好能赶上。」 尽管一早有所猜测,但真正听他说出口时还是让人心底一沉。 晴岚眉头紧皱,道:「我们三人,若是要说周秦最想杀谁,那一定是他。」 白子书低头擦着刀,屋外的天阴沉沉的,不多时便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下,长刀的锋刃被擦拭得雪亮,倒映着他的面容。 雨丝从窗帷溅了进来,砸在他的手背上,他抬起头,同样的一双琉璃玉般眼眸凝望着面前的妹妹。 「你看过那份线报,也知道厄尔多如今的走势,你我,还有其余的人,都在等厄尔多的这一次动作,这大概是我们与北燕人的最后一次交锋。」他放下刀站起身答道,「鬼差是刀,阴差是我们的盾。」 晴岚抱着剑伸手去接过那杯斟好的酽茶,拧着眉将涩口的茶汤饮下,这才道:「我明白。」 他们面前的是厄尔多,要面对的也是他们,而周秦的那个威胁看似狠毒,却始终在他们的背后,所以这一次,与其说他要挑衅的是鬼差之首的白子书,不如说……是白子珩。 无论怎么样他都得去。 口中的苦味还没散,她放下杯盏,道:「若是从前,你与周秦……谁强?」 「差不太多。我与他的刀法都是阿爹教的,每回比试都有输有赢。」白子书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道,「但现在,你也知道我的功夫早就难有寸进,而他……」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能赢吗?」 白子书没有回答。 晴岚眼神微微一动,道:「即便他入了藏书楼,学了血杀术,也依旧未必赢得了周秦是吗?」 后天习得的血杀术跟生而兼具者相比,仍旧天差地别。 她不由得嗤笑了声。 平日里如何教训他们要守规矩不可冒进,可事到如今自己倒是犯了禁,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他。 外面的雨还在下,晴岚伸出手去,雨丝打在她的手心,转瞬濡湿了袖口。 她侧过头,道:「如果是我,能赢吗?」 白子书将刀别在腰间,伸出手去拿了挂在床沿的兜袍,笑了:「你觉得你可以吗?」 他问这话时叫晴岚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当年对方问自己为何要做鬼差时的模样。 晴岚的目光落向了原处长廊尽头的人影,油伞青阶,缀雨成帘,女子宽大的袖袍时隐时现,纸伞微倾时能瞧见挽起乌髮的青簪。 「他临行前将阴差令给了阿雪。」她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却又在拐角处同他分行两道,「你知道这事儿吗?」 「他可没跟我讲这回事儿,不过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也算不谋而合。」白子书将脖颈上挂着的黑巾拉了上来,眼中依旧含笑,「所以,你可以吗?」 晴岚修长的手指搭在了腰间的银箔面具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可以。」 声似珠玉,泠泠而落。 白子书眼里有欣慰之色一闪而过,他抬臂将早就握在手中的令牌高高抛起,抬手将掌心抵在了额前。 久经岁月的玄铁令刻痕斑驳,握于掌心似乎仍存余温。这块墨客令上没有排行,只有图样。 那是最开始飞羽的令。兜兜转转,如今落于她手中。 晴岚垂下手,微微一欠身。 而男子含笑沖她一颔首,转身提刀而去。 风雨切切,她立于长廊,忽觉掌心一方铁令千钧之重。 幸而身后有人恰在此刻收伞而立,开口唤她:「阿岚。」 晴岚转过身,眸光清冽。 苏念雪执伞歪着头瞧她,目光状若不经意般在她手握的令牌上划过,自袖间取出那块木牌晃了晃,道:「鬼首?」 「别闹。」晴岚低笑了声,凑近了两步,「我得走了。」 「嗯,我晓得。」苏念雪应了声,略微仰起头凑到她脸侧,「不必担心我。」 「好。」她蹭了下她的面颊,「还有吗?」 「也不必担心你身后。」苏念雪顺应心意伸手去捏着她的耳朵,待到瞧见那抹绯色一点点漫上来才满意地松手笑说,「不过……」 「不过什么?」 「此间事了,令牌还是得还回去。」她状若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我也不想被你们叫庄主。」 晴岚闻言忍俊不禁,点头诚实道:「我也不想。」 所以这块令牌……之后还是物归原主吧。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密 玄鹰在草野的长空之上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似是要刺破天穹。 晴岚足尖在草坡上轻点一下,顺着风急掠而下,长剑在空中虚虚挽了个剑花,以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撕开了焦灼的局面。 第288页 她的动作很快,寻常人抬眸时只能瞧见黑影在眼前虚晃一下,适才还气势逼人的北燕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有眼尖的在停顿时窥见了女子的面容,惊唿出声道:「晴姑娘!」 江陵那件事闹得太大,江湖人几乎都听闻过她的名姓,这一声出来,在场诸人自然也就明白过来了她的身份。 近日广为流传的流言自然也就涌上了心间。 墨尺的剑尖穿透厄尔多的前胸,她抬脚一踹将失去反抗之力的傀儡踢倒在地,抬眸四顾。 残余的北燕人被在场的阴差与其余江湖人压制住,她无需过多费心,而她唯一的对手,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三丈之外。 她认得对方臂缚上繫着的缎带,那是用以区□□份的物什。玄鹰传讯,首领不在此,那这人恐怕就是那位贸然而出的副统领萧衍。不过奇怪的是他竟会抗命而出,也不知跟周秦的反常有何关联。 对方显然也瞧见了她,一双眸子空洞呆滞,手里的弯刀还朝下滴着血。 晴岚略微一皱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萧衍盯着她手里的剑,喉头滚动,很轻地唤了声:「鹰,鬼差。」 他拱起腰背,双手握上了弯刀,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好似离弦之箭,弯刀携着劲风直削面门而来。晴岚一抬墨尺偏开刀锋,旋身一跃在他肩头一踩闪身到了他身后。 这一刀不中,反倒被用巧劲卸了力道,他下了死手,气劲发泄不出去又收势不及,倒是反噬到了自己。 混乱中有人叫了声好,晴岚眉头却皱得愈发深。 刀法一往无前势若奔雷者她不是没见过,但都不应该是萧衍这个样子的,没有哪个习武之人会不晓得过刚易折这个道理,他这一刀不是作假,也是实打实伤到了自己。 后者又要欺身而上,忽听得坡上一阵笛声。 晴岚闻声眉梢一挑,指尖在墨尺剑身上轻轻一弹,玄铁长剑顿时颤鸣作响。 笛音让萧衍的动作迟滞了一瞬,但很快他便从其中挣脱而出,执刀压低身子掠地而出,转瞬便至她身前。 晴岚以剑抵地凌空一翻,剑尖点在弯刀刀身之上,噹啷一声响。她这一下没尽全力,对方反震之下的内力震得她手微麻,她足尖一点反手握剑极快朝上一挥,只听刺啦一声,长剑的剑锋就划破了燕北人厚重的臂缚。 狼头系带顺着风飘落在地。 伤口深可见骨,萧衍却跟从未觉察一般回身挥刀而来。 晴岚眸子一凝,横剑而出直直拍上刀刃。 刀剑相交,气劲压低了四下长长的野草,好似连风都烈了几分。 女子的衣袍在风中飞扬,像是捲起了疾风。 玄铁长剑扫开刀刃,剑气纵横间势若游龙,她足下步法一变,侧身避其锋芒的同时极快地连入数招,既快又狠。 萧衍被她死死压着打,总有千钧之力也难挣开束缚。 在刀光剑影之中,长剑虚晃了一下,以一种难抵之势破开了弯刀的锋刃,直直地刺入他的胸口。 晴岚极快地抽剑而出,反手又是一剑割开了他的咽喉。 弯刀无力坠落在野草之中,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 晴岚眸色晦暗,即便对方已然身死,她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松开。 「这一回解决可真够快的。」司云从上头下来,竹笛在手中打了个旋儿,嘆了句。 晴岚却是摇头道:「如若他不是这种打法,我没那么容易杀了他。」 司云瞭然的点点头,的确,她这回连血杀术都没用,虽说这些日子她的武功进境迅速,但好歹萧衍也是厄尔多的副统领,没道理会弱。 晴岚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去看那些收拾残局的阴差。 有几个恰巧回头的江湖人看见了她望过来,还远远地沖她一抱拳算作谢意,晴岚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唿。 「昔日还喊打喊杀的,如今倒是以礼相待。」司云揶揄地瞥了她一眼,「你作何感受?」 晴岚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指尖摩挲着剑柄。 司云感慨道:「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谁叫如今咱们不是所谓的『邪魔歪道』,反倒成了江湖传闻中的侠义之辈了,这么一想倒还真该谢谢周秦放出来的这个消息。」 「江湖之大,又有多少传闻当得了真。大多数者宁愿相信广传之言,也不愿费心去听一两句辩白。顺势而为,黑的都能给说成白的,逆势而上,你是天下至善也不过沦为嗜血魔头。」晴岚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些江湖人,只是轻轻摇头道,「周秦的这个时机抓得很准。」 准到……让人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 她知道林知忆在战火平息之后会联合江湖正道为墨客正名,也知沈楠茵在其中定然会相助斡旋。鬼差自己在这其中扮演了何样的角色,也会被江湖人看在眼里,若无意外,这一道应当不会太难。 可周秦把这个时机提前了。 司云嘆了声,同她打了声招唿往回走。 她的目光仍旧落在萧衍的尸首之上,一招一式的交锋在脑内反覆推演,那份异样感也愈发强烈。 按理来讲,能挂着副统领一职的应当不会是如那些残次品一般毫无神智的,但看这人只知一味冒进而不知回防的路数,跟那些乱打一气的喽啰也无甚差别。当初在江陵时遇见的封修和封釉都能掌控一二,没理由这个副统领还不行。 第289页 这里头必定有蹊跷。 晴岚皱着眉,抬剑将尚有余温的尸体翻了过来。 乌血染上了翠色的青草,一股几不可察的异香霎时散了出来。 晴岚面色一变,赶忙往后退了两步屏息。 「司云姐!」 这一声唤得又急又惊,直吓得还在给那几个阴差疗伤的司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扭头就朝她这边奔了过来。 「你怎么也跟司雨一样开始咋咋唿唿的了,真就越活越回去了?你……」 话说到一半,她整个人步子一顿,目光落到了地上的尸首上。蛊师的嗅觉要比常人敏锐得多,她自然也嗅见了这个气息。 「这个味道……」司云凑近嗅了两下,面色顿时变了,「是南疆的蛊!」 蛊?什么蛊?晴岚微怔,她反应极快,联想先前萧衍的反应,顿时有了猜测:「以蛊虫驭活人,还是从北燕到雁翎之下,这几乎不可能,除非下蛊人与他血脉或功法上同宗同源……萧放不可能,他根本不知此事。」她看向沉下脸来的司云,一时间有个令人遍体生寒的猜测涌上心间,「血脉无此可能,也无此理由,那就只能是——」 厄尔多的武功! 周秦深谙此道,要想在这上面动点手脚不是难事,萧放谨慎,又是北燕众人的首领,不对他下手是理所当然的,可萧衍这一类人便不一样。 可司云却在此时按住了她。 蛊医的面色在此时格外难看,她缓慢摇头,道:「是因为功法,但不是厄尔多。同宗同源,至少周秦要会厄尔多的武功,他不可能拿自己冒险,但是,有可以替代的东西。」 「什么?」 司云倒抽了口冷气,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咬牙道:「你。」 「还记得北燕人叫厄尔多和血杀术都叫什么吗?」 长生天的恶鬼,长生天的明珠。 灾厄与馈赠,一线之隔。 「他不会用厄尔多的武功,那就只能是——」 燕山风猎猎,一如那一日他亲眼见着少年跃下深渊的刺骨。 高山之上还积着雪,鞋履踏上去吱呀作响,他随意抓了把雪,一点点擦拭过自己的刀。他坐在巨石之上,遥望着燕山万里无云的长天,眸中神色依旧静得如一潭死水。 密林之中的破风声与机括声此起彼伏,他却好似并不在意一般,阖眸静待着闯入机关阵中的来客。 他算好了所有,包括来的人。 「周秦。」来人拎着剑,抬手抹去了面上被机关的□□刺破渗出的血迹。 他睁开眼,支着刀站起了身俯视着他。 白子珩望着他,道:「滚下来。」 「你来杀我?靠你那半吊子血杀术?」他嗤笑了声,森冷空洞的一双眼睛里终于涌现出一丝活人该有的色彩,「白子珩,墨客庄主,谁给你的自信?」 白子珩只握紧了剑,眸中掺着的血色愈显浓重。 「那你又何来的自信可以杀我?」 刀锋在雪色里被衬得发亮,周秦自巨石上一跃而下,他定定地看了面前的男子片刻,忽然话锋一转道:「你知为何当年师父会在我与白子书之间犹豫择何者当鬼首吗?」 他口中的师父是先代鬼首白君文。 「他当初想选的人是我,但我拒绝了,这不是秘密。」周秦微勾起唇,指腹已经抵住了刀格,「但你就不好奇为何他不会偏向自己的亲儿子?」 「你想说什么?」白子珩拧起眉,打断道。 枯枝被寒风挂断,啪嗒掉在了脚下的积雪上,不安的情绪随着这声低响在心头蔓延开来。 对方不是个喜欢叙旧多话的人,从过去到如今,从未改变。 「让你死个明白。」 周秦拎着刀缓步上前,他在迈步的那一剎阖上了眼睛,狂风卷刃,破旧的刀鞘被随意扔在了一旁。四下的风似乎静了一瞬,他自胸腔中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 长刀的锋刃倒映出对手剎那间瞪大的双眸,也映明了他自己的瞳眸。 冷如冰,绯似血。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别输 司云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时候苏念雪刚刚将手里的笔放下。 约莫是白子书走时吩咐交代过,小院外有人刻意守着,以防意外。墨客的人认令也认人,倒是没对她这个新「庄主」有何异议。 至于药王谷那边,钟菀听闻后虽感诧异,倒也没去管她。 就是医馆帮忙的大夫少了一位。 外头刚下了雨,司云将蓑衣放在一边,眉目间有散不开的郁结。 人的速度不及传信的猎隼,她回来之前就把消息传了过来,想来对方也已经知道了大概。 果不其然,苏念雪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后,直接问道:「他去过藏书楼吗?」 「从未。」司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笃定。血杀术的秘密藏于藏书楼之上,唯有她手中拥有钥匙,她可以肯定对方绝无可能越过自己偷学禁术。 但也正因如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所有人之前都从未想过的结论。 他跟晴岚一样,是生而被选择的血杀术后继者。 晴岚是被先代鬼首强行封去了经脉,他是被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 「小九去追了。」司云看着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手边叠着的一沓文书上,「念雪,你现在……」 第290页 苏念雪抬起头打断她道:「司云姐,剩下传讯的人还有三十位吗?」 她闻言微怔,点头道:「有。」 苏念雪摊开卷好的羊皮纸,在几处轻轻点了两下,将手边的书文推了出去,道:「这几处,让人亲自带着消息去,以免意外最好不要单独去,剩下的这些地方,有人便让人去,不行便用鹰。这之后……让唐晗姐姐去子书哥那边,我担心萧放有别的动作,他那边不能有事。司云姐你去找司雨,也帮那边搭把手。」 司云目光随着她指尖的方向流转,不由在心底咂舌感嘆。 这姑娘将厄尔多可能出现的地方和大致的走向画了个清楚明白,那些原本的墨痕被她划去,重新添上新的,几乎将墨客所有的人整合收束在了一块儿,而后再利用最少的人将厄尔多分而击溃,只留下了最棘手的首领。 她不由多看了眼女子略显苍白的面容与泛青的眼底。 这是熬了多久弄出来的东西……难怪会把阴差的令给她…… 司云暗暗记下她的嘱咐,但她思索了片刻忽然又觉得漏了什么。 「不用去管小九那边?」 是了,她点出的那些地方和人没包括晴岚与她的去处。 苏念雪眼神一黯,却只是摇头道:「她会没事,也会回来,先照做吧。」 后者没再多问,点头拿起蓑衣出了门。 真的……不用管吗?苏念雪搭在膝头的手下意识地收紧。自然不是,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不必要,也没有用。 若说听到对燕北人下蛊她还有所疑惑,那从听闻掩藏最深的血杀术者身份暴露出来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周秦的这一步棋是何意。 也是至此,她才总算把整个脉络理顺。 周秦不信燕北人,燕北人也不信他,所以萧衍与其说是待命静观其变,不若说是萧放留下来监视他一举一动的耳目,而此时他在中原的棋子已经从周秦变成了白子珩,尽管他或许并不知道白子珩与他的合作也不过是骗局。那周秦会坐以待毙吗?自然也不会。他给萧衍下蛊,变相命令剩余的厄尔多突袭,即便事后萧放收到消息有所怀疑,萧衍也已命丧鬼差剑下,根本死无对证。 他自己返回中原在江湖中大放厥词,逼鬼差现身来见,真正逼的人就是白子珩,他太清楚如今鬼差根本抛不开身,能来见他的必定就是阴差的首领。 而这个消息大抵萧放也能收到。周秦若是杀白子珩,他也不能如何,暂且不说合作真伪,毕竟除了他,也无人知晓他暗中的这条线,人是死是活他半个字都不能说。 这等于正中周秦下怀。 他想杀白子珩很久了,也对他知晓颇多。 可反过来墨客这边根本没人知道他会血杀术。 若说白瑜的死是意外,那这一次……绝对不是。他不会让任何人来得及救下白子珩,包括晴岚。 她对司云说晴岚不会有事,也是因为这个。 晴岚赶不上,即便明白得及时也赶不上。而此时周秦没打算动她,因为他还需要这位「唯一」的血杀术后继者去对付萧放。 可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她要如何告诉司云,告诉墨客的所有人,你们的庄主此一去已经是死路一条? 苏念雪咬着下唇,深深地吸了口气。 劲风扫荡开本就虚掩着的窗子,将她侧鬓的碎发吹得凌乱。桌上的笔啪嗒地掉在了地上,还未干透的墨迹晕染开来。 苏念雪探身过去将它捡了起来,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同晴岚在长安时说过的那些话。 「若是他成功了,不也算是全了时怡姐姐的遗愿吗?」年轻的女子坐在榻边,浅淡的一双眼里尽是讽刺。 苏念雪侧过头透过窗子看向漫天阴云,眉眼间也染上暗色。 厄尔多一定会败,北燕一定会亡,燕梁宿仇多年,总该有个结局。看似十恶不赦之辈如今为侠义甘愿赴死,以此身护苍生,总该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明真相者只看最后的结局,无人知晓其中几多血腥,几多卑劣。 他或许真的要成功了。 燕山难得的有了晴日。 稀薄的日光落在雪上,映射出一点点的光,有些晃眼。 晴岚紧握着剑,无暇去看这少有的壮阔之景,她的身影在山林间飞掠,短靴踩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鹰在天空中长鸣盘旋,试图从满目白雪中寻找到属于人的痕迹。 冷风割得人脸生疼,她足尖在树枝上一点,正想思忖如何走捷径,耳边蘧然传来一声破风声。 玄鹰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悽厉的哀鸣。 晴岚眸子一凛,墨尺应声而出,迎面噼开了暗处射出的箭矢。 她落地就势一滚稳住身子,眸中暗色一点点压了下来。 燕山人迹罕至,怎么可能有这些机关陷阱。 机关应声而动,在破风声里,忽然有人悠悠开口。 「小九。」 晴岚腕骨发力一抖长剑,锋刃挥舞间散开剑影,顷刻间将箭矢机关全数毁去,她掌骨在雪中轻巧一撑,落到了边上一颗倒下的枯木上。 「别这么叫我。」 「小九,你仍旧不懂。」男子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显得无比清晰,「我是为了所有该活下来的人。」 第291页 晴岚横剑一扫,将飞射而出的箭矢连带着高大的树木一同斩断,冷道:「真是冠冕堂皇的藉口!」 剑气碾压过逼近的机关,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态将其尽数毁去,她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握剑的手骨节泛白。 周秦的声音停了一瞬,却又很快响起:「藉口?不,不是,我从未找任何藉口,待到事情了结,你自然会明白。倒是你若仍旧执意要杀我,那悉听尊便。」 「现在,你应该还来得及给他收尸。」 他的声音自此消失,只余下呜呜的风声在山林间迴荡。 晴岚脑中有一剎的空白。 她艰难地逼着自己收剑转身,御起轻功朝山上急奔而去,树木断裂扬起的碎屑划破了她的脸颊,她却像是毫无所察。 几近山顶,积雪愈发厚重。 温热的血泼洒在地,染红了皑皑白雪。 白子珩挣扎着想去抓握不远处的断剑,口中血腥气浓重。 周秦最后那一刀下了死手,却又好像可以留他一口气一般没再补一刀,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处有血在不断溢出。 刺骨的寒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他在恍惚间却好似想起了很多东西。 他没有子书和子澜那样的天赋,那些他们轻而易举能融会贯通的武学,他总会有很多不明白,但他没法儿停下来,因为每个人都在告诉他,他是墨客的下一位庄主。 血杀术后天领悟者十有九疯,他却偏做了那十之一二。他仍旧赢不了生而受此眷顾的周秦,他仍旧比不上自己的兄弟,他仍旧没办法靠自己的手如父辈般挽危楼于大厦将倾。他被风沙打磨出了稜角,被冰雪击打得满身伤痕。 右手无力地坠落,那点日光暖不了他的身,他倒在冰冷的雪里无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过往云烟如走马灯般唿啸而过。许多人抱怨他严苛,他也怨自己不够强大与温和。到了最后,帮不了墨客,也护不好家人。他有负于子书的期望,……他还欠子澜和鬼差一个道歉。 他想,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庄主。 鞋履踏雪的声响忽而在风中响起,他费力地睁开眼,依稀瞧见了一双浅色如琉璃的眼睛。 「……子……澜?」 「别说了,我带你回去!」晴岚手忙脚乱地摁住他的伤处,另一只手从随身的药囊里想翻出伤药,却在触碰到他手腕的脉搏时蓦地红了眼眶。 他全身经脉都给震断了…… 「周秦……血……杀术……」他咧开嘴笑了,望着她的目光第一次卸下了一贯的严厉,有了身为长兄的温柔。 像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般扯住了女子的衣襟,他嘴唇动了动,眼底的光逐渐熄灭了。 晴岚僵着身子,指尖触及他冰冷的身体发着抖。 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了下来。 日头是暖的,但她此刻却觉得遍体生寒。 他说:「你别输。」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全局 茨州路遥,鹰的消息稍稍慢了一步。 亦或是说,萧放比想像的着急。 林知忆把人引到林边的一方小屋的时候还忍不住暗骂。不因其他,就因为她恰好遇见了权煌阁那些吃软怕硬的傢伙。 林旭这位少阁主平日煳弄寻常江湖人还算可以,但真对上厄尔多,没给三两下要了命都算好。 是以这人跑得比谁都快。 林知忆无奈,只能先行将最棘手的那位引走。 不过倒是也有意料之中的人跟着一块儿过来。 「你作何跟着过来。」 「不跟着来你送死啊?」沈楠茵一边闪躲还不忘气唿唿地瞪她。 沈家剑法不以力道着称,对上这种刚勐的外功多少吃亏,林知忆替她挡着前头的刀锋,她便在侧边斡旋,倒也同人打得有来有回。 但这并非长远之计。 又硬接了一刀,林知忆后撤同沈楠茵并肩而立,压低声音说了什么。 不等人接话,她人已经再度窜了上去。 两刀相击,尖锐的声响骤然间迸发。 绣春刀应声而断,同时抛飞出去的还有对方手里的环首刀。 长剑刺破皮肉的声音在近处格外清晰。 林知忆整个人被反震的力道掀飞出去,在满地灰土里滚了好几圈才勉勉强强止住翻滚的势头,她抬起头,刚好看见沈楠茵抽出没入对方心口的长剑。 原本规规矩矩戴着的官帽早就被挑飞,这么一滚更是连带着髮髻一块儿散了,她看着尸体软倒在地,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结束了。 她低头看了眼开裂渗血的虎口,又抬头看看仍旧站在原处的沈楠茵,不由玩笑般开口道:「别看了,人又不会再活过来。」 沈楠茵打了个激灵,像是才回过神一般瞧她。 「做什么这么看我?」林知忆眨巴了下眼睛想站起来,她扶着边上的土墙刚撑起身子,忽然间面前便落下了一层阴影。 长剑被丢落在地,她眼前一暗,回过神来已经被人半搂进了怀里。 她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将手放在了她背上。 「你才是真不要命了。」 耳边女子愤愤的声音里还有些哑,凑近了甚至能听见带了一丝哭腔。 林知忆缓缓放松了身子,低笑了声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没事了。」 第292页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她借着沈楠茵的手站起身,远远的便瞧见了六扇来增援的捕快与被押着一同来的权煌阁诸人。 林旭的模样有些狼狈,见到她好好地站在那儿禁不住开口喊了好几声,像是恨不得天底下都晓得这位年轻的千户同权煌阁有脱不开的关系。 林知忆跟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冲着六扇领头的千户道:「把这位少阁主请下去,嚎得我头疼。」 沈楠茵在一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你倒是毫不给面子。」 「这种人给什么面子。」她伸手去碰了下手肘上的擦伤,没忍住轻轻嘶了声。 领头的千户看不下去,沖她道:「你也别在这站着了,下头有药王谷的几位大夫,你跟沈姑娘赶紧去给瞧瞧。」 林知忆拧着眉点了点头,道:「劳烦你善后了。」 「好说,赶紧去。」 沈楠茵撑着她半边身子,不由多看了眼不远处的尸体,道:「除去此人,中原应当也算安稳了?」 「嗯。」林知忆低笑了声,明明疼得很,眸光却是亮的,「咱们也差不多给人家正名了。至于北边么……」 她仰起头,望向广阔天穹,目光悠远。 「剩下的,交给她们俩了。」 日光透过半敞的房门泼进来,苏念雪踩着这点日头推门而入时刚过晌午。 小榻上有人合眼休憩。 苏念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手里的针囊放了,指尖搭在了对方的脉搏上。 她知道晴岚早些时候回来了,只不过当时她尚在医馆,还有些旁的事,这才没直接回来。女子的面色有些白,眼下的青黑色被衬得格外明显。 白子珩的尸首被她带下了山交给了就近的暗桩,燕山至此不算远,但也算不得近,如今刚过去三日不到就能赶回来,估摸着这几日她都没怎么睡,不然不至于自己进来也不晓得。 习武之人也不是铁打的。苏念雪小心翼翼地替她把了下脉,放心后探手过去将安神香点了,眸底是满满当当的心疼。 她伸手去摸了摸晴岚的面颊,趴在床边阖上了眼睛小憩。 安神香的烟雾裊裊而上,她朦胧间觉察到有什么掠过自己的侧脸,顿时清醒了抬起头。 晴岚约莫是刚醒,半撑起身子低着头看她,将将触碰过她面颊的手还没收回来。 这般细看之下才发觉她的眼圈仍旧有些泛红,却没瞧见泪痕,大抵还是忍了。 苏念雪默然地低下头嘆了口气,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掌骨,唤她道:「阿岚。」 晴岚眼睫轻轻颤动,抿着唇收紧了手,低声道:「阿雪,其实,你也知道我救不下他对不对?」 腰间未摘下的剑穗随着穿堂风摇晃,已经过了暑日,北边的天凉得早,此时的风已经带了阵阵秋意,小院里的树落了叶,跟着风卷到了她们窗边。 苏念雪摩挲着她的指节,应了声道:「是,我知道,我也晓得你亦如此,但……总该让你试一试不是吗?」 晴岚望着她,琉璃眸子里晃过水泽,她忽然笑了,道:「你这样,要是他知道肯定说不以大局为重,先让我回来。」 「不急这一时。」她凑上前去亲了下她的眼角,轻声道,「该结束了,他不会白白死在燕山。」 所有作恶者都该为无辜者的每一滴血付出同等的代价。 晴岚放松了身体任由她抱着自己,脑袋低下来埋在了她肩上。 女子身上混杂的药香让她在冷风里求得了一处归所。 苏念雪轻柔地顺着她的长髮,目光柔软。 最后一缕残阳落在她们肩上,夕日的余晖似乎还散着暖。 晴岚从她怀里退出来,抬手摸了下眼角,正色道:「你们找到萧放了吗?」 那双眼睛里的悲戚散去,眼圈的红也一点点淡了。苏念雪松了口气,颔首说:「嗯,战局不归我们管,江湖人了江湖事。以茨州最北为线,我把厄尔多的所有人割裂开,你需要面对的,只是一个孤家寡人的萧放。」 「他在何处?」晴岚攥紧了手,眸光冷凝。 苏念雪牵着她的手把人带到了桌案前。 桌上摊开的羊皮卷墨迹尚新。 她的指尖落在了其中一处。 晴岚不无意外地一挑眉,道:「乌尧。」 那是大梁防线的最北处,离北燕只有一线之隔,却意外地远离烽火。 放着其余人在拼命,首领自己离开去了这里,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大概自己也觉得大势已去。」苏念雪侧头沖她眨了眨眼,「谁都知道如今北燕式微,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认。」 晴岚伸手去替她扶正了有些歪的髮簪,往外看了眼说:「不打,迟早被自己内里的蛀虫蚕食,打了,虽看似毫无生机,却也难料。两害相权取其轻,可惜即便是轻的,也终归避不开结局。」 苏念雪撑着脸,探身去点了油灯,道:「确实如此。待到你从乌尧回来,约莫事情就了结了。」 「唔……」晴岚在她身侧坐下,后仰靠在她膝头合上眼,「回来之后,大抵还要出关一趟。」 她弯指轻轻摁在她高挺的鼻樑上,低低应了声。 「你不问我为何知道周秦去了何处?」 苏念雪手上动作一顿,嘆道:「时怡在何处,他便应当在何处。」 第293页 便如当初遇到时对方选择江陵的那处小屋一般。 晴岚睁开眼撑起身子,目光里有些晦暗的情绪,她指尖抵在下巴上,摇头道:「我其实在燕山,勉强算是跟他打了个照面。」 「嗯?」苏念雪怔了一下,两个人目光相触间,她却是笑了,「想来他应当挺满意现今的状况的。」 她说的是墨客两大令的归属。 晴岚默了片刻,揉了揉额角道:「或许吧。你、我,还有许多人,大概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动,但人心哪儿是那么好算计的,步步为营,也不会事事顺意。」 就如她们可以救下许多人,却又不能救下许多人。 言及此,她伸出手去轻触她的眼睫,道:「累吗?」 阴差令不是那么好接的,里头的谋划布局也同样很让人头疼。 苏念雪摇了摇头,道:「不及你。」 「乌尧不远,等你回来,这局棋也就下完了。」 北地的夜很凉,南边或许才将将夏末,这边已经入了秋。 有人在黑夜里掀开了帘帐的大门,却意外地发现扑了个空。 正惊疑间,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敲击声。 黑袍人在抱着刀坐在草垛上,月光打在银质的面具上,泛着冷光。 月凉如水,他翻腕将长刀重新收回掌中,轻巧跃下草垛。 「鬼差?你一人?好大的胆子。」领头的人哂笑一声,抽刀而出。 他身后领着的十余位霎时将人包围了起来。 那人不恼不怒,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 「一人足矣。」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困兽 狂风卷过逐渐泛黄的草野,黑影在阵中纠缠,每一击都带着至死方休的气焰。 司雨长剑一运,剑分两势,隔开对面的两个厄尔多,好叫对方无可配合行动。她这厢剑势刚落,斜后方便有人紧跟一剑上来,利索地将被分开者斩于剑下。 叶执华顺势搭了一下她的肩,足尖在收回的剑上一点跃至她身前,拦下侧边又冲上来的对手。 重锤叫她手里的剑弯折出一个弧度,险些便压上了她的鼻尖。 好在马蹄声骤起,□□星芒般一点而出,径直穿透了那人的脖颈。 马上的将军收枪道:「二位姑娘,这些喽啰交给我们,你们解决好那些偷袭的傢伙!」 话音未落,良驹嘶鸣一声,他一夹马肚,提枪纵马而去。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叶执华指骨抵在唇上打了个唿哨,高声道:「撤!」 声音传开去,阵中几道影子顿时收势回撤,有伤了的,也被牢牢护在了身后。 司雨跟叶执华在最后护着人后撤,不过在离城门前数尺之外之地,到底是给拦了下来。那人浑身都是血,口中支吾着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但那双眼睛里却是透着野兽瞧见猎物般的凶光。 司雨心里咯噔一下,抢在他扑上来之前横剑挡了一刀。 那阵力道震得她手臂一阵酸麻,险些握不稳,好在叶执华上来及时帮她再拦了一下,好叫人重整旗鼓。 「真就跟怪物没区别。」她矮身避过锋刃,嘴上还不忘叨叨两句。 「最棘手的那种怪物。」叶执华一剑扫过他的手臂,鲜血滴落,对方却跟没事人一样嘶吼一声又是一刀过来。她足下步法微变,刀尖几乎是擦面而过。 她认出这人应当就是先前线报里厄尔多里最拔尖的那几个之一,对方武功本就不低,外家功法更是霸道,如今再加上厄尔多的加持……饶是她们二人在鬼差中排行也在十数之内,对上这样一条疯狗也颇为头疼。 躲闪间,城楼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笛音。 司雨架住对方的刀,借势往后一翻往上看去,眸中有惊喜之色。 是司云。 叶执华自然也知晓了来人是谁,她身法灵动,轻巧越至司雨身侧,沖她一点头。 此前有所顾虑,现今有人来援,自然不必畏手畏脚。 二人提剑而上,踩着声声笛音与他缠斗在一处。有笛音作扰,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刀剑相逢,上头沾着的血珠也被抛飞。 他低吼一声,拖着满身伤痕向着司雨一刀斩下。 这一刀有太多破绽,只要落下,对方的破绽便是致命的。笛声急促,仿若催命符。 司雨深吸了口气运转内息,咬牙迎了上去。 几近同时,叶执华从后面横剑而入,锋利的剑刃顿时割破了咽喉。 殷红的血喷涌而出,也夺走了厄尔多最后的生机。但那一刀力道太强,还是把司雨给掀了出去。 长剑掉落在一旁,她嘴角有血溢出,试着爬起来却是倒抽了口凉气。 好傢伙……这也忒狠了,要不是运气好躲得快就不只是断几根骨头了…… 最后还是司云过来把人给背回去的。 司雨靠在她背上,疼得龇牙咧嘴道:「哎哟,阿云你轻点啊!」 「你可闭嘴吧,再乱动就多断几根骨头!」司云小心翼翼地把人给放下来,一面检查伤处一面不忘瞪她,「我就不该来管你!」 后者边喊疼边笑弯了眼。 「那没关系啊,我可以管你呀,再背回来不就成了?」 「算了吧,就你现在这样子?」司云冷哼了声,用力在她伤口上摁了一下。 第294页 后者登时一声哀嚎,大有一副你再来一下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叶执华倒也习惯了她俩这副模样,失笑摇头转开话题道:「你怎得过来了?」 「小雪的阴差令。」司云替司雨上好药,也不管她仍旧皱着张脸,过去替她瞧了瞧虎口上的伤一面解释道,「那丫头猜到了对方会在这里埋伏,让我过来帮一把。」 她闻言咂舌道:「这丫头,脑子够活络的。」 「可不是。」司云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庄主才把东西给了她。」 至于人如今在何处,她没说,但那一瞬的沉默却胜过千言万语。 司雨收起了面上故作的委屈,良久却只能长嘆一声道:「他……唉。」 叶执华看着司云帮自己手上缠上绷带,忽然道:「子书是不是把令给了小九?他如今人呢?」 「令是给了,小九去找狼王了呗。至于子书……不用担心他。」司云拍了拍衣摆的灰把人拉起来,露出了个破有深意的表情,「唐晗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同时笑出了声。 嗯,那确然是无须担心了。 城中激斗正酣。 厄尔多发作毫无知觉只知进攻,但鬼差到底是□□凡躯,躲避起来也不免多了几分小心。 白子书避过一刀,正思索着破局之法时,忽听得剌剌的破风声自上而下传来。 □□急掠,电光火石间便穿透了偷袭者的肩膀。白子书刀锋一转,手起刀落利落地将人斩于刀下。 他顺着□□射来的方向看去,一道寒光恰入眼底,他不无意外地一挑眉。 女子自高处一跃而下,手中机关弩在火光中泛着寒意。 「哼,又来个送死的!」 首领尚存意识,见状冷哼了声,提着刀便要再度迎上来。 「专心,后边的人我来。」唐晗足尖在他身侧的圆木上点了一下重新拉开距离,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机关翼在半空中翱展开,她身子一旋,寒光电射而出。 白子书低笑了声,提刀而上。 刀似弦月,锋芒森冷。他原先碍于后头的唐铭川一行人和暗处偷袭的宵小之辈一直没敢全力而为,如今没了后顾之忧,解决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后一个厄尔多瘫倒在地,他收了刀回头,恰好瞧见唐晗收了机关翼。 「没点长进。」 他闻言笑出声,眸光里含着了点暖色,悠悠开口道。 「这可不怨我,不过无妨,这不是有你在么?」 玄鹰向着长空翱翔,将千里之外的消息带回茨州。 不过如今茨州倒是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女子撩开兜帽,沖眼前的姑娘略一颔首。 「……清河姐姐?」苏念雪不无意外地瞪大眼睛唤了声。 洛清河略抿着唇,自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放在了她面前。 苏念雪低头扫了眼,眸中有一霎的瞭然。 那是燕北的布防图。 「他知道我不会如他所愿,却仍旧把这物什送了过来。」洛清河摇头笑了,「其实这东西,如今也无用了。」 苏念雪闻言一怔,看向面前这位前代雁翎统帅的目光里含了几分深意。 她能说出这句话,就代表北边的战事终于要结束了。鹰已经给她带回了消息,厄尔多被几近根除,她如今只需等待乌尧的来信。 只是还不等她多问,面前人又道:「萧易死了。」 「……谁?」她顿时愣住。那位北燕如今唯一的依仗,狼骑的统帅……竟然就这么死了? 洛清河的眸光深邃,她抬手繫紧了了兜袍,道:「前两日北燕王都来信召回,他听了,被氏族联手斩于王都之外,那位年少的大君,他的亲弟弟,根本来不及救他。」 「这里边也有周秦的影子在。流言伤人,他故意将厄尔多失败的消息传回王都,又添了把火。世人本就为利为名,偌大一国本就是大厦将倾,哪儿禁得住这一推。」 苏念雪听罢,沉默良久摇头轻嘆道:「何必呢?」 谋略、胆识,武功……这个人本该是惊才绝艷之辈,想要报仇,又何必走到这一步? 洛清河却是笑而不答,将那张图留在桌上,道:「你还回长安吗?」 后者闻言轻轻摇了头。 「长安虽好,却非吾乡。」 她瞭然颔首,起身便道了别。 苏念雪起身沖她一拱手算作饯别。 屋外秋风阵阵,她过去推开门,入眼院里的枫不晓得何时化了红。她抬手摸了摸髮髻上的青簪,恍然间发觉过来。 已经打了一年了。 晴岚撞上萧放的时候还未至乌尧,反倒是一个临近战场的小村庄。 霜打落叶,踩上去嘎吱作响,她认出了村镇里几位在江陵打过照面的江湖人,对方见到她似乎还有敌意,却不似当初一般喊打喊杀。 除此之外,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人——谢长轩。 这位谢家公子不晓得犯什么浑往这边跑,被萧放压着打,狼狈得很。 晴岚翻腕掷出了几枚钢针,堪堪逼开针锋相对的两人。 她还未亮明身份,高大的男子却已经收刀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 「我见过你。」他舔了舔嘴唇,「在南疆。」 晴岚闻言眯了眯眼睛。 第295页 他却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周秦不让我在那里杀你,说要将你留到最后,亲眼看着我们掰断你的爪牙,当时我信了。」 「他没说错。」晴岚拧起眉,缓步上前,掌骨牢牢握住了长剑的剑柄,「若没有他,你们根本跨不过雁翎。」 对方不置可否。 「我猜,你大概是要去乌尧寻我,消息真灵通,可谓无孔不入。」萧放哂笑了声,「我前些日确在乌尧不假,但如今……我不想再偏安一隅,若是能取你性命,即便败了,我也不算亏了吧?」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晴岚食指抵在剑格上,略微侧过头冲着身后的人道,「别看了,赶紧走。」 谢长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慢将刀收了回去,依言后撤。 晴岚目光在刀锋上停了一瞬,再抬眸时眼底光晕已经变了。 「萧放。」血色在眸中蔓延开,她的声音凉凉,似是高山冰雪,终年不化。 「我们的帐,该算了。」 第150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鹰飞 高手过招,要的便是失之毫釐谬以千里,更遑论这两人早已是不死不休,每一击都下了死手。 墨尺在内力的灌注下颤鸣声声,玄铁长剑一抬便是气势迫人。这把剑本就是白子书参照晴岚的功夫路数叫人特地打的,如今没了桎梏,用来更是行云流水。 「找我算帐,你倒是忘了周秦。」萧放一面同她过招,不忘冷笑道,「鹰何时对背叛者如此宽容了?」 晴岚眉头紧皱,轻身避过刀锋又是一剑斩去。 「死人无需知晓过多。」她腕骨发力,挑衅般眯眼道,「被蛇反咬一口戏耍的滋味如何?萧!统!领!」 她剑刃一抬,剑势如弯月,又急又狠。 萧放抽刀回防,刀刃圈转之际变招直扫面门而去。 「你们又好到哪里去呢?」 趁着对方后退的档口,他挥刀斩下,又道:「周秦说,你姓晴?晴离月是你什么人?娘亲?那么白君文便是你爹了?」 晴岚脚下凝力,借着巧劲抛开了刀锋。 「你意欲何为?」 萧放眸子闪过一丝快意,他手上动作不停,笑道:「他们,我杀的。」 晴岚眸子蓦地一缩。 他心下一喜,继续挑衅道:「知晓为何么?当年他二人杀我大燕主帅,还妄想逃出生天,觉着我会放过他们?还是觉得你们的朝廷会来救你们这些无名之辈?丫头,别天真了。你以为你们护着的,是个什么圣明天子吗?!」 晴岚紧抿着唇挥剑,步伐未乱。 他仍不死心,还想继续刺激对方,却听见长剑破风而来时女子含着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句话,你对周秦也说过吧。」 墨尺斜向上挥去,漆黑的剑身映衬出女子凌厉的眸子。 她在愤怒,但她不是厄尔多,愤怒无法影响她手中的剑。 「你挑衅错了人,萧放。」 晴岚深吸了口气,嘴角勾起个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冷静道:「我只做我该做之事,所以……」 内力自经脉凝于剑上,剑身清鸣,恍若引动风雷。 「你必须死!」 这一剑避无可避,他在狂风中迸发出一声咆哮,似是也抛下了顾虑,挥刀迎剑而上。 「噹啷——」 刀剑相击的声音叫人牙酸,这一击蕴含的内力即便非对峙者亦觉骇然,有些功夫不到家的,顿时被这阵气浪震得头昏脑涨,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谢长轩也没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运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焚天刀的心法本就霸道,却也抵不住这逸散而出的内劲,他委实不敢想像这一剑对方该如何接。 若是族中老一辈的长者能否接这一招?他不知道。 气劲掀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在场诸人甫一站定,便急不可耐地伸长了脖子朝气浪的正中看去。 而这一击的双方又如何? 刀剑甫一交锋,麻痹感便自握剑的手蔓延至小臂,晴岚眸底血色翻涌,咬牙运气内力重重扫开了压住剑刃的长刀。 萧放自然明白她这一击必定是要命的,但对方这一剑已让他握刀的手几乎动弹不得,他眸子一暗,另一手抓住刀柄尾端,破釜沉舟般挥刀直下。 破风声迫近,晴岚却闭上了眼。 天地似乎静了一瞬。 风声在耳边唿啸,她手中的剑好似就平平一刺,不是以往的任何剑法,这一剑就好似就与身侧卷过的狂风融在了一处。 她在此刻骤然睁眼。 天地万物,入此剑中。 锋刃刺入皮肉的声音近在咫尺。 围观的众人抬眸瞧见的恰好是这一幕。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这么短短一瞬,却显得格外煎熬。 长刀停在了她侧颈三寸之外,再难进分毫,萧放喉头微动,僵硬地想低头看去。 晴岚却勐然抽出刺入对方心口的墨尺,后退时踉跄了两步。 温热的血泼洒而出,染红了周遭的黄土,萧放嘴角抽了抽,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但眼底的光芒逐渐熄了。 这位厄尔多的首领,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之一,终于还是死在了墨客最后一位血杀术者的剑下。 晴岚握剑的手还在抖,刀锋的气劲在她脸上划开了一笑道口子,一点点往外渗着血,她眼底的血色逐渐散去,琉璃般的眸子澄澈透明。血自剑刃滴落,最终没入黄土。 第296页 「我不是周秦。」晴岚垂眸看向血泊中的尸首,缓缓启唇道,「你杀了他们,所以我杀了你,这是公平。若牵着到更多的人,那此仇註定没完没了。」 往深了想,怪谁呢?洛家?彼时他们自顾不暇。怪明堂高殿之上的皇子王孙,还是那九五之尊? 若是这么算,她是否该提剑闯深宫? 怎么可能呢。 这便是她与周秦最大的不同了。 这话在场诸人自然也听得清楚。鬼差一贯的作风,一次一人,绝不牵连无辜,可如今死在剑下的,是众人痛恨之辈。 不远处的谢长轩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五味杂陈。诚然,他钦佩于对方此番行事,承认自己过往偏见,却也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终此一生,他大概永远及不上墨客出身的这些人了。 白子书是一个,如今的晴岚亦如此。 「谢公子,咱们……」身旁有人开口试图试探他的意思,却又在瞧见晴岚看过来的时候打了个激灵,自觉闭了嘴。 晴岚扫了他们一眼,顿了片刻弯下腰将掉落在地的银箔面具重新拾起。 暗扣的细线已经断了,这面具如今其实也是无用。 她遥遥望了眼谢长轩,对方也在注视着她。 往日里那些个对鬼差喊打喊杀的江湖正道此时一片沉寂。 忽然间,她瞧见对方松开了握着刀的手。 那个一向矜傲的青年沖她缓缓一抱拳,弯下了腰。 晴岚有一瞬的怔愣。 他开了这个头,剩下的人也有样学样地向着面前的姑娘抱拳示意。 这里头或许有的不过是看谢家脸色,有的……或许当真带了那么些真心实意。 晴岚回头看了看倒下的萧放,又看了看面前那些江湖人,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她自袖中抽出了一块木牌,古旧的物什上头残留着不少划痕,唯独中间一个九字依旧清晰可辨。 她翻腕扬手将木牌抛飞,落在了萧放身侧的血泊之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收剑入鞘,拉起了领口繫着的黑巾,御起轻功迅速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谢公子?」有人唤了声依旧凝望着那个方向的谢长轩。 后者回神摇了摇头,道:「回罢,传书告诉沈楠枫,我答应了。」 「如今看来,有失偏僻的,是我们。」 只是这些自然是后话。 茨州那些自年初便行色匆匆的人似乎在短短几日之内销声匿迹,只余下那一方别院至今大门紧闭。 先回来的鬼差将令牌交回了堂中便匆匆赶回了荆楚,于是到如今剩下来的也就那么些人。 「你说小九怎得还没回来?」司雨摸了摸缠着绷带的手臂问了句。 苏念雪回头思索了片刻正欲答话,便听见了迴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 迴廊的尽头,女子伸手拉下了面上的黑巾,面容里还带着倦意。 「哟,这才刚问就回来了?」司雨远远地就挥手,还不忘提高声音,「小九!你快些!都等你呢!」 自然,这般大声嚷嚷的下场就是被司云一把摁在了石凳上,还不忘一手把人嘴给一道捂上了。 后者呜呜了两声试图挣脱,被瞪了一眼后只能乖巧作罢。 苏念雪失笑,望着她的目光柔软。 晴岚提着剑从迴廊那头绕了过来,她摸索着从腰间将那块玄铁令给取了下来,径直抛给了白子书。 白子书伸手接了,颇为好笑地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身边的姑娘,道:「怎么?你也不打算要?」 「我要来作甚?」晴岚眉梢一挑,过去站到了苏念雪身边,气定神闲道,「不过……也?」 「是啊,你这是打算跟你媳妇儿跑了?」他从衣袖里摸出方才苏念雪给她的那块阴差令,故作头疼地皱眉,「你说说你们俩,就这么把两块令都给我了?」 「你可以给一块给除了我们俩的其他人。」晴岚偏过头笑了声,「二哥,我不适合,无论是鬼首还是庄主。」 「纵然经此一役江湖中人也难寻墨客山庄真正所在,但终归同以往不同了。」 论及处理这些往来,她志不在此,白子书其实比她更合适。 「晓得了。此后的事情我们不必管,倒也乐得清闲。」他摆了摆手,「你跟念雪去何处我是不管了,但何时要回来记得事先说一声,我让文旬下山接你们。」 晴岚含笑点了点头。 东边的光亮还是温和的,两人并肩而行,那层暖日就这么渡在了肩头,苏念雪勾着她的尾指跟在后头,忽而轻轻拽了下她。 晴岚回过头,递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笑什么?」 苏念雪舔了下唇,朝她张开手臂。 晴岚怔了一下,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张开手臂过去把人抱了个满怀。 然而对方下一瞬就扣住了她的右手。 医女眯起眼,笃定道:「你手在抖。」 虽然只是很细微的颤抖,但她仍旧一开始便觉察到了。 晴岚忍俊不禁,老实承认道:「不是什么大伤。」 苏念雪看了她一眼,牵着她推门而入。她走到架前取了针囊,道:「坐下吧,我瞧瞧,不然日后落了暗伤就不好了。」 她依言乖觉地在桌前坐下,试探道:「你不气?」 「为何要生气?」苏念雪替她诊了下脉,抽出银针刺入穴位,「不过……我不气你便不用挨罚了?」 第297页 她抬起头眯眼道:「家法伺候。」 晴岚愣了下,笑道:「家法?」她怎得不晓得还有这回事? 苏念雪抽针的手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破有深意地敲了下桌子,道:「嗯,老规矩。」 「你在下头,不许反抗。」 晴岚:「……」 这算哪门子家法啊?! 苏念雪气定神闲地同她对视,大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末了还是晴岚没忍住笑着摇了摇头。 「好,好,家法是吧?我记着了。」 最后一缕日头悄悄自窗子钻了进来,苏念雪收了针,坐到她身侧同她十指相扣,她看了眼窗外染红了的霞光,靠在晴岚肩头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章 落子 北边的消息传回中原意外地很快,同先前所计划好的如出一辙,有人站出来为从前万人唾弃者说话,也有人说这不过是鬼差的计策,虽说人云亦云的,但到底是要比原先一边倒的谩骂声要好得多。 鬼差与墨客山庄之名,逐渐也从原先的邪魔歪道变成了如今江湖人口中亦正亦邪的神秘门派,至于后续若何,倒也不是林知忆可以去管的了。 她靠在椅背上,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不过她才刚松了口气,门外便传来了一阵响动,沈楠茵推开门沖她挑了下眉,道:「若不是我上门,你这两日可真的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你从哪儿进来的?」林知忆诧异地看了眼毫无声息的迴廊。平常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手底下的人怕都得立马进来禀告,今日倒是安静得很。 沈楠茵走到她跟前,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来晃了晃,道:「有这个在,自然没人拦我啊。」 她手上拿着的是先前林知忆给她的六扇密令。 林知忆挑了下眉,悠悠道:「六扇密令不是这么用的,沈二小姐。」 「那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用啊。」沈楠茵嘴角抽了抽,她手掌撑在案上,探身凑到她面前,颇有些咬牙切齿道,「若是我今日进来时非是凑巧听见你师兄提了一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 「倒也不是。」林知忆向后仰倒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现今意思到了就成了,这块密令里的含义,其实倒也不甚重要,至多不过是……锦上添花?」 沈楠茵差点给她气笑了。 她直起身子抱臂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仍旧是初时相见的打扮,宽袍锦绣,髮髻松散,端的一副无拘无束的洒脱模样。若不是时刻带着千户腰牌,谁敢信这么个人是六扇门最年轻的千户?说起来……她也不是没见过对方穿飞鱼服,在京城的时候,带队去兰陵的时候便是了,那时瞧着她倒也没什么意见,也不晓得为何平日里不做如此打扮。 「作何这么盯着我?」林知忆见她在面前呆站着,不由出声问了句。 沈楠茵回过神,眯起眼盯了她一阵,忽然伸出手去捏住她的脸道:「锦上添花?我倒是不晓得林千户哪儿来的花?」 林知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没坐稳从椅子上跌下去。 见她反应这么大,沈楠茵忍着笑冷脸道:「唔……传闻中乖张不驯,出入随心的林千户,说出这句话这么难?」 至此林知忆再不知道说什么才是真的傻,她抬手拉开□□自己脸颊的手,嘴角勾笑道:「一定要说吗?我觉得你应当知道。」 「我知道你便不用说了?」 林知忆顿了一下,悠悠开口道:「六扇密令一般给的是非六扇中人,每个千户一生只有一块,但却未必是在死后交还。缉拿恶徒不比鬼差刺杀安全,是以若是身死,只要手持六扇密令者上门,六扇门便会护那人一生。」 「这块一经送出,断没有归还的道理。阿茵,这般说,你能明白何意吗?」 沈楠茵眼底有一瞬的动容,她沉默了片刻,道:「我能问问为何是我吗?」 林知忆笑了笑,道:「你还记得你幼时去过一次清河吗?」 「嗯?」她歪头思索了一下道,「好像是有过,当初流寇盛行,权煌阁说一家之力不足平,所以江湖各派大多有人前往相助,当年阿爹也带着我和大哥一起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在山寨里见到了个浑身都是伤的小姑娘,还……」 话至此,她忽然收了声,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笑吟吟瞧着她的人。 不是这么巧吧…… 「你不是出身权煌阁吗……我记得那一次权煌阁主明明说的是自愿做诱饵,你……」 谁会拿亲女儿以身饲虎狼? 「庶出没名没分的,谁在乎?况且他拿捏着我母亲,我能不是自愿吗?」林知忆嘆了口气,眸子暗淡了下去,「拿孩子做诱饵全了他权煌阁的美名,当真好心思啊。」 「所以你在江南才那么厌弃江临的所作所为……」沈楠茵恍然道,「你若不说,我真的忘了……」 「现下想起来也来得及。」林知忆正起身子眉眼微弯,「那个时候我记得你的名字,但江湖之大,倒也没想刻意寻一次,如此看来,你我有缘得紧。」 「那句话还要我说吗?」 「算了,暂且放过你。」沈楠茵眸光软了一瞬,故意哼了声道,「你这是打算传信给念雪她们?」 「嗯,她们人还在茨州,说是尚有要事未处理。」林知忆倒也没逗她,正色道,「如今江湖正道肯与鬼差冰释前嫌,多半是因为北境此次厄尔多之难,这里头不少人都发觉了鬼差的影子,做不得假。再加上沈家主和朝廷这边有人肯出面,谢家也一反常态地没多言,走江湖的这些人精多半都晓得了这是何意。于情于理,都该告诉她们一声,毕竟……」 第298页 她话音一顿,笑了下道:「恐怕过段时间她们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该暗地里跟着瞧瞧相助平乱的鬼差究竟是何模样了。」 信使将消息传到茨州的时候恰好赶上了冬初的第一场雪。 北地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顷刻间便是天地素白。猎隼抖了抖翎羽,欢腾地扑闪着翅膀过去叼走了盘里的肉条。 晴岚伸手过去点了一下猎隼的脑袋,将盘子往那头退了些阖上了窗子。 入了冬,屋子里烧着炉子,木柴燃烧的细微声响在屋里显得格外明显。 桌案上信使递来的信被撕开摊在桌上,苏念雪撑着脸抬眼瞧她,笑道:「前脚这信刚到,你这就收了楠茵她们的消息,挺巧的。」 「也不算巧。」晴岚探身过去把竹筒放在了桌上,「说的是一件事情。」 「嗯?」 「该信的人总会信,不信的即便是如今这个样子也是不信的。能洗刷不白之冤,已经算是很好。」晴岚摇了摇头,「有时候他们也没错,若无北境这一次,本来墨客便是为了正邪两道□□所立,我们确然是算不上好人的。」 「哪有纯粹的善人,你说的不错,这样就已经很好。」苏念雪朝她扬了扬手上的信纸,「不过这封信不是江湖的事情,是雁翎递过来的抄本。」 「说了什么?」 「大战初歇,铁骑凯旋。」她指节抵在下唇上,颇为感慨道,「两百多年了,梁燕宿仇总算是了结了。」 言下之意,这世上恐怕再无北燕之名了。 「比我想的要快些。」晴岚琢磨了一下,「纵然萧易已死,狼骑群龙无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能破燕北王都才是。这位小侯爷……洛家还真是一门三将才?」 「那倒不是,跟清河姐姐和……先代靖安侯比起来,清泽还差了点。」苏念雪摇摇头道,「是拿到了燕北的布防图。你要不要猜猜谁给的?」 「周秦。」 能拿到这东西,除了他也没别的人了。 「布防图是他给的,萧易也是他设计借刀杀人。」苏念雪不无感嘆道,「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 晴岚一时间竟也是有些五味杂陈,她指尖无意识地点在案上,良久方开口道:「不论是以何种方式结束这场乱局,旁人大抵都只看结果。这位洛小侯爷,怕是青史留名啊。」 苏念雪手顿了一下,道:「世间万物,终抵不过盛极必衰之法。」 没有北燕,雁翎的铁骑也不再有存在的理由,甚至……包括曾为飞羽营的墨客山庄,如今也总算能从最初的桎梏中挣脱。 「墨客会跟寻常江湖门派一般开宗立派吗?」 「即便要收徒,也不会放在明面上。」晴岚嘆了声,故作苦恼道,「毕竟咱们以往名声不是特别好,若是有人入门蓄意报復,荆楚山势陡峭,都不晓得往哪儿跑。」 苏念雪噗嗤笑出声,道:「谁敢啊?招惹鬼差,不要命了?」 她顿了顿,心思一转又道:「话说回来,阿岚,你想收徒弟吗?」 「作何这么问?」晴岚愣了下,转而思忖片刻道,「我应当不是很适合做人师父……」 「你以往教我滴水剑的时候不也教的挺好?」 「那不一样。」她伸手去颳了下她的鼻樑,轻声道,「这种事强求不来,若是将来遇见合适的,收个徒弟也未尝不可。来日方长,再看吧。」 苏念雪摸了摸鼻尖,话锋一转道:「也是,先不说这个了。咱们似乎有件事儿没做,也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位了不是吗?」 「的确是时候了。」晴岚笑了下,问道,「你是在这儿等我回来,还是一起去?」 苏念雪眨了下眼,道:「你如今倒是不怕他会伤到我了?」 「不会。」晴岚眼底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消失这么久,要动手早就动手了。恐怕……」 「他也在等一个了断。」 敌手灭,声名正,他想要的都做到了,换句话说,纵然死了许多本不该死的人,他想做的仍旧算是成功了。 时怡曾经那句愿山海清平,也算是全了。 他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苏念雪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我跟你一道。」 「好。」晴岚过去将挂着的大氅拿了披在她身上,伸手去在她发顶揉了揉。 「那便一道去听听,他还想说什么吧。」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孤坟 北境的大雪下起来便没完,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而落,顷刻间带来了北地的寒。 晴岚和苏念雪寻到周秦的时候雪停了一段时间。 男子腰间挂刀,静静地蹲在一处坟前,大雪落满了他的肩头,想来他已经久未有所动作。 墓碑上无名无姓,在雪山之中好似荒冢。但晴岚知道,这是时怡的坟。 「你们来的比我想的要快。」他没回头,只是将纸钱丢进坟前的火盆,「看来中原的情况不错。」 晴岚挡在苏念雪身前,指节扣在剑格处。 没听见她回话,周秦扭头睨了她一眼,拍了拍手道:「要来看看她吗?」 「……这一回,不是衣冠冢了?」晴岚眼皮一跳,冷声道。 江陵的那一处坟冢收敛着往昔佳人的一袭衣袍,却也不过只是留了个念想。 「不是,但这里头埋着的也不过是我在原处抓起的一抔黄土。」他抬起手擦拭着冰冷的墓碑,原本空洞森冷的眸子在提起时怡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却又很快黯淡下来,「满屋的□□,铁傀儡进去也会被炸个粉身碎骨,更何况□□凡胎。」 第299页 「你懂我赶到的时候看见一片狼藉时候是何种想法吗?」 亲眼看着满目焦土,唿吸间全是刺鼻的□□味,任谁都会觉得绝望。 晴岚眸光闪烁了一下,唇线抿得死紧。 「我在原处翻了一天一夜,可我找不到她……连尸骨都找不到。」他咬紧牙关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却仍旧没回头,「如果……换做你与这位苏姑娘,你会不恨吗?」 晴岚眸光颤了一瞬,可很快,有人从后面握住了她隐在袖子下的手,安抚般摩挲了两下她的手背。 「我会恨布局之人,却不会恨自己身后的同行者。」苏念雪先她一步启唇道,女子的眸子清透,里头蕴藏的神色清明,「因为无论死者是谁,与我们同道之人心中皆会有痛。」 从时怡,到现今的白瑜与白子珩,还有每一个因此而丧生的人,他们的死刻在了每个与亲近相熟的人心底。 周秦十指收紧,却是笑了声道:「可我恨。如果暗桩能先一步寻到蛛丝马迹,如果那年的墨客令再多一分谨慎,如果当年白子珩没有驳回那一道命令!时怡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同样也恨我自己……或许还有她。」他摇头,唇角笑意冰冷,「为什么我没有能及时觉察?为什么她不能自私一点……她为什么不能想想她如果死了我会如何!」 「她是当年的北疆鬼差之首,让旁人去,躲在人身后,看着别人为她而死,她不会这么做。」晴岚拧着眉头道,「如果可以,你以为时怡姐姐她不想活着吗?!」 「周秦,依你这般算,岂不是要将天下都恨上?」 寒风凛冽刺骨,却浇不灭心火。 火盆里的纸钱烧尽了,残余的火星子在寒风之下将熄未熄。 周秦侧过身,手掌已经搭在墓碑上,他目光掠过面前的二人,道:「你们以为,我不恨吗?」 「八年,不,现在已经九年了。自我离开荆楚,遇见北燕人,我就已经知晓我该做些什么。」周秦眼底情绪翻涌,「朝堂有人抹去污秽,我无需费心去管,但当年与此事相关的,我皆斩于刀下。我在北燕卧薪尝胆七年,每一日看着燕人的脸我都觉厌恶,但我必须得忍,我若要报仇,若要下完这盘棋,我就需要厄尔多这把刀,所以我会帮他们,告诉他们只要掌握了厄尔多,就能洗去北燕朝廷里的蛀虫。」 「所以你将刀尖对准了昔日同袍。」苏念雪接过话道,「仿照墨客令对你而言非难事,横竖不过一块令牌,伪造一次,鬼差的罪名便多一桩。这些年六扇门的悬案,莫名暴毙的官员,多半都是与当年事相关者。你收买了悬赏榜上的恶徒,将无法以鬼差之名了结的罪状设计推到了这些亡命之徒身上。如此,鬼差也需得暗地里暗杀这些恶名昭彰之辈。」 「不错。」周秦笑着承认道,「我不能让你们那么快发觉我在谋划何事,否则以白子书的性子,定会在知晓的同时下令鬼差入荒原扫清危险之人。」 「所以你放出流言,在必要的时刻爆出子书哥的鬼首身份,在藉以江湖传闻推波助澜。」苏念雪眸色一暗,接着道,「而作为主动为江湖正道递送消息之人,你也被当时的兰陵暗中奉为座上宾。所以这之后才会有谢家向唐门施压,意欲求娶唐家大小姐之事,而出于扫清邪魔歪道的想法,谢长轩也答应了。」 「我与他师承一人,自幼同道,无人比我更了解他。」周秦只淡淡道,「他一定会去,纵然白子珩这位庄主不允。玉天华是我命祈越所制,唐晗替他挡箭亦在我预料之中。」 「……你可曾想过他会以身替唐晗解毒?」晴岚忽然道。 「不曾。但会与不会,无关紧要。」他冷然道,「若不会,唐晗必死无疑,唐门纵然与墨客有所联繫,也必定心有龃龉。他或许不会自此一蹶不振,但所慕之人身死,也足以阻他一些时日,我要的只是时间。」 然而白子书选择了以半成的纤竹蛊移毒,勉强吊住了唐晗的性命,代价便是此生武功再无存进。 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外,却又说不上不好。 「我一开始并不知你是血杀术者,他此举,我本以为日后杀萧放的应是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念雪,「直到你回到中原,与这位苏姑娘有了牵扯。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猜得到了。」 晴岚眸色冰冷,她凝视他片刻,道:「周秦,这九年,你毁了多少人?六……不,七年前的哥哥和纪明奕师父,祈越,现今的大巫祝、石汶、阿瑜,堂兄……」 「凡事总要有牺牲。」周秦的目光在听到他提起小徒弟的名字时有了一瞬的动容,却又很快归于冷寂,「我只知最后的结果是,鬼差污名被除,北燕覆灭,应给时怡陪葬的亦死。包括她曾言的山海清平也……」 「她绝对不会认同做这种事来全此心愿。」晴岚冷声打断道,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落满白雪的坟冢上,平静地开口,「那个遗愿不该是以这种方式了结。」 「可那该是如何?依照白子书所想的那样逐步把鬼差的重心转移到黑鹰上吗?」他嗤笑着摇头道,「你们想过这要多久吗?十年?还是再等百年?等到旧时少年入荒冢,今时岁月成孤烟?」 他站直身子,指尖自冰冷的墓碑上滑落,道:「即便到那时如你们所愿,黑鹰之名不似今日墨客,那往日墨客死于刀剑的人又该如何算?无人会记得谁曾做过什么,留在他们身后的名字依旧是一片污秽。」 第300页 「所以你情愿用旁人性命来换回这一段或许长久的时日,用无辜之人的鲜血来洗刷往日污名。」晴岚凝视着他良久才开口,「可是周秦,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出身于墨客,因何而叛,为何而叛,你当真以为再也无人知晓吗?」 大雪纷纷而下,落满了她的肩头,她极目远眺,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素白。 「十年,百年,看似光阴长久,但终会有那一日,会有人拨开往日阴云,立于朗日之下。可你做了什么?一人挑起烽火狼烟,陷边地百姓于战火离散,害得多少人枉死。你所谓的洗刷污名,用的不是其他,是这些人的血。」她眸底压抑着的暗色终是化为一句嘆息,「若她在天有灵,你觉得她良心可会安?」 周秦望着她一时无言,男子低垂着眼,立于雪中像是静默的石像,他道:「良心不安吗?那过往已死之人就该受众人指摘吗?小九,你说我用旁人的血来洗刷污名,那你告诉我……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从来没有。」他抬起头,眸光暗沉,低声道:「黑鹰即便能立足江湖,也无法洗刷墨客往日的罪名,甚至只要一扯上关系,流言就会将你们费尽心力早就的名声毁个一干二净!恶名总比美名留得长久,江湖人不会记得你们做过什么,只会记得你们与曾经『十恶不赦』的鬼差是一路人。所以,早已註定结局的事情,我不想等。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我只希望来日她的名字可以是干净的,至于我……」 「如果註定要有个人深陷泥沼,如果脏了我的手可以换回我想给她的,她曾经想要的一切……那我便不要干净了吧。」 晴岚听罢忽然笑出声,道:「你以为的不要干净,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罢了——」她抬眸远望,眸间有讥讽与怜悯:「她若泉下有知,曾经该有多喜欢你,如今便会有多失望。」 时怡想看见的是什么呢?是所爱之人能将聪敏才思用于正道,是在她死后他不会深陷泥潭无可自拔,最终害人害己。 可这些周秦都没能做到。他用九年光阴,将活生生的人当做无情的棋子,只一味执着地想求一个臆想中的完满。 这个完满是看客眼中的完满,却是局中人心底永远的悲怆。 身在局中的他们都失去了太多,这盘棋没有赢家。 周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手掌握住了刀柄。 「你说的不错,小九,完满谁都说服不了谁。你我之间,迟早会有这一战。」他缓缓抽刀握于掌中,却是勾了抹笑,「你胜过了萧放,但古往今来厄尔多从未胜过血杀术,杀他也不足以证明什么。来让我看看吧,这些年你究竟成长到了何种地步,墨客……不,飞羽最后的血杀术者。」 瞳眸中有血色蔓延开,雪落刀刃,他的指尖冰冷。 晴岚默然地抽出长剑,侧头冲着苏念雪轻轻颔首,继而缓缓抬臂举剑。 苏念雪沉默着退开到远处,作了看客。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一战,避无可避。 「我不会否认这个结果于我们有益,但我绝不认可你的所作所为。」她抬起眸,眼底是如出一辙的绯色。 「早在南疆我便有言,你我……註定不死不休。」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雪 刀剑相击,声声刺耳。 周秦架住她的剑,不忘开口道:「当年飞羽建墨客,可有想到今日会是自相残杀?」 「你也配提飞羽?」晴岚手腕一翻变招一斩,反守为攻道,「飞羽遗风你可知一星半点?」 「遗风?为愚民死己身吗?这难道就公平?」 晴岚横剑拦刀,眸色凛然道:「这世上有真的公平吗?你觉不公,便是以他人为棋的理由吗?」 周秦不答,话锋一转道:「有何不可?小九,血杀术裨益巨大,你当是清楚你我之间差的那些年。」 「你真能胜过我吗?」 可后者抽剑一次,却又险些让他来不及回防。 「周秦,问这句话,你当真一无所察吗?」 她抬手抹去脸侧的飞雪,戏嚯道。 比内力,还是他技高一筹,但……若是比纯粹的意蕴呢?胜的是晴岚。 周秦面色一沉,足下腾挪而走,借势压制住墨尺的锋芒。 晴岚动作未停,反过来止住刀势。 「到底是你控制了血杀术,还是血杀术反过来控制了你?」她挣开长刀的束缚,反手又是一剑直逼面门而去,「恨愈深,执念也愈深,你只会让自己成为武学的傀儡!」 周秦抽刀回挡住剑尖的突刺,道:「阿瑜也说过,我不过是被仇恨占据的躯壳。可那又如何?到底是我赢了!」 「你赢了?你又赢了什么?换得回已死之人吗!」 剑气与刀锋在雪中纵横,两个人的身影交错在一片素白之下,招招下杀手,却又有了种奇妙的瑰丽感。 两人的功夫早已如臻化境,每一次交锋都足以让人惊嘆。 然而这般毫无保留的对招消耗也同样巨大。 晴岚凝视着他的脸,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眼底眸色渐深,足下一点再度挥剑而上。 这一剑毫无保留,她将所悟的剑意与修为凝于此剑之中,墨尺剑身颤鸣不止,似也心有所感。 周秦挥刀迎上,眸底却有什么一闪而过。 第301页 「噹啷——」 剑气轻而易举地挑开了刀刃,他垂着眼,顺势松开了握刀的手。 长刀坠入冰雪,剑尖就这么刺入了他的胸口。 晴岚眸中骤然掀起波澜。 他……什么意思? 温热的血泼洒而出,染红了周遭白雪,他抬手握住墨尺的剑刃,眼底的暗色一点点褪去,神色淡然。 「小九……你适才问我的,我如今可以回答你了。」他喘息着收紧手掌,似是根本不在乎锋刃刺破皮肉的痛,笑说,「这便是最后一步棋了。」 晴岚眼底愕然一闪而过,但她来不及多想,便见面前的人忽然抬掌蓄力,嘶吼一声径直朝自己拍了过来。 墨尺的剑身随着他的动作刺得更深,但他却丝毫不在意。 晴岚无奈只得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侧身聚气于掌心仓促同他对了这一掌。 对方内力修为胜于她,这一掌对得仓促,她身形晃了两下,往后退了好几丈远才堪堪稳住身子。 寒意随着鲜血的流淌而逐渐漫过四肢百骸,周秦单膝跪倒下来,鲜血淋漓的手掌握住了刺入胸口的长剑。 他额角青筋直跳,甚至连身体都在不自觉的颤抖,但他仍旧死咬着牙,像是用尽最后的气力,一点点将长剑抽离出自己的身体。 而后他扬起剑,用力朝着晴岚的方向掷了出去。 晴岚侧过身,长剑擦身而过刺入雪中。 「我不会……成为旁人眼底,墨客的污点。」周秦冲着她咧嘴笑,他捂住胸口的伤,笑声在风中迴荡,「如此……这局棋才算……完满。」 话音未落,他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藏在大雪之下的绳索,用力一扯。 □□燃烧的气味霎时散出,晴岚眸子骤然一缩,想也不想回身抽剑而出,足下一点过去带着不远处的苏念雪往后急掠。 那是雷火弹,他早在她们来之前就布置好了一切。 耳边引线燃烧的声音愈来愈近,他送了松了最后一口气,仰面躺倒在大雪之中。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那个早已离去的身影。 女子一袭素袍,眉目依旧是记忆中的温柔清朗,她将手背在身后,略微倾身沖他笑。 「时怡……」他嘴唇嗡动,低哑着声音伸手想去抓住那个影子。 「我是不是……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眼前的虚影没有回答他,只是含笑伸出手虚虚握住了他探出的手臂。 明知这是死前的走马灯,他却仍旧开怀地笑了。热浪迫近,他合上眼,缓缓垂下手,那一滴泪垂入雪中,了无踪迹。 爆炸声震耳欲聋,晴岚翻身压在苏念雪身上,将人牢牢扣在了自己怀里。 溅起的雪覆上她的后背,差点将人给全埋了 晴岚甩了甩被震得发昏的脑袋,抬手拨开了身上压着的雪。 不远处依旧火光沖天,滚滚浓烟翻滚而上,她侧过头,墨尺之上的血还未被拭尽。 苏念雪紧张地把她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无事后方长长松了口气。 「他……」 「死了。」晴岚眼睫轻颤,末了也不过轻轻摇头道,「那一剑实打实刺上去,伤了他心脉,如果只是想脱身,没必要受这一剑。」 那一剑蕴含的内息与剑蕴可不是开玩笑的。 苏念雪默了一瞬,颇有些五味杂陈地嘆息道:「好一个最后一步棋,他恐是早已了无生意,即便你不来,他也会自尽于此。」 「他此生唯一的善意,给了时怡。」晴岚拍了拍身上的雪,伸手拉她起身,「山下是昔年埋骨之地,若是想同葬,应该在山下才是。」 苏念雪凝望着远处的一片狼藉,久久方道:「或许,他也曾有那么一瞬的悔意。」 他是最了解时怡的人,她们说的那些……他又岂会不知呢?可那点悔意终归抵不过执念。即便真悔了,错处已成,自尊不允,再无可回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所以无需同葬,收黄土葬与此间,以同种方式赴死,能够远远地看她一眼,也算是他给自己的一个结局。 「只是结果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是棋子。」苏念雪琢磨片刻便明白过来道:「死于你手,生死无证,即便日后有人要计较起他出身墨客,可会有人查出他死于鬼差之手,倒是还落了个大义灭亲的美名,真是好算计。」 晴岚俯身拾起墨尺收回剑鞘,道:「也许吧。」 她抬起眸,向着眼前的凋敝之景,向着同化焦土的那一方荒冢,弯下腰行了个礼。不是向着周秦,而是向着时怡。 苏念雪解下了随身的水囊,缓缓将水倾倒在雪地中。 「没有酒,便以水为代吧。」她收回手,轻声道,「若你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晴岚看她做完这一切,伸手去同她十指相扣,道:「走吧。」 鞋履踏在雪上,吱呀直响。 边地的小城似乎已经从走出了往日的战火,巧合的是,她们俩进城时恰好遇见了班师回朝的铁骑。 马上的少年将军约莫也是瞧见了她们,远远地沖她们笑着点了下头。 晴岚抬手沖他遥遥一抱拳算是回礼。 将军一扬马鞭,领着一众整肃骑兵撒蹄而去。 「阿岚,你看那边。」苏念雪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往路边的酒肆看去。 第302页 她依言侧头,瞧见酒肆里的景象时微微一愣。 原本谈笑饮酒的江湖人站起了身,遥遥地向她含笑抱拳。 苏念雪勾着她小指的手晃了晃,笑着感嘆道:「人心啊,当真是个很复杂的东西。」 有人不信人心,觉得天下熙熙为利来,有人信,便觉得这世上之人大多善者。可到底是善是恶,又哪里是三两句话可以道尽说明的? 「嗯。」晴岚回神应了声,嘴角微勾道,「不必看了,走吧。」 两人牵着马走过长街,迈步踏出了城门。 细雪落于肩头,晴岚上马前伸手替她繫紧了大氅,道:「今年的第一场雪约莫也快停了。」 风吹散鬓边碎发,苏念雪抬手拨弄了两下,不无感慨道:「新雪初霁,不错的兆头。」 她顿了顿,翻身上马勒住缰绳,似是玩笑般轻声继续道:「我初入江湖时,师父问我说,我来此一遭所求为何,那时我说,既为医家出身,那便云游山河,遍览四时风物,总归就是不被束缚便好。那时我可不晓得会有如此动魄惊心的经歷。」 「敢只身闯西域,你那时该料想到这之后牵扯甚多。」晴岚俯身摸了摸马鬃,眼底攒着笑,「如今还想吗?」 「那是自然,不过该改一改才是。」苏念雪策马跟着她并肩而行,「子书哥应该不会催你回去吧?」 「不会,即便是催,我也可以不回去。」她偏过头,琉璃般的眸子里盛着暖,「这么一折腾,他总该让我休息些日子。而且后续种种未必用得上我,还是让他亲自来吧。我么……护你这一路,自然是求之不得。」 苏念雪眉眼弯弯,沖她眨巴了下眼睛,煞有其事道:「此一路可有期限?」 「有。」 「嗯?」 晴岚瞥他一眼,倾身过去执起她的手,轻轻在手背上落了个吻,道:「此一路,此一生,我都该是你的。」 苏念雪失笑,她眸底柔色蔓延开,低语声随着风模煳去。 北地的风雪被抛在身后,达达的马蹄声逐渐远离。 风起云落,云动风止,到底是,同道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第154章 番外一 曾少年 大暑时分,晴岚带着苏念雪回了趟荆楚。 山中比其余处要凉快些,倒也免得暑热之苦。闲来无事,苏念雪有时会下山去镇上的医馆瞧瞧,也算是帮些忙。 这么一来二去,山下的百姓也大多晓得了她跟山上的鬼差有些关系,倒也亲近不少。 这一日她刚从山下的医馆回来,便见着晴岚拿着东西正打算出门。 「你这是要去何处?」 「后山,冷月泉那边。」晴岚指了指大概的方向,「去那边屋子看看。」 苏念雪瞥了眼她手里拿着的白布,笑着调侃道:「让你去打理一阵子?子书哥怕不是看咱们待着不干事儿了吧?」 「那倒不是,就是前两日跟着司雨去后山时看见了,便想着进去看看。」晴岚歪了歪脑袋,眸子清亮,「你要跟着吗?」 总归无事,苏念雪思索了一阵,拿上东西跟着她过去了。 这间屋子偏僻,大抵已经很久无人打理,甫一打开便是满面灰土。 苏念雪咳嗽了两声,忙不迭地过去推开了紧闭的窗子。 里头的东西不多,一张床榻一个古旧的木箱,也不晓得里头是些什么。 晴岚矮身看了眼锈迹斑斑的锁,抽了匕首稍一用劲将锁弄开。 只不过她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声。 苏念雪闻声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我倒是不晓得这东西竟然还留着。」晴岚探手过去取出了箱子里的小木剑,拿起手边的白布轻轻拭去了上头的灰。 「这是……你以前的物什?」苏念雪弯下腰看了眼,颇为好奇地拿来看了两眼,「怎得放到了这种地方压箱底了?」 晴岚思忖了片刻道:「是初时学剑的时候,时怡姐姐做了给我的,那个时候年纪小,不好直接拿铁剑,她便做了这个。」 言至此,她像是猜到什么似的在箱子里再翻找了一阵,从里头抽出了张泛黄了信笺。 她的目光在信封上早已斑驳的墨痕上掠过,忽然长长嘆了口气。 苏念雪凑过去看了眼,她记性一向不错,那上边的字样也同样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我说为何会在这里。」晴岚面色复杂地吹去了灰,「周秦……所有和时怡姐姐有关系的东西,他都留在了这里。」 除了随身的那支笛子,还真是什么都没带走。 「阿雪。」她拍了拍身侧的蒲团示意她坐下,忽然道,「你想听个故事吗?」 「关于……我和他们两个的过去。」 墨客立于荆楚群山之上,即便是大暑天也不会太过闷热,凉风拂过山间绿叶,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只可惜现下被困在山洞中的几位却没这个兴致。 「还是解不开吗?」时怡凑上去看了眼繁复的机关锁,忍不住道。 「没那么快。」周秦沉着脸拨弄着机关,不忘把人往后边推,「看好小九,别又踩着什么不该动的地方。」 这是上山那条暗道的岔路,本想着带着下山走走,却没想她突发奇想来这边瞧瞧,这不,连着他也给困里头了。 第303页 年幼的孩子见她过来,抬起头瞧了一眼,復而低下脑袋去琢磨那一小块石壁。 时怡蹲下了身子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说:「怕不怕?」 她摇了摇头。 时怡半是感慨道:「你这个样子究竟是像了谁呀?不说爹娘,子书也不这样啊?」说完还不忘睨了眼在专心解机关的人。 「倒是跟他有点像。」她这般说着,起身往另一处凸起的石壁走过去。 近乎同时,那头的周秦指尖恰好拨动了一处机关。 咔嗒一声轻响,他心头一跳,便听得钢钉的破风声。 这些机关大多是立庄时所设,如今已算是破旧,他信手一扬,袖中飞刃倾泻而出,拦了个十足十。 可惜还不等他回头继续琢磨机关,便听得一声细响。 「时怡!」 一枚被略过的钢钉迎面而来,千钧一髮之际,只听得一声脆响,她面前忽然间有块木板直直落了下来,拦下了破风而来的钢钉。 还没等她回神,又听得一声闷响,原本紧闭的石门轰然而开。 时怡从后头转出来,目光落在了不知何时跑出来的女孩身上。 小姑娘仍旧木着脸,她一只手抓着石壁上凸起的一块,紧皱着眉头。 时怡跟另一边同样错愕的周秦对视了眼,先一步走过去蹲下了身子。 凸起的那块确实是机关不假,只不过从他们这里看过去无甚不同,也就是这些个还未窜个子的孩子能敲出来蹊跷。 这么一看,他们先前纠结的那一处机关锁倒是个障眼法了。 「可以呀小九。」时怡弯腰一把将女孩抱了起来,笑眯眯道,「阿秦都没找到的地方你居然能瞧见?」 年幼的孩子揪紧了她的衣襟,说话声音细软:「再不出去,又要挨鞭子。」 她说的是罪鞭。 「好。」时怡把人往怀里兜了些,又向着周秦一颔首,足尖一点便从洞口跃了下去。 荆楚山势险峻,也由此练就了鬼差一身好轻功,年幼的孩子趴在她怀里,一双眼睛里透着惊嘆之色。 时怡在山崖边的松木上借力一点落了地,边把人放下来边道:「日后轻功练好了,想如何都成。」 紧随其后落了地的人脚下一个踉跄,忍不住道:「别教坏孩子。」 别说笑了,这孩子才多大,怂恿个小姑娘攀崖飞涧?她怕不是嫌鞭子挨得不够多。 「怎么就教坏孩子了?」时怡回头沖他一挑眉,言之凿凿道,「我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话音未落,不远处便有人接了句。 是白子珩。 周秦:「……」 他就知道最后会这样! 结果还是一人挨了五十鞭子,他们俩武功好,这点皮肉伤倒是不妨事。唯一可能有些头疼的便是庄内修缮的几位阴差那两日瞧着都想上来揍他们一顿,不过也就是想想。 再过些日子,晴岚和白瑜这些孩子也差不多到了习兵刃的时候,时怡略一思索,统共这些日子他们不必跑东跑西,索性先行替几个孩子取了木料过来打磨,此举倒是让人颇有些吃味。 「你倒是挺喜欢她。」 「那是自然,小九聪颖,又生得可爱,如何不喜欢?」时怡屈指一弹剑身,歪头本想笑笑,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嘆了声,「年前那桩子事儿,鬼首与夫人去得突然,子书匆匆接任,本就事忙,还要费心处理身后事……这孩子到底年岁尚小,可不得多看顾着?」 周秦瞥了瞥嘴,接过她适才拭剑的白布擦起自己的刀。 你让人学轻功去瞎胡闹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怎么?你还同个孩子置气起来了?」时怡失笑伸手过去戳他的脸,「也不见你对阿瑜作这副模样。」 「那不一样。阿瑜是徒弟,小九她……」 「知道了知道了。」她放下剑,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方侧过眸子道,「但其实是不是徒弟不打紧,墨客的大家自踏出那一步便是生死与共。你、我,子书子珩,还有现在的小九和阿瑜,山中岁月不知年,我们早已是割捨不开的亲人了。」 春日和煦的日光穿过林叶落到女子一双乌眸中,她唇角含笑,眼中似有山河千秋,亦有眼前少年。 周秦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道:「晓得了,你既喜欢,那便随你。」 他一向不会对时怡说一个不字。 女子闻言眼底笑意愈深,周秦无奈嘆了声,拿起适才对方削好的木剑道:「去寻那丫头吧,这把剑我拿去再琢磨一下给她。」 时怡目送着他那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忍住笑出了声,还不忘喊他:「可得记着了,小姑娘可是救了我一次呢,别给我忘了。」 匆匆远去的人没再回她,只是摆了摆手算是听见了。 少年岁月总是短暂,北境一事,庄内牌令更迭,少年人无言接过先人染血的牌位,各自匆匆奔向所司之处。 那几年被父辈庇护的日子便像是偷来的。 江湖上仍旧盛传鬼差恶名,只是少有人知晓,在那凶名背后的,也不过是一群十余岁的少年人。 时怡在北疆少有收到荆楚来信,即便有,心中也是交代些暗桩要略,她熟知周秦性子冷,倒也不恼,只觉末尾寥寥数语挂念颇为有趣,就好似透过薄薄的信纸能瞧见少年泛红的耳尖一般。 第304页 她在北地的大风里将那一纸信笺贴身存放,而后握起冰冷的长剑,将面容隐藏在黑巾之下,与同袍一道隐没在暗处。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北地倒是意外地迎了个人。 小姑娘身上风尘僕僕的,一张小脸还未完全长开,细看之下还能看出幼时的影子,只是如今变得不大爱理人,倒是叫她颇为头疼。 几次任务之后,时怡把她单独拉到了一处,抬手在女孩细软的头髮上揉了一把,同她道:「小九,你这样不行。」 女孩困惑地眨眨眼,似是没明白她所指为何。 她自怀中摸出张帕子,细緻地替她擦拭着沾了灰的脸,严肃道:「你是个人,不是器具。」 「可是……鬼差不就该是最锋利的刀刃吗?」 「是,却又不是。」时怡手一顿,认真道,「在成为刀刃之前,我们首先需得明白为何是我们会成为这把刀。」 「我不明白。」 「我们并非为杀 人而杀 人。」她思索一阵,轻声道,「在举起你手中的剑之前,先问问自己,你为何要杀他,不是来自墨客令的理由,是你自己所认可的是与非,错与对。而后,再问自己一次,你杀此一人,之后会如何,你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墨客为飞羽之后,为制衡而生,小九,这制衡之下的是什么,你要想明白。人绝不可活成只知命令的器具。」 女孩眨巴了下眼睛故作深沉地思索了片刻,抬起眸细声细气地问她:「那……时怡姐姐是想看见什么?」 她闻言愣了一瞬,却又很快笑开来。 「我啊……」她的指尖轻柔地抚过女孩脑后细软的发,眸中盛着的是温暖细碎的光,「我想要我所爱的人能平安喜乐,想让这浩浩天下少些狼烟烽火,少些流离失所。若是可以,我想看见先人所期盼的四海清平能得偿所愿,也算是全了墨客立庄至今的一个夙愿。小九啊——」她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尖,笑说,「即便现在没有,等你长大些,自然便会明白这是何意的。毕竟我们小九是个聪明的姑娘对不对?若是日后找着了,一定得告诉阿姐我才是呢。」 面前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日是北境少有的晴日,无风无雪,天地清朗。随信差一道过来的周秦没去打扰,他站在迴廊之下,无声无息地勾起了嘴角。 只可惜风雪总无情。 时怡先前对朝廷向雁翎伸手便有所觉察,但她到底没料到即便作为江湖人,她们也依旧逃不开那个既定的局。 暗桩的猎隼来去无踪,却也追不上流逝的光阴。 她站在雪中,垂眸看去,山下的点点火光。 这是个陷阱,北燕人设了局,为的便是诛杀北境蛰伏的鹰,如若今夜他们不现身,城中埋藏的□□便会如期爆炸,届时又是尸横遍野。 但要破此局,就必须有人死。库房机关重重,能拆去□□的引线,也走不出重重包围。 「大人,我去吧。」身后跟着的几人里忽然有人请缨道。 「你之轻功,越不过去。」时怡嘆了声,眸中神色却是坚决,她回过头,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明日若有来信,先压下去,等到来援到了再和盘托出,单单一纸书文,信不过。」 「若没有,一切依计行事,务必让宵小之辈走不出这座城。」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像是料到了什么。 最先开口的那个鬼差忙道:「大人不可!你乃荆楚于北境主事者,怎么可以……」 「若非我,你们哪个去能保证除去□□?」她却淡淡笑道,「不必做无畏的牺牲。」 四下一片寂静,只余下呜呜风声。 时怡呵了口气,沉默地从怀中抽出一张信笺,放到了那人手里,含笑道:「若有来人,把这个带回去,代我向他……说声抱歉。」 那人闻言红了眼,艰难地接了信点头。 她笑着转身,仰头看了眼黑夜之中的满天星子,自崖壁飞掠而下。 同行者无言地注视着影子消失在黑夜里,融进那点点星火。 此去註定不回,那……便到此吧。 「我仍旧不知她那时是以何种心情慷慨赴死的。」晴岚指尖掠过斑驳的信纸,眸光悠远,「他们俩差一点就能见一面了。」 就差那么一点。 她还记得周秦带着信笺回到荆楚时是何样的悲苦,他提着刀,不管不顾地逼开围上的众人,将长刀插入大堂的桌案上,直视着白子珩,质问他为何驳回墨客令。 白子书上前想要劝慰,却被他一把推开。 谁都晓得即便发了墨客令,也是无用,他憎恨对方的漠然,却也憎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其实如今……不难明白那是何种心情。」苏念雪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背,轻声道。 「曾见朝日生辉,便觉暗夜难捱。」 若是谁见到那样灼灼如阳,却又温软似春光的女子,又该怎样才能割捨得下呢? 晴岚勾了下唇,抬手合上满是灰尘的木箱,道:「走吧。」 「不带着这些一起?」苏念雪跟在她身后走出屋子,轻声问道。 「算了。」晴岚缓缓合上房门,目光最后落在陈旧的木箱上时,带了些感怀。 「让他们留下的东西继续留存于此,或许才是最好的。」 第305页 苏念雪闻言明了地一颔首,五指穿过她的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最后离去时,她回眸望了眼落了锁的门。 或许不论最后她们所见为何,那些过往的年少是做不得假的。晴岚曾经那句话一点不错,时怡很好,所以周秦将此一生的善意尽数给了她。 原谅或是失望,还是让九泉之下的魂灵自作评说吧。 第155章 番外二 人间星河 那之后要处理的江湖事务其实要比想像中更多,一封接一封的信笺被传至荆楚,活脱脱像是嫌荆楚山不够高,要再堆一座把人给埋了。 白子书盯了桌案上堆着的这些东西好一会儿,唰地一下合上了摺扇。 「把小九叫过来。」 旁边的唐晗听到他这话停下了擦拭机关匣的动作一挑眉,启唇道:「你作甚?」 他将摺扇抵在下颚处,沉吟了片刻,故作严肃道:「她如今可是咱们的排面,提起鬼差十之八九都记得她,光是武艺过人可不行。」 瞧他这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要不是早就知道他手上的那块墨客令是晴岚不要还回去的,怕是还真以为他是用心良苦培养自家妹妹做继任者呢。 唐晗赏了他一个白眼,偏过头没理会他在耳边叨叨,一面在心底给自己这个小姑子点了个蜡。 于是当苏念雪从山下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晴岚撑着腮帮子一边小声嘟囔着什么一边捻着笔伏案批阅文书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她有些哭笑不得地凑过去低头看了两眼她手里的东西,「你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后者闻声把手上的纸笔一扔,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苏念雪,开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去问我哥。」 她怀疑是他看自己太闲了,还有闲工夫把这些玩意儿丢给她处理。 嗯,不仅咬牙切齿,而且相当委屈。 这些东西哪来的不用多说,苏念雪没忍住笑倒在桌案上,一面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面还不忘颤抖着声音问她。 「那你能不看吗?」 晴岚伸手去把笑得打颤的人捞了起来,深吸了口气无奈道:「我觉得不行。」 谁让她摊上这么个哥哥?说好的回来做什么都不管她呢?说好的放她去云游呢? 全都是假的! 「唔……」苏念雪往后一仰躺倒在她腿上,思忖片刻道,「你想看吗?」 当然不想。晴岚撇撇嘴哼了声。 「那……」她伸手去碰了一下她的眼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们直接跑不就好了?」 晴岚:「……嗯?」 于是第二天没抓着人的白子书捻着书文长嘆说:「孩子大了,管不了了唉……真是愁死我了。」 唐晗受不了他批个文书还叨叨着当兄长的太没尊严云云,干脆利落地把机关匣往桌上砰地一扔,嘴角勾了个危险的笑:「你有本事把人抓回来?」 白子书:「……那算了,我还不想去惹安阳苏家。」 唐晗:「那你闭嘴。」 白子书:「……哦。」 之后这事儿就算是不了了之,毕竟他也确实懒得千里迢迢跑去长安抓人。 尤其上元将近,长安人群熙熙攘攘,更显繁华。 「哟,这不是苏小姐吗?」有认得的贵家公子见到人想上去搭话,刚开口却忽觉背后一凉。 女子一袭红衣,唇点胭脂,眼尾细细描着的眼妆将那双琉璃玉般的桃花眼勾勒得愈发精緻。 只不过本该是双多情的眼睛,在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是十足的寒意。 公子哥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等回过神,那姑娘已经拉着人走远了。 「人多眼杂,别走散了。」晴岚面不改色地拉着她往前走,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脑袋上的髮钗。 习惯了拿髮带随意地将头髮束起,戴着髮钗还是不大适应,还有身上这件衣裳和脸上的妆。 苏念雪抿唇低笑着剥了个糖炒栗子塞她嘴里,说:「还好我没让你带墨尺出门,这得吓到多少人呀。」 「不该看的,不要乱看。」后者含煳地咽了嘴里的栗子,便开脑袋小声说。 「嗯……我觉得,阿岚啊,看你的可能要比我多。」她噗嗤一下笑出声,小声说着借过带着人往长街的另一头走,「好了,走走走,带你去个地方。」 晴岚任由她牵着往前走,嘆了口气装作没看见四周看过来的人。 毕竟两个美人儿站在一块儿,想不多看两眼都难。 「咱们比一比,谁先上去?」苏念雪指了下尽头的高塔,拐到了个小巷子里。 「你要跟我比轻功?」晴岚望着她一挑眉,「打什么主意?嗯?」 「暂且保密。」苏念雪眼底笑意更深,她故作苦恼地咬着下唇勾着人手指晃荡,「不过阿岚你既然是天下第一轻功的后人,那能否让我一二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凑近去亲了下她的嘴角,颇有一副你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架势,真真是恃宠而骄了。 晴岚拿她没办法,指尖点在她眉心把人往后推了推,道:「好,让你十个唿吸够不够?」 「一言为定。」她闻言往后推了一步,足下御起轻功轻轻一点就跃上了房顶。 晴岚无奈地扶额嘆了口气,她目光瞟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顿时明白了对方那个笑是怎么回事。 第306页 穿着这身红衣在京城用轻功翻墙?她怕不是要把禁军或者六扇门招来啊? 算了,还能怎么样?还不是自己挑的媳妇儿? 心里默念着时间,她摇着头撇了眼人群,足下一点径直跳上了房。 不远处的人群骤然爆发出一声惊唿,但可惜晴岚动作太快,他们也只来得及匆匆瞥见一抹红影。 「你还真的不怕招来禁军啊?」苏念雪最后喘着气落在高塔上,失笑道。 「反正禁军来了也不敢拿你这个苏家小姐怎么样,解释两句就行了。」 得了,这是真的很理直气壮了。 「那算我输了。」苏念雪趴在她肩上笑出声,「你看那边。」 她们这么一闹腾,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有烟火在长夜中绽开。 长街的喧闹声更盛。 「说起来,这么些年我也没有好好过一次上元节。」晴岚挪了下身子让她可以靠的更舒服些,她就这么看着声声绽开的烟花,眸中好似倒映着点点光芒。 苏念雪略微直起身子,凑过去跟她额头相抵,说:「以后都可以了。」 这般说着,有些微的凉意落在鼻尖。 「下雪了。」晴岚笑着解下外袍批在她身上,起身把人拉了起来,「这儿待不了太久。」 苏念雪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远远地再看了眼盛放的烟火,回过头对上她的眸子,像是跌进了装点星海的天穹。 她指尖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后者会意略为倾身,在她唇上落下个带着些微凉意的吻。 「上元安康。」 不过这么干的下场就是禁军总督差点下令全城戒严,好在临去时经过六扇门给拦了下来,林知忆颇为头疼地给人道明了来龙去脉之后人才松了口气撤了令。 为此人差点没上门跟她打一架,好容易她这个时候带着沈楠茵回来长安交个差,这两个人还给她惹事。 不过到底是懒得再生事端,也没打起来。 前两日下了雪,街上的人少了些许,倒也正巧合了两人心意。 习武之人不畏寒,晴岚在边地待了那么些年,长安这点寒凉不算什么,只是苏念雪那年去苗疆时伤处在心口,多少得注意些,她便临出门前拿了件大氅把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你说知忆要知道我们俩出来闲逛,她还要办差,不得气到真上门?」苏念雪五指被她抓在手心里,倒是不觉得凉。 「有人陪她,她怕是没空来跟我打这一架。」晴岚偏过头,髮带上的水色流苏跟着一晃一晃的,「再说了,真要打,她也打不过。」 这话说得……苏念雪失笑嗔了她一眼。不过也确然是实话。若说当年北境对决厄尔多时她手中自己的剑招还只是初具雏形,那如今便是已显锋芒。 她问过她这套剑招要起个什么名字,又想起她父兄取名都带了些私意,便多言调侃了两句,叫她可别学这个,怪奇怪的。 结果对方思忖了片刻哼了声道才不会学这种,便给这套剑招取了名字叫迴风。 她初时没琢磨出什么不对味,到也就没多说什么,直到前两日苏念陵把她拉过去,却只说了四个字。 迴风流雪。 她闻言愣了半晌才回神,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心间泛软。 不过倒是心照不宣地都没说。 说是出来逛逛,其实她们倒也不缺什么,至多不过买些新奇的物什和吃食。几近入夜,便寻了个酒楼点了两碗馄饨。 苏念雪被热汤烫得额间冒了些汗,她解了大氅,散了些热气。 她们坐的二楼厢房,倒也清净。 晴岚吃完放了碗筷,看了她两眼唤了小二过来再点了碗甜汤。 上元那天她们俩折腾那一回,回去已经晚了,便没让侯府的人再做碗汤圆,今日算是补上。 不过没等人送上来,苏念雪定定地看了两眼下头的万宝斋,忽然道了声。 「你等我一阵。」 说完没等拦,她披着大氅快步走出了酒楼。 小二满面茫然地瞧着人影在自个儿面前一闪而过,端着甜汤的手抖了一下,问道:「姑娘,这……」 「放着吧。」晴岚接了碗搁在桌上同他道了句谢。 屋里烧着地龙,其实不算冷,但外头天寒地冻的,时间一久碗里的甜汤总会凉。晴岚支着下巴等了一阵,见外头还没动静,便伸手去把汤碗捧了起来。 若是有外人看见,怕不是会觉得这姑娘脑子不好,竟用内力温着这碗糖水。 好在又过了一刻,苏念雪总算是推门进来了。 她肩上沾了落雪,髮髻约莫是因着走得急有些散。晴岚把汤碗放到她面前,又探身过去帮她顺了顺长发。 尚温的甜汤驱了外头染上的寒气,苏念雪眉眼弯弯地端起来喝了,这才开口道:「你闭上眼。」 晴岚眉一挑,倒也没多问,乖觉地阖了眼。 她五感敏锐,纵然阖了眼也能觉察到对方的动作,唿吸间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廓,有些发痒。 她正疑惑对方想做什么,耳垂蓦地刺了一下,倒不怎么疼。 「好了,睁眼吧。」 晴岚依言睁开眼,便见得面前摆了个小小的琉璃镜。 她伸手过去拿了起来,侧头看了眼自己的耳垂,不由一怔。 那是枚琉璃耳坠。 第307页 和她眼眸一样的颜色。 「疼不疼?」苏念雪下巴搁在她肩上,环抱着她脖子笑道,「之前听你说往日戴过东西,便想买个新的给你,不过一直没寻见合适的。」 「不疼。」晴岚放了琉璃镜侧过头同她四目相对,「你……」 她往日戴过的其实不是这种装饰用的坠子,而是暗杀用的针。 苏念雪只是沖她眯着眼笑,眸子亮晶晶的。 她跟晴岚这个胡汉混血不一样,汉人的眸色总是偏深,在暗处一瞧其实深邃得多。 晴岚眸子暗了暗,没往下说,反倒伸手过去捻了她的下巴,回身咬上她的嘴角。 苏念雪阖眼捏着她的耳朵,顺势偎进了她怀里。 吻后的声音仍旧有些沙哑,晴岚蹭了蹭她的额头,道:「就这一只?」 苏念雪低笑了声,张开了紧握的手掌,另外一枚耳坠被她这么握在掌心。 晴岚凑近替她别在了耳垂上,又退开些认真看着她的眉眼。 汉家女子唇红齿白,眉眼微弯的模样漂亮极了。 她笑着亲了亲她的眼睛,道:「好看的。」 苏念雪只是笑,在她耳边低低应了声。 外头的灯笼随着风轻晃。 抬眼又是漫天星海入眸中。 第156章 番外三 流年风雪 收徒这事,其实晴岚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于她而言收个徒弟并非要紧事,即便是剑法要有个传承,写剑谱放入藏书阁便好,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苏念雪更是如此,药王谷那么大,也没必要一定要收一个徒弟。 想起这事儿还是因为林知忆找上门要他们帮忙查个案子,她这个声名远扬的千户找上来的时候不多,这一次来不单是因为棘手,也是因为这个案子特殊。 有人在姑苏抓人作药人。 不走正道,偏要去以人试药,那可是可是忌讳的邪道。 尤其这种心法一般用的要么是死人,要么是孩子。 于是她们便跟着走了一趟。 案子不难破,难的是如何安置那些被当做药人的孩子。能找到原先的人家的都送还回去了,找不到的便只能由六扇门的人想法子了。 只是除了年岁最小的那个。 女孩生得很精緻,只是身子因着长年浸润汤药显得羸弱。她不记得原先发生过什么,只记得名字里有个泠字。 大抵是不安心,她连睡着的时候都拽着苏念雪的衣角。 「还好救出来得早,不然……」苏念雪替睡去的孩子掖好了被子,抿唇嘆息,「研习这种邪术,当真是渣滓。」 晴岚抬起手轻抚她脑后的长髮,安慰道:「好在还救出来这么些个,人也已经伏诛,莫要去想了。」 医者不是每时每刻都可救人性命,纵然她是药王谷的人亦如此。 「带她回去吧。」晴岚轻笑了声,「你帮她慢慢养着身子,我教她习武,她根基不算好,但学些能自保也够了。」 苏念雪抬眸看了她一眼,面颊贴着她的手掌笑了。 「好。」 药人之事再往下查到些蛛丝马迹已经是一年多之后。 泠儿被留在荆楚,她俩跟着林知忆又走了一趟衡州。 事了之后安置孩子的时候倒是又跟着出了些差错。 「你不能什么人都往荆楚送吧。」晴岚揉了揉额角,「我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晓得,只是查了,我说的那是个小门派门主的孩子,只不过不是明媒正娶的女子所出,所以……」林知忆啐了口唾沫,冷哼道,「也因为看着是个姑娘家。」 沈楠茵在一旁嘆着气捏了捏她的手腕。 她长舒了口气,正想说什么,眼尾却瞥见了树后一个瘦小的影子。 「月白?」她记得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女孩闻声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壮着胆子从树后走了出来,她仰起脸看了看在场的几人,忽然走向了一边的晴岚。 「您……能收我为徒吗?」她眸子清亮,咬着下唇在她面前跪下恳求道。 晴岚怔了下,反问道:「为何?」 「我想报仇。」 「要报仇,跟着六扇门也一样。」晴岚眸光一动,有些意外这孩子的话。 她闻言立时摇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子,重复了一遍。 「请您收我为徒。」 林知忆低笑了声拍了下她的肩膀,半是调侃道:「你看着办,既然人家想跟着你,那我可就不管了。」 言罢也不管晴岚是个什么反应,她足下一点扬长而去。 苏念雪看了眼晴岚,瞧着这个小姑娘的目光也颇有探究之意。 晴岚同她对视了半晌,道:「想进墨客?」 说完不等她回答,她又接了句。 「你若是能跟得上,自然可入墨客。」晴岚淡淡睨她一眼,丢下这么句话拉着苏念雪拂袖而去。 女孩闻言呆愣了片刻,咬紧牙关爬了起来顺着她离去的方向紧追而去。 对方没有刻意躲着她,反倒悠闲得像是云游四方的旅人般走走停停。 她不傻,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眼见着入了荆楚的地界。 「那时帮她疗伤时看过了,根骨不错。」苏念雪拉上客栈半掩着的窗子,转头向刚迈进门的晴岚笑吟吟道,「阿岚,你也不是不想收她当徒弟吧?」 第308页 若是真的有心甩开,摆脱个孩子还不简单吗? 晴岚解了髮带,长发披散在肩上,低声道:「她这般执着,很大一个原因是想替她母亲报仇。」 「你是想磨一磨她的心性?」 「是,却也不是。」她抿着唇,嘆道,「说是磨一磨心性,其实不过是让她多些时间想清楚,折腾这么大一圈为了报仇,当真不太值当。」 说到底还是心软。苏念雪瞥了眼被店小二迎进来的小姑娘,唇角笑意愈深。 「若是结果不错,你当真要收她当徒弟?」 「嗯。」晴岚支着下巴思忖片刻沖她眨了眨眼,「给泠儿找个伴儿也不错。」 年前泠儿作药人那几年的余毒清得差不离,她们俩便做主给那孩子起了个名字唤苏菀泠,晴岚也开始时不时教她习武。 就是山中这个年纪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孩子多少觉得无趣。 「再看吧。」末了晴岚轻抿薄唇倒了杯茶。 「等她跟到山下再说。」 那孩子没叫她失望,还真就这一路跟到了山下。 她嘱咐过阴差将门打开,顺带着将人带着翻过了山崖。 只是山庄大门紧闭,看着像是逐客。 女孩在门外站了许久,咬着牙跪了下来。 山间秋意浓,风一刮过便有些凉。 她低着头,咬牙忍着疼,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呀?」 耳边忽有孩子软糯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见到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小姑娘时也是愣了一下。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见她愣神没答话,蹲下来平视她道:「你是想进去吗?」 她怔愣着点头。 「那我带你进去?」小姑娘笑眼弯弯向她伸手道,「我帮你去说说,师父一定会答应的,好不好?」 「……你师父?」 「对呀,她们刚回来没多久,我现在去肯定能见到的。」 刚回来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不……不用了。」她咬唇摇头道,「那样子不公平。」 「啊?那你就这么一直跪着吗?」泠儿蹲下来歪头看她,一双乌熘熘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很疼的。」 她刚想要答,却听见大门一声轻响,两个孩子抬起头,瞧见女子抱臂低头瞧着她俩。 苏念雪冲着她身侧的小徒弟招了招手,道:「泠儿,过来这儿。」 泠儿转头看了看苏念雪,又看看跪着的姐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了话,她踌躇着慢吞吞走向苏念雪,还不忘小声跟晴岚求情道:「师父……你别难为她好不好?」 晴岚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算作安慰。 她的目光落向了山道上的小姑娘。 女孩跪倒在山道上,看向她的目光里仍旧是初时的执拗。 晴岚沉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你能找到这儿,就代表你已有了入庄的资格。墨客山庄与寻常江湖门派不同,入门者□□习,日后若有所长,再分去各自堂下教养,本没有明晰的师徒一说。」 连她自己幼时也是跟着不少人学了东西,若是要叫师父,那可是混乱得很。 幼小的孩子咬着牙听她讲完,抬起头仍旧坚持道:「请您收我为徒。」 「为何?」晴岚淡淡睨她一眼,「既已入庄,勤加修习必定有所建树,为何偏偏只要我收你为徒?」 「因为您救了我,也因为您很强。」她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抹出去仇恨之外的嚮往。 这些年江湖上将墨客山庄传得神乎其神,阴差不说,鬼差更是神秘莫测,少了恶名,再加上昔年北地的事情,愈发让人平白生了种隐士高人的错觉。过去江湖人惯常将恶名加之于身,如今倒是善恶都往这边贴,叫人哭笑不得。 这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晴岚。 「因为我强,所以你要拜我为师?」晴岚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她两眼,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句果真还是个孩子。 但笑归笑,该说的还是得说。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墨客山庄不是什么名门正派,鬼差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拜入墨客,成了鬼差,你此生都註定与刀剑为伴。江湖多风波,即便如今烽烟已尽,纷争乱流仍不会少。你要习武復仇,未必要选择我,选择鬼差。再者说……」 她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弯腰拾起落下的枯枝在黄土上写了个字,问她道:「认得这个字吗?」 她怔了一下,点头道:「认得,武字。」 「拆分开来,便是『止戈』二字。」晴岚蹲下来平视她的眸子,「习武不该是因恨。」 「……」她默了一瞬,知晓这是在变相劝慰自己,却又不甘道,「难道恶人便该活得比好人长久吗?」 晴岚闻言勾唇笑了声,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何为善,何为恶,你知晓吗?」不等对方答,她抬手指着自己,又道,「昔年,鬼差是滥杀无辜的十恶不赦之辈,那便是江湖人眼中的恶。」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阻止你报仇雪恨,只是予你个提醒。」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起来吧。」 小姑娘抿着唇,依言站起了身。 「若我没记错,你阿娘唤你月白?可有姓氏?」 「是……我不跟那个人姓楚!我姓江,叫江月白!」她紧皱着眉回道。 第309页 那是她母亲的姓。 苏念雪在一旁忽然笑了声,被她牵着手的泠儿仰起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她抬手揉了揉小徒弟细软的头髮,含笑不语。 月白?倒是巧了,也沾了个白字,这也算是有缘了。 晴岚自是知道她在笑什么,只是瞥了她一眼,又返过来看了看面前倔强的小姑娘,问她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一定是墨客,一定是我吗?」 江月白郑重地点头。 晴岚眸子微敛,从怀里拿出了个瓷瓶倒了颗奶白色的药丸放到她手里,道:「吃了。」 她低头看了眼,皱着脸毫不犹豫地依言直接吞了下去。 不过那东西并不似想像中的苦涩,甚至回味还藏着甜。 晴岚在这之后淡淡开口道:「我可以收你为徒,但此前需的说明,条件有三。」 她身子一抖,下意识又想跪,却被晴岚一把捞了起来。 「不必跪,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晴岚退开半步,正色道,「你方才吃的,是一种蛊。三个条件你若违一,我随时可以蛊虫取你性命。」 「其一,不可仗技害人,滥杀无辜;其二,不可为一己之私,借鬼差之名胡作非为;其三……」她瞟了眼比月白还紧张的泠儿,顿了片刻道,「除非同门为祸江湖,否则终此一生,不可向同门拔剑相向,你可能做到?」 「我能。」她郑重点头道。 「你要报仇,我不拦你,但同样,我也不会帮你,这到底是你之私事。鬼差非正非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皆随你,只要不牵扯他人。」晴岚朝着四下藏匿着的阴差招了招手,「劳烦各位将人带去拾掇拾掇,再带去司云姐那边给瞧瞧。」言罢她又看了眼揪着衣摆的小姑娘,宽慰般多说了句,「不必拘束,跟着他们去便好,明日午时过我去寻你。」 围着的阴差这才松了口气般地将人领了下去,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跪了半天,膝盖也紫了一片,自然是要下去处理一二的。泠儿有些放心不下,眼巴巴地看了苏念雪好几次,得了首肯后才跟着她一块儿去找了司云。 苏念雪这才笑出声道:「你给她吃的不是蛊吧?司云姐手里可没这种东西。」 「的确不是蛊。」晴岚眨了下眼,琉璃玉般的眸子里少有地掠过一抹狡黠,她从瓷瓶里倒了颗一模一样的出来餵到她唇边,一边解释道,「原本是给泠儿带的糖丸,多了些没放着,李叔那儿也没多的油纸包,就寻了个随身的瓶子装,刚好拿来唬一下人。」 苏念雪自是明白她的这般行事的意思,她含着糖,舌底泛起阵阵甜意,眼底柔色愈深。那孩子年岁尚小,却已尝遍人世苦楚,若是说不恨,怕是没人相信。恨意有时并非坏事,它能叫人逼着自己走得更远,但人不能只有恨,她性子里的执拗与坚持她们二人看得分明,若是不加教导,这份恨与执着迟早伤人伤己。 能从荒野之地一路跟着走到这里,即便是晴岚可以放慢了脚步,这种坚持实属难得,而她如此想要拜入墨客,却拒绝让泠儿从中求情,只想要自己打动她们,这份心性,也属实少有。 这些晴岚看得出来,所以才松了口。 那个所谓的蛊只不过是个藉口,也是个无形的考验。 「阿岚。」 「嗯?」 「你其实说错了一件事。」苏念雪笑眼弯弯,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其实……」 「挺适合做师父的。」 只是这些那时的江月白无从知晓,直至多年后她了却仇怨返回荆楚的路上同苏菀泠无意间提起此事。 「你说蛊?」少女错愕地伸手去探她的脉,却未发现什么异常。末了细问了两句没忍住笑出声道,「小白,那个不是蛊。」 「什么?」她闻言一怔。 「若是没猜错……那个应该是山下的糖丸。」她从随身的锦盒里拿了颗糖在她面前晃了晃,塞进她口中道,「是不是这个?」 甜腻的味道缓了一会儿才漫上舌尖,江月白愣了好一会儿,幼时的记忆被勾起,她默了片刻,有些气恼地别过头,耳尖却是红了。 马车里的苏菀泠不忘凑上去逗她,一声声的小白闹得人彻底红了脸。 后来她回庄说起此事,她瞧见师父拿捏着杯盏的手顿了一下,而她身旁的师娘半是含笑地看了她一眼。 这些年她们待她好,她看得出来。只那一眼,她却已经明白了当初那几个条件是何意。 她拿着剑略一弯腰行了个礼,眼底是释然的神色。 苏菀泠挽着屋里头的两位师父撒娇,初冬的冷风从半掩着的窗户吹了进来,江月白迈步过去合上了窗,不经意一瞥,瞧见了院中新雪初落。 流年匆匆过,转眼又是一载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