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 第1页 [穿越重生] 《丞相大人》作者:藏弓半步【完结+番外】 文案 六百度近视的穆子怀来到古代就相当于一个半瞎 一边暗戳戳的等待着海商引进眼镜 一边抱抱土豪大腿,收收小弟 终于 土豪成了皇帝,小弟做了将军 自己也丑媳妇熬成婆,竟然当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 1vs1,不要被这么欢脱的文案骗了,作者君只会写半萌不萌,半正不正的微正剧 不过!偶尔还是会卖卖萌的! ——这么晚了,你来我的房间干嘛? 我是丞相!你不能...... 有话好说!先把我的裤子还给我! 超级慢热!平平淡淡!欢迎点击收藏! 王爷(后期皇上)攻,标籤的年下选错了,因为榜单不能更改,下榜单之后会改过来。实在抱歉!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子怀 ┃ 配角:皇甫云华;龙修 ┃ 其它:穿越;架空歷史 ================== ☆、第1章 冬雪冻骨 今天是穆子怀最开心的一天,至少现在他是这么认为的。寒窗苦读十余载,终待金榜题名时。 哼着小曲屁颠屁颠走在小巷里,穆子怀心情激动,忍不住仰头四十五度望天,开始幻想进入大学后的愉快时光。 a大虽说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校,但在a城也算得上路人皆知。对于穆子怀来说,能考上这所大学已经是他做梦才敢想的,这还多亏了他考前日日求神拜佛,态度之虔诚,就差斋戒沐浴,吃素念经了。 跨过地上的一滩污水,穆子怀嘴角的弧度高高扬着。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两边的老旧楼房挨得很近,很少会有人从这里路过。但穆子怀为了尽快回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只要穿过这个巷子,过了前面那个红路灯,再走上一小段路就到家了。 这里很少有人路过的原因主要是周围的环境极其脏乱,且不说地上那些看不清属性的污水潭,还有直接堆在路中,臭味沖天的垃圾堆,以及或远或近传来的带着国骂的争吵声。 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一边暗戳戳的伸手摸了摸放在口袋里新配的眼镜,穆子怀得瑟的哼哼了两声。 从小视力就不好,再加上高考前夕挑灯夜战,穆子怀双眼的度数终于达到了相当于半瞎的六百度。此时高考结束,穆子怀前脚才收到录取通知书,后脚接揣着钱冲到街对面的眼镜店配了一副眼镜,打算告别模煳的世界。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戴上眼镜,而是凭着眼前那个模煳的感觉在小巷子里穿梭着。近视并未对他前进的步子造成阻碍,灵活的又跨过一片黑色的污垢,看了看前面密集的水潭,穆子怀还是打算拿出眼镜戴上。 停下步子,拿出眼镜盒,打开,取出那副无框眼镜,美滋滋的准备带上...... 砰—— 「哎!说归说,你乱扔什么东西!不想过了是不是!正好!我还不想回来了呢!」 「你混蛋!你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这个家!我不回了!」 「好啊,你想离婚?谁怕谁啊!老子天天伺候你,你还嫌弃我!走!离婚去!」 「哼!」 疼疼疼疼! 到底是什么东西? 穆子怀捂着头顶,龇牙咧嘴的坐起来,谁家这么缺德往楼下扔东西!会出事的知不知道!就算没有砸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不对,已经砸到人了! 穆子怀一边揉着凸出一个包的头顶,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模煳的视线下,一切都是黑乎乎的,伸手一摸身下躺的地方,却摸到一把粗糙扎手的稻草。 这是什么东西? 穆子怀抓了一把稻草凑到眼前,用六百度的近视眼辨析着。 这是哪里? 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穆子怀一琢磨,倒腾着两条腿就要往外走。 「哟哟,你小子可算醒了。」一个粗哑的嗓子响起,但随着两声敲击声。穆子怀抬头,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里是哪儿?」 「你小子自己跑我家里来躺着,还问我这里是哪儿?」那人影往前走了几步,手上似乎拿着一个黑乎乎的老式菸斗,吸了一口,没吐出烟圈,倒是咳嗽了几声。 「怎么会是我自己跑来的?我记得我正要回家,没来过这种地方......」 穆子怀揉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凑到那人待的门口,话音戛然而止。 门外的情景,就算他用这双近视六百度的眼睛也能看出问题来。 灰暗的低矮土墙,木质的老旧房屋,一眼望去,乌烟瘴气的巷子里都是类似的仿古建筑,门口的右边堆积着腰高的垃圾,看不出是些什么东西,散发着恶臭。 眼前晃动过几个人影,穆子怀眯着眼睛,看出那些人披着凌乱的头髮,身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袍子,和身边的人一样,身上散发出不亚于那堆垃圾的臭味。 眼前的一切都不对劲,穆子怀想掏出眼镜仔细看看,手往衣兜里一伸,却摸了个空。 眼镜,不见了。 「你这小子是哪里瞎跑来的?难不成是南疆那边的?听说,那边的蛮子净穿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第2页 那人又吸了一口乌黑油腻的菸斗,空荡荡的烟管上没有放菸草,但他同样乌黑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捏着烟管的手指乌黑粗糙,蓬乱头髮下的脸同样裹满了泥垢,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穆子怀低头看了看自己干练的灰色运动装,又看了看那人脏垢的长袍,还有四周古老的建筑,眨眨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一百五十年前,皇甫王朝统一中土,创立国号为大光。 第一代皇帝皇甫成,雄韬伟略,粗狂豪迈,沿袭其父以战治理天下,短短八年间统一国土,大刀阔斧创立新国,成为中土唯一大国。 皇甫成在位四十九年后逝天,太子继位,在沿袭以战治国的基础上,开始大兴文术,创立依法治国,文武并重。五十六年后,功成天享,朝内文武百官各占其半,文儒观念深入官民之内。死后众子嗣争夺帝位,新太子继位后短短三年被逼下皇位,新帝继位,改年号为光成。 光成皇帝继位后,文武双将齐头并进,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帝国上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继位十七年后,北边关匈奴开始频频动作,犯我大光国土。 光成皇帝大怒,调遣大军,授命大将军戍守边关,将犯国威者赶出中土。 哪知这一打,就打了二十八年,直到现在。边关战火连连,匈奴顽固进攻,而在远离边关的京城,不受战火侵扰的百姓还生活在乐天安平之中。 「给你,小乞丐。」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惊醒了穆子怀,他半睁着眼睛抬起头,就看到一件青色棉袄套在一个小姑娘身上,领子上缀着的白色皮毛衬得她肌肤赛雪,梳着俏皮的垂鬟分肖髻,点缀一粉色珠花,在白雪皑皑的大冬天,看一眼着实让人身心愉快。 只不过此时的穆子怀可没有这么多闲心,比起这位俏丽动人的姑娘,他更喜欢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色棉袄,反正在他的眼里,再美的姑娘也是模煳一片,还不如保暖要紧。 是了,当他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穆子怀还没来得及怨天怨地,一场大雪就将他所有的不满,彷徨和恐惧冻回了心底。 身无分文,了无依靠。 穆子怀本想找个城外的地方,开块山地,盖个木屋,高考都挺过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了。 可是等他刚走出两条街,寒冷的北风就把他推了回来,仔细一想自己手上什么工具都没有,这么大冷的天,这一趟出去,估计房子没盖起来,人就冻成冰块了。 把冻僵的双腿收回来,穆子怀开始哆哆嗦嗦往回走,又回到了那个他醒来的地方。好在那位救自己的大爷心地善良,容自己了一个住所——虽然那个住所也是四面透风,头顶漏雨。 这就是最底层人民的互助互怜之情吧,同是乞丐,半斤八两,相互拉一把也能算是生活中的慰藉了。 没错,穆子怀现在就是一名乞丐。 「谢谢......」 两个月的时间,在挨冻受饿之后,星星点点的羞愧之心早就在饿得头昏眼胀时摔成碎片,但此时给钱的是一位小姑娘,穆子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摸索着把地上的铜板捡了起来,塞进那件用破布口袋做成的衣服里。 「啊!」那小姑娘却还没走,突然发出一声惊唿,随即又拿出三枚铜钱扔在地上,伴着清脆的铜钱撞击声,快步离开了。 穆子怀虽然有些疑惑,但心情还是微微上扬,四个铜板,够他和乞丐大爷吃两天了。嘴角微微上扬,穆子怀摸索着将铜钱收入手中,却发现自己摸到了四个铜钱。 把刚才塞进怀里的铜钱拿出来凑到眼前看了看,这哪里是小姑娘给他的铜钱,分明就是一片被压成片还风干了的狗屎。 穆子怀心里一咯噔,反手把那片狗屎仍的远远的,顿时想到那小姑娘的惊唿,不得苦笑。 那姑娘,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瞎子了吧。 罢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也比瞎子好不到哪儿去。 把冻僵的双腿立起来,穆子怀揣着四个铜钱开始往「家」走,路过馒头店的时候,用两个铜钱换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这是他和乞丐老头一天的吃食。 住的久了,穆子怀就发现自己所住的地方是京城中最为混乱的一条胡同巷子,这里到处都是地痞流氓,乞丐小偷,鱼龙混杂,能在这里生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善茬。 那个救自己的乞丐大爷大家都叫他烟老头,年纪大了,多年积攒下来的老毛病在冬天一齐发作,让他无法再外出乞讨,若不是自己恰好到了这里,恐怕烟老头连这个冬天也熬不过。 这个世界的雪,可真是冻人得很。 ☆、第2章 破落乞丐 将买来的两个馒头与大爷分着吃了,穆子怀缩在屋子的角落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稻草,冷的牙齿直打颤。 这两个月都差不多过去了,天气是怎么也看不见回暖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冷了,一日日出去,穆子怀待的那个街口正是风口上,一天下来不间断的寒风吹着,迟早身体会出事。 另外几个之前看好的地方倒是不错,背风,人流量大,时常有人袖口一挥,出手阔绰。只不过之前烟老头说过,这条街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碰不得也惦记不得。 话虽如此,穆子怀也盘算着明天去试试,大家现在都是一路人,估计不会太为难。 第3页 这也怪不得穆子怀,刚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满肚子的雄韬伟略还没发挥出来,就被大自然狠狠给了一大嘴巴子。现在他满心满脑都打算着,无论如何挺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自己这么一大小伙子,难不成还找不到工作? 在脑海里将明日要说的话都过了几遍,穆子怀探着头看了一眼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大爷,又往他身上盖了一层稻草,才挤着他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穆子怀起了个大早,随手抓了把雪洗了牙,忍着想洗一把脸的冲动出了门。昨天那小姑娘给的钱倒是够今天吃饭了,他今天的目的是去探探那些人的态度。 到地方的时候那里还没有乞丐,另外几个地方倒是已经有乞丐扎堆,穆子怀之前去试过,那几个地方和他之前待的地方差不多,都在风口上,夹着雪的风不要命似的往身上打。可是就算如此,也没有一人敢上前占领那块「宝地」。 正如那大爷所说,这里哪块地是谁的,哪个路口是谁的,分的清清楚楚。按能力分配,像这种「好地方」就是属于地头蛇的,别人想来分一杯羹,难。 穆子怀扭头朝四周看了一眼,找了个偏僻的小角落缩好,等着地头蛇的出现。 不一会儿,那两个之前见过的面孔出现了,两人长得高大壮实,倒真是不像一般乞丐。据他这几日打听,这两个人就是这里的「地头蛇」——冈氏兄弟。 又等了一会儿,那两人收到一笔赏钱,眉开眼笑的送走了那个矮胖的富商。穆子怀摸摸脸上几天没洗的污垢,让整张脸都乌黑,才清了清嗓,走了过去。 「两位大哥。」二话不说,穆子怀先学着古代的人作了一个揖,裂开嘴喊道。 那冈氏兄弟两人正将钱财分好,见有人过来,连忙将几个铜钱收起来,正想作揖讨钱,却发现来者倒是先弯下了腰,再定睛一看,原是一瘦弱小乞丐,登时底气就足了。 「嗯。」 穆子怀微微一笑,涂得乌黑的脸上只看得见两排白生生的牙齿。「两位大哥,小弟刚入京城,一进这街巷就听闻了大哥们的事迹,几日下来实在忍不住,决定前来拜访。」 两兄弟中更高的一位抬着下巴瞅了穆子怀几眼,确实是前段时间蹲在烟老头位置上的人,现下他一席追捧,心中的得意不知不觉泛在脸上。 「你来找我们做什么?」另外一人倒是率先问道。 穆子怀又作了一揖,犹豫一番,道:「小弟先前一直在那老头的地头上,左右也不是个事儿,如今看到两位大哥了,便想着是不是能和二位大哥一起发财......不不不,不求发财,只求能填饱肚子,其余的尽数孝敬两位大哥。」 说话间,穆子怀一直没抬头,顶着头顶等着两人的话。那高一些的人倒也有了些犹豫,想法也开始动摇。 「这个......要不......」 「这可不成!小子你想得好招,这街上哪块地方是谁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这突然说进来插一腿,还说得这么好听。我告诉你,这地方,是我兄弟俩的,你想要?行!看看我的拳头同意不同意!」说完亮了亮拳头,意在穆子怀再纠缠就要动手。 穆子怀心一沉,看来这规矩是死了。「哪里哪里,这里是两位大哥的,谁也不敢说不是,小弟只不过想帮两位大哥赚更多的钱,但是......既然两位大哥不愿意,小弟这就告辞了。」 话说完,穆子怀特意停了两秒,估摸着要是两人心意动摇,兴许会叫住他,可是直到他重新走回巷子里,也没有听到那两人的声音,回眼一看,那兄弟俩早就开始向着下一个人讨钱。 穆子怀嘆了口气,罢了,在坚持两个月,想必到时候冰消雪融,天气回暖,自己也不用再做这乞讨之事。 又在街上左右晃了几圈,昨天还剩两个铜钱,穆子怀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打算买两个馒头后打道回府。 找到昨天买馒头的小店,看着那些个白花花,胖嘟嘟的馒头包子,穆子怀吞了吞口水,曾几何时,这没有味道的馒头自己是连碰都不碰,可是现在...... 「伙计,给我来两个馒头。」 「好嘞。」 瘦高的伙计吆喝一声,拿出一个袋子,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挑出两个馒头,回头递给穆子怀,正准备把笼屉盖上,却磕到了一只黑漆漆的手。 那只瘦弱,乌黑的手正抓在一个白生生的馒头上,冒着白烟的滚烫大馒头丝毫没有让他却步,倒是被那笼屉磕了一下,大馒头从手中跌落,带着五个黑指印在笼屉里滚了几圈。 「小混蛋!还敢偷东西!你给我过来!」伙计怒目而视,一手将想要逃跑的小娃娃逮了回来,一拳头先砸在了小孩的肩上。 穆子怀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不也是小乞丐吗? 那小孩十分瘦小,蓬乱的头髮,乌黑泥垢的皮肤,只到自己腰际,看上去年纪小的很,此时被那个瘦高的伙计拎在手里,更是显得瘦小得很。 「小乞丐!偷东西!让你偷!让你偷!」那伙计举起拳头又一拳砸在小孩身上,将其打倒在地,见那小孩毫无还手之力,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小孩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被动承受着,穆子怀心生不忍,正想开口阻止,一个更小一些的小孩跑了过来,扑进那个缩成茧的小孩身上。 第4页 「哥哥,哥哥。不要打我哥哥。」 刚才那小孩就已经够瘦够小,现下跑过来这个,更是脱了人形,若不是开口说话,真会以为过来的是只瘦猴,伙计一拳头下去,穆子怀都担心会把人打散架了。 好在瘦猴小孩刚跑过来就被另外那个小猴护在了身下,那几拳才没有打到他身上。 「伙计,别打了,你拳头那么大也不怕出事,放他们一马吧。」穆子怀看着那些拳头心惊肉跳,连忙开口劝道。 「哎哟,我放了他们,谁来放了我,这馒头被这叫花子碰了,谁还敢买?老闆怪罪下来,我可承受不住。」 那伙计掀开笼屉,露出一个站着五指印的馒头,这个馒头,确实卖不出去了。 那两兄弟相互团抱,缩在墙角,穆子怀眯着眼睛看了看,只能模煳的辨析出一团纠结的黑影,两个小孩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穆子怀嘆了口气,这两个小孩大的那个看上去也才七八岁,小的那个年纪估计就更小的,怎么会沦落到乞讨偷东西。 「算了,那个馒头我买了,你放了他们吧。」 那伙计倒是琢磨一会儿答应了。「一共三个铜钱。」 「三......三个?」穆子怀突然愣住,有些结巴。 「之前的两个,还有这个,一共三个铜钱。」 馒头店小伙计斜眼看着穆子怀,此时的穆子怀在他眼里其实和那两个小乞丐是一样的,只不过昨天他来买过馒头,今天才会好心招待他。不过现在看着状况,他恐怕是拿不出钱来了。 「怎么?你也想吃白食?」 「不,不是。」穆子怀手放在衣兜里,来来回回的摸着那两个铜钱,一咬牙。「把之前的馒头换回来,我一共只买两个。」 伙计嗤了一声,还是将那个沾了指印的馒头换了进去。 「两个铜钱。」 穆子怀把两个铜钱一个一个放在他手心里,才接过馒头,看了一眼那两兄弟,一时间却有些气闷。 「走吧,还楞在这儿干嘛?」 领着两个瘦小孩走到背风那个的巷子里,穆子怀忍着心疼,把那个画上黑色花纹的馒头拿出来。 「喏,给你们吧。」 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穆子怀使蛮劲儿将馒头塞进哥哥手里,生怕自己反悔。将馒头递过去,穆子怀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一会儿,穆子怀拐过一个弯,猫着腰又回头看了一眼,生怕被人看见,哪知道这一看却是引得他头脑一阵发昏。 那两个小兔崽子早就跑的没影了。 穆子怀倒吸一口凉气,却被这冷风呛得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 行,全当积德了。 ☆、第3章 破坏规矩 俗话说得好,没文化,真可怕,有文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穆子怀现在终于开始渐渐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的,简直精闢! 花了两个多月终于摸清了这个世界的文字,虽然和汉字有着微弱的差别,但穆子怀还是凭藉着强大的学习能力学会了基本的生活用字。 一旦学会写字,事情就顺利了很多,学着自己逛街时候看到的那个乞讨板书,穆子怀为自己编了一个极其伤感,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故事。一边默念着「父母莫怪,爸妈莫怪」,一边把故事工工整整的用木棍写在地上。 想着自己以前路过那些乞讨者看都不看,现在却在做着和他们一样的事情,穆子怀还得感谢那些乞讨者,要不是他们,他还想不到现在这种方法呢。 将一个路人扔下的一个铜钱收入怀里,穆子怀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一个下午,自己就收到了九个铜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巨款。 直到傍晚时分,穆子怀才拄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抹了一把怀里的钱,憋着乐劲儿小跑回家。 到家里就着月光一数,除去路上买了又两个馒头,今天竟然得到了十五个铜钱,小心把每一个铜钱擦得反光,穆子怀分出七个铜钱递给烟老头。 老头登时一惊,他乞讨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哪里敢要,抖着手推脱。 「小娃子,这是你自己的,给我做什么,我这把老骨头这段时间要不是你,可能早就交待在这儿了,这些钱你留着,等明年开春寻件好些的衣服,找个工作也安定下来。」 穆子怀笑了笑,将钱塞进烟老头手里。「让您拿着,您就拿着,衣服肯定是要添新的,这点钱明天就回来了,您老不用担心。」 烟老头半信半疑,还想拒绝,穆子怀又道:「老爷子您就收着吧,要不是你借给我那块地儿,我估计现在都饿死了,这些钱就当我的租地钱。」 「那......那行,这钱就当存在我这儿,以后要是用得着,我就拿出来用了。」 烟老头这才将七个铜钱塞进怀里。躺着靠了一会儿,又坐起来,在透风的屋子里四处转悠,寻来一根看不出材质的绳子,坐到门口,就着月光,把线头放进嘴里沾了沾口水,一枚一枚将铜钱串了起来。 穿好之后才返回草垛上躺好,左右翻了几次身,又将怀里的钱串子拿出来,徒手挖了个坑埋好,这才安了一半心。 穆子怀一开始就没睡着,看着烟老头到处折腾,不由心里一阵发酸,老头子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真不知他以前是怎么过的。 第5页 烟老头藏完钱,一回头瞧见穆子怀晶亮晶亮的眼睛,突然也有了些不好意思,嘿嘿的笑了两声。 「放那儿,安心。」 「嗯。」声音哽咽,穆子怀应了一声,翻过身去。 老爷子以后就由他来照顾吧。 自从学会了这里的文字后,穆子怀用得是得心应手,每天得到的铜钱都大大增多,几天下来,除去给烟老头的,自己也攒下了一小笔余钱。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和烟老头打了声招唿,出门了。 又颳起了风雪,仿佛夹带着刀锋的北风打在穆子怀身上,冻得他只走出去一会儿,身上就失去了知觉。 好不容易来到烟老头的地方,昨天写下的字早就已经被白雪覆盖。穆子怀捡了根树枝,哈气暖了会儿手,开始在地上一比一会的写着。 很快,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出现在积雪上。穆子怀扫了一眼越来越流畅的字,扔掉树枝,满意的摆了摆手,正准备蹲下,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一时没有防备,被推倒在地。 回头看去,自己的地方早就被两个人占据,老神在在的蹲在他刚刚写好的字前。 那两个人穆子怀认识,正是前几日刚打过招唿的冈氏兄弟。 穆子怀先是一愣,随后便开始气恼。 这两人当初不同意自己和他们搭伙,现在又跑来占便宜,倒当真是这街上的「地头蛇」。看看四周,对于这种公然破坏规矩的人,大伙儿也不敢说啥,是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穆子怀手心在地上抓了把雪,平下心中的怒火,忍着心气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雪花,笑脸是怎么也摆不出来了。 「两位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你看不见吗?这里以后是我两兄弟的了。」高一些的哥哥嘴里叼着根细细的树枝,蹲在地上,抬眼看着穆子怀。 穆子怀一口气梗在脖子里,他看不行那人的表情,但也知道他这是遇上地头蛇抢窝占地儿了。 「大街上,什么地方是谁的,该是谁的,这规矩不是二位告诉我的吗?现在怎么不作数了?」 弟弟嫌恶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站起来半个身子挺到穆子怀身前。「我说,规矩改了。」 穆子怀一瞪眼,这两人恐怕是看自己这几天收穫不错,眼热来抢地方的。俗话说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自己也不和他们争,大不了换个地方就是。 这么一想,穆子怀四下看了看,裹着草蓆移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这里虽然人流少,但风不大。 重新在地上写上字,穆子怀蹲在地上开始等待。 这里确实不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之前没有乞丐愿意在这里。穆子怀足足等了一个早上也没有得到一个铜钱,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拿着四五个铜钱了。 看了一眼霸占他地方的两兄弟,穆子怀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就算他眼神不好,也能看到他们正接下了一个人扔下的钱。 挪了挪发麻的脚,穆子怀继续蹲好,一直等到下午,一个路过的姑娘终于扔下了一枚铜钱。 「谢谢。」 揉揉冻僵的手,穆子怀正准备伸手去拿,谁知另一只更快的手将那枚雪地里的铜钱捡了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塞进怀里。 沿着裤腿向上看去,穆子怀脑里轰一声烧着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把钱还给我!」人善被人欺,莫非这两人当真觉得自己好欺负不成? 「不想怎样,这里以后也是我们的地方了。」 穆子怀被他们一把推开,这次倒没有跌倒,但还是踉跄了一下。 「欺人太甚!」 「怎么?你心里不服?」高个子哥哥向前一步,挤在穆子怀身前。穿过单薄的麻布衣,可以看到黝黑壮硕的肌肉无声的透着威胁。 穆子怀暗中捏捏自己的小胳膊腿儿,心里火气就降了大半,剩下的怒气不敢发作,只能咬着牙走了。 什么叫得寸进尺!穆子怀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在被他们第三次抢占地方后终于忍无可忍,趁两人不注意,一拳砸在其中一人的腹部,看似瘦小的拳头力量却不小,砸得那人深深弯下了腰。 这一拳打出去,穆子怀就有些后怕,拔腿就向跑,可是他在雪地里蹲久了,哪里跑得过两个强壮的大汉,没跑几步,就被逮了回来。 铁一般的拳头砸在身上,穆子怀被打的气血上涌,闭着眼睛胡乱打了几拳,打着就算自己赚了。 有几拳还真打到了两兄弟,两人站起来开始用脚踹。 穆子怀肚子被一脚踢中,吐出一口苦水,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头,护着肚子,翻了个身,用背部来抵御攻击。 打了好一会儿,两兄弟才骂骂咧咧的离开,回到烟老头那地方站好,开始下一个人赏钱。 穆子怀一直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吐出来,慢慢翻过身来,躺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舒展着四肢。 要说穆子怀这孩子就是典型的不长记性,一朝被打,憋足了劲儿也要扳回一城。 等身上的痛感缓解了一些,就一瘸一拐的向那两兄弟走去,站在那排自己写下的字前看了看,仔仔细细将那些字读了几遍。 两兄弟见穆子怀过来了,脾气火爆的要将其拖到角落里再揍他一顿,可是他只是看着那些字一动不动,一时间心里也没了谱。 第6页 穆子怀轻轻活动了一下双腿,趁那两兄弟晃神,双腿一扫,将那些字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转身就跑。 「你奶奶的!」 冈氏兄弟暴跳如雷,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追着穆子怀进了巷子。 可是前后只不过几秒的时间,穆子怀就跑了个没影。 「小子,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老子打断你的狗腿!」一人在墙上踢了一脚,力道强劲,红土筑成的墙落下几块墙皮。 「敢到我们头上动土,看来是活腻了。」另一人往地上啐了口痰,往巷子的两个岔路口看了看。 ☆、第4章 龙氏兄弟 穆子怀躲在墙后,早就没了刚才擦字时的魄力,感觉到身边的墙被人踢了一脚,心也跟着颤了颤。 咽了咽口水,听到冈氏兄弟离开的声音,才在头上虚抹了一把汗,回头看向那两个小孩。 「多谢。」 救穆子怀的人就是当初那两个偷馒头的小孩,正走投无路急得打转的时候,自己被他们一把拽了进来。 两个精瘦精瘦的小孩站在穆子怀身前,又黄又小的脸衬得眼睛又黑又大,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我们两清了。」个子高一些的小孩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上没有表情。 穆子怀眨眨眼睛,小孩一句话把他想说的话堵在肚子里。两个人模煳的面孔看得他有些难受,目光移在了他们身后的建筑上。 这是一幢算得上漂亮的房子,他们正站在房子的后院,梧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铺上了厚厚的一层。 两个瘦小脏污的小孩和身后的建筑格格不入。 「你们......这是哪里?」穆子怀看了看俩两小孩,眼睛一圆,「那不成,你们是来这里偷东西?」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就在喉咙里,但还是被两兄弟听见了。 「才不是。我们不是小偷。」瘦猴一样的弟弟喊出声,属于小孩子的尖利嗓音响起。 穆子怀看看两个泥猴一样的小孩,显然不怎么相信他所说的话。「那你们在这儿干嘛?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们家。」 「这里就是我......」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只不过刚才看你被人追赶,才进来帮你一把。以后我们不欠你了。」弟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哥哥打断,一板一眼的解释道,又重复了一遍两不相欠。 穆子怀朝天翻了个白眼,小小年纪就这么一板一眼的,长大以后连媳妇都没有。 「我听到了,听到了。既然这里不是你们的家,你们也快离开这里吧,不要被发现了。」 打开门往外看了看,冈氏兄弟已经离开,穆子怀才蹑手蹑脚的出门。 走了几步,发现那两兄弟没有跟在他身后,不由折返。 「你们俩,还不想走?快点出来,被房子的主人发现,你们就惨了。」穆子怀压低嗓音,扶着门沖里面两个脚粘在地上的兄弟说道。 看他们的样子竟然是在赏枫叶,穆子怀想不通这两个小乞丐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两兄弟愣了愣,后知后觉的牵着手出了门。 「唉,你们两个小孩,你们爸妈呢?」脏成这个样子,简直就像刚从泥潭里爬出来。 穆子怀抬手想拉拉那堆乱草一样的头髮,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也和他们的一个颜色,根本好不到哪里去,又默默的收回来。 哥哥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拉着弟弟走在穆子怀身边。 「对了,我叫穆子怀,你们叫什么名字?」 「龙修。」 「我的名字叫龙磊。」弟弟躲在龙修的手臂里小声说道。 「嚯,名字倒是不错。我说,我快到家了,你们也回自己家里吧。」 穆子怀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小孩,他们身上裹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布,几个碗口大的窟窿层层叠叠,就算铺了几层,还是有皮肤裸露在外面。 个子比较高的龙修穿的就更少了,穆子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手放在怀里摸出四个铜钱,不情不愿的递到哥哥手里。 「这些给你,以后不要偷东西,实在......实在没东西吃了,就来东三胡同尾的茅屋找我。」 龙修接过铜钱,一声不吭,又递迴去两个。 穆子怀也不客气,既然不收就接回来又重新放回怀里。 穆子怀现在所住的东三胡同是京城内最破落的一条街,两侧都是几欲坍塌的破旧茅草屋,所住的人也都是流氓地痞之流,更不乏乞丐小偷,总之各色人种,鱼龙混杂,是连官府也不敢动的地方。 穆子怀在路上买了两个包子,特意在路上逗留了一会儿,避开冈氏兄弟,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敢回到烟老头的茅草屋。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天已经黑下来,烟老头却没有烧火,黑洞洞的茅草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穆子怀抹黑走了几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找到火摺子烧起火来,就着亮光看了看,这一看吓得他手一抖,火摺子掉落,屋子里唯一一点光源消失,又恢復了黑暗。 穆子怀震惊的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亮光,黑暗没有让他汹涌澎湃的内心得到平復,反而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稍微有一点火星就会燎原。 手忙脚乱在地上摸着掉落的火摺子,黑暗中碰到一个干冷的物体,冰凉的触感,穆子怀却像是被烫到一样,手迅速缩了回来。 第7页 深吸了一口气,往地上一抓,正好抓到了火摺子。 吹气。 点火。 火摺子慢慢亮了起来,光线在黑暗中发散。 地上的「东西」慢慢显现出人形轮廓,裹在黑色麻布里的瘦小身躯,僵硬的竹竿一样的四肢,乌黑得看不清颜色的脸。 「烟老头,烟老头,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虽然刚才心里一角有了最坏的猜测,但真正看到时,还是对穆子怀造成了一定冲击。想将地上的烟老头抱起来,伸手触及的温度却让他手再次抖了抖。 手指放在鼻下探了探,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说好晚上一起吃包子的,怎么会...... 手指间的滑腻触感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穆子怀伸到眼前搓了搓,淡淡的血腥味传入鼻内。 是血。 将烟老头身上的衣服掀开,立即露出了一片斑驳,干枯的皮肤,上面布满了伤痕,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告诉穆子怀,这些伤是不久前造成的。 烟老头,是被人打死的! 穆子怀得出这个结论,有点不敢相信,烟老头素来与人无冤无仇,这六十多年来除了穷困潦倒,倒也过得安生,怎么竟会被人打死! 自己也...... 黑暗中穆子怀捏紧了拳头,难道是那冈氏兄弟找自己不成,竟然欺负到烟老头身上,生生将人打死? 若真是这样,那兄弟简直禽兽不如! 若真是他们,那自己绝不放过他们! 第二天一早,穆子怀拿出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钱,去棺材店买下了一口便宜棺材,又用四个铜钱雇了两个乞丐,将烟老头抬出茅草屋。 这胡同巷子里前后就这么大点地方,死个人并不奇怪。天冷地冻,冷死的乞丐是隔几天就有一个,还有那些被仇家找到报仇的,争地盘打架的,京城的东三胡同里,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尸体出现。 大家通常也是当做没看见,偶尔有人好心,便拿块破草蓆将尸体裹上,扔到城外的山上。可是像烟老头这样,死了还有人买棺送葬的,可算得上是头一遭。 消息一传开,不一会儿,破旧的茅草屋外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 穆子怀让雇来的乞丐将烟老头放进棺材里,将一炷香插在买来的白面馒头上,左右一看已经来了不少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诉起来。 「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一心想着出去找钱,也不会让您老惨死在这破落庙宇里,只怪我没留个心眼,回来的时候就只看着您老的尸体了。得了钱又怎么样,小子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黑手。您老放心,若是有任何消息,就算散尽我全部钱财,也要帮您老找出是谁下的手。」 说着从袖口里抖落几枚铜钱,一把抓在手里。 「您老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是谁干的,您在天上也可以享福了,还望保佑我早日得到消息。」 擦擦眼泪从地上站起来,穆子怀将几枚铜钱放进怀里,手抽出时不小心带出了十几枚铜钱,哗啦啦掉在地上,铜钱碰撞,发出好听的清脆响声。 穆子怀蹲下来一枚一枚地捡起来,吹干净,又收回怀里。 围观的流氓乞丐见穆子怀身上带着这么多钱,有人一时起了歹心,想将那些钱抢回来,但碍于太多人在场不敢发作。 但转念一想,刚才穆子怀所说,若是提供关于烟老头惨死的消息,他就会给钱。这条街上大大小小就那么大,什么大事小事没一天就能从巷子头传到巷子尾,再说那几个人动手的时候可是青天白日,看见的人可不算少,在场的人左右也都知道些事情发生的过程。 若是说出来,也能分些铜钱。 ☆、第5章 烟老之死 可是明面上是这么说,只是不知道这个没来多久的小娃子说的是真是假,他真会为了那么几句话给钱? 这么想的人并不在少数,这头有人犹豫了,那头马上就有人问了出来。 「娃子,俺倒是知道些,就是担心......」一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畏缩着肩膀,眼睛盯着穆子怀刚才放钱的衣服,话说到一半。 「大哥,难道你知道点什么?」穆子怀眼睛一亮,状似惊讶的问道。 那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大哥,你放心,只要是我说的话,就一定会兑现,这些钱我本来也就是用来安葬烟老头的。」说着拿出两枚铜钱,在手里掂了掂。 中年男人眼睛随着上下抛动的铜钱转了转眼珠,一咬牙。「俺知道!昨天俺正好就在旁边捡东西。」 「当真?大哥,快快随我进来,将昨天的事说给我听听,我那可怜的烟老头,不知道他昨天......」 「俺昨天正在这屋子旁边捡垃圾,那时候烟老头还和俺搭话了呢。俺问他为什么不去乞钱,他说他捡了个娃子,好得很,不让他再去辛苦,留他在家里休息享福。俺当时还以为是老头子骗俺,见了你才知道是真的。」 破旧的茅草屋里,只有那中年男子和穆子怀两人,穆子怀将他带到角落里,中年男人便开口说道。 「过了一会儿,那冈氏两兄弟就过来了,还有一个长得很壮的男人,头上留着刀疤,可怕得紧。娃子,俺今天对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是俺说的,俺就怕那人找俺麻烦,要不是我闺女等着吃饭,俺也不会......」 第8页 穆子怀连连道:「大哥放心,小弟绝不会将今天的话透露出去。」 心里却在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我进来了,想不被人知道是你说的,估计是不可能了,不过,这三个人今后也不能来找你麻烦了。敢杀人,就该付出代价。 「那三个人一过来就扯着烟老头,问他要钱,烟老头直说没钱,俺想着烟老头也没钱,可是那三个人不相信,说什么他养的那个小白脸有钱,让他把钱拿出来。」 听到这,穆子怀摸了摸脸,他们说的小白脸估计指的就是自己,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人说是小白脸。不过比起他们来,自己确实白了不少。 「烟老头不给,他们就打他。哎呦,那可怜的老头子,本来身子骨就不行,被他们三个人打得站不起身子来。后来他们就开始搜老头身上,像是想把钱找出来,可是没找到。后来烟老头又被他们拖进了屋里,我也什么都看不到,就到别处捡东西了。」 穆子怀皱着眉,心头一冷,果然是那冈氏兄弟动的手。「大哥,你知道那个头上有刀疤的男人是谁吗?」 男人目光一抖,从穆子怀脸上移开,看向角落里的稻草,结结巴巴道:「不......不知道,俺怎么......怎么会知道。」 穆子怀沉吟片刻,脸上挤出一点笑意,又从怀里拿出两枚铜钱。 「大哥,这是给你的,我穆子怀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中年男人借过钱,拇指和食指搓了搓,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转念又道:「你可不能和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 将一脸欣喜的中年男人送出茅草屋,穆子怀站在门口嘆了口气,转身带棺材走。 「等等,小娃子,我......我知道些。」看到有人得了钱,剩下的人就眼热了,抢着开口,生怕穆子怀被谁抢了先。 刚才那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大伙可都看见了,肯定是说了话,得了钱,既然这傻子说的是真的,愿意用钱换消息,那还不简单。 过去一个上午,当穆子怀把最后一个人送出来时,脑海里已经能大概还原出当时的情形。 烟老头果然是被那冈氏兄弟害死的,还有那个谁也不愿意说出名字,头上带着刀疤的男人。那冈氏兄弟在自己这里受了气,便带着人来找烟老头的麻烦,想要钱不成,竟然把烟老头给活活打死了。 这一切都怪他。 要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也不至于害得烟老头惨死! 穆子怀悔不当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现在做什么也于事无补,只能拿出剩下的钱买来写花圈纸钱,在烟老头的坟前燃尽。 跪在坟前立誓定有一日会为烟老头报仇,他们做的事,都要付出代价,穆子怀才离开。 回到那间破旧的茅草屋,穆子怀坐在地上发着楞,这段时间的积蓄一招散尽,一天米粒未进,却感觉不到飢饿,只感觉寒气一阵阵透体而入,冻得他心凉。 烟老头到死也不愿意将钱给他们,让穆子怀心里泛着苦涩,想起那日自己把钱给他,烟老头一晚上没睡着,钱揣在怀里不是,藏起来也不是,忐忑不安。 一想到这里,穆子怀勐地想到,冈氏兄弟没有找到钱,那烟老头的钱呢? 难不成? 找到那天晚上烟老头藏钱的地方,穆子怀徒手挖了挖,果然感觉这里的土很松,是被人翻动过,找来东西将土翻出来。 洞里几枚黄灿灿的铜钱露了出来。 果真在这! 穆子怀刚要伸手将那些铜钱拿出来,门外轻微的动静突然闯入他的耳里。 「是谁?谁在那里?」 机警的把手缩回来,穆子怀目光如炬,扫向声音传来的门口。 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从门边冒了出来,穆子怀眯着眼睛看了看,等到那人走出来,才辨认出来。 「是你,龙......龙磊?」 瘦猴一样的小孩扒拉在门框上,细小的身子畏缩着不敢上前,也没有说话。 「你来这里......找我?」 龙磊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穆子怀略一思索,道:「你饿了?」 「你......你没事吧?」龙磊缓缓开口,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小。 「我?我很好啊。」心里突然一顿,又微笑道:「谢谢小磊,我没事。」 龙磊挪着小步子,一寸一寸来到穆子怀身前,小心的递出一个白白的鼓鼓的馒头。 「给我的?」 龙磊点点头。 穆子怀噗一声笑了起来,把馒头往龙磊那边推了推。「不用了,小磊吃吧。」 龙磊低头看了看馒头,乌黑圆润的眼睛水润润的,却没有动手。 「你哥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穆子怀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那个倔强的小孩。 话才说完,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嗓音清脆干净,带着不急不缓的良好修养。 「小磊?你果然在这里。」 龙修站在门口,那个名叫穆子怀的人正蹲在地上,身边站在自己的弟弟龙修。 想起今天早上听说的消息,龙修的目光在穆子怀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个人也和他们一样吗? 「你......」龙修扫了一眼穆子怀身前的坑,星星点点的金黄色光电闪过,又改口道:「小磊,我们走吧。」 第9页 「哥哥......」龙磊抱着白馒头,又递了出去。「对不起,哥哥吃。」 龙修摇摇头。「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 龙磊半信半疑的看了一会龙修,这才在馒头上小小咬了一口。 龙修摸摸他的头,抬头对穆子怀说道:「你别难过,都会过去的。」 很老成的话,和龙修的年纪十分不符。 话说完,龙修就拉着弟弟往外走,似乎是要离开。 「哎,等等。」穆子怀伸手将洞里的钱串扯出来,笑道:「我请你们吃饭。」 ☆、第6章 搭伙求生 在目前,所谓的请客吃饭,也只是三个人围坐在了路边摊,一人身前一碗阳春素面,面汤上漂着点点翠绿的葱花。这还是多给了面摊老闆一个铜钱,他们三人才能坐在这里。 「呃,吃吧。」穆子怀有些羞涩,他第一次请客,却也只是三铜钱一碗的素面,和以前比起来,确实有些拿不出手,但这些已经是他现在能做的最多的了。 龙磊年纪最小,心里所想全都写在脸上,乌黑圆润的眼睛从面上桌起,就盯着不放,此时穆子怀发话,却也忍着没有先动筷子,看了一眼自家哥哥。 龙修有些拘束的坐在板凳上,没有动筷,龙磊看过来也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 穆子怀看出两人心中顾忌,脸上咧出一个爽快地笑容,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汤暖胃,又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率先吃了起来。 龙磊回头看看龙修,后者这才缓缓点了点头。等龙磊也动了筷子,龙修才动手。 一碗阳春面吃得很快,面不多,但胜在味道好。放下碗筷,抹抹嘴,穆子怀舒服的唿了一口气,胃里暖暖的,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看看身边的两兄弟,龙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挺直着腰杆,目光直视落在不知名某处。吃的干干净净的碗放在身前的桌上,像是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龙修啊。」 龙修回头看了过来。 「你们多大了?」 「我今年刚过十三,小磊八岁。」 「什么?十三岁?」穆子怀一惊,没想到龙修已经十三岁了,真是看不出来,原以为年纪还小,就连龙磊那个孩子都已经八岁了,看上去才四五岁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大了。 「那.....你们的家人呢?」 龙修停了片刻,上下嘴唇蠕动,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 「死了。」 「......」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穆子怀摸摸鼻子,干巴巴道。 「没事,我早已经忘了。」同样是冷冰冰的语调,一点看不出没事的样子。 气氛瞬间冷下来,穆子怀手放在膝盖上,不再说话。 「哥哥。」 「怎么?吃饱了?」 龙磊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 龙修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抱拳,对着穆子怀缓缓弯下腰。 「阁下的恩惠,我龙修今生不忘。」 穆子怀一惊,知道这是一个相当的大礼,连忙将他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小事而已,上次不也是你们救的我吗?」 龙修再次抱拳,「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街上挂起凛冽的寒风,还飘起了小雪,夹在寒风中,砸在皮肤上刺骨寒冷。两个瘦小的背影越走越远,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寒风带走,穆子怀心尖勐地一疼,忍不住开口。 「龙修,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 龙修站在东三街街尾,左边是坐在石头上的弟弟龙磊,右边是不知怎地突然和他们一起行动的穆子怀,前面的地上用树枝写上了满满一块的方块字,上面的内容......不提也罢。 这里是东三街人最少的地方,几乎没有人会从这里路过,周围的店铺也都是一穷二白。 自从穆子怀说出那句话后,一脸兴奋的龙磊就把他往他们住的小屋待,自己头脑发蒙,不忍心将小磊脸上几年未见的笑容打散,只能任由它将这个认识了不到几天的人带进家里。龙修心里的声音明明一直在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他就是不忍心开口。 唉,直到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 等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有个人扔下一个铜钱,穆子怀马上一面道谢,一面将钱收起来。 想必是估计那天追赶他的那几个人,自从决定一起吃住后,穆子怀就不再回以前的家,而是和他们住在一起,就连乞讨的地方也改成了他们的地方。这里虽然人少,但有他的方法,每天每人一个馒头也可以满足。 只是这几天龙修总有一种不自在,欠这个人的越来越多,现在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一直到下午,才堪堪得了三个铜钱,穆子怀将两枚分给龙氏兄弟,揣着最后一个铜钱,吩咐道:「龙修,你们先回家吧,我有事去街头那边一趟。」 龙修点点头,隐约猜到了穆子怀要去做什么,但也不好多说,将一直在打瞌睡的龙磊牵起来,有点不放心道:「你小心一点。」 穆子怀笑了笑,点头。弯腰压了压龙磊圆圆的头顶,看他睡意朦胧的双眼懵懵懂懂,笑着道:「小磊,你跟哥哥先回家,我晚一点回去。」 龙磊迷迷煳煳地点点头,乖乖被哥哥牵着手向不远处那件歪歪斜斜,好像随时会倒塌的屋子走去。 第10页 此时东三街的街头还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流,不少衣着华贵的富人随手一抛,指缝间漏下几枚铜钱,掉落在蓬头垢面的乞丐身前。 那名乞丐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结结巴巴道着谢,还没来得及伸手,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冈氏兄弟一把将地上的铜钱抓起来。 「大哥,四个,四个铜钱。」张开手心将一併抓起来的雪吹开,数了数,欣喜道。 「不错,够买一碗不错的酒了。哈哈。」 「走,喝酒去。」 两人哈哈大笑,手里捏着那几枚抢来的铜钱转身要走。 「你们......那是我的钱。」那名乞丐这时才从几经突变的事情中回神,马上开口道。 「哦,这怎么会是你的,分明就是我弟弟捡到的。」冈氏哥哥抬着脸,脚在地上坚硬的冰雪上踩出一个坑洞。 乞丐目光一抖,身体越发缩了起来,感觉天更冷了。但考虑到那四枚铜钱足够他和孩子支撑两天,明知这两人是恶霸,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那......那是那位夫人赏给我的,被你抢走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冈氏弟弟挖挖耳朵,搓了搓微微敞开的胸口,弯下腰,俯视着不知死活的乞丐。 「我......我......」对方一强,乞丐的气势瞬间就软了下来,不敢出声。 「哼,哥,我们走。」 穆子怀躲在拐角处,看到他们又在欺凌弱小,手愤恨的在墙上锤了一下。 眼看那冈氏兄弟得逞,马上就要离开,那个被他们抢走钱的人却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穆子怀气从心来,左右看看,抓起地上一颗石子,瞪着半瞎不瞎的近视眼,将石子朝那兄弟扔了过去。 咚。 石子砸到地上,吓得冈氏弟弟将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什么东西?是谁干的?」发现是一颗石子,冈氏兄弟暴跳如雷,瞪着铜铃大的研究四周看了看,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穆子怀躲在墙后,避开他们的目光,手里又拿起几颗更大的石块。 「不教训你们一下,难解我心头之恨!」 接二连三的石头砸过去,每一个砸在他们身上,却正好落在脚边,冈氏兄弟一是吓得手忙脚乱。 那乞丐见这天上掉下来的石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一咬牙,向那冈氏兄弟撞去。 一头撞在冈氏弟弟的腰上,趁他脚下不稳,手向一直盯着的地方伸去,在他怀里抓了一把,一触到金属质感就开始往回跑。 等冈氏兄弟意识到怀里的钱已被抢走,那人已经跑出很远。 石块毫无徵兆的落在脚边,两人气急,兇狠的目光一扫,终于逮到了那个准备缩回去的头颅。 「是你!奶奶的,有种你别跑!」 只一眼就看出了是谁在作怪,冈氏兄弟勐地朝前一冲,想要将穆子怀捉住。 自己被发现,穆子怀将手中的石块一扔,转身就跑。 ☆、第7章 敏清王府 两兄弟跟在身后穷追不捨,穆子怀不像上次身上有伤,现下也是跑得飞快,但是也足足饶了几个胡同,才甩掉两人。 「哈哈。」 终于稍微教训了两人,穆子怀感觉身心舒畅,得意地笑了两声,拍拍手掌,休息了一会儿从地上站起来,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 在包子摊买下一个馒头,一边啃着,路过一个告示栏,栏前围着几圈人,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唿,不知道在议论什么。 两口将剩下的馒头吃完,穆子怀爱凑热闹的性子上来了,凑了过去。 脏兮兮的乞丐突然闯进人群里,众人纷纷避开,倒是方便的穆子怀,很快就挤进第一排。 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告示,穆子怀大致扫了一眼,原来是京城里的华敏清王下了招募帖,招募天下贤士,集大家之长。 身后不少人跃跃欲试,已经商量着到时候去碰个运气。 穆子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几个人他都认识,不是街头猪肉摊的屠夫,就是路边卖粥的小贩,怎么看也不像是胸怀大智慧的贤士。 「大叔,这敏清王招纳贤士,怎么大家都这么高兴?」走到一个中年人身侧,穆子怀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有所不知,这华敏清王虽说是皇上陛下的五皇子,但喜好玩乐,不喜朝政,成年之后就封爵出了宫。以往招募的那些个贤士,都是陪他吃喝玩乐,哪里需要什么大智慧。而且啊......」 中年人摇摇头,勐地回头一看,正好看见穆子怀黒凸凸的脸紧紧挨着自己的肩膀,吓了一跳,连忙拍着肩膀退开两步吧。「哎哟,你是谁?」 穆子怀笑了笑,露出一口瓷白好牙。「大哥,您接着说啊。」 中年男人百乐穆子怀一眼,倒也继续说了起来。 「这招募贤士是每年的惯例了,被看上的贤士什么也不用干,整日吃吃喝喝,谁不想去,再说,就算没被选上,那纳贤的酒席可是一般人见不得的,很多人就是奔着那些吃食去的。」 穆子怀重新将那告示读了一遍,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大哥,您看我怎么样?」 中年人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摇摇头。「你?不行。」 「怎么不行?」 「长得不行。」 穆子怀一愣,忙道:「大哥您怎知我长得不行,再说了,这还考长相?」 第11页 「去去去,小乞丐,那种地方怎么回事你们能去的,倒是可以去后院的门口讨些赏钱。」说完不再理会穆子怀,转身离开公告栏。 穆子怀不信邪,心里大约有了主意,也转身钻出了人群。 阳春三月,冰雪消融,正是最冷的时候。 大中午的,太阳挂在正空,穆子怀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反而被冻的上下牙齿直打架。 抬头感受了一下毫无存在感的阳光,穆子怀把心一横,开始脱衣服。 「子怀哥,你当真要下去?」龙磊缩在层层麻布做成的衣服里,看着穆子怀咬着牙脱下了一件衣服,忍不住替他哆嗦了一下。 先下虽然已经是初春,风也不像之前那么冻人,但温度却比上寒冬还要冷上几分。子怀哥真要在这个时候下河洗澡?这可是会死人的啊。 早上听他说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龙修高高皱着眉,想起那天他从街头回来宣布的消息,这半个月过去了,他倒是真的记在了心上。可是在这大冷天下水,真的行得通吗? 穆子怀一语不发,事实上,他现在只是将披在外面的麻布衣脱下,就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了,真要下水,穆子怀自己也是憋着一口气。 卧街乞讨这种事,穆子怀再也不想继续下去了。不论是乞讨本身对穆子怀认知观念的挑战,还因为那对冈氏兄弟已经把他们逼到了走不下去的地步。 既然眼前有这么一个好去处,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穆子怀自认还算博学,成功挺过高考的独木桥,还马上就要顺利进入大学,这可是人生中知识最渊博的时候,古今中外,天上地下,不能说无所不知,但也称得上知道一些。 只要进入敏清王府,成为敏清王的幕僚,还愁没有吃穿? 更何况自己现在还带着两个孩子(虽然哥哥龙修年纪已经不小,但在穆子怀眼里,由于身高的原因,一直把他当做还不到十岁的小孩),以后的生活都要靠它,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进入敏清王府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想要进入敏清王府,首先要做的,就是换一身感觉的行头,至少不是现在这身,估计连门都迈不进去。 仅着刚过来时穿在身上的长裤短衫,穆子怀将低价从酸秀才那买了的干净长衫放在龙修手里。 「帮我看着,我下去了。」 话一说完,不等龙修说话,一个勐子扎进刚解冻的河水里。 一阵怪叫响彻京城郊外。 龙磊闭着眼睛,躲在龙修身后不敢看。 龙修抓着那套有些旧的薄薄长衫,骨节泛白,乌黑锐利的眼睛盯着河里一边鬼叫,却又不愿意上岸的人。 强忍着冻骨的寒冷,穆子怀胡乱搓着已经麻木的身子,憋着一口劲不愿上岸,他就怕上去了就再没有勇气下来。 初春的冰雪慢慢融化,像暗藏着针尖一样的冰水汇入城外的小河,被河中人捧起沖刷在身上,带着乌黑的印记滚落,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穆子怀咬着牙,实在忍不住就嚎一嗓子,一分一秒,煎熬一般待在河水里。 时间消逝,穆子怀身上的污垢也渐渐洗净,身上的运动衣在这几个月中早就磨得破旧不堪,白色的布料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穆子怀干脆把衣服脱下,弯腰站在水里搓了几下。 龙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穆子怀身上,看着他咬着牙洗衣服,怕是顾及他们兄弟,转过去背对他们弯下腰,正好将一个洗干净的白皙圆润的屁股对着他。 刚才穆子怀最先洗的就是脸,龙修早已看清了这段时间一直对他们施加恩惠的人的样子,看上去年纪也不大,除去被冻得有些扭曲的肌肉,可算是一个十分清秀的少年。 这么一个人毫无顾忌的背对着自己弯下了腰,龙修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默默的把目光移开。 「小修,把衣服给我,小修?」 穆子怀将衣服洗干净,三步并两步冲到他身前,双手有些羞涩的挡在身下,等龙修回过神把衣服递过去,才背过身手忙角落的穿上衣服。 僵硬的手指系不上腰带,敞开的衣襟被寒风一吹,越是冻得手指不听使唤。 龙修看不下去,上前伸手将他系好。 「谢谢。」 龙修默默点了点头,将他换下的衣服收好,问道:「现在直接过去吗?」 穆子怀嘴唇冻得青紫,环抱着双手想要汲取一点温度,却收效甚微。「嗯,直接去敏清王府。」 龙修抿了抿嘴角,想要上前为他取暖,却顾及自己身上的污垢,挣扎片刻,只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走吧。」 ☆、第8章 长得不好 今天的敏清王府热闹非凡,高大威武的大门前围了一圈人,想藉机会进入敏清王府享福的,趁机蹭一顿大餐的,讨吉利要赏钱的,里里外外围了不止三层,就连做生意的小贩也停了活计,守在这里看热闹,当真的万人空巷。 穆子怀和龙家兄弟也来到了这里。 「你们二人在这里等我,若是天色完了也可自行回家,等我回去告诉你们结果。」穆子怀望了望那层层叠叠的人,边打着哆嗦,对龙修吩咐道。 龙修点头。「我们在这里等你。」 「子怀哥哥,你快些出来,我们一起去吃肉包子。」龙磊奶声奶气地上前拉拉穆子怀的手,一段时间下来,两人的关系越发亲近起来。 第12页 穆子怀乐了,弯下腰捏着他还有些肉的脸颊,道:「到时候我带你去吃牛肉面。」 龙磊眼睛立刻亮起来,「子怀哥哥此话当真?」 「当然。」 不少前来的宾客都开始排队进入,穆子怀将事情交代清楚,检查一下衣着,站进队列里。 龙修扫了一眼那些前来归入敏清王门下的贤士,大多穿着讲究,束着髮髻,一脸书生文儒之气。 穆子怀站在人群中,且不说那身洗的发白的蓝衫就已经落人一截,就连头髮不够长,也只是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堪堪束起,项间还有不少短髮散落下来,看上去不伦不类,实在不合。 想到这,龙修也不禁有些奇怪。这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倒是穆子怀,从刚见他的时候就是一头短髮,到现在也只是刚刚及肩,实在奇怪得很。还有今天他最后脱下的那身衣服,内衫却过短,无衣襟,裤子看上去也有些奇怪。 龙修将这些疑惑压入心底,开口对那只格格不入的小羔羊道:「子怀哥,你小心一些,不用勉强。」 穆子怀笑笑作为回应,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不勉强不勉强,这敏清王府他今天入也得入,不入也得入! 尽然有序的队伍前进着,很快就轮到了穆子怀。 通常入府这关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为了防止有些流氓乞丐浑水摸鱼,便派了几个小厮守在门口,将衣衫不整,会污了敏清王眼的人呢拦下。穆子怀虽然髮髻不整齐,但衣着干净,长得也白白净净,倒是顺利进去了。 等最后一个宾客进入,管家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宣布:「剩下的乡亲们移至后院,那里敏清王摆下了酒菜,大家可尽情享用,餐后每人赏钱十文!」 话音刚落,围在门口迟迟不肯散去的百姓高兴得发出一声惊唿,有吃还有拿,谁不高兴,纷纷往敏清王府后院赶去,生怕去晚了就没有位置了。 「等等!」 一声粗狂的高唿突然响起,一个人即开人群,来到管家面前,话还没说,先弯着腰粗喘了几口气。 不少人听到了那声唿喊,几个人已经回头,准备看热闹。本来跟随人群向敏清王府后院移动的龙修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 那人弯着腰狠狠喘了几口气,等气息顺下来,才抬头,双掌作揖,道:「老管家,晚辈是来参加招募大会的,现在可还能进去?」 老管家皱着眉,大门已经关了一半,这个人突然把头伸进来,门边的小厮怕夹着他,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 「已经结束了,你下次再来吧。」 那人一听,脸上瞬间急出几滴汗珠,连忙弯腰道:「老管家,我从城外赶来,路途遥远才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就让我进去吧。」 老管家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心里再次暗暗摇头。 兴许真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人束起的髮髻早已凌乱,额头,鬓角都是散落的头髮,五大三粗的五官像个十足的庄稼汉,粗壮的四肢,斯斯文文的长衫穿在他身上,被肌肉填满撑开,看上去十足十的不伦不类。就像那武夫偷了秀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看着难受得紧。 不是不放他进去,而是凭他这幅摸样,这第一关就肯定过不去,又何必进去徒劳呢? 这方可不是这么想的,那大汉见管家不说话,再次恳求道:「您就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您别看我这样,好多事情我都晓得,一定能帮到敏清王的。」 管家见他脸色诚恳,这么大的人说话也诚恳,便有些犹豫,开口道:「行,你快进来吧,这招募可能已经开始了。」 让开一条缝,壮汉挤了进去,大门再次慢慢合上。 龙修牵过龙磊的手,和那些看完热闹的人一起向后院走。 这招募大会招来的人鱼龙混杂,只希望穆子怀能一切顺利。 穆子怀一行人被带到一个宽敞的院子,等了半天,倒是没看见那个敏清王的影子,也没有人出来通知下一步该怎么做,一群人站在院子里。 文人本就自命清高,洁身自好,既然不会可以和别人攀谈,穆子怀想和别人打听一下消息,毕竟初来乍到,多点朋友还是好的。但是左右看看,三十多个人一般人负手望天,另一半人不是低头赏花,就是脸上一副生人勿进,隔着几步远就能冻出一声寒气。 穆子怀只好作罢,脸上摆出最温和的笑容,不会显得太过虚伪,又恰到好处的让人心生好感。若是有人在暗中观察,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最好的。 可是这群人力偏偏有一个人和别人与众不同,那人生得虎背熊腰,偏生挤进了一件不大的衣衫里,看上去十分别扭,那些个文人也是能离他远一点就离他远一点,生怕他来粘上自己。 可这人却感觉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自从他气喘吁吁的冲过来之后,就开始找人交谈,问了一个人被拒也完全没有打击他的信心,继续向下一个人走去,可是还没走进,那个文人就错身离开了。 看来也不止自己一个异类。穆子怀暗道。 「这位兄台,」穆子怀提起嘴角,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刚好那人来到自己身边,便先行开口道:「兄台也是为敏清王纳贤而来?」 穆子怀这话有些多余,但实在找不到交谈的藉口,就只好明知故问。 好在被问的人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酸儒,脸上划开一个豪爽的笑,声似洪钟,硬朗豪迈,说话用词却又极其讲究。 第13页 「正是。愚家在城外,进城又耽搁了些时间,差点错过了时间,若不是老管家好心,可就进不来了。」 穆子怀微微一笑,暗道这人性情倒也真的爽直,自己还没问他便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让他心生好感。 「小辈姓穆,名子怀,不知兄台?」 「任丹枫,叫我丹枫就是了。」 「丹枫吹尽鸦声乐,又得霜天一日晴。」穆子怀开口便道,这人长得豪爽,名字却如此斯文,却有些不符。 任丹枫呵呵笑了几声,挠挠头,露出几分羞意。「没错,父亲希望我日后学他一般英俊潇洒,没想到偏偏......」 穆子怀忍不住笑了起来。「任兄,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将我们置于此地?」 任丹枫四下一看,道:「我也不知,这城内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若是敏清王的话,此举自然有他的含义。」 穆子怀点点头,静下心来等待。 ☆、第9章 头髮特长 过了大约一刻钟,那名年纪颇大的老管家走了过来,开口宣布道:「张赖,常虹涛,任丹枫......柳致远,穆子怀......这些人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单单迈进这门不足一个时辰,什么事也没做,就这样败了? 这敏清王难道是耍他们不成? 已经宣布留下的人尚且冷静不语,那些莫名其妙就要离开的人心中忿忿不平。 「我们什么都还没做,为什么让我们离开?」 「对啊,对啊,我千里迢迢赶来,就这样让我走,我不服。」 ...... 一齐进来的三十几人,只有十多人被念了名字,剩下的二十几人瞬间闹成一锅粥,脾气修养好些的尚且横眉怒指,稍差一些的已经开始叫嚷着讨公道。 穆子怀也被吓了一跳,难不成是自己刚才面带微笑的原因?不对啊,留下的这几个人中,也有不少孤傲高清的,这敏清王挑人的标准是什么,还真猜不透。 只是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被刷下去这么多人,穆子怀微微敛眉,不论如何,接下去要处处小心才是,万万不能在不知不觉中被送走。 老管家心定神轻,安静的看着那些人闹过以后,才缓缓开口:「都走吧,方才我家敏清王早已经在楼上的房间里,透过窗户观察了大家一刻钟,这就是纳贤的第一关。」 此话一出,众人均抬头向那个微微敞开的窗户看去,却什么人也没有,想必敏清王早已离去。 可是,马上又有人问出声来。 「老管家,我方才在这里负手而立,仰目望天,可说是什么事,什么话都没做没说,晚辈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会未被留下?」 这个问题将所有人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大家急切的看向老管家,希望得到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 老管家仔细将那人打量一遍,微微嘆了一口气。 「并未做错。」 「那为何不被敏清王所喜?」那人追问道。 老管家动了动嘴,道:「长得不好。」 「长......长得不好?」 瞠目结舌。 所有人心中都被这个答案砸下一个大坑,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淡然的老管家。 长得不好便要离开? 难不成这第一关考的是长相? 这敏清王纳贤第一卦考的不是才智,不是学失,竟然是相貌?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穆子怀忍不住摸了摸脸,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靠这张脸就顺利进入了第一关。 再看那些没有念到名字的人,无一不是脸上麻子似繁星,五官不整者,剩下的人除了任丹枫,也都是眉清目秀,风姿卓越,这敏清王将他们叫到这里,躲在窗户后观察了这么长时间,竟是在分辨他们谁长得美,谁长得丑。 虽然听上去荒诞,但却真实发生。京城内华敏清王生性顽劣,喜好玩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然觉得有些忿忿不平,但还是在小厮的带领下离开,和穆子怀一起被念到名字的人留在原地静静等候。 「剩下的先生们便随我前往前厅吧。」 老管家上前宣布,带着留下的十几人向布置好的前厅走去。 皇上的五皇子,京城内人人知晓的华敏清王,占地颇广的敏清王府修建的气派豪华,前厅四棵红柱,上各刻一条四爪金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十二个蒲团左右置于厅内,前面各放一张紫檀木桌,放置着各类水果食物,桌子斜方还有一壶酒。 前厅里舖上了地龙,屋内温暖如春。穆子怀一脚踏进来,舒服的唿了一口气。 剩下的十二人一一落座,穆子怀的作为靠后,左边是刚认识的任丹枫,右边是一名蓝衫青年,自坐下就没开过口。穆子怀不想热恋贴冷屁股,便和任丹枫闲话扯了几句,很快就熟络起来。 宽敞的前厅里仅设里这十二张桌子,本应敏清王落座的上座却空悬着,只一道青红翠绿,白鸟绕树屏风遮住。 想到刚才的莫名其妙,却暗藏玄机的第一关,看来这屏风设在这也一定有所道理,没准那敏清王就在屏风后看着他们一举一动。 想到这,穆子怀正襟危坐,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 「第二关,各位请向敏清王展示你们的特长,敏清王就在屏风后,各位大人不必顾虑,尽可尽情展示。」和上次一样,老管家把话带到后便退至一边。 第14页 穆子怀又是一呆。这又是比相貌,又是比特长,与其说是纳贤更不如说是选美。 和穆子怀的震惊不同,几乎是老管家刚刚退下,一名白衣飘飘的少年便上前来,对着屏风后的人抱拳作了一揖,言笑晏晏,清丽非常。 「小人名唤空青,仰慕敏清王已久,小人别的不会,勉强学过一些舞,今日能为敏清王献上一曲《青衫盪》实在是小人的荣幸。」 乐曲轻扬,悠扬悦耳的琴声迴荡在厅内,空青扶手一扬,腰肢款款上前两步,衣袂翻飞,髮带拂动。舞转回衣袖,曲诉良人意。 时而轻舒云手,时而抬腕低眉。惊雄逝兮孤雌翔,临归风兮思故乡。搦纤腰而互折,倾倚兮低昂。 刚柔并济,张弛有度,这名唤作空青的贤士舞起来,称得上是绝美。却又不失男子的刚强之气,一抬手一投足,尽显本色。 「伤风败俗!」 正看得尽兴,坐在穆子怀身边一向不开口的蓝衫人突然开口,怒斥一声。 声音不大,但穆子怀听得清清楚楚,偏头看去,见他扭头面向一边,脸上表情愤慨,仿佛空青那舞会污了他的眼。 穆子怀倒是不觉,反倒是这古人的思想未免有些迂腐,男子跳舞边被说成伤风败俗,真是有失偏颇。 不过,看其他人也有看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之人,穆子怀忍不住开口道:「此舞刚柔并济,美妙非常,兄台何出此言?」 那人回头看了穆子怀一眼,似是有些不情愿的开口:「这空青乃是京城内清风楼的头牌小倌,平日里学的就是伺候男人,我张赖不知他今日也会来此,否则,绝不会和他同厅而坐!」 穆子怀心中一咯噔,復而又将厅内翩然起舞的人仔细看了一遍。 男的,小倌? 这......这不会是在开玩笑吧?空青公子身姿似岩上青松,举手投足是在看不出小倌样,怎么会? 不知是不是被那人的话所左右,穆子怀再看时,却发现空青摆腰抬手间带着点点媚态,连忙将视线移开,喝了口水压压惊,却忘了杯子里盛的是酒,而非水。 一口下肚,穆子怀辣的眉头紧皱,连吃了几口菜才将那味道冲去,脸却染得粉红一片,活脱脱像个洗干净的水蜜桃。 一舞作罢,空青一手高举,另一手随意放在额间,身已定而衣带未落。 啪啪啪。 屏风后传来击掌声,却未出一言。 空青一直平淡如水的脸上绽开笑颜,穆子怀一时竟有些失神,虽是男儿身,但这一笑确实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行礼后退下,空青兴奋难耐,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活动过后微微泛红的双颊,水一般的眸子潋滟波光,忍不住一再向屏风后看。 传闻华亲王英俊潇洒,貌似潘安,为人豪爽,他早已仰慕已久,今日若是真能入了这亲王府,那自己...... 如此想着,空青难掩喜悦之情,酡红着双颊,双眼落在屏风上,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倾慕已久的王爷。 既然已经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人就不再顾忌了。自报家门之后,一曲箫声飘扬而出。 曲调苍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青松翠竹,遗世独立。 曲毕,箫声尚且迴荡在厅内,余音绕樑,回味无穷。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上前表演了各自的特长,或抚琴而歌,或击筑奏乐,或挥毫泼墨,写字作画。就连身边的任丹枫也上前作长诗一首以作特长,唯独穆子怀一人,看着一个人一个人表演完毕,坐如针毡。 ☆、第10章 王府留宿 大笔一收,一幅青山绿水,扁舟摇曳图跃于纸上,最后一人呈上山水墨画,回到席位坐好。 穆子怀冷汗一冒,感觉到很多视线看向自己,抓起酒灌了下去,脸上立刻浮起一片酡红。 众人等了一会,却不见穆子怀动作,管家忍不住上前提醒道:「穆公子,到你了。」 穆子怀脸一僵,脸上摆出一副坦然的样子,心中却早已乱作一团。 「我,没有什么特长。」 老管家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穆公子可精通琴棋书画?」 「不会。」跳棋算不算?吉他可不可以有? 「那穆公子可会吟诗作对?」 「不会。」唐诗三百首算不算? 「那......不知穆公子的特长是?」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穆子怀感觉全身发热,绞尽脑汁希望挖掘出些许特长出来。 「我......我不会!」穆子怀掷地有声,说的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输人不输阵,输人不输气。 「噗。」 屏风后传出一声闷笑,似乎被穆子怀逗乐了。 以这一声笑为先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前厅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不过不同的是,后者很明显就是嘲笑。 穆子怀自然听出来了,脸上强自镇定,心里却大喊丢人,再加上一头一头没有退下的酒劲烧的他脸泛红,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少年一脸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 现在的情况是无法挽回了,但是穆子怀绝不甘心就此放过进入亲王府吃香喝辣的好机会,当即开口道:「吾本就是读书人,钻研诗书近二十载。纵然礼乐御射也有涉猎,却不敢称其为精通特长,若说最为拿得出手的便是诗书。但先人才华横溢之前辈尚且谦虚不敢自称精通,我等小辈又怎敢自称已精通特长。所以我没有特长。」 第15页 穆子怀一席话把人虎的一愣一愣,心里却没底,脑海中一片空白,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清楚,不管对不对,顺不顺,反正已经说出来了,只能破罐破摔。 「王爷设的这考验,岂不是在为难我辈?」 问题一出,穆子怀自己就后悔了。 你想豪言壮语可以,你想撒泼扭曲事实也可以,但是不能触及别人的底线。亲王是什么人?皇上的五皇子,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华亲王,脾气怪异不说,做事都是随性而为。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亲王的话,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十九岁,敏清王此时年纪才十九,真是脾气倔强,好面子的年纪,敢说出这一席话,送你一个死字要不要。 可是话一出口,穆子怀再后悔也来不及了。装样子装全套,就算现在跪地求饶也没用,没准还会让他看不起自己。 穆子怀抬着头,直视屏风后的人,目光坦然深邃,充满智慧。心里却将后一个打算过了几遍,现在下跪还来得及吗?求饶就饶他一命的话,他现在就跪,马上就跪,跪穿这两块青砖!不!是这一排青砖! 「哦?」屏风后再次传来声音,语调高高扬起,听得穆子怀心肝一颤一颤的。 不知道屏风后的人做了什么动作,有两名小厮低着头走到屏风后,然后,屏风动了。 雕花屏风被两名小厮缓缓移开,厅内所有宾客全都瞪大了眼睛,一边等着看穆子怀的好戏,一边看向渐渐出现在眼前的上座。 传说华亲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知是不是真? 穆子怀也瞪大了眼睛,不过他很快就发觉自己的深度近视,依他和亲王这段距离,看了也白看。 想到这一点,穆子怀缓缓收回脸上震惊和好奇的表情,眼中泛着好奇的光芒慢慢撤去,转而变成泛着智慧的内敛微光。 屏风完全移开,坐在上座的人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传闻中英俊非常的敏清王爷一条腿平放,一条腿竖起弯曲,身体随性的斜坐在软榻上,一袭紫色衣袍,衣服的肩部绣着一株漂亮的花草,一直延伸到后背,手放在矮桌上转动着酒杯,露出绣着繁琐金色花纹的袖口。两条剑眉乌黑浓密,明亮的双目仿若星辰,鼻樑高挺,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看着大厅中间的人。 皇甫云华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胆敢顶撞自己的人。 年纪看上去很小,至少比自己小,瘦瘦巴巴的,嗯,长得倒是清秀,粉红的脸颊看上去也有几分可爱,毛茸茸的细碎头髮增添了一份调皮。湿润的黑眼睛泛着微光,直直的看向自己。 嗯,有胆识。如果握在身侧的拳头不发抖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出的题目不对?」 穆子怀心头忍不住一颤,胆小纸老虎了十八年的他差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不过他还是挺住了。 应该感谢穆子怀六百度的高度近视,视线的模煳让他感觉不到此时亲王视线中强大的气势,身体感觉的威压大大减少,让他能够挺直腰杆站好,寸步不让。 「亲王言重了,小人只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尚不能和前人一较高下,不敢自大其事。」 皇甫云华盯着装硬的穆子怀,眼中流露出赞赏,看来这只外强中干的小动物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弱。 「管家。」 沉默一会,敏青王抬手示意,一直候在一边的老管家立即点点头,上前一步。 「第二关结束,请空青先生,任丹枫先生,柳志远先生,李曦先生和......和穆子怀先生移至后院,第三关的时间定在明天,大家可以在亲王府休息一晚。」 宣布一出,穆子怀一惊,过关了! 「多谢亲王。」 敏青王视线一直停留在穆子怀的身上,看到他脸上一瞬间变亮,却很快收敛,装模作样的抱拳作揖道谢,心里忍不住想把那个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自作聪明的小傢伙抓过来打屁股。 心痒,手也痒。 手指动了动,转而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喝下。 穆子怀压着心里的激动缓步走到位子坐下,回头朝任丹枫裂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任丹枫也友善的回了一个微笑。 随后敏清王便称有事离开,留下五人用餐。穆子怀惦记着还等着他的龙家兄弟,匆匆果腹后便尿遁离场,无奈刚出了前厅就失了方向。在复杂左弯右拐的长廊中绕了几圈也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有开始下起了小雪,架在寒风中,打在脸上刺骨的疼。穆子怀有些着急,就怕那两兄弟傻傻的等着自己,可是心里越着急,越是摸不清方向。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这王爷府怎么建的如此复杂,刚开始还能遇到几个小厮,越是走下去却什么人也不曾见到。 不知又在原地兜了多少圈,一个人出现在走廊尽头,穆子怀大喜,顾不得其他,迎上前认出来者正是见过几次的老管家,心里更是放心下来, 「管家,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第11章 兄弟误会 老管家拿着一只小灯笼,将眼前人细细打量一遍才认出,顿时有些惊讶,方道:「穆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客房应该是西院才对。」 「说来惭愧,晚辈本来想去寻我那在后院等我的弟弟们,一出门却失去了方向,东西不辨,此时遇到老管家真是万幸。」 第16页 「先生那弟弟名叫什么?时间不早了,我让小厮带先生先行休息,有什么事就由小人去通知吧。」 穆子怀想了想,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答应下来。老管家抬了抬手,唤了一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过来。穆子怀一愣,刚才怎么没看见那边有人。 老管家和小厮吩咐几句,又对穆子怀道:「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和下人说,他们自会帮先生办好。」 穆子怀点点头,斟酌几分道:「你到王府后院帮我寻一对龙姓兄弟,替我带话,说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明日再回家,请他们先回去罢。麻烦大哥了。」 把要说的话交代完,小厮离去,穆子怀一直焦灼的心才落下来,马上就感觉到夜里冻骨的低温。老管家裹着一身灰色棉袄,容易受寒的膝盖和手腕上还带了不显眼的暖具,对比之下,只着单衣的穆子怀更是冷的抖上三抖。 老管家倒是看出眼前这先生穿得少,年纪不大,身子骨尚未长好,这时候要是挨了冻,到老来可得遭罪,便道:「先生快些回房暖和暖和身子吧,这王府里夜黑露重,莫要再乱闯。」 穆子怀点点头,心里却迟来的有些惊慌,自己这番乱闯现下想来思虑实在不周,这王侯将相多的是要人命的秘密,就算是敏清王这样的闲散王爷,嘴缝间落下的闲话家常也足以让自己记个大错了。 「管家说的是,晚辈这就回房。」如此一想更是担心,急忙说完穆子怀就火急火燎想离开。 「先生等等,小人再帮您唤一名小厮带路,可不要再迷路了。」 「啊,对对,那就麻烦管家了。」 抬手又唤来一名小厮,穆子怀再次和老管家道谢后才跟着那名小厮离开。 再说龙修这边。天色越来越暗,温度低的吓人,可是穆子怀还没有出来,酒席早就散了,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个乞丐走出了后门,在墙角就地躺了下来,期待着明天早上也许还能蹭一顿饭。 龙修带着龙磊站在门口,看着天空一寸一寸黑下来,身边的乞丐已经发出了舒服的唿噜声。 夹着雪花的寒风打在身上刺骨寒冷,龙磊靠在哥哥身上有些昏昏欲睡。 龙修怀里揣着穆子怀交给他的衣服,还带着湿意,早已在低温中冻住了。 龙修开始考虑要不要离开,也许穆子怀已经先回家了,也许他今晚留在了王爷府,无论如何,继续等下去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龙磊睡梦中打了个哆嗦,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睛,估计是被冻醒了,此时揉着眼睛看向龙修。 「哥哥,子怀哥哥还没有出来吗?」 龙修摇摇头,穆子怀已经帮了他们这么多,就算他现在不再和他们兄弟俩来往也是情有可原,能继续留在这么豪华的王府里,谁会愿意回到那间歪歪斜斜,四面漏风的茅草屋?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道两旁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点起了灯,雪慢慢停了下来,龙修朝四周看了看,将龙磊带到避风的街角。 「小磊,你困就再睡一会儿,待会儿哥哥叫你。」一边把睡眼惺忪的龙磊搂在怀里。 龙磊年纪小,估计是真困了,靠着哥哥,身上暖和了些,很快就闭上了眼睛,睡前来喃喃着,「等子怀哥哥出来,一定要叫醒我。」 花开两枝,再说那得了穆子怀嘱託的小厮清义,他本是守在王爷府清惜院的编外小厮,也就是平日不用打杂干活,只需要守在院落不让人进去就行。 没想到却突然被管家叫来跑腿,清义心里本来就有些不情愿,不是他不想跑动,而是担心自己离开这段时间里,要是有人闯了进去,被王爷知道了非活剐了他不可。听说上一个编外小厮就是因为擅离职守被赶出了王府,至今下落不明。 一想起来就牙疼,可是那老管家是王府里除了王爷外权力最大的主,不听不行啊。一边想着,清义脚下生风,恨不得马上把事情办完赶回去,只希望他离开这段时间不要出什么岔子。 可是来到后院才知道酒席已经撤下了,人也走得七七八八,小厮清义抓住一名收拾碗筷的丫鬟,急急问道:「这位姐姐,你可曾看见一对年纪不大的兄弟?是随宾客一同来的。」 小丫鬟一边忙着将碟子放起来,一边回道:「兄弟?没看见。」 清义一听有些着急,将剩下的几个碟子帮她收进篮子里,又重新问道:「小姐姐,你再好好想想,那可是以后可能留在王府里的先生的弟弟,我得了管家的吩咐来给他们带话的。」 小丫鬟倒是笑了起来,当真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是跟随那些先生才人一起来的?」 「没错。」 「那倒是真没看见,估计已经走了吧,门口还有些叫花子躺着呢,你要不去那里看看?」 清义一跺脚,看着那小丫鬟捂着嘴笑嘻嘻离开,打开后门向外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独属于乞丐身上的异味和睡觉发出的唿噜声扑面而来。清义砰把门关上,先生说的兄弟估计已经走了。 这可不是他没把话带到,是人家先走了,可怪不得他。 这么想着,清义将后门重新锁好,向清惜院走去。 王府后门外,高高的大门两边挂着两只红灯笼,微弱的光线传不远,漆黑的角落里,偶尔传来细碎的声音。 第17页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龙修冻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抬头看天,此时弯钩似的月亮正挂在正空,竟然已经是半夜。 龙修看看四周,又将龙磊叫醒。 「哥哥?子怀哥哥来了?」龙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 「我们先回家吧。」伸手将龙磊睡觉蹭开的衣领合紧,龙修道。 「不等子怀哥哥了?」 「嗯,我们先回家吧。」 拉着龙磊站起来,龙修感觉胸口一凉,伸手一摸,原来一直放在怀里穆子怀留下的衣服将他的衣服沾湿,此时冷风一吹,竟是彻骨的寒。 月色朦胧,雪花停了又下,角落里的乞丐被寒风激得翻了个身,很快又回復平静,龙修拉着弟弟踩着刚落地的雪花一步步往家走,一如六年前一样。 无论是天气,还是心情。 ☆、第12章 桃园春雪 第二天一大早,穆子怀一直睡到小厮敲门才转醒。太久没有住过这么暖和的屋子了,太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简单的洗漱过后,穆子怀心情不错的迈出门。 昨日留下来的宾客都被安置在王府最东边的星宜院,五个人的房间紧挨着。房间前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种着几株桃花,此时才是初春,树枝还没有抽芽的迹象,但是下了一夜的薄雪把院子铺了一地,树枝上也堆着薄薄的雪花。 小院中间置了一个小亭子,四角飞檐堆着小雪,漆红的木亭里放着一张小石桌,两个石凳。穆子怀眯着眼睛,看见亭子里有一个人,奈何距离不近,他视力又不好,不过那人较一般然更粗狂的轮廓让穆子怀认出了他的身份。 「任兄。」穆子怀心情很好,还没走近就打起了招唿。 任丹枫从桌子上抬起头,看见是穆子怀也笑了。「穆兄。」 三步两步走进亭子里,任丹枫正站在石桌边,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宣纸上已经动了几笔,勾勒出房屋的一角。 穆子怀大为惊奇,竟然没想到任丹枫也会画画,昨天表演特长的时候也有人作画,但是那时他心里急着自己特长的事,根本没仔细看,现在看到有人作画顿时来了兴趣。 「任兄好兴致,可否让小弟观摩学习学习?」 任丹枫大方的笑了笑,「穆兄谦虚了,我也是看这小院闲适静谧,闲来无事才随便画上两笔,这书画的成就当属李曦先生最高,我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和小弟比起来,任兄已经很厉害了,小弟只在一旁观看,任兄尽情洒墨。」任丹枫口中的李曦便是昨日表演书法和画作的贤士,一同被留了下来。 「那我就胡乱画一张,穆兄可不要笑话我。」任丹枫提笔,不放心的沖穆子怀道。 穆子怀心中暗想,就自己那水平,画出来才是当真的丢人现眼,就是随便拉出一个人来也比他画得好,但表面上还是摆摆手,道:「任兄谦虚了。」 负手站在一旁,任丹枫挥笔泼墨,不一会,一副初春细雪院落实景图跃然纸上。 想不到任丹枫看上去大大咧咧,人糙得很,但不论是诗词还是画画都精通非常,随手就来。 任丹枫提笔收墨,满意一看,回头对穆子怀笑道:「穆兄,丹枫拙作一幅,现在就缺题词,不知穆兄可否赏脸?」 该死!穆子怀暗自低咒,看热闹终有一天热闹会转到自己头上,早知如此就不看了。 「啊,任兄的画作精妙绝伦,栩栩如生,小弟才疏学浅,怎敢乱了任兄的春雪桃林。」一边谦虚推诿,一边绞尽脑汁,企图从脑海中找到一首关于春雪和桃花树的诗词。快快快!唐诗宋词三百首,中考高考诗词考点,快点出来,用到你们的时候到了。 「穆兄,你这是......穆兄是在太谦虚了。」 「不不,小弟只是......」 推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冷清的声音打断。「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穆子怀回头,立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来者正是昨日在前厅展示书法的李曦,来得正好。 「李曦兄,任兄刚刚作了一幅画,正愁没有一副恰当的题词,现在你来了正好,来来,快过来看看。」 李曦微微抬着头,睨了一眼桌上的画,一袭白色对襟长衫和绵绵的细雪融合在一起,纤细的项颈高高的抬着,缓缓移动脚步来到红亭内。 穆子怀稍有些犹豫,看李曦的样子有些不好相与,这么一来就显得刚才自己的态度太过热情了。看着他始终掠过自己头顶的视线,穆子怀低头摸摸鼻子,不知该说点什么来挽回。 李曦迈上最后一介台阶,驻步画作前打量一番,拿起桌上的毛笔,一手扶袖,笔尖点上些许墨,笔走游蛇,顷刻间,宣纸上故意留出的空白被文字一点点填满。 完成最后一画,李曦潇洒收笔,将自己提的词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终于稍微缓和,将毛笔放下。穆子怀微微伸着脑袋,看向那堆狂草。 嗯......看不懂。无力扶额若是正楷他还能看懂,可是这样的......书法,实在是无能为力。为了不露出破绽,穆子怀还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虽然自己看不懂,但任丹枫却已经开始念诵这首刚被提上的字。「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好!」知道了李曦所写的诗词,穆子怀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李曦兄果然才识过人,这诗词配这画再适合不过。」 第18页 李曦没有说话,眼睛的视线抬得更高。穆子怀又一尴尬,热脸贴冷屁股。 正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时,任丹枫倒先开口,打破僵局。 「巳时将至,我们快快前去前厅,可不敢让王爷久等。」 穆子怀这才想起昨夜临睡前管家派人捎来的话,说是今日巳时在前厅比试第三场,方才竟是差点忘了,当下勐地一合掌。「对对,我险些忘了,任兄,我们一同前去吧。」 任丹枫点点头,三人即一同出了小红亭,没走几步,穆子怀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李曦,问道:「任兄,为何不见柳致远柳兄和空青兄二人?还需唤人提醒他们,切莫迟了。」 「他二人早就前去前厅了,我们还是去得晚了。」 这么一说,三人才快步向前厅走去。 入了前厅,果然看见了柳致远和空青二人立于厅内。前厅的不知和昨日大同小异,五把桌案上换上了新鲜的美食,上座的屏风后撤,将空空上座露了出来。 王爷还未到。 彼此寒暄一遍之后,谁也没又坐下,而是站在厅内,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敏清王爷才姗姗来迟,今日换上了一声藏青色的讲究外衫,对襟用黑线勾边,腰上挂着两枚玉佩,一枚碧绿似水的圆形双环中空玉佩,一串是极为复杂的嵌套式玉佩,一长一短,一大一小,一简洁一繁琐,走动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玉鸣声。 双手负背,嘴角挂笑,微略染上了些许轻浮,走进来的步子有些快。后面跟着见过多次的老管家,年纪虽大,但也跟得上王爷的步伐,紧紧的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敏清王爷上前几步,并未在落座,回身将五人扫了一遍,抬手回应了他们的问候。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命令道:「管家,让他们把东西呈上来。」 管家得令,沖厅外喝道:「来人,呈上来。」 一个青衣圆脸,年纪不大的丫鬟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圆形托盘,上覆一块红色锦帕,呈到王爷座下。 穆子怀五人看得一头雾水,只见王爷一手将那托盘上的锦帕揭开,那圆形托盘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五个形状,大小,样式都一样的荷包,荷包鼓鼓,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今日清晨雪花尚未停时,本王命人将心爱的五样东西藏在了城内,这五个荷包中所放的各是其中一样宝物的线索,那些都是本王爱不释手,捧在手心都怕碎了的东西,其他人都动不得。你们五人在天黑亥时之前将其找到,带回府中。」 ☆、第13章 邀人寻物 找东西? 众人皆是一愣,还沉浸在困惑和不知所措中,管家的声音便已经响起:「请各位大人上前各取一枚荷包吧。」 李曦首当其冲,上前随手拿起一个荷包,也不急着打开,向王爷抱拳辞别后离开,稍微有些快的步伐暴露了他急切的内心。 之后空青,柳致远和任丹枫各自上前取了一个荷包,荷包看上去都一样,也没有什么好挑的,三人也是拿了就告辞离开。 厅内只剩下穆子怀一人尚未动作,老管家清咳了一声,心道这年纪不大的孩子看上去有些傻愣,倒也长得清秀,不过能留下来的人谁不是夺冠之姿,能不能留下来谁也说不准。 偷偷看了一眼站在高位的敏清王爷,这位京城里着名的闲散王爷两次见面都是眉眼含笑,一双桃花眼透着微光,此时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穆子怀心头莫名一跳,仓惶把视线移开,放到那唯一剩下的一个荷包上。伸手将荷包拿过来,捏了捏,硬硬的,像是石头,心中虽然疑惑,但穆子怀也没有当场打开看,而是抱拳辞别而后离去,目光自始至终不敢再看敏清王爷一眼。 匆忙出了王爷府,穆子怀便将一直攥在手里的荷包打开。红底绿花纹的小巧荷包口上的红色系带打开,将荷包翻过来,一颗坚硬的石头落在手心。 圆圆的石头冰冰凉凉,触感湿滑,带着水汽。 鹅卵石,难道王爷所说的宝物在河里? 有了大致方向,穆子怀反倒平静下来。既然已经出了王爷府,时间限制又在亥时,倒是还有些时间去看看龙家兄弟,那日分别之后不知道他们现下如何。 如此想着,穆子怀抬步向东三街走去。 仅仅离开一日,东三街看不出什么不同,多的是或蹲或坐在路边乞讨的乞丐。温度上来了一些,倒也没有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路向更为萧条的街尾走去,行人越来越少,穆子怀脸上却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再走几步,就看到了那件歪歪斜斜,几乎马上就会倒塌的茅屋。 「龙修,小磊。」 还未踏进屋门,穆子怀就忍不住大声喊道,全身不自觉放松下来,脸上也带上了笑容。 这件破旧的茅屋很小,几步就能走过来,穆子怀三步两步将屋子里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刚才回来的路上还特意去平日里乞讨的地方看了看,没有看到他们,这才急急忙忙来到这里。 会去哪里了? 穆子怀试着绕到屋子后又找了一圈,终于在树林里找到了两人。 稀稀疏疏的树林中,有一块不大的空地。随着天气的回暖,铺在地上的雪花已经开始融化,有的已经露出了红色的地表。两个不大的身影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将还没化的雪花推开,扩大土地的面积。 第19页 「小磊。」 穆子怀提高声音喊道,见两人回头便抬手招唿着。「原来你们在这里,真是叫我好找。」 龙修正准备和弟弟一起在屋后的小树林空地上开垦一小块荒地,花几个铜钱买一些种子种菜。这是他今天凌晨心灰意冷回家后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办法。 以前自己都吃不饱便没法实施,现在穆子怀留下的铜钱还有一些,除了填饱肚子之外还剩一些。至于那些铜钱,若是他日后找来,他们兄弟也一定会还他。 没想到穆子怀在他刚做出这个决定没多久就回来了,一身乳白色的长衫,外面还穿了一件同色的坎肩棉衣,领口缀着细细的绒毛,本来就清秀的五官更加脱俗。 这不是他之前穿的衣裳,不是那件几个铜钱换来的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 穆子怀上前几步,注意到龙修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衣服上,不禁也有些不自在,昨天临睡前和管家的话一起捎来的,还有自己现在穿的这身衣裳。也不知是敏清王爷看自己可怜才赏赐给自己御寒还是怎地,总之穆子怀穿得有些战战兢兢,就怕不小心弄坏弄脏了,到时候又被人家要回去。 「我通过了第二个考验,这是王爷赏赐给我的。」 说完招唿两眼亮晶晶的龙磊过来,爱怜的摸摸他冻红的小脸蛋,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包裹的东西。「小磊啊,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子怀哥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龙磊蹦蹦跳跳,伸着小手试图将穆子怀手中的小包裹取过来。 穆子怀微微一笑,将盖了几层的白布打开,那是几块做工精緻,但难免被压得走形的点心。 龙磊乐得眉开眼笑,点心的味道他都快要忘记了。当即伸直了手,馋得直流口水。「哇,是点心,我要吃,我要吃!」 乌黑的小手就要碰到糕点前一刻都穆子怀拦了下来,自己伸手取了一块放进龙磊嘴里,趁他吃东西的空挡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替他擦手,等擦干净了才将糕点递给他。「可以了,去那边吃吧。」 龙修现在心里有些复杂,本来等了一夜没有消息,以为这个穆子怀也是像之前那些人见利忘义,想趁机摆脱他们。可是现在他又回来了,还给龙磊带了吃的,又不像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此时倒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的比试......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穆子怀看了一眼正坐在石头上大快朵颐的龙磊,视线移向眼前这个一脸严肃拧巴,连自己胸口都不到的小孩,心里不禁有些逗乐。这小孩年纪不大,却整天一副严肃样,活脱脱一小老头,自己都自己过不去。 其实他这次来找他们兄弟还有一个目的,借着这次的机会,穆子怀想将两兄弟接入王府,虽然不知道成功性有多高,但一想到这两个没爹没娘,相依为命的孩子就心疼。佛主的普度众生他做不到,但让两个小孩吃饱穿暖他一个成年人还是能拍拍胸脯保证的。 「前两关都顺利通过了,今天是最后一关,王爷把一样东西藏在城内,让我们亥时之前找出来,这是线索。」说罢,穆子怀将那块石头从荷包中倒出来。 龙修结果石头看了看,抬头有些迟疑的推测道:「有水的地方?」 穆子怀笑意加深,心想龙修毕竟年纪还小,能知道这与水有关已经不错了,随即开口道:「还记得昨天早上我们去河边了吗?我洗澡的时候发现河底也有相同的石头。」 见龙修微微低头思索,又接着道:「你们随我一起去将王爷的宝物找来,到时候我也好说服王爷让你们一同留下。」 他要让他们一同留在王爷府...... 终究是小孩子,龙修向来严肃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欣喜和担心,半天才开口,带着几丝微不可察的小心。「如果能顺利自然是好,可是......」 穆子怀倒是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摆摆手让他安心,几乎要拍着胸口保证。 「等我们一起去河边取了东西,再向王爷求情,到时候我就说你们是我的远方亲戚,就剩我一个亲人,王爷可怜我们,一定会同意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等我拿了王爷给的赏赐和俸禄就帮你们租个房子,我时常来看看你们,也比现在好太多了。」 话说完,龙修还没开口,吃完东西的龙磊就插了进来。「子怀哥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有吃有穿要不要啊?」穆子怀有些夸张的问道。 「要去!要去!」已经被刚才好吃的点心彻底征服的龙磊抢着回答。 穆子怀笑弯了眼,虽然看出龙修现在还有些迟疑,但他实在想不通他在犹豫什么,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谁不是抢着上去。难道是自己和他们认识时间不长,他还不太相信自己? 这么想也有道理,对此穆子怀也没有办法,自己和他们非亲非故,却对他们这么好,换做自己都会生疑。至于自己为什么对这两个孩子这么好,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感觉所有的事情都顺其发展,大家都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同甘共苦说不到,但能相互帮一把就伸伸手。 不过若是龙修当真不愿他也不会强求。 「这样吧,你先随我到河边,到时候你再将答案告诉我。」 终于见龙修点头,穆子怀才拉着龙磊向河边走去。 ☆、第14章 鱼塘寻宝 第20页 据王爷所说,他把宝物藏在了城内,而之前穆子怀他们去过的河却在城外,但好在朝廷为了皇宫用水特意在城西挖了一条水渠,将河中的水引到城内。穆子怀他们要去的,就是这条人工开凿的水渠。 宽约两米的水渠两岸用巨大平坦的石块累积而成,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进来,水渠两边被种上了一排小树,都还没有发芽,这里远离城心有些荒凉。 水渠已经有些年头,两岸的石头湿滑,长满了青苔。穆子怀弯腰低头捡起一颗鹅卵石,薄薄的一层水汽和绿绿的青苔,确实和荷包里的石头一模一样。 「应该就是这里。」抬头眯眼望远方看了看,长长的水渠一直通向皇宫,希望王爷藏东西的地方离守卫水渠的侍卫远一些。 太阳已经升到最高,带着微弱温度的阳光铺下来,光是看着就让人身心舒畅。既然已经找到了大致方向,穆子怀和龙修两人一人负责一边,顺着水渠慢慢找。 可是说是找到了大致方向,可是穆子怀连宝物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水渠又长,要真靠他一个人,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现在多了一个劳动力倒是轻松了很多。但穆子怀还是希望能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宝物,要是时间再晚,太阳落山就更不好找了。 对于穆子怀来说,找东西实在是太困难了,高度的近视让他的搜索变得异常艰难,不一会儿眼睛就干涩发疼,但抬头看看龙修还是低头寻找,就连年纪小小的龙磊也在努力,也只能忍着眨眨眼睛,流出泪花润眼,等不适缓和后继续搜寻。 太阳开始慢慢西偏,水渠两边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这样的结果出乎穆子怀的意料,心里越来越烦躁,眉头皱起,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推测错了。 等夕阳完全被大地吞下,三人两手空空坐在河边的岩石上,心情沮丧。 「是我想错了?没道理啊?这种石头确实出自河边,王爷所说的范围是在城内,那么应该就是这里才对,怎么会没有?」 龙修沉吟片刻,道:「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被遗漏了?」 穆子怀仔细回忆一番,摇头。「就只有这些。只是不知道王爷的宝物长什么样子,也有可能我们看见却不认识,给漏过去了。」 「那我们再找一遍吧,现在倒还有一些时间。」 穆子怀也只能点点头。 两人从石头上站起来,龙磊年纪小,早就累得发困,坐在石头上双眼微阖,昏昏欲睡。 「让小磊休息吧,我们再找一遍。」穆子怀有些愧疚,当初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可是结果...... 龙修点点头,二话不说回到起、点,深深弯下腰开始更加仔细的在附近搜寻着。 太阳落山后,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加大了搜寻的难度。刚刚已经听到了打更声,离亥时越来越近了。 穆子怀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长时间的弯腰让他的腰背又酸又痛,每动一下都牵扯到僵硬的肌肉,引得他一阵龇牙咧嘴。眼睛干涩酸胀,最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他们仍旧一无所获。 亥时将至,穆子怀心里不是滋味,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吗?之前的保证和信心在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中崩碎,输了。 龙修还在对岸,就着朦胧的月光寻找着。睡醒的龙磊跑来跑去,时不时低头看一看,看到的却都是失望。 内疚,羞愧,后悔,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穆子怀甚至感觉有些不敢面对龙修和龙磊。 「小心点,小心点,都滚下来了,慢点。」一道压低的声音从黑夜中传来,伴随着东西掉落的沉闷声音。 「哥,这可是朝廷修的官渠啊,咱们这么干会不会被发现啊?」另一个更低的声音回答道,车轮的声音停了一会又响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声音勐然抬高,一声响亮的拍打声后,又把声音压低说道:「用石头垒墙才牢固,附近哪来的石头,只有这里有了,你快点!」 「哥你别打我了,被人听到就完了。」 「知道还说话,快动手!」 原来是趁晚上来偷水渠边的石头,这些石头圆润光滑,如果混在墙里一定非常牢固。 穆子怀侧耳,听着两人窸窸窣窣的动作声,搬了一会儿,又听他们说道:「好了,我们快走吧。明天再来搬一些,不要被人发现了。」接着又是车轮滚动的声音。 这两个人倒也聪明,知道石头一次少太多会引人注意,竟然一天偷一点。垒墙用的石量不少,若是大家都来这儿取石头,恐怕...... 等等! 取石头......宝物...... 我知道了! 「龙修!」 想通了这点,穆子怀倏地站起来,拔高声音沖对岸喊道:「我知道东西在哪里了,时间快到了,我去取,你先回家吧。」 一边说一边跑,不一会儿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 时间快到了,必须加紧时间再努力一次。 被穆子怀一嗓子吓坏的偷石兄弟愣住,扶着小推车的弟弟抖了抖,瘫坐在地上,小车失去了掌控,嘭一声倾倒,里面的石头哗啦啦掉了出来。 「哥......哥,他.....他......我们......我们被捉姦了!!」 啪!五官粗狂的哥哥反手抽在被吓呆的弟弟头上,「瞎说什么呢!」 听到穆子怀声音的龙修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担心,还是从水渠对岸过来,瞥了一眼两个人,牵着龙磊离开。 第21页 胆小的弟弟一跃而起,跳到哥哥身上。 「哥!这里还有两个!」 匆匆赶到王爷府,一进门就碰上了在前院提着灯笼转悠的老管家。 「管家,现在是什么时辰?」 「还差一刻便到亥时了。穆先生可找到王爷的珍宝了?」老管家笑眯眯的望着脸色焦急的穆子怀,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他。 穆子怀点点头,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里了。老管家,您知道府里的池塘,水窖,水缸都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只是王爷刚给我吩咐了事情,小人现下可能走不开身。」老管家摸摸鬍子,「不过我可以让僕人带先生去。」 「那真是太好了。」穆子怀一合掌,高兴道:「那还请管家给我指派一个人,尽快带我去吧。」 老管家点点头,唤来一名头戴灰帽的年轻僕人。「你带这位先生去一趟府内的池塘和水窖。」 「是。」 告辞了老管家,穆子怀催促着年轻僕人一路小跑,最先到的地方是位于王爷府后院的养心池,占地颇大的池塘岸边打上了灯笼,照亮了小路,但远离岸边的中心还是乌黑一片。 府内有水的地方不止一两处,不到一刻的时间,穆子怀是无论如何让也查看不过来的。 「你可知道府内什么地方用了城外河边的石头?」先不开始瞎找,穆子怀先尝试着缩小范围。 「先生说的是河边那种圆圆的鹅卵石?」 「对,就是那种,你知道?」听这人的话似乎知道那种石头被用在何处。 「先生请跟我来。」 跟着僕人来到后院花园用于蓄水的水缸边,僕人开口说道:「王爷命人运了大量的鹅卵石垒土种花,都在这里了。」 穆子怀一听,看着花丛的眼睛几乎放光。「多谢。」 话才说完就一头扎进花丛中,拿着老管家给的灯笼,仔细翻找着花叶之下的隐秘地点。 翻开一株繁茂的曼陀罗,在他的根茎旁,一个金黄色的盒子露了出来,盒子上绣着的花纹在火光照映下划过一道流光。 找到了! ☆、第15章 王爷赐宝 夜晚亥时的打更声响起,穆子怀堪堪迈进王府前厅的门槛,厅内所有人均已到齐,王爷坐在上座,手持一杯美酒轻啄,老管家侍奉左右。 穆子怀沖众人点点头示意,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 敏清王爷举杯一饮,将品了很久的美酒饮尽,借着手臂的遮挡悄悄扫了一眼最后进来的人,看见他臂弯中托着一个金色的盒子,唇角微不可察的向上翘了翘。 「既然人已来齐,就将你们寻到的珍宝呈上来给本王看看。」 最先呈上的是一个墨绿色的方盒,两掌宽,三寸高,由管家从空青手中接过呈给王爷。 「王爷。」空青离席行礼,眉眼含笑,柔和的嗓音解释道:「这是我在王府后门的门头上找到的,荷包中的线索是一块沾上了红漆的的木屑,我询问过店家,由此在王府中找到了王爷的珍宝。」 「你可看过里面的东西?」 「不曾。」 「那你怎知道这就是本王的宝物?」 「盒面上的锦绣乃是江南一带进贡的贡品,秀工精良,巧夺天工。只这盒子已经是一件宝物,里面盛放的东西自然是宝中之宝,珍中之珍。」 敏清王爷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空青的解释,抬手掀开盒盖看了一眼。「的确是本王的珍品。」 空青满意一笑,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绪彻底放松下来,眼尾上翘的眉目不觉带上了几分魅意。 「空先生才识过人,聪明机智,本王便将这宝物赐予空先生。」 宝盒重新交予空青,只见他面颊泛红,眼中波光流转,再次行礼接过,轻轻打开盒盖。盒中同样铺上了藏青色的锦缎,其间端端正正的躺着两只小巧玲珑的杯子。 杯身通体清脆碧绿,质地光洁,色泽斑斓,宛如翡翠,杯壁薄如纸张,纹饰天然,正是祁连山玉石所造的夜光杯。 空青喜不自胜,手指轻触杯身,清凉之感顺着指尖传遍全身,令人爽快不已。 「多谢王爷!」 敏清王爷一手伏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笑道:「空先生何不现在就试试?来人,上酒。」 空青小心的取出一只夜光杯,双手捧着,清香的美酒注入,杯体顿时生辉,光彩熠熠。啄饮一口,酒水甘味香甜,回味无穷。 空青连道三声妙,举杯一饮而尽,喝罢,对着王爷又行一礼。 「多谢王爷赏赐,果然好酒,果然珍杯。」 第二个呈上的是任丹枫找到的宝物。细长的长方形大红色盒子,缠着同色的丝滑锦缎在盒子的右上角打了一个花式结扣。 老管家双手从任丹枫手中接过锦盒,呈至敏清王爷身侧。 「王爷,我所得的荷包中有一枚青色方形纽扣,询问之后得知这制作纽扣的布料乃是西域特有,且这种布料是近日才进贡。我便在王府内的制衣间寻到了这宝物。」 任丹枫粗狂的嗓音不急不缓的说着,敏清王这次不再询问,而是直接打开了盒子。 「确实是本王的宝物,既然是任先生找的,那本王就将他赐予任先生。」挥手让管家将盒子送回。 任丹枫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放的是一柄闭合的扇子。露在外面的扇骨上刻着几株瘦竹,打开,扇面一副漂亮的春景白马图,白马扬蹄高鸣,栩栩如生。背面是一幅字,笔法苍劲有力,豪放不羁。 第22页 看到字后面的落款,沉稳的任丹枫也不禁啊了一声。 「这是王晨一王大人的墨宝!」 「不错,这是本王当年向王大人求得的一副字,又派人将其制成了这柄扇子。」 「多谢王爷。」任丹枫深深鞠躬,心情激动几乎难以自制。 连续两件宝物被赏赐下去。穆子怀摸摸一直抱在怀里的锦盒,心情难免也有些激动。 这里面是什么呢?想想刚才两件宝物就知道这件也绝不会差。到底是什么呢? 手指动了动,好像打开看看...... 早知道找到的时候就应该打开看一看,现在就不会抓心挠肝的好奇了。 下一个人开始呈上宝物了,可是穆子怀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整个心都放在了手中不大的宝盒上。 悄悄打开,就看一眼。 穆子怀这样安慰着自己,视线虚晃着下移,手指勾住盒盖子,一点一点打开...... 锦盒被打开一个不大的缝隙,身后的烛光投了过来,顺着缝隙熘进盒内,足以让穆子怀看清这个看上去尊贵非常的金色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盒子里的东西不大,不足一尺,比手臂稍细一些的黑色木棒形状看上去无比眼熟,表面还带着十分诡异的凸起,在微弱的烛光中有一种强势威胁的气息。 这个东西...... 穆子怀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形状有些熟悉..... 「啊!」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过,穆子怀惊叫出声。 这这这这不会是那玩意吧! 「穆先生?穆先生!」 管家的声音将穆子怀涣散的思维叫回。「穆先生怎么了?」 穆子怀匆忙合上盖子,定定心神,勉强才能摆出镇定自若的表情。「我没事。」 视线不小心撞到敏清王爷身上,穆子怀突然有些惊慌,忙端起桌上的杯子,欲饮尽压惊,又想起杯中呈的是酒,只好捏捏酒杯重新放下。 敏清王将视线从走神的穆子怀身上收回,指尖挑开呈上来的木盒子,往里面扫了一眼,露出失望的表情。「这不是本王的宝物。」声音干脆直接,又似没有一点失望。 「可是这就是按照王爷给的指示找到的,确实是王爷的宝物啊。」柳致远忙鞠一躬,脸上布满焦急,又有些恐慌,急急解释道。 「本王说不是。」敏清王再次开口,声音中带上了威严。 「可是......」柳致远还想辩解,却被老管家的声音打断。 「柳先生,请回吧。」 两名僕人上前分立柳致远两侧,微微弯着腰,伸手请道:「先生,走吧。」 柳致远无可奈何,那盒子里的红珊瑚确实是他从古玩店里买来的,他拿到的荷包中仅有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清水,实在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自己买一样充数,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柳致远被带走,悔的是他自己,惊的是穆子怀。 东西不对,被带走了。 本来放在怀里抱着的盒子此时被放的远远地,恨不得能离自己多远,就离自己多远,更是连碰都不敢再碰。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竟然将这种东西放进这么好的盒子里,还偏偏藏在池边花下。穆子怀咬牙,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穆子怀又悔又恨,偏偏王爷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既然穆先生这么心急,管家,将穆先生寻见的宝物呈上来吧。」敏清王似满足穆子怀一般说道,话音刚落便看到下座的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第16章 巧破刁难 按照时间顺序理应是李曦,但王爷突然开口,众人也不敢反对。李曦心中略有不平,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身体微微向后依靠,笑看对面穆子怀的应对。 敏清王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轰雷一般在穆子怀脑海里乍起,本来微红的脸蛋变得惨白,随即开始泛青。 盒子里那诡异的东西,现在王爷又命人呈上去,叫他如何是好! 「王爷。」穆子怀起身行一大礼,恭敬带着懊悔和内疚道:「小人辜负了王爷的心意,小人寻遍了各处,未找到王爷的宝物。」 「哦?」敏清王墨黑的剑眉微挑,「方才本王见你进来时手中托着一金黄宝盒,甚是眼熟,难道不是你寻到的?」 穆子怀后背汗毛倒起,冷汗瞬间凝聚。「禀王爷,那是小人路上买来送给家中小弟的礼物,并非什么珍宝。」 敏清王爷勐地一笑,笑意直达眼底。「是吗?管家,将盒子呈上来本王看看,穆先生到底买了什么礼物送给自己的弟弟。」 「是。」 管家得令,上前几步至穆子怀座位,伸手便要取桌下角落里的金黄色盒子。 「等等!」穆子怀眼见盒子就要被管家取走,脱口而出。「不是什么好物件,就不用王爷过目了,免得污了王爷的眼。」 「哎,怎么会?」敏清王甩甩袖子,大方道:「管家,快将盒子呈上来。」 见王爷执意要看,穆子怀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要拦,这东西要是上了王爷的桌案,他今天就别想活了。 可那老管家年纪虽大,瘦身却十分敏捷,任穆子怀竭力相阻,盒子还是落入他之手。 金黄色的盒子被放在王爷的桌上,穆子怀心里又惊又怕,双腿虚软,目光无神盯着脚下。 第23页 敏清王爷老神在在,身体微微前倾,一腿弯曲支着手臂,另一只手打开了盒子上的暗扣,将盖子抚开。 「这个......」 噗通!穆子怀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这个,确实是我本王的宝物。」看了一眼丢了魂一样的穆子怀,王爷缓缓说道,语气笃定,说完又轻轻将盒子盖上,锁上暗扣。转而穆子怀说道:「这确实是本王的珍宝,你为何说是你买来的?」 穆子怀脑中轰隆隆一道闪雷噼过,如果刚才尚还存着一些思绪和担心,现在全都散得干净。 那盒子里的东西......那盒子里的东西是王爷的! 那东西是王爷的! 「穆先生?」得不到回应,王爷好脾气的再次询问。 穆子怀终于回神,且不提王爷为什么会将那种东西划入比试的范围,现在自己找到了就算过关了。 如此一想心气便平滑了,这才警觉自己原来已经吓得坐在了地上。扶着桌案缓缓站起来,穆子怀轻咳两声,道:「是小人的错,小人确实给家中小弟买了东西,可能是来的时候拿错了盒子,这才阴差阳错寻到了王爷的宝物。」 「原来如此。」王爷善解人意的点点头,挥手让管家将盒子呈下。「既然东西是穆先生找到的,那本王就将这『宝物』赏赐给穆先生吧,聊表本王的心意。」 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真的听到还是差点让穆子怀大跌一跤,勉强行礼收下,致谢后,穆子怀便要回座,尽早结束这个话题。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穆子怀脚步刚一抬起,王爷那优雅尊贵的声音再次响起。 「穆先生不想向其他人展示一下宝物?」 展示什么! 你让我展示什么! 你要我怎么展示! 穆子怀修养再好内心也忍不住咆哮,这王爷到底是哪里看他不顺眼?是不是在故意找茬? 可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再多的愤怒也只能吞回肚子里,还要摆出一副虚伪的笑脸。 「先前两位前辈已经展示两件宝物,小人便不好再夺彩,不如让小人吟诗一首,就做今日的赔罪。」 几乎是咬着牙将话说完,敏清王爷不再为难,马上笑着同意。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髮,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復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復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嚯。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唿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首将进酒是穆子怀最喜欢的诗词,吟诗也是他临时起意,意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本来就是劝酒歌,此时吟来也是应时应景。 诗歌苍劲豪迈,大气磅礴,就连穆子怀自己也受其感染,诵罢,仍心绪滚滚,久久不能平復。 静默。 穆子怀瘦弱的身体吟诗时爆发出的惊人气魄让听者震惊,诗句中裹挟的奔腾汹涌之势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久久,一声响亮的好字才响起。 然后,是掌声和夹杂的赞嘆。 众人热切的目光全部投到厅内不大的身影上,穆子怀不禁有些脸烫。 「穆先生果然才高八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穆兄之前真是过谦了,才识如此,远胜我辈。」 ...... 穆子怀心里一思量,这些人尚不知唐朝大诗人李白,以为是我所作,如此夸奖当真有些折煞了。但诗已吟,再说什么都多余了,只好微笑着点头示意。 敏清王低头饮了一口茶,下垂的眼睛里意思亮光闪过,又悄声无息的藏进黑暗里。 终于将盒子的事煳弄过去,穆子怀回到座位上才送了一口气,紧接着而来的是李曦寻到的宝物。 ☆、第17章 成为幕僚 「我不曾找到宝物。」 两手空空的李曦上前,双手负背,抬着头和敏清王傲然对视,理直气壮。 敏清王爷不曾看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好似玩够了才勐然想起眼前还有一人,缓缓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李曦气结,他向来心高气傲,不为五斗米折腰,若不是搬出皇宫的皇子仅有两人,另一人不问世事,他又怎么会委身来此?此时见王爷无礼粗蛮,气上心头,不作一语转身拂袖而去。 「很好,闲杂人等都已经走了,三位先生即日起便可住进毅香院,上宾款待。」说罢,王爷大笑几声,离席欲走。 「王爷!」 心中还念着龙家兄弟的穆子怀抓紧时间开口,「王爷,小人有一事相求。」 穆子怀双手抱拳,微微弯着腰,毕恭毕敬。 「小人父母双亡,家中尚有两名不久前寻到的远房弟弟,可怜他们年纪尚幼,父母早逝和我实在同病相怜。我曾立誓照顾他们成人,现如今小人得王爷赏识,不以小人卑鄙,穆某感激涕零,可是就怕苦了我那家中的弟弟,我实在.....」 第24页 穆子怀哽咽,微微垂着的头透出无奈和担忧。 敏清王爷刚要走被他叫住,微微侧身听他讲完一席话,眉毛微挑,看着穆子怀头顶圆圆的发旋。「管家,你明日便将穆先生的弟弟接进府来。」 「谢王爷。」穆子怀深深弯下腰,伏低了身子。 无论如何,龙修兄弟能入王府便不用再受苦。他也算言而有信了。 想到龙磊那个小傢伙冻得通红的小脸,穆子怀就一阵心疼。在这王府中,有他穆子怀护着,再差也比沿街乞讨好太多。 第二日清早,穆子怀还没醒,敲门声就响了起来,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往四周看了一圈,现在已经成功进入了京城着名的闲散王爷的王府内,日后一路混吃等死的生活想想就乐。 心头一件大事放下,穆子怀也不忙着起来,天色还不算晚,钻回被窝再躺一会儿。 本以为敲门的人已经离去,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询问的声音。 「先生,您起了吗?」 穆子怀身子一绷,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起来了,我起来了。」 「管家名小人今日带穆先生的两名兄弟入府,小人蠢笨还不知道穆先生的家,您看......」 穆子怀刚才就开始穿衣服,听到这儿,系带的手顿了顿,手指翻转,青色的系带结成一个漂亮的扣子,微微拉紧。 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但寒冬的劲头还在。尤其是大清早,一打开门,清冽的晨风迎面扑过来,纵然穿上了王爷发下来的袄子,没有防备的穆子怀还是被冻得一哆嗦。 门口候着的小厮看上去有些眼熟,穆子怀仔细打量,才发现管家派来的小厮正是那天帮他给龙修传话的小厮,怪不得刚才听着声音就有些熟悉。 「是你啊,上次请你帮忙带话还没谢谢你呢。」 清义接到管家命令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上次管家让他给人带话,他压根连人都没找着,回来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看管家没有再提起,他生怕被责罚就隐瞒了下去。 没想到这次管家让他找的人也正是上次那个人,一打照面就说起了上次带话的事,清义不禁有些后怕。 「哦......啊......」清义打着哈哈,眼睛飘向别处。「现在已经是辰时,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出发?」 穆子怀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清义眼神飞快的闪了闪,虽然有些担心,但多年在王爷府内工作,接触的人也不乏皇亲国戚,此时也能稳住声音回道:「先生叫小人清义就可以了,管家说以后先生有什么事都是小人伺候着,先生尽管吩咐小人,小人在府内也有七八年了,大事不懂,但厨房的厨娘,打理花园的花工小人都认识,伺候人也还会些。」 这话以一个小厮的身份说的是极其漂亮,虽然态度谦恭,又透露出他在王府内资歷深,穆子怀一个刚刚进府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与其说是有事就吩咐,还不如说穆子怀今后的生活还得靠清义。 穆子怀虽然没有全懂,但多少还是听了些意思,心里不由有些发堵,虽说清义说的没错,但一来就被一个小厮压在头上着实有些让人不爽。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接我弟弟进来吧,清义就快去帮帮厨娘打打下手,不要让他们太忙了。」 说罢,穆子怀转身就要走。 清义也是一呆,他本就是怕穆子怀为了上次带话的事情刁难他,这才先发制人,刚才那一套说辞也是他学着那些达官贵人说的,谁曾想这位先生转身便要走。万一这次他再办砸了,这王府他估计也不用待下去了。 越想心里越惊,清义干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穆子怀欲走的衣袖。「先生,大人,是小人的错。上次您让小人带话,小人去的时候已经寻龙家兄弟不着,担心被您责罚,这才......唉,先生,您饶了我吧。小人罪该万死,先生!」 穆子怀被他拉住了衣袖既没有挣脱,也不再前进,可就是不回头。清义心里越急,大冷的早上,不一会儿,额头上就逼出了细细的汗珠。 「你起来吧。」穆子怀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 可是清义哪敢起来,跪在地上,手里的衣袖拉紧,就怕穆子怀转身边去向管家告状。 穆子怀衣服被他没轻没重的手扯得有些歪,连身子也有点倾斜,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重重嘆了一口气,转身扶了一下,将眼睛憋红的清义扶起来。 清义实际年纪并不大,只是一张黝黑的脸让他看上去有些老成,此时要哭不哭的表情,眼里更是带上了水雾,看上去有些可怜。 穆子怀向来是看不得人哭,此时又见他得了教训,便软下了语气。「去我弟弟家的路崎岖难走,这次我还是自己去还快些。放心,我不会和管家说的。」 说完见清义表情轻松下来,又马上严肃道:「不过,若是你以后犯了错,无论是管家还是王爷,我都会禀明。」 「是是是是,小人怎么还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眼里还带着些许泪花,清义就笑了起来。 穆子怀失笑,这小厮情绪变化得像个小孩,倒真不像是爱耍小心眼的。「那你还不起来?」 清义嘿嘿笑了一声,拍拍膝盖站了起来,微微弯着腰凑到穆子怀身边。「不过大人,还是让小人陪你一起去吧,小人不怕累,让大人独自前去,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办。」 第25页 穆子怀转念一想,感觉清义为人还算不错,正如他刚才所说,日后他在王府中行走,很多时候还得靠他。「那好吧,你随我一起出去,到时候你先在我家不远处待着,我会将我弟弟带过来。我家弟弟怕生,我还需先和他们商量商量。」 「行,大人说了算。」 除了王爷府,穆子怀带着他往东三街走去,到了街头又让清义找了酒家待着,自己继续往里走。 在荒凉的街尾找到了还没出门的两兄弟,将心里的想法和他们说了,龙磊自然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就连一向沉稳的龙修脸上也带上了些许喜色。 穆子怀没有让他们带上行李,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此时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王爷府,那种东西再带进去就有些不合适了。 身上还有些钱,又带着两兄弟去了制衣店,让店家准备了水洗漱,买了两套衣服换上。水嫩嫩的两个娃娃,虽然脸色有些发黄,身体也瘦得可怜,但胜在五官俊朗出色。 龙修挑了一件角落里的黑衣,衣摆绣着简单的纹饰,衬得他越发严肃沉稳。龙磊则是穿了一身蓝衣,在穆子怀的支持下又买了一件白色的棉袄褂子,穿上以后裹得圆滚滚的,透着几分可爱。准备给龙修挑棉袄他却说什么都不要了,但穆子怀还是执意买下了一件厚一些的外衣。 三人从制衣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不久之前三人还趴在地上乞讨,期待着路过的人施捨一两个铜前过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穆子怀将一些在王爷府中需要注意的事情交代一边,才带着两人和清义集合。路过路口时,一个苍老的乞讨声闯入了他们的耳朵。 穆子怀记得这里,他来到这里的头两个月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本来是属于烟老头的地盘,但是在他死后自己也离开,这里便被另外的人占据。 匍匐在地上的人披着麻布袋子,天气回暖却还是冷的瑟瑟发抖,蓬乱挂满污垢的头髮能看到一些银丝,枯瘦的双手拄在地上,低着头。 穆子怀停住了脚步,摸摸怀里仅剩的三个铜钱,挑出一个扔进那人缺口的碗里。 铜钱撞击瓷器发出清脆的响声,就算是裹满污泥和不知名污垢的破碗,在一枚铜钱的撞击下也发出了美妙的声音。 这枚铜钱够他多活一天。 拉着两兄弟快速离开,买衣服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得快点去找清义。 身后的乞丐低着头,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好人平安,身体健康的祝福语,直到大善人的脚步走远才抬起同样脏污的脸,小心又急促的抓过碗里的铜钱塞进衣服里。 缺了口的瓷碗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停住了,继续等着下一个人扔下铜钱,再次碰击出好听的声音。 ☆、第18章 接人入府 清义坐在酒馆里却什么也没有点,只是要了一杯免费的茶。用最差的茶叶泡出的茶水,带着浓浓的苦涩,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但还是咬着茶杯边缘慢慢啄饮着。 这里是京城里臭名昭着的东三街,地痞流氓,小偷乞丐,随处都是,就连路上走的行人都不是好惹的。 清义不知道为什么像穆先生那么聪明儒雅的人会来自这里,不过他之前吩咐在这里等,他也不敢乱动。 等他把一杯苦茶一点一点喝到底的时候,穆先生终于出现在酒馆不远处,一声青色长衫和儒雅的气质好认极了,身边一左一右各跟着一个小孩,想必应该就是穆先生的弟弟。 清义连忙跑出去,一眼就看到那两个精瘦精瘦但干净整洁的小孩,一个板着脸,另一个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 「穆先生,您可算来了,这都快午时了。」 「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我们这就快些回去吧。」穆子怀脸上带着笑意,龙磊在清义把他的黑脸凑过来的时候吓得缩到了自己身后。 清义点点头,嘴巴一咧,见穆子怀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拿也没有问,只盯着不到自己胯部的龙磊。「先生,这两位就是小先生吧。」 拍拍龙磊的头顶,穆子怀笑着将清义隔开。「你不是说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哎!对!」清义狠狠一拍脑门,一点没给自己省劲儿,那响声清脆,听得穆子怀脑仁疼。「得早些回去,要不赶不上中饭了。」 回到王府的时候果然已经过了饭点,不过厨娘特意将饭菜放在炉子上热着,布好菜之后,穆子怀就吩咐清义不用伺候,让他也去吃饭。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桌上放着三菜一汤,豆腐青菜汤干净清秀,蒸蛋羹和肉食都还热着,一道凉拌荠菜清脆可口。 两个小孩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龙修还好些,年纪小性子直的龙磊已经盯得眼冒金光,吞了吞口水,却一直没有吵吵着动筷。 「吃吧,楞着干吗?」 穆子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龙磊碗里,又夹了一块放在龙修碗里,就捧着碗吃了起来。两兄弟也不再顾忌,拿起筷子,放开了肚子开始吃。 龙磊年纪小,穆子怀本来还担心他不会用筷子,没想到他手虽然瘦小,筷子舞起来虎虎生风,一来一去,脸穆子怀都赶不上他的速度。 一顿风捲云残,四道菜吃得精光,最后剩下的豆腐汤也送进了龙磊的肚子里。 三个人挺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揉着肚子促进消化,穆子怀还好些,吃到最后就慢慢收了手,但是两个小孩子估计是以前饿得狠了,吃得再也吃不下才停下来。 第26页 将幸福又痛苦,表情纠结的龙磊抱进怀里,手掌在他的小肚子上轻轻按摩着,揉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不难受了,穆子怀才唤进清义收拾残局。 将两兄弟上下好好打理了一遍,穆子怀带着两人出了房门,向着敏清王爷所住的青竹院走去。虽然是王爷首肯,但穆子怀觉得还是需要带龙修龙磊去打声招唿。 青竹园位于王爷府大厅之后,前后种着竹林,故名青竹院。穆子怀也是第一次到这里,请门口的老管家通报一声,王爷的回话很快就传了回来。 三人跟在管家身后走了一段路,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才看到屋子。房子周围放着一些用竹子制成的桌椅,门前种着花卉,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初春便开得艷丽。 敏清王爷正坐在竹椅上,桌子上放着茶杯茶壶。 「王爷。」穆子怀拱了拱手。 「嗯。」敏清王哼了一声算是答应,拿起桌上的茶杯,一个一个倒上了清茶,茶水滚烫还冒着热气。「这两位就是穆先生的弟弟?」 「王爷。」龙修弯下腰,也拱了拱手,微微皱着眉,表情严肃。 穆子怀轻轻推了推龙磊的背心,龙磊才勐然惊醒。「王......王爷。」 敏清王将茶壶放下,纤长好看的手指离开手柄,指了指桌上的四杯茶。「坐下吧。」 「你这两个弟弟倒也可爱,住下了,这王府里也添些热闹。」 「多谢王爷。」 龙磊拘谨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敢说话,龙修微微低头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一心一意开始品茶,穆子怀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什么味道却没尝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些紧张。 皇甫云华又啄了一口杯中用今天早上新采的荷花露沏出的碧螺春,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穆子怀喝了一口茶便有些坐立不安,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天晚上他酡红的双颊和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穆先生觉得这茶不好?」 「没有没有。」穆子怀连忙摆手道,生怕得罪了这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王爷。 可是敏清王已经伸出了手,横过大半个桌面拿过了那个穆子怀喝过的杯子,里面还剩大半茶水。 茶杯边缘被放到嘴边,喉结滚动,喝了一口茶水,随后抬头对着惊呆的穆子怀笑道:「原来是茶凉了,我帮子怀换一杯。」 冒着热气的茶水再次将茶杯八分注满,重新递迴。 穆子怀知道茶杯回到自己身前还是呆愣愣的,呆愣愣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王爷拿自己刚用过的茶杯喝茶,呆愣愣的看着他重新把自己倒茶,再呆愣愣的看着他微笑着看着自己。 「谢......谢王爷。」 低着头,穆子怀不敢动茶杯,有些结巴的道谢。 反倒是敏清王笑意满满,盯着穆子怀不放。「今天晚上和我去个地方。」 穆子怀勐然抬头,眨眨眼睛。「和王爷?」 「还有丹枫和空青,至于地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穆子怀点点头,心里大致能猜到方向,花天酒地,喝酒赏月?按照当初听到的消息,应该差不多是这个流程。 没问题,不就是吃吃喝喝吗?穆子怀差点拍拍胸脯保证,这点事还要惊喜,真是。 月明星稀,也没有吹风,天气正好。 前有财大气粗的敏清王爷,身边有志趣相投的兄弟朋友。 天时,人和。 马车将四人放下之后,就被笑容满面的王爷打发回了府。 这里是夜晚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甜腻的脂粉味飘散在空气中。 挂着粉色丝幔的店铺都有一个很好听让人想入非非的名字,门口站着几个穿着裸/露,稍微上了些年纪的女人,涂着厚重的妆容,放荡的攀上路过的男人的肩,半推半诱的将他们拉近店门。 二楼则是属于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浓妆淡抹,轻柔的薄纱阻挡不了别人的视线,轻轻摇着手上的丝帕,把下面的人引得心神荡漾。 这里是男人的乐园。空气中的甜香刺激着雄性激素,任谁都想在这里逍遥一夜。 眼前的这家店铺却与众不同,门口自挂一盏青灯,门口无人招揽顾客,楼上也没有姑娘挥丝引诱,没有让人遐想的粉色纱幔,由于位置有些偏,空气中诱人的甜香也在这里散了干净。 冷冷清清,像一间客栈。 「客栈」的名字叫青莲居。 ☆、第19章 我们都是来暖床的 敏清王爷已经率先走了进去,任丹枫和空青都紧跟在身后,穆子怀回头看了看相隔不远却像隔了一个世界一样的繁华街市,握拳表决心,日后必回来好好逛一圈。 走进大门,绕过古朴的雕花屏风,却不见店面,而是一条石子小路,路两边种着各式花草树木,鹅黄色的夜来香在黑暗中静静开放,飘散出清香。 小路的尽头才是一个半开放式的亭台,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年赤脚站在地板上,见到来人脸上露出笑意,上前两步相迎。「王爷,今儿怎么愿意来了?」 明清王爷摆摆手,脸上漾起爽朗的笑颜。「前几日有事缠身,尽头刚好带着新认识的同伴过来看看。」 少年盯着穆子怀三人看了看,凑近王爷身侧放低了声音:「王爷,这三位可是您新招进来的......」 第27页 「叫几个人出来,还是以前那个房间。」打断少年的话,敏清王爷上前几步,甚是熟稔的掀起挂着的帘布看了看。 「是,王爷。」 少年快步退去,敏清王爷也不用人引路,领着身后三人穿过亭台,走过一条长廊,进了房间。王爷位于上座,其余坐在下方。 穆子怀左右看了看,这里布置典雅,不见红粉,均是青、蓝两色,坐在这儿也算舒服,只是只不过一会儿工夫,本来和他们同行的空青已经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 刚刚坐下,一名绿衣赤脚男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酒壶,恭敬的为王爷斟酒。 就被还没满,刚才那名青衣少年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名穿着长衫的男子,脸上化了淡妆,青丝挽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或清秀,或美艷的脸蛋。 「王爷,这四位都是新来的小倌,□□好了还未伺候过人,就等着王爷来呢。」青衣少年年纪不大,说话却极为老道,一开口就将四名男子的特长优点点出。 穆子怀却呆在座位上。 小倌? 小倌! 是他想的那样吗? 高高在上的王爷确实带他们逛窑子了!可是逛的却是带把的窑子! 穆子怀眼角瞥了一眼任丹枫,发现他正老神在在的喝酒,仿佛早就知道他们要来的是这种地方。 心中千万思绪正在翻腾,上座已经传来了话:「嗯,做的不错,有赏。」抬起右手招了招,四名男子脸上的笑容又提高了一分,向着王爷拥了过去。 接下来的内容穆子怀表示已经看不下去了,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往上座上放。任丹枫和空青尚能脸色如常的和王爷谈天,穆子怀瞬间感觉就被隔了出去,只好闷闷开始喝酒。 「穆先生。」皇甫云华含笑的眼睛看了一眼蒙头喝酒的穆子怀,开口叫道。 「在!」 穆子怀勐地抬头,正好看到一名五官妖媚的男子拨出一颗葡萄,半个身子倚在王爷身上,深情款款的将葡萄餵进他嘴里。 心里勐地一阵不自在。若是眼前这么美人换成一个没把的,还能称作养眼,可是现在,穆子怀却看得浑身难受。 「穆先生好像心情不好?」皇甫云华将酸甜的葡萄吞下,抛给那人一个赞赏的眼神,热的那名小倌一边心花怒放,一边开始孜孜不倦的和葡萄抗战到底。 「去,伺候伺候穆先生。」拍拍身边一人的肩,皇甫云华接着吩咐到:「要让他开心起来。」 被喊到的小倌站起身来,淡红长衫并没有系上腰带,长长宽大的袖口几乎垂到地上,这么大的袖口直接造成小倌一抬手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衣服里面的情形,白嫩的肌肤和微微的凸起。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穆子怀整个人僵成一根木头。也没有心思喝酒了,时刻都提防着,一个不小心,一颗葡萄没准就被亲自餵到自己嘴里,还要时不时不露痕迹的将快要伸进衣衫里的手拿出。 穆子怀苦不堪言,但生怕又被王爷指派小倌来伺候,只得挤着脸强颜欢笑。 真是精神紧绷得腰酸背痛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编钟声响起,空灵清脆,一瞬间扫去大半疲惫,钟声悠扬,绕樑迴响。下一声击打声响起,清幽深邃,紧接着,一曲悠扬的编钟乐曲响起。 众人都停下动作,不自觉向门口看去,目光被吸引凝固。 门口,和着乐曲踏步而来的,正是刚才不见了的空青。 此时他已经换上一身青色水袖长衫,领口和衣摆绣着白色祥云,微施淡妆,笑意盈盈,青丝挽起用一只翠绿翡翠玉簪固定。 待到厅内,长袖一甩,时而摆手,时而扭胯,柔美中又不是男子的英气。乐曲时而高亢,时而低吟,空青一双水袖飘飘扬扬,时而张扬潇洒,时而内敛含蓄,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舞作罢,众人还未回神。 空青轻轻合拳:「王爷。」 「好!好!好!」皇甫云华合掌相击,连唿三声好。「如说大光王朝内谁舞得象箫最好,未有人能出空青之右。」 空青微微一笑,「王爷过贊了。」 穆子怀欣欣期望的逛青楼活动就在无限的紧绷和不自在中画上尾声。回去的时候小厮叫来了王府的马车,两辆马车,王爷和任丹枫各上了一辆。 穆子怀头也不回的钻进了任丹枫那辆马车,至于空青,直达马车起程也没有看到他上车。 「任兄......」马车轱辘声一直响起,穆子怀想起之前大家不以为然的表情,心里的疑问有些压不住:「真是没想到王爷会带我们到这里啊。」 任丹枫笑了笑,开口道:「王爷本来就是找人陪他玩的,当然是来这种地方。」 「啊?」穆子怀佯装不懂,故意问道:「王爷找我们不是入府成为幕僚出谋划策吗?」 此话一出,任丹枫勐地笑起来,笑声豪迈,震得穆子怀耳朵疼,好不容易笑够了,才一脸不敢相信的诶看到穆子怀:「王爷明是找幕僚,实际上就是找一起玩乐的人,也有暖床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穆子怀:...... 「那......那那任兄也是来......那个的?」穆子怀心中一阵咆哮,世界观崩塌了一半,看着眼前这个离自己极近,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问道。 「我?」任丹枫眨眨眼睛,抛出一个媚眼。「我当然也是来伺候王爷的。」 第28页 咣当! 穆子怀感觉自己仅剩的另一半世界观碎成了渣渣。 ☆、第20章 公主妙彤 马车刚在王府前停下来,老管家的声音便在马车外响起:「王爷,七公主已经在里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马车帘子被掀开,皇甫云华探出头不急不缓的下了车,弹弹丝毫没有凌乱的衣袖,微微皱起好看的浓眉:「又是偷跑出来的?」 管家弯着腰,表情虽然严肃但语气中透着些许高兴和宠溺。「小人已经派人通知了雪昭仪。」 皇甫云华还是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另外一辆马车上的人也已经下来,转身开始往里走。「孩子气。」 穆子怀隐约听到管家和王爷的对话,下了车看到王爷已经走到门口了,连忙拉着任丹枫快走几步。 刚刚走过前院,脚还没踏进前厅,一个粉色影子风一样卷进皇甫云华怀里。穆子怀还未看清那人的脸,一道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响起,语调高扬,带着浓浓的撒娇。 「皇兄,你怎么才回来,让妙彤等了好久,你再不来,我估计就要睡着了。」 皇甫云华将怀里的人拉开一段距离,上下将她打量一遍,才责骂起来:「你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动不动就跑出宫,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食指微屈在皇甫妙彤头顶敲了一下,宠溺的语气丝毫没有威慑力,反而惹得年纪小小的妙彤公主娇笑了起来。 一边佯装很疼的捂着被打的头顶,一边撒娇:「若是哥哥常来宫内看看我,我又怎么会跑出来。再说我能有什么危险,如果有坏人,我就揍他!」说完还示威的亮了亮小小的拳头。 皇甫云华失笑,对于这个调皮的妹妹,他向来是没有什么办法。以后非得亲自吃了亏才会长记性。「今天晚上还回去吗?」 「不回去了,这次我一定要多玩几天。」皇甫妙彤摇摇头,偷偷瞄着皇甫云华身后的穆子怀三人,眼里透出好奇。 皇甫云华却皱起了眉,不同意道:「成天就想着玩,你就不怕你母妃担心?」 「才不会。」皇甫妙彤厥了厥嘴,「李伯刚才肯定已经派人和母妃说过了,我不管,上次说好要带我出去玩的。」 说完还不等皇甫云华反驳,皇甫妙彤已经上前几步,凑到穆子怀跟前,抬着头盯着他看。 穆子怀这才仔细看清这位大光王朝的七公主。年纪不大,约莫十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的棉褂子,身体裹得像个球。头髮梳成两个髮髻,总角垂髫。粉嘟嘟的脸带着好奇,毫无顾忌的打量着穆子怀。 「这就是你之前招的小妾?」 穆子怀:......今天风好大,他竟然什么也听不见。 任丹枫自保,看得笑意盈盈,不发一语。 空青表情微妙,现在才仔细将穆子怀打量了一遍,随即不屑的扭头。 纵是见惯大世面的敏清王爷也被刁蛮的小妹妹问得一愣,轻咳两声才道:「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好不容易把七公主送进了前厅,穆子怀虽然知道有些不合适,但不知道这位公主接下来还会不会语出惊人,今天他受得刺激实在太多,不能再陪她大战三百回合,接下来的任务就只能交给任兄了。以身体不适退下后,向着管家给龙家兄弟安排的房间走去。 刚走进小院,三更声刚好响起。穆子怀抬头看了看,房间已经黑了灯,犹豫片刻又打消了念头。 没走出几步,房间的灯又亮了起来,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龙修披着外衣,手里端着盛了水的盆,正准备倒水时看到穆子怀的背影。 「穆......子怀哥!」 把盆放在地上跑过来,等穆子怀回身时,龙修已经站在身后了。 「还以为你们睡了,打算明天再来找你们呢,你就跑出来了。」穆子怀笑了笑,伸手把龙修散开的衣服整理好。 「小磊刚洗完脚睡下。」 龙修此时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新买的衣服,小脸上尽管还带着不符合年纪的严肃,但已经稍有些人气。 「啊。」穆子怀干巴巴的应了一声,本来是想过来问问龙修,今天管家给他安排了些什么工作。当初让管家给他安排一些府里简单的工作,自己还没看过就被拉了出去。正想开口,今天喝的那几杯酒却在此时起了作用,穆子怀勐地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脑袋有些发懵。 龙修似是看出他担心什么,还没问就开始回道:「管家让我先随府内护卫修炼武功,强身健体,日后可能会成为护卫。」 穆子怀点点头,这样也好。看龙修精瘦精瘦的样子,实在想不到他已经十三岁了。「那小磊呢?」 「小磊年纪还小,还做不了事,管家让他先歇着,把肉养回来。」龙修及有条理的回答着。 「啊,那你练功的时候,小磊就让我照顾着吧。」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属于冬天尾巴的丝丝凉意,穆子怀打了一个激灵,提神醒脑,终于找到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小磊能照顾自己,他已经不小了。我只有早上随护卫训练,其他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 穆子怀无力反驳,龙磊那个样子,简直就和两三岁的小孩差不多大。不过龙修一脸严肃,坚持着自己的看法,穆子怀也只能答应。 第29页 古代的小孩都是这么早熟的吗? 这个问题从脑海中一晃而过,穆子怀摇摇头,困意追着酒劲儿一下子涌上来,迎着夜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那你快睡吧,明天练武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了。我也去睡觉了。」眨眨眼睛把呵欠逼出的泪花挤回去,穆子怀扶着龙修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还在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催促他快点回房间。 龙修被他推得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表情平静:「你们今天去了青楼?」 穆子怀打到一半的呵欠被生生逼了回去,相对于龙修的坦率,他有些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闻到你身上的脂粉味了。」 「......」抬起袖子仔细嗅了嗅,穆子怀微微皱眉,什么味道都没有啊。「你想多了,我们只是路过,并没有进去。」 的确只是路过......穆子怀可惜的想着,我们没有去青楼,我们去的是小倌馆啊龙修。你子怀哥被人带去看男人跳舞了啊,还被一个男的摸了胸口啊龙修。我真的没有去青楼啊。 龙修罕见的挑了挑眉,没有反驳。「那我先去睡了。」 穆子怀深沉的点点头,今天经歷的事情让他感觉自己歷经沧桑,已然成为一个经过风霜,扛过雷击的有志之士。 自己住的院子离这里不远,穆子怀走过去吹着夜风刚好醒酒。另外两个房间还黑着,看来任丹枫和空青都还没有回来。 穆子怀进了屋,打了一盆凉水洗脸,瞬间感觉舒服了不少。躺下的时候那两人回来了,外面传来轻声对话。忙活了一会儿,也安静了下来。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刚才那盆凉水让他精神有些亢奋,酒意褪去后,今天在青莲居的经歷就开始跳出来找存在感。 就连今天早上王爷用他的杯子喝茶都出来刷了一遍,穆子怀躺在床上开始烙饼,不知过了多久才睡过去。 第二天起的有些晚,穆子怀洗完脸后感觉头还是有些疼,另外两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刚好清义送了些点心过来,穆子怀左右无事,让清义去忙自己的事情,将点心包起来离开了房间。 走进龙修所住的小院的时候龙磊正站在水井旁边,手里拽着一根绳子,瘦小的身子摇摇欲坠,随时有跌落下去的危险。 穆子怀心惊,没敢喊他,生怕一出声吓得他摔下去,屏着唿吸看着龙磊将一桶水摇摇晃晃的提上来才走过去。 一把将龙磊从井边抱开,另一只手将水桶接过来。 「子怀哥哥。」龙磊看清抱着自己的人,顿时笑了起来,拉着穆子怀的衣领不放。 穆子怀刚准备把人放下,手已经松开了,却看到龙磊还挂在自己身上,顿时笑了:「还真是个小猴子,爬人的本事不错。」 龙磊挂在穆子怀身上不撒手,小小的身子轻得很,穆子怀掂了掂也不重,便不管他,拿着水桶上厨房。 「子怀哥哥昨天来看我了?」 「嗯。」穆子怀将水倒进锅里,准备烧热水。早上的水有些凉,还是烧热一些比较好。「你昨天睡得像只小猪。」 龙磊厥了厥嘴,从穆子怀身上蹦下来。「今天早上哥哥告诉我了,你昨天晚上根本没进屋,怎么知道我睡得像小猪。」 穆子怀将火点着,笑着逗他:「我根本不用进去,就院子里都能听到你小猪一样的唿噜声。」 「你胡说。」龙磊捂着嘴巴,声音有些模煳:「若是我打唿噜,哥哥肯定会告诉我的。」 「嗯嗯。」又加了一把柴,穆子怀起身将热水盛起来。「走,洗完脸我带你去看你哥哥练武。」 「好!洗脸!」 ☆、第21章 比武约定 王府护卫队每日晨练的地方就在后院的西南角,穆子怀领着兴奋的龙磊到的时候龙修正在扎马步。 就算是穆子怀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得出他的马步扎得并不稳,身子有些歪,表情严肃,不知道已经坚持了多久,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光线。 一边是几名身穿武装的护卫,个个身强体壮,手里或拿着棍棒,或持刀剑,舞得像模像样。一名看上去像是护卫长的中年人走过来打量了龙修一番,脸上露出不满,伸手在他的后腰和大腿上拍了拍。 「挺直了,半柱香后休息一会儿。」 龙修随着他的话调整了姿势,咬牙继续坚持。 「哥......唔......」 穆子怀及时伸手捂住龙磊的嘴,以免打扰龙修。 「嘘,不要打扰他。」拉着龙磊找了一个石椅坐下,穆子怀叮嘱道。 龙磊捂着嘴点点头,乖乖在椅子上坐下来,不吵不闹。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半柱香,太阳已经升高,龙修身上滴落的汗水已经把衣襟沾湿,却依旧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虽然有些不标准,但也算是有模有样。 龙磊也坐了半柱香的时间,看上去闹腾的小孩突然这么有耐心也让穆子怀有些刮目相看。 再说眼看半柱香已经超了,那名护卫长才姗姗来到龙修身前,脸上还是不满,但也挥挥手让他休息。 一听到可以休息了,龙修身体一松,差点瘫坐在地上,双手杵在颤抖的双腿上,闭着眼缓和身体的极度疲劳。 穆子怀也不急着过去,而是耐心的等着他休息够了向这边走过来。 第30页 「你们怎么过来了?」龙修走得很慢,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充满疲惫的笑容。炮弹一样冲过去的龙磊差点把他撞倒,又被他揽在怀里当拐杖用。 「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穆子怀走过去将龙修的重量接过来,扶着他走了起来。「先别坐,走一会儿再休息。」 龙修没办法,被他半扛着绕着练武场遛了一圈。 「下午还练吗?」拿过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龙修,穆子怀看他累得不成人形有些心疼。 龙修一口将茶水饮尽,还不解渴,干脆接过茶壶自己又倒了一杯。「不练了,不过我答应了浇花的老伯帮他担水。」 「担水?」穆子怀微微皱眉,龙修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之前是因为条件不允许才导致他直到十三岁才到自己的腰。这今后就算狠命补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回来。现在还要去担水,这还长不长个子啦? 似乎看出了穆子怀的担心,龙修连喝了几杯水才解释道:「今天只用担一缸水,以后再慢慢增加,我下午也没事,不会为难自己。」 「哥哥要去担水?」一听到感兴趣的东西,龙磊立即抓住机会开口:「我也和哥哥一起担水。」 「不许!」 「不许!」 这次两人齐齐反对。龙磊还是个小孩子,骨头估计都还没长结实,担水太过劳累了,他身体可能受不住。 「可是我也想和哥哥一起习武。」龙磊上前两步,两手拉着两人的衣袖。 「小磊先随我习字,等过几年我就和管家说说,让你同你哥哥一起习武。」伸手将龙磊抱进怀里,穆子怀耐心提议道,试图打消龙磊担水的念头。 「嗯......」龙磊歪着头想了想,重重点头:「那我就先学写字,以后可以让哥哥叫我习武。」 穆子怀终于放了心,见龙修差不多把一壶水都灌进了肚子,满身的汗也被吹干,琢磨着带他去洗个澡。 「笨死了!难道你们就是这么保护我皇兄的吗?连我都打不过怎么捉拿贼人?」 一个娇俏的嗓音响起,穆子怀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刚才正准备散去的护卫们都围在了一起,刚才那道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听上去有些耳熟。 人群退开,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年轻护卫捂着腹部走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龙磊就已经凑了过去,他个子小,顺着人群的缝隙一下就挤了进去。 穆子怀已经猜到了是谁,昨天晚上已经见识过这个刁蛮小公主的厉害,现在避之不及。但眼看龙磊已经挤了进去,只好跟了过去。 在人群外绕了一圈,惊讶的发现龙磊早已经挤到了第一排。穆子怀身材不算小,面对一群彪形大汉没有办法,只好让龙修钻进去将龙磊带出来。 穆子怀站在人群外等着,等了一会儿人没出来倒是又听到了那个刁蛮公主的声音。 「下一个谁来?今天本公主要让你们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武功,省得日后出去被人欺负。哎,小弟弟,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快点出去,万一本公主拳脚无眼伤到你怎么办?快带着你弟弟出去。」 在场能被妙彤公主称为弟弟的,也只有龙磊了,不过听上去龙修因为个小好像也被当做了弟弟。 穆子怀忍不住有点想笑,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孩当成了弟弟,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女孩,依着龙修一直把自己当大人的性子估计也会吐血。 不过按龙修小小年纪就沉稳的个性,穆子怀也不担心会出事,倒是安心的等着他把龙磊带出来。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两个小人就相继挤了出来,身后的比武台上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场比武。 龙修脸色有些不易察觉的发黑,还是被穆子怀看了出来,忍着笑把龙磊接了过来,解释道:「那位就是皇帝陛下的七公主妙彤,今天才十岁。」 此话一出,穆子怀果然看到龙修的脸色又黑了一些。 他自然能看出那个小女孩的年纪比自己小,但看她嚣张刁蛮的气焰连那些护卫也不敢反抗,龙修便猜出这人肯定来头不小。那些护卫分明都是让着她的,碍于她的身份甘愿被她打。 可是龙修自己就不同了,习武他也是今天才刚刚开始,连马步都还扎不好,虽然心里不甘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打不过这个公主。 考虑到各种方面,龙修才没有说话带着龙磊赶快逃离。此时听到穆子怀憋不住的笑声,不由有些气上心头。 「若是不让着她,她谁也打不过。」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但很快龙修就后悔了。 妙彤刚刚把一个花拳绣腿,不堪一击的护卫踢翻在地,骄傲的抬着头看着那人捂着胸口逃走,心里美滋滋的。虽然五皇兄不带她出去玩,但她也可以自己找护卫们玩。 皇甫王朝以战作为荣耀,人人皆能武,就算是女子也能上场杀敌。皇宫内的皇子皇女更是从小就有专门的老师教导习武,除去已经嫁人的三皇姐,几个皇女中就属七公主习武最认真,成果也不错。 受伤的护卫仓惶逃走更是让妙彤心花怒放,正抬着小脑袋不屑的看着众人的时候,这个声音却突然闯了进来。 声音不算大,但现场太多安静,就一字不漏的钻进了公主和所有人的耳朵里。 妙彤脸涨得发红,虽然一直知道这些护卫是有意让着自己,但被人当场指出来又是一回事。自己的骄傲被人践踏了,妙彤恼羞成怒,自尊心开始作祟。 第31页 骄傲的七公主走下比武台,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直通龙修所在地。 两个小孩一个大人,妙彤浑身冒着怒气,看出那个大人就是昨天那个五皇兄新招的小妾,脸又烫了起来。顿时感觉自己在未来嫂子面前丢脸了,看龙修的眼神已经上升到了罪大恶极的程度。 「你!」妙彤伸着细细的手指指着还没自己高的小孩,看他面无表情,像块木头,刚才的话肯定是他说的。「你和我比武!」 龙修此时知道了这个小女孩是公主,心里有些害怕,但万年木头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回了话:「公主习武过久了?」 七公主妙彤一摆头,小脸扬的高高的:「三年!」 「今天是我习武第一天,现在肯定打不过公主。」 「你什么意思?」妙彤皱眉,听出了对方还有后话。 「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在和公主比武如何?」龙修胆大,竟然开始商量道。 「好!」妙彤也算爽快,一口答应下来。「到时候输了也别哭鼻子。」 龙修点点头,一本正经。「我不会让着你的。」 七公主气极,长这么大谁曾这么无礼的对过他,指着龙修的手指气得有些发抖。「你!你叫什么名字?」 「龙修。」 「好!我皇甫妙彤发誓,三个月后一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妙彤竖起手指指天发誓,狠狠瞪了龙修一眼,顺带哀怨的扫了一眼未来嫂子,却见他没有反应,只好扭头离去。 穆子怀看着两个小孩胡闹,最后却得个这样的结果也是哭笑不得,尤其是刚才妙彤公主离去的那个眼神,那种期待又有些寻求倚靠的表情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而龙修似乎真把这个约定记在了心里,握紧拳头离开。 穆子怀拉着龙磊,沖他背影喊了一句:「小修,你去哪里?」 「担水。」 ☆、第22章 恶汉刀头 偷跑出宫的七公主只在王府待了两天就被雪昭仪派来的下人请回了宫,离开的时候穆子怀也去送了,小公主上车前回头看了又看,小脸皱成一团,透着失望。 「告诉那个叫龙什么的傢伙,本公主三个月以后还会再来的。」 对着穆子怀撂下这么一句话,妙彤公主才上了车,看上去十分普通的马车吱吱呀呀离开王府。 穆子怀自是知道公主指的是何事,不由微微一笑。公主年纪还小,现在逞一时之快,堵着气呢倒记得清楚,没准过个几天玩的开心了就把这事忘记了。 就算三个月后真找来了穆子怀也并不担心,且不说龙修做事有分寸,凭公主的性格,虽然看上去刁蛮任性,但也是算得上胸襟广大,这点事应该还不至于怪罪龙修。若是真有心责罚,事发当时龙修就已经遭了难了。 马车走远,穆子怀准备回府,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王爷正盯着自己。 「妙彤都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穆子怀笑了笑,「七公主和我那弟弟做了一个约定。」 皇甫云华挑挑眉,不再追问,只是好奇心十足:「是吗?到时候记得叫上我。」 穆子怀一愣,连忙点头应是。 龙修倒是真把这个约定放在了心上,日日天不亮就早起练武,下了苦功夫,下午就去帮花工担水。几日下来马步倒是扎得越发标准了,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狼狈。 自从王爷带他们他们去过一趟小倌馆后便不再带他们出门,没过几天就进了宫,一连住了几天。龙磊跟着穆子怀天天学字,穆子怀也正好系统的学一遍这里的文字。 这几日的生活可以说和穆子怀之前期望的一模一样,滋润得他都感觉自己圆了一圈。 手里拿着给龙磊带的千层糕,穆子怀看着时间还早就开始散步。 等自己已经站在东三街街心的时候穆子怀才愣了愣,自己怎么走着走着来到这里了。 这条街给穆子怀留下的记忆都不美好,皱起眉头,还是回去吧,这时候估计让龙磊练的字也练得差不多了。 转身准备离开,恍惚间一个人撞上自己的肩膀,穆子怀被撞得身子歪了歪,差点跌倒。 穆子怀还没说话,那人倒是先发起了火。 「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撞老子!」那人扭过头,铜铃大的眼睛瞪着穆子怀,一声士兵的军装,壮硕的肌肉高高鼓起,满是横肉的脸上汇聚着怒气。光头,脑门上一条醒目的刀疤,一直延伸到后脑勺。 穆子怀抬头一看,眼睛黏在那道刀疤上,脑中电光火石。 ......还有一个长得很壮的男人,头上留着刀疤,可怕得紧...... ......那可怜的老头子,本来身子骨就不行,被他们三个人打得站不起身子来...... 烟老头僵硬瘦黄的身体蜷缩在一起,身上布满伤痕。 所有的过往都涌上来,穆子怀眼睛盯着那人不放,脑海中思绪却在翻腾着,咆哮着。 那头上有刀疤的男人身材十分高大,低着头看了一眼直到自己胸口的穆子怀,又撇到他身上算得上华贵的衣服,士气一下子就软下来,瞪圆的眼睛弯起来眯成一条缝。 「对不起,是我的错,没撞到您吧?」 穆子怀微眯着眼睛,点点头,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冲上去厮打。「没事。」 摆摆手,穆子怀转过身,拿着千层糕的手捏紧,指尖嵌入皮肉内,传来细细的疼痛。 第32页 走了几步,穆子怀才缓缓回头,果然看到刚才那个头上有刀疤的男人向那对冈氏兄弟走去,亲密的和他们交谈起来。 穆子怀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尝到甜甜的血腥味,长袍下的身体愤怒的微微发抖。 你来得正好。 第二日,穆子怀特意上了一趟酒馆,花了些银子从伙计那到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的消息。 那个头上戴着刀疤的男人名叫刀松,不过大家都叫他刀头。本来就是东三街上出了名的恶霸,和地头蛇冈氏兄弟关系不错,说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也不为过。前段时间听说军营里赏银多,就报名当了小兵,这两天刚训练回来,过几天就要随军队远赴北方边境打仗。 这些消息有了钱都很好打听,那个刀疤男有些闲钱就会上这家酒馆吃酒,一喝高了就拉着人吹嘘,大家也是都知道的。 穆子怀又拿出两个铜钱赏给伙计,桌上的酒菜却丁点没动,心里已经约莫有了打算。 三天后,经过简单训练的新兵将要起程前往边疆。 穆子怀监督龙磊把今天的字写完才姗姗出门,肩上背着一个不显眼的蓝色包袱。走到无人的巷子里将买来的假鬍子黏在下巴上,在用煤灰在脸上点上麻子黑痣,换了一身衣裳,直到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才收手。 全副武装在东三街来迴转了几圈,穆子怀终于看到了刀头的身影。 今天他穿着正式的军装,横眉怒目,像是所有事情都让他感到不满。一路踢着地上的石子,遇到拦路的东西看也不看的踢开,已经有两个小贩的菜篮被他踢翻。 走到冈氏兄弟面前不知道交谈了什么,刀头不耐烦的伸出手,冈氏兄弟中的哥哥讨好的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放进他手里。 刀头掂了掂铜钱的分量,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把钱放进自己怀里转身离开。 穆子怀看到他过来,装作看东西,拿着一个小巧的烟管询问着价格佯装买下,取下背上的包袱,手一松,包袱刚好掉在刀头脚边。本来就松散的系带散开,露出里面几串串好的铜钱,还有些许碎银,在阳光下闪耀着光彩。 刀头本来以为军营里油水很足才上赶着参军,没想到几天下来什么都没捞到,反而还得拿出钱孝敬那些老兵,憋了几天的气。 这次趁着最后一天休息来找冈家兄弟要些钱,反正他们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无论自己出价多少他们都会给。 此时一个敞开的包袱掉落在眼前,里面还放着不少银子,刀头眼中贪婪一闪而过。 马上弯着腰帮忙捡起来还给那个个头不大,身子有些瘦弱的人。 一边细细的打量着他的身材,刀头眼睛盯着那个包袱上放不开。 「谢谢,谢谢。」穆子怀一把将包袱抢过来向四周看了看,惊慌失措的抱着包袱不撒手,东西也不买了,脚步匆忙的离开。 刀头眯着眼睛看着穆子怀一惊一乍的样子,搓了搓下巴,悄悄跟了上去。 穆子怀接着东张西望扫了一眼身后,发现刀头果然跟了上来,照着计划走进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巷子。 刀头跟着猎物走进了小巷,心里忍不住不屑,又有些高兴。既然你自己走进来,就不要怪他心狠。 又跟着前面的人走了一段路,周围已经了无人烟,刀头跟的有些不耐烦,不知道那人究竟要去哪里,军队已经快集合了,时间不能再拖了。 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棍,刀头扭扭脖子,发出几声咔咔声,木棍在墙上敲了两下,快走两步直冲到穆子怀面前。 「别动!把东西交出来!」 穆子怀勐地一回头,一根木棒已经比划到自己眼前了,心头一紧,手里却越发抱紧了包袱,声音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刀头高抬着脸,皱眉,用木棒顶端抵了抵穆子怀的脖子。「把包袱交出来,否则老子打断你的腿。」 穆子怀抖了一下,差点跪在地上,手里的包袱掉落在地上。「饶命,饶命,给你,那去吧,饶命!」 木棒挑起包袱,刀头一把将包袱收回来,扯开看了看,果然看到里面的银子,心里一喜,将包袱直接扛在肩上。抬头看了一眼浑身发抖的人,厌恶的撇了撇嘴,他向来最看不惯这么懦弱的男人,还不如青楼里的娘们,估计下一刻就会尿裤子了吧。 越看越生厌,刀头干脆抬起木棍,一棍子砸在那人的脚弯,看他终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京城的上空突然响起一阵号角声。 刀头勐地皱了一下眉,这是召集回家探亲的士兵回营的号角。 虽然不想继续在全是男人的苦军营里继续待下去,但要是在规定时间没有赶到,就会被视为逃兵,受五马分尸之刑。 刀头惜命,将木棍扔在地上,转身开始往营地的方向跑。 穆子怀低着头跪在地上,膝盖刚才砸在地上有些疼,但他心里却是復仇后的喜悦。 直到刀头离开了巷子,穆子怀才起身,将身上的伪装除去,换上出门时候的衣服,慢慢向军营走去。 还是走快一些吧,好戏就快开场了。 我本来给了你机会,可是你偏偏自己还撞上来了,就怪不得他了。 召集士兵的号角连吹三声,已有不少士兵家属往城外赶,此番一别不知多久才能见面,都想着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往军营外赶去。 第33页 ☆、第23章 天理有道 穆子怀赶到城外新兵军营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老弱妇孺,含着泪望着军帐前集结的士兵,伸着脖子望眼欲穿,在穿着一致的士兵中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好戏还没开唱,穆子怀也不急着往前挤,而是找了个视野宽阔的地方待着,看着那些年纪轻轻的新兵蛋子,一段时间的集训还是有不小收效,数千名士兵列成方队,整整齐齐,昂首挺胸。 刀头的身材就算在一群士兵里也算得上壮硕,穆子怀很快就找到了他,看到他背上还背着那个从自己这里抢来的包袱,脸上露出笑意,放心下来。 点完人数之后,千户上前指挥着士兵将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取下。军法严苛,很多东西都是不允许带入军营的,为了达到军队装备的整齐划一,每次出兵前都必须严查。 命令一出,数千号人没有办法,只好将临走前家人嘱咐带着的东西一一拿出让老兵过目。不过若是经过这么一出,自己也剩不了多少东西了。军营里老兵欺负新兵是众所周知的,那些被前人搜刮过的老兵每年都盼着招纳新兵,憋着劲儿等着搜查的时候捞一把。 刀头一听暗道不好,自己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自己这包袱里装的可都是大串的铜钱和银子,要是过了那几个老兵的手,就别想在漏下什么东西了。 这样想着,一名三十多岁的老兵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一眼就看到了刀头背上的包袱,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光亮,刚才连搜了几个人,带的都是什么鞋垫馒头,实在没什么油水。 不过眼前这人身材高大,背上的包袱看上去也不小,虽然看上去凶得很,但再凶能比得过他们这些上战场杀过敌的人?当场便指着包袱呵斥:「把包袱打开!磨蹭什么呢?」 刀头眼中划过一丝狡猾,谄媚的笑着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也不放在地上,只打开一个小口,凑到老兵眼前让他往里看了看。 一丝阳光穿入包袱内,已经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几年的老兵微微笑了起来。 「大哥,您看我这......这些你六我四。」 老兵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新兵壮汉,四周还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万一其他人知道了,饿狼一样扑上来,自己恐怕也轮不到多少。 心里有了计较,老兵便暗暗点了点头,打算越过他慢慢向下一个人移动。 「哎!你!好好检查,别把触犯军纪的东西放进去了。」千户站在高台上,地下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刀头又站在第二排,身材高大,显眼得很,看到他连背上的包袱都没打开就过去了,微微皱起了眉。 搜查这一程序在千户眼里其实有些多余,这些新兵都是贫苦人家的人,身上带不了什么东西,就算搜查也没有什么违禁物品。不过连包袱都不看一下确实有些敷衍,只好开口提醒。 老兵连忙回身朝千户站直了身子:「是。」 重新回到刀头前面,伸出手往袱里随便摸了摸,完成了任务装备离开。手准备抽出包袱时候却感觉摸到了一叠纸。 老兵有些疑惑,这士兵上战场杀敌还带书学习?看他满脸横肉也不想回看书的料啊,难不成是...... 脸上带上了几分有颜色的笑意,老兵心里偷笑,年轻人火气旺,带点春宫图也实属正常。 这么想着,老兵却一把将抓到的纸张拉了出来。 哗啦。 一叠纸张被拽出来散落在第,老兵憋着笑,正准备捡起来让这个士兵出出丑,伸出的手却停了下来,后背的汗毛一瞬间倒立起来。 地上散落的纸张哪里是什么春宫图,分明是一封封信件,最上面的一张纸上赫然画着军队的分布图。 老兵一惊,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多年打仗锻鍊出来的应变能力让他瞬间开始猜测,眼前这个壮汉会不会是奸细? 身材高大,和北边的匈奴相似。 想用银子贿赂自己企图矇混过关。 还有从他包袱里掉落出来的行军图,另外那几封信也变得可疑起来。 贪小便宜受贿和泄露军情叛国比起来哪个更严重,老兵不用思考就能得出轻重,当即将刚才和刀头的约定抛到一边,回身对着高台上的千户高唿:「千户大人!这里发现可疑的东西。」 顾力站在高处,数千名士兵的搜查工作耗时不短,初夏的太阳有些毒辣,晒得他额头渗出秘密的汗珠,催促着手下快点弄完出发,还算安静的广场上就响起了这么一个声音。 腰间的跨刀划开,顾力走下高台,步子迈得很大,几步就来到刀头面前。 低头一看,帝国散落着纸张,那张行军图第一时间跃入眼中。顾力眼中放出精光,弯腰拾起那些纸张。 纸上画的行军图画得并不详细,但还是标註出了行军所要经过的地点。 不过,这张行军图并不是他们此行的路线,而是上一次他率军出征时走的路线,虽然有些偏差,但大致路线没有偏。 顾力狠狠皱起眉,那次出征,败了。 他率领着士兵准备包抄敌军后方,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却中途被他们看破,竟然在半路上中了伏兵,两万士兵,仅余不到八千能回到营地。 顾力咬紧了牙,近乎粗暴的拆开一封信,果不其然,里面都是这名士兵和别人的通信,谈论的也都是这几次出征的事情。 第34页 奸细! 顾力心中已经定下了答案。手攥成拳,信纸被揉成一团,常年在边疆浴血奋战的杀气一涌而出,看着刀头甚至想冲上去将他活撕了。 「来人,将他捆起来!」 刀头一听就慌了,这包袱里还放着信件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他不识字,信上写的什么他也不知道,但这位大人看了信后突然说要绑人,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 「通敌叛国,泄露军情,罪不可恕,按照国法理当斩首!」顾力一想起那些被围堵剿杀的士兵就怒气上涌,目眦欲裂,说话掷地有声,震若天雷。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小人怎么敢做这种事?大人,小人......这东西不是小人的,是我......是我捡来的啊!」 刀头急得满头大汗,身体却一阵阵发寒,慌乱的解释着,哪里会知道自己随手抢来的一个包袱里藏这么大的秘密。可是又不敢将自己抢劫的事情说出来,按照法律,抢劫偷盗超过四十贯就要判决斩首,包袱里这些钱,可远远不止四十贯啊。 「不是你的?」顾力等着铜铃大的眼睛,抖出一张信纸。「你可是叫刀松?」 「是,小人......小人是叫刀松,可是这些信当真不是小人的,小人不识字,更别说写信了。」刀头抖着身子,结结巴巴说着,开始在地上磕头求饶。 「不是你?」顾力微微向后扬着身子,睨着铺在地上的人。「这信上分明写的就是你的名字,还想狡辩?来人,把他拖下去就地斩首!」 「不是小人写的啊,这是小人抢来的包袱,不是小人的!」两个士兵上前架住刀头的双手,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刀头恐惧和害怕一齐涌上心头,口不择言开始辩解。 「刚才你不是还说是你捡的吗?你说是你抢来的包袱,为何这上面却写着你的名字?!还想狡辩!拖下去!」 对于泄露军情者,所有将领都是痛恨至极,一向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态度,顾力也同样如此,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一想到那些惨死的士兵就怒火冲天。 哀嚎着被两个士兵情形拖下去,刀头双腿在地上挣扎着蹬着土,妄图仗着自己浑身的蛮力站起来,可还他哪里是这些整日在死亡边缘游走的人的对手,被人在后颈狠狠敲了几下,顿时失去了力气。 「啊——」 反抗不成,刀头髮出一声怒吼,又悔恨自己为何要贪小便宜起了歹心抢劫,竟然还得自己如此下场。 越想越恨,刀头又开始拼命挣扎,却被人牢牢擒住。下身一阵湿热,灰色的布料被尿渍浸成黑色,微微的尿骚味四散开来,刀头却仿若不知,继续徒劳挣扎着。 两士兵架着人一路走到背人的地方,手起刀落,尚还睁着双眼的头颅滚落,鲜血高高溅起,染红了一片草地。 哀嚎声戛然而止,两名士兵才从帐篷后走了出来,一人一边走一边抖着刀锋上的鲜血,另一人嫌弃的拍了拍被溅上血的衣角。走到顾力前行礼:「千户大人,处理干净了。」 顾力点点头,目光转到被刚才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的士兵。 「以后若是让我发现你们向外泄露军情,下场如此!」 数千名士兵神经一震,站直了身体,胸腔震动。「是!」 「李岩!完事了吗?」 「搜完了,千户大人!」 「好!」顾力摆正腰间的跨刀,手掌一挥,近乎嘶吼:「出发!」 新加入的士兵在老兵的带领下迅速撤离,纪律森严,不一会儿,几千士兵就撤了干净,只剩下几名收拾顾后的杂兵。 目睹了就地处斩一幕的人们尚且还在震惊中,军队离去扬起的尘土飞飞扬扬,远去的亲人不知何事归乡,这一去便是遥遥无期。 一时间哭泣声开始响起,慢慢变成哀嚎和嚎啕大哭。 一名头髮花白的老汉手里拿着一件衣服,花光所有积蓄给小儿子置办的衣服被扣了下来。老汉浑浊的双眼有些湿润,不知道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儿子去了边疆夜了受了冻怎么办?若是吃不着饭怎么办? 亲手将夫君送上战场,新婚不久的少妇伏在树上痛哭,花了特意画好的妆容,声音嘶哑,却停不下来。 穆子怀亲眼看到刀头处斩,心里一块大石头放在,此时看到离别之苦,心里发酸,不由想起世界那边的父母,眼眶也有些发红,但还是强忍着把眼泪逼了回去。 该回王府了,龙修估计已经担好了水,龙磊的字也练得差不多了。 ☆、第24章 二人比武 三月之期转眼过去,龙修念着要和妙彤公主比武,天天跟在护卫长身后转悠,也学到了不少功夫。护卫长教得也算认真,只是一再叮嘱龙修,到时候定不能让公主难堪,龙修答应下来就尽心尽力教他。 比武那天妙彤公主特意穿了一身殷红的武装,头髮利落的挽起,带着护具,袖口都绑紧方便活动。 穆子怀亲自去通知了刚从宫里回来没几天的王爷,路上又遇到了任丹枫和空青,两人又跟过来凑热闹。 妙彤从宫里出来就戴上了贴身丫鬟和左右伺候的小太监,龙修这边也毫不示弱,听说一直帮自己担水的小娃娃要比武,花工阿伯带着刚长出来的鲜花就赶了过来。再加上周围一圈作为上次比武约定见证者的护卫,浩浩荡荡不下三十人围在不算小的练武场。 第35页 两个小孩的约定突然上升到王府要事的程度,穆子怀也有些汗颜。身边坐着兴致勃勃的王爷,右边是同样满脸兴趣的同僚,怀里的龙磊鼓着腮帮子为龙修加油打劲,手舞足蹈。 龙修今天的衣服也做了简单的处理,袖口挽起,三个月下来养出了一些肉,看上去身体也结实了一些,个子也窜高,站在妙彤公主前面竟然不比她矮多少。 「这次比武一局定输赢,倒地为输。不可伤人性命,点到为止,比武开始!」小太监上前挥了挥拂尘,尖着嗓子宣布完就下了台。 妙彤左右寻了一圈,找到五哥正看着自己呢,又看到那个未来嫂子正站在五哥身边,顿时鼓起了勇气,信心十足,握了握小粉拳。 上场前目光又在任丹枫和空青身上停留了一会,最后还是移到穆子怀身上:「五哥,嫂子,放心!我一定会赢的!」 穆子怀石化,目光停留在不知名的远方,表情深沉。 龙磊:「子怀哥,她嫂子是谁?」 「不知道,她认错人了。」 「哦。哥哥加油!」 皇甫云华笑着看了几眼穆子怀,对方却没有回应,但看到他微红的后颈又扭过头看向比武台。 两个小孩站在比武台上,都正是最看重面子的时候,眼神你来我往间已有了刀光剑影。 随着一声锣响,妙彤先沖了过去,一拳一脚耍得有模有样,像一团跳跃的小火焰,不断进攻,咄咄逼人。 龙修以守为攻,三个月来的苦练让他的马步极其扎实,避让起来也能保持下盘平稳。一时间两人竟谁也占不了便宜。 可以看出来妙彤这三个月也下了苦功夫,出拳的力道也大了很多,无论是姿势和角度都可以称得上标准。而龙修的恶补也初见成效,虽然还不能进攻,但还能做到全面防守。 两人你进我退,你攻我守,对于观看的人来说确实有些无聊,但谁也没有露出不耐烦或者不屑的表情。 这一打就打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对于两个不大的小孩来说体力开始渐渐出现弱势,尤其是妙彤公主。 无论是这段时间的苦练成果,还是从小流浪练就出来的耐力,妙彤公主都远远不如龙修。刚开始妙彤还能凭藉着多年习武的技巧进行压制,但是随着时间的拉长,劣势就显现出来。 这也是龙修一开始就打定的主意,若是刚开始就和她正面对上,自己恐怕真的会惨败,唯一可以夺胜的方法就是拖。 拖到她体力透支,拖到他耐心耗尽。 这种方法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作弊,龙修本来不屑于做这种事,但护卫长的一席话彻底开导了他。 妙彤公主习武三年本身也是一种作弊,两人都是作弊,就无谁对谁错之说了。再加上龙修一心向着争口气,这才用了护卫长说的方法。 果然,一炷香过后,妙彤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抓住机会,龙修一掌推出,击打到妙彤的右肩,后者发出闷哼,眼中光芒更胜,奈何体力是在透支的厉害,出拳的速度还是提不起来。 龙修右手画弧将妙彤的拳头化解,左手化掌为拳,带着三分力道再次打在她的左肩。 本来身体就不稳的妙彤又被推了一下,身子歪歪扭扭就要倒下,倒地前看了那个还没自己高的小孩一眼,使出全身力气踢出一脚。 龙修见一脚踢过来,扭着身子要躲闪却勐然一顿,一瞬间的滞待让妙彤的一脚直接踢在胸口,龙修哼了一声,向后勐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铛—— 比武结束的锣声敲响,小太监尖利的嗓音随即响起:「落地为输,公主胜。」 众人还没有反应,妙彤就先从地上跳了起来,直奔小太监而去:「你说什么?是谁先落的地?」 妙彤瞪圆了杏眼,双手叉腰,刚才明明是自己先向下倒,怎么会是对方输呢? 小太监弯着腰,脸上带着笑,手里的锣还未放下。「自然是那小子先落的地。」 妙彤抢过敲锣的木棒,狠狠在锣面上击了一下。「你再说一遍,到底是谁先落的地?是谁赢?」 那小太监看了看妙彤,又看了看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衣服的小子,腰弯得更深了:「公主,公主,你们是同时落的地。」 「是吗?」妙彤满意的点点头,回头看向龙修:「同时落地。」 龙修点点头,脸上表情平静。「没有输赢。」 「对!」妙彤接腔,脸上勐地绽开笑容,走到龙修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平局。」 龙修沉默表示同意,转身欲走,去被妙彤拉住了。 「你要去哪里?一起去吃饭吧。」说完不分由说拉着他下了比武台,来到皇甫云华面前。「五哥,我饿了。」 皇甫元华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那小子最后一手做得很漂亮,让他心生满意。「知道了,五哥早就帮你准备好了饭菜,就在前厅。」 说完又转向木着脸一脸不情愿的龙修:「你叫什么名字?」 「龙修。」 皇甫元华点点头,脑海中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姓龙啊......」 穆子怀连忙在一旁接口:「龙修和龙磊是我远方亲戚,都不姓穆。」 「说这么多干嘛?」妙彤肚子饿得咕咕叫,不顾龙修反对,拉着他向前厅走去。 穆子怀本想遁走,却被王爷叫住了。「你们随本王一同过去吧。」 第36页 穆子怀将迈出的脚默默地收回来。「是。」 ☆、第25章 宁河大旱 光成四十八年,百年大旱。 流经皇甫王朝大半国土的宁江在烈日的连续炙烤后水位严重下降,影响最严重的当属宁江下游平原地带。 开春下过一场雨后便滴雨未落,烈日暴晒下的土地龟裂,作物枯死,无水无食,向来富庶的平原地带饿殍无数,民不聊生。 仅仅月余就饿死渴死了上千人,蓟县,吴县,孟莱县官员自知无能,愿摘去头上乌纱帽请罪,另外几个县令闭门自守,只管自己吃饱喝足,哪管他人瓦上霜。 深夜,一封密信被快马加鞭呈到光成皇帝书案上。 次日早朝,两名官员被革职,皇甫王朝法制严苛,这两名前任刺史被当场处斩,头颅滚了几圈,睁着眼睛停在柱子边,鲜血流了一地,所有官员跪地不起,伏低身体不敢抬头。 「朕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留你们何用!今日便将此事解决,不然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光成皇帝震怒,手中的摺子丢掷在地上,重重拍着龙椅,响亮的声音如雷鸣般在殿内迴响,说完就重重咳嗽起来,伺候在侧的太监总管立即送上手绢,又递上一杯清茶。 文武百官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生怕惹怒圣上落得和那两人一样的下场。 将一杯清茶饮尽,气息渐渐平稳,光成皇帝将茶杯递迴,锋利的眼神将底下的人挨个扫了一遍。 「左相,你有什么看法?」 长孙修文伏低着身子,鼻尖几乎地面相碰,长长的鬍鬚拖着地。他站起身,左移一步对着龙椅作了一揖。 「微臣看来,蓟县陈县令,吴县吴县令和孟莱县知县令都是心繫百姓的爱民好官,才会引咎辞官,若是派遣一名官员前去指挥,将众心齐聚,有了主心骨,事情办起来必定事半功倍。至于那些个自扫门前雪的官员,置百姓生死不顾,当革职查办。」 光成皇帝闻言,既不点头也不反对,微微陷入沉思。 「左相此言差矣。」一道声音有些突兀在殿内响起,百官并未抬头,只消听声音就知道出声的人正是日日和左相相对的右相蔡充。 「那三名县令本就是办事不利,对是对,错是错,对则赏,错则罚,赏罚分明才是治国之道,若是人人推卸责任,后果难道让左相来承担?」蔡充一双倒三角眼睛扫了一眼左相,对着光成皇帝行礼道:「皇上,微臣以为将旱区所有官员撤去换上今年刚上任的新官员必能收到奇效。」 「右相这么认为?」光成皇帝身体微微向后靠在龙椅上。 「正是。」 「皇上。」左相又上前一步,弯腰进谏道:「若是此事由新任官员处理,经验不足必定是一大问题,应当派遣一人前去指导才是。」 光成皇帝贊同的点点头:「那左相有什么好人选?」 「这个......」左相语塞,合适的人选他倒还未想好。 蔡充眼珠一转,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有一人推荐。」 「谁?」 「二皇子......」 「不可!」蔡充话还未说完,长孙修文急急打断:「二殿下虽聪敏,但对于处理旱灾确实有失经验,而且二殿下掌管近日忙于学习武艺,实在抽不开身。」 「据我所知,二皇子已经不再林教头那里习武,早已开始学习治国之道,此时正好可以将所学付诸实际,而且二皇子从小就心思敏捷,此番前去必定能破除危机。」蔡充微微一笑,反驳得长孙修文语塞。 「不可啊!」长孙修文大喊一声,却找不到理由反驳。此番若是真让二殿下离宫,治理那灾情严重的大旱,没有一两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到时候恐怕大皇子已经权倾朝野,手握大权了。 「皇上!」长孙修文在心里搜寻着不让二皇子离宫的办法,勐地想起一个人。「皇上,微臣这儿还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那左相觉得谁更合适呢?」 「五皇子敏清王爷。」 今日早朝的事情下午就传入了皇甫云华的耳朵里,管家把信纸递上的时候皇甫云华正在一边喝茶一边听着穆子怀教他家那个小弟弟念诗的声音。清脆的嗓音读起诗来抑扬顿挫,像唱歌一般,皇甫云华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看完信纸上简短的两行字,皇甫云华看上去还有些困顿,心里却一片清明,对于此事非但没有半点不满,甚至还有几分乐意之至。 「和信一起传过来了话,说是过几天大殿下会来向王爷致谢。」 「嗯。」皇甫云华点点头,将信纸收好,有些懒散的应了一声。 耳边又传来穆子怀清朗的朗读声,皇甫云华眼皮微沉,慢慢合上了眼睛。 嗯,学了三个月的《悯农》终于换了。 《静夜思》? 不错。 穆子怀又诵读了一遍几乎人人知晓的名诗《静夜思》,脸上的好脾气早就被磨光,手里拿着一柄戒尺,看着坐在下面的龙磊恨铁不成钢。 上一首学的《悯农》,他竟然学了整整三个月才学会,现在这首《静夜思》也读得磕磕绊绊。 明明已经十一岁了,学过的会背的诗却没有几首,三年下来除了写出了一手不错的字之外,就一问三不知。倒是两年前跟着龙修习武,武功突飞勐进。 第37页 穆子怀急破了脑袋,戒尺狠狠拍在走神的龙磊桌上。「在想什么呢?背书,今天背不会这个就不用吃饭了。」 龙磊正想着昨天偷跑出门买回来的糖人,心繫着哪天再出去一趟买一个,突然的巨响吓得他一蹦三尺高。 滑稽的摆出一个对打的姿势,眼睛晃了晃对焦,看清了穆子怀半黑的脸色,龙磊慢慢收回拳头坐回书桌后,挠挠头讨好道:「子怀哥,我学不来这个,你别逼我背书了,我看得头都快大了。」 啪啪! 戒尺连打桌面两下,吓得龙磊跳了跳。 「那你还想学什么?」 穆子怀一问,龙磊眼睛就亮了起来。「学武啊,像我哥哥一样当护卫。」 三年过去,十六岁的龙修已经换上了一身武装,成为王府的一名护卫,负责府内人员的安全。龙磊一直把他当做目标,立志以后也要当一名威风的护卫。 啪! 这次戒尺直接打到了龙修的手心。「学你哥哥有什么好的!你就好好背书,不要想其他的。」 穆子怀气结,前几日龙修才刚刚和他说过,表示想当兵,上战场杀敌。 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的。不是穆子怀重文轻武,而是这几年边关频频传来急报,那些匈奴打了又来,来了又打,个个都是虎背熊腰,刀口上过活。凭龙修那个小身板,若是上了战场,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正想着,被穆子怀用来充当学堂的书房的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穆子怀知道是谁进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对着龙磊撒气:「快背书,不背好不给吃饭。」 龙磊扭头一看来人,双眼染上喜色,圆圆的脸上笑起两个酒窝,把手里的书本一扔。「哥哥,你来了,到习武的时间了吗?」 龙修这三年来个子抽得有些勐了,已经和穆子怀差不多高了,但长得太快了营养却没跟上,瘦得厉害,怎么补也补不起来。 搓了一把龙磊的头髮,龙修瞄了一眼正拿着书认真阅读的穆子怀,拉着变声期的粗哑嗓子道:「嗯,你先过去扎马步,我随后再来教你新的拳法。」 龙磊一听乐了,拍拍屁股上坐皱的衣服,蹦跳着出了书房。 哼! 穆子怀眼睛盯着书,耳朵却听着两兄弟的对话,重重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龙修走过去,伸手指了指穆子怀手上的书。「你的书,拿反了。」 嘭!穆子怀一把将书合上,抬眼等着瘦得竹竿似的龙修。 龙修看着穆子怀墨画一般的眉眼,伸出手想轻碰碰他,手到一般又转了方向,将桌上的书放入拿起书架。「我已经问过王爷了,王爷说若是徵兵会给我留条路子。」 「你真想着上战场?」穆子怀皱着眉毛,没想到龙修会不顾他反对擅自做主,一时有些惊讶。 龙修点点头。「想。」 「不许!」穆子怀闭着眼睛,不顾形象大声嚷嚷起来:「你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哪里能上场杀敌?」 「前几天我刚行完束髮之礼,已经到了徵兵的年纪。」 「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去当兵?」穆子怀越想越觉得龙修早就抱了这样的想法,不然不会在年龄刚刚达到当兵的年纪就宣布自己要当兵。 「是。」龙修实话实说,并不打算瞒着穆子怀。 「你要当兵可以,至少要等到弱冠成年之后!」思量再三,穆子怀退了一步,商量道。 没想到龙修直接摇了摇头。「还有两年,我不想等了。」 穆子怀倒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两年之后。」 龙修不再说话,没说同意,也不再反驳。 穆子怀拿这个闷葫芦没办法,这三年下来,龙磊性格越来越开朗调皮,自己都有些担心他会闯祸,反倒是龙修性格越来越内敛,闷起来一天都可以不说话,有时候穆子怀也拿他没办法。 这种打一棍子也放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实在让穆子怀头疼不已,放下狠话再让他等两年,穆子怀担心自己在面对他可能会奔溃,甩手而去。 龙修将桌上凌乱的书籍重新整理放回书架上,又把歪歪斜斜的桌椅摆正,才向练武场走去。 ☆、第26章 出发赈灾 第二十六章 皇上的圣旨是晚上到的,被指派救民于水火的敏清王爷正拉着穆子怀让他再被他朗诵一首长诗。 穆子怀有些不耐烦,不知道王爷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偏偏喜欢听他背诗。有一次穆子怀趁着王爷心情好问过他,王爷的回答是三年前的展示特长的比试中,穆子怀吟诵的诗彻底征服了他,让他不听穆子怀诵诗就睡不着。 对此穆子怀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下,但随后他又发现并非如此,这种一定要听诗才能睡着的坏毛病分明是他每日午睡跑来院子的小亭内偷听他给龙磊授课养成的。穆子怀表示这和他完全无关,为什么最后受罪的却是他?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此时却死缠着不让他走,房间里还有一个空青在瞪着他,恨不得将他撕碎。 就在他实在受不了纠缠准备再将背了三年的诗再诵读一边的时候,独属于太监的尖利嗓音在门外响起。 「圣旨到,敏清王爷接旨。」 终于到了。 皇甫云华暗想,又让穆子怀背诗再次被婉拒后才姗姗起身,整理好衣帽后缓缓打开门走了出去,看上去极不情愿。 第38页 「臣接旨。」 穆子怀和空青两人也跟了出来,跪在皇甫云华身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方遇百年大旱,民不聊生,饿殍无数,当地官员办事不利已被革职,特命敏清王率五名新任官员前往治灾,择日启程,不可延误。钦此。」 「臣接旨。」 皇甫云华起身将圣旨接过来,脸上透着浓浓的不满。「李公公,那种地方连根草都没有,我去能做什么?」 随时伺候在光成皇帝身边的李公公面对皇甫云华不满的举动也只是恭敬的笑了笑。「这是皇上的意思,小人怎么敢轻易揣测。王爷还是准备准备早日启程吧,那边苦着呢,多带着干粮和水。小人就不多留了,还得回宫復旨呢。」 皇甫云华毫不在乎的撇撇嘴,摆摆手,也不叫人送,直到:「替本王问问父皇,此行可能带上几名随身伺候的人。」 「是,小人知道了。」 李公公甩甩拂尘,带着一名小太监离了王府。 两人乘着马车一路进了皇宫东门,差小太监下去做了事,李公公独自一人又上了皇帝所住的盘龙殿。 年过半百的光成皇帝身上披着黄袍,正在对着烛光批阅奏摺。 「皇上,小人回来了。」李公公上前将烛心挑亮,低声回道。 「圣旨可亲自送到了?」拿起硃砂笔在一份奏摺上批上准字,合起扔在桌上。 「送到了,王爷正好在府里,亲自送到他手上了。」 「他怎么说?」重新拿起一本奏摺,光成皇帝又问道。 「王爷性子喜闹,去那贫苦的地方自然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愿意去的。」李公公弯着腰,轻声回答。 「闹了?」 「没有,就是问了一句,能不能带几个随从过去。」 光成皇帝阅读着奏摺上的请谏,皱着眉画上一道斜槓,扔在另一叠奏摺上。 「准了。」 几日之后的深夜,二皇子悄悄造访敏清王府。 敏清王亲自出门迎接,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谁也不知道谈论了什么,直到次日凌晨二皇子才乘坐马车悄悄离开。 又过了两日,前往治理宁河下游大旱的队伍准备完毕,次日及早出发。 穆子怀身穿一件轻薄的淡蓝色长衫,酷夏的早晨有些闷,背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让他心情有些烦躁。 「你在家好好练字,不要老跑出去玩。要是把练武功的心思放一半在背书上,还会像现在这样就一首诗都背不全?」 龙磊手里还抓着出门前穆子怀塞给他让他背诵的诗集,本来要分离的伤感被他一席话打散。 「我这不是会背一首诗了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粒粒……粒粒盘中……哎,会背这么多就差不多了。」 穆子怀被他气得咬牙,恨不得打开他的脑袋仔细看看里面的构造。干脆眼不见为净,看向另一个一直杵在一边的木头。 「你走了我就去当兵。」 穆子怀张张嘴,自己简直为他们操碎了心,可是这两兄弟却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这段时间抓紧赶快把肉补上来,像瘦猴似的上战场一巴掌就把你撂翻了。」 龙修终于点了点头。 「不要急着去战场,先熟悉一下军队的纪律。」 「我知道。」 穆子怀挠了挠头,前几天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真到临走了却什么都有想不出来。干巴巴的又站了一会儿,穆子怀嘆了口气,转身欲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着穆子怀转过了身,龙修勐然开口问道。 「嗯……一两年吧,快不了。」穆子怀苦笑了一下,他怎么老摊上这种事。 龙修抿抿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说,这么多人,王爷为什么偏偏选了你呢……」 嘆息的声音响起,穆子怀摇摇头。「谁知道呢。」 「子怀,出发了。」被点同行的任丹枫朝这边喊了一声,钻进马车里。 「来啦。」穆子怀也喊着回了一句,回头对着龙修叮嘱:「我走了,好好照顾龙磊。」 龙修点点头。 穆子怀深吸一口气,转身向马车走去。 「穆子怀!」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穆子怀勐的回头,发现喊他的竟然是龙修。 「小心点,早点回来。」 穆子怀愣了愣,笑了。「知道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微黑。 「说了要叫我哥!」 吼完这一嗓子,穆子怀才加快脚步,身后隐约传来龙修那副公鸭嗓的低沉笑声。 掀开帘子刚刚坐下,王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此次出门,穆先生好像很高兴啊。」 穆子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竟然忘了这次赈灾以节俭出行,整个队伍只有三辆马车,其余两辆马车上坐满了这次新上任的官员,他们二人也只能和王爷同乘一辆。 马车有些小,三个人里面当属任丹枫体格最大,雄壮的身躯往那儿一坐就占了大半地方,后上的穆子怀就不得不和王爷挤在了一起。 王爷微热的体温隔着薄衫清晰的传过来,穆子怀正襟危坐,尽量远离王爷。「能与王爷一同出行,小人自然是高兴的。」 皇甫云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本王早就猜到你会喜欢,特意向父皇请求带上你们。」 第39页 穆子怀:......这张破嘴。 「王爷,王爷。」 正安静着,马车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嗓音。「王爷这要出发了吗?」 皇甫云华微微一笑,抬手掀开窗户上的帘子,对着窗外愁容满面的空青道:「空青,你且在府内,此行必定艰辛无比,你还是留下,也不用跟随着去受罪了。」 空青咬咬唇,身上穿着最轻薄的长衫还是流了一身汗,他自是知道那受灾旱区的情况定是比这里恶劣百倍,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向随王爷而去。 只要王爷开口同意,他一定会跟去。 可是...... 目光看到马车里的人,空青忍不住咬牙,三个人,王爷偏偏只留下了他。 「王爷为我好,空青知道。空青只求王爷此行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皇甫云华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那就借空青的吉言,一路平安,早日回京。」 说完,空青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马车的帘子却已经被放下,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皱着眉看着整装待发的队伍。 「出发。」 队伍前的侍卫高喝一声指令,马车缓缓动起来。 朝阳刚刚从地平面升起,照应着远去的队伍,此去,不知何时才会归来。 无论是龙修龙磊,还是空青,还有照管王府的管家,此时心里的想法都出乎的一致。 还未离开,便已相思。 远去的马车里气氛融洽。 「哦,丹枫还将本王赐的宝物带来了?」 「是的,丹枫爱不释手,还是忍不住带过来把玩。」 「那穆先生呢?本王赠与你的宝物你可曾带来?」 「......」 带泥煤! ☆、第27章 房间不够 越向南边走天气越炎热,队伍白天前进,晚上休息,为了赶时间,往往天不亮就起程,日落西山还在赶路。可就算如此,马车在路上行驶了足足五天才抵达旱灾最严重的蓟县。 封闭的马车里热得像个烤炉,任丹枫早已顾不得手中的扇子上画着王晨一王大人的墨宝,扇得唿唿作响。 穆子怀扯了扯衣襟透气,里衫已经被汗水浸湿,汗水从额头滴下落在袖子上。明明热的要死却不敢拉开马车的帘子,生怕有人刺杀王爷。 这么热的天,就算埋伏起来也会被热死。 穆子怀忍不住想,眼尾看了一眼只着一件薄衫的王爷。 传说他身上穿的那件长衫使用天山冰蚕丝制成,穿在身上冰冰凉凉,舒服得很。是不是真用天山冰蚕丝做的穆子怀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件衣服确实很凉快,从王爷镇定自若,轻松惬意的表现就能看出来。 挪动屁股向王爷身边靠了靠,丝丝凉意从衣服上传过来,穆子怀忍不住舒服的松了口气。 皇甫云华早在几天前就换上了特意准备的冰蚕衣,就算坐在闷热封闭的马车里还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刚才护卫已经前来通知再过半个时辰就能抵达蓟县府衙。 正思考着如何解决旱情,身边的人却慢慢挤了过来。皇甫云华抬眼看过去,正好看到自己养的小贤士双手正握着自己的衣角,微眯着眼睛,一脸舒服享受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这里的温度确实大大出乎了皇甫云华的预料,可见这边的旱情的严重程度,其他人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个情况,都不愿意来只好把自己踢到这么个鬼地方。 这里山高地远,灾情严重,且不说能不能平安度过灾情,再说长时间离开皇宫势必会失势,这也是其他皇子不愿来的原因。 但对于皇甫云华来说,这里却是一个好地方。 马车在蓟县府衙前缓缓停下来,咿咿呀呀的马车声消失,四周静得可怕,没有人烟,没有蝉鸣。 马车前的蓝色帘子被一只手掀开,一个青年弯身伸出了头,被外面的热浪烘烤得差点没重新钻回马车里。 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穆子怀皱着眉,手放在眉间抬眼看了一眼没有一片乌云,晴朗得过分的天空。 任丹枫扭着粗壮的腰身也钻了出来,穆子怀动了动腿,离他身上的热气远一些。最后下来的是一身清爽的敏清王爷。 蓟县县令陈县令早已出了衙门候在门口,也许是本来就长的苦大仇深,也或许是几个月下来为旱灾掏心掏肺所致,脸色蜡黄,眼尾下垂看着一脸倒霉相,身材也瘦小得很,府尹的官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走起路来挂风。 此时看见五皇子敏清王爷下车,脸上的愁苦更是加深了一份,穆子怀以为他下一瞬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王爷,下官有罪,下官有罪啊。」 皇甫云华刚下了马车,感觉外面的温度比马车里还要高,还没看清楚外面的事物,就感觉一个人影扑了过来,紧接着自己的腿就被人抱住了。 在这个恨不得别人离自己能有多远有多远的时候,这个人身上带着的热气一阵一阵往他身上打,直热得他高高皱起了眉,双腿像被放在了火炉上,热烘烘的难受。 「陈县令你快起来吧,先带我们进去。」皇甫云华学着穆子怀的样子抬手在额头前遮阳,语调懒散的说道。 「是是是,王爷请跟我来。」 陈县令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官袍上沾了灰尘也顾不上拍,引着皇甫云华往府衙里走。 第40页 府衙的后面就是陈县令的官邸,穿过同样冷情的大堂,一个老妇迎了过来,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衣服,身材有些发胖,笑容满面。 「参见王爷。」趴在地上磕了头,敏清王点头起身后又凑到了陈县令的身边。 「王爷,这是贱内,不识礼数,还请王爷海涵。」 陈县令的话刚说完,陈氏便连忙抢着开口:「王爷,民妇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对于自己夫人不识大体的出言打断,陈县令略有不满,皱着眉拍了拍她胖乎乎的手背,转头对王爷再次问道:「王爷,一路上辛苦了,先用饭解解乏吧。」 皇甫云华点点头,只要不来挤着他,一切好说。 陈县令准备好饭菜就放在敞开门纳凉的饭厅里,这么热的天也不怕菜凉了。两三碟干巴巴的小菜,还有一盘看上去还算爽口的咸菜,再加上几碗寡淡的白粥。 穆子怀一行人吃了五天内的干粮,虽然这些菜色实在不如意,但从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感觉到了这里旱情的严峻,此时也没有多加挑剔,就着咸菜也吃了不少。 陈氏只吃了小半碗就不吃了,愁眉苦脸的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人。看到任丹枫粗壮的体格又去加了一碗饭,感觉就快哭了。 「老爷。」陈氏压低了声音,凑在自家老爷耳边。「不是说他们都是从京城里来的吗?怎么这么能吃啊?难道京城里过得比我们还苦?」 陈县令白了夫人一眼,「别乱说,快去再盛点粥过来。」 「没啦,米缸都被他们吃空了。」陈氏鼓着脸,回想起厨房里那个空荡荡的米缸,忍不住黯然神伤。 陈县令急了,王爷大老远来赈灾,他竟然连一顿饱饭都没有。皇上宅心仁厚,原谅他治民不当,没有摘他的乌纱帽,还把心爱的五皇子派来帮忙,没想到自己竟然连碗白粥都拿不出来。 一想到这里,陈县令悲从中来,差点当场下跪自我检讨。 正在他认真思考此举的可行性的时候王爷放下了碗筷。 「陈县令,你先同本王说说,现在旱灾到底怎么样了?」 正事一提,陈县令表情严肃起来。 「王爷,蓟县处于宁河下游,从很早开始就水量充沛,还算丰饶富庶,可是这都半年多没下过雨了,本来这也不会造成太多影响。可是不知怎么地,从开春以来,宁河的水位就不断下降,这没几天,宽阔的宁河竟全干了,一点水都不剩啊。田里的作物和百姓用水都是取自宁河,这宁河一出了事,没几日,稻田都干涸了。又等了几个月,老天爷不下雨,作物大多都死了,就连野草都被晒死了啊。家里有钱有人的,都搬出了蓟县,现在县里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下官管治不当,以致百姓落入如此困境,是下官的错,还请王爷责罚。」 说着说着,陈县令又跪在了地上,准备扑在皇甫云华脚边忏悔,被扑了个空,只得低着头匍匐在地上。 敏清王爷点点头,扫了一眼还在坚持不懈喝粥的任丹枫和吃完饭正不知看着那里发呆的穆子怀,顿时感觉自己这个王爷当得有些累。明明带这两个人来就是为自己出谟划策的,没想到一个忙着吃,一个忙着神游。 嘆了口气,皇甫云华认命的开口问道:「陈县令可知道为何宁河会在短短几天内干涸?」 「宁河是从天山上引下来的冰水,向来都是水量充足,这次突然干涸下官也派人沿路去看过。循着河堤一直走到了蓟县境外的死人荒漠,就在也没人敢继续前进,只知道那宁河的水进了死人荒漠,出来就没了。」 「死人荒漠?」终于把最后一碗粥吞下肚的任丹枫抹抹嘴,翻出画有王晨一墨宝的摺扇唿唿扇了两下,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正事上。 「死人荒漠,这附近几个县的人都知道,但是谁也不敢进去,穿过荒漠就是天山,宁河就是从那边流过来的。传说这个荒漠只有进没有出,里面住的都是骇人的怪物,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稍不注意就会死在那里,从来没有一个人从里面出来过。曾经有一个人走了进去,至今都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从另一边出去了你们没有发现?」穆子怀开口问道。 「不可能。」陈县令想也不想的摇摇头,「天山那边也没有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那会不会是从其他地方出去了?」任丹枫猜测道。 「这也不可能。」陈县令摇摇头,「死人荒漠西边是悬崖峭壁,连最敏捷的猿猴都上不去,更别提人了。东边是大海,也是出不去的。」 所有的可能都被否决,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那人吶,就是死在了里面。」一直沉默的陈氏瞪大了眼睛,说了一个小道消息:「有一次这里刮北风,大风吹了三天三夜,早上有人出门,看到广场的杆子上挂着一件衣服。在场有人认出来了,那件衣服就是当时走进死人荒漠的人身上穿的衣服。」 吃过了饭,路上劳累了这么多天,皇甫云华也不急着马上开始视察,决定先休息一晚上,明早亲自去宁河看看。 夜幕降临,陈县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房间不够。 ☆、第28章 同床共枕 皇甫云华带来的人只有任丹枫和穆子怀,但是还要加上一同跟来的五个新任官员,七八个侍卫,住房瞬间成为最大的问题。 第41页 愁眉苦脸的陈县令从准备回娘家的夫人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跪在地上想要以死谢罪,皇上将他的皇子送到这里,自己却让他连住的房间都没有。 侍卫可以睡在柴房,实在不行客厅也可以将就。五个官员加上王爷三人组,还有房子的主人陈县令,一共九个人。整个知县的官邸算上书房也只有四个房间。 只有一个办法,两个人同住一屋,同睡一床。 这个结论一说出来,陈县令就开始哀嚎着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王爷,以死谢罪都不能挽回他的过错。 在场没一个人理他,皇甫云华作为在场最大的一个官,大刀阔斧的为自己开后门。 五个官员住两个房间,剩下的两个房间给王爷三人组和正在抹眼泪的陈县令。 五个新任官员也不是娇身惯养的人,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一番后迅速回房,生怕再有人来挤房间。 剩下的四人大眼瞪小眼。 皇甫云华觉得如果自己独住一间房会不会有些不妥,那方苦大仇深的陈县令已经忏悔起来:「下官卑微,不敢和王爷同住,若是再同床而眠,恐折煞了下官啊。下官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王爷啊!」 皇甫云华到嘴边的话又被吞回去,将眼前三人仔细打量了一遍。 「子怀,你同本王住,丹枫你就与陈县令同住一屋。」任丹枫虎背熊腰,两个人若是睡在一起,不被挤死也会被热死。 此话一出,陈县令脸色一亮,放心了,二话不说拉着高壮的任丹枫转身就走。除了前厅之后心有余悸的摸了摸屁股。 听说王爷喜欢男色,夫人,你放心吧,为夫的后\庭保住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穆子怀感觉自己肯定是出门前没烧香,不然为什么好不容易能沾床了却摊上个这种事。 其他人不一会儿就跑的没影,穆子怀不死心的往黑漆漆的庭院里看了又看,直到王爷再开金口。 「走吧。」 「......是。」 陈县令给王爷安排的是府邸内做好的客房,坐北朝南,门前还种着几棵大树,不过由于长期缺水叶子枯黄,将掉未掉。 「王爷睡床,小人打地铺就可以了。」 「好的。」 穆子怀:...... 你倒是谦虚一下啊,敢不敢再理直气壮一点。 认命的抱着褥子在地上铺好,等穆子怀忙完,扭头一看,高高在上的王爷大人已经睡着了。 和衣躺下,天气热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脚把被子踢开,穆子怀坐起来将外衣脱下,只余一件里衣,这才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穆子怀是被热醒的。 在梦里被人用热水煮了一晚上,终于挣扎着醒来,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手臂横在自己胸前。往下,双腿被牢牢擒住,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无法忽略的热浪裹满全身。 而绑住自己的那根「绳子」真是王爷。 穆子怀扭过头,鼻尖碰到王爷的脸颊。微合的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排阴影,刀削似的五官,平时随和的样子,睡着后却有些严肃,颇有威严。 抬头看了看,自己果然正躺在专门给王爷的床上,地上昨天晚上自己铺好的床铺孤零零的,被子被甩到一边,凌乱不堪。 睡前嫌热脱得只剩一件里衣,此时也被蹭开,露出光滑的胸膛。 穆子怀脑中思绪翻腾,计算着是自己睡煳涂了勇敢爬上了王爷的床的可能性大,还是王爷善心大发将自己抱上来的可能性大。 无论哪种结果,穆子怀都不想接受。 主动爬上别人的床和睡着被人占便宜那个比较好,重点是对象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王爷喜欢男人,他可不喜欢。 轻手轻脚将身上的手脚移开,穆子怀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床。 「早啊。」 本来正在熟睡的皇甫云华醒来,刚醒的低沉嗓音在穆子怀耳边响起,微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 「王爷早啊。」面带微笑打着招唿,穆子怀一点不耽搁七手八脚从床上下来。 衣角不知怎地被拽了一下,穆子怀向前的动作勐然被向后一扯,急退几步,一个不稳摔回床上。 「投怀送抱?」皇甫云华轻笑了一声,一把抱住倒下来的穆子怀,调笑着说道。 「王爷误会了。」穆子怀内心一排草泥马排队路过,脸色却十分严肃。「刚才没站好,多谢王爷。」 皇甫云华微微一笑,手臂箍得穆子怀紧紧地。 吱呀。 门开了。 穆子怀回头,与门口的陈县令四目相对。 陈县令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这还是他特意拿来给王爷用的。自从旱灾以来,他一好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了,就连早上的洗漱都是能省就省。不过现在王爷来了,就算挤也要挤出水来伺候王爷洗脸。 于是,爱主心切的陈县令一大早便起来招唿着。将半块毛巾沾湿,等着王爷起床时用,又担心王爷起得太晚,毛巾上的水被风干。 左思右想后终于拿着那块毛巾推开了客房的门,一进来就看到一直等在王爷身边那个白白嫩嫩的公子倚在王爷的身上,态度暧昧,爱意满满。 陈县令一瞬间就脑补了,脑海中的画面之汹涌,让他抖了抖身子,突然有些想念才离家一夜的夫人了。 第42页 穆子怀尴尬的从王爷身上起来,故作深沉的和陈县令打了招唿后便匆匆离场。 皇甫云华这才从床上起来,慢条斯理的开始穿戴。 感觉手上的毛巾又干了一些,陈县令连忙凑上去。「王爷,下官特意为你准备了洗脸的用具。」 王爷低头扫了一眼他手中的毛巾,表情微妙,最后还是拿起来擦了把脸了事。 陈县令任务完成,捧着毛巾火急火燎告退。出门前还小心的把门关上,想着要去找夫人分享刚才的所见所闻,才勐地想起夫人已经回了娘家,不禁有些失望,只好举头望天。 夫人,等你回来为夫再和你说说王爷和那个公子的深情相对。 这边穆子怀出了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水井,这才想起来蓟县现在连喝水都成问题,更别说洗脸了。突然想起陈县令蜡黄的脸色,穆子怀扯了扯嘴角,估计是长期不洗脸所致。 再回到前厅的时候,几个官员和王爷都已经在商量着今天去实地看看干涸的宁河。陈县令表示宁河离这里不算远,半个时辰就能到。 既然如此,一行人便决定,王爷坐马车,其他人轻装上阵,步行前往。 穆子怀本来想坐马车,但想到今天早上的事情,毅然决定和其他人一起步行。 等陈县令愁眉不展的表示家里最后的存粮昨天晚上已经被吃光了,众人只好饿着肚子出发。陈县令走在最后还在自我批\斗,要死要活以死谢罪,可是谁也没理他。 肚子饿,不想动。 ☆、第29章 逼死强迫症系列 按史书上记载,百年前宁河便存在,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庞大的水量养育了宁河一带的千万百姓。晨起荡舟落日归,挥桨欲断鱼满仓。当时宁河的辉煌可见一斑。 可是就是这条气势恢宏,哺育百姓的宁河如今却变得干枯萧条。穆子怀随敏清王爷一行人来到宁河河岸,一个巨大的鸿沟出现在众人眼前,河底的淤泥在太阳暴晒下龟裂,四周了无生气,不见人烟,不听虫鸣。 「这就是宁河。」陈县令未语先嘆了一口气,声音凄凉萧瑟。 河边两岸的排排垂柳都枯了叶子,树干发黑,若是绿意再逢,可以预见这一地繁荣的景象。 皇甫云华自看见这条河便皱起了眉,往两人高的河堤下看了看,只看到遍是龟裂的泥土。 「这诺大的河水真的是在几天之内没的?」任丹枫摇了摇摺扇,粗狂的脸色因为炎热留下密密的汗珠,黝黑的皮肤再加上此时略有些粗鲁的动作,显出一股浓浓的庄稼汉味道。 敏清王爷略带嫌弃的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可不是,我们在河边都一天天看着呢,水位一天比一天低,最后连河底都露出来了。」陈县令回想,尚有些心有余悸。 「你们怎么看?」 这句话是对着五个新任官员说的,皇甫云华没有回头,但多少能猜到他们脸上的表情。这几位都是右相一路提拔上来的人,和二皇子一派一向是对着干。既然能被赏识也必定是多少有些真材实料,只不过此行跟来会不会出力帮忙,就不得而知了。 「王爷,微臣认为,现在最紧急的就是治理灾情,再任其发展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此事万万拖延不得啊。」 最先提出想法的是稍有些年纪的李纪李大人,年过四十的他科举考了五次,最后一举夺魁,立即被右相收入麾下。 皇甫云华但笑不语。 另一名官员见状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微臣私以为,体恤民心方为上策,我们一路过来没看到几个百姓,可见这里的居民都受不了难,逃了荒去了。需先将把未走的百姓留下,让离开的百姓回来,安抚民心,重振民风啊。」 「徐大人的办法不妥,若是不先赈灾,重新将河水引进来,就算百姓回来了也是受苦,也是会走的。」徐峰的话刚落,之前的李纪便开口反驳,说的并无道理。 「这是他们的家,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离开,只要和百姓解释,朝廷会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想必他们会回来的。」 观点不同,二人争论起来,另外三人却有些唯唯诺诺,事不关己,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赈灾赈灾,先镇民心方为上策。附近几个县的人都逃荒了,哪里来的人开挖水渠引水?难道李大人认为凭我们几个人就能完成?」徐峰指着深深的沟壑周围问道。 「这个......就算是百姓都回来,没有食物饭都吃不饱,谁有力气做事?」李纪开口反驳,瞥了一眼王爷,见他始终没有表态,顿时底气足了起来。 「两位大人都说得对。」敏清王爷突然开口,将话题引了过来。「宁河已干,务必要重新引水入河,可是开凿水渠工程繁杂,这里的百姓依旧遭了苦难,再把此重任交给他们确实不妥。」 皇甫云华此话一出,争论的两人也静了音。 「王爷。」一直努力扇扇子的任丹枫勐地将摺扇一合,笑着提出主意:「何不向朝廷借人?」 「如何借人?」 「让寻常百姓开挖水渠,还不如就此向朝廷上奏,望皇上能拨出些闲置的人马来帮忙,若是再有几名熟悉水渠开凿的工匠来指挥就更好了。」 「任先生的主意是好,却有很多难处,开挖水渠需要的人数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有这些人的粮食和饷银,都是问题。」李纪连忙开口,提出其中潜藏的问题,面上有些着急。 第43页 「这些都不难解决。」穆子怀一直听着几个人的对话,本来一头雾水,脑中空空,此时突然听到李纪李大人的问题,终于搭上了线,脑中所想脱口而出。 声音不大,刚好在安静的时候响起,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小人有一些想法。」穆子怀吞了吞口水,悄悄看了似笑非笑的王爷一眼,刚好和他的视线相撞,扭过头继续说道。 「这段时间朝廷刚好在徵兵,那些还未上过战场,还在训练的新兵就是最好的人选。既开凿了水渠赈灾,又能训练新兵。再者说,朝廷本来也是要给这些新兵发饷银和拨粮的,只要稍微将它们的军饷上调一部分,我想新兵们会很愿意来的。」 穆子怀一口气将心中所想道出,眼前几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李纪有些颇不是滋味,任丹枫和王爷都看着自己,带着微微刮目相看?的颜色。 「子怀的主意甚好。」皇甫云华笑了,桃花眼看着穆子怀,看得他脸色有些不自在了,才看向李纪等人。「此时就先这么定了,今晚我变上书朝廷,请兵赈灾。」 穆子怀吐出一口气,一阵风携着热浪扑过来,打得他出了一身汗,抬头一看,正好看到李纪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不禁疑惑的左右看了看,发现他看的正是自己,穆子怀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背嵴,快走了两步跟上王爷的脚步。 李纪的目光一直落在背上,让他有些不适,穆子怀凭自在这大热天生出一丝凉意,悄悄往靠山身边靠了靠。 热得闹心的天气,这么大一个热源体靠近,靠山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这次终于抱对了大腿,穆子怀心情愉快的想着。挤在王爷身边,感觉背后的目光消失,心放了下来。 挪着脚步正要从王爷身边离开,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穆子怀像被人调戏了一样炸毛了,心勐地一跳,手迅速收回,瞪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 刚才王爷是想牵手吗?王爷是想牵他的手吗? 不是吧?应该是走路不小心碰到了,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那明明就是牵手的动作啊...... 穆子怀木着脸,心里惊涛骇浪,看了王爷一眼,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烂勾人。 王爷又戏弄他! 意识到这一点,穆子怀挤回任丹枫身边,可是相比较穿着冰蚕丝制成的衣服的王爷,任丹枫整个人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 穆子怀顿时感觉更热了,受不了热只好再次挪开,这一动就碰到了旁边的陈县令。 「穆先生精力真足啊,年轻好啊,不想我老人家,干什么都慢腾腾的,我家夫人都受不了我。」陈县令看了穆子怀一眼,笑着搭起话来。 穆子怀干笑了两声,拍着后腰。「有点不舒服,多跑跑伸展一下。」 「哦。」陈县令目光划过他的后腰,又移到穆子怀笑得有些不自然的脸上,语重心长道:「嗯,次数多了是会难受。」 ☆、第30章 饭量惊人 次数?什么次数? 穆子怀歪着头,心里疑惑,正想问,却看到县令衙门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马车边上靠着几个人,戴着帽子,灰头土脸,蔫蔫的等着人。 看到有人走了过来,都站了起来,有几个穿着贵气的人还迎了过来。 「陈大人,我们是来接几位大人上任的。」 为首的是一个束着头髮的中年男子,留着短短的鬍鬚,许是实在怕热,身上只穿了一件外衫却也热得满头大汗,拱着手和陈县令说话,语气中透着急切。 穆子怀将那些马车看了一遍,刚好五辆,确实地方衙门是来接李纪五人上任的。 陈县令也连忙拱了拱手,先转身对着皇甫云华介绍:「王爷,这位就是隔壁峒县的师爷。」 皇甫云华点点头,那人马上跪下行了礼,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既然是来接人的就快些动作吧,还是先吃了饭再......现在就出发吧。」本来想让人吃了饭再走,却突然想起现在县令府邸里早已经没有米面了,只好改口赶人。 五辆马车,每辆马车都两个小厮伺候,此时这十个人心中免不了有些不满,他们从早上天不亮便出发,中午才到这里,一顿饭都没吃竟然又要回去。 这些小厮都是干的苦力活,要不是自家妻儿和在上老母亲不走,他们也不会留在这个破地方。心里想的也直,黝黑疲倦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满,但碍于对方的身份没有说话。 为官多年的众人岂会看不出来,但敏清王毕竟是王爷,是皇子,绝没有示弱的道理,任丹枫便笑着站了出来。 「几位兄弟,这回去还需要些时间,若是不早些出发,恐怕天黑了都到不了。这些是王爷为你们准备的,快快带你们大人回府吧,不能再耽搁了。」说着手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为首的师爷。 这一席话加上粗狂的嗓音和同样粗狂的长相瞬间拉近了和那些小厮的距离。 师爷接过荷包,一边对着皇甫云华弯下了腰,手上下拱了拱,眉开眼笑。「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小人这就带大人们回府。」 五辆马车载着五名表情不一的官员离开,人走得远了穆子怀才小声问身边的任丹枫:「任兄,这隔壁峒县县令是否就是那个置百姓于水火之中,携家带口逃离峒县的人?」 第44页 任丹枫点点头。「正是。」 穆子怀撇撇嘴,他向来是最看不惯这种人,忍不住道:「县令如此,难道这师爷......」话没说完穆子怀就闭了嘴,有些事情大家自己知道就好,也只有此时无外人在场,他才会坦率的说出心中所想。 人已经走入衙门大门的皇甫云华听见他们的对话,旋过身子笑问:「子怀可知这次峒县新任的官员是谁?」 穆子怀歪歪头,面露疑惑。 皇甫云华笑得有几分得意,亲自点惑:「正是李纪李大人。」 「李大人!」穆子怀瞪大了眼睛,响起刚才李纪一心想着修水渠赈灾的样子,只感觉这人恐是没有真想要帮忙的意思,凭他提出的办法,能不能成功赈灾不说,恐怕没个四五年是回不了京城的。看王爷满是兴趣的表情,难不成这李纪和峒县之间还有什么弯弯道道? 「子怀你有所不知。」王爷已经开始向衙门后院走去,任丹枫只好开口解释道:「李纪李大人考了五年科举一共花费了多少白银,当初与他同窗的学生都玩笑说,若是让李纪金榜题名,要拿多少年的俸禄才能将花出去的钱填满。你可知李大人如何答的?」 「如何答的?」 「李大人说,不消多久,半年即可。」 穆子怀咋舌,普通县令每月的俸禄也才四两纹银,要想在半年内将之前五年的花费都填回来,只有一种方法。 贪。 可是问题来了。李纪刚刚考上科举便被拍到这等穷乡僻壤,连人都见不到,哪里来的银子让他贪,只能剥削手下的人,而刚才那个师爷...... 等穆子怀想通这一点,敏清王爷早已经进了后院的前厅。 当天晚上,皇甫云华便上书朝廷,说明情况后,希望朝廷能将新兵派至宁河灾区,好早日帮助宁河附近的县城恢復以前的繁华。 第二天一早,奏摺被快马加鞭送上京城。 正午,天气热得可怕,穆子怀只穿一件薄衫,手里拿着蒲扇,姿势有些不雅的大力扇着风。左边的任丹枫此时早已抛弃了文人儒士的风度,上衣领口大开,一把扇子扇得唿唿作响。再往左是坚持穿着厚重官袍的陈县令,不过他可能被那身衣服热得不轻,不顾上座的王爷,瘫坐在椅子上,气若游丝。 只有皇甫云华气定神闲,手指有规律的敲打着桌面,奏摺已经送过去三天了,理应早就到了京城才对,为何迟迟没有回信? 难道是被父皇驳了回来? 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天,送出去的奏摺还是杳无音讯,倒是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难民反了。 蓟县今天一早突然涌入了大量逃荒的难民,看到空置的房子就往里闯,街上横七竖八的睡着好些人,全都是些老弱妇孺,但其中也不乏年轻体壮之流。 傍晚,出去探消息的陈县令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本来的长得苦大仇深,现在脸上笼罩着散不开的乌云,恐怕随时会哭出声来。身上的官袍都沾着灰,出门时束得好好的头髮也有些凌乱。 「那些都是从峒县和其他县逃难过来的。」一进门,陈县令先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开口便道:「虽说都是些老人孩子,我这一出去还没开口呢,就被打了,什么石头啊,破布啊,抓着什么扔什么。」 「被李纪他们赶出来的?」穆子怀上前帮忙整理衣服,一边问。 陈县令嘆了口气,没说话,但大家都知道意思,不大的客厅里安静下来。 「出去看看。」敏清王爷从椅子上站起来,皱着眉,难民造反这事可大可小,万一收拾不好,上面拿罪也是找他。 「哎呦。」陈县令喊了一声,顾不得身上的泥土,连忙拦住王爷:「王爷,您可不能出去,他们打得都红了眼,谁都下得去手啊。」 皇甫元华停住了脚步,改口问道:「现在外面还闹着?」 「消停一会儿了,都饿着肚子呢,哪来这么多力气闹,只是各自找了空屋子住进去了。」陈县令连忙答道,生怕王爷又想着要出去。 「住下来?那我们以后不能出门了?」任丹枫扇子一合,皱着眉,颇有些横眉怒目的味道:「那我们以后吃什么?」 以后吃什么? 经任丹枫这么一提,几人才想起这么一个问题。衙门里存的粮食早在第一天就被吃光了,陈县令的夫人回娘家也是为了这事。 本来陈夫人的娘家旱情没有蓟县严重,庄稼还能长,陈县令便放下老脸,让夫人回娘家收一些粮食送过来。上一次收来的粮食就快要吃完了,此时却突然涌进了一群随时可能爆发的难民。 几个人不能出门,粮食也送不进来,他们以后吃什么。 任丹枫显然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愁眉不展,当即就去了趟厨房,翻开米缸看了看,回来之后脸色更黑了。 陈县令看着他又想起刚来时候这位彪形大汉的饭量,本来不怎么担心也变得有些愁容满面。 「陈大人,令夫人何时送粮来蓟县?」皇甫云华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明日傍晚。」 「粮食还够吃到今天晚上。」任丹枫马上接口补充道。 陈大人怨念的看了他一眼,他之前明明看过米缸,里面的米还够他们四人吃到明天。 「明天大家一起出去,小心一点,将食物拿回来。」 第45页 没有粮食,谁也没有活路,恐怕还等不到皇上的圣旨下来。一想到那封如同落水石头一般的奏摺,皇甫云华皱眉,父皇当真放任自己生死了? ☆、第31章 死人荒漠 陈夫人请的农户会将这几天收来的米面放在推车里,前一次是在县城城门□□换的,这次估计也是在那里。 陈县令换上一身便装,给众人解释了一遍。 皇甫云华也换下了那身冰凉的冰蚕丝外衫,而是穿了一件黑色薄衫,衣服一脱下就感受到了外界的温度,忍着没有将显眼的白色冰蚕丝外衫穿上。 等太阳西斜,气温微略下降,四人才悄悄出了衙门,向城门走去。 一路上房屋的阴影处躺着一些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任由苍蝇在脸上爬走。偶尔有几个路过的人,都是面黄肌肉,骨瘦如柴的样子,比当初龙修龙磊的样子可怕多了。 一路上还算顺利,四人在城门口找到了来送粮食的大汉,一袋米一袋面,还有一些土豆和番薯,也不知道陈夫人哪里找来的人,竟然一路上没有被难民抢走,顺利送到了。 四个人肩扛手拿,任丹枫扛着大米,陈县令和穆子怀合力抬着白面,之后较轻的土豆和番薯只能落到王爷身上。 对此陈县令只是感嘆了一声,也没有过多时间忏悔,四个人拿着东西就往里走。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迅速黑了下来,对于几个人来说算得上是个有利条件。 但是对于穆子怀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本来只能模煳看清地上的路,现在却完全变成了一个睁眼瞎。 摸索着向前走,势必走得慢了。陈县令瘦是瘦,有肌肉,双腿倒腾得飞快,几乎是拖着穆子怀向前走。 路过难民最多的一条街,四人加快了步伐,穆子怀咬咬牙,狠心提快步伐。 走在前面的任丹枫身子突然顿了顿,一步垮了出去,轻声提醒后面的人:「小心,这里有......」 穆子怀忙着追上其他人的步子,加上眼睛本来就看不清,几乎是不看路得往前赶,等听到任丹枫声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脚跟踩到一个凸起的东西,穆子怀脚腕一扭,差点摔倒在地,紧接着就响起了一声抱怨。 「谁啊?踩着老子手了!眼瞎了吗?」一声不算小的呵斥声在黑夜中听起来尤其清晰。 几个人身体一僵,任丹枫马上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穆子怀有些楞,被身后的王爷推了一把,一边将他手上的白面袋子接过来,一边催促:「快跑!」 被疼痛惊醒的人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自从那个新来的县令将没有交钱的人全都赶出来之后,他就随着其他人来到了这里。没想到这鬼地方比之前的吴县还要荒凉,心里的闷气,火气在看到眼前几个人肩上扛着的米袋时一起涌了出来,眼睛饿得冒绿光。 「嘿!」他大喝一声,将身边的人叫醒,指着穆子怀几人大喊:「他们身上有米!」 这一声唿喊比号角还好使,直接将附近熟睡的难民从睡梦中惊醒,听到有粮食,反射一般从地上弹起来,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正扛着米袋飞奔的穆子怀四人。 「哎!他们身上有吃的!好多吃的!」 「快抢过来!」 「抢!」 一唿百应,黑夜中的消息传得尤其快,不一会儿,追在穆子怀他们身后的人已经将街道堵了起来,前面也开始聚集了一些人。 四个人哪里敢停下来,若是被他们追上,别说这些吃的,就算是自己也可能会被吃了。既然回衙门的路被毒死,只能转入另一条街。 「分开走,之后在衙门汇合,若是被追上了,不用管吃的,只管自己跑就是。」皇甫云华抛下一句话,转身拐进一个小巷子里,任丹枫和陈县令则蹿进了一间空闲的屋子里。 穆子怀跟着皇甫云华一路狂奔,不是他不想躲起来,而是前面的敏清王爷一直拉着他的手,自己被他生拉硬拽着拐进了小巷。 「王爷,我们.....我们也找个地方躲起来吧。」穆子怀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提议道。 皇甫云华肩上扛着面粉,右手拿着装了土豆和番薯的袋子,气息还算平稳:「你回头看看。」 穆子怀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聚集了大群难民,相距不远,若是停下来马上就会被追上。 意识到这一点,穆子怀脚下生风,硬生生提快了速度。 身后的人似乎是看到马上就要到手的食物就要飞走了,都是一两天没吃饭,饿得头昏眼花的人,此时竟然也是跑得飞快,全凭着一口气紧跟其后。 这样一追一跑,竟然从傍晚跑到了深夜。 月色明朗,身后的人咬得死死的,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不知道跑了多久,穆子怀眯着眼睛往前看了一眼,傻眼了,眼前是一片十分空旷的黄土地,没有树木,没有建筑。 回头看一眼正在步步逼近的人群,皇甫云华高高皱起了眉,四面都是空旷的平地,他们什么时候跑到了这种地方? 远处的荒地平坦荒凉,看不到边际,让人心生不好的感觉。 可是容不得多想,身后的人马上就要到了,皇甫云华将一直扛在肩上的面粉扔在地上,把土豆和番薯袋子撕开,尽数洒在地上,拉着穆子怀跑起来。 第46页 几乎是刚刚离开,身后的人群就扑了过来,不过他们不再追着两人,而是忙着低头捡东西。 装面粉的袋子被乌黑干瘦的手撕开,白色的面粉挥洒出来,饿极了的人们顾不得眼前的只是生面粉,抓起来就塞进嘴里,拍着胸口强迫自己将发干的面粉吞进去。抢到番薯的人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去抢面粉,被前面的人踢开,又扑上去。 不一会儿,整整一袋面粉和番薯就被抢得一点不剩,只剩下和黄土混在一起的点点白色粉末,几滴血渗进土里,染红了那几粒面粉。 话说皇甫云华拖着穆子怀又跑了一路,回头看到什么确实没人了才停下来。 两个人跑了差不多一晚上,此时都累瘫在地上,皇甫云华已经没有了敏清王爷的派头和华贵,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衣服凌乱,额头垂下几缕髮丝。穆子怀只感觉喉咙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呛得他噁心犯呕。 夜风轻轻地吹着,气温随着时间渐渐降下来,明亮的满月挂在半空,看不到一颗星星。 食物被抢了,还一身狼狈,好在任丹枫那边还有一袋大米,聊胜于无。 「等了这么久也没看到人,他们应该都回去了,王爷,我们也回去吧。」穆子怀坐起来,对着正在周围转悠的王爷道。 皇甫云华回头看了穆子怀一眼,脸色有些凝重。 「这里应该是死人荒漠。」 「嗯,我们先......死人荒漠?」穆子怀从地上蹦起来,跑出去几步,望着一望无际的荒漠。「我们走进了死人荒漠?陈县令说的那个有进无出的荒漠?」 皇甫云华点点头,月色下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汗珠,眼里的玩闹一扫而尽,透着严肃和认真。 ☆、第32章 福祸相依 烈日炙烤,看不到尽头的荒漠出现扭曲波纹,穆子怀嘴唇开裂,只着一件里衫,身上面上尽是尘土,快两天没有进食,肚子早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虽然麻木的跟着王爷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但穆子怀心里却知道,他们走不出这里了。 没有谁能走出死人荒漠。正如陈县令说的。 走在前面的皇甫云华此时也只穿着一件里衫,领口敞开,脸上沾着尘土,任凭身体发了疯一样叫嚣着,渴望着食物和水的滋润,面上始终是磐石一般硬朗。 走了两天,依旧是一层不变的黄土,看不见水,看不见植物。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方向,只是循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想着总有一天能走出去。 「走不出去了。」穆子怀舔舔嘴,尝到一丝鲜血的味道,用皇甫云华刚好能听到的声音道:「就算沿着直线走也走不出去,没有参照物,更强壮的右腿迈的步子就会比左腿大,我们一直在向左绕圈。」 皇甫云华没有理他,连头都没有回,继续向前走着。 「你必须相信科学,也有可能是人的左右腿不一样长,也有科学家说是左右脑分泌了不同水平的多巴胺,反正就是我们一直在绕圈,就算你觉得自己在走直线,我们还是在绕圈。」穆子怀抬抬眼皮,感觉眼睛有些花,思维也有些混沌,背书一般盲目的说着。 皇甫云华终于停了下来,走到穆子怀身边。「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开始说昏话了。」 穆子怀被他按住肩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笑了一声。「你才说昏话,这是科学。」 「我?」皇甫云华挑眉,接着他的语气:「相信我,能走出去。」 「是吗?走出去之前我们肯定会先被饿死,不对,应该是先被渴死才对,人不吃饭十多天会死,不喝水的话只需要四天。」穆子怀迷迷煳煳地说着:「这也是科学。」 皇甫云华看着小孩似的穆子怀开始瞎叨叨,嘴巴动个不停,说着自己不懂的昏话,突然有些想笑。「没有吃的就吃了你。」 穆子怀勐地一清醒,抬眼看着皇甫云华,他一边笑一边龇着牙,做出一脸兇狠的样子,在穆子怀眼里却完全没有威慑力。 「吃吧,给你吃。」眼睛一闭,破罐破摔倒在地上,穆子怀半昏半睡的失去了意识。 穆子怀再次醒来的时候终于精神了一些,感觉自己被人背在背上,走得很慢,但还算平稳。 「王爷。」 「醒了?」皇甫云华掂了掂背上的人,把他往上推了推。 「王爷放我下来吧。」穆子怀说道,让一个王爷背他,在古代算得上大不敬了,得砍头。虽然说现在就他们两人,但就像王爷自己说的,他们会走出去。 万一,真的走出去了呢? 「不说昏话了?怎么又叫我王爷了?」皇甫云华笑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却没有将穆子怀放下。 「王爷,我现在可以自己走了。要不我背着王爷?」穆子怀挣扎了一下,提议道。 背上的人晃动得厉害,好几次带得他差点跌倒,皇甫云华只好将人放下来,听到他的建议又笑起来:「你想背本王?凭你这小身板,本王上去不得压趴你。快走吧,趁现在是晚上温度不高。」 穆子怀捏捏自己的手臂,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身材壮实的敏清王爷,点点头。「说的也是。」 皇甫云华差点笑岔气,敲了一下穆子怀灰凸凸的脑门。「快走,走得慢了本王吃了你。」 穆子怀吓得蹦了一下,不知怎么地却伸手摸了摸屁股,好精神的跑出了几步。 第47页 荒漠中的风景永远只有黄沙,一层不变,走很久才能遇到一株枯死的野草,两人徒手向下挖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任何有水的迹象。 试过无数次之后,两人开始不再盲目的找水,而是拖着步子,循着一条直线往前走。 「水!是水!」 穆子怀差点从地上蹦起来,他站在小山坡上,眯着眼睛,山坡脚一块石头旁边有一块亮斑,在阳光下反射着漂亮的光线。 水! 高兴的嚎了一嗓子,穆子怀浑身顿时开了精神,飞奔着从山坡俯冲而下。尘土飞扬,一个趔趄,穆子怀摔倒,身体却没有停下来,滚了几圈,刚好停在水边。 就地翻了一个身,凑到水边。 和脸差不多大小的水潭,水体发黄浑浊,若是以前穆子怀绝对不会碰,可是现在,他脸上带着狂喜,手浸入烈日暴晒下有些温热的水里,捧起水来。 「不能喝。」皇甫云华拉着眼里只剩下水的人的后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就快要入口的水泼洒在地。 张开的嘴扑了个空,穆子怀回头兇狠的瞪着阻碍自己喝水的人,红了眼。将后领上的手挣开,又向着水扑了过去。 皇甫云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穆子怀,阻止他喝水,却遭到了剧烈的反抗。手脚毫无章法的招唿过来,皇甫云华一时没有提防,下巴还挨了一记拳头。 没想到平时斯斯文文的穆子怀急起来也是撒泼打滚一样不落。 反手将逼红了眼的穆子怀压在地上,身下的人还不安分,扑腾着黄沙往皇甫云华身上砸。 沙土扑进了眼睛,皇甫云华眯着眼睛,将嘴里的黄沙吐出,一巴掌甩在正在发疯的人脸上。 「冷静点!水里有毒,不想活了吗?」 穆子怀被那一巴掌震得耳朵隆隆作响,王爷的话像响雷一般在耳边响起,换回了他仅剩的意识。 突然感觉鼻子有些酸,穆子怀眨眨眼睛,眼睛却干涩得发疼,竟是半点水汽都没有,只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甫云华见发狂的穆子怀渐渐安静下来,翻了一个身,躺倒在他身侧,大口喘气,没想到穆子怀看着瘦弱,力气这么大。 穆子怀闭着眼睛,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痛,亢奋过后的身体变得十分沉重。 「王爷,我们会走出去吗?」 「王爷?」 「会,只要你别再去喝那该死的有毒的水。」 「好。」 耳边的轰鸣声还在持续,穆子怀晃了晃脑袋,心想王爷那巴掌挥得也是一点不拖泥带水,竟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歪着头看向躺在自己身边闭目养神的王爷,刚想说话,穆子怀却察觉到异样。 耳朵因为转头的动作和地面贴在一起,刚才细微的轰鸣声大了一些。 穆子怀干脆趴在地上,一直在耳边迴响的轰鸣声从地下传进耳朵里。 这个声音? 地下河! 之前听说宁河短短几日之内消失的时候穆子怀就有些奇怪,偌大的宁河水是如何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只是当时竟然没有想到这一条。 直到现在才抓住一点脉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因,死人荒漠下的地下河流改道,和宁河相连,宁河的水全都转至地下,怪不得才几日就流干了。 既然是地下河就会有出口,这么大的河水,突然出现,没道理没人知道。如果出口离宁河主干道不远,便可以开挖一条水渠相连,引水入河。 想到这里,穆子怀瞬间感觉豁然开朗。 「王爷!我知道了!」 皇甫云华勐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看着一脸兴奋的穆子怀。 「这么说,只要找到地下河的出口便能解旱情的燃眉之急?」皇甫云华微微皱着眉,对于穆子怀口中的地下河有些怀疑。他所说的这种情况闻所未闻,虽然确实听到了来自地下的轰鸣声,但好好一条河为什么会流到地下? 穆子怀看到自家王爷怀疑的眼神,心里嘀咕:石灰岩地区地下水沿裂隙溶蚀形成了地下通道,由于不透水层的阻挡,导致河水不能下渗,只能沿着通道流行。这些难道我会告诉你? 「这些都是小人从一些山水奇谈中看来的,若不是此时听到地下水流的声音,也不敢相信,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且试一试看可不可行?」 「那子怀可能推测出地下河的出口在何处?」 穆子怀举目四望,荒漠的黄沙和天空连在一起,望不到边际。形成这种效果只有两种原因,一是这死人荒漠占地辽阔,视野真的望不到边际,如同大海,水面大到足以水天相接。可是据陈县令所说,死人荒漠西边是悬崖峭壁,东边连接大海,北边是天山,南边则是宁河平原。这么说来,死人荒漠的大小并不足以达到这样的视觉效果。 那就只剩第二个原因,死人荒漠的地势高于周围的地势,形成一个高度差,让人看不见周围的情况,造成一个与天相连的错觉。 水往低处流,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地下河的出口只可能在死人荒漠之外。加之宁河水本来就是从天山流淌下来的,就算汇入地下河也不会发生回流,所以,东方的大海,西方的悬崖和南边的宁河平原就成了可能。 宁河平原此时正处于极度的干旱状态,人口密集,如果出现水量堪比宁河的水流,不消几天就能传得沸沸扬扬,但他们到了蓟县这么久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可见地下河的水口并非在宁河平原。 第48页 剩下的大海和悬崖,大海是最有可能的,江流入海,这是穆子怀的第一想法,也是他所希望的。若出口偏偏出现在极难行走的悬崖之上,那宁河之难就难解了。 但是他也不敢肯定,只好说道:「东方或者西方,若遣人前去寻找,定能找到。」 皇甫云华看他说得信誓旦旦,剩下的三分怀疑也散了两分,笑道:「现在倒有了精神,刚才还蔫得像个茄子。」 穆子怀脸一热,站起来精神抖擞。「王爷,我们出发吧,只要出去了,宁河就有救了。」 ☆、第33章 两章 连发 第三十三章 有了希望,几天不喝水不吃饭的痛苦仿佛瞬间消失,这一天两人走出了很远,一直到筋疲力尽,连动一下手指都费劲的地步才堪堪停下来。 无论他们怎么努力,眼前还是看不到边的荒漠。 一到晚上,穆子怀就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睡过去就不会再醒来。 穆子怀醒来的时候视线有些模煳,一张人脸凑得很近,忍不住抬手将它推开。 「别动。」王爷的声音突然响起,把穆子怀绵软无力的手按下去。 「王爷......咳咳」一张嘴,满口的血腥味呛得他咳嗽了几声。视线下移,才看到自己嘴里含着一只手腕,手腕上的伤口鲜血不断流出,顺着喉咙进入身体。 皇甫云华一手拉着衣袖,另一只手的手腕按在穆子怀嘴边,见他乱动,手腕流出的鲜血都滚落在地上,只能收回来放在自己嘴边吸了几口,撕下布条绑好,看着地上的几滴鲜血,嘴边还沾着血道:「可惜了。」 「王爷,你餵我喝你的血?」穆子怀震惊的退了两步,满嘴的血腥味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更让他在意的是眼前这个大方的在自己手上剌开一个口子,给他喝血的是五皇子——敏清王爷。 「嗯,我怕你死了。」皇甫云华笑了笑,看了一眼不再流血的伤口。「醒了就出发吧,附近发现了一些枯萎的野草,应该很快就能走出去了。」 穆子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开口问道:「你不是要吃我的吗?」 皇甫云华回头沖他笑了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大气雍容的五官变得狰狞充满野性。「先养胖了再吃。」 穆子怀吓得浑身一寒,跑出去几步又发现王爷没有跟上来,于是折返,搀着王爷慢慢走。 「现在不怕了?」皇甫云华笑着,大半个身子毫不客气的压在穆子怀肩上。 穆子怀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又压上来一个人,一抬脚一迈步,走得极其困难。 「王爷就算是要活剐了小人,小人也不敢有半点怨言。」这句话穆子怀说得没有半点诚意,也没有精力加以掩饰,带着浓浓的敷衍的态度。 皇甫云华自然是听得出来,哈哈笑了两声,悄悄把身子的重心从穆子怀肩上移开,减轻他的负重。半开玩笑道:「若是本王真想吃了你,你也跑不了。」 「是,小人知道。」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穆子怀却知道,这位平时嘻嘻哈哈,不拘小节的敏清王爷,大光王朝的五皇子,说到便会做到,他也完全有能力做到。 顺着王爷指的方向又走了很久,周围的枯草确实多了起来,穆子怀看到了希望,身体叫嚣的不适一瞬间感受不到了。 「王爷,我们快到了。」穆子怀欣喜的叫了一声,脸上带着浓浓的喜色。「王爷?」 没有得到回应,穆子怀伸手拍了拍一直把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王爷。把他的脸扳过来一般,王爷双眼紧闭,纯色发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昏了过去。 「王爷?」 捏在王爷的脸拍了拍却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穆子怀皱着眉,眼睛里透出害怕,响起王爷几天前便扛着那些粮食跑了这么久,这几天也都是他一直坚持着,就有刚才的割腕餵血。 把王爷放在地上平躺,穆子怀仔细给他检查了一番,确实只是晕过去了,体力连续几天的巨大消耗,若是一般人早就垮了,亏他还能撑带现在。 拧紧眉毛纠结了半天,穆子怀才把心一横,壮士扼腕般抬起左手手腕,做足了思想工作,一口咬了上去。 「**!」 穆子怀低咒一声,疼得在地上跳了几下,抬起手,手腕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口子,别说让血流出来,就连血丝都不多。 他当初怎么下得去口? 眼睛一闭,穆子怀狠下心,又深深咬了一口,咬开血管,鲜血立即涌了出来,一百年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将手腕抵到王爷唇边,撬开他的嘴将鲜血灌进去。 手腕上的伤口并不大,血很快就止住了,穆子怀学着王爷之前的样子扯下布条裹起来,包了厚厚一圈才停下来。 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穆子怀扛着王爷继续向前走,一边碎碎念着:「你救了我一名,我救了你一命,以后我们就谁也不欠谁了。你可是王爷,以后可要念着我的好,带我吃香喝辣。」 没有受到任何回復,穆子怀乐在其中,不停的念叨着,担心自己要是停下来就没有力气走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的草木在逐渐增加,却还是看不到房屋和人的影子,背上的人昏得彻底,死沉死沉的拖着穆子怀的脚步。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扔在这里!」穆子怀颤抖着双腿向前迈了一步,「告诉他们我和你跑散了,回去就带着龙修龙磊跑路。」 第49页 「顺便把你的东西都偷走,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珍宝一起偷走。」 「好好一个王爷,却沦落到这种地方......」 「你也真的倒霉,和我一样......」 「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和王爷做兄弟......嘿嘿」 模煳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小黑点,穆子怀眯着眼睛,看到那个黑点动了动,越来越近。更远处立着一间小小的房屋。 有人! 「救命!」 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一句,脑中紧绷着的弦断开,穆子怀膝盖一软,和王爷一起重重摔在地上。闭上眼睛之前看到一张黝黑朴实的脸,终于放心的失去了意识。 「我们出来了......」 阿牛家附近的旱灾不算特别严重,多少还能长出一些番薯和土豆,家里甚至还养着一头牛,若不是娘亲染上了病,他也不会急成这样。 这个小村庄远离城镇,交通不便,有些闭塞,村里大多是以物换物,基本的生活用品也能换到。唯一不好的就是村里没有大夫,偶尔会有赤脚郎中定时来免费看诊。 可是这次等了一个月都没有等到郎中,听村里的人说外面闹了旱灾估计郎中不会来了。 阿牛惦着家里正在生病的老母亲,今天刚收拾了东西决定上县城请大夫到村里替母亲看病,刚走出村子没多远,就看到两个人影竟然从死人荒漠里出来了,还没等他走进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昏迷前还对着自己喊了一声救命,阿牛有些犹豫,他此行是去请郎中的,家里老母亲的病以及不能耽搁了。 可是附近没什么人会路过,要是自己就这么走了,他们要等到别人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不能见死不救。 阿牛一琢磨,牵过了家里的牛,将人放在牛背上驮回了家。 第三十四章 穆子怀自一次坐牛车,当然,这也是敏清王爷的第一次。 左右摇晃的马车吱吱呀呀的响,慢悠悠前进着。马车上一共三人,皇甫云华,穆子怀,还有那个昏迷之前看到的人。 「大哥,还有多久到啊?」穆子怀两只手扶着牛车两边,不让自己的身体跟着一起左右摇晃。 「快了快了,俺的牛车快着呢,不消日落就能到。」名叫阿牛的男人回过头,黝黑的脸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有些憨憨的,但又让人心生好感。 今天晚上就能到,可是穆子怀能不着急吗?五天,五皇子失踪,生死未卜,也不知道任丹枫和陈县令会急成什么样。万一上报了朝廷把事情闹大,那些闹事的村民都没有好下场。 「子怀,坐下。」皇甫云华微微合着的眼睛睁开,看了一眼急得抓心挠肝的穆子怀,开口唤道。 穆子怀抓着牛车,屁股稳稳地坐在稻草上。「王爷,我坐着呢。」 「本王的意思是,过来这里。」拍拍身边的位置,皇甫云华再次开口道。 扶着扭着一点一点挪到王爷身边坐好,穆子怀有些不情愿,目不斜视。 皇甫云华无声的嘆了口气,伸手将穆子怀紧紧抠着牛车的左手抬至眼前。「手上的伤怎么样了?好些没有?莫要用力,小心伤口崩开。」仔细检查了一番包扎好的手腕,皇甫云华轻声提醒。 「咳咳。」穆子怀咳嗽了几声清嗓,「已经无碍了,王爷才应该多加小心才是,现下没有药材,等回去了一定要尽快敷上药。」默默将左手抽回,放在膝盖上。 「本王的伤不碍事。」皇甫云华笑道:「哪里像你,把自己的手咬得血肉模煳,没有分寸。」 穆子怀干笑了一声,微微拉远了和王爷的距离。「情急之举,情急之举。」 看到穆子怀的小动作,皇甫云华目光微沉,脸上的笑意散去一些,不再说话。 傍晚,阳光散尽之时,牛车终于到了蓟县城门外,为了防止阿牛的牛一进城就被宰杀分尸,牛车被藏在了里城门有一段距离的山坡后。 「阿牛,你且随我们进去一趟,到了衙门,就将许诺你的银子给你。」 「好嘞。」阿牛点点头,家中老母病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有钱进城里治疗,幸好昨天出门遇到了这两人,把他们救回家后,答应送他们去一趟蓟县,报酬不用太多,只需要治病的十两银子即可。 现在进去拿了银子连夜出发,差不多深夜就能回到家中,明天就可以带着娘亲看诊。这么一想,阿牛脚下快走几步,跟着两人进了城门。 城门内的情况还是和五天前差不多,路上没有多少人,只有阴凉处坐着几个黑乎乎看不清样子的人。 「我们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不会又被抢吧?」对于几天前的惨状,穆子怀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 皇甫云华一派坦荡,不咸不淡答曰:「不会,我们身上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穆子怀还是有些担心,尽量放低了脚步声。三个人穿过几条街,都是和之前的场景一样,荒凉空旷,死气沉沉。 衙门的大门紧闭,恐怕是任丹枫两人担心难民闯进来锁上了。 穆子怀上前敲了几下大门上的黑油铁环,过了一会儿门勐地被拉开,激动的陈县令沖了出来,围着王爷转了几圈,差点嚎啕大哭:「王爷,您可回来了!」 任丹枫紧随其后,快走两步出了大门,对着王爷深深弯腰行礼,粗狂的声音有些激动。「王爷,小人应了您的吩咐。五天,若是您今天不出现,写好的奏摺就要送上京城了。」 第50页 皇甫云华点点头,抬起脚走进衙门大门。 穆子怀一听,恍然大悟,原来王爷早已和任丹枫说好了,自己还白白担心了这么多天。 任丹枫这才顾得上穆子怀,凑过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到他手腕包扎的伤口时皱起了眉。「受伤了?」 「没有。」穆子怀抬起手腕看了看,已经不会疼了。「我自己啃的。」 一旁的陈县令表情微妙,心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竟然饿成这样,刚才见王爷手腕上也缠着纱布呢。 向两人介绍了阿牛,一行人回到衙门后的县令府邸。 刚坐下,任丹枫捧着两个封信递给皇甫云华。一个褐色信封用火漆粘上羽毛封口,盖着几个官印,其中一个官印是老鹰翱翔的图画,是从敏清王府送出来的。另一个黄色封皮,同样用火漆封好,右下角盖着皇上的印章。 皇甫云华先打开挂上羽毛的王府信封,扫了两眼后随手递给穆子怀,又拆开了另一封信。 穆子怀接过信件,看出这是一封紧急家书,但既然王爷递给了自己,还是忍不住看了起来。 这封信从三日前便发出,昨日刚刚抵达。起笔的是王府的老管家,提及了自赈灾队伍出发后一天,朝廷彻查的一起贪污案。 这起贪污案影响很大,短短几日便有不少官员下马,其中被着重提及的是当朝驸马曾青。 曾青是骁骑将军曾毅勇之子,弃武好文,三年前科举高中状元,而后与三公主皇甫傲薇成婚,按本朝驸马一律不参朝政,不得不离开朝廷。 而这次贪污案抓出的幕后之人便是骁骑将军曾毅勇的远亲,按连坐之法,曾青也被牵连入狱。但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不忍他入狱受苦,遂进宫向皇上求情,跪了一天一夜。皇上心生怜悯,许诺放了驸马,但骁骑将军却被抓出也曾贪污受贿的证据,铁证如山。 光成皇帝大怒,这骁骑将军正好便是十年前被查出贪污剋扣军饷的镇北将军的手下,不待将驻守边关的骁骑将军押送回京,竟是发出金牌诰命,当场就处斩行刑。 曾青在狱中受了重刑,醒来便得知家中父母已被处斩,又惊又悔之下吐血昏迷。再次醒来后连夜进宫,却被守卫拦在宫门外。 曾青生性倔强,上书其父的冤屈,日日将血书送入宫中,跪在宫外,只求皇上一见。 傲薇公主眼看驸马一日日消瘦下去,面色苍白入纸,如同行尸走肉,再次进宫面圣。 曾青这才走进了御书房,一进门便跪在地上,且先不提欺负骁骑将军的贪污是否冤屈,却先请命愿从军远赴边关,愿意身替其父之责,戍守边关,保卫疆土。 光成皇帝这几日被公主和这个倔强的驸马烦得头疼,此时既然他自己要走,怎么会不同意,当场便应下来。 站在驸马旁边的傲薇公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听到驸马自请从军,更是眼前一花,心痛之下跪倒在地,请愿若是驸马既入边关,公主也要随同。 广成皇帝对自己的几个公主一向是宠溺的,但听到这等请求怎么会答应,立即拍案回绝,随即不等辩驳,换来侍卫将两人带出了宫,后不再见。 三天后驸马曾青随新兵出发前往边关,三公主却早已换了一身武装,骑着高壮大马,不顾众人阻止,带着刚刚足月的婴孩,硬生生闯出了京城,随驸马而去。 这些本只是让穆子怀心生感慨,三公主念及驸马手无缚鸡之力,亲身相护,致死相随,是感天动地的□□,但信件末尾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穆子怀满腔的感慨统统消散,化作一声咒骂,差点脱口而出。 王府管家寄来的信件末尾,用小小的写着一行字:龙修已随军出发至边关。 ☆、第34章 安抚难民 让他别去,他还是去了! 穆子怀深吸几口气,终于知道了王爷将信递给他看的目的。 「皇上一见派遣了五千新兵前来,军粮和军饷也会相继送到。」相对于穆子怀得到的坏消息,王爷手中那封从宫中送出的可算得上是极好的消息了。 任丹枫也是面露喜色,难掩激动之情。 皇甫云华好心情的够了勾唇角,又扔下一个好消息。「此次本王与子怀一行,还找到了解宁河无水之难的法子。」 说完给了穆子怀一个眼神。 穆子怀提起精神,那边龙修不顾自己的劝告,竟然先斩后奏直接跑到了边关。这边王爷却已经将自己尚有些拿不准的事说了出来,只好接着他的话头道:「的确,确实找到了一些线索,但可不可行尚且不得而知。」 刚给了阿牛一带银子,将人送走的陈县令哪里管穆子怀之后所说的什么拿不拿得准,一走进来听到找到了法子又有了线索,笑得髮际线都快弯了。「王爷,这么说蓟县的大旱能解了?」 皇甫云华点点头,想到什么表情又严肃起来,随即道:「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那些逃荒来的难民。」 不错。 经王爷这么一提,几个人才想起来,现在衙门外的百姓虎视眈眈,若是军队先赶到还好,如果军饷和军粮到了,那些饿得什么都不顾的难民估计也会上手抢过来。 「三天之内,朝廷的军队便会抵达,在那之前,定要将那些难民安抚,切不能让他们抢粮。」 王爷命令一下,三人连忙拱手应是,表情严肃,想起几日前被追的狼狈,不禁觉得此事有些困难,却又不得不做。 第51页 连夜商量了计划,第二日天还未全亮,四人便出了门,陈县令换上了干净的官袍,王爷穆子怀和任丹枫三人便衣随后,向着难民聚集最多的街道走去。 陈县令皱着一张苦瓜脸,有些不情愿的走在最前面。 「陈大人,你且放下心来来与他们说明情况,他们多半会理解你的。」任丹枫开口安慰道。 但显然没有收到效果,反而几乎马上就会哭出来,陈县令颤抖着声音:「大人,我......我我我没事。」 穆子怀有些担心,但此时此地,能都出面安抚百姓的,除了王爷就只剩下陈县令。王爷是皇子千金之躯,身份尊贵,断然不能直面那些如狼如虎的难民,这个重任便落到了陈县令的身上。 上前轻碰了一下陈大人僵硬的手臂,「倒是若有不对,我们会保护你,大人你只管跑就好。」 陈县令扭过头对着穆子怀笑了笑,嘴角僵硬的向上提,有些勉强。 几天下来,城内逃荒来的难民由于没有食物和水,已经身体不好的便抗不下去,在烈日炎炎下永远闭上了眼睛。只剩皮包骨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墙角,高温催出的腐烂尸臭引来一群苍蝇,嗡嗡围着尸体飞着。 一些死去时间还不长,尚未腐烂的尸体上挂着几个血淋淋的扣子,尚未还有些肉的臀部被利刃割去,留下两个碗大的坑。 没有人想去深究这些伤口出现的原因,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街上的阴影下躺着几个人,一动不动,不知道生死。但是他们知道,两边的房屋里还藏着更多的难民,凶蛮霸道,才能在众多人中抢得一处安身之所。 四人站在路中心相互对望,任丹枫手里拿着一个圆盘大小的大锣,王爷点头示意,木棒敲击铜锣。 震天的锣声响起。 任丹枫一鼓作气,继续将手中的的大锣敲得哐哐作响,安静的街道上瞬间变得嘈杂。街角熟睡的人,屋内纳凉的人,都纷纷被惊醒,推开门,站起身,脾气暴躁的面露不善,稍有耐心的面无表情,看着那四个人。 见人都出来了,陈县令抬抬手,锣声停下来,余声还在街道中迴响。 「咳咳。」清了清嗓子,陈县令上前一步,挺直了背,一直皱着的眉目舒展开,表情严肃,目光威严,官威显露。 「乡亲们,我乃蓟县县令,连月来宁河一带江河干涸,滴雨未落,以致庄家枯死,无水无粮,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幸天佑我,皇上已经派遣了五千精兵,马上就会抵达蓟县,帮助我们修筑水渠,引水入河,祝大家脱离苦难。大家且放下心来,不日就会有粮入城,到时候大家可随军队一起修筑水渠,以换取粮食。」 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陈县令的声音,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还算柔和的晨光正好照在他的额头,逼出了细细的亮晶晶的汗珠。 陈县令心里打着鼓,眼前这下人几天前还把他打了一顿,追着他们跑了大半个城。消瘦的脸上沾着污垢,眼睛发亮,看上去有些兇狠。悄悄吞了吞口水,宽大官袍下的双腿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若是有执意不听者,一旦军队入城,将以违反军纪处置!」拔高了声音,陈县令按照计划狠狠打下一皮鞭。 接下来就只能看他们的意思了。 陈县令松了口气,微微侧身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王爷,却没有得到任何指示,只好不自在的转头,继续担当着最高领导者的角色。 「我的相公死了。」 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声音小小的。众人回过头,看向屋檐阴影下的角落里。 「我的戚郎,被他们吃了!」 穆子怀愣住了,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刚才在墙角看到的那具尸体。 「他被吃了!」仿佛为了提醒自己,那个女声再次喊了一遍,尖利的声音传开,针一样扎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陈县令呆在原地,不知做何动作,一个瘦小的身影就窜了出来,带着黑泥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挠了一下。 「啊!」 陈县令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退后两倍,那个人影又扑了过来,几乎挂在他身上,不断撕咬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穆子怀上前一步,想要将人拉开,却反被她一口咬在受伤的手腕上,疼得皱起了眉。 任丹枫人高马大,从那女人身后一把将其抱住,要把他从陈县令身上拖下来。哪知那人死死咬着陈县令的肩膀不松口,若是强行拉开,恐怕会被他咬掉一块肉。 陈县令已年过半百,那里受得了这种痛楚,疼得龇牙咧嘴,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众人竟然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 皇甫云华皱着眉,目光如炬,将挡在前面的任丹枫推开,将那女人从陈县令身上扯开一点缝隙,手刀一击,这才将她打昏。 纵然一击昏迷了,嘴里还咬着陈县令的肩,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官袍。 扭着那女人的下巴,让嘴松开,陈县令才终于得以自由,捂着伤口也不敢喊痛,急退几步,不敢再靠近那女人。 失去意识的女人被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身上灰色的粗布衣服破破烂烂,沾着污垢,脸上被泥煳得看不清五官,只有眼睛周围被泪水沖刷出一条痕迹,嘴边还留着陈县令的血。 「带回去吧。」 第52页 皇甫云华松了口气,皱着的眉头从未舒展,锋利的目光将屋檐下,房屋内,街道两旁的人都扫了一遍,朗声道:「此事可以不追究,但日后若是在发生,决不轻饶!」 任丹枫一把将地上还在昏迷的女人拉起背在背上,几个人往衙门走去。 能得到这样的效果就够了。 这些人说到底也是穷苦百姓,只求你那个安稳过日子,抢粮也是被逼无奈,还被人赶出了家园,现在朝廷能再次接纳他们,只要真能提供他们吃住,此事就能平息。 至于那个女人......闹饥荒的时候尚且还有易子而食,若真要彻查下去,不知道会闹到什么时候,恐怕还会让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民心再次动盪。这种事情,想必动手的不止一人,谁也不能脱罪,还不如就此打住。虽然对那个女人来说太不公平,但也是别无他法。 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能对她多加补偿。 蓟县衙门内。 「王爷,把她带回来没事吗?」陈县令肩上的伤口包扎着,刚才脱了衣服才知道自己的肩膀都被她咬得肉都快烂了,疼得他不住咬牙。 皇甫云华点点头,「给她一些补偿,再送出去吧。丹枫,这几天她就由你照顾。」 任丹枫点点头,那个女人已经被放进了客房,他临走前还将门反锁了,就怕她醒过来又闹起来。 「后天,军粮将会抵达,到时候一定要看好了,绝不能在发生抢粮的事情。」皇甫云华表情严肃, ☆、第35章 旧人相见 第三日傍晚,蓟县城门前聚集了很多人,有面黄肌瘦的难民,也有王爷县令,无一不是翘首以盼,望着官道的尽头。 一群人一直等到夜幕将至,几个黑点才出现在天边。车队慢慢的前进着,直到看清车上贴的官印和大旗,才发出震耳的欢庆声。几个难民喜极而泣,跪趴在地上亲吻着土地,感谢着上苍和皇上对他们的怜悯和慈爱。 穆子怀松了一口气,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人力物力,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运送官粮和军饷的是朝廷里掌管粮仓的杨砌大人,养得脑满肠肥,躺着马车里一边抱怨一边扇着风,衣服大敞开,露出白花花的油肚。直到马车外的小厮跑来报告蓟县到了,这位大人还不想起来,只是敷衍的哼了一声。 「敏清王爷也在城门口。」车外的小厮又说了一声。 「你怎么不早说!」一听五皇子也在外面,杨砌一个鲤鱼打挺,却没能成功坐起来,满身的肥肉又让他摔回了卧榻上。接着又跌跌撞撞的起来,手忙脚乱的整理着官袍。 车队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最华贵的一辆马车左右摇晃了一下,满脸油光的杨砌走了下来。 陈县令连忙上前两步迎接,终于看到粮食的激动心情尚未平復,此时声音还有些颤抖。「小人是蓟县县令,大人一路还顺利吗?」 「顺利。」杨砌敷衍一声,脚步未停,笑得满脸褶子迎向皇甫云华。在离他两步停了下来,大大鞠了一躬。 「王爷,小人给您请安了。」 皇甫云华摆摆手,并没有看他,而是将那十辆马车打量了一遍。「都在这儿了?」 杨砌虽然低着头,但也知道王爷所指的是身后他运来的东西,不敢怠慢,连忙回道:「这只有十辆马车,小人担心王爷等得急了,便带着先行一步,余下三十辆军粮和军饷随军队一同出发,估计深夜就能到。」 皇甫云华满意的点点头。「杨大人辛苦了,进城吧。」 「是是。」杨砌点头哈腰应是,大掌一挥,身后的马车开始缓缓移动,向着城内前进。 十辆马车,三辆装的是军饷,其他的马车上都塞满了粮食。饿得左右不辨的百姓看到那些装满米面的车眼睛都绿了,若不是尚能看清那车上印着的官印和马车两边穿着盔甲护卫的士兵,恐怕就如之前一样冲出去了。 为了防止百姓哄抢,十辆马车直接驶进了衙门后院,大门紧紧上锁,时刻防备着。 走进客厅,杨砌一双眼睛滴熘熘转着就将房里的东西摸了个清透,忍不住摇头嘆息。「陈大人啊,你说你这客厅怎么破成这样?这不是让王爷遭了罪了吗?」 陈县令苦着一张脸还没说话,皇甫云华就笑着把话接过来。「杨大人是来得晚了,要前几天来可连饭都吃不上。」 开玩笑的语气让杨砌抖了抖身体,浑身的肥肉也跟着颤三颤。「哟,临出宫前皇后娘娘才让小人帮忙看看王爷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瘦了啊,有没有生病啊,就怕您受了苦,没成想倒真是遇了难了。」 「杨大人可千万不能和母后提起这些,要让她担心,做儿子的可就罪过了。」皇甫云华连忙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急。 杨砌嘿嘿笑了一声,脸上的肉把眼睛都挤没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王爷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莫让皇后娘娘担心啊。」 皇甫云华点点头。「这是自然。」 陈县令插不上话,只好跑到后院将那十辆救命的马车看了几遍,最后满面红光的进了厨房准备吃的。刚把饭做出来,任丹枫就摸了进来。 为了这袋拼出命才带回来的大米,陈县令可算得上精打细算,虽然现在军粮已经到了,但也一点没有放松。 此时看到任丹枫进来了,就差趴在饭桌上护着饭了。 第53页 「任先生,你怎么进来了?」 任丹枫挠着脑袋傻笑了一声,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碗。「那个姑娘醒了,我给她弄点吃的。」 「啊,那个姑娘。」陈县令动了动身体,手收回来。「她醒了?现在她......怎么样?」一想起那个姑娘,就感觉肩上的伤口一阵阵发疼。 「醒是醒了,就是......」任丹枫顿了顿,又指着饭道:「还是先给她弄点吃的吧。」 盛了一碗饭,又加了些咸菜,任丹枫才离开。 深夜,陈县令做的简单饭菜才摆上饭桌,几个人顾不得高低贵贱,都围着桌子坐下来。 杨砌一扫就将桌上的清粥和咸菜看了过来,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知县的生活竟然苦成这样,五皇子竟也待了这么多天,真是奇了怪了,京城里向来焚香列鼎,挥金如土的敏清王爷怎么现在能吃苦了? 「这些日子当真的苦了王爷了,难怪皇后娘娘放心不下,老惦记着王爷。」杨砌摇头,看着桌上的菜下不了口。 皇甫云华苦笑一声,筷子从桌上转了一圈又收回来。「杨大人刚来还不习惯,外面可是连这白粥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稀罕美味了。」 杨砌摇摇头,嘆了口气。「长孙大人也是,怎么能将王爷送到这等苦地方来。真是......唉」 「不说这个,」皇甫云华笑了笑,没有接腔,而是转而问道:「杨大人此次过来不知道要呆多久?」 「这个......」杨砌笑了,脸上的肉堆砌起来,把眼睛挤没了。「宫里近几日都忙着收粮赈灾,小人这次出来这几天不知道又积压了多少工作,实在脱不开身,不能久留。」 「这么说真的不能多待几天?」皇甫云华微微低着头,声音中透着失望。 「实在脱不开身,走不开啊。」 皇甫云华笑了笑,刚想说话,咋咋唿唿的陈县令就沖了进来,高扬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喜悦。 「王爷,军队到了!」 一直低头喝粥的穆子怀微微站起身来,耳朵微微向门口倾斜,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王爷,看来他们提前到了。」杨砌微微一笑,话音刚落,一个身穿军装的高壮男人走了进来。 顾力本来带着一批新兵准备前往边关,没想到刚抵达边关,皇上的一道金牌就将他紧急召回,命他率领另外五千新兵前往宁河一带赈灾。 一想起那些新兵,他就高高皱着浓黑的粗眉,目光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五皇子身上。上前一步,扶刀弯膝,双手抱拳。 「参见王爷,末将顾力率五千新兵前来赈灾。」 皇甫云华并未站起来,但心中的喜悦染上了眉梢,浸进了眼底。「顾千户起来吧。」 顾力应是起身,又抱拳道:「五千......新兵,已经在衙门外等候差遣。」 「夜深了,先安排他们住下吧,赈灾的事明日再议。」皇甫云华心情大好,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细微动静。 这五千新兵就如同一张白纸,以后要画上什么图案,就全凭自己的意愿。一想到这点,皇甫云华嘴角的笑意加深,父皇会这么轻易便同意将新兵外借,实在是有些想不到。 不过他最终还是做到了,这里山高皇帝远,有新兵,还有充足的军粮和军饷,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这也是皇甫云华愿意前来赈灾的原因,自古福祸相依,乱世才能出杰。 「是。」顾力点点头,接着说道:「军队会驻扎在城外,随时等候王爷的吩咐。」 皇甫云华满意的点点头。 穆子怀脸上挂着笑,认出眼前这人真是那日给刀头下令行刑的人,又听五千士兵已经到了,心里更是喜悦。 身边的陈县令脸上洋溢着笑,一听那五千士兵正在衙门外,甩了甩宽大的官服往门外走。 「陈县令,你去干嘛?」穆子怀一把拉住他,开口问道。 陈县令嘿嘿一笑,指着门外,小声道:「小人还未见过这么多士兵,这次正好出去看看,那可都是救苦救命的救星啊。」 穆子怀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在说什么的王爷三人,任丹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随你一起去看看。」 两人走得飞快,出了饭厅,穿过前院,来到衙门大门口。 五千名士兵整齐的站在衙门前,前面一排每人手中持一火把,照亮了队伍。火把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陈县令伸着脖子看了看,火光映得脸上的笑容灿烂非常。 穆子怀眯着眼睛,夜晚让他眼睛的能见度下降,但也能看清门口士兵列出的方队。 过了一会儿,王爷和顾力千户走了出来,后面跟着胖的圆滚滚的杨砌。 「王爷,末将先带士兵回去了。」 皇甫云华点点头,将站满街道的士兵扫了一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蒙上了一层冰霜,深入眼底。 「千户回去吧。」 顾力上前指挥着士兵重新排列,五千人浩浩荡荡开始撤离。 士兵刚走,皇甫云华咬牙,转身离去。 穆子怀旋过身准备离去,一个小小的声音却闯进了他的耳朵里。 「哥,你说朝廷为什么把我们抓到这里来?」 「呸,老子怎么知道,快走快走,走了一天,累死老子了,还不如乞钱呢。」 ☆、第36章 民妇苏叶 第三十七章 第54页 听到这个声音,穆子怀身体勐地一顿,连忙回身将前进中的队伍看了一遍,没有找到那两个身影,却让他的心瞬间皱缩。 刚才只是扫了一遍没有看清,现在他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这些士兵竟然有好多都很面熟,看来看去才发现,这些人分明就是京城东三街上的乞丐流氓。而且很多士兵都年纪不小,脸上挂着长长的皱纹,走起路来也慢腾腾的,这样的士兵超过了一半! 这支五千士兵的队伍竟然全是由老弱病残,乞丐流氓组成。而刚才那两个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正是好久不见的冈氏兄弟,他们竟然也随军到了这里。 军队越走越远,离开了县城,这些人将会在城外的空地上驻扎,帮助当地的百姓度过旱灾的难关。 这就是皇上推迟了这么多天凑出来的军队? 穆子怀皱着眉,想起刚才王爷脸上的寒霜,恐怕他已经发现了。好不容易求来的军队竟然被滥竽充数,这么一来,宁河之灾如何解得? 第二日一早,许是看出敏清王爷心情不好,杨砌也不再多留,还没吃饭就先行告辞准备回京。王爷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门相送。 「王爷。」 任丹枫走进前厅,环视一圈,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心里纳闷,昨日他急着去照顾那个被安置在客房的女子没有回前厅,但也听说了京城派来的五千新兵已经在城外驻扎。这等喜事,陈县令也就罢了,为什么大家都愁眉不展? 「王爷,那名女子醒了,她想要见见您,现在正在外面侯着呢。」小心的将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任丹枫看了一眼王爷的脸色,生怕自己说的不是时候。 「醒了?」等了很久,皇甫云华才动了动,一直低垂的视线转到任丹枫身上。「让她进来吧。」 陈县令一听那人要过来,身子轻微一抖,感觉肩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任丹枫微微松了一口气,直接转身沖门外喊了一声。 「苏姑娘,你进来吧。」 宁河一带处江南地区,美丽富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遍地绮罗,盈耳丝竹。这样的一方水土养育了温婉的女子。身材娇小,容貌秀美,婀娜多姿,余音甜美,就如同此时正走进来的人。 「民妇戚苏氏参见王爷。」 陈县令瞪大了眼睛,等着跪在地上的人,怎么也想不出眼前这个娇小的姑娘就是那天发疯似的咬着自己不放的人。 皇甫云华挑眉,座下的人一身粗布白衫,相对于女子还说过于宽大,只得紧紧束起腰带才能穿稳,又凸显出她纤细的肩腰。巴掌大的鹅蛋脸,皮肤光滑细腻,青丝挽起用一个简单的簪子固定,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来的清丽脱俗,可登大雅之堂。 「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名叫苏叶,一年前嫁予吴县戚氏,没想到适逢旱灾,新上任的县令命每人上交十两银子,不从便被赶到蓟县。戚郎几日前突患重病,民妇自幼学过一些医术,欲前往山中採集草药,没想到刚回来,就看见......」 说到后面,戚苏氏已经泣不成声,含着泪看着敏清王爷。心里只记得早前任大人同他说的话。 眼前这位是京城派来赈灾的大人,有了冤屈他是做得了主的。被赶出家门,相公被生食,这份苦,这份痛,眼前这个人,一定能做主。 皇甫云华点点头,并没有表态,而是又仔细将她打量了一遍。「你说你会医术?」 苏叶眼睛一亮,连忙说道:「会一些,父亲是吴县的赤脚大夫,多少有些名气。」 「这样。」皇甫云华若有所思,「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尚有一弟弟,几日前逃难去了北方。」 「你且先在王府内暂住几日,待我命人将你弟弟找到,便送你过去团聚。」 「大人!」苏叶提高了声音,原以为王爷会因为自己尚会行医将自己留下,没想到确实要把自己送出去。这样一来,戚郎的仇如何得报?「民妇不想回去,民妇想跟着王爷,求王爷收留。」 苏叶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任丹枫看在眼里,有些着急。这位姑娘一醒过来时就寻死觅活,好几次若不是自己去的及时,差点就没了。好不容易以王爷的身份将她自寻短见的念头消下来,现在王爷这么一说,恐怕又会有什么不好的念头。 「王爷,这......」任丹枫记得头上冒汗,身材娇小的苏叶还在不断磕着头,仿佛王爷不同意就不会停下来。 心没由来的一缩,这么瘦小的身体,连自己一半都不到,仿佛随手一捏就会湮灭,可是在这副脆弱的表象下面却蕴含着多大的力量,这种倔强和坚强足以支撑她扑倒陈县令身上撕咬,足以让她长跪不起,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似乎已经看出任丹枫想要说什么,王爷抬手阻止,语气强硬,不容质疑。「明日我便派人寻找令弟,下去吧。」 此话一出,苏叶勐地抬起头直视上座的皇甫云华,额头上的伤口留着血,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眼睛亮的惊人,陈县令正要训斥她的无礼时,她又勐地起身,转身跑出了房间。 「丹枫你看过那些新兵了没有?」不等任丹枫开口,王爷突然把话题拉到另一边,声音中包含着薄怒,原本闷热的房间里突然多了几分凉气。 「没有......」任丹枫愣了愣,有些支支吾吾的。 第55页 「城外。」皇甫云华摆摆手,似是不愿多说。 任丹枫终于发觉恐怕是出了事,也不再多问,转身便走。 「等等。」一直站在门口的穆子怀拉住他,微微皱眉。「我同你一起去。」 去证实一下昨天听到的那两个声音。 任丹枫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两人一路疾走,一刻钟便来到城外。 数千顶帐篷整齐排列在山坡下,四周都有士兵在守卫,穿着干练的军装,站在营地边缘却有些七歪八扭。 「王爷命我来找顾力千户。」任丹枫走到营地前,对着一个守卫的士兵道。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被他杵在地上当拐杖,身子也站得歪歪斜斜,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高抬着头,睨着任丹枫道:「你是谁?千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任丹枫高高皱起了眉,往他身后的营地里看了看。正好几个士兵路过,一眼看去,竟然都是年过半百,比陈县令年纪还大的人。深航的衣服穿的松松垮垮,走起路来也是歪歪扭扭,毫无军人之姿! 这些,都是京城派来赈灾的士兵? ☆、第37章 计划筛选 第三十八章 冈平感觉自己也是倒霉到了家,平白无故和弟弟躺在大街上睡觉竟然也会被抓起来充军,被随便塞了一件军装和破旧生锈的武器就莫名其妙的来找到了这里。 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简直热得不像话,比他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都热得让人无法忍受。 「哥,我们什么时候能从这里离开啊?」弟弟冈正粗壮着嗓子抱怨了一声,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他脱了,光着膀子来回走动。 「你特么别晃了,晃得老子眼晕。」冈平咒了一声,同样光/裸着的上身渗出一串串汗珠,他向来体热,要冷些还扛得住,热却是一分都受不得。 「这帐篷里怎么这么闷,我还是出去吧,哥,你走吗?」冈正抖抖身子,汗珠滚落在地上,打湿了地上的泥土。 「外面更热,滚,别来这烦老子。」冈平身子一歪烂泥一样躺倒在椅子上,仰着头闭上眼睛。 冈正撇撇嘴,搓了搓身上的汗珠,也没有穿衣服,直接打着赤膊出了帐篷。 刚走出几步就被外面的热浪扑了一身,冈正低咒一声,难怪外面没什么人,都宁愿蒙在帐篷里也不愿出来。 把额头上的汗珠甩落,冈正继续向前走着,在他看来外面太阳虽然大,但没有帐篷里闷,坐在里面透不过气来。 沿着营地边缘走了一会儿,身上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汗水浸没引起细碎的疼痛。 冈正口渴了,可是这里最缺的就是水,就连每天的饭食都是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汽。 算了,还是回去吧。这么打算着,还算安静的营地里却传来了人声。 「你们快滚,小心大爷不客气!」 这是今天守卫的士兵的声音,以前是专干摸人荷包的活,被抓了以后和他们一样被押来充军了,同是一路人,几个人在这路上早已经打成了一片。 听这样子相适合别人起了冲突,多少算个朋友,这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冈正心里火气上涌,顶着烈日快走几步,离他们尚还有几步就吼了出来。 「干什么呢?没事找事?」 几个正在对峙的人听见声音回头,守卫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正是这几天在这群人里小有势力的冈氏兄弟中弟弟,连忙笑了起来。 「原来是冈二哥,喏,这两个人非要往里闯,说要见见我们千户大人,赶都赶不走。」 「你们?」冈正环抱双臂,粗壮的手臂和高高鼓起的肌肉无声的宣示着威胁。匪气十足的脸上带着不屑和恼怒,视线向下睨着两人。 穆子怀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反倒是自己早已不是之前落魄的样子,纵然之前有过交集,他也没认出自己。 本来眼前这人已经满身痞气,现在又来一个光着上身,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匪徒气息的人,脾气再好如任丹枫也忍不住冒了火气。 「我们是奉王爷的命令来找顾千户有要事。」 顾力顾千户在军队中也算小有名气,治军有方,军纪严谨,在战场上也里过几次军功,任丹枫实在想不通为何这样的人手下的兵会这么不堪入目。 是朝廷方面出了问题?还是这次召的新兵有问题? 「王爷是谁?老子不认识,哪里凉快滚哪里,老子正烦着呢。」冈正扭扭头,皱着浓眉,身上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了,流了这么多汗,身上黏黏煳煳不舒服。 任丹枫没有回话,老实的面孔透着怒气,眼睛中罕见的放出锋利的光。 冈正被他瞪得浑身发毛,还以为是身上太脏了,有了虱子,同样不耐烦的看了过去。正准备开口再说两句,那人却愤愤的转身离开了。 穆子怀一直没说话,从看到冈正开始就一直在四处看着,以为哥哥冈平也会出现,没想到等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任丹枫离开是还盯着冈正看,刀头得到报应之后,穆子怀就没有再找过他们,一命偿一命,虽说这两人也是害死烟老头的兇手之一,但若是他们以后不再作乱欺人,他便不会再就着他们不放。 不过他一定会看牢他们,一旦有错,就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 第56页 「看老子干嘛?找死啊。」冈正摸了摸脸,咒骂脱口而出。 穆子怀不语,转身追上任丹枫,不再理会他。 「王爷。」脚还未踏进门槛,任丹枫已经先开口,高高皱着眉。「那些士兵有问题。」 皇甫云华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先听任丹枫怎么说。 「粗制滥造,滥竽充数,用不得。」 任丹枫所说的皇甫云华哪里不知,可是身后尚有一群随时可能爆发的难民,若是知道他们好不容易等来的救援只是敷衍,恐怕又会掀起一波不小的风浪。「你们有什么看法?」 「陈县令,那些军饷和军粮有没有问题?」任丹枫回头沖愁眉苦脸的陈县令问道。 「比预计的少,若节省一些尚能渡过三个月。」 「士兵太多了,而且大多数都没有开凿水渠的能力,性格散漫,能不能听从军令也是一个问题。」人多粮少,这批士兵的到来并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带来了新的困难。 「人手必不可少,但也不能养闲人,将那些士兵重新筛选一遍,将年轻力壮的而留下负责开凿水渠,剩下的若老实些就让他们负责后勤,没有能力还不听从军令的,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晚上让顾力来见本王,此时还需和他商量一番。」皇甫云华点点头,提出了初步的想法。 傍晚,顾力再次登门,这次谈话的人里没有陈县令,穆子怀不方便发表意见,在一旁观看三个人的刀光剑影。 「早前听说顾千户已经带领新兵到了边关,为何又突然折返?」王爷笑着,脸上带着随性的不在乎,仿佛只是随便提起。 「朝廷有命,不得不从啊。」顾力出身军人世家,从小习武,对自己也是极为严苛,此时坐在椅子上也挺直着腰杆,真正的站如松,坐如钟。 「也是。」王爷撇撇嘴,语气中出现几分抱怨。「本王也被派来这鬼地方,唉。」 顾力不语,对于这位五皇子,他向来是不喜的,为人轻浮,办事纨绔,若非对方身份尊贵,是绝入不得他的眼的。 皇甫云华微微低垂着头,手指沿着空荡荡的茶杯边缘滑动着,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顾千户来这里也可惜了,现在北边匈奴行事嚣张,恐有崛起之势。现在的士兵能力越来越差了,难怪战事越来越紧张。」 「这个......」顾力知道五皇子所说的是这次随他来的五千新兵,对此他也无可奈何,当初他接到皇命的时候虽然有些疑惑,但此行所谓赈灾,有利于百姓,便离开边关来了,却没想到朝廷却给他派了这么一群烂泥。 他简直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新征的士兵,一路上若不是他软硬兼施,恐怕早已经跑了不少人了。 「本王与县令商量了一下,这次朝廷派来的士兵人数众多,不如将其分成两部分,一些负责开凿水渠,而另一些则可以负责採购等事宜。分工合作,事半功倍。」招待合适时机,皇甫云华适时将激活提出来。 「赈灾事宜一切听从王爷指挥。」 皇甫云华点点头,对于顾力的反应很满意。「既然如此,明日本王就同丹枫和子怀一同去一趟军营。」 短暂的谈话由此画上句点,之后便是相互闲聊,当王爷谈及已经找到宁河消失的原因时,顾力大吃一惊,没想到纨绔皇子才来没几天就有了这么大的进展。 「这都是子怀的功劳。」皇甫云华也不居功,直接将穆子怀推了出来。 顾力将穆子怀打量一遍,心里却开始琢磨,之前就听说王爷身边长期跟着几个清秀俊美的兔爷,就连这次赈灾也求了皇上,让这几个暖床的兔爷随行。只是没想到此时他还有一功。 「千户大人,小人姓穆,名子怀。」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穆子怀再充当空气就不好了,马上站起身对着顾力作了一揖。 顾力点点头,看他眉目清秀,年纪也和五皇子差不多,一声蓝衣,举手投足也颇有风范,心中对他的不好印象散去不少。随即目光又转到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 虎背熊腰。 这是顾力对任丹枫的唯一印象,粗狂的五官和和自己差不多的身材,满身的肌肉,顾力忍不住想,若是上了床,这人莫不会将五皇子压伤了? 本朝的五皇子口味真是......不可以常人眼光度之。 「穆先生果然年轻才俊。」目光不自然的转到穆子怀身上,顾力开口称赞道。 「顾千户过贊了,子怀也只是误打误撞。」 「穆先生谦虚了。」顾力又说道,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转而道:「天色已不早了,末将就先告辞了,明日卯时士兵会在城外空地上集合,到时候按王爷的意思办。」 ☆、第38章 两种选择 太阳从地平面升起,天气越发热了。 蓟县城门外,密密麻麻的站着很多士兵,有的大张着嘴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有的满脸怒气,歪着身子站着,有的甚至还闭着眼睛,意识还停留在梦里。 纵然之前已经见识过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心里也有了准备,但真面对的时候,皇甫云华还是皱起了眉。 顾力也皱着眉,他从来没带过这么糟糕的兵,若不是皇命在身,他恐怕早就撒手不管了。 「王爷。」紧皱眉头的人看到了另一个同样皱着眉头的人,顿时有些同病相怜。 「开始吧。」皇甫云华沖任丹枫摆摆手,无意再看那些连站都站不稳的人。 第57页 任丹枫和穆子怀得令,立即扎进人堆里,将看上去壮实的人一个一个挑出来。 两人挑人的眼光都算得上狠辣,不一会儿就有几百人被分到另外一边站好。 穆子怀终于看到了冈氏两兄弟,两人身材高大,满身肌肉,站在一起就像一双煞神。穆子怀理所当然的将它们掠过去了,不论从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冲突来看,还是他们自身的性格来说,穆子怀都不希望他们被留下来。 虽然他们两人身高体壮,也许能出力,但前提也是两人服从军令,老老实实干活,可是这可能吗? 穆子怀自认他不相信。他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个人从修建水渠的人中剔出去。至于之后的路,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掠过二人,穆子怀将剩下的人挑出来,转身便要离开,谁知却被人拉住了手臂。 「这位大人,请问现在这是干什么呢?那些人怎么了?」哥哥冈平谄笑着,拉住看上去像是大人的人的手,小心地问道。 身为哥哥的冈平向来会察言观色,早前就看到这人跟着那个县令身边,想必也是个大人物。现在眼看着好些人都被挑了出去,只要稍作观察就能发现,被选出去的人,都是身强力壮的人。 自己和弟弟本应该也比挑选出去的。冈平已经做好了打算,可是没想到那人却越过自己,选了其他人就准备走了。想到这几天莫名其妙的经歷,他决定向这位大人询问一番,于是拉住了他的手。 穆子怀也没料到自己会被拉住,回头的时候虎着脸,尚且还有些青涩的脸上带着威严。 「你做什么?这又与你何干?」 刚问出口就碰壁,冈平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崩裂,不知怎的,看着这位大人有些面熟。「大人,我们兄弟俩力气大,身体也壮实,啥都能干,不知道大人有什么吩咐,我俩一定尽心尽力。」 「这些都是要去修建水渠的,挖沟填土,你干得了?」穆子怀瞥了他一眼,干脆实话实说。 竟然是去干苦力的。得知了这个答案,冈平就后悔了,既然能闲着,为什么要上赶着去干活?当即便拉着弟弟冈正,脸上的表情垮了下来。「唉,大人,这个我们想干,但是我俩粗手粗脚的,万一哪里出了错可不得了。」 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穆子怀也没有拆穿他们的话,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王爷,能用的人都挑出来了。」 皇甫云华将人扫了一遍,能用的,身强力壮的,竟然还不到一千人。剩下的,留在原地的都是写老弱病残,贼眉鼠眼之流。他根本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身下的人身上,或者说,他从见到这五千士兵开始,就感觉到了未来的坎坷。 原以为会得到一支属于自己的手下,没想到,父皇果然还是父皇,那个能屠杀所有同胞兄弟,踏着血路走上皇位的人,怎么会轻易让人有推翻他王位的可能? 可是,那又如何,既然他能弒兄逼宫,血脉相承的自己又何尝不能? 「本王奉皇命来此赈灾,皇上又把你们派遣来此相助,日后所有的命令全听本王和顾千户指挥,若是出现违抗军纪,斩之!不服命令之人,斩之!」 皇甫云华声音浑厚,传得很远,本来散乱的士兵一下子安静下来,呆呆的看着前面身着华服的青年。 世人都有奴性。尤其是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一边愤恨世道不平,朝廷不公,却又在心里期待着会有达官贵人收留自己,哪怕就像收留了一只流浪狗,哪怕自己比狗还不如。 你弱则他强,你强则他弱。皇甫云华深谙此理,知道这些人现在心里满是被无辜捲入充军的怒气和怨气,便一句话将责任推到朝廷身上,推到皇上身上。 这一鞭子打得巧妙,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心里大约都是一个想法:该死的朝廷,将人将自己送到这种鬼地方,这个王爷也是倒霉,估计也是不讨皇帝喜欢的弃子。 「刚才选出来的人今后将会负责开挖水渠,将水源引入宁河,艰辛困难,本王定不会亏待你们。身下的人负责后援和採买,每人拿五两银子,各自到附近的城镇从农户手里採买富余的粮食,五日之期,定要回城。若逾期不归者视为逃兵,按照军纪处置。」 皇甫云华接着说道,看着下面的人脸色各异,被挑出的人苦不堪言,留下的人却笑眯了眼,开始打着小算盘。见一脚出具效果,又补充一句。 「若是赈灾成功,本王必定会上奏皇上重重嘉奖!」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并没有炸开锅,而是各自在心里琢磨起来。之前便琢磨着想要逃跑的开始蠢蠢欲动,趁着外出採买的由头直接逃走,身上还多了五两银子,这等好事谁不愿意? 皇甫云华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并不点破,而是退后一步,让其他人负责之后的事。 顾力没想到这个五皇子竟然出了这样的歪主意。这不是明摆着让这些士兵逃跑吗?送人家出军营不说,还送上了盘缠。昨天晚上刚刚对他有了些另眼相对,此时却跌到谷底。 纵然不情愿,但五皇子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自己再反对只会让皇子不喜。到时候朝廷若是怪罪下来也有五皇子担着。 但有转念一想,五皇子终究是皇子,虎毒还不食子,到时候皇上捨不得自己的儿子,恐怕责罚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自己一介将领,领兵不力,造成大量士兵逃跑。这罪,不轻。 第58页 念头左右摇摆间,一辆马车却已经被牵了出来,马车上的装官银的大箱子上的封条被撕开,连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剩下的人去那边领取银子,五日之后定要回城。」无可奈何,顾力只好顺着五皇子的意指挥。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一哄而上。这些人活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若不是马车边上有几个顾力带来的亲卫,恐怕就开始哄抢了。 在武力的威慑下,领取银子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另一边被选出修筑水渠的人蠢蠢欲动,看着好几个领着白花花的银子出来的人眼热得不行。 原以为是什么好事,没想到以后要天天干苦力不说,连银子也没有,他们开始后悔了,刚才激动的心情一扫而空,甚至开始尝试着和千户商量一下,把自己换到负责採买的队伍里。 可惜此时顾力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五皇子这个愚蠢的决定受到处罚,脸色黑得不行,在战场厮杀多年形成的杀气不自觉的释放出来。吓得一群准备开口的人乖乖闭上了嘴。 冈平笑得见牙不见眼,手上捧着刚领到的五两银子,小心的朝四周看了一圈。将宝贝银子收在衣襟里放好,拉着身边的弟弟,小声道:「还好刚才没有被选走,嘿嘿。」 冈正也将银子收好,就算是以前乞讨的时候,他们也没收到过这么多赏钱。「哥,你说我们要不要......」 冈平知道弟弟心中所想,他在得知具体的安排后也有了同样的想法,虽然不明白那个看上去并不傻的王爷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蠢人才有的想法。若自己是皇上,也不会看好这个什么王爷,这么傻,怪不得被派到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吃苦。 「去那边再说,若是时机不错,我们就......」与弟弟冈正的眼睛对视一下,相互通了意思。「懂了吗?」 「好。」冈正点点头,这一趟拿了五两银子,够他喝上几坛好酒了,不亏! 每人五两银子,四千人,所有人都拿好了银子,马车便空了。这么多的军饷一招散尽,没人知道会有多少人回来,能收回多少银子。 没有人会指望他们回来,他们自己也没想过要回来,拿了银子,找准时机就跑。至于那什么军纪,只要不被找到,又能耐他如何? 几乎每一个人此时心里的想法都出乎意料的一致。 皇甫云华自然也知道这一车银子恐怕回不来了,但该做的必须做。他不想要那些老弱病残,没有能力的人,又不能将它们赶出去,就只能让他们自己走。 已经给了他们选择,得到什么结果只能靠他们自己。现在只是失去一车银子,但如果将所有人都留下来,之后将会有更多的军饷和军粮被吃空,而他们却不能做出对等的劳动。 养闲人?谁愿意干? 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领了银子的士兵开始陆陆续续离开营地,各自选择了去处,走出去了就不曾回头。 ☆、第39章 海边之行 大海离蓟县不近,寻常人也要走五天才能到,若是坐马车则需要三天,如此一来一回便要花费至少六天的时间,再加上寻找地下河道出口又需要一些时间,这一趟出门,恐怕十多天才能回来。 穆子怀作为这个办法的提出者,义不容辞的接下了这个任务。王爷断不能离开蓟县,县令也要作为难民的主心骨不能离开,任丹枫还要负责五天后可能从各地採购回来的士兵,而顾力则被王爷吩咐对挑选出来的部分士兵进行常规训练,不求做到精兵,但至少要服从命令,遵守纪律。 于是,能外出的人就只剩下穆子怀一人。这个结果是大家没想到的,在所有人眼里,穆子怀虽然看上去还算精神,但毕竟小胳膊小腿,这一路上凶吉难测,若是真遇上了什么事,哪里应付得过来。 「本王与你同行。」皇甫云华皱着眉,看着身形单薄的穆子怀,表示要同行。 「王爷……」 陈县令刚要说话就被穆子怀打断。「王爷尽可放心,小人十五日之内定会回来,若是王爷离了蓟县,若真出了事可就是顶天的大事了。」 「王爷,末将会派遣五名精兵一路保护,且不用担心。」顾力也补充道。 皇甫云华沉吟片刻,终于妥协。「十日,若子怀不归,本王便亲自去找你。」 穆子怀一愣,没想到王爷对自己如此尽心,连忙作揖:「子怀定当不负王爷的期望。」 次日凌晨,天色泛白,穆子怀和五名士兵踏着晨曦出发。 手里是陈县令给的简易地图,地形地势都用图画标註,很好辨认。 「大人,从这里出去就要离开蓟县地界了。」一名士兵指着一块石碑说道。 穆子怀点点头,转身钻回马车里。「此行需小心,以免引起别人注意,你们还是叫我子怀吧。」 那名士兵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还是叫穆先生罢,先生叫我小刀就成。」 这五人都是顾力一直带在身边的亲信,身上带着军人的不拘小节和豪迈。穆子怀很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很快便相熟起来。 「穆先生!」 刚要走过蓟县地界,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 穆子怀掀开马车帘子回头望去,走过来的是一名女子。粗布麻衣,挽着髮髻,干净利落。 是那个一心为夫报仇的女子,苏叶。 第59页 前几天跑出了衙门便一直没有回去过,现在为何出现在这里? 穆子怀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人跟踪了。她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太巧了,让人不得不怀疑。 「苏姑娘,你为何在此地?」 苏叶一语不发,行至马车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求穆先生收留民妇,求穆先生救民妇一命。」 穆子怀先被她这么一出吓了一跳,见她声音凄凉,目露颓死之意,连问道:「救你?莫不是你遇上了什么难事?」 「民妇入戚家门尚且不足一年,相公惨死,家破人亡,若不是一种念着替夫君讨回公道,民妇断然不会苟活。」苏叶跪在地上,眼睛直视前方,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若是报仇不得,民妇不日便自缢随我那可怜的夫君而去。」 穆子怀挑眉,这种与威胁没有差别的请求对他来说效果适得其反。虽然觉得好好一个年轻女子若是真这么没了实在可惜,但之前王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自己现在又有要事在身,于情于理,他都帮不了她。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苏姑娘你如此便轻易放弃生命,倒不如且将仇恨放下,好好过日子。」 苏叶抬头看了穆子怀一眼,满满的不甘和怨恨。「大人可否失去过至亲之人?大人可否感受过希望破灭的痛苦?大人要民妇忘了仇恨,民妇实难遵从。」 接连两个问题,问的穆子怀有些动摇。当初烟老被人活活打死,自己不也一心报仇?直到现在还放不下,才会刻意将冈氏兄弟赶离蓟县。而眼前的苏氏家园被占,流离失所,丈夫身死,死后也不得安宁,被人啖其血肉。这番仇恨已经是自己的千百倍,现在却劝她放手,实在不仁。 穆子怀一时无话可说,自己当初有了王爷相助方能顺利报仇,而现在,苏氏缺的也正是一条指引的路。 「你之前说过你会医术?」 「是的,若非病入膏肓,民妇均能施药救治。」看到了事情的转机,苏叶连忙说道。 「如此,你先寻个住处,待我归来时便带你见王爷。」 穆子怀盘算着,高温最易滋生疫病。现在还没有发现大范围瘟疫,但防范于未然,随着时间的推延,今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有所准备还是好的。 穆子怀打算的好,但是苏叶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这些人中权利最大的人就是那个王爷,可是几天前他却正在打算将自己送走。眼前这人会为了一介女流违抗王爷的的命令? 现在说愿意收留自己也只是拖延之法,让自己在这里等着他,说是会来找她,可是到时候自己能不能等到他也是未知数。苏叶不愿再做盲目的等待,当即便开口道:「民妇愿意跟随大人办事,民妇不怕苦。」 穆子怀哪里会不知道她的想法,可以理解,但站在自己的角度却有些为难。「你只需在蓟县内住下,我定会来找你。若是我没来,你尽可直接上衙门找我。」 「大人......」 苏氏还想说什么,但被穆子怀打断。 「莫要再说了,你若是不信我,便可以不来找我。」 苏叶轻皱秀眉,目光一闪,从马车窗户看到一张摊开在膝盖上的地图,转瞬间心里已经有了千百种打算。「既然如此,愿大人此行顺利,早日归来。」 穆子怀见她不再执着,终于露出笑容。「借你吉言。」 直到确定苏叶离开,穆子怀几人才加快赶路,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住的地方。 皮鞭啪啪啪抽在马身上,他们走的是官道,弯弯绕绕,路途遥远,若是步行的话可以走小路直线抵达海边。 马不停蹄赶了三天路,六人终于在一个临海小镇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伙计,来两碟小菜和一壶茶。」几人在酒馆坐了下来,小刀五人在临行前已经换上了便装,到了人多的地方才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初来乍到,穆子怀几人不知情况,无从下手,于是坐到了消息传播最快的酒馆里。 这里离蓟县较远,背山靠海,宁河的大旱并没有对这里的生活造成大影响。 「来嘞,客官,您的茶。」 肩上挂着抹布的伙计端着一壶清茶走了过来,三下两下将桌子抹了抹,放下茶。 「小哥,向你打听个事。」抓准时机,穆子怀打听起来。 「嘿,客官您问,这城里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小伙计将抹布重新甩在肩上,弯着腰,就差对自己竖起大拇指了。 「那我可真是问对人了。」穆子怀笑道:「小哥你可能听说过几个月前,这附近什么地方莫名其妙出现过一条河?」 「河?」小伙计抓抓脑袋,摇头。「没听说过,客官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路上听人提起过,既然连你都没听说过,我肯定是又被人唬了。」穆子怀瞪着眼睛,一副生气的样子。 「哈哈,那人玩笑了,看客官不是本地人,莫非客官就是为了那条河来的?」 「可不是,没想到竟然是骗人的。」穆子怀摇摇头,垂头丧气,又想起什么似的勐打抬起头。「小哥,我也不能白来一趟,你说说附近有什么好去处。要临海的,几乎没人去的,我就喜欢探险。」 那小伙计真抬着头仔细思索了一番,说道:「是有几处地方,但几乎都没人去,不是太险了,就是路不好走,客官真要去?」 第60页 穆子怀点点头。「去看看,回去也有个说头。」 「那好吧。客官你待会儿出了门,往左边走,一直走到海口,现在刚好是退潮的时候,你乘上一只船一路向上,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看到一个巨大洞穴。基本上没人知道那个地方,这还是我上次出海无意间发现的呢。」 「听上去是个好地方,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一处,只不过路很难走,这儿的人都知道那个地方,但很少有人会去,听说有人路上不小心差点没能回来。」小伙计说的有些不情愿,似乎不希望穆子怀去另外一个地方。 「哦,那我真要去看看了。」 「这也是要乘船的,水流而下,不到半个时辰后上岸,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到时候客官你可小心了,那树林里,不干净。」说到这,小伙计瞪圆了眼睛,神经兮兮的左右看了看,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不干净?」 「对,当初有几个人进去,出来就疯了,到现在还痴痴呆呆的,着实可怜。」小伙计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穆子怀。「客官还是别去的好,尚有的山洞里很漂亮,来去也方便,没什么危险。」 穆子怀接过茶杯,并没有喝,对于这个小伙计的好意,他心有些暖暖的,从衣襟里拿出一两银子递过去。「多谢小哥了,这些就当我的谢礼吧。」 「哎哟,这哪里敢当。」小伙计眼睛一亮,这一两银子可是他两个月的月钱啊,嘴上这么说着,手已经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小心翼翼的接过银子收好。 ☆、第40章 山洞遇险 第四十一章 穆子怀三人准备出发寻找地下河道出口,租用了一艘小船划着名逆流而上,先到小伙计所说的山洞中看一看。 五个高壮的士兵轮流着划桨,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小伙计口中的山岩,抬头望上去,离水面不足两人的地方有一个山洞,里面漆黑一片,什么看不到。 好在这面山岩表面高低不平,要上去山洞里也不难。 「我们兄弟几个先上去看看罢,若是有什么发现再通知穆先生。」小刀说着石壁向上看了看,建议道。 穆子怀想了想,点头。 五人都是身手矫健的壮汉,手脚并用,一个接一个,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洞口。 穆子怀坐在船上等着消息,也不知道这个山洞有多大,约摸过了三刻钟,几人还没回来。 等得心焦,频频看向高处的山洞。穆子怀开始考虑自己是否需要进去一趟,他们所用的时间太长了,恐会出事。 山洞不高,石壁上也有落脚的地方,按理说难不住他。 但脚下踩的是船。 穆子怀从小在北方长大,只会游泳,哪里还会划船。海浪一波接一波,人一站起来船就晃得厉害。就算是刚才小刀几人爬上石壁的时候,也是有人先在下面稳住船身,才能顺利上岸。 此时船上只剩穆子怀一人,海浪却越发大了起来。 一波浪花扑过来,冲击着船身撞在石壁上。穆子怀身子一晃,连忙抓紧船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子怀身形刚刚稳定,船身又晃了晃。 每一次海水撞击岩石都裹着小船晃动一次。 穆子怀牢牢抓着船身,担忧的抬头看了一眼山洞,眼里透出震惊。 涨潮了。 这个山洞之所以人迹罕至,是因为涨潮的时候被没在水下,只有退潮时才能见天日。 刚开始山洞离水面尚有近两人高,可是现在,如果穆子怀能够站起身来,只要抬起手就能摸到洞口。 照这个速度,不用一个时辰,水就会灌进山洞,淹没。 穆子怀开始急切起来,水位还在上涨,他无能为力。 现在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事不宜迟。 穆子怀扶着石壁,摇摇晃晃的尝试着站起来,手摸到石洞的边缘,脚下一踩,藉助手臂的力量向上跃起。 抻着地在山洞里站稳,又回头看了一眼。虽然人是上来了,可由于刚才用力的一踩,小船翻了个,半沉入水里。 只看了一眼,穆子怀便回头了,拿出火摺子吹了吹,点点火星闪耀,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山洞。 借着光小心的向前走,地上的石坑汪着水,不知深浅。穆子怀一次不留意踩了进去,水立即没到大腿。 向里面走了一截,没有看到小刀几人,穆子怀只好再次深入,担心山洞外的海水淹没山洞,不得不再次加快了步伐。 黑暗中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穆子怀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感觉脚下的海水已经没过脚背。 海水开始灌进来了。 心中的恐慌蔓延开来,穆子怀向前跑了一会儿,一脚踩在石坑里摔了个跟斗。 身上的衣服被海水浸湿,就连火摺子也湿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顾不得满身是水,穆子怀摸索着向前,黑暗中只能感觉水位又升高了,已经到了膝盖位置。 耳朵里只有水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水位越来越高,却毫无所获。 穆子怀开始打退堂鼓。 若是再找下去,恐怕自己也会折损在这里。自己虽然不会驾船,但能游水。船并没有完全沉入水底,只要翻过来,再把水舀出去…… 小刀五人一路相送,担心自己遇险才独自前往山洞。此时要是就这么走了,如何过得了自己这关? 第61页 自己已经冒险进山洞相寻,可是却找不到他们的去处。如果他们找到了另外的出口离开了山洞,那自己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好不容易生活开始变好,就这样在这里止步? 穆子怀心中拉着拔河,脚步却一刻不停向前走着。 再往前走一段,若是还没有发现便回去。穆子怀打定主意。 海水已经没过腰际,穆子怀扶着石壁艰难的前进着。向前垮了一步,手摩挲着支撑点,却突然扑了空,身子一歪,穆子怀不受控制向侧边倒去。 手挥了几下却没有摸到石壁,原以为自己会摔进海水里,身体却在半空停了下来。 原来这里又是一个石壁上凹进去的石窟,离地面有一段距离,穆子怀没注意摔了进去,下半身还泡在海水里,上半身却已经进到石窟里,形成一个弯腰的动作。 穆子怀皱眉,直起腰来,这个小石窟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很淡,但还是被他嗅了出来。感谢自己的近视眼和这个漆黑的山洞,人的五官存在着某种奇妙的联繫,当其中一种感官被削弱时,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没有人烟的山洞里常常蕴含着各种危险,足以致人死命,其中一个就是有毒气体。穆子怀脑海中出现这么一句话,手撑地打算离开,却无意间碰到一个温软的物体。 穆子怀捏了捏,是一只手! 脑海中数种可能一瞬间涌出来,穆子怀干脆拉着那只手将人拽了出来,还有温度,应该还活着,按照时间推测,应该就是小刀几人。 将那人的半个身子拉出石窟,摸索着在他脸上扑了些水。穆子怀咬着牙,撕下一块布料浸湿掩住口鼻又一头扎回石窟里。 其他四人也在这个石窟里的可能性很大。好在这个石窟离地面有一段距离,水还没有流进里面,真是万幸。 小刀五人恐怕就是误入了这里,一时没有防备中了毒。 穆子怀突然有些后怕,若是自己刚才没有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水漫进石窟,小刀几人恐怕就折在这儿了。 在是苦力陆陆续续找到了另外四人,穆子怀把他们统统搬出去,在他们脸上扑了水。庆幸的是就在这期间,第一个被救出来的人已经悠悠转醒。 「怎么回事?」 穆子怀又急又担心,黑暗中勐地出现这么个声音,把他吓得一跳,随即又高兴起来。「你醒了?快帮把其他人都抬出去,海水要淹没这里了。」 此时的海水已经到了穆子怀的胸口,他站在水里,海水还在不断灌进来,巨大的水声让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说话。 那人直接跳进水里,扛起两个人就往外走,走得很慢,可能是毒气的影响还在。 穆子怀把剩下两个人托在水里,他的力气不能把人扛起来,但可以藉助水自身的浮力,让两人不至于溺水。 没走出几步,穆子怀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船没了。 两个人带着四个尚在昏迷的人来到山洞口,看到的就是茫茫的大海,哪里还有船,就连当初穆子怀预想的,那艘沉水的船也看不到。 看到那人投过来疑惑的目光,穆子怀自知都是自己的错,正准备说明情况,一个清亮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先生,你们需要乘船吗?」 ☆、第41章 花开两枝 第四十一章 视线中出现一叶扁舟,船上持桨站着一个人,逆着光,穆子怀眯着眼也没看清,但从声音还是听出了来者是何人。 苏叶微微弯着腰,脸上带着笑意,看着被困在山洞里的几个人。 「穆先生,您在找船吗?」 自从上次被穆子怀拒绝之后,苏叶无意间从地图上看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那个红点标註的地方,是临海的汾水县。 那名士兵看了看穆子怀,这个女人他记得,之前在路上遇到过,当时穆先生已经拒绝了她同行的请求。 「上船吧。」穆子怀两手扶着昏迷的两人,不知道是不是这四个人在石窟深处,中毒较深,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海水已经淹到了脖子,他不得不将两人护好,以防让他们呛了水。 几人迅速上了船,穆子怀和另外的士兵累得瘫坐下来,划船的任务就落到苏叶身上。 她缓缓的摇动着船桨,船只平稳的前进。 谁也没有说话,苏叶专心的划着名船,并没有提及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刚好在此时出现,穆子怀也没问,但大致能猜到,精疲力尽的他恨不得现在就躺下。 回来的时候是顺流,明显要比去的时候要快很多,不到一个时辰,船只在岸边停靠,此时另外四人才醒来。 小刀睁开眼睛,身上软软的没有力气,看到自己已经身处闹市口岸,刚想说话却被穆子怀打断。 「回去再说,现在先回客栈。」 苏叶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穆子怀这次并没有阻止。 无论如何,这次他们几个人的命是这个女人救下来的。 「你且先回房间,带我们梳洗过后再谈。」给苏叶要了一个房间,穆子怀提着半湿的长衫,太阳烘烤下又流了一些汗,和海水混在一起,只感觉浑身难受。 苏叶一听,知道穆子怀这是一家同意她留下,挽着袖子便要跪下。 穆子怀连忙将她拉住,忍着身上的难受道:「你不必多礼,能不能帮到你我也说不准。」 第62页 「穆先生能留下民妇,民妇已经感激不尽。」 「以后的事情还需靠你自己。」穆子怀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 不知是不是刚才吸了几口毒气,本来因为近视模煳的视线更加看不清了。加下的台阶煳成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皱着眉眨眨眼睛,穆子怀伸手扶着栏杆,摩挲着小步小步上楼,好不容易到了二楼,又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房间。 进去就关上门开始洗漱。 等到全部人重新在一楼的酒馆坐下的饿时候天色已经泛黑,几个人飢肠辘辘,叫了几个菜,上菜的伙计还是早上那个人。 「哟,客官,您不是早上向我问地方的先生吗?怎么......您这是去了哪里?」小伙计擦了桌子,将穆子怀几人打量了一遍,看他们狼狈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穆子怀苦笑一声,喝了口茶水润喉。「小哥你可把我害惨了,那山洞里有个奇怪石窟,我们几人差点折在那里,你以后可不敢胡乱将那地方告予别人,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石窟?我不知道啊,我也只去过一次,没往里走就涨潮了,只好退出来。看先生的样子,那山洞真这么危险?那是小人害了先生啊。」小伙计听穆子怀这么一说,惊得睁大了眼睛,又担心着这几人找他的麻烦。 「算了算了,也算我们倒霉,好在没出什么事,快些把菜端上来吧,饿坏了。」穆子怀摆摆手,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唉,马上给您送上来。」看人家没有计较的意思,小伙计爽快的答应,脚下生风,迅速离开。 等上菜的期间,穆子怀和几人说了在山洞里的情况,一直到吃完饭才又说道:「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上下游的小树林看看。」 今日山洞一行毫无所获,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 若是地下河道的出口不在那里...... 西边的悬崖地势陡峭,连最矫捷的猿猴都爬不上去,要在那里开凿河道,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穆子怀不想看到最后是那样的结果。 已经过去了四天,明日就是士兵出城觅粮的最后期限,不知道蓟县的情况如何。 次日天还未亮,几人便早早出发。苏叶紧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小船顺流行驶了大约半个时辰,几个人上了岸,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一会儿,与那小伙计所说的一致,终于看到了一片小树林。 树林不算大,但一眼看不到头,里面的树木干瘦,树叶墨黑,看着让人不舒服。 穆子怀脑海中没由来的想起那小伙计还说了一句话。 这林子,不干净。 今天是离开蓟县的第五天,冈平冈正两兄弟此时身在吴县,经歷,苦不堪言。 「哥,不如我们回去吧。」弟弟冈正挤着浓眉,在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烈日炙烤着裸/露的背,几天下来已经蜕了一层皮。 冈平也皱着眉,汗水流过被晒伤的皮肤,引起灼烧一样的痛感。离开军营的时候两人便已经作好了出去了就不会回头的打算,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没走多远就把军服都脱下来扔了,现在他们身上只穿着一条裤子。 「先去那边看看吧。」没有同意弟弟的话,冈平抹了一把汗水,指着前面有人的地方道。 出来之前他们并没有想到这里已经荒凉成这个样子,简直和京城天差地别,本来打算在这个县城里住下,没想到这里房子是有,却看不到一个人。 今天是出来的第五天,如果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可是...... 两人还没走近,那边的人就看到了他们,朝他们走过来。 「嘿!你们两个!在这儿瞎晃什么?」 哥哥冈平堆起笑脸,微微勾着腰。「大哥,我们是从外省来的,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干。」 「外省来的?」那人微微抬着头,目光向下睨着两兄弟,各有明明有些矮小,却偏偏高抬着脖子低头看人,尖嘴猴腮,活像一只猴子。「这年头也有从外省来这儿的,真是奇了。」 冈平假笑着点点头,没有多作解释。 「行,你先把钱交了,每个人十两银子。」直接用尾指剔了剔牙,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那人挑着眉说道。 「十两?」一直没说话的弟弟惊唿,他向来脾气暴躁,通常与人打交道的事都是由哥哥负责,但此时听到那人狮子大开口再也忍不住了。 「怎么,不愿意?这是我们县太爷下的命令,要想在这里住下来,先交十两银子,没有就快给我滚。」 「这鬼地方老子还不稀得来呢!呸!」冈正暴脾气上来了,恶狠狠的盯着那人骂道。壮硕的肌肉裸/露在阳光下,彰显着压迫。 「不交钱就快滚,哪来这么多废话!」那人本来还有些软,另外几人听到这边传来争吵声也走了过来,顿时底气就足了。 走过来的四个人都站在那人身边,大致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捕头贪财大家都是知道的,新来的县令一上任便下了命令,没人必须上缴十两银子,美其名曰共度灾荒,可是最后钱都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石头入水,连个响都听不到。 而李捕头每次收了银子都会私自扣下一些再上交县令,这次的口角,多少逃不出交钱这回事。 「阿正。」冈平将弟弟拉到身后,陪着脸笑道:「大人,我们身上实在没钱了。」 第63页 「没钱就快滚!怎么,你还想接着住?」有了帮手,李捕头气势又上一个高阶,看着两兄弟的眼神像在看两只蚂蚁。 弟弟冈正那里受得了这种气,就算当初在京城乞讨的时候也从没有过这种待遇,甩开哥哥的手就要冲出去。 冈平眼疾手快拦住他,脸色不佳的拖着他离开。 「哥,我们还不如回军营,何必在这里受这种气,那个什么王爷也说了,若是以后回了京城,还不是吃香喝辣?」冈正在墙上踢了一脚,双手握拳,怒不可揭。 「若是回了军营,你以为会好过?军服也被扔了,银子换不到粮食,他们怎会再收我们?我看那王爷就是不想我们回去才这么想到这么个办法,名正言顺的把我们赶出来。你看那个带我们的千户,他就是当初将刀头当场斩了的人,你还敢回去?」 冈正声音一滞,放低了声音。「刀头那是活该,谁叫他泄露军情。」 「泄露军情?我们和刀头认识有十年了吧,你觉得他像是奸细吗?」冈平好心点出问题所在。 冈正没有说话,刀头是京城东三街上出了名的流氓,虽然霸道贪财,但脑子一根筋,奸细这种事,他是做不来的。此时经哥哥这么一提点,冈正才勐然想到。 「哥哥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的?」 冈平皱眉,「不知道,虽然刀头死了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但那日行刑的人现都在蓟县里,我们这要是回去,万一真有什么......」 「我们两个只是小乞丐,没招惹过什么大人物,人家会难为我们?」 「说不准。」 冈平嘆了口气,转而又道:「先离开这里,到别处看看,若实在不行,今日之内我们便回蓟县。」 「全听哥哥的。」冈正舒展了一下筋骨,两人转身离开了萧条的吴县。 两人苦恼着要不要回到蓟县,而另一边,穆子怀却已经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恨不得从来没进过这个恐怖的林子。 ☆、第42章 红眼乌鸦 第四十二章 「苏姑娘,你走在中间,万一出了什么事好照应。」 穆子怀此时非常庆幸自己当时这个决定是对的。 「你们看清那是什么了吗?」穆子怀一边帮着苏叶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一边问道。心跳的很快,不知是因为急促奔跑后引起的,还是恐慌造成。 「是乌鸦。」小刀将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开口回答。他们几人走在最后面,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一点伤。 穆子怀视力不好,刚才跑动间回头也只看到一团黑影,只是没想到这树林里有这么多兇狠的乌鸦。 「将火把点起来,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此时已经是晚上。 这片树林不大,进来之前穆子怀就知道,可是他们竟然走了一天也没有走出去。 他们迷路了。 穆子怀环视一圈,火已经烧了起来,刚才走在最后的五个士兵,有两个尚且昏迷着,头上裹着布条包扎伤口,另外两个肩部受伤,正龇牙咧嘴的让苏叶给他们涂药,小刀受伤最轻,此时坐在火堆旁不说话。 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走在前面的穆子怀只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哀嚎,回头看时,一团黑影笼罩在两人身上。慌乱中另外三个士兵上前相救,扛着那两人跑了很久才甩开那些黑影。 伤口被啄得血肉模煳,惨不忍睹。民间传说中乌鸦善食人肉,但就穆子怀所知,乌鸦只食腐肉,像这样攻击人还是第一次见。 「今天晚上先留在这里,明天天亮了再行动,先找到路出去再说。」穆子怀做出决定,今天走了一天都没出去,到了晚上更是东西不辨,不如休息养伤,明日再作打算。 好在出发之前每人还带了一些干粮,此时就着火烤了烤也能果腹。 「民妇小时听父亲提起过,牲畜有灵,若不是有原因,绝不会招惹路人。」手指灵活的把布条打上结,苏叶一边说到。 穆子怀没有说话,他正在思考着这些乌鸦食人的原因,又想起酒馆小伙计所说的那个疯疯癫癫的人,想了半天却没有一点头绪。 「大家轮流守夜,不要让火灭了。」穆子怀靠着树躺下,闭目养神。 本来经歷了这种事,穆子怀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没想到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小刀把他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穿过瘦瘦的枝叶能看到天空的启明星。 「你睡一会儿吧,天亮我会叫你。」揉揉眼睛站起来舒展着筋骨,「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们的。」 其他人都睡得很沉,穆子怀坐在火堆边,火焰烤得他有些热,便往后挪了挪。 明天必须走出这片树林,抵达目的地。他们现在几乎把所有赌注都压在这一个地方,一条路走到头,也没有其他打算。 穆子怀觉得不妥,但这是唯一一个办法,和其他相当于死胡同的路相比,眼前这边未知的路至少能带给人希望。虽然谁也不知道转弯之后会出现死胡同还是一个新的世界。 天色渐渐亮起来,穆子怀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火堆前做了这么久。柴火快烧完了,突然变得有些冷。 又丢了几根树枝助燃,穆子怀站起来,最先把小刀叫醒,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过来。昨日被乌鸦啄伤的两人也醒了过来,坐起来吃了两口干粮就不吃了。 第64页 「啊!」 苏叶睁开眼睛,弯了一晚上的腿有些麻,刚抬头就尖叫了一声。发麻的腿抖了两下,向后一跌,摔在地上,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对面一棵树上。 「怎么了?」被这声音一惊,穆子怀神经瞬间紧绷,看着满脸惊恐的苏叶不敢动。 「红……红眼乌鸦……」苏叶哆嗦着,手指向对面的树枝上。 穆子怀转头看去,那棵树的一根树枝上确实有一团乌黑的物体。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停留了多久,若是苏叶没看见,他是怎么也发现不了。 但穆子怀随即便想到,红眼乌鸦和其他乌鸦有何不同?昨日被那么多乌鸦袭击时候苏叶尚且能镇定自若,为何此时这么惊讶? 朝其他几人看过,之间他们脸上俱是震惊之色,就连小刀也瞪大了眼睛。 穆子怀眯起眼睛,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竟能让五个驰骋沙场的大男人露出这种表情? 「你们看到了什么?」 苏叶已经从震惊中恢復过来,扶着树干站起来,听穆子怀这么问特意看了他一眼。 「人头。」 「人头?」 「已经变成白骨的人头,那只红眼乌鸦正站在头颅上。」 穆子怀皱起眉,抬头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那团黑影「飘」在半空,并没有直接落在树枝上。 「我们先离开这里。」 几个人收拾好了包袱,将火扑灭,迅速离开。 红眼乌鸦站在白骨头颅上一动不动,盯着穆子怀一行人远去。 穆子怀仔细观察着树叶的长势,却发现这片树林太过贫瘠,叶子瘦小却墨黑,生长没有规律,根本分辨不出南北。 抬头望天,偏又遇日不悬空,乌云密布,更难判定方向。 穆子怀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多学一些野外生存的知识,这不到一月,又是荒漠又是树林,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正这么想着,走在最前面的小刀却停下了脚步。 「我们又绕回来了。」 苏叶抬头一看,红眼乌鸦直勾勾的眼睛盯得她浑身发寒。 「那只乌鸦……乌鸦……」 穆子怀眉头紧锁,这种事情确实有些诡异。 翅膀在空中扑腾了两下,那只红眼乌鸦从树枝上飞了起来,爪子上还挂着那个白骨骷髅,平稳的从人少滑行飞过,又停在另一棵树上看着他们。 众人唿吸一窒,看到这只乌鸦的眼神越来越诡异。 「它是不是让我们跟着它……」苏叶看了穆子怀一眼,小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此话一出,昨日被大群乌鸦围攻的几人顿时一惊,纷纷看向穆子怀。 那只红眼乌鸦还停在树上,穆子怀明明看不清,却感觉它正看着自己,想了想,还是道: 「跟上去看看吧。」 虽然有些担心,但穆先生已经开口,几人纷纷拿出随身的武器,就连穆子怀和苏叶都拿了一把短刃以防不测。 红眼乌鸦飞了一会儿又停下来看着他们,叫他们跟上了又继续超前飞。看上去真是想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穆子怀手心都是汗,担心匕首打滑又在衣服上擦干。这样做了几次,再抬头看时,那只乌鸦却不见了。 「咦?怎么不见了?」 「你也没看到它飞到哪里去了?」 「没……没有,稍不留神就……不见了。」 穆子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换了一个更方便的姿势握刀。 「继续往前走。」 手指指向的地方是两棵长得异常高大的阔叶树,和周围枯瘦的树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两棵树,就像是一道大门,划分出中间的一条路。 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其中的古怪,提高警惕。 扒开一片半人高的枯草,在最前面开路的小刀发出一声低唿。随后就是紧紧捂着嘴巴的苏叶,几天前相公被人生食都不能击垮的人此时眼里满是惊恐。 几个人陆陆续续进来,无一例外的震惊呆愣在原地。 传说中乌鸦是连接死亡的鸟,因为善嗅死气而被人所惧怕,有乌鸦出现的地方就有死亡。 这一切的传说,直到这一刻,穆子怀才终于知道并非毫无根据。 ☆、第43章 绝处逢生 第四十三章 两棵大树的另一边是乌鸦的天地,或者换另一种说话,这里是连结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头骨组成的小山包,地上则是人体的其他骨骼,半埋露在外面的整齐的肋骨,从土里翘起来的细长股骨和肱骨,还有分辨不出的细小骨块,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 成千上万的乌鸦聚集在这里,黑色的羽毛伴着银色的流光,强有力的爪子勾着脚下的头骨,木木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闯进来的几个人, 这里有多少乌鸦,就有多少尸骨。几乎每一只乌鸦都是站在某块骨头,动作惊人的一致。 「快看那只乌鸦!」一人喊了一声,指了一下又迅速将手收回来。 众人顺着他刚才指的方向看去,在那座头骨组成的小山顶站着一只乌鸦,体型相较其他乌鸦要大,眼睛红得滴血。 这只带他们过来的红眼乌鸦应该就是这群乌鸦的首领,而它带他们过来的原因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猎杀场?还是另有原因? 第65页 穆子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魔障了,竟然开始揣测一只乌鸦的内心。 「穆先生......」苏叶心绪渐渐平稳下来,轻声开口,仿佛自己稍微声音大了点就会惊动它们。 穆子怀抬抬手,知道苏叶想问什么,这到底是一个陷阱还是新的转机?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敢动。 突变是从一声尖锐的鸣叫开始的,声音稚嫩,刺耳。一声响起而百应,更多的鸣叫响彻这个不算大的万人冢。 「是乌鸦幼崽。」 在石缝间,骨堆里,还有一些光线较暗的角落里,无数的小乌鸦从鸟巢里伸出脖子,闭着眼睛,张开嘴嗷嗷待哺。 「快跑!我们被当做鸟食了!」 穆子怀勐地大喊,小刀几人最先反应过来,却不是转身就跑,而是先护着穆子怀和苏叶退了几步,五个人组成一道屏障,将两人置于身后保护。 几人一动,僵局被打破,成千上万的乌鸦张开乌黑的翅膀,振翅声伴随着低沉沙哑的鸣叫,周围白骨累累,十分骇人。 穆子怀与苏叶二人拔腿就跑,小刀五人紧跟其后,力求以最快的速度退出这个万人冢。 「千万不能跑散了。」穆子怀高喊一声,尽量避开树,凭感觉向前跑着。 他们身后是数不清的乌鸦,粗哑的鸣叫叠加在一起响彻整个树林,振翅仿佛就在耳畔。 穆子怀跑着,跑着,却感觉四周渐渐黑下来,抬头望去,头顶上已经是乌鸦的天地,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往四周一看,树枝上,绿叶间,乌鸦无处不在。刚才冰冷的目光现在变得兴奋,看着下面逃跑的几个人就如同观赏猎物临死前的最后挣扎。 苏叶看到这一幕,快速移动着的腿忍不住抖了抖,膝盖一软掉倒在地。穆子怀本已跑出两步远,见状又折返,二话不说将苏叶拉到自己背上,背起来就跑。 好在苏叶个子娇小,穆子怀才没有拖慢步子。 身后已经传来细微的打斗的声音,想必那些乌鸦已经开始攻击了。小刀几人都有伤在身,不知能撑多久。 几个人边打边跑,不知跑了多久,天色却依旧渐渐暗下来。五个士兵身上都带了伤,穆子怀和苏叶身上也被啄了几下,衣衫上沾了血。 乌鸦还在穷追不捨,夜幕的降临对他们来说有如天助,一哄而上的攻击之后,它们学会了蛰伏。 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稍一放松,几只乌鸦就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旦落队,更多的乌鸦就蜂拥而上。 树林里静得可怕,虎视眈眈的乌鸦静静的蛰伏着,作为猎物的人连唿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阴郁了一个白日的天空总算放晴,明月高悬,却仅能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穆子怀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静谧的林子里一些细小的,不易察觉的声音缓缓钻进耳朵。 侧耳倾听,微弱的声音时隐时现,但这点细碎的声音已经足够让穆子怀脸上绽出喜色。 是水。 就在离他们不算远的地方有一河流,也许正是他们要寻找的地下河道的出口,宁河的水源。 「那边。」穆子怀凑到小刀身边,指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见小刀看过来又沖他点点头。 临时的决定迅速在几人中传开,没有人质疑穆子怀的决定,而是开始逐步修正方向。 又走了一段路,耳边的水流声渐渐大了起来,其他人听见了也知道穆子怀所想,顿时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猎物快要逃走,一直潜伏的乌鸦开始躁动起来,黑暗中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鸣叫。 几个人走的胆战心惊,周围的乌鸦随时可能扑上来。 流水声越来越大,顾不得身侧的危险,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接下来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苏叶第一个走出树林,穆子怀紧跟其后,然后小刀和另外两人。 事情的变故发生的出人意料,最后两个个人一直没有走出来,几个人对看几眼,暗道糟糕。 小刀一个跃起又冲进树林里,另外三人紧随其后,跑了约莫白步,借着月光终于看到了走丢的那个人。 密密麻麻的乌鸦已经将他们包裹起来,一切发生的特别安静,没有喊叫,也没有鸟鸣,进食就这么静悄悄的进行着。 直到小刀三人的闯入,无声的盛宴被打破,小刀拔出腰间的跨刀,冲上前去横噼两下,驱散一些乌鸦,低头一看,目眦欲裂。 难怪没有声音,难怪喊不出话来,倒在地上的士兵尚且还在挣扎,可是嘴里却塞进了一只乌鸦,恐怕舌头早已经被啄烂,染得那只乌鸦满身鲜血。脸上也竟是伤口,眼珠被啄出,从头到脚,没有不块好肉。 另外那人伤得还算轻些,但眼睛和舌头也已经被啄坏。 数不清的乌鸦打散又聚集起来,渐渐的开始不再执着于那两个已经受伤的猎物,而是开始攻击自己送上门的三个。 又要护着那眼瞎口哑的两人,又要防着自己被偷袭。三个人恨不得伸出六只手来应对,纵然彼此间配合亲密无间,但也多多少少遭了罪。 突然间,火光四起,身后的树木被引燃,提高了能见范围,大大有利于小刀几人。 「快走!」一刀将两只乌鸦噼成两半,左手托着一人,小刀大吼一声。 第66页 三人护着两个受伤的人一路后退,身后火光沖天,乌鸦似乎有所顾忌,不敢在冲上前来。 三人对视一眼,托着两人齐齐跃起,不想那些乌鸦见猎物逃脱,奋起直追,竟不顾灼烧的火焰沖了过来,看准一个人,喙啄爪挠,硬是要将他留下。 小刀高高跃起,目光远眺,已然看到火焰之外的穆子怀,余光扫到远处月光下缓缓流淌的河水,心中喜悦,还没落地,却感觉一股力道在身后拉着自己,随后便看到脸色突变的穆先生。 身体被拖得直线下落,小刀奋力将手中的士兵一抛,自己却被那股力道拖进火海里。 穆子怀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又急又慌,见人入火要冲击进去救人,却被苏叶拦住。 「大人不可,现在火势已经大了,大人进去就是送死啊。」 穆子怀将人推开,向前急走两步,眼看就要冲进火堆了,刚刚逃出来的两人再次拉住他。 「大人不可!」 穆子怀欲将人推开不得,不禁鼻子有些酸。 「若不是我向王爷提议前来此地,你们也不用跟我来受罪,若不是我让苏姑娘点火,或许现在小刀就不会落难。你说我为何不能进入救他?」 说话间,几棵树木轰然倒下,火苗窜得几人高。 那几人不说话了,只知拉着穆子怀不让他送死。 「大人此行的任务是什么?大人还记得吗?」苏叶上前一步,将穆子怀从两个高大士兵中间拉出来,走了几步,道:「大人,你看。」 穆子怀有些恍惚,抬头望去,月光下,一条银色丝带映入眼中。 ☆、第44章 中秋番外 适逢中秋,明月高悬。 这日,敏清王爷刚从宫内的赏月宴中归来,一脚跨进王府门槛,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怎地,竟然踉跄了一下,多亏身边的陈管家及时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 午后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有些湿滑,有些地方积了水,小路上四五个小水洼,雨水清澈,映着空中的明月,如一串明亮的珍珠。 饮酒后的头脑有些混沌,敏清王爷低头看看,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圆盘一样的明月,缓缓道:「管家,不如再设一宴赏月如何?」 此时已是深夜,穆子怀刚刚和龙家兄弟分完月饼准备睡下,刚解开衣带,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响了三下以后,清义的声音传了进来。 「穆先生,王爷在中庭设了宴,请各位先生同去赏月。」 穆子怀解衣的动作一顿,心里纳闷,早前用饭的时候宫里便传来话,说皇上设了中秋宴,王爷中午就过去了。现下怎么刚回来却又设一宴,这大半夜的,恐怕已快到子时,还真是精神。 心里这么想着,穆子怀动作却不停,将刚刚解开的衣扣再繫上,扬声道:「你先过去罢,我马上便到。」 王爷这宴设得突然,清义也是来通知先生一声,还要赶回中庭帮忙,于是道:「那小人先过去了。」 穆子怀不急不缓的将衣帽整理好,转身走出房门。一出门便看到任丹枫和空青也出了门,此时正站在院中,仰目望天,许是在等他。 「任大哥,空青兄弟。」穆子怀疾走两步,来到二人身边。 「快些走罢,方才翠平丫鬟又来催了一遍。」任丹枫将来人打量了一遍,穆子怀一身蓝衫,头戴纶巾,入府半年,当初的短髮已经长长,整整齐齐束在头顶,露出清秀的五官,月光下玉石一般温润的脸庞,真是君子如玉。 三个人不再多言,借着月色步行至中庭。果然,酒宴都已经摆上了。 「你三人来得晚了。」敏清王爷端着一杯茶水,见三人现在才来,身子往后一仰,斜睨着他们说道。 「是小人怠慢了,还请王爷恕罪。」任丹枫开口,三人齐齐作揖行礼。 敏清王爷摆摆手,一阵凉风袭来,激得他有些凉意。「今日月儿正圆,实在是饮酒赏月的好时候。」 穆子怀紧跟二人落座,只见桌上已经摆上了凉糕月饼,核餚酒浆。在最短的时间内,府里你能找到的佳肴都被呈上了桌。 刚落座,候在旁边的丫鬟就斟上美酒,酒入杯中,芳香四溢。 庭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王爷自方才说了一句后便不再言语,手中端着酒杯,举目望月。 穆子怀有些犯困,生物钟在提醒他该回房睡觉了,可是大家看上去都沉浸在月色之下,他也不敢乱动。一动不动,更加困了。 眼皮开开合合,穆子怀感觉自己就快睡着了,突然后腰被人捅了一下,勐然惊醒,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幸亏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穆子怀回头,看见身后站在本应该睡了的龙家兄弟。龙磊咧着嘴笑嘻嘻的,龙修板着脸,月光下更显寒气。 「你们怎么来了?」 龙磊挤到桌子旁边,看着一叠凉糕馋得流口水。龙修又将他拉回来,小声说道:「刚才临睡觉前听见翠屏姐姐说中庭设了宴,你也过来了,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穆子怀点点头,回头看了王爷和另外几人一眼,见他们都已经看了过来。还没说话,敏清王爷便先开口。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管家,添两把椅子。」 「是,王爷。」陈管家又唤了两人去寻了两把椅子给龙家兄弟坐下。 第67页 「多谢王爷。」穆子怀见两人安顿好,回头沖王爷感激一笑。 「谢谢王爷。」龙磊嘴里塞着凉糕,撑得双颊鼓起,眼睛圆圆,听到穆子怀道谢,也跟着稚声稚气的说道。 皇甫云华微微一笑,对着龙磊近乎宠溺。「好吃吗?厨房了还有很多,以后想吃便去那里取。」 龙磊眼睛一亮,他早就惦着厨房里那些吃的很久了,鼓着嘴要把吃的吞下去,可是凉糕干燥难以下咽,一时间梗在喉咙,噎住了。 明清王爷见状,连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过去。 龙磊一把接过来,顾不得其他,仰头便灌进去。东西是咽进去了,却被那酒烧得嘴里火辣辣的。 穆子怀自是知道那杯中是酒,却拦不下来。一是这是王爷递过来的,二是龙磊一心想着喝水,向阻止已经晚了。 「啊,好辣!好辣好辣!」放下酒杯,龙磊苦着脸,大张着嘴,手掌不断在嘴边唿扇。他之前并未饮过酒,王爷杯中的又是几十年的烈酒,口味辛辣,硬是将龙磊逼出了几滴泪花。 敏清王爷哈哈大笑,拿着管家新换上的酒杯,就杯中酒一饮而尽。 穆子怀将龙磊抱在怀里,拿起一块凉糕嚮往他嘴里塞,好解解酒味的辛辣。可是龙修却怎么也不肯吃了,刚才就是因为这个点心害得他落得如此。 龙磊一脸倔强,眼角闪着泪花,脸蛋通红,还知道左右躲着穆子怀手里的点心。看得一旁的任丹枫也笑了起来。 「月色正好,不如许空青一舞?」 敏清王爷转头一看,点头。「如此甚好。」 乐师很快被叫来,抱着古琴席地而坐。 月光下,一袭白衣的空青翩然起舞,和着婉转悠扬的乐曲,仿如仙人之姿。 龙磊嘴里的辣劲过去了,又闹着要吃东西,却不敢再碰凉糕。穆子怀也不再管他,这么一闹瞌睡也醒了,拿着一杯茶水独自望天。 龙修看着龙磊左右开弓,嘴里不闲着,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竟然有几分温柔。 忙完活的清义站在穆子怀身后,看着月下起舞的空青先生连连赞嘆。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里的老母亲,盘算着找个时间回去看看。 老管家听着柔和的乐曲有些犯困了,奇怪,最近他明明一到晚上就睡不着的。 皇甫云华又喝了几杯酒,脑海中却一片清明,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45章 君可归矣 第四十五章 穆子怀离开蓟县的第十天。 敏清王爷今天和往常一起在卯时醒来,先去城外军队驻扎的空地看了顾力练兵,顾力不愧是京城中有名的将领,几日下来,千余士兵已初具英姿。和顾千户探讨了一会儿带兵之法,一早上就这么过去了。 下午,负责后备军的任丹枫找来,说是五日前回来的拿八百士兵都已在城内安置妥当,只等穆子怀归来,商讨水渠具体路线后动工。 傍晚,王爷带着任丹枫,陈县令两人站在城门口,极目远眺。等了许久,地平线将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收入囊中之时,一辆马车缓缓从官道尽头驶来。 如前几日送来的信中所说一致,日薄西山之时,君可归矣。 三个人脸上不由得都带上了喜色,穆子怀此行的经过都在心中提了一些,最重要的是正如他所推测的,果然在海边找到了宁河「消失」的水。 这一瞬间才觉得马车实在是慢了些,明明早就已经看到了,又等了两刻,才听见马车吱吱呀呀的声音。 陈县令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只灯笼,照亮了城门,为马车引路。 又等了一会儿,马车踩在城门口停稳。驾马车的人正是穆子怀,坐在他傍边的是名女子,众人都认识。 「王爷。」穆子怀从马车上跳下来,拱着手弯腰行礼。「不负王爷所託,宁河之难可解。」 小刀身亡,另外两名士兵重伤,此行可算得上是坎坷。为了照看两名受伤不宜上路的士兵,和看管好不容易寻到的地下河道出口,四名士兵都被留在了汾水县,此行归来,只有穆子怀和苏叶。 皇甫云华点点头,目光在他身后扫了一圈,苏叶的事情也在信中提过,他便没有多问,而是沉着声音道:「先回衙门吧。」 陈县令提着灯笼在前开路,王爷和穆子怀紧随其后。任丹枫有些激动,原以为苏姑娘被王爷气跑了,没想到却是跟着子怀去了汾水县。 「苏姑娘。」任丹枫凑过去,忍不住开口道:「一路上只有你们二人,可还顺利?」 苏叶对他一直以来的照顾是感激的,此时又见他笑得憨厚,是真关心自己。「多谢任先生关心,一切还算顺利。」 「当初苏姑娘走了以后我还担心了几天,也是后来才知道竟然和穆先生去了汾水县。」 苏叶瞳孔微缩,一时间竟然有些惊慌,看任先生的样子憨厚耿直,不知道突然问这话有何深意。「是在路上认识的,因缘际会,便相约同行」 任丹枫点头倒是,便不再说话。苏叶走在他身边有些紧张,好不容易到了衙门,便推託有事先行离去,回了陈县令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等到几人坐下,王爷才将穆子怀上下都仔细打量了一遍,笑道:「本王今儿还和丹枫说,要是你今日还不回来,本王便亲自去找你呢。」 第68页 「还好穆先生按时回来了,不然王爷就真坐不住了。」陈县令也在旁边笑着打趣。 「让王爷担忧了。」穆子怀拱拱手,转而又道:「地下河道出口离汾水县不远,本来有一篇树林阻隔,但已经被我们来之前烧了干净,路还算好走。让工匠绘出地图,选择最佳路线,便可将水引过来。」 「工匠昨日便已经找好了,明日便可出发绘制地图。」 陈县令在一旁听得红光满面,以前是有了眉目,现在八字的那一捺都快画上了,哪能不激动。「穆先生辛苦了,多亏了穆先生,百姓有救了。」 穆子怀摇摇头,不敢居功,偷眼看了王爷,见他脸色如常,还洋着笑意,又放下心来。 「这里这几日,不知道那些士兵情况如何?」 「选入开凿水渠的千余士兵已经训练了几天,还算有些样子。那些个出城购粮的,回来了八百人,其中年轻的,年长的,良莠不齐。但也都收在城内住好了,让顾力有时间带他们做些简单的训练。」 「顾千户......现在如何?」听王爷这么一说,穆子怀却有些心情低沉,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 「住在城外帐篷里,早上已经告知了他你们今天回来。」 「这样。」目光垂到地面,喃喃道:「今日晚了,明日晨起再寻他罢。」 低声自语的声音却传进王爷耳朵里。「你找他作什么?」 穆子怀勐的抬头,想起那日的惨状,低声道:「请罪。」 次日卯时一刻,太阳的光芒穿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房间的地板上,穆子怀第一时间醒了过来,可能是连续几天乘坐马车颠簸所致,一坐起来浑身酸疼。 想找水洗脸,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那个海边小城,而是身处干旱缺水的蓟县了。揉揉眼睛,搓搓脸,穆子怀穿好长衫,提脚出门,直向城外而去。 才刚出了城门,就听到一声声口令声,声音浑厚低沉,传得很远,在太阳刚刚升起的现在显得朝气蓬勃。 穆子怀突然有些胆怯,虽然小刀他们的事情已经在信中提过,但顾力的态度他并不知晓。只知道顾千户一定是极其看重这几名士兵的,否则也不会将他们带来蓟县抗灾。 可只是和穆子怀出去一趟,便折损了三人。爱兵如顾力,他心情如何? 正如之前和苏叶所说的,到自己身上尚且放不下,又何求别人看开呢? 进了兵营,一眼便看到正站在士兵方队前面的顾力,额头上挂着汗,沉着声音指挥着士兵练习噼刺。 穆子怀站在旁边,耐心的等着训练结束。直到顾力看到他,吩咐士兵自行练习后向这边走过来。 气势逼人。 穆子怀也是见过不少官员和皇嗣的,此时顾千户面上带着汗水朝自己阔步走来,竟然有些害怕。 「顾千户。」 人刚走近,穆子怀便深深弯腰不起。 「穆先生,你这是......」顾力被他这一串动作吓得不知为何,连忙将他扶起来。 「千户遣人相送,去时五人,如今却只剩下四人,还有两人身负重伤,一切责任终在子怀一人身上。」穆子怀弯着腰,拱手至于头顶,双目紧闭,不知顾力会作何打算。 「穆先生......」顾力唿吸一滞,右手握着腰间的跨刀,松了又紧,最后终于放开,虚扶穆子怀双手。「生老病死,听天由命。穆先生何须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为难自己。」 穆子怀不起,声音有些压抑。「是我的错便是我的错,是子怀领导不力,错在自己。」 顾力收回手,折损三名爱将确实悲痛,但却怨不得穆子怀,此时看他如此不禁也有些悲从中来。 「如此,穆先生便代小刀照顾家中老母罢。」 穆子怀连忙应下来,再一鞠躬,转而又道:「那另外两人家中有何人?」 顾力摇摇头。「他们仅受了伤,岂会没有养家的本事。」 「他们的伤不轻,以后恐不能如常人一般生活了。」 「战场上丢腿丢胳膊的多了去了,不也活的好好的,若是连这点难都挺不过去,只知道伸手张口,我顾力也不认他这个兵。」再次将穆子怀扶起,顾力笑了两声,声音豪迈。 穆子怀思索一番,点头应是,心中却想着日后对两人家中多加照顾,绝不能亏待了他们。 心中大石落下,穆子怀终于起身,将那些举着刀枪噼刺的士兵看了一圈。 「顾千户,这些兵都是当初挑出来的?几日下来已经像些样子了。」 「这只是一半,另外的士兵都是清理宁河河道了。人数不够,又从那些採购回来的士兵里择了一些一起训练。」 「哦?」穆子怀挑眉,看来回来的人里面还是有不错的士兵,听顾力的话好像很满意。「什么士兵让顾千户这么满意?」 「那两个,就是五天前刚回来了,踩着最后的一刻钟回来的,手上什么粮食都没有,好在银子还在,便也让他们进来了。」顾力伸出手,指着方阵最末端的两个人道。 穆子怀眯着眼睛看了看,看不清脸,只知道身材壮硕,是个当兵的好料子。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冈平,弟弟叫冈正。」 ☆、第46章 灾后回京 第四十六章 既然水源已经找到,人力物力也齐全,王爷命工匠赶到汾水县,用最快的速度赶画出地图,并找出修建水渠的最好路线。 第69页 七日之后,一张羊皮纸呈到王爷面前。展开,两尺见方的地图上用炭笔勾画出一条笔直的线。 以宁河为起/点,用最短的距离,联/通位于汾水县的地下河道。 两县之间道路还算平坦,无山无崖,唯一的难处便是地势的高低。 汾水县低,而宁河处于高处,所以水流才会在那里汇聚入海。 从汾水县过来的水渠必须越挖越深,水才能引过来。 请来的工匠熟练的比划着名地图上的地势,最后得出结论。 「挖这样一条水渠需耗时多久?」王爷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五年前开凿京城里的护城河,工人五百,耗时近半年。而这条水渠显然比至少要难得多,若是一千工人一起动工,恐怕也要快两年。」 「若是每批八百士兵工作,两年内可能完工?」 「这个……若是催得紧,兴许可以。」 「那就每次八百士兵,其他八百后备军也加进去,负责杂物处理,两年之后,本王要宁河重拾当日光辉。」皇甫云华一拍桌子,一口下决定。 「是,小人定不负所托。」 工匠拱手弯腰应下,穆子怀等人也站起来行礼。 至此,歷时两年的宁汾水渠开凿正式动工。 花开花落,云捲云舒。 清晨,穆子怀刚醒没多久,却又被居高不下的温度扰得昏昏欲睡。 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合,迷煳间感觉自己尚在王府中。 龙磊又不愿念书,一心想着和哥哥习武,丢下书跑出了院子。穆子怀气极,拿着戒尺追了出去,看他又向护卫的院落跑去,更是气从中来。 一路追,他一路跑,每每快到抓到他时,他又跑得没影了。过了一会儿又出现,穆子怀就又追着他跑。 一直跑到了一个院子里,穆子怀关上门,打算来个瓮中捉鳖。一扭头却撞上了一堵墙,抬头一看,是已经长大的龙修。 当初瘦竹竿一样的身材已经长得高大壮实,鼻子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一阵发酸,逼出两滴泪花。 龙修看了他一会儿,嘴动了动,不知道在说什么。穆子怀奇怪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胸口,却摸到一手黏腻。 低头一看,满手都是血。 再看向龙修,只见他浑身是血,微笑着看着自己,嘴唇微微掀动,却不知道再说什么。 f穆子怀震惊的看着他,正想说话,一道高昂欢快的声音突然传进耳朵里。 「穆先生!穆先生!今天通水!今天是宁河通水的日子!」 陈县令欢欣鼓舞的跑进来,见今天这么大的事,穆子怀却在睡觉。立即拔高了声音,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穆子怀一惊,勐的直起身子,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意识还停留在梦里,又听陈县令满面红光的喊了一遍才找回意识。 「穆先生,王爷和任先生已经在河边了,这么重要的是,让我叫你一起去。」 等了两年,陈县令确实有些高兴过头了,拖着思想还有些混沌的穆子怀往河边走。 走了半道,穆子怀才将陈县令拉住。「不是中午才通水吗?你急什么?」 陈县令急得鼻尖冒汗,骄阳下眼睛眯着。「都已经快未时了,汾水县那边说了,午时便将最后的河道打通,这时候应该快到了。快走罢,晚了就错过了。」 穆子怀一愣,竟然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那我们快些走,莫要错过了。」 两个人快走了一会儿,离宁河河岸尚有一段距离,只看到河边都聚集了很多人。有百姓,有官兵,还有其他县城赶来的。当初开凿河道的时候通知了附近几个城镇,也有不少村名前来帮忙。 这么多人,哪里看得见王爷和任大哥。 正苦恼着,就看到陈县令沖他挥手,好随着他一如既往的高喊:「穆先生,这边。」 穆子怀连忙走过去,挤进人群里。原来王爷早在这里摆上了桌子,先占了位置。此时见穆子怀和陈县令姗姗来迟,心情甚好的笑了。 「子怀又睡过头了,寻常人睡到日上三竿已经称得上嗜睡。子怀这睡到午时三刻又该作何称唿?」 穆子怀今天恐怕有些迷煳,竟然还接了腔。 「睡痴。」 皇甫云华没想到穆子怀还真说了,哈哈大笑起来。 「当真是睡得痴了。快坐下罢,时间也比差不多了。」 坐在最边上的苏叶连忙起身,让开一条路。「穆先生坐这里,这里近些,看得清楚。」 「那你坐哪里?」 话音刚落,任丹枫粗狂的声音传了过来。指着身边的位置,招唿着苏叶:「苏姑娘,你坐在这里罢。」 苏叶看了他一眼,本还有些不愿,但回头一看穆子怀,他已经一屁股坐下了,只好红着脸坐过去。 几个人刚落坐,远处就传开了一个人兴奋的唿声。 「水来了!」 声音入耳,所有人顾不得谈天,纷纷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宁河干枯的河道。 先是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大,浅浅的水流开始将干涸了两年多的河底润湿,紧接着一人高的浪花奔腾着扑过来。 水势算不上汹涌,还有些浑浊,但在众人还是高唿起来。 「水来喽!」 「有水啦!是水!」 「水啊!好多水!」 第70页 浪花从他们面前卷过,拍打河岸激起水花打在脸上。一名老者站得近,扑了一脸河水,他反应有些慢,慢慢抬起手摸了摸,放到眼前看了看,沟壑纵横的脸上慢慢绽开笑容,被炎热的天气折磨得黑黄的脸一瞬间亮起来。 盼了两年,望了两年,终于等到了。 老人颤抖着身体,手离开拐杖,高举过头。 「上苍庇佑啊。」 上苍庇佑啊,让我那死去的孩儿在地下安心,保佑家中生病的妻子早日康復。 上苍庇佑啊,让老头子有生之年还能等到灾难过去的一日。 上苍庇佑,天佑吾皇。 皇上万岁。王爷千岁。 河水渐渐将近两人高的宁河填满,从刚开始的奔流而入,到后来涓涓细流。所有人亲眼见证了宁河的重现,亲自感受到河水落到自己脸上的触感,从刚开始的不敢相信,到后来的狂喜。 有的人摸着脸上的水哭了起来,更多了人开始嚎啕大哭,为了死去的亲人,为了死去的朋友,为了这迟来的水。 一时间,河岸两边都是哭声,一些护卫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热泪盈眶,□□。 穆子怀被周围的情绪感染,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侧头看去,苏叶低着头,肩膀抖动,细碎的哽咽声从指缝间传出来。任丹枫宽大的手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铁汉柔情,难得的心细。 狂欢一直到下午日落西山才渐渐落下帷幕,人们离开河岸回了家,临走前还带上了一些河里的水。 人散得差不多,穆子怀等人也回了衙门。 又过了五日,前往汾水县开凿河道的士兵都回来了,脸上都带着喜气,站在城门外如一根根木桿,挺拔英气。 两年。 王爷和顾力用了两年的时间将一堆烂泥训练成了能上战场杀敌,以一敌三,以一敌十的战士。 穆子怀站在门口听着王爷站在高台上对士兵嘉奖,表情严肃,声音低沉,英气十足。 顾力站在最前面,此时他看王爷的目光不再含有轻视,而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当初许诺你们的,一个月后,随本王回京!」 一千多号人发出欢唿,顾不得台上的王爷和前面的铁面阎王顾千户,□□撞击地面,嘴里发出激动的吼叫。 穆子怀看着他们心情也开始上扬,士别三年,何止刮目相看。王爷站在高台上也笑开了,穆子怀却突然感觉心口被锤敲了一下。 站在士兵前面的王爷,多年蛰伏的金龙随时准备腾飞而出,一举高飞。虽无飞,飞必沖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正想着,高台上的人却回过头看了一眼,穆子怀赶紧将心中的想法收起,笑着回望。 一个月后,军队随王爷归京。 日月兼程,卯时便进了城门。军队留在城外五里开外,王爷的马车慢悠悠的在王府前停下来。 陈管家和空青早就候在门口,看到印着王府图徽的马车驶过来眼睛一亮。 马车晃动,穆子怀紧随任丹枫下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抬手向陈管家和空青问了好,却见他们伸长着脖子望着马车,眼中再无他物,不由微微一笑,退至一旁。 马车又晃动了一下,一只手伸出来扶着门框,敏清王爷一脸笑意走了下来,头戴黑色金边通天冠,一身黑色滚边白衫,皮肤比离开时黑了一些,越发英气勃发。 「管家,好久未见了。」 陈管家深深弯下腰,热泪盈眶。「老奴,候了王爷两年了。」 王爷上前将管家扶起,笑道:「管家哭什么,本王这不是回来了。莫不是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了你?」随即转头对着空青问道:「是谁欺负了管家,本王定打他几十板子。」 空青眼里含着泪,面上却笑得开心。「那里有人敢欺负管家,管家如此,是想王爷了。日日念着王爷,总算回来了。」 「没人欺负老奴,没人欺负老奴。」陈管家抹抹眼泪,抬起头笑着辩解,连连道:「老奴着是高兴呢。快快,垮了火盆便入府,老奴准备了些早茶,为王爷和各位先生洗洗风尘。」 穆子怀抬头一看,门口可不是放着一个铜盆吗,里面燃着柴火,烧得旺旺的。 敏清王爷点点头,一脚跨过火盆,任丹枫也一起去了去身上不好的运气。穆子怀入乡随俗,提着衣衫越了过去,刚站稳,一直站在王爷身边的老管家却走了过来。 「穆先生,昨晚上传来皇后懿旨,让穆先生今早一回府便入宫一趟。现在领路的小太监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第47章 皇宫之行 第四十七章 穆子怀坐在皇后派来的小轿上,心情忐忑。他自觉自己还算低调,也别无所求,只希望自己和身边的人能平安一生,自己是什么时候引了一国之母的注意竟然不知。 想起临走前王爷的话,万事小心,仅仅四个字却显得十分庄重,穆子怀心提得高高的,随着轿子左右摇晃,定不下来。 当今皇后与皇上育有二子,二皇子皇甫仁浩和作为的五皇子的敏清王爷。若是出于母子之情,想了解王爷这两年来的生活,为何不召见同行的任丹枫。若是……若是不喜王爷圈养男宠,此行前来的也应该是更加出色的空青才对,为何偏偏是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小轿却停了下来。小太监尖尖的嗓音在轿外响起:「公子,过了这道门便算进了宫了,还请公子下轿步行前往。」 第71页 皇宫之内,只皇族和妃嫔能乘轿辇,其他人需下马落轿,恐惊圣上。 穆子怀依言下了轿子,对着小太监微微抱拳。「还请大人指路。」 年纪不过弱冠的小太监登时笑了起来。「公子客气了,有何事吩咐小人一声,用不着客气。」 这位公子可是皇后娘娘指名要见的人,又是从王爷府中接出来。看方才王爷心疼的样子,虽然是个兔爷,但宫中的事谁也拿不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准哪天便得势了呢。 深谙此道的小太监笑得谦虚。见穆子怀又拱了拱手,不由心生好感,领着他向坤宁宫走去。 此时时候还早着,越往深宫走越觉凉气。早些时候可能往地上撒了水,石头有些湿润,穆子怀小心翼翼的走着,跟在小太监身后走了很久。 高高的宫墙遮挡了大半天空,穆子怀拿不准方向,只得更加小心注意。 穿过几座宫殿又走了一会儿,坤宁宫才出现在眼前。 皇宫内最华贵的三座宫殿之一,坤宁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9间,进深3间,黄琉璃瓦光彩夺目,两角飞檐上坐石狮,庄重威严。宫殿正中挂一蓝底红边匾额,上书坤宁宫三个字样。匾额下的正门右侧站着一名公公,手里拿着拂尘,笑意盈盈。 小太监上前恭敬的弯腰行礼。「公公。」 那公公先将穆子怀打量了一遍,才道:「皇后娘娘醒了有一会儿了,其他宫的娘娘也都请完安了,现下只有大皇子正陪着娘娘谈天呢。」 小太监连忙又弯了弯腰,知道公公这是责怪自己来得慢了。「是奴才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这才来晚了。还请公公帮忙通报一声。」 公公挥了挥手中的拂尘,转身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又出来对穆子怀说道:「公子进来罢。」转而又把小太监招唿去忙其他事。 穆子怀抱了抱拳,「多谢公公。」 进了门槛,迎面一道四折黄花梨木浅浮雕屏风,上刻飞鸟走禽,奇花异草。屏风下坐着一人,梳着凌云髻,配以金累丝双友戏珠头花,面若桃粉,雍容贵气。 右下坐一男子,梳得是双瓣四方髻,一身紫色滚黑边长袍,腰系一青色双环圆形玉佩,听见有人进来,正侧着头看过来,眉眼和王爷有些相像,但双眉墨黑上挑,带着眼角也往上扬,更为饱满的双唇紧紧抿着,不苟言笑。 这两位应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和二皇子。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二皇子。」撩起衣摆跪下,穆子怀低头观心。 低着头等了许久才换来一句「穆公子请起。」声音柔和平缓,果有母仪天下之风。 穆子怀恭敬的起身站立,感觉两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几圈,让他浑身不适。引他进来的公公站在皇后身侧,眼观鼻,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两年前本宫就听妙彤提起过穆公子,早就想见一见,事情左推右推,到现在才见着,也是了了一桩心事。」皇后坐在上座,看着穆子怀笑着说道。 穆子怀暗暗点头,原来是七公主的原因,又拱手谦逊道:「小人有幸今日你那个睹皇后娘娘一面才是小人的荣幸。」 皇后点点头,看穆子怀的眼光甚是满意,坐在下座的二皇子却突然开口:「啊!母后,儿臣突然想起父皇让我做的功课还未写完,待会儿回去恐怕就晚了,儿臣改日再来于母后谈天解乏。今日就由穆公子陪您,如何?」 一听是皇上布置的功课,皇后连忙答应下来。「那你快去吧,不可马虎。」 二皇子起身行了礼,转身对穆子怀道:「今日劳烦穆公子了。」 穆子怀连忙弯腰拱手。「小人惶恐。」 「母后,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微微一笑,阔步出了坤宁宫。 殿内只剩下穆子怀、皇后和公公三人,穆子怀更加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穆公子且坐下罢,本宫年纪大了,看人看久了啊,后颈不舒服。」 穆子怀本想推脱,但一听皇后娘娘后面的话,立即拱手谢礼,坐在了左边下座的第二把椅子上。 「上次老五进宫的时候,也和本宫说起了你,对你可是称赞有加,今日看看,果然不同凡响,也难怪云华倾心于你。」皇后端起桌上的凉茶饮了一口,不急不缓的说道。 倾心于我? 穆子怀一愣,被母仪天下的皇后的言辞弄得有些不自在,又想到原来自己这趟进宫还有王爷的原因。连忙站起来,惶恐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稍会些才艺,王爷喜闹,这才将我留在府内。」 皇后放下茶杯,望着穆子怀笑了笑。「穆公子谦虚了,云华顽劣,十六那年得了封号就不顾众人反对办出了皇宫。本宫作为母亲不能出宫,万事也照应不到,以后还需穆公子多加照顾。」 穆子怀大惊,扑通跪在地上,双手作揖,慌不择言。「王爷乃是万金之身,岂是我等能关照的,小人惶恐,皇后娘娘抬举小人了。」 「云华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之前也养过一些男宠,但都过不长,没几天就被赶出府去。」似是想起以前的事,皇后摇头嘆息,转而又道:「听说这次赈灾,穆公子也一起去了。」 穆子怀哑言,很想告诉皇后娘娘同行的人除了他还有任丹枫,但最后也只能点点头。 皇后一笑,道:「这就是了,这来来去去也有五年了罢,看来五皇子还真是对穆公子情有独钟啊。」 第72页 穆子怀无力反驳,只是跪趴在地上,只感觉皇后的话棉里藏刀。这天底下哪有母亲如此?见自己的骨肉喜欢男人还鼎力支持,更何况王爷是皇子,是天子的至亲。 「日后还请穆公子多多替本宫照顾王爷,饮食起居都要注意,莫要让他受了罪。」 穆子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干巴巴的应下来。「......是,小人遵命。」 皇后满意一笑,又道:「时候也不早了,李公公,送穆公子回去罢,离了王爷这么久,别让他担心了。」 李公公连忙应是,走下来引着穆子怀往外走。 穆子怀一头雾水,感觉自己进宫一趟反而更煳涂了,但皇后以及开口赶人,也只能行礼退下,跟着李公公出了坤宁宫大门才后知后觉的松了口气。 李公公又唤了一名小太监,让他带穆子怀出宫,转身便回了皇后身边伺候。 穆子怀跟在那小太监身后只走了几步就被他拉着站在墙角,身边的小太监眼观鼻,目不斜视,恭敬的立在一边。 目光偏过去一些,之间几丈开外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身穿大红色印花对襟襦裙,梳着高高的飞天髻,红色珠花点缀,面色红润,红唇艷丽。 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也梳着四方髻,金簪子玉石固定,一身乳白长衫,腰坠金镶玉红穗饰物,手上把玩着一柄摺扇,嘴边带笑。 那女子年纪稍小,才十二三岁的样子,梳着垂鬟分肖髻,再右边挽了一个辫子,尖尖的瓜子脸,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定是一个美人。 身后跟着七八个宫女太监,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去。 等人走远了,小太监才拉着穆子怀继续走。 穆子怀忍不住好奇,拉着小太监问道:「大人,那几位贵人是谁啊?」 小太监看了穆子怀一眼,又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领头那位是一直圣宠在身的岚贵妃,身后等着的是大皇子和八皇女。」 穆子怀恍然大悟,原来是宠妃,怪不得气势比后宫之主的皇后还要大些,回头看到一群人进了坤宁宫,不禁又问道:「他们这是去坤宁宫?」 「可不是,这都快辰时了才来请安。」小太监似乎有些不满,毕竟是皇后的手下,护主得很。 穆子怀点点头,不再说话。 「快些走吧,小人还有事情要做呢。」小太监催促了一声,领着穆子怀出了宫门,送他上了轿,便回去了。 穆子怀又坐在轿子上摇了一会儿才回到王府,一进王府便看到王爷正坐在前厅,身边站着任丹枫,似乎是在等自己。 ☆、第48章 龙磊叙旧 第四十八章 「王爷。」穆子怀走进去行了礼,等着他问话。 皇甫云华将他打量一遍,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母后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问了一下王爷这两年过得如何,便没有其他了。」穆子怀一板一眼的回答。 「是吗?没有问别的?」皇甫云华挑眉,接着道:「还以为母后会举一堆大道理让你离王府了,这样本王就放心了。」 「......嗯。」穆子怀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严肃的样子引得王爷笑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快去用饭吧。下午随我出去给本王即将出世的九弟添一件礼品。」敏清王爷淡淡道。 「九皇子?」穆子怀一愣,重复了一遍。 「最近新宠的昭仪已经有了九个月身孕,太医已经查出来是个皇子,过不了几日便要生了。宫里已经好久没有添过皇子了,这可是件大喜事,现在宫内宫外都知道了,你进了一趟宫也没听说?」王爷难得的认真解释。 穆子怀响起今儿个早上出坤宁宫时候看到的那个贵妃,见她走路大步流星,虎虎生风,小腹平平也不像怀孕的样子。「没人说起,也就不知道。皇子诞生可是大事,还需选一件得体的宝物。」想起几年前闹了个乌龙的寻宝考验,穆子怀忍不住再次提醒。 似是知道穆子怀的想法,皇甫云华微微一笑,薄唇勾起。「本王这不是在等你了吗?」 穆子怀带您点头,转身要走,转而又想到:「那任大哥呢?他不一起去?」 一直站在王爷斜后方的任丹枫这才缓缓开口:「今天我还需去城外一趟,和顾千户商量一些事情,还要打点苏姑娘的事,让她一个女子留在军营里实在不像话。」 任丹枫果然对苏叶有所好感。穆子怀暗道,和王爷告退后向毅香园走去。 离开了两年,也不知道龙磊现在如何。 还未跨进院子,就听见一个低哑的破锣嗓子喊了一声:「清义大哥!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字!快点!子怀哥就要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我这两年一首诗也没背非得打死我。」 穆子怀暗笑,果然和他猜的一样。放轻脚步走了过去,那两人头埋在书里,根本没有察觉背后有人接近。 故意虎着脸,穆子怀轻咳几声,勐的道:「知道我要回来还不好好念书。」 正字啊争辩书上字样的两人突然头顶的声音一惊,脑门撞在一起,相继发出两声哀嚎。 龙磊最先反应过来,捂着脑袋站起来,见到穆子怀就忘了之前的诗词,一个熊抱沖了过去,硬生生把穆子怀脸上装出来的冷意都驱散了。 第73页 「子怀哥,你终于回来了。」龙磊把头挤在穆子怀颈窝里左右蹭蹭,破锣嗓子一点也不怕坏气氛。 穆子怀笑了起来,扒拉好久久才把身上的树袋熊拉下来,凑在眼前打量着。两年不见,龙磊已经到他肩部了,这几年吃得好,身体长得壮实,穿着灰色的长衫,袖口被他又布条绑起来,一看就是经常练武的样子。 五官长得和印象中的龙修有些像,但看得出来龙磊的脸更圆一些,眼睛也圆圆的,透着一股小孩子气。 「小磊好想你啊,子怀哥。」龙磊又趴到穆子怀肩头蹭了蹭,不愿起来。「子怀哥刚走没多久,哥哥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好无聊啊。」 穆子怀又好气又好笑,戳了戳龙磊的手臂。「你还说,你哥哥要走你怎么不拦着他,上战场是这么好玩的事吗?」 龙磊知道自己一时说漏了嘴,慢慢从穆子怀身上下来。「哥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写信回来,都是子怀哥一走就没有消息了。」 「王爷每月都会写信回来,我不是都在后面加了几句?」穆子怀伸手摸了摸龙磊的头顶,笑着解释道。 「哼!」龙磊撅着嘴,走回石桌边拿起桌上的诗集在手里把玩。「子怀哥恐怕已经忘了我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天天背书背书,还不让我出门。」 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每次穆子怀面对龙磊都有些无可奈何,但确实是最轻松自在的时候。走过去将他手中的诗集抽\出,穆子怀笑道:「那我先考考你,如果能背出五首诗,你日后便不用背书了。」 「当真?」龙磊灯大了圆眼睛,小老虎一样看着穆子怀,眼里尽是兴奋。突然有憋下气来:「五首......三首成吗?不!不不!两首!背两首!」 穆子怀笑着摇摇头。「不行,五首。」 龙磊彻底垮了下来。「子怀哥要求太高了,可是我只会背两首。这两首都特别难,别人都不会的,我也是学了好久。」 「一年学一首?」穆子怀好心情的反问道。 龙磊尴尬一笑,挠挠头。「是啊,哈哈,背两首吧。」 「好,你先说说你要背哪两首?」 「悯农和静夜思!」龙磊虎着脸,倏地站起来,表情严肃,势如破竹。 穆子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嗯,我临走前教你的。两年了,难得你还记得。」 龙磊狠狠点了一下头,「我现在已经充分理解这两首诗的内容了,已经和两年前不一样了,子怀哥。」 「嗯,你背吧。」 「......好。先背悯农好了,静夜思难一些,放在后面。」 「好。」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 不知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穆子怀刚听他开始背,清义站到他身后开始给他按肩,龙磊背的又极慢,不一会就闭上了眼睛,彻底睡了过去。 背到一半的龙磊偷眼看了看,见穆子怀睡着了,便悄悄把声音放小了,心想让他好好睡一觉。谁知他刚停下来,穆子怀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停了?」 正松口气准备坐下的龙磊吓得立即站了起来,有些慌乱的解释:「我.....我看你睡着了,想让你多睡一会。」 穆子怀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我不困,估计是王爷一听背诗就犯困的习惯传给我了。快背吧,我下午还得和王爷出门一趟。」 龙磊苦着脸,只好接着背,刚才背到哪里来着?算了,重新开始吧。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谁知?」后面是什么来着?刚才好像背过了......悄悄看了穆子怀一眼,龙磊感觉自己和护卫长学最难的一招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和困难,才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谁知盘中餐,然后呢?」穆子怀忍不住提醒。 「盘中餐,盘中餐......忘了。」想不起来了,脑海中都是各种武功招式,越是想下一句是什么,各种动作越往外蹦,龙磊有些挫败的低着头,不敢坐下。 「还说你学了,一首诗都背不全。」穆子怀忍不住嘆了口气,似乎已经看到龙磊日后可能会走和他哥哥龙修一样的路。 那个龙修,招唿也不打一声就去了战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龙磊耳朵通红,长着脖子辩解。「背了,昨天我还背了一天了,不行你问清义?」 给清义使了个眼色,谁知清义只知道低头给穆子怀压肩,根本不看他。 穆子怀也不拆穿他,只是点点头。「以后也要向昨天那般努力。」 「我知道!」 龙磊点头应下,话音刚落,一个苍老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小磊啊,我是来给你昨天去集市帮我买东西的银子的。」养花的老伯走了进来,看见穆子怀也高兴起来。「穆先生也回来了,两年了啊,可算回来了。就是不知道龙修那孩子什么时候回来,唉。」 说完忧从中来,见龙磊木愣愣的站在石桌边,便将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完了还说一句。「老头子我腿脚不便,多亏小磊常出门帮我买些东西。」 龙磊已经木在当场了,空洞的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穆子怀倒是笑着应了一声。「是啊,还要忙着念书,真是好孩子。」 种花的老农贊同的点点头。「老看见他在练武场,从早到晚,唉,真是辛苦。」 第74页 「哦,确实。」穆子怀瞭然的点点头,回头看龙磊,见他还保持着刚才的表情和动作。 「那我老头子先走了,穆先生你们忙着。」 「慢走。」 穆子怀点点头,起身送老伯出了院子,回来见龙磊还愣在原地,又把桌上的铜钱拿起来塞到他手里。「收着,你帮老伯买东西的钱。」 龙磊终于回神,干笑着拿着几枚铜钱不知该做何动作。 「时间也不早了,先吃饭吧,晚上在继续背书。」穆子怀站起身来向饭厅走去,可以想像身后龙磊山崩地裂的表情,忍不住笑起笑起。 走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跟上来,只好回头又道:「小磊?」 「哎,来了。」 ☆、第49章 买玉为礼 第四十九章 皇子诞生,此事算得上是举国大庆。尤其是继六皇子之后宫内十五年没有新皇子出世,就连皇女也只有七皇女妙彤公主和昨天见到了的问梅公主。作为皇兄的敏清王爷自然应该好好表示表示。 穆子怀用完饭后随着王爷出了王府,向京城内几个达官贵人经常去的店铺走去。 琼林轩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玉石铺子,上至极难求得的上品羊脂玉,下至普通样式的玛瑙石,琼林轩都一概出售。曾经还出过一块极品冰种韭菜绿的翡翠,最后被皇上收入宫中,从此京城内便无人不知琼林轩。 穆子怀跟在王爷身后进了门,一个蓝衫中年人眼睛一亮,迎了过来。 「王爷到此,我琼林轩蓬荜生辉啊。」那人正是琼林轩的主人魏琼,年过而立,嘴边留着两撇小鬍子,竖起的头髮用一枚翠绿的玉簪固定,腰上挂着讲究的嵌套式玉坠,手指上也带着一个镶了红宝石的白玉扳指,想来也是极其喜欢玉石的人。 王爷今天拿了一把摺扇,上下煽了两下,笑着道:「闲着没事,来选几个趁手的小玩意儿。」 魏琼眼睛更亮了。五皇子敏清王爷出了名的出手阔绰,他既然已经进来了,就绝不会空手回去。再看跟在王爷身后那个清秀的小哥,在新宠面前也绝不会小气,顿时感觉这次要大赚一笔。 「王爷来得正是时候,前几日刚从天山那边过来一批货,正拆到一半准备往上放呢。王爷来了正好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说着便掀开帘子,引着二人往店铺后面走。 店铺的后面是个小院子,种着些花草,显然是时常有人打理,几株牡丹正开着花,树也长得很是茂盛。 又拐进一个大的屋子,里面堆着很多还包着纸张仿震的玉石,还有一些没有解开的翡翠原石。几个带着方巾的伙计正在整理着,被进来的魏琼打发了出去。 「王爷,这些就是新进的玉石,都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好玉。水种和成色都是同批里面最好的。」魏琼指着中间一堆拆到一半的玉石笑眯眯的说道。 敏清王爷点点头,倒不上前看,而是回头沖身后一直没出声的穆子怀说道:「子怀先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穆子怀本来以为王爷就是缺个拿主意的人,任丹枫有事在身,便只好拖着自己过来,没想到一开始就让自己拿主意。抬头看见魏琼暗含深意的笑,穆子怀顿时有些生气,这老闆恐怕又把自己想成那种人了。 这样想着,越想越不顺,便当真答应下来,拱了拱手,应了声是便一头扎进玉石堆里。 挑了大梁的穆子怀心里却有些发苦,他哪里会看什么玉石,只知道这世上最难辨别真假的便是玉石。这里是京城里的名店,应该不会有什么假货。现在要看的就是玉石的好坏,可是穆子怀也是十窍通了九窍,可是一窍不通,只知道看看颜色和透明度。 这下可难倒了穆子怀,他小心的将雕刻成各种形状的玉石拿起来看了一遍,除了能看出有的绿一些,有的更透明一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过转念一想,王爷问的是自己喜欢什么,应该不是给即将诞下龙子的妃嫔的礼物,如此重要的事情应该不会如此随意才是。这么一想就放下心来,重新开始挑选起来。 穆子怀捧起一座小小的九层佛塔,高不过三寸,但佛塔雕刻得十分精緻,屋顶的瓦砾,各层的围栏都清晰可见。最为巧妙的是每一层的几个小窗子是可以打开的。 魏琼拿着一根细棍轻轻拨了一下,小窗子就慢慢打开,露出中空的内部。凑过去看了看,里面竟然桌椅俱全,就连墙上挂着的字画都能看清。 穆子怀不禁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个精巧核雕,刻的是一叶江上扁舟,舟上人像物事一应俱全,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那舟上的门窗也是活动的,牙籤一挑,便咿咿呀呀的打开了。现下手上这件玉石和那核雕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么想来,这事物想来也是个稀罕物。 心里如此盘算着,穆子怀却把玉石放下了。东西是好,恐怕也要不少银子,若是自己买来,未免有些破费了。 重新拿起一枚乳白色指环,圆环绕指,入手质感细腻宛若羊脂。式样也简单,薄薄的玉壁没有雕刻任何花纹,看来也简单大气,这一戴更是入了眼,喜欢得不行。 「子怀喜欢这个?」看出穆子怀心喜,上前问道。 穆子怀点点头,心想这玉指环东西小巧,又无雕刻,想来也不贵才是,便说道:「不错,戴起来也十分顺手。」 第75页 穆子怀才说完,魏琼就走了过来,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先生好眼光,今年矿上就产了这么一块羊脂玉,我特意跑到天山将它买了下来,这才做成了指环。」 「羊脂玉?」穆子怀拇指摩挲着玉壁,感觉手中玉温润非常,都说好玉养人,这羊脂玉便是最养人的。因为稀有罕见,价钱也是几种玉中谈得上高的。 这么一说,穆子怀就有些后悔了。太贵了,不知道是不是早前乞讨留下的病症,他现在每拿一枚铜钱都心疼得厉害,更别说一口气买下这玉了。 如此想着便将手上的玉指环摘了下来当回盒子里,转而又有些不舍,目光流连,再看其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皇甫云华哪里会看不出来,只将那装着玉指环的锦缎盒子拿起,看样子已经准备买下。 穆子怀正好看到他的动作,以为王爷要将玉指环买下当做礼品,便要阻止。 「王爷,这玉是好。但太过小了些,不如寻个大件也好。那边有个玉菩萨,做工精细,足有一尺高,面露福相,身材圆润,赠与可保佑母子平安才好。。」 「谁说这是买去送人的?」皇甫云华倒是反问起来,直接道:「礼物随便看看就成,这是本王买回去填充宝库的。」 穆子怀一时无言,竟然不知该作何言语,又听王爷道:「那菩萨自然也是要买的,请人在下面加一莲花宝座再送进府来便是。」 魏琼在一旁连忙应下来。「小人知道了,王爷只管放心,我且请最好的工匠添上,过不了几日便可以了。」 王爷满意一笑,又沖穆子怀道:「你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穆子怀遂左右看了看,但心里都繫着方才那玉指环,眼里竟再也入不得其他物件,只看了一会儿便作罢。 见穆子怀败兴而归,王爷便问他:「没有入得子怀眼的?」 穆子怀连忙摇头。「这玉最重要的是一个缘字,若是无缘,再好的玉看来也只是好而已。」 「既是如此,那便回府罢。」将手中的盒子递给魏琼,嘱咐道:「这玉指环好好包了再送到府来,那玉菩萨便按之前说的办了再送过来,催着点时间,但也马虎不得。」 魏琼连连应是,接过盒子收好,心想这王爷一来便将店里最为名贵的两件玉给买了去了,真是阔绰。 接着又留了两人喝了茶,看了几块玉石,这才将人送出了店。人一走便叫来伙计去将城内最好的雕刻师请来,想了想又钻进了另一间屋子,打算寻一块宝玉作那莲花台。 穆子怀和王爷边走边看,一路走回了王府,抬头看天,日头竟然已经西沉,才进了门槛,便有小厮上前来报。 「王爷,二皇子刚到府里,小人正打算去找您呢。」 ☆、第50章 贪官佞臣 皇甫云华点点头,似乎已经猜到二皇子会来,不急不缓的先问了一句:「任先生回来了吗?」 小厮答:「还没回来呢。」 他思量一会儿,又转头对穆子怀道:「子怀早上进宫可见过本王的同胞哥哥?」 「见过了一面。」虽然不知道王爷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穆子怀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如此,皇甫云华回头一把拉着他的手,拉着他往前厅走去。「你再同我见一见哥哥。」 皇甫云华被他拉着往前走,不知王爷又耍什么花样,凭空露出一股小孩子心性,但也不好挣脱,只得顺着他往里走。 这一进了前厅,王爷便唤了起来。 「二哥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小弟无聊刚才去琼林轩走了一遭,左右没寻到什么宝物,早知道二哥要来,就在府里等着了。」 二皇子上挑的眼角挂着笑,目光从两人牵着的手上掠过。「早上听母后说你回来了,就想着要出来看看,今儿刚好有时间就出来了,哪还想着提前通知你。」 见二皇子看向自己,穆子怀连忙想拱手行礼,手却被王爷拉着,挣了一下未果,只好作罢,转而弯了弯腰。「参见二皇子。」 二皇子点点头,看两人的动作大了些,又想起今早母后同他说的话,看来五弟确实喜欢这个公子,便笑着调侃:「两年不见,弟弟倒是寻得妙人了,拉着就不松手啊。」 王爷似是这才察觉自己还拉着穆子怀,烫手似的丢开,又走上前几步,拉着二皇子坐下。「二哥不说这些,既然来了,便要和我饮酒谈天,不到三更天不许走。」 「出来时候已经和母后说了,我明日再回去。这两年苦了你了,今天和你不醉不归。」 「如此正好。」王爷高兴道,唤来管家让他下去准备酒席,想了想又让他把酒席移到中庭,打算对月而饮。 「穆公子可一起过来喝一杯?」二皇子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穆子怀,笑着问道。 穆子怀看了王爷一眼,见他没说话,便找了理由推脱。「家中小弟两年未见了,今晚打算叙旧一番。若子怀在场,二皇子与王爷也无法尽兴。」 二皇子便不再强求,转而又对王爷道:「快领我去看看你那院子,上次你便说了要给我看看你新做的小玩意儿。」 王爷一合掌,不顾穆子怀,拉着他就往后院走。 两人一走,穆子怀就松了口气,只感觉走一天路都没这么累。想起龙磊还等着自己,便去寻他。 走进饭厅见他正准备吃饭,便添了副碗筷一起吃了。 第76页 龙磊狼吞虎咽吃了两碗饭,搁下碗便要熘,穆子怀只好将他叫住。 「又没人追你,你跑什么?」 龙磊动作停在半空,表情扭曲,却没有说话。 「今后我不会让你背书了,你喜欢练武便练武,喜欢出去就出去,只要不惹事便成。」穆子怀放下碗筷,缓缓说道。 这种事情强求不得,这么多年小磊都没有对读书产生一点兴趣,反而对练武痴狂不已。自己不愿龙修上战场,他不也是去了?小磊喜欢练武也成,以后若考个武状元也是不错,若是也想随他哥哥当兵,有龙修照应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才是。 龙磊一听穆子怀妥协了,反过来将他狠抱了一下,兴奋道:「我不惹事,我不惹事,我一向都听话的。」 穆子怀点点头,感觉被龙磊勒得有些难受,将他粗壮的手臂拉开。「你先同我说说你哥哥这两年都说了些什么,怎么样了。」 「好,哥哥寄来的书信都还留着呢,不过不多,只十几封封,有时候打仗了就不写了。」 「那你今早说他每月都寄一封信回来?」 龙磊干笑两声,辩解道:「那不是子怀哥从来不写信回来吗?哥哥的信我每月都拿出来看看,这不就是每月一封吗?」 穆子怀懒得和他争辩,等着他说一说这两年龙修过得如何。 清义见两人吃完了,便收拾课桌去烧水。龙磊拉着穆子怀进了他的房间,从褥子下面拿出一叠信纸。 穆子怀看了一眼,信封上盖着很多印章,边关军防很严,为了防止军机外泄,出来的每一封信都要严格检查。 「子怀哥你自己看吧。」 穆子怀只得接过来拆开,挑亮了灯心,就着光线看起来。 十几封封信,多是问一下龙磊武艺如何,说一下边关的生活,偶尔问一句穆子怀的归期。寄过来的时间不定,刚开始还基本上一月左右一封,到后面就几月写一次,最近的一封信也是半年前的了,信里提了接下来可能没有时间写信,估计是战事告急。 看完收好后又递给龙磊,心里放心了。「你哥哥得了公主提拔,还当上了百户,可算是某到了出路。」 龙磊点点头,一把将信塞回褥子下面。「将来我肯定比哥哥厉害。」 「就知道说。」 次日一早天还黑着,二皇子便早早回了皇宫。 此时离五更天还有三刻钟,皇甫云华换了一身朝服,坐上小轿向皇宫而去。赈灾回来,理应上朝禀告才是。 小轿摇到午门,午门城楼上的鼓刚好敲响,王爷和各位大臣打了招唿就排好队伍。又过了一会儿钟声响起,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依次进大殿。 文武百官从殿内一直排到广场上,皇甫云华作为皇子可站在殿里,但也只落的边角的位置。 太和殿上,广成皇帝坐龙椅之上,一身明黄色五爪金龙袍,其间饰以五彩云,头戴二龙戏珠金丝翼善冠,面容威严,目光沉稳内敛,暗含波涛。 先是几个大臣启奏了最近的民事,皇上一一解决了,一时间朝上无人再上奏。敏清王爷此时便站了出来,侧移步至殿中,弯腰行礼。 光成皇帝像是现在才看到他,脸上露出喜色。「敏清回来了,这么说宁河旱灾已经好转了?」 王爷立正站直,认真的回答道:「一个月前宁河里已经通了水,现下已经开始种庄稼了。」 「不错。」光成皇帝点头,见敏清王爷不再说话,心里又有些不满,但没有表现在面上,还是赐下皇姐白银千两,珍宝无数,布匹千匹,如此便作了罢。 辛辛苦苦两年,最后只落得如此,王爷也不抱怨,面色如常的谢主隆恩。 殿上不少人感到可惜,就算是个寻常官员立了如此大功,也是得个加官进爵,赏赐无数。偏偏那人却是皇子,是王爷,当今皇上爱惜皇位,至今尚未立太子。朝堂上一有人提及立太子一事,便会引得皇上不喜,轻的被皇上推脱,重的也有被削官挨板子的,久而久之,再无人敢提此事。如今大皇子二皇子均已快到而立,东宫之位却一直空悬。 而一些人看出其中门道,都只道敏清王爷占了便宜,就算是皇上也是吃了闷亏。 如此,敏清王爷却还未回去,又行了礼,表情一瞬间变得几分犀利。 「臣奉命携五名官员前往宁河赈灾,不料那五人心不在民,志不在赈灾,反而大肆剥削百姓,下令管辖境内没人需缴纳白银十两方能居住。如若不然便被赶出家门,流落在外,百姓流离失所,惨死无数。臣斗胆,还请皇上彻查严惩!」 此言一出,朝堂上便细细碎碎的私语。若说当今皇上最痛恨的莫过于贪臣和叛国,前者有当年的镇北将军,落得个夫妻双死,一双儿子也不知所踪。又有两年前被牵连的驸马,至今还在关外名为戍守边疆,实为调查真相,为父洗刷冤屈。后者便捉到一个处死一个,轻饶不得的。 更何况现在是旱灾严重,民不聊生,官员不作为也罢,哪有趁乱敛财的道理。 金龙宝座上,光成皇帝怒火冲天,不到两年前才彻查了一案,竟然又有人如此胆大,难道真以为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不成? 「剥削百姓,每人十两。」咬着牙念了一遍,手掌在扶手上奋力一拍,金銮殿上无人敢在做声,又问道:「都是何人?你只管说来!」 第77页 敏清王爷点头应是,偷偷抬眼看了最前面的右相蔡充一眼,见他面色发青,目光摇摆不定,似是恐慌。 「随臣而去的五名官员之中,后为峒县的李纪李大人收七两银子,吴县的何毅何大人收十两银子,流离在外的百姓也多是这两个县出来的。其余三人还好些,不曾强制收取税银。」 话音一落,皇上只气得浑身发抖,还未开口,左相长孙修文便先上前一步进言。 「皇上,此二人若真是如此贪婪之徒,实乃朝廷蛀虫,理应严惩!」 广成皇帝深吸几口气,待情绪缓和后又问道:「你如此说可有证据?」 「臣从蓟县带来一人,此人从吴县而来,流落在蓟县,丈夫身死还被人生啖,着实可怜。皇上可将人唤进大理寺一问便知,蓟县也有不少从其他县城赶出的百姓,众人皆知。」 「果真如此。」光成皇帝气极,忽而又向右相问道:「右相,你有何看法?」 蔡充面色惨白如纸,隐隐发青,竟是浑身冒了冷汗。当初他举荐那几人也只是想扩大势力,哪里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此时皇上将问题抛给自己,莫不是对自己不满。 「臣认为贪污之罪不可饶恕,尤其二人对灾民且毫不手软,实在罪中之罪。理应彻查坐实后严惩!」 皇上点点头,直道:「那此事便交予右相处理,定要严惩。」 蔡充心勐跳,咬牙道:「臣,领命。」 事情吩咐下去,但皇上心中还存着怒气,接下来又有几人禀报事项都没好气的办了,早早便退了朝。 出了太和殿,王爷刚走几步便被蔡充拉住了,面上似乎还留着刚才收的惊吓,脸色有些发白,勉强扯出笑意。 「敏清王爷此行辛苦了,两年不见倒是晒黑了不少。」 敏清王爷笑了笑,脸上又流露出一股玩闹气。「皇上有命,我哪里敢不从,好歹也得了些赏赐,才没有白走一趟。」 蔡充脸色有些挂不住,他只感觉这五皇子有些捉摸不透,此时说话和朝堂上检举之人没有半分相像。 「哪里的话,王爷此行帮朝廷捉出了贪官,可是大大的功劳。」 「哦,那个。」敏清王爷颇有些憨厚的挠挠头,凑近蔡充身边,像是担心被别人听到一般,小声道:「这是我家子怀教我说的,说若是皇上赏得少了,便将此事说出,事后必能再得写赏赐。」 蔡充圆脸上带着好奇,挑了挑眉。「子怀?」 「子怀便是子怀,右相打听这么多,莫不是要与我抢人?」敏清王爷后退一步,皱着眉,有些不满道。 蔡充哑口无言,已经猜出他口中的子怀多半是个男宠,不由有些看王爷不起,自己都快六十了,怎么会和他抢一个男宠?真是荒唐。 但敏清王爷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看蔡充的眼光越来越可疑,匆忙道:「右相,我还是先回府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时至中午,王爷才从宫中回来,将朝服换下后向饭厅走去。 任丹枫直到中午才回来,带着苏叶从后门进来,按王爷的之前吩咐将她安置在府内。王爷用完饭后叫人将苏叶喊了过来,吩咐了她几声又让她下去了。只是苏叶临走前一句话让他有些在意,想了又想后向毅香园走去。 皇甫云华边走边想,却在院子门前停了步子。 毅香院内,穆子怀正坐在树下小憩,一派闲适,仿佛所有食物都无法打扰他,却又无法接近他。 苏叶方才说,她有办法只好穆子怀的眼疾。 ☆、第51章 一生一死 第二日,大理寺便派了人来传唤了苏叶过去,又过了两日,李纪、何毅二人罪证如板上钉钉,右相将二人革职,抄家之后关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 判决后的第二日,皇宫中又有一批赏赐来到王爷府内,两功相加,装金银的箱子将王府的院子摆满,布匹填满了三间屋子,各种数之不尽的珍宝不断送入,直到深夜才搬完。 又过了一日,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老太监出了宫,给王爷捎来口信,说是皇后几日不见王爷,心中甚是想念,让他这几日寻个时间进趟宫。 穆子怀这几日忙于教导龙磊领兵之法,不知此事,只道是母子情深,见到任丹枫从书房出来也只是打了招唿便去练武场寻龙磊了。 当日晚上,王爷一身便装,乘小轿来到宫门外,又在公公的带领下入了坤宁宫。 王爷进屋,公公便关上了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 此时已经是戌时黄昏时分,坤宁宫内除了皇后还有一人。 「二哥。」王爷行了礼,又被皇甫仁浩扶起来,对方一脸亲密。 「弟弟多礼了,这里只我们母子三人,这些礼节便不用了。」 王爷高兴的点点头,又唤了一声母后,才被皇甫仁浩拉着在椅子上坐下。 皇后微笑着看他们兄友弟恭,不由放下了心,看着皇甫云华的目光也温柔了许多。 「今日叫你们过来,其实还有要事相商。」 皇甫云华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歪着头道:「母后有何事只管说便是,儿子都是听从的。」 皇后满意一笑,先倒了一杯茶递给皇甫云华,这才缓缓开口。 「今日太医已经给那个怀孕的昭仪把了脉,说是过不了五日即可临盆,这宫内又会再添一子。」皇后声音低低的,似是有散不开的清愁。 第78页 皇甫云华自是看出来了。「宫中添子是好事,母后为何如此担忧?」 皇后抬眼看了看他,只当他是真傻,当了王爷便只知道逍遥,不问宫中之事。整颗心都放在那些个男宠身上,真是恨铁不成钢。不过转而又想这样也好,省的两兄弟日后还闹得个面红耳赤,你死我活。 「你父皇如今已经六十有余,过两年便是古稀之年,可是这东宫之位却一直空悬,后宫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起空悬着啊。如今皇上对那怀了孕的昭仪喜欢得紧,就连岚贵妃所在的华清殿也去得少了。」 皇后嘆了一口气,摇摇头,满心的愁苦解不开。「如今皇上老来得子,这几日日日去储秀宫看望,什么首饰布匹都送了过去。这一年下来得的赏赐,加起来恐怕是你前几日受的两倍还多啊。这么下去,不少人都开始担心,若是此子诞下,母凭子贵,昭仪肯定能一举成为后宫又一势力。」 皇甫元华也没了笑意,微微皱眉,像是知道了皇后的意思。「那母后认为?」 皇后终于重新露出了些笑意,看了二皇子皇甫仁浩一眼,道:「你二哥和岚贵妃所生的大皇子年岁相仿,前后也只差了一天,若立太子,恐怕也是顺位先他。就算如此,本宫身为皇后,也有自己的主意,并不曾怕他。可是若是那昭仪之子长大,后宫中便又多了一方窥觑之人。后宫现下的局势已经开始改变,不少妃嫔都去看了那得势的昭仪,恐要转投她下。」 如此一来,皇后与岚贵妃分庭抗礼的局面将会打破,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而且这个对手现在势头正足得很。 而皇后的意思,不过就是将这个想要出头的小鸟给打下去,最好能牵上另一边的岚贵妃和大皇子。 「母后......是要杀了那胎中孩儿?」似是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皇甫云华声音变得很小,眼睛惊恐的四处看了看,见屋内只有哥哥和母后,又有些放心下来。 倒是皇后微微摇了摇头。「若是如此便最好,可是这十几年来宫中无子嗣出世,恐怕皇上也感到其中危险,自查出胎中为皇子便日日派人保护,就连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都是新换的,每个去探望的人都需检查一遍,送去的东西也是极其小心。根本接近不得。」 「那该如何是好?」皇甫云华眉头紧锁,再次问道。 皇后与二皇子对视一眼。「若是不能将此子除去,那便让皇上无心欢喜,无意赏赐。」 「如此复杂,该怎么办呢?难道母后和哥哥已经有了计谋?」 皇甫仁浩笑了起来,「此事自有人去办,五弟只需知道你与我们骨肉相亲,是不能分割的。」 皇甫云华点点头,忍不住抬高了声音,理所当然道:「这是当然,这世间与云华最亲的就是母后和哥哥了。」 「自然是如此。」皇后笑道:「你哥哥自小聪明,现在已经开始学习治国之道,日后你也可一辈子做你的逍遥王爷。」 皇甫云华想了想,当真点头应是,看上去还开心得很。 二皇子又道:「你赈灾时候皇上给你派了五千精兵,为何不见与你同归?」 说起此事,皇甫云华大嘆一口气,苦着脸道:「哪里是什么精兵,竟还不如我,去了那边受不得苦,十个跑了九个,只剩下不到一千,也都是些老弱病残之人,万事还需照顾着。现在在京城五里之外驻扎,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皇子看了皇后一眼,似乎有些失望,顿时变得兴趣缺缺,但也打好精神安慰皇甫云华。「弟弟莫要伤心了,以后不要管便是。」 皇甫云华点点头,情绪有些低落。皇后虽然也有些失望,但还是连忙打圆场。 「你不是喜欢那个府上的穆公子吗?本宫今日已和左相说了,给他某个差事,日后也好有个说头。」 闻言皇甫云华眼睛一亮,欢喜道:「母后当真?」 「本宫还能骗你不成?」 皇甫云华便嘻嘻笑了起来,又和二人说了一些琐碎事,等到夜深了才离去。 过了四日,傍晚时分便传来储秀宫昭仪即将诞下龙子的消息。皇上放下政务亲自在门外等候,皇后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随时候命的宫女太监,后宫的嫔妃差不多都来了,还未搬出皇宫的皇子皇女也都赶了过来。 皇后走上前,与岚贵妃并列站在皇上身后,二人对视一眼,又毫无波澜的错开,静静等待着。 房间里痛苦的唿喊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皇上心急如焚,挥挥手叫人撤了御膳,只等皇子出世。 皇上不吃饭,众人谁也不敢吃,只得陪着。 黑夜里一声啼哭破空响起,转而响亮的婴儿哭声便接踵而至。皇上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喜色,丢开扶着手的太监上前一步。 紧接着,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来了,一个嬷嬷抱着一个婴孩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欢喜。 刚出生的婴儿用黄色的襁褓裹着,一路被抱出来的时候一直在奋力啼哭,声音洪亮有力,让人听了心喜。 嬷嬷抱着刚出世的九皇子向皇上走去,连路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皇上往那襁褓间看了一眼,只见这孩儿竟不似一般孩子那般皱皱巴巴,才刚出生便面色红润,头上胎髮浓黑,圆脸红唇,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第79页 如此,皇上更是大喜,伸着手要将这老来之子抱入怀中好好看看。 嬷嬷伸着手小心的将小皇子送去皇上手中,又转身回了房,伺候生产完的昭仪。 皇上看着怀中胎儿,越看越喜欢。那胎儿也是极有灵性,此时竟然不哭了,窝在皇上怀里竟还笑了起来。 既已成功诞子,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皇上抱着胎儿,等着里面收拾完了便进去探望。偏偏此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一边跑一边张嘴大哭,一路来到皇上面前,二话不说便跪趴在地上哭诉起来。 「皇上!皇上!六皇子跌进池塘,等捞起来已经没气了!」 小太监的声音很大,带着哭腔,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人群中挤出一个衣着贵气的妃子,刚到小太监身前就瘫倒在地。 此人正是六皇子之母——淑妃。只见她眼中已含着泪水,满脸俱是惊恐,声音悽厉。「你说什么?」 小太监哆嗦着身体,哭着又说了一遍。「方才小人去御花园打理荷花,舟行至水中央,就看到一件衣服漂在水面上,原以为是哪个皇子的衣服掉落在此,近了一看,原来是六皇子!脸色发青,捞上来已经没了生气。」 说话间,淑妃早已哭成泪人,趴在地上起不来。下午就寻不着他的人,原以为又跑到什么地方玩闹去了,却没想到…… 皇上勐听六子身死,手里一抖,裹着胎儿的襁褓竟从手中滑落,要掉到地上。 那小太监趴在地上一面哭一面害怕,皇上一言不发有些惊恐,抬头看了一眼却整好看到那襁褓落下,急忙伸手接住。 孩子受了惊吓,又哇哇大哭起来。 站在皇上身边的皇后这时才急忙迎过来,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又将胎儿抱过来哄了哄。 皇上听见哭声,惊醒一般看了襁褓中孩儿一眼,眼中却再无方才的心喜。尚不知情况的嬷嬷出来说已经打理好,可以看望昭仪时,皇上也没理会,反而转身走了。 临走前抖着右手指着那小太监,冷声道:「将所有人都叫到交泰殿,朕要彻查此事。」 皇上走后,人也散去了大半,只几个与淑妃交好的人留下安慰她。 皇后将手中停止哭闹的婴儿交给嬷嬷,看也不看房里昭仪一眼,转身便离去。岚贵妃也紧随其后,一时间热闹的储秀宫变得萧索凄凉,只听得淑妃的哭闹声悽厉骇人。 一刻钟前还是集万千宠爱一身的昭仪躺在床上,忍着下/身的痛处,脸上带着笑等着接受皇上的赏赐,脑海中已经开始描绘日后被万人宠爱荣华富贵的场景。 却不知,她却再也等不到皇上进来。 ☆、第52章 审问兇手 九皇子诞生本来是一大喜事,偏偏六皇子却在这时候没了。 六皇子乃是淑妃所出,今年才十五岁,喜欢热闹,到哪里身边都围着一群宫女太监。皇甫云华只记得每次进宫见了他,他缠着自己要听宫外趣事,那时候觉得烦人得很,没想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对此事大为震怒,昨晚连夜让仵作验了尸,在交泰殿等到凌晨,终于传来了消息。 六皇子,是被人毒死的。 用的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结果一出,皇上险些气昏在龙椅上,李公公连忙递上茶水,却被一掌打翻在地。 「查!给我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谋杀皇子!」 一声令下,大理寺瞬间忙碌起来,那晚所有见过六皇子尸首的宫女太监都被押了过去,严刑拷打。入夜之后去过御花园的人也都一一盘问,可是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当晚,大理寺弘少卿悄悄面见了皇上,第二日,所有皇子皇女都接到消息,在侍卫的陪同下,亲自去了一趟大理寺。 穆子怀觉得自家王爷摊上事儿了,这几日自己忙着教导龙磊,回头一看,王爷这都快入大狱了。 「王爷万事小心,就算被问了话,终究是皇子,他们也不会让您受罪。」穆子怀跟着王爷来到大理寺外,不放心又嘱託了一遍。 有时候觉得比自己大的王爷精明沉稳,有时候又觉得他像个孩子般耍性子。穆子怀感觉自己越来越捉摸不透王爷的心思,但王爷拉着他过来,他也只能一一嘱咐,担心他说错了一句话,自己的饭碗就砸了。 皇甫云华好脾气的点点头,此时太阳还未升起,盛夏已过,天气转凉,眼前的人一脸平静的喋喋不休,就如晨起窗外的喜鹊,有些噪耳,但不让人厌烦。 说话间,吱吱呀呀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穆子怀住了嘴,回头看去。 马车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轻晃动一下,走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女子下了车抬头看见两人,又迈着小步过来。 「五哥。」 是那日见过的八公主——皇甫问梅。 皇甫云华颔首,「皇妹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哥哥有事,让我先过来,他过一会儿便到。」皇甫问梅声音轻柔,一言一词中带着淡淡清愁,秀眉常蹙不展,面容郁郁不欢。 穆子怀这时才看清这个宫中的八公主,五官分开看生得是极美,偏偏合在一起却凭空生出几丝愁苦之感。说话也是动听,却因为声音太小而有些听不清。 皇甫问梅抬眼看了穆子怀,目光在他脸上稍作停留。 第80页 穆子怀连忙作了揖,「小人穆子怀,见过公主。」 「先生有礼了。」皇甫问梅福了身,十分客气道。 「既然皇妹也到了,便一同进去罢。」王爷又说。 皇甫问梅点点头,顺从的道了声是。 两人相携进了大理寺,穆子怀看了一会儿,直到黑色铆钉大门重新合上,才转身离去。 又说皇甫云华和八皇女皇甫问梅进了大理寺,立即有三名侍卫过来,领头的是一个头戴黑色折上巾的中年男人,腰上挂着长剑,手柄上用蓝色布条裹着。菱角分明的脸上不苟言笑,就算来者是皇子皇女也板着一张脸。 「先帝定下的规矩,凡是进了这道门,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当平民看待。」 皇甫云华点点头,状似不喜道:「既已进了这里,你们做什么我们又能如何?」 中年人脸色硬如坚石,向边上跨了一步。「请吧。」 皇甫云华一甩袖,阔步向前,问梅连忙跟上。三名侍卫跟在后面,一路护送。 走了一会儿,特意用来审问皇室宗亲的房间里已经站了几人。二皇子皇甫仁浩早已经到了,就连搬出皇宫,不问世事的四皇子皇甫宏光也一身白衣站在了角落里。 两年未见的皇甫妙彤一身绯红色裙装,手腕上繫着系带,站在二皇子身后,一双杏眼见到皇甫云华时亮了亮,雀跃的迎过来,笑弯了眼睛。 「五哥怎么才来,两年未见难道不想妙彤?」 皇甫云华笑了笑,将跳来跳去的妙彤拉住站好。「你也不分分时候,都到这儿了,还这么闹腾。」 妙彤一撅嘴,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抹上一层粉色,张了张嘴,忽而又看到皇甫云华身后跟着八公主问梅,要说出的话又吞了回去,拉着他走到二皇子身边。 皇甫云华见了二皇子,与他相互颔首示意,便不再说话,反而是妙彤一直拉着皇甫云华问个不停,问了这两年的所见所闻,又说了自己最近学了什么武艺,宫里的侍卫已经接不了她二十招如何如何。 负责审案的官员还未到,皇甫云华也就任由她说着,她的声音却越说越小了下去。 皇甫云华疑惑看去,见妙彤低着头,满脸通红,不知在想什么。「妙彤?」 妙彤勐地抬起头,又把目光移开,声如细蚊。「五哥,那个龙家的小子......龙修回来了吗?」 皇甫云华恍然大悟,摇头道:「他去的是边关,你应该问你三皇姐才是,我又如何知道?」 「五哥不知道,那个穆子怀不是知道?他是龙修的哥哥不是?」妙彤扭过头,小声说道。 「我不知道,这你应该去问他才是。」 妙彤正想说话,一个头戴黑色笼冠,身穿宽衣大袖深色袍服的官员走了进来,不惑之年,下颚留着鬍鬚,身材很瘦,两颊下凹,脸色泛青,一脸严肃的样子。 弘少卿提着官袍坐在上座,抬头将室内扫了一圈,见还有人未到,便微微皱起了眉。「如今已快巳时,大皇子为何还不曾到?」 皇甫问梅连忙上前回道:「哥哥有事耽搁了,过会儿便到。」 弘少卿还有些不满,但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对众人道:「既然皇上命我查明六皇子身死之由,又许问话,那弘某今日便冒大不敬之罪,希望各位皇子、公主尽实相告。」 下面几人无一人言语,连看都不看他,弘少卿既是料到如此,又说道:「还请各位大人先到外面静候,二皇子还需暂留片刻。」 几个皇子、皇女相互看了看,皇甫云华与二皇子对视一眼,见他暗暗点头,便放了心,拉着妙彤先走了出去。 几人出去在外厅候着,桌上只放着一壶凉茶,再无其他。 妙彤大手大脚倒了两杯茶,招唿皇甫云华坐下,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 举着茶杯喝了一会儿,眼睛一转,看到坐在角落的四哥皇甫宏光又倒了一杯新茶,拿着茶杯凑了过去。 「四哥,你怎么躲在这里?过来同我们说说话,你这一出宫就不见你回来。」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皇甫宏光往桌子边走。 皇甫宏光笑了笑,他与其他皇子向来不亲密,若不是皇上酒后失了分辨临幸了身为侍女的母亲,他这只山鸡也不会飞进了这个凤凰窝。 知道自己与其他皇子皇女不同,皇甫宏光也如母亲一般极其安分守己,一到了受封的年纪便请命出宫。几年来也极少进宫,这也是第一次与其他皇子相聚。 「四哥,你坐在这里。」妙彤将他按下坐在皇甫云华旁边,又将茶水递给他才坐下来。 「五弟。」皇甫宏光接过茶水又放下,想起身,又被皇甫云华拉住了。 「四哥坐着就是,站起来做什么。」 「好。」 皇甫宏光还未起身又坐下,他本来就少言,只知道慢慢的啄饮着杯中的苦茶,仿佛满心都在这茶水上。 妙彤又开始喋喋不休,说完这个说那个,像是憋了两年的话要讲完。 等了一会儿,审问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二皇子皇甫仁浩走了出来。脸色还算轻松,但看的仔细能看出他嘴角有些许紧绷,像是极力在忍耐。 妙彤和皇甫云华都站了起来,二皇子看了他们一眼,却依旧没有心思微笑,而是直接走出来大理寺。 如此的举动让所有人大骇,他们外面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怎么一向儒雅温和,以笑意示人的二皇子变成这样?到底审问室里发生了什么? 第81页 惊恐间,只听到弘少卿平板的声音响起。 「还请四皇子入室一趟。」 皇甫宏光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在桌面。他放下杯子站起身,不敢看弘少卿,慢慢走进了在他看来犹如鬼窟的审问室。 「五哥,你知道二皇兄怎么了吗?」妙彤低声问着皇甫云华,却没有得到回应,便不敢再说话。 外厅顿时安静下来,一直到半个时辰后四皇子开门出来。 皇甫宏光面色有些发白,但还能自持,尚还能走到皇甫云华旁边,低声道:「弘少卿让五弟进去一趟。」 皇甫云华挑眉,心道弘少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不亲自来请,而是让人传话,也不知是他一个人的待遇,还是显摆官威。 点头示意知道了,四皇子便出了门,尽快离开大理寺。皇甫云华不急不缓的站起身,弹了弹衣摆,整理好衣袖,才抬步走了进去。 皇甫云华刚走进黑暗的审问室,还没站稳,一道声音噼头砸了过来,问得他一楞怔。 「五皇子,你身为皇室子嗣,可是残杀同胞是何等大罪?」 ☆、第53章 事实真相 「五皇子,你身为皇室子嗣,可是残杀同胞是何等大罪?」 身后的门合上,审问室逐渐黑了下来,火盆中燃烧着柴火,跳跃的火焰照亮了四周,由下至上的光线让弘少卿本就铁青的脸变得形同鬼魅。两名侍卫隐藏在他身后的黑暗里,一动不动,不易察觉。 「弘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皇甫云华在第一时间定住了心神,反问道。 「杀害皇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王爷觉得,会有谁如此胆大包天,知法犯法?」 皇甫云华笑了笑,觉得荒唐。「弘大人才是主审,怎么问起本王来了?」 「王爷同为皇子,自然懂得下官的意思。九皇子诞生之日六皇子便遭了杀身之祸,下官私以为,这可不是巧合。」弘少卿身体微微向前倾,火光在他脸上的阴影拉得越长。 「弘大人觉得如此便是如此,弘大人觉得不是巧合,那就不是巧合。」皇甫云华弹弹衣袖,注意力都放在衣服上,看都不看上面的弘少卿。「弘大人要抓紧些,再过一个时辰,青莲居便要开门了。」 弘少卿一时语塞,又马上问道:「前日黄昏时分到晚间亥时,这段时间王爷身在何处?」 「自然是在本王府内。」 「六日前,王爷深夜进了一趟宫,有的是无人的偏门,王爷此行所为何事?」 「皇上命本王外出赈灾,两年未归,母后担忧成疾,才许本王进宫叙旧解思念之情。」 「白日不去,为何半夜前往?」 皇甫云华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笑了起来。「弘大人说笑了,儿子看望母亲,还要挑时间不成?」 「据本官所知,那日坤宁宫里除了王爷,还有一名皇子,也是对王爷思念成疾?」 「二皇兄与本王乃是同胞,兄弟二人一同叙旧,有何不可?」皇甫云华有条不紊的回答着,抬头看向弘少卿。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犹如擂鼓在鸣。 如此小心了,竟还被他查到了,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抬轿的小厮,遇到了小太监,还是方才脸色不霁出去的皇甫仁浩? 弘少卿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方才二皇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二皇子觉得,王爷你一直以来,和六皇子的关系都不好,还同他抱怨过,说六皇子没有身为皇嗣的样子,没见过世面,老缠着王爷问东问西,烦人得很……」 皇甫云华没想到这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眼睛勐的睁大,瞳孔骤缩,身后的右手紧紧握拳。许久,才缓缓松开。 「哥哥真是这么说的?」还未等弘少卿回答,又问:「弘大人认为是本王?」 弘少卿笑着摇摇头,「下官也希望是王爷。」 「可是此事并非本王所为。」 弘少卿见皇甫云华有些不开窍,嘆了一口气,轻声道:「王爷很早便离了皇宫,这宫中的事,恐怕也有些生疏了。」 皇甫云华不作言语,心里已经猜出了弘少卿话里的意思。 「六皇子之死,下官会彻查,至于真正的结果,这还是皇上说了算。王爷既然喜欢玩乐,做个真正的闲散王爷不是最好?」 皇甫云华终于动了动,脸上已没了笑意,满是寒冰的目光避开弘少卿,落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上。「弘大人这番话,不知与六弟之死有何联繫?」 弘少卿牢牢的看着皇甫云华,缓缓道:「既然如此,下官的话也说了,王爷可以回府。」 皇甫云华转身便走,行至门口,身后弘少卿的声音又传来。「还请王爷请七公主进来一趟。」 手顿了顿,嚯的拉开大门。 开门声响,外厅的人齐齐看过来,脸上表情不一。 大皇子皇甫明轩姗姗来迟,此时正坐在刚才二皇兄的位置,微微抬高视线看过来。问梅低着头,规矩的现在他身后。 皇甫云华咧开嘴笑了笑,走到妙彤面前,见她正杵着下巴正在打瞌睡,又把她叫醒。 「妙彤?快醒醒。」 妙彤揉揉眼睛醒来,抬着头看向皇甫云华,见他脸上带着笑意,便放了几分心。「五哥出来了。」 皇甫云华点点头。「我先回府了,你进去罢。」 「我?」妙彤指着自己,惊讶的问道。 第82页 「对。」 匆匆回了一句,皇甫云华转身出了外厅,门外一个侍卫候着,见皇甫云华出来,立即上前。 「王爷,让小人带您出去。」 皇甫云华斜睨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在前面,就当他不存在,直到出了大理寺,那侍卫才退下。 坐上一直候在门口的马车,皇甫云华眉头紧皱起来,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一大堆,不断推翻又有新的假设冒出来,如此不断往復循环,折腾得他脑仁发疼。 马车驶到王府前停了下来,外面的马夫唤了几声,王爷才从车上下来,皱着眉,脸色发白往里走。 穆子怀在前厅等了快一天,黄昏时分终于见到王爷回来,欣喜上前,却发现王爷面色不稳,脸上的喜悦也一瞬间冲散。 「王爷?」难道六皇子的死真与王爷有关?穆子怀在心里做着猜想,不敢直问,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 皇甫云华抬头,这才看见穆子怀,见他满脸担心,脸上的低迷之气瞬间散尽。「没有问些什么,只是说了那晚上在何处,干了什么便回来了。」 穆子怀点点头,还有些担心。「那王爷先去洗漱一番,我让厨房准备写吃的,待了一天也没有用饭。」 「劳烦子怀了。」一边向主卧走去,皇甫云华又勐地回头。「丹枫在府内吗?」 穆子怀一愣。「在的,要我去把他叫过来吗?」 皇甫云华又摆摆手,「不用了。」说罢转身走进房间。 虽然有些不解,但穆子怀还是吩咐了下人准备热水送到王爷房间,又去厨房通知做好饭菜。等了一会儿却没看到王爷来饭厅用饭,想起下午回来时的反常,穆子怀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向王爷所居住的青竹园走去。 进了青竹园,却见王爷的卧房暗着灯,正好奇王爷又跑到哪里去了,忽又看到竹林另一端的房间透出光亮来。 青竹园有点像一个四合院,大门进来迎面是一大簇长势茂盛的竹子,竹子之后便是王爷的卧房,左边是一个很大的书房,右边则是存放各种宝物的小型宝库。当初穆子怀知道王爷把自己的小金库放在自己身边,还狠狠的羡慕了一把。 现在他看到亮着灯的就是竹林左边的书房。 穆子怀绕过竹林走了过去,还没走近就隐约听到了王爷的声音。 「父皇如此,不就是希望本王将那一千多士兵交出去?若是本王不交,六皇子的死就落到本王头上。一子身死,还不如一千精兵重要,真是当的好父皇。」 「王爷还不如再拖拖,那些士兵尚且不成气候,只需要一些时间,顾力就能将它们训练成百里挑一的精兵。只要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弘少卿也定不了王爷的罪。」 「弘少卿是父皇的人,自然站在他那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皇甫仁浩便已经说了不利于我的话,不知是弘少卿逼迫,还是他故意如此。」 「不会,王爷莫被怒火沖了心,且静下心来想一想,若是二皇子当初计划的便是如此,大可不必将计划告诉您。弘少卿所说的证词也许是个幌子,也许,是真抓住了二皇子的把柄。若是前者,用不了多久便会不攻自破,若是后者,就更好了。弘少卿既然握有二皇子把柄足以牵制他,若是我们将弘少卿收服,二皇子便算不得拦路石了,反而能成为一块极好的垫脚石。」 「如此甚好,若是前者......母后一心放在皇甫仁浩身上,为了让他登上皇位任何都可以牺牲,做出以自己亲子作诱饵的事业不足为奇。」 「王爷,所谓母子连心,虎毒尚且不食子,您又何必......谁?」 穆子怀本只是想叫王爷过去用饭,站在门口却晃了神,竟开始侧着耳听他们在说什么。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退了一步,却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碎石。 石子在地面翻滚,发出咚咚的声音。任丹枫大唿一声,夺门而出。 穆子怀眼前白光一闪,下一瞬已经看见一把白晃晃的长剑抵在自己脖子上,脑海中后知后觉跳出糟糕两字。 第二个想法就是,任丹枫竟然会武功。 任丹枫手握长剑,淳朴的脸上露出杀气,凌厉的气势毫不客气的卷向那个偷听的人。只差一寸,剑尖就会刺入喉咙,此人将会一击毙命。 跟出来的皇甫云华皱起了眉,「穆子怀?」 穆子怀没有来的心口一凉,望着一脸严肃陌生的王爷勉强笑了笑,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任丹枫也看清了穆子怀的脸,但他没有收剑,身上的气势却散去了些。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请王爷到饭厅用餐,今天一天都在大理寺,想着应该还没有用饭。」穆子怀小心的回答着,长剑上的寒气让他脖子一阵发凉,又牵动全身,恍若置身冰窟。 皇甫云华笑了笑,之前他确实这么说过,戒心却没有放下来,看着他没有说话。 穆子怀被他满是威压的目光看的双腿有些发抖,比脖子前的剑还要骇人,忍不住道:「小人自生卑微,只求自己和家人一生平平安安,若王爷手下留情,小人愿意隐居深山,永世不再露面。从此以后绝口不言,甘做聋哑之人。」一边说着一边竖起三指起誓。 这是在乞生,穆子怀早该料到这个结果的。从蓟县王爷雄心开始展露,从王爷站在一千精兵前宣誓的时候就应该料到这点,之前他一直畏畏缩缩,不愿去想,现在真撞上了,却只能被动的在虎口求生。 第83页 皇甫云华看着一动不敢动的穆子怀,明明害怕得要死,额头都渗出了冷汗,却还能从容的说出这番话。 真是和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王爷。」任丹枫喊了他一声。 皇甫云华抬抬手,目光又落到穆子怀手腕上浅浅的牙痕上。 「穆子怀,本王问你,你可愿意成为本王的助力,助本王成为九五之尊?」 「若是子怀不肯......」 「那我就杀了你。」 月光下,王爷龇了龇牙,威胁着他,却又笃定这个人会留下来,笑得有些得意。 ☆、第54章 治疗眼疾 「本王不是让你考虑,而是让你服从。」 王爷丢下一句话,与任丹枫进了屋,将穆子怀赶了出去。 穆子怀出了青竹园,尚还有些恍惚,迎面走来一个人,只感觉那人身形消瘦,走路无声。直到走近了看到那张清秀带着些许媚气的脸才认出来者是谁。 「别过去。」穆子怀一晃神,勐的拉住他,想起方才自己的遭遇,又想到临走前任丹枫还没有离开。 空青斜扫了他一眼,扭着手腕挣脱出来。自王爷回来那日以后,他就再没有见过王爷,原以为王爷会到他所住的院子找他,没想到等了几天却没等到。今日王爷从大理寺回来,正好可以过去探望请安。 「穆公子为何不让我过去?我要找王爷。」 「王爷……和任丹枫正在谈事情,不能打扰。」 「你刚从王爷那里出来?」空青皱着眉,他脸上施了淡妆,朱唇粉面,眼尾上挑,看人的时候若是眼波流转表示慢慢的诱惑魅意,若是瞠目斜视便是十足十的鄙夷。 穆子怀点点头。 空青又看了他一眼,「你去得,我为何去不得?」你能随王爷出门,我为何不能?你能在外与王爷共处两载,我为何不能?此时王爷回来了,你能看他,我又为何不能? 空青不满,眼前这个人总是一脸平淡的样子,仿佛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干,偏又将所有东西都抢了去。 穆子怀一时哑口,任丹枫是王爷寻来的助力,难道空青也是深藏不露?难道这府内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一想到这种可能,穆子怀浑身发冷,无心再阻拦空青,有些慌乱的离开。 空青看着穆子怀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想太多,只当是他在王爷那里受了气,重新整理好衣冠后向竹林后的卧房款款而去。 穆子怀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今日任丹枫和王爷陌生的眼神让他心惊,他们密谋的事情又让他胆战。 自己到底卷进了什么事?九子夺嫡?皇位之争? 一夜无眠,晨起的时候脸色有些泛青,正准备去寻龙磊的时候,苏叶从门外走了进来。 「穆先生这么早要到哪里去?」 苏叶进京以后,穆子怀还没见过她,此时见她换上了一身精緻的绿色裙装,头上挽着髮髻,略施粉黛,嘴角含笑,心情有些好起来。 「苏姑娘好久不见,我正要去找我弟弟龙磊,教导他学习呢。你今天怎么来了?」 苏叶上前几步,穆子怀看见她肩上背着一个木盒,又听她道:「王爷命我入府,给穆先生你治疗眼疾。」 穆子怀一挑眉,早就猜到自己的视力会被发现,只是别人一直不提,他也就当不知道。苏叶来的时间有些巧了,偏偏是在今天。 「还以为我瞒得紧,没想到你们都知道了,苏姑娘医术超群,可惜我的眼疾是老毛病了,治不好的,王爷又何必白费力气。」 「能治好,早前我随爹爹行医的时候遇过这样的病,用了半年的时间便治好了。我前短时间翻到了爹爹行医做的医书,便向王爷请命,穆先生救了我,我无以为报,若能将此疾治好,也算安心。」 穆子怀点点头,引着她往屋里走。「来得也早了些,王爷是今早才叫你来的?」 苏叶在椅子上坐下,将随身带来的木箱打开。「昨晚深夜便派人来说了,我今早过来也不算早。」 「原来如此,苏姑娘辛苦了。」原来昨晚自己刚从青竹园回来,王爷便派人让苏叶帮自己治病。这是为了什么?笼络?还是作为归顺的好处?抬手想要倒茶,却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便招唿着清义去烧水煮茶。 「不用麻烦了,我是来治病的,又不是来谈天的。」苏叶笑了笑,拿出一卷布摊开,一根根银针整齐排列着。「还请穆先生借一下手腕。」 穆子怀撩起袖口,将右手递了过去。 苏叶轻扣手腕,指尖碰了碰脉搏,又上前仔细看了看穆子怀的眼睛,復而又摸了摸脉。 「先生的病要比我爹爹之前治过的要严重些,不过病理相通,以我爹爹之法可以治癒,不过耗时很长,远不止半年。」 穆子怀轻笑,心想这里的人还不知道有眼镜这种东西,就算近视也只能慢慢治疗。不过苏叶竟然说能治癒确实让他有些惊讶。 「只要有治好的希望,我也不怕时间久,以后还得麻烦苏姑娘了。」 「穆先生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苏叶取出两枚银针,又道:「我需要用银针看看穆先生眼睛的具体情况,穆先生请放松身体。」 穆子怀点点头,只见苏叶把两根银针分别扎在眼睛两遍的天应穴穴处,又取出两枚扎在睛明穴穴。 第84页 「穆先生现在感觉如何?」 「眼睛有些酸。」穆子怀话才说完,银针刺穴引起的酸胀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两滴眼泪立即从眼眶中滑落。 自己竟然哭了。穆子怀突然感觉有些丢人了,却听苏叶笑了起来。「穆先生不用担心,我方才刺的几个穴道还有一个缺点,以后两个时辰内眼睛会泪流不止。」 穆子怀顿时有些无语,眼泪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感觉半张脸都被打湿了。 苏叶笑着将银针收回,放入木盒盖好。「先生这三个时辰里不可用手揉眼睛,等穴道的刺激过去就会好了。我先回去再看一遍医书,晚上便让人将具体的药方子送过来。」 穆子怀流着泪点点头,想了想感觉两个时辰都要这样确实有些遭罪。「苏姑娘,你可见过一些身材高大,皮肤白皙,黄头髮,蓝眼睛的人?或许是从海上过来的?」 苏叶偏头想了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先生说的不会是那些鬼怪故事里的妖怪吧?」 「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穆子怀抽了抽嘴角,难道这里没有外国人? 「没听说过,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哦,昨晚看了一本见闻,从上面看的。」穆子怀扯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 「先生这病就是看书看来的,以后不能再看那么久,看先生脸色发白,莫不是看了一夜吧?」 穆子怀连忙摇头。「没有,只看了一会儿就睡了。」 「如此便好,我先回去了,晚上便将方子送过来,你让清义抓药煮了,每日喝一次便可。」 苏叶又嘱託了一遍,见穆子怀点头,才背着木盒离开。 眼泪婆娑的穆子怀不想出门了,吩咐清义去和龙磊说了一声,吃了饭就坐下了,拿着毛巾擦着眼泪。 被王爷遣来的管家一进门,就看到向来如温玉一般的先生坐在椅子上以泪洗面,顿时就惊了。转而又想起王爷的吩咐,手里端着的宝玉感觉更重了些。 「穆先生。」轻轻唤了一声,穆子怀抬头,通红的眼睛被泪水洗得亮晶晶的,很是可怜。 「管家,你怎么来了?」穆子怀连忙站起来,手里的毛巾狠狠擦了擦眼泪。 「哟哟哟,穆先生,您坐着就成,我是奉王爷的话给先生送东西来了。」陈管家连忙让他坐下,又将手上的圆盘放在桌上。 「王爷惦记着先生,先生不要再伤心了。」一边说着,一边将圆盘上盖着的红布掀开。「这是王爷命我送来的。」 盘子里放着一个小巧的红色绒布盒子,十分眼熟,穆子怀拿起来打开。里面放的正是那日看过的羊脂玉指环。 王爷那日不是说买回去自己用? 还有那尊玉菩萨…… 现在想一想,才发现那日王爷买礼物似乎心不在焉,挑选的东西也十分随意,是早就知道礼物不会送出去?还是说六皇子的死与王爷有关?是得到的消息,还是谋划者之一? 穆子怀摩挲着温润的指环,一时间陷入沉思。 「先生?」陈管家看穆子怀睹物思人,不由有些感慨,觉得肯定是自家王爷让穆先生受了委屈,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柔了些。 穆子怀回神,将指环带在食指上,又擦了擦眼泪。「替我谢谢王爷,东西我很喜欢。」 陈管家笑得脸都皱起来。「小人从未见过王爷对谁这么上心过,先生莫要伤心了。」 穆子怀感觉管家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也还是点了点头应是。 管家又说了些让穆子怀注意身体的话,满意的出了毅香院向青竹园走去。 绕过竹林,见王爷正坐在屋前的竹椅上晒着太阳。 管家低头走到他身后,知道他还没睡,便小声的汇报着:「东西穆先生已经收了,说是很喜欢。」 皇甫云华点点头,没有睁眼,阳光撒在他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管家想了又想,又说道:「就是穆先生不知怎的,一直泪流不止,哭得眼眶红通通的,看了让人心疼。」 「哭了?」皇甫云华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管家一眼。 「可不是。」管家连忙答道,见王爷起身,又问:「王爷要过去?」 皇甫云华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去看看穆先生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这么说着,皇甫云华自己先笑了起来。「去把我房里的玉露膏拿过来。」 管家高兴的将玉露膏取出交予王爷,知趣的没有跟上去。心想,王爷真是上了心了,这平时捨不得用的玉露膏都取了出来。 ☆、第55章 修撰史官 穆子怀正躲在房间里,施针留下的后遗症一直持续着,他的眼睛已经肿得眯成一条线,连碰都不敢碰,更别说用毛巾擦了,只能任由泪水煳满了脸。 皇甫云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情景,脸上的笑意多了一些,见穆子怀还没察觉自己来了便开口道:「莫不是本王让你受了委屈,竟然哭成这样。」 穆子怀回头,这才透过已经变成一条缝的视线看到了王爷,顾不得满脸泪水,连忙站起来。「王爷怎么来了?我这是苏姑娘给施了针,收不住。」 「这样多久了?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皇甫云华走近,微微附下身,凑近穆子怀,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穆那双肿成核桃的眼睛。 「差不多也快有一个时辰了,苏姑娘说三个时辰后就会恢復了。」一边说着,穆子怀感觉有些不自在,扭了扭头从王爷手中挣脱。一动泪珠滚落,穆子怀觉得狼狈,一个大男人眼泪流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像话。连忙用手里的毛巾擦了擦,粗糙的毛巾又磨得他眼眶发疼。 第85页 皇甫云华见状连忙拉住他的手,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若是这么对你的眼睛,十个苏叶也治不好你。」 说罢又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玉露膏取出,旋开盒盖食指抹了药膏,小心的抬起穆子怀的脸,涂在他发红肿胀的眼眶。 穆子怀没料到王爷会突然这么做,一时有些呆了,微微抬着头,感觉王爷指尖在眼帘轻柔拂过,留下一片清凉。 「多谢,多谢王爷。」愣怔间,王爷已经抹完药,穆子怀感觉舒服了不少,虽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往外流,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肿胀了。随即便意识到自己让王爷给自己抹了药,连忙有些不自在的道谢。 「这玉露膏性凉,治浮肿烫伤的效果再好不过,你且留着,过一会儿便涂上一次。」皇甫云华重新将盖子盖上交予穆子怀。 「谢王爷关心。」 穆子怀干脆的收下东西,皇甫云华又问道:「苏叶怎么说?你的眼疾能治吗?」 「能治,就是麻烦些,需多花些时间。」 「如此便好,慢慢治,把病根治好。」皇甫云华点头,又道:「过几日你便去司天监当差,母后帮你寻了一个闲职。」 「皇后娘娘?」穆子怀惊讶,没想到连自己的差事都已经安排好了,只不过皇后娘娘竟然也管这等闲事。 「翰林院的一名修撰史官告老回乡,你去了正好顶了他的位置,具体事情你到了那边自然就会有人来教导你。」不容穆子怀拒绝,皇甫云华说了一通,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 多说无益,穆子怀只得低点头接受,转而又想到。「不知六皇子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找不到证据,自然抓不到兇手。弘少卿是朝廷内少有几个刚正不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加罪于人。」 这么说还在一直拖着? 穆子怀知道王爷和任丹枫的想法,好不容易到手的军队,转眼便交出去确实不愿。就算要交也要再过上一段时间,等士兵示了衷心才能交。此时正是培养的时候,一旦到了皇上手中,军队就打散了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儿,但也别无他法。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吧,万一以后出现转机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穆子怀忍不住说道:「王爷万事小心便好。」 皇甫云华点点头,接下来真是一点错也不能犯,只担心被弘少卿抓了把柄。 宫中也不再去了,整日只能安分的留在府内,二皇子皇甫仁浩也没再来过,不知是为了避风头也安分了,还是什么。只有妙彤公主托人送来消息,说是下次王爷进了宫便去找她叙旧,也不要忘了之前问过他的事。 穆子怀这几天忙着整理各种书籍史料,每日清义将药煎好送过来时,都能看到他在桌案前忙碌着。 苏姑娘之前交代过,要治好先生的眼疾,便要限制先生看书的时间。偏偏穆子怀不听,面对他马上要到来的第一份差事,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 修撰史官隶属礼部,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在很久以前原是朝中大臣。但大光皇朝似乎对天文祭祀大为重视,特别设置了司天监掌管祭祀和历法推算,修撰史官便渐渐沦落为闲差,只需记载史事将其编写成史书便可。 花了几日功夫将大光皇朝的歷史都通读了一遍,又有了大致了解,穆子怀才换上王爷送来的官袍,清早便独自向翰林院走去。 翰林院位于京城内长安街南边,原是一庙宇,名鸿胪寺。后在此建翰林院,设为朝内正三品衙门,那也是以前,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空壳,里面当差的没几个人,但从翰林院的外观上尚能一睹旧日的辉煌。 一进翰林院,右边为读讲厅,东边为编检厅。左廊围门内的状元厅和右廊围门内的昌黎祠和土谷祠都是闲置着,堆放了一些杂物。穿堂后左边为待诏厅,右边为典簿厅。再后为后堂,后堂东西屋为藏书库,存放着歷年来整理的史料和藏书副本。院内有两个红色小亭,亭下有凤凰池,池内彩色锦鲤游来游去,活泼可爱。 穆子怀一路进了翰林院都没有看到人,只能自己往里走,走到院内就听到了嘈杂的声音,声音是从编检厅传出来的。 「徐老走了,谁去司天监校对人事簿?」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问道。 「我可不去,我和司天监那个老头不对付,不去。」另一个声音马上接着道。 「我也去不了,我待会儿还要去大理寺取审案记录。」还有一个人也紧接着推脱。 「那谁去?要是我去了,这些资料谁来整理?」那人又问道。 等了一会儿,编检厅安静下来,穆子怀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扉。 「在下穆子怀,是新来的修撰史官,日后请各位多多照顾了。」 厅内三个人安静下来,齐齐回头看向门口的穆子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笑容满面的迎了过来:「你就是长孙大人推荐来的穆先生吧,快进来吧。」 穆子怀点点头,抬脚跨进门槛,之间厅内对着大量的书籍,角落里桌案上,一人高的资料到处都是。 「我是翰林院的翰林院士,姓沈名厉,这两位是修撰史官,这位是乔际,另外这位是子书见。」沈院士介绍了两人,热情的邀穆子怀坐下。 第86页 穆子怀先对两人拱了拱手,「晚辈穆子怀,见过两位前辈。」 两人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便各忙各的。 沈院士看出两人有些小别扭,尴尬的朝穆子怀笑了笑。「你先坐吧,熟悉熟悉环境。」 说话间,那两人齐齐站了起来往外走。沈院士连忙叫住他们:「你们去哪儿?」 「我去大理寺取审案记录。」 「我去读讲厅整理书籍。」 说完便一熘烟跑出编检厅。 沈院士一急,急忙向前跑几步,沖已经走远的两人喊道:「你们都走了,那谁去司天监拿人事簿?」 那两人头也没有,只是挥了挥手,便没了影。 沈院士脾气也算好,没有生气,回头又沖穆子怀笑了笑。看着桌案上堆得山高的资料顿时苦了脸,这些都是这两天就要完成的,他实在走不开。 看了看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的新人穆子怀,沈院士试探着开口:「穆大人,要不,你跑一趟司天监?」 穆子怀直觉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要不然那两人也不会躲着不去。但作为院士提出的第一件差事,穆子怀也不好拒绝。 「去司天监做什么?」 沈院士一听穆子怀有同意的意思,登时笑了起来。「事情不难,只是那两小子和司天监的大人都有些疙瘩解不开,这才躲着不去,若是穆大人去的话应该不会为难你。穆大人只需去将这个月的人事簿拿过来便可,之前说过的,以往翰林院每个月都会去记录一遍的。」 穆子怀想了想,觉得应该不是难事,便答应下来。「既然无人去,那我便去一趟吧。」 沈院士喜笑颜开,从桌案上翻出一本记录册塞给他。「你去了司天监找傅石傅大人便可,他都知道流程,记得让他在这本册子上记录一下。」 穆子怀点点头,将记录册收好。「我都记住了。」 「嗯,早去早回。」沈院士亲自将他送出了编检厅,又叮嘱了一遍。 「知道了,沈院士先回吧。」穆子怀弹了弹衣摆,整理了衣襟,辞别沈院士向司天监走去。 司天监就是长安街的北边,与翰林院南北相对,距离不算远,穆子怀走了一刻钟便到了。 这是一幢建成不到百年的高大院式官邸,红砖黄瓦,气派十分,占地也比翰林院大得多,足以见得朝廷对祭祀和历法的重视。 穆子怀重新整理了衣冠,上前对门口的小厮说道:「我是翰林院新来的修撰史官,来找傅大人校对人事簿。」 青衣小厮抬头看了穆子怀一眼,目光中透出不屑。「翰林院的?你等等。」 穆子怀好脾气的点点头,安静的站在门口左侧。小厮这才慢悠悠的向门里走去。 ☆、第56章 披髮左衽 穆子怀在门口大约等了一刻钟,青衣小厮这才走了回来,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进去吧。」 穆子怀拱拱手,道了声多谢便抬步走了进去。入门便是一个砖雕照壁,上刻老松飞鹤,照壁后不像翰林院一般有个庭院,而是一个空荡荡的圆台,高约三尺,一丈画圆,边缘都雕刻着各种浮雕,有飞鸟走禽,也有众人跪拜。圆台四周不见草木,只对面一条窄路。 穿过窄路,眼前便豁然开朗,开得正艷的绯色海棠,含苞待放的秋菊,湖面的荷叶翠绿,偶有一两朵盛开的粉色荷花探出头来,湖上建有小亭亭亭玉立。 穆子怀才往前走了几步,对面正巧走来一人,身穿蔚蓝色宽袖大袍的士庶巾服,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的一摞书。穆子怀早就看见他,心想他应该也是这司天监的官员,便想向他询问傅大人在何处。 谁知那人满心都在书上,竟然没看到穆子怀,还一头撞了上去,穆子怀连忙护住他手里的书,这才免于遭落水之灾。 「小心些,要沾了水就可惜了。」穆子怀将书接过一些整理好,又笑着说道。 那人点点头将书收好,这才抬头看向穆子怀,又有些疑惑:「多谢,哎,这位大人是谁?怎么如此面生?」 「我是翰林院新上任的修撰史官,姓穆名子怀。」穆子怀连忙自报家门。 「哦,原来是翰林院来的,也是,转眼快到月末了。」那人将穆子怀手中的书拿回,「你若是找傅大人,直走左边第二间便是。」 穆子怀连忙拱手道谢。「还未请教大人如何称唿?」 那人摆手,「什么大人,小小一名五官灵台郎,大人直接称我姓名便是,下官卓高义。」 「卓大人。」穆子怀还是拱了拱手。 「穆大人快些去吧,傅大人最不喜人迟到。」说完,卓高义拿好书继续赶路。 「多谢。」 如此,穆子怀见卓高义离去,这才向着他口中的地方走去。 按卓高义所说来到左边第二间房前面,房间的门是关着的,穆子怀敲了三下,里面便传出来声音:「谁?」 「下官是翰林院先来的修撰史官穆子怀,特来取这个月的人事簿。」 等了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声响。「进来吧。」 穆子怀推开门,屋内窗户旁的桌案前坐着一人低头正在写字,一身墨绿色官袍,带着黑色折上巾。 「傅大人,下官是来取这个月的人事簿的。」穆子怀站定,又弯了弯腰。 等了好一会儿,傅石并未抬起头来,笔尖在砚台上点了点,半晌才开口:「沈大人呢? 第87页 」 穆子怀一愣,「沈大人在整理资料,抽不开身。」 傅石低头写了几个字,放下毛笔,抬头看向穆子怀。「其他二人呢?朝廷养他们做什么?沈厉就是太惯着你们,什么事都揽到自己头上,才会养出一群废物。」 傅石皱着眉,脸上尽是不满,方脸透着严肃,浓眉薄唇,尚还而立,便已经是司天监监正,官从正五品。 见他责备,穆子怀只好低头受着,不敢回嘴,等他说完了,也没敢抬头。 「拿去吧,三天之后记得送回来。」傅石拿出一本簿子递给穆子怀,对于他唯唯诺诺的表现有些不满,但想到这样的性格也不会向前两人那样不听命令,应该也是个勤恳踏实的人,又微微放软了声音。 穆子怀接过人事簿,又拿了出门前沈大人给的册子给傅大人画了名字。「劳烦傅大人了,三日后下官一定会准时送回。」 「下次让沈歷自己送过来。」傅石一口指定沈歷,将桌上墨迹晾干的书本合上,打开另一本。 穆子怀不知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应是,告辞之后退出了房间。 出门的时候又遇到了几个官员,大多行色匆匆,无人理会穆子怀。 等回到翰林院,不见乔际和子书见,只有沈大人伏在桌案前,穆子怀花了一段时间才从一堆资料中找到他的身影。 「沈大人。」 沈厉抬起头,见是穆子怀便站了起来。「回来了,人事簿拿到了吗?」 穆子怀点点头,将簿子递过去。沈厉看了一眼放在桌上,又问道:「让他画名字了吗?」 「画了。」穆子怀一一禀告,想了想又道:「傅大人让沈大人三天后去司天监一趟,有事相商。」 沈厉笑了起来,「他这么和你说的?」 穆子怀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子书见去了大理寺,明天你便跟着他学着做事,尽快学会了,过几天就是用人的时候了。」说罢便不等穆子怀回答,坐下开始整理资料。 穆子怀见他一心放在工作上,便没有打扰他,轻手轻脚出了编检厅。 现在正是初秋,天气渐渐转凉,此时太阳已经偏西,穆子怀看时间还早便在庭院里转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子书见从大理寺回来,乔际也回了家,这才出了翰林院往王爷府走去。 回到王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院子里点上了灯,穆子怀一进门就向龙磊所住的院子走去。 还没进院子就被管家叫住了。「穆先生,王爷让你一回府便去青竹园一趟。」 穆子怀先进去看了看发现龙磊不在,便转而向青竹园走去。 自上次撞破王爷和任丹枫谈话,这还是穆子怀第一次过来。在屋外听到两人说话声,穆子怀直接敲响了门。 屋内的说话声瞬间没了,穆子怀连忙喊了一声。「王爷,是我。」 「进来吧。」王爷的声音这才传了出来。 穆子怀推开门走了进去,王爷坐在椅子上,任丹枫则坐在右边下座。 任丹枫也是几天未见穆子怀,前几天尚且刀剑相向,现在见到了表情有些僵硬,只是点了点头示意。 「一从翰林院回来便过来了,不知王爷有何事吩咐?」穆子怀朝王爷行了礼,开口便问道。 「你先坐吧。」皇甫云华指了指左边的椅子,不急着说事。 穆子怀依言坐下,王爷又对任丹枫道:「刚才说的事就此作罢,日后不要再提起。」 任丹枫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点头。 皇甫云华转而又对穆子怀道:「这日早朝时候,皇上给九皇子取了名乐安,也给了封号乐清。昭仪产下龙子,册封为德妃。」 「六皇子之死查清楚了?兇手是谁?」 穆子怀一听,原来说的是这事,看来王爷一心要把自己拉进来,逃也逃不开。不过穆子怀之前便做好了打算,若是唯有如此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也只能顺从王爷的安排。只求到时候自己能得一个告老还乡的结果最好,若是不能...... 皇甫云华不知穆子怀心中所想,只道他已经归顺自己,愿助自己一臂之力,心中不禁有些喜意,摇摇头道:「没有,进了死胡同。」 「那一千精兵呢?」 「皇上现在没精力管这些,秋天已经到了,北边的匈奴赶着在冬天到来前大肆抢掠,不要命似的攻上来,昨天急报入京,说是一座城已经被占了,我军节节败退,三公主率领的军队损失惨重。」说到这儿,王爷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得不说这次场仗打得刚刚好。 三公主的军队不就是龙修所在的军队吗?穆子怀暗道,开始担心龙修的安危。 「本王已经上请皇上,命顾力将那一千军队带去边疆,助三公主守卫城池。」 「这么一来,之前的心血不就白费了?那些士兵归入其他队伍里,日后想凝聚起来就难了。」穆子怀忍不住说道,当初一直避免的事情,为何王爷还这么高兴? 「此言差矣。」一直安静的任丹枫开口解释道:「别忘了还有一个顾力,顾力当初是被皇上急召去了蓟县赈灾,留在边疆的士兵少说也有上千。如今回去了也自然是由他管着,两支队伍汇在一起,让顾力管着,不会坏事。再说也该让他们上上战场,再好的刀只有见了血才算开封。」 第88页 穆子怀听了放下心来,满心都惦记着龙修,想起来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了,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又过了一月,战事陷入焦灼,皇上又派遣了一万精兵前往边关,物资也大量送过去。有了助力,一直打得憋屈的三公主率领众兵打了回去。连战半月,捷报频频,之前丢失的三座城池收回两座。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来的时候,匈奴终于退兵,在搜颳了大量粮食和东西,还带走了城内所有的女人。 每年匈奴除了抢夺粮食,还热衷于将女人绑回去。三公主率兵追击,欲将被带走的女人救回来。这些女人到了戈壁大漠只会沦为最低级的妓/女,后半辈子便毁了。 三公主不忍,带着四千精兵追出去十公里,终于拦下了人。 这是最后一批撤离的匈奴军队,但也有快三千人。匈奴大多披髮左衽,体型彪悍,常年与野兽为伍,更是勇勐。三公主所带的四千精兵也个个是以一敌十之人,一时间双方陷入恶战。 打了一天一夜,双方都折损大半,匈奴之前已经往大漠运去了很多粮食和女人,此时又看对方死咬着不放,便将女人丢了,一边打一边跑。 三公主带着身下的人将匈奴追出去十里远,将他们赶出中土,这才带着救下的女人回营。 三天后,从边关出来的摺子送去进城,过了午门进入干清宫。 光成皇帝几眼看完后长唿一口气,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 摺子是三公主亲自起的,简单汇报了军情,匈奴战败退兵,三座城池保住了,待军队修正之后,公主便准备回京。 阔别三年,当初追随驸马远赴边关的三公主终于决定回京。摺子上没有提及原因,光成皇帝当即下令礼部开始着手准备公主凯旋而归。 ☆、第57章 公主凯旋 随着三公主的回京,穆子怀开始忙碌起来,自古以来军队战胜凯旋而归都是举国大庆,京城外的郊劳台还需派人重新打扫,摆上的各种东西都要精心挑选,届时百官出城相迎,为英雄凯旋。 而作为将如此盛况记录下来以供后人瞻仰的史官,穆子怀跟着子书见几乎把礼部的几个院都跑遍了,效劳的过程也熟悉得七七八八。 现在刚入寒冬,京城却不见萧瑟之气,反而热闹起来,走在路上也能感觉到一股隐隐的喜悦。像快要沸腾的热水,只憋着一股劲儿只等爆发出来。 今早三公主已经派人传了话,说是下午便能抵到。中午时分,穆子怀便随着沈厉三人到了位于城外三里远的效劳台。 郊劳台为一圆形石台,高约五尺,两丈画圆,是皇上和百官迎接将士的地方。效劳台旁边设有一座八方亭,亭分为两层,每层有八根汉白玉的八菱石柱。四面建了围墙,整个郊劳台,中心是圆形的郊劳台,外围是长方形的围墙,寓意「天圆地方」。 日铺时分,文武百官均已到了,穆子怀看到王爷也同几位皇子一起出门迎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郊劳台四周都挂上了旗帜,燃起了火炉,郊劳台上摆放着牛角、酒肉,已经有些百姓跑了出来远远的观望着。 等了一会儿,前方快马来报,说三公主已经到了五里之外,半个时辰便可抵达。 穆子怀站在最后边,只感觉前面隐隐传来骚动,伸着头看了看,远处出现几个小黑点,由远及近,可不就是三公主与她的亲卫军。 军队抵达的消息一下子散开,在前面的百官尚且还有些激动不能自持,远处的民众已经欢唿起来,有人想要接近,却被士兵拦了下来。 三公主这次回京只带了自己的亲卫,不足五百人,却个个身怀举鼎拔山之力,身穿盔甲坐于马上。许是刚从战场厮杀回来,身上还带着肃杀之气,远远便能感到压迫。 最前面一人身形有些娇小,身穿明光铠甲,头戴将军盔,策马扬鞭,尘土飞扬,距郊劳台还有百米的时候扯了扯马缰,缓步踏来。 司天监傅石站在队伍最前方,身穿墨色官袍,沉声低喝:「行礼。」 声落,由皇子为先,众官员纷纷弯下腰,双手抱掌前推,行礼迎接。 踏马声由远及近,最后渐渐停了下来。傅石又喝一声:「迎公主凯旋!」 百官随即高唿:「迎公主凯旋!」 三公主皇甫傲薇坐于马上,微微低头看了看一众弯腰行礼的文武百官,脸上冷若冰霜,良久才低低说了声:「请起。」 语罢,众皇子起身,左右丞抬起头来,其他人这才敢收手直腰。 「请三公主告奠天地祖先,行献捷献俘之礼。」傅石再次高唿。 三公主下马,步行至效劳台,一杯酒撒于天地,一杯酒祭于祖先,最后一杯酒端至百军之前,此时在场所有人手中已经拿了一杯酒,一齐看向三公主。 「天佑大光,先祖圣佑我铁骑踏平犯境之辈,犯我大光国土者,虽远必诛!」 三公主的声音有些沙哑,喊起来充满英气,仰头将杯中血酒饮尽,众将士和文武百官跟着饮酒,大喝一声将酒杯掷在地上。 穆子怀憋着气将掺了牛血的酒喝了下去,抬头便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高壮男子从军队中走出来,手中託了一个巨大的盒子,那人走上效劳台,将盒子放在香案上便退了下去。 三公主走上前来将盒子打开,百人的军队一瞬间发出欢唿,穆子怀看不见,便转头问身边正在记录的沈歷。 第89页 「沈大人,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沈歷迅速在纸上简单记录下现状,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战俘的耳朵。」 穆子怀勐地想起之前确实在书上看到过用战俘耳朵祭献的传统,这边正想着,傅石喊了一声礼成,三公主和众将领重新上马向京城内而去。文武百官紧随其后,但也是徒步相随。 穆子怀因为要记录,走在军队的后面,一进城门,便被震天的欢唿包围,如不是道路两边的士兵护卫,情绪激动的百姓可能会冲上来。 激动的欢唿传得很远,已经被白雪覆盖的京城染上喜色,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渐渐地,接二连三,夹道的百姓一个一个跪了下来,磕头朝拜。 穆子怀走在中间,不禁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心如擂鼓,紧紧握了握拳头。身边的沈歷立即拉了拉他,提醒道:「不要分神。」 「是。」压下激动的心情,穆子怀提笔将如此盛况记录下来,只求后人看了能身临其境,感受如此普天同庆的喜悦。 五百军人过了午门便被专人带走,只剩三公主和这次立了头功的两名将领,穆子怀看到那名将战俘耳朵呈上的将领也在其中,想必很得三公主器重。 百官相携三公主进了宫,只正五品之上的官员才得进入干清宫,穆子怀也只得留在殿外同其他官员站在一起。 干清殿内,三公主卸下武器,与两名将领跪下行了军礼。 光成皇帝三年没有见过三公主傲薇,当初她不顾自己反对远赴边疆的不满也在凯旋之后化为乌有。 「请起。三公主此行立了大功,驱逐匈奴成功收回我大光国土。」话说到一半,将下面三人扫了一遍,却没有看到驸马,不禁有些好奇。「驸马现在何处?为何不上前受封?」 三公主脸上迅速敷上寒冰,顿了顿才低声道:「驸马战功显赫,率大军追击逃兵,不料中了埋伏,战死沙场,尸骨不寻。」 此言一出,大殿上一瞬间安静下来。光成皇帝一时间也有些伤感,虽然对这个驸马向来不喜,但为国捐躯的胆色也足以让人钦佩。 「驸马英勇杀敌,功劳显赫,追封为骁骑将军。为其修建衣冠冢,以示其功。」想了想,广成皇帝右手一挥,下令道。 「儿臣代驸马谢过皇上。」三公主单膝跪地,拱手行军礼,声音平稳,似是忍耐。 「三公主率军护我疆土,其功最高,册封永平公主,永享爵位,特赐府邸一座,封地千里,黄金万两,布匹万匹,表彰此功。」 皇上是不喜三公主出战的,虽然此次战胜,也只是赏赐无数,却绝口不提册封官职之事。准确来说,三公主现在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当初随驸马出征时没有军职,现在也是两袖空空,皇上现在又有意让她在京城安心当个公主。 三公组对此仿佛也不在意,君已不再,坚持还有什么意义?行礼后便开始介绍身后两人的功劳。 「这位名叫龙修,是我军中百户,上场杀敌首当其冲,三年战功无数,多次奇袭助我军夺胜。」三公主指着一人道。 只见那人身高七尺有余,猿背蜂腰,五官硬朗如刀削斧噼,浓眉上扬英气十足,气息沉稳内敛,三公主说完后恭敬的向皇上行了礼。 皇帝将那人仔细打量一遍,本就觉得有些眼熟,又听说他姓龙,随即便想起之前的镇北大将军,不禁将那人重新看了看,真觉有些相像。又想起镇北将军死后一双儿子流落在外,寻人不得,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这么大了,这下更是确定。 「当真青年才俊,英雄少年。如此,便册封龙百户为千户,赏银千两,府邸一座。」 龙修单膝跪地谢礼。 三公主又指着另一人介绍:「此人名为刑火,为我军中一名骑兵,几次攻打城墙中都立了大功,大军能收復失城有他一功。」 皇帝往前微微倾了身子,脸上满是喜色。「果然功劳可嘉。便将此人升为百户,赏银千里,城内府邸一座,另赐奴僕百人。」 刑火下跪谢礼。 受封过后,众人移至太庙祭祖,光成皇帝在前,百官相随在后。 穆子怀跟在最后,没走几步,只听身边的官员议论起来。 「听说了吗?三公主的驸马死了。」一名绿色官袍的从六品官员小声对身边的人说道。 穆子怀听了,悄悄凑了过去。 「嗯,战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只能立衣冠冢。」另外那人摇摇头,可惜道。 「说是去找证据证明父亲的清白,没想到证据没找到,却把自己搭了进去。三公主年纪轻轻便没了驸马,下面还有一个儿子,这可怎么办啊。」 说到这儿,两人不禁摇头嘆息,直唿可怜。又有一人勐地插进来:「走在公主身边的那人,恐怕就是当初镇北将军流落在外的儿子。」 此话一出,那两人立即提起了精神。「当初看到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眼熟,直到三公主说出他的名字才想起来,镇北将军的大子,好像就是叫龙修。当初那事闹得沸沸扬扬,没想打几十年过去了,又要老事重提。」 「我也看到了,简直和当初镇北大将军长得一模一样,虽说皇上一见不再追究,但没想到他如此胆大直接从了军,还上了大殿受封。」 穆子怀先是听到驸马身死,尚还震惊,随后又听到龙修的名字,又想到那个手捧盒子的青年。难道那人就是龙修? 第90页 但听他们所说龙修为何又与那个因贪污而死的镇北将军扯上联繫?龙修、龙磊,难道真是那个什么镇北将军的儿子? 回想起当初见面时候他们的狼狈样子,还有那些怪异的举动,难道他们所说是真的? ☆、第58章 龙修千户 穆子怀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掉了队,又快走两步追上。 太庙祭祖只允许皇嗣及左右丞相进入,百官一概只能在外等候。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日落西山,皇上和各位皇子才缓缓走出来。 百官再次弯腰行礼,穆子怀悄悄抬眼看,跟在三公主身后的那人感觉确实和龙修有些相像。之前一直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恐怕是忙于赶路不能写信。 这么想着,皇上与皇子们已经上了马车。三公主也准备上马车回公主府,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走了过来。 「三公主,皇上吩咐下来,如今驸马已死,公主府人丁稀薄,公主回去也是徒增伤感,还是随小世子一道回宫内。皇上三年未见小世子,甚是想念,回去宫中也能时常见着。」李公公弯了弯腰,脸上的表情有些悲切,轻声说道。 三公主一脚已经踩上了马车,此时皇上传来话让她有些犹豫,动作停了下来。 李公公见三公主不说话,抬起头看了一眼,只看她两眼无神微微低垂,不知道看着哪儿发起了呆。 「公主?」李公公轻声唤了一句。 三公主惊醒,目光闪了闪,另一只脚踏上马车。「劳烦李公公回禀父皇,傲薇在外面待久了,已经不熟悉宫内生活,回了宫恐不习惯,再者小世子已经让人带回了公主府,改日便带他进宫。」 李公公见她上了马车,不由又嘆息一声,回头和皇上禀报了,等了一会儿也获了一个「准」字。 百官随着马车行至午门,至此,该回皇宫的重新回了宫,不愿入宫的各自回了府邸。 沈厉拿着簿子,头也不回地去找傅石校对。穆子怀见王爷的马车也进了宫,正琢磨着自己回府,就看到龙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的黑色衣服,头髮简单竖起未带发冠,与常人无二的装扮,但强壮彪悍的身形还是让他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穆子怀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多半是想仔细瞧瞧这人是否真是龙修,又想悄悄看看这三年他变成了什么样。好在今天城内因为公主凯旋而分外热闹,穆子怀笨拙的跟踪才得以继续。 跟着他走过了两条街,只见他进了一家酒楼,一刻钟后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个油纸包裹。 拿了东西,那人却不急着回府,而是在街上逛了逛,七拐八拐绕来绕去。穆子怀跟得心急,想着他为什么还不回府。 这个人确实是龙修,他已经确定了,虽然看不清脸,但走路时候的一些小动作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龙修在前面走走停停,穆子怀只得假装低头买东西,再抬头时,却只看到一个拐进小巷的背影。 怎么走了? 穆子怀生怕把人跟丢了,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才一拐弯,视线一晃,只感觉后背勐的撞上了什么东西,身体也被人压在墙上。 等视线重新聚焦,那张刀削一样的脸离自己仅仅一掌的距离。 肩膀和胸口被压住,穆子怀微微抬头,看着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双眼几乎要陷下去,靠得太近的脸给他的震撼不亚于又一次凯旋欢庆。 「龙……龙修?」 穆子怀试探着喊了一声,却见对方瞳孔萎缩,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就被他紧紧抱住。 「穆子怀。」 龙修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发哑,粗壮的双臂将想了三年的人抱在怀里,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发现他跟在身后时没有立刻回头抱住他。 穆子怀笑了起来,刚想说话,却感觉龙修的手臂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等了一会儿也没有放开。「龙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一边说着一边挣脱出来。 「从一开始就发现了。」龙修动了动手指,感觉胸口空空的,忍住没有上前将人重新拖回怀里。 穆子怀听了一瞪眼:「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还带着我瞎逛。」 龙修弯了弯嘴角,不可置否。 此时的龙修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脸寒气的瘦弱小孩,三年的军中生活将他打造得沉稳内敛,磨平了他尖锐的稜角。身材拔高,比穆子怀还要高一个头,衣服下隐隐鼓的肌肉彰显着无声的压迫。 穆子怀拍了拍他的手臂,笑弯了眼。「不错,都长得这么壮了。」 龙修站在原地没有说话,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悦。 「小磊这几天还说你没有写信回来,还在担心着,想着你回来了带他出去玩呢。」 「早就猜到了,这就是给他买的。」龙修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想起龙磊又笑了起来。 穆子怀心里高兴,拉着他便往王府走。 两人回了府,一路上不少僕人见了起初还没认出龙修,见穆子怀同他举止亲密,不由侧目。 穆子怀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不放在心上,只管拉着龙修进了龙磊住的院子。 此时天色泛灰,龙磊像是刚练武回来,满身大汗,也不怕冷,脱了衣服就在水井边擦着身子。 「小磊。」穆子怀喊了一声,见龙磊仓促回头,一手抓了衣服披上,又笑了起来。「还躲什么?」 第91页 「万一被别人看到了……」龙磊回过头,一边繫着腰带一边走过来,话说一半抬头看见龙修顿时跳了起来。「哥哥!你回来了!等了你好久!」 龙修笑着搂住他,见他这么大了还像以前一样往怀里沖也只是无奈一笑。「还是没长大。」 龙磊不管他说什么,在他身上蹭了蹭不起来,放软了声音撒娇:「三年没有见到哥哥了。」 穆子怀见龙磊腻在龙修身上不下来,便把包了点心的油纸递了过去。「这是你哥哥一回来就给你买的。」 龙磊接过来,一眼就看出这是月扬楼的千层糕,顿时两眼发亮,顾不得龙修了,拿着东西就进了饭厅。「时候不早了,哥哥和子怀哥也一起来吃饭吧。」 在毅香院等到天黑也没有看到穆先生的清义一路寻到了龙磊这里,一进门便看到三年前从军的龙修回来了,三人正为坐在饭桌前,杯里盛了酒水,正喝在兴头上。 一看穆先生脸色通红,果然是喝了不少酒,现在正望着龙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清义连忙过去,将酒水换成热茶。 「先生明日还要办公,莫要喝过了。」 穆子怀感觉手中的杯子被人换了,仰头喝了一口,寡淡无味,正奇怪着就听见清义的声音,这才知道是他把酒给换了。又想起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便就着杯子将茶喝了,可脑袋还是有些昏沉。 「清义,你来了。」嘟囔了一句,穆子怀又拉过他,指着正在浅酌的龙修。「你看,龙修回来了,长得壮实,你还认得出吗?」 清义知道当年那个小孩儿如今已经是军中百户,连忙弯下腰。「龙大人。」 龙修点点头,眼中一片清明,是三人中最清醒的一个。「好久不见。」 清义又弯了弯腰,凑到穆子怀身边,小声道:「先生,已经亥时了,明日还要工作。」 穆子怀打了一个酒嗝,「已经这么晚了吗?」 「王爷早先从宫里回来已经派人来问过一次了。」 「这样,那就走吧。」穆子怀晃晃脑袋站起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伸手扶住桌子,已经被人掺住了。 「龙修……你好快。」半个身子压了过去,酒劲儿让穆子怀有些胆大起来。 清义要上来接手,龙修沉声道:「我来吧,你拿灯笼照着路。」 龙磊喝得最多,醉醺醺的看着几人,嘟囔了一句:「你们怎么走了呢?」 「我将穆子怀送回去,你别再喝了,吃着东西醒醒酒。」嘱咐了一声,龙修便扶着穆子怀走了出去。清义在前面举着灯笼照路,穆子怀可能有些困了安分下来。 穆子怀所住的毅香院离得不远,龙修就将人送进了屋,清义忙着去烧水给穆子怀擦脸。 龙修见穆子怀尚还有些意识,就把他放在椅子上坐好,翻着茶壶倒了一杯凉茶塞到他手里。见他拿着茶杯不动,看不过去又接了过来,小心的灌了一杯凉茶下去,穆子怀被激得打了个哆嗦,清醒了不少。 「也不知道这几年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见穆子怀这个样子,龙修忍不住嘆息,等了一会儿,清义还没回来,穆子怀已经困得眼睛快要合上了,龙修只得陪他说着话打起精神。 「这几年龙磊没人照顾,还住在王府内有些不合适了。」龙修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一脸严肃。「如今皇上也赐我府邸,我打算过几天便将他接过去。」 此话一出,昏昏欲睡的穆子怀一瞬间打起了精神,眼睛瞪得很大。「你说什么?」 「将小磊接过去和我一起。」龙修看了突然醒过来的穆子怀,又移开眼睛。缓缓道:「要不,你也一起搬过来吧。你现在也有了官职,一直住在王府内落人口舌。」 穆子怀眼睛又慢慢垂下,仿佛又染上了醉意。「不行的,我可能走不了了。」 「怎么会走不......」龙修皱眉,不懂穆子怀说什么,才问到一半却传来清义的声音。 「先生,不知怎的,柴房里的柴火都被水打湿了,花了好些时间,您快洗洗脸休息吧,再晚恐怕会影响明日晨起。」 清义端着一盆热水低头走了进来,摊开毛巾浸湿了水要帮穆子怀擦脸。刚拧好水,毛巾就被抢了过去,抬头看去只见龙修一脸强硬:「我来吧。」 「是。」清义退了一步,只感觉三年之后的龙修气势有些吓人,那平时都是拿刀杀人的手,一掌下去不会把先生的脸擦出个好歹来吧? 可是龙修的动作却十分轻柔,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冲锋陷阵的悍将。只见他重新将毛巾浸水拧干,先擦了穆子怀的双眼和额头,又将脸颊和脖子擦了一遍。如此反覆了几次才收手,接下来便一把将舒服的睡过去的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替他脱了鞋袜和外衫,又拉好被子,放下帐幔,这才走回来目瞪口呆的清义身边。刚才的铁汉柔情一瞬间消散,换上了一副冷硬的表情。「以后还请你多照顾他了。」 清义诚惶诚恐,连连弯了几次腰。「一直都是先生照顾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便来龙府找我,他是你的主人,你的职责就是伺候好他。」 清义抬头看了龙修一眼,被他骇人的表情吓得快要跪下,连连保证:「小人一定会照顾好先生,绝不让先生受了难。」 第92页 「如此,便多谢了。」 等了一会儿,直到龙修走远了,清义这才敢直起身来,心有余悸的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直道这位大人离开三年,变得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第59章 公主出嫁 宿醉。 穆子怀醒来时只感觉头痛欲裂,伴着眩晕折磨得他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 守在门外的清义听到动静开门走了进来,把手上的铜盆放好,毛巾挂起来,才把穆子怀扶了起来。 「先生小心一点。」又将毛巾拧了水送过去。「已经卯时三刻了,方才还想若是先生再不起就要晚了,这刚烧好水您就醒了。」 穆子怀接过来胡乱擦了几把脸,还是感觉头快要裂开似的,生平第一次宿醉竟然这么痛苦,以后可不敢再犯了。 重新换了一件正式一些的深绿色外衫,穆子怀使劲敲了敲头,却见清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端了一碗棕色的药汤过来。「先生快把这药喝了再走,一大早龙大人就送过来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着呢。」 穆子怀腾出一只手接过来,憋着气喝了干净,将碗还给他,又抓了一个蜜枣含在嘴里,突然想起昨天半睡半醒时候龙修说过的话,有些急切的问:「龙修呢?还在府里吗?」 「还在呢,今早送完汤药后往王爷的院子去了。」 穆子怀放了心,现下时间又不早了,只得向翰林院疾步走去。公主凯旋之后史官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史书的编写和修纂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更何况现在整个翰林院也只有三人,一忙起来可以脚不沾地。 等他好不容易从翰林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心里又惦记着龙修昨晚上说过的话,穆子怀只好又火急火燎赶回了王府,一进门拉着一名小厮便问:「龙修呢?」 「龙千户?今天下午已经搬离王府了。」 「那龙磊呢?」穆子怀又问。 「也一起搬走了。」 穆子怀一瞬间不感觉累了,一路走到龙磊平常住的院子,果然已经空了。平时种花的老伯正帮忙整理着桌椅,见到穆子怀走进来恭敬的弯了弯腰。 「小磊走的时候说,若是先生想他了便去龙府找他,离得不远,也就两条街的距离。」 穆子怀点点头,一时间心有些空荡荡的,恍恍惚惚的转了身回到毅香院,一进门,清义便迎了上来。 「先生,王爷让您一回来用过饭后去书房一趟。」说完又感觉穆先生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抬头看了几眼,还没觉出什么原因,穆先生已经换了一副表情转身去了。 穆子怀一路疾走,像是有什么追赶,到了青竹园又放慢了步子,绕着院里的竹林走了一圈才敲响了王爷的书房。 「王爷,您找我?」 「进来吧。」王爷微略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穆子怀走进去,果然看到任丹枫也在里面,两人客气的点头示意,分别坐在了左右下座。 「王爷可知道龙修龙磊搬出府了?」刚坐下,穆子怀就迫不及待的问出口。 「知道,早上龙修已经同本王说过了,还说要带你一起走。」皇甫云华翻过一个茶杯倒上茶水,盖子轻扶水面,啄饮一口。「被本王拒绝了。」 穆子怀捏了捏拳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王爷早就知道龙修龙磊是当年镇北将军之子?」 「有这个猜测。」 「王爷早就知道为何不告知于我?戏耍……」 「子怀!」见穆子怀越说越越矩,任丹枫连忙制止。 穆子怀有些激动的言辞被打断,目光不甘的移到地上。 任丹枫看着僵持的二人,打着圆场:「王爷这次找你来是有事相商。」 王爷专注于手中的热茶,穆子怀心里别扭着,二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任丹枫只好继续解释:「之前说过关于弘少卿的事,如今已经有了办法。」 「弘少卿有一子,名叫弘浦安,不到而立,任职盐课司提举,资质平庸,相貌还是文采都不算出众,最重要的是他至今尚未娶妻。弘少卿向来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要想拉拢他,只有从这个弘浦安入手。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位户部侍郎一直对三公主十分爱慕。」 听到这里,穆子怀几乎已经猜到了任丹枫想说什么。 联姻。王爷和任丹枫想让三公主下嫁弘浦安,以此拉拢弘少卿。可是三公主自小丧母,早早便离开皇宫,对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争斗一直以来都保持中立,如何会站在王爷这边听凭差遣? 驸马刚死,便让公主改嫁,先不谈弘浦安的为人,三公主性格孤傲怎么能容忍此事? 用一个女人的幸福换一个强大的助力,这个助力还可能手握足以牵制二皇子的把柄,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是这个女人是三公主,是王爷的胞姐,是前不久才丧夫的可怜女人,穆子怀不知道王爷提出这个半大的时候犹豫了多久,却只能把他当成迫不得已。 「公主如何会站在我们这边?若是强加逼迫,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次与三公主一起回来的,还有小世子曾睿博,若是从此处入手,爱子如三公主恐怕也不能不从。」任丹枫摺扇敲了敲手心,语气平淡的说道。 穆子怀看了他一眼,感觉任丹枫那张粗狂的脸充满了欺骗性。「用世子要挟三公主?世子在公主府,要如何要挟?更何况皇上对三公主也是宠爱有加,你们要把心思动到她身上,不怕皇上察觉?」 第93页 任丹枫听着笑了笑,「正是因为皇上宠爱三公主,不忍她受半点委屈,若是有人提出让三公主另觅良夫,以皇上的性格一定会同意,届时将弘浦安推出去。我朝法律,公主改嫁,其子女不得相随,而是交由宫中奶娘养大,到时候就算是三公主也不得不将小世子送出去。」 「本王要让她求着本王收养小世子。」皇甫云华接着说了一句,茶杯放在桌面碰撞出喀的一声。 穆子怀心里一阵发寒,王爷对皇位势在必得,任何可以利用的人都会被她毫不犹豫的拉进来,再踩在脚下。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穆子怀搓搓有些冷的手心。「要谁去向皇上提出让三公主改嫁呢?」 皇甫云华抬头看了穆子怀,眼中带着笑意,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得意:「过几日本王便入宫,和二皇子聊聊关于那日大理寺的事,届时透露给他便可。长孙修文在朝廷这么多年,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穆子怀僵硬的点点头,不禁坐直了身体。 王爷当时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从这几次密谈看来,每次都是王爷和任丹枫先想到了办法,随后才告知自己,那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若是论智谋,穆子怀自认比他聪明的人还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如今龙修龙磊也搬走了,王府内只剩下自己一人,不知道还有谁能相信? 「丹枫,你回去准备吧。」思量间,王爷已经开口遣任丹枫离去。 「子怀,你留下。」 穆子怀刚起身,就被王爷叫住,只好讪讪的又坐了回来。等到任丹枫出去关上门过了好一会儿,久久没有说话的皇甫云华才发出一句长长的嘆息。 穆子怀不禁有些坐立难安,「王爷为何嘆息?」 「子怀怕本王。」皇甫云华语气平淡的陈述着。 「王爷多虑了。」穆子怀连忙站起来,弯腰行礼。 「还是责怪本王让龙家兄弟搬出府?偏偏将你留下了?」 「子怀不敢,龙修龙磊本来就不是王府的人,搬走只是早晚的事,和王爷无关。」穆子怀弯着腰不敢起身,面对王爷,他确实有些怕了。 龙修的决定刚开始穆子怀也觉得伤心和不喜,但想过之后反而觉得是个好办法。如此,兄弟而人也不用牵扯到王爷的事情上来,加上龙修的官职,至少能保得一生平安。 「那子怀是觉得本王心狠?连皇姐也可以往火坑里推?」 穆子怀不语,只是弯着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皇甫云华也不说话了,对此,他并不想反驳,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而穆子怀,他需要的是一个忠臣,而不是一个会反驳自己的人。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没有将他杀了的决定是不是错了,虽然这人有时候也有些聪明的小点子,也确实救过他的命,可是这一切都不能抹杀他的不作为。 这几次的密谈特意把他叫来就是想让他的心也归顺于自己,没想到却适得其反。没有用的棋子,应该放在什么位置? 若不是他尚且还能当做任丹枫的盾牌,恐怕就真的要考虑是否将他抹杀了。 心思翻涌,皇甫云华指尖轻轻摸着杯沿,眼中透出寒光,低头行礼的穆子怀却看不到。 「子怀,你需要好好想一想,我需要的是助我翱翔的雄鹰,而不是一只只会学舌的鹦鹉。」 穆子怀心中陡然一寒,头皮紧绷,一时吓得竟然不敢发声。 「下去吧。」皇甫云华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突然有些厌烦,扭开头,轻声说道。 穆子怀再次拱拱手,恭敬道:「是。」一边倒退着出了书房,回身将门关上,这才敢深吸了一口气。 走出去几步,寒气还瀰漫在心头,虽然刚才一直低着头,但穆子怀明显的感觉到王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杀意。 ☆、第60章 世子无辜 光成五十一年春,冰雪消融,万物復甦,边疆难得平静。 开春以后,匈奴没有犯境,收回的城池在一个冬天的呵护下渐渐有了人气,之前被迫逃离家园的百姓开始回迁,对于城外那些住在简陋帐篷里,帮助他们夺回家园的士兵,他们表示出极大的感激,为了不让他们受冻,不断将家里的东西送过去。 冈平手里拿着一个火炉,今天训练收兵早,现在正是化冰的时候,在外面待一会就冻得瑟瑟发抖,更别说他刚刚已经在雪地里站了三个时辰。 摸出火摺子点上火,冈平双手拢起来,靠着小小的火焰取暖。一边烤火,一边又抱怨起来,当初听了王爷的话准备回京城吃香喝辣,没想到过了不到两个月就被打发到这儿。 一到这边还容不得他抱怨,一千人的军队就被打散,与顾力之前的队伍融合,之后又陆陆续续加了一些人进来,到现在人数已经翻了一倍,足足有两千余人。 来不及反应就被愣头愣脑拖上了战场,挺过几次九死一生之后,两兄弟才逐渐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一直到几个月前将城池收復,两人才终于找到了留下的价值。 之前乞讨的生活安逸平静,和现在把脑袋挂腰带上的生活确实有天壤之别,但当冈平站在收復的城池上,远眺着无际的草原,和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匈奴,心中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样在这里待下去,也挺好。 捡来的柴火湿气被烤干,火焰渐渐拔高,冈平拿出一个锅刚架上,去河边取冰的冈正刚好回来,除了冰还带了两条鲜活的河鱼。 第94页 把沾了土的边缘削去,剩下的扔到锅里加热化水,冈平接过两条鱼,利落的去鳞去鳃,除去内脏后简单洗了洗,也切断扔进了锅。 弟弟冈正蹲在火炉边烤着火,等身体暖和了,才添了添柴火。「河上的冰也化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用不着火炉子了,给人家送回去吧。」 「已经说过了,改天顾千户会派我去城里採购,到时候一起送回去。」冈平拿出一个勺子尝了尝汤,他们没有调料,连最基础的盐都没有,但好在这里的鱼味道鲜美,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煮了一会儿盛起来两人分食了,又收拾了火炉,熄了火,朝训练场走去。 还没走到,集合的号角就想了起来,声音两短一长,不是匈奴来犯,而是召集士兵商议事情。 兄弟俩对视一眼,加快步伐,跑到了训练场,此时大批士兵已经站好,顾力也站在队伍前面,两人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一名身穿黑色干练短衫,专门传递消息的驿使走了出来,呈上一卷黄纸。「皇上口谕送到。」 顾力行了礼,接过黄纸展开看了看,硬朗的脸上看不出变化,几眼看完之后回身将所有士兵扫了一遍。 「皇上口谕,三公主不日将与盐课司提举弘大人完婚,手下两千步兵、五百骑兵及其将领汇入龙修千户兵下,暂由顾力管理,待龙千户返疆归还。」 此言一出,底下就哄闹起来,顾力没有制止,等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解散以后各位将领留下与我商议。」顾力挥了挥手,解散了队伍。 顾力将几位留下的将领带进了帐篷,商议之后的具体事宜。 冈平将平常一起训练的五十人召集起来,迎着寒风开始练武。 平常最喜欢的训练,今天做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 当初三公主带领士兵杀敌的样子还歷歷在目,巾帼不让鬚眉的气势让匈奴也为之胆寒。随即又想起那日战胜后,三公主坐在死人堆里捧着驸马使用的长枪恸哭的样子,如今回了京,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实在让人感伤。 想来想去,这边疆杀人的活也比京城好多了。 穆子怀刚从公主府出来,手里的包袱里放了两件衣服,一件春衣,一件夏衣,都是三公主给小世子带的。 一个月前,右相长孙修文上书提议让三公主改嫁,希望她从旧日的丧夫之痛中走出。皇上本来就对原驸马多有不满,此时他命丧沙场也没有什么可惜,欣然接受了右相的提议。将大臣适婚之子列出,经过各种挑选后留下五人,将这五人的资料送去了公主府。 按照宫规,公主改嫁,其子应过继给皇后,交由奶娘养育成人。 三公主本来不愿,既不想在丧期改嫁,又生怕小世子去了宫里受委屈。可皇榜已经张贴出去,举国上下尽知三公主出嫁之事,哪里容得她一人反对。 第二日,皇上便派人将小世子接入了宫,交于皇后。黄昏时分,三公主进宫面圣,先去了坤宁宫,只见小世子正坐在石头上大哭。 三公主上前问其缘由,小世子抱着娘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绊绊的说着宫女要打他,说娘亲不要他了。 才刚刚入宫便受了如此委屈,三公主怎么还敢把小世子留在皇宫,抱着她往皇上的养心殿走去。 光成皇帝正在审阅奏摺,三公主便闯了进来,满脸寒霜将此时说了一遍,眼眶含泪,面容愁苦。 眼看向来坚强,就算当初亲母身死都没有掉一滴泪的傲薇公主如此,光成皇帝心一下子软下来。派人叫来了皇后,询问可有此事。 皇后尚有些喜悦,事情正如当初计划中的一样,小世子入了宫,藉此便可以要挟三公主下嫁弘少卿之子,以此拉拢一员大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这等事,她明明下了命令好生照料,怎会有人阳奉阴违?问它是哪个宫女说的?哪个宫女要打他?他又一问三不知,当真让皇后有些急了。 光成皇帝向来与皇后相敬如宾,对人也算大度,此时也没有怪罪于她,只是问了三公主若是不愿让皇后收养,可以过继给别人。 三公主思索一番,知道这件事逃不过去,便将成年的皇子皇女都想了一遍,又正巧住在宫外出的,此时就只剩下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人选。 随即又想到五皇子喜好男色,性格放荡不羁,此生必定少子。虽是皇后之子,到皇后显然不将他列在准太子之列,但若是日后二皇子登基,生为同胞弟弟的五皇子也足以享乐一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即便答了愿意过继给五皇子。 皇后先前还有些担心,听了三公主选择了五皇子,顿时放松下来,将就着答应了。 如今小世子已经在王府住了半月有余,府邸都在宫外,三公主想念了便过来看看,双方都十分满意。 而穆子怀此行并非为了这两件衣服,而是另有目的。 这包袱里之前放的是王爷命他送去的弘浦安的资料,并向三公主传达了王爷的意思。若是宫里来人,便选他为驸马。 三公主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选谁对于她还说都没有分别,如今她只剩一子,只求他平安无事。 穆子怀拿着包袱回了王府,将三公主的话同王爷说了,便带着衣服去看了小世子。 第95页 因为过继给王爷而改了姓氏,此时名为皇甫睿博的小世子正坐在椅子上独自一人吃着晚饭。 一身青色小棉袄,眉头皱着,仿佛从来没有放松过,不知是不是在边疆生活了三年的缘故,小小年纪的小世子十分独立。宽衣吃饭也不用人伺候,到了王府不吵不闹,让人放心的同时也让人心疼。 小世子安静的吃完饭,抬头才看到穆子怀正站在门口,脸上终于带出了喜色。 「哥哥去见娘亲了吗?」 穆子怀一脚跨进来,让丫鬟收拾了桌子,笑着说道:「小世子叫我名字就好。」顺手将手里的包袱打开,「三公主吩咐我带了两件衣服过来,快到夏天了,棉袄再穿一段时间就要换了。」 小世子欣喜的拿起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我能现在就换上吗?」 穆子怀摇摇头:「现在天气还冷,至少还要等半个月才能穿。」说罢又将衣服收起来。 小世子不死心,跟在他身后。「娘亲什么时候出嫁?那时候能穿了吗?」 「若是一切事宜置办下来,恐怕也要一个月。」穆子怀将衣服整齐叠好,想了想又道:「那时候应该能穿了。」 「如此便太好了。」小世子回到椅子上坐好,看上去很是高兴。 世子现在年纪还小,恐怕对原驸马的印象不多,此时娘亲要改嫁也看不出其中的缘由,只当是一件大喜事。 穆子怀一时有些感伤,世子如此也好,什么都不懂也是好的。 「哎,穆子怀,娘亲成婚以后会有其他孩子吗?」冷不丁的,小世子问了一句。 穆子怀看了他一眼,见他正低着头看着脚尖,小小的脑袋冲着自己。心没由来的泛疼,「怎么会想起来这种无聊事情?」 「今天听见丫鬟说的,娘亲以后会有别的孩子,到时候便不会来看我了。」小世子声音软软的,一字一句的小声说着。 穆子怀上前摸了摸他的发顶。「胡说,三公主永远都是小世子的娘亲,这几天是忙了才没过来,这不是才让我送衣服过了吗?」 小世子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穆子怀无声的嘆了一口气。「时间不早了,小世子先睡吧,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能长到龙修哥哥那么高吗?」小世子眨了眨眼睛,终于抬起头问道。 「当然,比他还高。」穆子怀拉着他走到床前,笑着保证。 小世子听话的换了衣服,在床上躺好,「明天你会带我出去玩吗?」 穆子怀帮他压好被角。轻声说道:「明天我很忙,不过再过几天我可以带你去找龙修。」 「好。」 吹了灯,穆子怀将他哄睡了,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外面已经明月高悬,两个丫鬟站在门口。穆子怀看到她们脸色一寒:「日后再听到你们乱嚼舌根,就割了你们舌头。」 两人吓得跪下来磕头求饶。 穆子怀冷眼看着他们,又交代了几句,转身向毅香院走去。 ☆、第62章 行刺皇上 随着天气的回暖,万物开始復甦,三公主大婚过后不到十日便是立春。立春日迎春,祈求丰收,这日皇上亲率百官出宫,祭祀农神亲耕,随后五品以上文武大臣耕作。 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准备的亲耕比起劳作更像是一场表演,繁琐的仪式和步骤都要反覆排练后才能正式开始。皇帝耕作的一亩三分地也都是精心筛过的土,再铺上肥沃的土。届时皇帝脱下黄袍换上亲耕服,左手扶犁,右手持鞭,往返犁地三趟后从东阶退下。 随后便是文武百官同样身穿便衣开始耕种,由顺天府官员指挥播撒新种,再由专人覆土。如此,一年一度的亲耕也算完成。 光成皇帝十分重视农业生产,更是将亲耕的细緻程度发挥到最高,特意从京城百姓中挑选一百农夫作为协助,又请人扮作风雨雷电四个神仙,寓意一年之中风调雨顺。 穆子怀只是官阶从六品的修撰史官,自然不用参与其中,只需静候一旁便是。 这日清晨,光成皇帝携百官至东郊,在先农坛祭拜先农神后换上亲耕服,从西阶登观耕台,犁地三趟后由东阶退下。 龙修,沈歷,傅石官职均是正五品,此时已经换上了便衣,持农具随其他官员入观耕台。 播种以后立即有专人覆土,观耕台四周站着五品以下的官员和挑选出来的百名农夫,风雨雷电四「神」围着观耕台「施法」,保佑今天丰收喜庆。 光成皇帝站在高台上看着百官劳作,身侧各站两名带刀侍卫,身后是两名持障扇的婢女。 去年冬天的冰雪已经消融,暖阳下凉风习习,可以预见几个月后的金秋将会是一个丰收时节。光成皇帝微微俯视着弯腰耕耘的百官,十分喜悦,大光皇朝正在他的统治下走向繁华,国家的强大将会被他推向顶峰。 他微微眯着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国家繁荣昌盛的样子,在他没有完成这一目标之前,他会在皇位上一直坐下去,不容许有任何人有窥觑之心。 观耕台上,大半的土地已经被播撒了种子,习惯了娇身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员们,虽然只是挖坑撒种的事情也累的直不起腰。还好每年只有一次,皇上有命也只能咬牙支撑。 风雨雷电四「神」摇头晃脑装神弄鬼,农夫们看着大腹便便的官员步履蹒跚闷声憋笑,品阶不够的官员百无聊赖,埋怨着自己何时才能登上五品这条分界线。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个一个月前便肃清过无数次,重兵把守,防守严密的地方,就在离亲耕台不足百丈之处,晃过一道亮光。 第96页 龙修撒下一颗种子,抬头舒展腰身,眼角一道白光闪过。下一瞬,只见一只箭矢破空飞出,携着低低的箭鸣声直向高台上的光成皇帝而去。 周围的人仿佛都没有注意,又或是反应不及,电光火石之间,龙修将手中短锄高高掷空,在观耕台上空将箭矢击落。 一箭落地,这时众人注意到危险,顿时百官慌乱逃窜,场面乱作一团。 穆子怀身在后面,忽见观耕台上百官丢弃农具往外跑,有些不知所以,站在人群中的王爷镇定自若,又见龙修随手抄起地上被人丢弃的一把镰刀往皇上所站的观望台跑去。 跑到一半时候将手中的镰刀向空中掷去,镰刀在空中撞到什么东西,双双掉落下来,穆子怀眯着眼睛仔细看,竟然是一只短箭。 龙修脚下不停,两步跨上台阶,却见另一边的台阶上也迅速窜上一人,一身黑色侍卫服,手里拿着短刃,俯着身子向被四名带刀侍卫护在身后的光成皇帝逼近。 有人要刺杀皇上,穆子怀这才看清楚,敏清王爷最先拾起地上被龙修击落的箭矢,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向观望台跑去。 此时那名刺客已经和四名侍卫打斗起来,两人跨刀尚未拔出便被身形灵活的刺客一刀封喉,另外两人挡在光成皇帝身前,两人合击,竟然还隐隐有挡不住那人的势头。 左手一掌将挡在光成皇帝身前的侍卫击开,右手短刃寒光一闪,大开画弧,另一名侍卫护着光成皇帝急急后退几步,胸口还是被划开一个口子。 一击得逞,那刺客勐扑上前,此时龙修刚好赶到,右手在他肩头一抓,用蛮力将向前扑的刺客扯回来,就算如此,已经出手的短刃已经又在刺客胸口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刺客被向后脱了一段距离,一屁股跌在地上,顺势手掌在地上一撑,身体倒立而起,手上往他脚腕一划。龙修仓惶退了一步堪堪避开,赤手空拳一把提着他的脚,大喝一声要将他翻过来。 那倒立的刺客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鞋尖弹出一把尖刀,双腿转了一圈。龙修一时不设防,肩膀被划了一刀,顿时倒退一步。 左右看了一圈,竟无近身的兵器。对面光成皇帝身前重伤的侍卫突然大喝一声,将手中的跨刀掷了过去。 龙修伸手一抓,握刀一噼,在已经后退一步的刺客后腰上留下一刀。那刺客在地上滚了一圈,蹲下身子站稳,抬头看向龙修这个半路杀出的陈咬金。 龙修手中有了兵刃,更不怕他,一个勐子扑上去先发制人,白刃使得游刃有余,或噼或砍,来势汹汹,直将刺客连连逼退几步。 敏清王爷此时也赶了过来,中途已经将一把长剑抽了出来,一头冲进打斗中。一柄软剑翻飞,与龙修一併将刺客牢牢压制。 那人被逼退至一角,眼见不得胜势,目光一闪,左手手腕上弹出一把小巧精緻的弓弩,一只锋利的弩箭射出,箭头泛黑恐怕带了毒。 龙修眉头紧皱,身子往后一仰,避开弩箭。那刺客得了间隙,飞身向光成皇帝而去,准备拼死一搏。 皇甫云华侧身躲过毒箭,看穿刺客的想法,右边龙修后仰着身子,皇上在他左侧,距王爷仅有两步之遥。 刺客的匕首已经行至皇上身前,皇甫云华想起那短箭上的图案,本来快速移动的身子顿了顿,反而将手中软剑翻转弹了一下,朝刺客飞去,软体在空中左右滑动,失了方向竟没有击中。 一击不中,皇甫云华脚下生风,用极快的速度沖至光成皇帝身前,不将刺客的短刃挡住,反而飞扑至前,背对着刺客将广成皇帝牢牢护住。 噗一声,刀刃刺入血肉,皇甫云华闷哼一声,脚下不稳向前移了半步。 离皇上稍远的龙修紧随其后,拾起刚才被王爷丢出去的软剑,刺在那刺客颈部,长长的剑身弹得绕了一圈将刺客的脖子裹住。 龙修用力一扯,锋利的剑刃滑动,收紧,脖颈瞬间被切断,刺客头颅滚落,鲜血喷出几丈高,把最近的龙修染得满身是血。 皇甫云华背部中了一刀,好在那刺客偏了方向,没有伤及要害,但短刃也全部没入,差点穿透后背。此时见刺客身死,他终于放了心,口中勐地喷出一口污血,将身前皇上身上的黄袍染红,随即又失了力气要倒下。 光成皇帝连忙伸手扶住他,只见五皇子双眼紧闭,脸色泛白,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前后只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刺客已经被拿下,刚才还在逃窜的官员回头见着,有的又开始往回跑,几个离得近的冲上台去,伸手从皇上手中将五皇子接过来,又有人喊着太医上前。 光成皇帝见危机过后,方才只求自保的官员又跑了回来,勃然大怒,但思及五子重伤,便忍着怒气将人递了过去。随后又赶到几人,跪在地上大喊救驾来迟。 光成皇帝怒火冲天,夺过侍卫手里的大刀,上前一刀噼在一人的肩头,硬生生将那人的一只臂膀斩落,怒气不平,又接连往另一人身上砍了几刀。 众官员胆战心惊,抖着身子如同筛糠,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又不敢逃跑。皇帝脸上被溅血液,瞠目竖眉,那名官员被砍成几段,他一把将刀扔了,上前几脚将另外几个官员踢翻在地。被踢翻的人又哆嗦着爬起来重新跪好,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生怕皇上又发怒。 第97页 光成皇帝深吸几口气,怒气消下一半,回身又问正在给五皇子处理伤口的御医。「如何?伤得重不重?」 御医将皇甫云华扑在地上,此地环境简陋,又怕除了匕首造成大量出血,只好让那把匕首插在王爷背上。翻出带来的保命药丸掺水让王爷服下,又用剪刀将伤口周围的衣服小心剪开,这才保持着跪姿转了身向皇上回禀:「没有伤及要害,但此地没有止血良药,只怕匕首一拔血就止不住了,应该尽快送回宫中,妥善处理。」 光成皇帝偏头看了五子惨白的脸,顿时怒喝:「还不快办!将朕的轿撵取来,小心把五皇子送入宫中救治。」 侍卫得了令,在御医的指示下将重伤的五皇子小心翼翼的抬上了轿撵,一行人急忙离去。 此时观望台上仅剩龙修和光成皇帝,两人均是满身是血,其与众人跪倒在地,丝毫不敢动半分。地上三具尸首的血将地面染红,光成皇帝看向龙修,目光中带着赞赏。 龙修勐地低头跪下,皇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龙千户果然英雄才俊,救驾有功,回宫之后朕一定重重赏赐。」 龙修不敢抬头,怕满脸的鲜血冲撞了皇上,只是拱手谢恩。 大皇子、二皇子这才姗姗来迟,一上台便下跪谢罪,光成皇帝余怒未消不看他们。大皇子又捧出两只弩箭。 「父皇,儿臣方才去查看了那刺客藏身之地,在树上发现了一把腰开弩,这就是他之前射出的两只弩箭。」 光成皇帝这才回头往他手中的弩箭看去,那是两只四髯箭,箭头后又四须,刻有凹槽,用腰开弩发射威力惊人,是攻城时用来奇袭敌军将领的。 二皇子见状,马上道:「儿臣去盘问了今日负责戒备的侍卫长,他说这里从一个月之前便不许任何人进入,此人应该是混在侍卫中进来的,按同队的侍卫所说,这人已经在队伍里埋伏了足足一个月。」 两人争相说着,皇帝伸手将一只弩箭拿起来,箭头乌黑,应该涂了剧毒,这人是想要朕的命,其心可谓毒矣! 翻转弩箭,剑尾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那是一只展翅的雄鹰,十分眼熟。 「这图案......」 话说到一半,大皇子立即接口:「父皇,据儿臣所知,这图案......正是敏清王爷的家徽。」 「敏清......」光成皇帝握着弩箭的手握紧,脑海中浮现出满身是血,飞身相救的皇甫云华,微眯的眼睛看不出内心的涌动。 过了半晌才将弩箭重新放回,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皇子的目光意味不明。「一起带回宫,彻查。」 说罢,光成皇帝抬头看向亲耕台,人已经跑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个个垂首跪在地上。 刚才不见上前,现在倒是急了。 哼! 光成皇帝冷哼一声,挥手牵动黄袍发出唿唿声,沉声道:「将所有人押送回宫,跑了的人抓回来押入大牢,审问之后不论结果为何,全部斩首。」 众官员再次压低了身子,脸几乎贴在地上,齐声哀鸣道:「皇上息怒。」 光成皇帝充耳不闻,阔步下台。 「摆驾,回宫。」 穆子怀跪在地上,感觉皇上走了才敢抬头,其与众人已经跌坐在地上起不来,抬头扫视一圈,龙修已经同皇上一同起离开,王爷也被送入宫里进行救治,傅石和沈厉相互扶持,已经被侍卫推赶着走过来。 「沈院士,傅大人。」穆子怀起身打了招唿,此时此刻也没有拱手作揖,二人脸色也有些不愉,抬手示意了一下。 「这位大人,走吧。」说话间,又有侍卫来拉着穆子怀,将他带到亲耕台后方,此时这里已经集结了所有官员,浩浩荡荡不下百人穿着各色官袍按品阶站好。 穆子怀站在后方,等着队伍缓缓进了城朝午门走去。路过集市时招引了大量民众观看议论,今天亲耕大家都知道,可是怎么会弄成这样确实一头雾水,但看到连以前高高在上的大官都被押送,看到的百姓也恐慌起来,反应过来的人连忙回了家关上门躲起来,不敢在此逗留。 百官被押至午门,挨个搜了身才放了进去,再由带着跨刀的侍卫押送至交泰殿外,顶着烈日,百官便纷纷跪下来,等候皇上发落。 一直到夜幕降临,宫里点上了灯,朦朦胧胧的光线照亮了交泰殿前跪着的一群人。穆子怀一天没有吃饭,又在这里跪了一个下午,同其他官员一样,膝盖早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痛楚,身体不敢动一下,只要有任何变动整个人就会垮塌。 他不知道王爷现在如何,也不知道龙修现在如何,皇上那边也没有消息,王爷被带走后不知大皇子与二皇子又同皇上说了什么。这些,穆子怀一概不知,而他们这些要跪到何时,是否会被牵连,一连串的问题在心里跳来跳去,最后全都是无解。 自古以来,行刺皇上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沾上一点干系都要受连坐之罪,皇上应该不会将文武百官都杀尽,但从里面挑出几个泄愤杀了以儆效尤也是极有可能的。 如今天在亲耕台看到的,在宫里呆久了,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现在的天子当初血洗皇宫,踩着兄弟尸首才登上皇位。 帝王的手段只会越来越狠辣,永远不会消失。 ☆、第63章 苦肉之计 二更天,鼓声落下,李公公便迈着小步赶来,脸上带着愁容,将安分跪着的文武百官看了一圈。「皇上有令,让各位大人先行回府。」 第98页 众人正低首垂目,忽听李公公的声音,又说是让他们回去,也不知皇上的想法,这就么让他们跪了一下午就回去了? 许是看出下面官员的疑惑,李公公也只是轻声道:「各位大人回了吧,奴才只是个带话的,现在也摸着黑呢。」 语罢,便陆陆续续有官员揉着膝盖站起来,在原地缓和了一阵才相互搀扶着离去。 穆子怀坐在地上揉着膝盖,麻木的双膝终于恢復知觉才站起来,扫了一圈发现沈厉和傅石都已经离开,李公公尚且还站在前面,便向他走去。 「李公公。」 穆子怀上前来拱了拱手,李公公将他打量一遍,想起这是跟在敏清王爷身边的大人,便也朝他微微点头。「大人有何事?」 「李公公,不知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现下还昏迷着呢,御医已经把血止住,算是没有大碍了。」李公公回话,身边的小太监上前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对穆子怀歉意的笑了笑。「现在宫里乱作一团,大人快些回府吧。」 穆子怀点点头,拱了拱手辞别。 被一个侍卫带出了宫,穆子怀走回了府,此时府内尚且灯火通明,一脚跨进院子里,不知从谁那得了消息的任丹枫就迎了过来。 「你总算回来了,快来和我说说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任丹枫平板的五官此时透出着急,不等穆子怀反应就拉着他往王爷的书房走去。 任丹枫虽然是王爷的智囊,但在朝廷内却没有一官半职,此次皇上亲耕他也没有跟去,穆子怀本来也打算将事情都告知于他,正巧他来了,便跟着他一路向王爷的青竹园走去。 进了书房,将门合上,任丹枫回身便问:「出了什么事?皇上遇刺了?」 「不错,不过被王爷和龙修合力挡下了,皇上并未受伤。」对此穆子怀心里还是高兴的,此举救驾有功,王爷和龙修都会得到赏赐。 可是任丹枫的表情却并未放松,在原地不安的走了两步,又问:「王爷受伤了?」 「被匕首刺伤了后背,经过御医的救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还没醒过来。」穆子怀如实说道,抬头看见任丹枫的表情,见他不喜反忧,不禁问道:「怎么?任大哥,你在担心什么?」 任丹枫看了穆子怀一眼,旋身坐下,手肘支撑在桌上,身体靠向穆子怀这边。「刺客用的弩箭上绘着一只展翅雄鹰,你之前应该见过,正是王爷的家徽,府里的护卫和被遣去边疆的士兵武器上都有这个标志。」 任丹枫的话像在穆子怀心里砸下一个巨石,让他震惊:「你怎么知道那箭上刻着家徽?」 「王爷刚送进宫,就有人传来了消息。」 穆子怀瞪大了眼睛,看向任丹枫。「是王爷?」 「不是!」任丹枫皱起眉,一口否决,他们之前并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这与王爷的计划相背,在现在的情况下做这种危险的举动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那是陷害?」穆子怀心勐地漏掉一拍,转而疯狂跳动起来。 「应该是,不然怎么会偏偏刻上了王爷的家徽。」 穆子怀低头沉吟,将几个皇子都想了一遍,也只有大皇子之流最有可能,无非是想就着王爷这根绳子将二皇子和皇后拖下马。 一千士兵的归属权的争执好不容易才过去了,没想到又有人将它挑了出来,就算送去了边疆也始终在皇上心里留了一根刺。 如今王爷昏迷不醒,想必他当时也是看到了弩箭上的家徽才冲上前救驾,受伤倒地是不是顺水推舟的苦肉计不得而知,但现在只希望皇上念及王爷救驾有功,不要让怒火沖了心。 「消息刚传过来我变派人去给弘少卿通了信,若是皇上把此案交给大理寺,便让他妥善处理,能抓到幕后黑手最好,若是不能,也要尽力洗清王爷身上的怀疑。」思量间,任丹枫又说道。 如今府内只剩两人,要脱离险境只有两人合力。穆子怀感觉一座大山压倒了自己肩上,正如之前说的,此后王爷荣华,他们便富贵,王爷入狱,他们也好过不得。 「你这几日便同寻常一样,调查的事情我来做,皇上虽然放你们回来了,但很有可能还派了小老鼠监视,不能轻举妄动。」 任丹枫又叮嘱一遍,唿了一口气,自从蓟县回来过就事情不断。只希望王爷赶快醒来,看看皇后和二皇子的意思,若是他们对王爷尚有几分情谊,便也能帮到不少。但如果他们决定弃车保帅......这一切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商谈之后,两人各怀心事回了房。第二日,穆子怀按照往常一般独自去了翰林院,见沈院士和其他二人也照常来了,但房间里的气氛显然和以前不同,沉闷压抑。 不止翰林院如此,京城内各处都仿佛被这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笼罩着,以皇宫内最盛。 清晨,五更天。 昨日的行刺让早朝几乎成了一个泄愤场。将所有官员大骂一通后,任命大理寺为副审,刑部主审,势要将胆敢行刺的人抓出来。 整个早朝直说这一事便下了朝,光成皇帝出了太和殿,便有小太监跑来,低头喘着气道:「皇上,五殿下醒了,想求见皇上。」 光成皇帝微微皱起眉,脚步不停。「五皇子重伤未愈,还是卧床休息为好,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传话的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皇上的背影,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公公连忙拉住,严厉瞪了他一眼。「快回去将皇上的话同王爷说了。」 第99页 「是。」小太监唯唯诺诺答应,转身小跑着走了。 光成皇帝回到御书房,今日的奏摺已经堆满了桌案,他胡乱批阅了几份,画的都是红色的斜槓再扔到一边。 李公公看出皇上心烦意乱,心中火烧无处发泄,端上一杯凉茶后静悄悄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刚才被遣去给五皇子回话的小太监又来了,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低头弯腰禀告:「皇上,五殿下求见。」 光成皇帝浓眉一皱,将手中的硃砂笔丢了出去,落在奏摺溅落几滴鲜红的硃砂红墨。「不是让他卧床休息,连他也和朕作对?」 小太监吓得哆嗦了一下,背躬得更厉害了,就算如此也小声说道:「皇上,五殿下已经到了。」 「那就让他进来吧。」将沾了硃砂的奏摺合上,皇帝脸色有些不愉,顿了顿才开口说道。 话音落了不到一个唿吸的时间,五皇子便出现在御书房门外,左右各两名宫女搀着,腰背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唇色发白,浓眉紧皱,走路间牵动背上的伤口脸色又白一分。 皇甫云华抬头看了光成皇帝一眼,见他脸色冰冷,目光不愉,伸手便推开两名宫女,独自跨过门槛,忍着伤痛上前几步,支撑不下去半跪半摔倒在地上。 「父皇,儿臣定是被冤枉了,还请皇上彻查。」五皇子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仿佛随时还会再昏过去,声音却慷锵有力,掷地有声。 光成皇帝微微低头看着他,脸上寒冰依旧,目光触及五皇子身上被染红的纱布也不为所动。「此事已经交由刑部处理,孰是孰非自有分辨。」 一听是刑部处理此案,皇甫云华心头又是一沉,连忙俯身磕头,道:「还请父皇还儿臣清白。」 皇帝随意哼了一声,復而低头翻开一本奏摺,取过崭新的毛笔沾上硃砂,一副认真审阅奏摺的样子,不再理会皇甫云华。 皇甫云华抬头看了一眼,良久才缓缓道:「那儿臣,先行告退。」 才说完,低头审阅奏摺的皇帝突然开口:「李公公,派人将那株苗疆进贡的千年人参送过去,让五皇子早日康復。」 「是,皇上。」李公公应了声,上前几步,招唿那两名宫女进来扶着五皇子出去。 皇甫云华连忙弯腰谢礼,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脸色煞白,但也强忍着谢了恩。 此行不易,但必须要来。 皇甫云华想着那枚弩箭,一醒来便求见皇上,派去的小太监却回话皇上不见他,心急的他只好亲自前来,直到来了才知道事态比他想像的严重。 好在昨日的奋身相救皇上还记在心上,这伤不算白挨。这趟出来,自己已经清醒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开了,府里有任丹枫看着应该出不了事,接下来就只看皇后和二皇子的态度了。 皇甫云华曾经确实想过杀了皇上逼宫,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遭人陷害,行刺发生的时机实在不对,夺兵风波才刚刚过去,加上之前成功赈灾和收养小世子。 这段时间,皇甫云华的活动太过频繁了,本来应该平息风波,慢慢淡出皇上视线的时候,却偏偏这么一件事,更是直接把他放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太过活跃的鱼儿,通常都活不长久。 皇甫云华深谙此理,对方可能也知道这点,这才抓住了他不放,也许二皇子只是想利用他把二皇子拖下水,可是受损最大的,还是皇甫云华而已。 ☆、第64章 传递消息 皇后疾走在通往瑞本宫的长廊上,昨日皇帝亲耕遇刺的事不到一个时辰就在宫里传了个遍,紧接而来的是五皇子护驾受伤送入宫内救治的消息。喜忧参半在脸上挂不到一刻钟,另一个消息就悄悄传进了宫,行刺皇上的刺客使用的兵器上刻着敏清王爷的家徽,刺客可能就是五皇子自己派去的。 虽然皇上下了命令不让消息传出去,但皇后自己能收到消息,那别人肯定也有自己的手段,就比如承干宫的那位。 昨日五皇子受重伤直接被送入歷代太子所居住的瑞本宫,并禁止任何人探望,皇后倒不急了,稳下心与二皇子商谈。直到今早传来五皇子甦醒的消息,皇上也解了禁,皇后这才带上一干补品药材往瑞本宫而去。 二皇子皇甫仁浩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唇亡齿寒,巢毁卵破。 带着四五个宫女浩浩荡荡到了瑞本宫,还未走进去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皇后脸色微沉,一步踩进去,只见五皇子正半躺在塌上,岚贵妃一身红色艷装,笑容可掬的坐在床畔,带着镂空錾花玳瑁护甲的手拉着五皇子轻轻拍了拍。 「这么有精神,看来用不了几天就能好了,到时候将那些人参鹿茸都吃一些也好补补身子。」 皇甫云华失血过后发白的脸上勾起笑,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谢岚贵妃关心。」 皇后听了上前两步,两人还没看到自己,便垂着视线轻声道:「云华怎么起来了?不是才刚醒?还是躺着罢,这么坐着可会动了伤口。」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扶着五皇子躺下。 皇甫云华顺从的躺下,这才望着皇后道:「母后......」却只喊了一声又停下,视线落在秀了四爪金龙的被子上一角。 「不用多言,好好养伤便是。」皇后伸手做了一个掩口的动作,让宫女把带来的药材补品放好,这才转头说道:「你皇兄惦着你,却又是来不了,便也遣人送了补品过来,说是过几日再来看你。」 第100页 皇甫云华点点头,微微下垂的视线有些自责。「让哥哥担心了。」 岚贵妃大大的丹凤吊梢眼在两人身上打了一个圈,站起来笑着说道:「姐姐来了,想来五皇子也想和姐姐说说知心话,那妹妹就先走了,隔日再来探望五殿下。」 说完福了身便退下了。 皇后转而在岚贵妃刚才坐的床畔坐下,抬了抬手,一直跟在身边的公公受意将屋里的宫女太监都叫了出去,临走时关上了门。 皇后拉过皇甫云华的手轻轻抚了抚,抬手理顺他额前落下的髮丝。「昨日那个刺客......」 话才起了个头,皇甫云华便有些惊慌,一把将皇后的手紧紧拉住。「母后,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皇后任他拉着,就算被他抓得有些疼也没有挣扎,脸上虽谈不上慈爱和煦,但也没有冷漠无情不认人。 「不是你。」你也没有胆子做出这种找死的事来。后面一句皇后没有说出来,而是安慰道:「不是你,但有人想陷害你,置你于死地。」 「儿臣知道,是儿臣连累了母后和哥哥。」皇甫云华自责道,「母后定要救我。」 皇后看他垂目自怜,不仅有些气恼,二子为人软弱贪玩,遇了祸事也不知挽回,只会挽袖哀愁,真是处处不如他哥哥。 「你放心吧,既然不是你做的,母后一定会找出真兇,可派人通知了大理寺弘少卿?」 皇甫云华一愣,像是现在才想起来。「没有……」 皇后空嘆一口气,耐心道:「大理寺虽为副审,但也能得到不少消息,你让人去知会一声。」 「是。」 皇后见他心情不爽,又担心他瞎起主意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便放软了声音,一边拍着他的手一边安慰:「你这几日就待在宫里,安心养伤,皇上肯让你住在东宫,就是没有定了你的罪,你且放心吧罢。」 皇甫云华顺从的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微微提高了声音:「若是父皇定了我的罪,儿子便将所有罪过一併揽下,绝不拖累哥哥。」 一听这话,皇后啪把皇甫云华的手扔开,起身低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冷意。「你以为这么做皇上就不会追究?刺杀皇上,诛连九族,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放过。这罪你也敢认?」 「母后,」皇甫云华有些慌乱的起了起身,牵动伤口的疼痛让他嘴角抽了一下。「是我胡说了,我脑子沖了水,煳涂了。」 皇后见他着急的样子只好放软了语气。「这事本来就不是你做的,自然不能认。」 皇甫云华点点头,在皇后的帮助下重新躺好。 皇后帮他掖了被角,「伤筋动骨也要百天,你只管好生歇息便是,别的不用操心。」 皇甫云华笑了笑,想了一会儿才敢开口。「母后,我可能见一个人?」 「谁?」 「穆子怀。」 皇后修理得精緻的双眉蹙起,「见他做什么?」 「他现在可能也知道儿臣受伤了,见了也好让他放心。」皇甫云华抬眼看着皇后,苍白的脸让人无法拒绝。 「这几日不行,等过一段时间吧。」皇后妥协道。 「多谢母后。」皇甫云华满脸兴奋,似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皇后见他的样子更加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她自己心里知道,五皇子变成这样有大半的原因都是她刻意惯的。不愿看到兄弟相残,那便只有一方弱到根本没有撼动皇权的能力,惟有如此,才能保全二人。 心情复杂的皇后站起身,将带来的盒子取出一只打开。「这是皇上赐予本宫的千年灵芝,你让人熬了服下,可舒经活血,回復元气。」 见五皇子乖巧的点头,皇后又道:「既然这样,本宫便离开了,记住,切不可轻举妄动。」 出了门,吩咐宫女好生照看,这才带着一干宫女离去。 得了皇后吩咐的宫女进来,与皇甫云华说了一声,便拿着那根千年灵芝去煎药。 房间里难得清静下来,皇甫云华正思考着下一步还如何是好,一串清脆的银铃声便传了进来。 响了一会儿,才看到门口踏进一只火红的云头锦履,随后便是红衣红衫的妙彤走了进来,腰上坠了几个做工讲究的小铃铛,怪不得走起路来伴着清脆的响声。 「五哥,我来看你了。」妙彤大手大脚的走进来,凑在皇甫云华身前看了又看。「伤口疼吗?听御医说伤得不轻,可担心死我了。」 皇甫云华躺在床上看着她,佯装不满。「你担心死我了,为何现在才来?」 妙彤一撅嘴,在床畔坐下。「母妃不让我过来,还把我锁起来了,直到刚才才放我出来。」 皇甫云华了解的点头,妙彤的母妃贤妃依附皇后,行刺这事不敢马虎对待,只能等母后表态才敢回应。 「那你母妃现在准你出宫吗?」 「不准,能来你这里已经是最好了,哪里还能出去。」妙彤摇晃着腰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和预想的一样,皇甫云华低眉思索,转而又问:「那龙千户呢?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妙彤勐地瞪大了眼睛,看向皇甫云华。「我怎么知道……应该是住在宫里罢,父皇说他救驾有功,让他暂留宫中……我也不清楚……」 见她脸上有些桃粉,皇甫云华忍不住愚弄道:「不清楚就知道这么多,你五哥我受伤了也没见你这么关心。」 第101页 妙彤脸上更红了。「都说了是母妃不让我过来,哥哥……哥哥怎么又这么说了?」 皇甫云华笑起来,背上的伤口一疼,扯得他脸色煞白。「你去找龙修,让他出宫帮我给穆子怀带样东西。」 「我都出不了宫,他怎么出去得了?」妙彤微微抬着头,脸上的红光越染越红。 「他偏偏就能出去。」说着,从被窝里拿出一个白布裹着的东西,「你将这个交给他,让他拿给穆子怀,你小心点,不要让人看见了,你也别打开看。」 皇甫云华神秘的话燃起了妙彤的好奇心,接过东西便要打开,又听最后一句话,只好听了动作捏在手里。「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你只管送去就是,管这么多作甚?」 妙彤撇撇嘴,将东西收好。「不看便不看,我也不想看了。」 皇甫云华点头,一脸认真的嘱託。「你快些送去,莫要迟了。」 「又让我跑腿。」妙彤抱怨一声,但也辞了别,向龙修暂时居住的外城走去。 才走出东宫,妙彤左右看看无人,便又悄悄将刚才那个白布包裹着的东西取出来。隔着布摸了摸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越想越好奇,便打开了。 白布解开,里面却放着一串小铜珠,拿起来一看,铜珠里面是空心的,表面光滑,也不知是何物。 妙彤奇怪,来回翻看了几遍也看不出门道,想着可能是五哥要送给穆子怀的礼物,便重新包好,拿在怀里去找龙修。 出了干清门往南走便到了外朝,再走过一条石子路,到了南苑。门口的两名侍卫见了妙彤,连忙拦下她。 「公主,这里是侍卫居住的南苑,您......」右边一名侍卫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生怕得罪了七公主。但这里面都是大男人,确实是不让女眷进入。 妙彤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面看了看,到没有多加为难。「好,那你把龙修叫出来。」 「是。」右边的侍卫朝另一人使了眼色,那人马上低头应下来,小跑着离去。 在门口等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龙修便走了出来,一身黑色锦衣,身后跟着刚才那名侍卫,踏出门口行了礼,「公主找下官何事?」 妙彤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自知失礼连忙移开,将五哥给他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五皇兄让我交给你,说是给穆子怀的。」 「给穆子怀的?」龙修身手接过来,暗自捏了捏,只感觉摸到了一个圆珠,也不只是什么东西。 「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完又抬头看龙修。「上次我们没有分出输赢,现在你也入了宫,什么时候你在同我比一场?要分清输赢才是。」 龙修想着五皇子在这个时候送这东西有何用意,难道与皇室遇刺有关?哪里还听得进七公主说什么,只是敷衍的点头。 妙彤见他心不在焉,心中有些恼了,置气道:「那你明日便去练武场,我们比试一场。」 龙修这才勐地抬头,目光炯炯有神看向妙彤。「不行!」说完才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对公主实在冒犯,于是微微柔和下来。「明天皇上命我入内朝,恐怕不能陪公主练武。改日下官一定奉陪到底。」 「这还差不多。」妙彤满意的笑了,想着回去给五哥復命,与龙修约定后离开了。 龙修拿着那个用白布裹着的东西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吩咐了两个侍卫一声后向宫门走去。 敏清王府内,任丹枫将弘少卿传来的信件揉成一团,想了想还是引了火烧干净。挺直着背嵴,微微仰着头坐在书房里,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门外突然传来三声敲门声,管家的声音紧随其后。 「任先生,龙千户来访。」 任丹枫有些朦胧的视线重新清晰,看向关上的门扉。「将他带去前厅,我马上就到。」 等管家离去,任丹枫这才站起身,弹了弹微皱的衣摆,提步到了前厅。龙修已经坐在右边下座,桌上刚端上一杯茶,微合上的茶杯冒着热气。 见任丹枫进来,龙修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任丹枫回了礼,在左边椅子坐下。「不知龙千户登门所为何事?」 龙修视线往门口一瞥,「穆子怀他不在?」 「翰林院的工作说少不少,这几天正是忙的时候,龙千户要找他恐怕要等到黄昏时分了。」 「那我可能要多叨扰一段时间了。」龙修笑道,端起桌上的茶,准备一直等下去。 任丹枫倒是不介意的笑着。「坐在这里等着也太过无聊,不如让我带你走走?」 龙修哑言失笑,「任先生……」 「对,我都忘记了。」任丹枫一拍腿,「这王府龙千户住了两年,我这是煳涂了。」 「不过我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若是任先生不嫌弃,能否带路一趟?」龙修放下茶杯,笑着抬头道。 「乐意之至。」任丹枫展开笑颜站起来,领着龙修出了前厅。 酉时,穆子怀从翰林院出来回到王府,在房间刚坐下,清义端着温热的汤药进来。「先生可算回来了,龙千户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穆子怀接过来憋着气喝了,捻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去苦味。「龙修?那找我?」 清义点点头,重新将空碗收起来,一边答着:「下午就来了,现下在和任先生谈天呢。」 第102页 穆子怀微微挑眉,今天在翰林院待了一天,王爷在皇宫里的情况不得而知,虽然任丹枫让他安心等候,但这种关头他怎么静得下来,这一天形同煎熬。此时龙修前来,应该能带出宫里的消息,至少能知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来到前厅,穆子怀一眼便看到龙修和任丹枫正在说笑,不知谈到了什么,两人都仰头大笑起来。一脚跨进去,穆子怀直接便沖龙修道:「龙修,你找我?」 龙修回头一看,见是穆子怀,眼睛微微一亮。「没错。」 任丹枫将两人打量一遍,站起身来。「既然子怀已到,那我就先离开了,你们谈。」说罢喊着管家一併离开了。 穆子怀在他身侧的椅子坐下,有些迫不及待。「你找我何事?」 龙修借着烛光将他五官细细看了一遍,刚才眼中的亮光已经收回眼底。「你之前说你不能离开王府是为何?王爷要挟你?还是......」 穆子怀脸色大变,哪里想到龙修胆敢在这种地方说这事,连忙伸手掩住他的嘴,向四周看了看,好在刚才任丹枫离开的时候也把下人带走了。 「你在胡说什么!自我进了王府一天,并不能轻易出来了,侯门深似海,你难道不懂?」四周无人,穆子怀也只敢压低了声音说道。 「可是现在王爷已经如此,你可愿意搬去龙府?」龙修并不在乎穆子怀所担心的,反而坦然的问道。 穆子怀深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良久没有说话。 「昨日刺杀皇上的刺客很有可能就是王爷派去的,现在他已经被禁足,出不得皇宫。」 穆子怀听他说着,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脸色微沉,喝道:「龙修,王爷不会做这种事,我既已入了王府,便要与王府共存亡,你再说这种话,休怪我翻脸。」 龙修目光闪现一瞬间的受伤,低下头,刚才的气势一瞬间消散。「我不说了,是我煳涂了,你就当我从没说过这番话。」 「如此最好。」穆子怀一甩袖,站起身来到龙修身前。「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龙修低头思索了一番,才缓缓将那个用白布裹着的东西拿出来,递给穆子怀。「这是王爷让七公主托我带出来给你的。」 穆子怀一听龙修此行果然与王爷有关,脸上表情一震,抢也似的夺过那东西,倒不忙着打开。「王爷可还带了什么话?」 龙修摇摇头,「没有了。」 隔着布摸了摸里面的东西,只感觉装了些圆圆的珠子,穆子怀将东西收好,抬头重新看向龙修。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不要让龙磊担心。」说完才勐然发现他因为救驾有功被皇上安排住进了宫内,才干巴巴的补充一句。「去看看那龙磊,他今天恐怕也担心了一天。」 龙修张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冷硬的脸上露出几缕不易察觉的受伤。 半推半就将龙修送出了门。 「你下次有事就叫人来和我说一声,我去找你也行,既然已经出去了便不要再回来了。」穆子怀站在门口,微微抬着头,一阵晚风吹来迷了他的眼,让他忍不住低头揉了揉眼睛。 「如果,」龙修看着他的头顶,动了动站到风口,心软得一塌煳涂。「哪天你愿意了,龙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穆子怀闻言抬头笑了一下,像黑暗中的烛光。「放心,我会照顾自己。」 龙修唿吸一滞,看着他的眼中暗潮汹涌,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里,满得快要溢出来。 穆子怀还在抬着头看着他,眼中满满的信任和点点笑意。龙修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收紧的双臂像要将他揉进怀里,知道感觉到穆子怀就在自己怀里,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小心。」 穆子怀拍拍他的背作安慰,一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如今你已经是千户了,你要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再像刚才那样是万万不能的了。以后要注意,再小的王爷也是王,就算在家里也不能放松,更别提在这里。」 龙修目光一凛,这才看到门里移动的黑影,顿时自责自己太冲动了,当初父亲不设防备遭人陷害,如今自己竟还是不长记性。「我知道了。」 听了龙修的保证,穆子怀这才放下心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回去罢。」 龙修点点头,感觉空荡荡的双臂有些凉意,握了握拳头转身离去。 穆子怀负手站在原地直到龙修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转身回府,眼角看到刚才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人悄悄离开,便抬步向王爷的书房走去。 王爷的书房此时亮着烛光,隔着竹林,穆子怀缓缓走过去推开门,果然看到任丹枫坐在里面。 「如何?是王爷带来的消息?」才看到穆子怀,任丹枫便开口问道。 「不错。」一边说着一边将东西取出放在桌上。「王爷出不来宫,便让龙修带出来了。」 任丹枫身子朝前倾,起身来到桌前,看着那捲白布。「这是什么?」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裹起来的布揭开。 白色锦布中间是小铜珠状,有的更小,只有蚕豆一般大。内部是空心,装着小一些的圆珠。不知是何物,穆子怀将它拿起来泛着看了看,不知所以。 任丹枫抬手想阻止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只见穆子怀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上不由带上了些笑意。「可有什么味道?」 第103页 穆子怀认真的闻了闻,摇头。「没有。」又看任丹枫一脸深意的笑,自觉奇怪。「怎么?任大哥认识这东西?」 「身躯瘦小内玲珑,得人轻借力,展转作蝉鸣。解使佳人心颤,惯能助肾威风。号称金面勇先锋,战降功第一,扬名勉子铃。」任丹枫笑着说道,并不深解,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穆子怀正疑惑他怎么突然念起诗了,在仔细将这句子细细斟酌一番,脸色勐地一变,反手将那串珠子扔下,连退两步,刚才碰了珠子的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 「王爷怎么送这种东西出来?」 任丹枫伸手将那串穆子怀避之不及的珠子拿起来,举起来对着烛火看了看。「王爷不会千辛万苦只送一个这种东西出来,肯定别有深意。」 穆子怀皱眉,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些,看着那串淫物。 「王爷,想告诉我们什么?」 ☆、第61章 半章 (明天补齐) 三公主的大婚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大婚前一周,三公主迁至宫内,准备各项事宜。 婚礼当天,驸马身着便服,佩玉带,骑马到和宁门前。换上官服后至东华门,用大雁、币帛作为聘礼,亲自到三公主的住处迎娶。 这时,三公主头戴凤冠,身穿红色嫁衣,坐上没有屏障的轿子,在驸马的引导下,向着驸马府出发。 迎送新娘的队伍到了驸马府,皇帝赏赐的九盏宴会已经开始了。光成皇帝和皇后亲临驸马府,赐下真金白银,稀罕宝物。 穆子怀拉着小世子坐在宾客席,看着身穿红色喜服的三公主和新驸马拜了堂。 小世子穿着藏青色的夏装,晚风一吹冷得抖了一下。穆子怀连忙把他揽进怀里,却见他目光追着三公主,人进了后屋还伸长了脖子看着。 「穆子怀,你骗我。」皇甫睿博水润的嘴唇动了动,喃喃说着。「娘亲她没看我。」 软软的声音直击内心,穆子怀心勐地皱起来,抱紧了小世子。「三公主忙碌,这才没看到小世子,我刚才见她往这边看了一圈,一定是在找小世子呢。」 皇甫睿博转过身,微微抬着头,湿润的黑眼睛小鹿一般看着穆子怀。「真的吗?」 「真的,我都看到了。」穆子怀直视他的眼睛,微微勾了嘴角。 「那娘亲会看到我今天穿了她买的衣服吗?」得到肯定,皇甫睿博眼睛绽出光亮,迫不及待地问道。 「当然。」穆子怀一口回答,脸色的表情自然了很多,笑了起来。 「如此便太好了。」小世子眨眨眼睛,勾勒出笑意,手指激动的抓着衣襟,回头继续盯着后屋的方向。 穆子怀怕他冷,把他圈进怀里。 公主大婚,宾客尽欢。 除了皇上和皇后,今天就连岚贵妃也携子前来,宫中皇子皇女几乎都到了场,但都聚在特别为他们设的宴厅里同出嫁的三公主叙旧,同外门的臣子区分开来。 人群中,穆子怀找了一圈发现一个人都不认识,又看到龙修正朝这边走过来。龙修是三公主一路提拔上来的,当初也是跟着她去了边关,此时三公主大婚,穆子怀也才道他肯定会来,只是在他周围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龙磊。 还没走近,怀里的小世子动了动,想从穆子怀怀里挣脱出去,应该是看到了龙磊,穆子怀松开手,他却又不动了,安静着等到龙修走到他身前。 「小世子。」龙修走进,单膝跪地,视线与皇甫睿博相齐。「好久不见。」 皇甫睿博看着他十分乖巧,严肃的表情和龙修如出一辙。「龙修哥哥。」 龙修看着他不说话,穆子怀忍不住插嘴。「龙磊呢?没有随你来?」 「来了,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龙修没有起身,保持的单膝跪地的姿势抬头望向穆子怀。 穆子怀抱紧了小世子,微微皱眉。「怎么也不看好他,这里不同家里,万一闯了祸怎么办?」 龙修不在意的低下头,摆弄着手中一个碧绿色的小玩意。「他什么都懂,知道分寸。」 穆子怀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意识到自己管得太多了,抿抿嘴想说什么,又只好作罢。「起来坐罢,那样跪着像什么样子。」 龙修起身坐在穆子怀身边,还在低头玩着那个小东西,被小世子瞧见了,好奇的望了又望。「龙修哥哥,你拿的是什么?」 龙修不断转动的手指停了下来,摊开手掌,将手中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好漂亮。」小世子惊唿一声。穆子怀被引得也转过头看去,只见龙修手里拿着一根玉簪,青翠的颜色,没有其他驳杂的镶嵌之物。一整块玉石被雕刻成微微扭曲的树枝样,颜色就十分喜人,简洁的造型也很得穆子怀心意。 龙修似乎知道穆子怀看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头没脑的回着小世子的话。「准备送给穆子怀的礼物。」 这句话是看着穆子怀说的,让他有几分惊讶。「给我的?」 龙修干脆将手里的玉簪递了过去,「送给你。」见穆子怀还不接,又磕磕绊绊的补充道:「就当是你照顾龙磊......的谢礼。」 「龙磊叫我一声哥哥,我自然应该照顾他,你这么说生疏了。」穆子怀还是没有接,觉得龙修有些怪怪的。 龙修似乎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沉吟片刻后又道:「这么多年没有送过你什么,那日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玉簪,觉得很适合你,不是谢礼,是我自己想送给你的。」 第104页 「这要是你送的,我便一定要收了。」不同于龙修的别扭,穆子怀笑起来,接过玉簪。 小世子又吵着让穆子怀带上,偏要他脱了折上巾换成这个,穆子怀推脱不得,只好依了他。 好不容易戴上了,小世子绕着他看了一圈,直道好看。看向龙修,只见他也盯着穆子怀。 「你觉得如何?」穆子怀偏偏头,笑着问他。 龙修一顿,慌忙的移开目光,脸涨得有些发红,半天才憋出一句。「好看。」 穆子怀笑起来,心想龙修还是和以前一样,别扭得像个小老头。又想起以前的事觉得好笑,忍不住和他说了几句。 回头想把小世子拉回来却扑了空,刚才还在身边的人,现在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去找,找遍了大厅都没有寻到人。最后还是在通往后院的小路上,远远便看到妙彤公主那身火红的衣服,再仔细一看,她身边正站着一个小孩,可不就是小世子。 妙彤公主本来觉得实在无聊,便瞒着父皇悄悄跑了出来,没走多远就碰到一个小孩,正拉着他问了什么名字,要去干什么。 还没得出结果,就看到龙修走过来,顿时噤了声,有些羞怯的微微低头不敢看他。 「小世子,你怎么跑到这里了?」穆子怀还没走近,便急得喊了出来。 妙彤听穆子怀叫他小世子,便看向那小孩儿猜测着说:「你是皇甫睿博?三皇姐的儿子?」 皇甫睿博点点头,反问她:「你是谁?」 妙彤弯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佯装生气的鼓着脸。「我是你皇姨。」 此时穆子怀刚好赶到,先朝妙彤公主行了礼,这才在小世子身前蹲下。「小世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皇甫睿博没有说话,倒是妙彤接着说了。「再往那边过去一些就是父皇的宴厅了。」 这么一说,穆子怀就猜到了小世子的目的,不敢再说其他,只是拉着他的手。 龙修站在远处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始往这边走,还没走近,妙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龙修,你还记得我吗?」 妙彤红着脸,眼睛似乎闪着亮光,眼前是三年未见的龙修,虽然早前她已经躲在大殿外悄悄看过了,但真正见着了,心情却十分复杂。当年那个还不及自己高的人,现在已经长得高大英俊。在心里悄悄比了比,自己现在已经只到他的胸口了。 「参加公主殿下。」龙修行了礼,相较于妙彤的热情,他显得有些冷淡,说完便向穆子怀看去。 妙彤抿抿嘴,目光闪烁,欢喜全被龙修的冷淡冲去,想了想又提起笑脸摸了摸皇甫睿博的头。「小睿博,下次我带你进宫玩。」 穆子怀无意在这里久留,告辞了妙彤公主要走。 见他们要走,妙彤突然有些急了,连忙叫住他们。「哎,龙修,你怎么走了?」 「公主还有事?」龙修回过头,恭敬的问道。 妙彤一时语塞,想来想去,也只是小声道:「你这三年过得怎么样?」 「上场杀敌,并无什么大事,谢公主关心。」 「那......那你现在武艺如何?什么时候我们再比试一场?」妙彤微微嘟着嘴,左右看了看,又问道。 「属下惶恐,论武艺自然不及公主。」龙修拱了拱手,谦虚道。 妙彤翘起的眉梢又垂下来,鼓着脸不说话,手扯着裙摆,失望极了。 「公主若无其他事,属下先走了。」 妙彤瘪瘪嘴,还是没有说话。穆子怀自是看得出妙彤公主的心意,上前拉拉龙修的衣袖。 龙修看了穆子怀一眼,正准备说话,龙修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抬头一看,只见他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笑着和身边的女子说这话,似乎没有看到他们。 妙彤回头,看见两人,这三年她有时也会去王府,自然是知道龙磊的,只是看到他身边的人忍不住好奇起来。 这龙磊什么时候和皇甫问梅相熟起来了?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张开比划着名,八公主认真的看着,时不时抿嘴而笑。看上去不相干的两个人聊得投机。 龙修和穆子怀对视一眼,朝那边喊了一声。「龙磊。」 正与八公主说得开心的龙磊听见有人叫他,找了一圈才看到站在长廊里的几人,认出是哥哥和穆子怀,脸上更加高兴了,和八公主说了几句便往这边走。问梅微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向八公主行了礼,龙修便皱着眉问,似是有些不喜他乱跑。 龙磊挠着头笑起来:「走着走着就到这边了,还好有问梅公主,不然就迷路了。」说着还回头沖问梅笑了笑。 妙彤将问梅上下打量了一遍,声音有些严厉。「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七皇姐。」问梅福身问候,却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看向穆子怀身边的皇甫睿博。「你就是小世子?」 穆子怀连忙拉着他行礼,这才回话。「正是小世子。」 问梅将他打量一遍,细声说着:「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之前只听过名字,今儿见着了,这眉眼确实和三皇姐十分相像。」 妙彤撇撇嘴没有说话,倒是龙磊接了一句。「儿子自然是最像娘亲的,小世子以后长大了也必定也是十分英俊。」 第105页 龙修微微皱眉,眼神示意龙磊不要再说了。穆子怀也摸了摸小世子的后背,怕他听了难受,又把话题挑开。 「我前几天还和小世子说了,带他找你们两兄弟,如今见着了,到时候要不要再跑一趟?」 龙磊听了连忙摆手。「子怀哥自我搬出去就真像忘了我似的,现在还想着不来看我了。」 穆子怀笑着道:「你走了不是正合你的意?不用学文,可以整日跟着你你哥哥习武,岂不是乐得自在?」 「我是念着子怀哥的,想去找你可是哥哥不许罢了。偏生你也不过来,我便只能让哥哥今天把我带来了。」龙磊走到穆子怀的另一侧,拉着他的臂弯说着。 「好啊,你这么想着我,干脆不当什么劳什子兵了,随我入文,同我一起工作?」听他这么一说,穆子怀便严肃道,像是真要他来当个文差。 龙磊一心想着同哥哥一般做个将士带兵杀敌,看书是一刻钟都做不来,穆子怀的提议吓得他连走两步回到问梅身边。「我不去,想着子怀哥和这个有什么干系?」 穆子怀本来也就是吓他的,见他如此顿时笑起来。「你若想我便同我一起,如今这么看,你这段时间也是把我忘了。」 龙磊被他绕的满脑浆煳,明明他心中并不是这么想,被穆子怀一说却无法反驳,正苦恼之时,身边的问梅轻声开口解围:「龙磊是说若是穆先生也念着他,便也同他一起习武,一起带兵才是。」 穆子怀突然被反将一军,没有反驳却笑了起来。妙彤见他们谈得开心,自己却插不上话顿时有些气闷,便抬高了声音说道:「待会儿父皇便要出来了。」 众人一起看向她,便相互辞别欲离去。妙彤见龙修又要走,连忙拉着他的衣袖。「你什么时候入宫看我?我是说,入宫和我比试一场?」 龙修低头看了看被拉住的袖子,抬头看到妙彤身后的穆子怀,最后目光才移到她脸上。「若是公主喜欢,传唤属下,属下定会进宫。」 「当真?」妙彤亮着眼睛,心中所想显而易见。 龙修点头。 妙彤松开他的衣袖,红色的衣裳把脸映得粉红。「那明日你便进宫,教我习武的师父说我最近武艺学得很好。」说完又叮嘱道:「到时候不许故意让我赢。」 龙修再次点点头。 如此几人才陆续离开。穆子怀辞别的龙家两兄弟,约定过几日再上门,便带着小世子去了王府的马车里等王爷回来。 在马车里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敏清王爷才回来,身上带着轻微的酒气,但还很有精神,上了马车才看到穆子怀。「找了你一圈,原来早已经回来了。」 穆子怀往边上移了移,挪出一个位置,把已经熟睡的小世子的头放到腿上枕好。「左右无事,就先回来了。」 皇甫云华点点头,又看小世子睡得真香,便吩咐马夫把马车驾稳了,缓缓回府。 黑暗的车厢里,皇甫云华打量着穆子怀,看着他有些不对劲,看来看去才发现他之前出门的时候头上戴的是黑色折上巾,此时却已经换成了一只玉簪。 穆子怀正有些昏昏欲睡,却勐地感觉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连忙惊醒,一睁开眼就看到王爷凑近极近的脸,正伸手扶着自己头上的玉簪。 「这是哪里来的?出门时不是这个。」担心吵醒小世子,皇甫云华凑在穆子怀耳边,带着酒味的气息喷到他耳朵上,敏感的缩了缩脖子。 「刚才遇到了龙修,他送我的。」穆子怀向后仰着身子避开让他汗毛倒竖的王爷,小声解释。 「刚送你,你就带上了?」皇甫云华捏着玉簪转了一圈,似是有些不满,不等穆子怀回答反手将它抽出来。 头髮失去了固定的玉簪,瞬间倾泻而下,铺满双肩和背部,发梢垂到小世子脸上,睡梦中的他伸手揉了揉脸。 穆子怀连忙将头髮抚开,诧异的看向王爷,嗅着他身上的酒气不重,难道是醉了? 「你若是缺簪子就同本王说,自会赏你,何必去用了别人家的。」皇甫云华一边说着,抬手将自己头上镶金珠的簪子取下,长发顿时散开,他也不管自己,只拿了新的簪子向穆子怀凑过去。 见他呆着不动作,便抬手亲自为他束髮,修长的手指梳着头髮挽了髻,再用自己的簪子固定。 「王爷......」穆子怀这才找回声音,却喊了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甫云华坐回去,任一头青丝轻扬。「今日我见过弘少卿了。」 穆子怀顿时坐直了身体,低头看了小世子还在熟睡,便轻轻问道:「如何?」 「倔脾气。」皇甫云华撇嘴,转而又道:「不过总会让他答应的。」 穆子怀点点头,只要小世子一日在王府,弘少卿就总有一日会被降服。不知道三公主当初可想到这个结局,一心把小世子送出了宫,找了个妥善的人照料,没想到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皇甫云华看着穆子怀,手中还拿着那个龙修送他的玉簪子把玩着,偏生不还给穆子怀。马夫听了他的话,走的缓慢,几乎感觉不到在移动,过了好意会儿才随口问道:「听说皇上今天下了命令,将三公主之前的士兵都归入龙修名下,他今日可与你说了?」 穆子怀浑身的肌肉一崩,脸色强装镇定。「没有,见着了也就谈了一下闲事,出了王府就疏远了,哪里会和我说这个。」 第106页 「除了这次随三公主一起回京的五百骑兵,边疆剩下的两千步兵和五百骑兵都汇入龙修兵下,现在由顾力管理,只待他回去了就还给他。」皇甫云华将玉簪随手放在车里的小桌上碰撞出细小的声音。「昨日顾力传回的消息。」 穆子怀手无意识的轻拍着小世子的胸口,心中却开始思索王爷此番话的意思,是看中了龙修,要让他归顺?还是直接让顾力将那些兵消化? 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顾力这一去了边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皇上疑心重,就算让他回京,也会把士兵都留在那里。」 「不让回便不回,总有一天会用到的。」皇甫云华漫不经心的说着,又将话题挑了回来。「龙修什么时候回边疆?」 穆子怀摇摇头。「不知道。」 皇甫云华自是看着穆子怀,心里明白他所想,便不再问了。 马车走了很久,穆子怀感觉自己睡了一觉才终于到了王府,和王爷道别后便要将小世子送回去再去睡觉。 皇甫云华连忙拉着他,见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又唤来一个小厮,吩咐她将小世子送回去,让穆子怀直接回房。 穆子怀睡意朦胧的任王爷吩咐,只感觉手中的重量被谁接了过去,知道是丫鬟过来,便也放心,和王爷道谢之后回了房。 清义已经等得睡着了,穆子怀将他叫起来去睡觉,自己换了衣服,将龙修的簪子收好,想了想又把头上的簪子取下一起妥当放好,这才上床睡了。 一觉到天明。 ☆、第65章 日亲丝帕 勉子铃,房事之物。外观铜珠状,或状如蚕豆,内部空心,可放入水银或其它可滚动物品。 穆子怀还是凑近看了看,实在想不出什么门道。任丹枫隔着那块边角带绿色花纹白布捧起来,认真仔细的动作就算是上面的自己灰尘也能发现。可是就算如此,只一盏茶功夫,他又放下了。 「怎么样?」 任丹枫摇摇头,「毫无头绪。」 就连任丹枫也一头雾水,穆子怀忍不住怀疑,莫非王爷只是为了恶作剧?之前遍声势浩大的送过角先生,现在人命关天了,送这个? 夜深,外面传来二更天打更声,穆子怀打了个哈欠,眼泪婆娑。 「你就先去睡吧,明天还照常去翰林院。」任丹枫见他满脸困意还强力支撑,便劝他回去睡下。 穆子怀是当真困了,点头站起身,宽大的袖摆不知什么时候被压在茶杯之下。这一动袖子跟着动,一时间杯翻水倾,整个桌面都是水,滴滴答答又流到地上。 茶杯碰撞声惊得穆子怀一激灵,瞬间清醒了,忙伸手将茶杯扶好,可是已经晚了。 杯中的凉茶倾倒出来已经把刚才放在桌上的东西打湿,褐色的茶水将那块白布染出淡淡的颜色。 任丹枫情急之下拿出自己的手帕将勉子铃包好擦拭着。穆子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顺手拿起那块湿了的白布擦了擦桌子,将茶水擦干净。 「我先回去了,如果发现了什么还请告知,幸苦任大哥了。」 任丹枫点点头,穆子怀才出了书房,有些困顿的回到毅香院。 清义还等在门前,一见穆子怀回来,端来热水让他洗漱。 穆子怀让他退下休息,抬手洗脸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捏着那张白布。沾了褐色茶水变得湿哒哒的,还有些发黄。想起之前还裹了那种东西,穆子怀一阵嫌恶,随手放在桌上。 宽了衣躺下却又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良久才迷迷煳煳睡去。 第二日,喝了苏叶送来的汤药,清义送上手帕香囊,穆子怀一一放好,佩上一串玉佩出了门。 翰林院其他三人都已经到了,穆子怀进了编检厅,将昨日没有完成的资料开始整理,直到下午,沈厉拿了本簿子去司天监,子书见也去了其他地方,整个翰林院只剩下穆子怀和乔际。 「要开始整理前几年的史籍了,你同我一起将他们搬出来晒一晒。」乔际走到穆子怀桌前,发现他在神游天外,便敲了敲他的桌子说道。 穆子怀抬头,刚才他正思考着王爷送勉子铃出来的原因,此时对于乔际不太礼貌的行为也并不介意,将书本合上站起身。「好的。」 出了编检厅往后走,东西两间屋子都是藏书库,乔际带着穆子怀进了左边的屋子。 「小心一些,不要损坏了。」一边说着,乔际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书上长年累月落下的灰,搬着一摞书出去了。 穆子怀食指摸了摸书本,厚厚的一层灰顿时将他的手指覆盖。只好学着乔际的样子拿出一块手帕,却发现手帕洁白干净,要是用这个除灰岂不是可惜了? 将手帕展开,穆子怀仔细看了看觉得眼熟,又看到手帕的边角有绿色丝线勾勒出的小图案,和之前王爷用来包勉子铃的白布一模一样。 莫不是昨晚上将那块白布拿了回来,被清义当成手帕了? 穆子怀翻着看了又看,却感觉不对,昨晚明明用它擦了沾茶水的桌子,回来便被他仍在一边,现在看来怎会洁白如新? 想了想,屋外的乔际又催起来,穆子怀只好胡乱把手帕放好,抱起一摞书搬了出去。 这几年的史籍资料少说也有上百本,穆子怀和乔际两人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又将书本一一摊开晾晒。 第107页 做完这一切,穆子怀坐在椅子上休息,这才想起那块手帕,连忙掏出来翻看着。 乔际也累得满头大汗,去拿了凉茶,想起穆子怀又多拿了一个杯子,才进门就看到他那些一块手帕发呆。 「锦绣坊的丝帕,哪个姑娘送给你的?」乔际一手将茶杯放下,倒了茶水喝了一口才笑着说道。 穆子怀一见是他,便将手帕收了起来,笑着道:「哪里有姑娘看上我?」说完又想起刚才乔际说这是锦绣坊的丝帕。「锦绣坊?你怎么知道这是锦绣坊的丝帕?」 乔际笑着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上面不是有锦绣坊的图案吗?不过这可是锦绣坊的珍品,听说是从西域进贡的珍贵布料,沾尘不染,落水不皱,不论用多久都是洁白如新,可惜啊,这一批才有不到五十条。」说完嘆息一声,回头看穆子怀:「这丝帕通常都是女子使用,还说不是姑娘家送你的?」 「落水不皱?」穆子怀重复一遍,伸手将手帕拿出来看了看。 「可不是,」乔际伸出手要把丝帕抢过来,却被穆子怀灵巧的躲开,扑了空顿时有些无趣的离开。「不给我看就算了。」 穆子怀手里拿着丝帕,看着那个绿色标志陷入深思。「乔前辈,这个锦绣坊不知有和过人之处?竟能得了这么稀奇的东西?」 正摊开一本书看着的乔际不抬头,啄一口茶水。「这你都不知道?锦绣坊是朝廷的产业,这种布料宫内也有,最近一批是半年前送入宫中的,先给皇后和各位娘娘留了一些,最后也只有一匹布去了锦绣坊。」 「既然是西域进贡,那应该有记录才是,不知道翰林院有没有当时的记录?」 「喏,」乔际指指门外摊开晾晒的书,「自己去找。」 穆子怀往外看了一眼,大半个院子都铺满了书本,白花花的纸面反射着太阳光有些刺眼。「多谢。」说吧出了门,一头扎进书堆里一本本翻找。 翰林院记载的史籍都是要经过多次修改的,很多时候都会被改的面目全非,其中的原因自然不必多少,不利于皇家的史料必然是要被大量修改甚至删除的,若是皇上那天心情不好了,随便抹杀一个人的存在也不是不可以。 但对于番邦进贡这种属于皇家荣耀的事情一般都会被大肆宣扬,必要集尽所有华丽的辞藻和赞美之词来修饰。 找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穆子怀终于看到了那本记录那次番邦进宫的史籍。 「六月中旬,夏末。适时番邦进贡,使臣史丹佛献上布匹三十,马匹三千,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皇上大喜,赐使臣史丹佛字画一幅,蜀绣一副。牛羊归入太僕寺管理,黄金白银送入库房,布匹留下二十匹御用,剩余送入后宫,皇后五匹,岚贵妃四匹,剩下一匹送入锦绣坊,恩泽百姓。」 这么说布匹是皇后娘娘送入锦绣坊的?如果说这才嫁祸王爷的是大皇子,那也应该是鱼岚贵妃有关,又为何到了皇后这里? 日落西山,穆子怀出了翰林院不往王府走去,而是来到了另一条街上。 这里是京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天色渐渐转黑,街道两旁已经华灯初上。穆子怀循着路走了一段,来到一家店前。 还未走进,迎面便飘来一阵淡淡的香气,闻了直叫人心旷神怡。 踏入湛蓝色布幔装饰的大门,只看厅内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刺绣,苏绣,蜀绣,云绣比比皆是。 柜檯前站着一美妇人,梳着朝云近香髻饰以金色双扣珠花结,一身粉色对襟裙装,浓妆艷抹,美艷非常。此时见穆子怀进来,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一瞥将他上下打量个遍。 此时穆子怀还穿着官服,浅蓝色的开袖直坠式样,正是六品官员的衣服。 那美妇人眼光毒辣,一眼瞧出来人的官职,抬手想叫人来伺候着,却发现手下几个人都已经忙开了。 小小一个六品要她亲自出发确实有些高看了,但好歹是个官,拉拢了以后也有用处。这么想着,美妇人放下手中的活,扬起笑走了过去。 「这位先生,来锦绣阁不知有何需要?」 穆子怀也勾唇笑了笑,将那块手帕拿出来。「这可是锦绣阁的东西?不知还有没有?」 美妇人一见丝帕,脸上的笑意更胜了。当初大公子从宫里拿了一匹布出来,一共就做了五十条丝帕,可都是送去了京城内举足轻重的人手里,这么一个六品小官如何得来? 心中千转百回,美妇人脸上笑意不减。「先生,这正是小店四月前售出的丝帕,难道是丝帕出了什么问题?」 穆子怀连忙摆手,摇头道:「不是,我偶然得此物甚是喜欢,便也来看看还有没有。」 闻言,美妇人微微抬起了头,脸上不自觉带上骄傲。「我锦绣阁出的东西依然是顶尖的好,不过这丝帕总共才有五十条,才出来一天便都售空了。」 「这样啊。」穆子怀低头,重修将丝帕收好,想了想又道:「可否能告知我都是谁买了这丝帕,我想从他们手中买过来。」 「顾客的姓名本店概不外露,还请先生见谅。」话这么说,美夫人也不禁嘀咕,这人也是奇怪,这丝帕虽是真好,但也不能喜欢到使别人用过的吧?那些人可都是名门望族,大官富商,怎么在乎这一点点钱财。 「如此便罢了。」目光在店里扫了一群,只看到四五个妇人正在选购刺绣,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穆子怀沉吟片刻。「那我下次再来吧。」 第108页 美妇人也没有多加挽留,刚踏出锦绣阁,穆子怀低着头,只感觉与一个人擦肩而过,身后又想起那美妇人有些失望的声音。 「今日大公子没来?」 穆子怀疑惑的回头,就见那美妇人垂着眼角,满脸失望,刚才那人微微佝偻着背。他看过去的时候刚好转身,露出一个平淡无奇的侧脸。 穆子怀只感觉这张脸有些眼熟,却没有多想,想着时间不早了急急忙忙往王府走去。 行至半路才勐地一拍腿,刚才那人他确实见过,是之前一直跟在大皇子身边的小太监。 这么说,那个美妇人口中的大公子就是大皇子? ☆、第66章 以牙还牙 回到王府,穆子怀念着今天的发现,直奔任丹枫的房间。 到他住的院子找了一圈却没看到人,却看到了好久不见的空青。 空青住的地方并不是这个院子,鑑于上次的不快,穆子怀见了他扭头便要走,脚才抬起来却又被他叫住了。 「哎,穆子怀,你等等。」 穆子怀只好回头,空青一身青色绣花外袍,态度不爽的叫住他。「你可知道任丹枫去哪里了?王爷怎么还不回府?」 「你不知道?」穆子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王爷护驾受伤入宫救治。」 空青皱起精心修剪过的双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这个我知道,我是说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得而知,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穆子怀也没有长说的打算,敷衍着说了,转身要走。 「等等!」空青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王爷了,穆子怀已经入朝为官,任丹枫与王爷越走越近,这两个当初他不看在眼里的人,如今都和王爷相处融洽,而自己,上一次见王爷是什么时候? 空青的眼睛里带着惶恐和不安,穆子怀不禁想起当初自己发现王爷真正面目的心情,如今这王府里,是否只有空青一人还蒙在鼓里?这么想着,声音也不禁缓和下来。 「王爷救了皇上,皇上看中王爷将他留在宫中养病,等身体好了再回来,你不用担心。」 「那我能做些什么?」抓着穆子怀衣袖的纤细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放开,最后妥协一般说道。 「你不用担心。」穆子怀不忍心,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王爷洪福齐天,已经没事了。」 「如此……」空青微微低下头,「如果王爷有什么消息,还请告知我。」 穆子怀点点头,空青又道了一句多谢才缓缓离去。 任丹枫刚从公主府回来,回房的路上遇到空青也只是礼貌的问了好便匆匆离开,又命人去把穆子怀找来。 穆子怀刚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有小厮来报话,说是任丹枫请他去前厅。 终于回来了。 拿起那条丝帕,吩咐清义煎好药回来再喝便向前厅走去。疾走两步,一拐弯进了前厅,穆子怀神情激动,一边抬头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口。 「任大哥,我知道王爷想……」话说到一半,抬头却看到房间里出了任丹枫还有一人,绿色直坠,玉佩摺扇,翩翩公子坐着。这人穆子怀认识。「不知驸马也在,子怀莽撞了,多有得罪。」 弘浦安原是盐课司提举,后与三公主完婚成为驸马。按照我朝法律,驸马不得任职四品以上官职。盐课司提举乃是从五品,则驸马官职不变,但也意味着以后升官无望。 「穆先生客气了。」弘浦安站起身抱着摺扇拱了拱手,朴实的五官看上去神采奕奕。 任丹枫在一旁见两人这么客气,又他们坐下,才对穆子怀解释:「今日去了三公主府上,三公主思念小世子,便想着把小世子接过去住两日。」 「如此最好了。」穆子怀看了弘浦安,见他一点不满的意思都没有,知道他并非心胸狭隘之人,笑道:「要是小世子知道了该高兴坏了。」 弘浦安也跟着笑起来,当真是一点不高兴都没有。「小世子聪明懂事,我很早就想见一见了。」 「那便让人将小世子带过来罢。」任丹枫笑起来,又唤人去把小世子带来,想了想又道:「时候不早了,驸马一起留下用饭如何?」 弘浦安摆摆手拒绝,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出门前答应了公主,带小世子一同回去,还是下次吧。」 穆子怀心道如此看来三公主与驸马但也相敬如宾,弘浦安若是真心喜欢公主,倒也不会让她受苦。这人也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三公主,不仅搭了自己,还把弘少卿也搭进去了。弘少卿为人正直,油盐不进,偏偏对这个亡妻的儿子没有办法,最后也因为他落到了王爷手上。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儿,前去叫人的小厮带着小世子回来了。 皇甫睿博穿着一身墨绿色黑边绣花的窄袖织纹衣,圆圆的脸蛋绷得紧紧的,一进门将三人扫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驸马身上。 「小世子。」穆子怀站起身来迎过去,将他引到弘浦安身边的椅子坐下。 弘浦安脸上带着笑意,起身拱了拱手。「参见小世子,下官弘浦安。」 皇甫睿博动了动水润的双唇,这个人就是娘亲的丈夫……最后却还是没有说话。 任丹枫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小世子,三公主殿下想见见你。」 第109页 「娘……」皇甫睿博勐地一合嘴,改口道:「公主殿下在府里?」 「公主没有来。」弘浦安接口,看向小世子的脸上带着笑意,看上去脾气很好。「而是让我接小世子一起去驸马府同住几日。」 皇甫睿博抬头看向对面的穆子怀,表情紧绷,但软软的双眼还是透露了他的心思,让人心疼。穆子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去。」年仅三岁的小世子一得了同意,连忙心急地说道:「什么时候出发?」 任丹枫缓缓一笑,满意道:「现在便可以。」 「等我去换了衣服。」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面走,穆子怀见他心情激动脚步不稳,连忙上前牵着他,送他回房更衣。 一刻钟后,两顶轿子已经准备妥当,穆子怀拉着换了小世子走出来,他已经换着一身藏青色的夏装。穆子怀担心他受凉,想给他再加一件衣服,却被小世子拒绝了。 「上次娘亲边没有看到我穿这件衣服,这次总算能看到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世子乖巧地正坐在椅子上让穆子怀帮他束髮,声音小小的,打心眼里高兴。 穆子怀只好随他,但还是让他戴上了一件小披风。等小世子上了轿子,穆子怀又叮嘱了一些事情,他都一一点了头。驸马坐在后面的轿子里,上轿前与任丹枫说了句什么,后者眉头舒展开来。 穆子怀在小世子这边没有过去,见两人的互动直觉这次驸马过来没有这么简单,等两人一走便问了任丹枫。 「去王爷的书房吧。」任丹枫丢下一句话,转身回府。 穆子怀连忙跟上,又想起至今还放在胸口的丝帕,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任大哥,难道你知道王爷送拿东西出来的深意了?」才刚进门,穆子怀一边反手关上门一边问道。 「今日我去了一趟公主府,见了三公主。」任丹枫旋过身,拿出那串勉子铃。「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穆子怀有些楞,袖子里还放着那块丝帕。「发现了什么?」 皇城之内,太子东宫。 皇甫云华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可是皇上下了命令,也只能日日在这东宫之内,不可踏出半步。 「五弟何苦惆怅?」二皇子走进来,见皇甫云华满目愁容,郁郁不欢,便开口道:「五弟可是这东宫之内住入的第一人。」 皇甫云华见到二皇子,脸色一亮,随即又暗下来。「这时候了皇兄还说笑,我还是觉得我那王爷府住得快活,这地方依我看来简直形同地狱。」 「若是被有的人听了,非剐了你不可。」二皇子笑笑走近,在床畔坐下。「你的伤怎么样了?前几日太忙,没有时间来探望你不要见怪。」 「母后已经和我说过了,皇兄这么说就是把我推远了。」皇甫云华连忙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急了。「皇兄不来还好,这一来了,恐怕被父皇见了不好。」 「你受伤了,我如何不能来看你?」二皇子摇头坐下,又安慰他。「事情的始末,父皇心里都清楚,不会让你背了黑锅。」 皇甫云华却缓缓低下头,想了很久才低声说:「母后......母后找了什么线索了吗?」 「有了些头绪。」二皇子安慰道:「你且安心养病,母后和我自由安排。」 「安排?母后的计划是?」皇甫云华微微凑上前,瞪大了眼睛,低声问道。 二皇子见他好奇,又担心他不知道到时候坏了事,于是拉过他有些凉的手,伸出食指在他手上画了几笔。又道:「到时候,你只需配合便好,莫要露了马脚。」 皇甫云华将手掌收回来,暗自捏了捏。「我知道了。」 二皇子满意一笑,站起身来要走。「如此,你便不用担心了。」 「皇兄!」皇甫云华又喊住他,「可查出了刺客的身份?这人我从没见过,可有其他人认识?」 「仵作验了尸,并没有什么发现,这种事,怎么会留下把柄?」二皇子想了想摇头说道。 皇甫云华听了,慌忙要从床上下来,竟是直接跪在地上。 「皇兄,之前我便一直想不通哪里不对劲,直到这几天左思右想才勐的想起来。去年冬天,我已将那些烫手的士兵都派遣去了边疆,归入顾力手下,那时候所有士兵的武器也换了,刻着家徽的兵器也换成了普通刀剑。那些兵器也早就废弃了随手扔着,只是没想到此时却变成了陷害我的兇器。」 二皇子听他这么一说也才勐然意识到,顿时又有些怨他。「你怎么现在才说?」 皇甫云华急了,抬起头,脸上满是自责。「也是这两天才想起来,如今我出不去,只能交给哥哥,是我错了。」 「唉。」二皇子嘆了一口气,上前将他扶起来坐回床上。「算了,我也没想到,我回去便查查那批兵器的去向。」 「多谢哥哥了。」皇甫云华感动道,仿佛千言万语只凝成这么一句话。 二皇子安抚的帮他盖好被子,「你好生养伤便可。」说罢出了门,吩咐门口两个太监照顾好五皇子才离开。 皇甫云华躺在床上,手心捏着被角,轻轻放开,刚才二皇子在手心写字的触感仿佛还留存,他又在被子上蹭了蹭,陷入沉思。 以牙还牙,是吗? ☆、第67章 相互勾结 「哼!本想借那个废物将二皇子拉下马,没想到反倒是让他入主东宫。」手掌在扶手上狠狠拍了一下,饱含着怒气,结实的梨花木椅也承受不住蹦出裂痕。 第110页 岚贵妃一双吊梢眼里也不见喜色,但也比大皇子脸色好多了。「你也太过心急,当初让你使个绊子,这也闹得太大了,要是查出来了,行刺皇上的罪名你也敢端着?」 「母妃放心,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其他人都已经去了地下,所有痕迹都已经清理了,就算他们查也查不到我这里。」大皇子安抚道,转而又有些不满。「只是便宜了那皇甫云华,竟还让他第一个进了东宫。」 岚贵妃见他气愤,端起一杯凉茶递了过去。「放心,也只不过是这几天,迟早是要赶出来的。就算他们再如何帮他洗清罪名,依皇上的性子,怎么说也会落得个锒铛入狱,他们逍遥不了几天。」 「母妃说的是。」大皇子听了笑起来,与岚贵妃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带着笑意,一双丹凤眼眯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二皇子一行人的悲惨下场。 与岚贵妃对视一眼,对方也是一笑,她脑海中浮现出皇后跪在她脚下,声泪俱下祈求原谅。 叩叩叩。 二人正想着,紧闭的门扉却被人敲响了。 岚贵妃和大皇子同时噤声,大皇子手里还端着杯子,微微侧耳倾听。「是谁?」 「哥哥,是我。」 大皇子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微微提起的心放下来。「问梅?进来吧。」 「是,哥哥。」问梅温顺的答了一声,又传来小心推开门的吱呀声。 问梅低着头,有些唯唯诺诺的走了进来。一抬头才看到坐在上座的岚贵妃,连忙福身:「参见母妃。」 岚贵妃颇有些不耐的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水喝了,不再看她。 「问梅,有什么事吗?」大皇子见问梅低下头,连忙开口问她。 问梅抬头看了岚贵妃一眼,只见她专心品茶偷偷松了口气。「我方才去了一趟外朝,碰见了番邦使臣史丹佛,他说有事找皇兄。」 大皇子微微挑眉,身子微微朝前盯着皇甫问梅。「番邦使臣?他现在在哪里?找我做什么?」 问梅摇摇头,若不是那个番邦使臣相求,她也不会跑这一趟。「不知道,同我说了之后就回去了。」 「我知道了。」大皇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又叮嘱问梅:「以后这种人不用搭理他,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若是被知道到你一个大家闺秀私自同外人说话,难免惹人闲话。与你同行的还有谁看见了?」 问梅抿了抿嘴,復而又低下了头。「只有一名贴身丫鬟,没有别人看见。」 大皇子点点头,「让她管好她的嘴。」 「是。」问梅连忙答应。 「你先回去吧。」见问梅又是一副软弱的样子,大皇子不禁有些不耐,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那问梅先告退了。」朝两人一一福了身,问梅这才离开,不忘将门重新合上,喊上在院子外等候的贴身丫鬟,走出去好一段路才松了口气,脚下险些不稳。 「公主小心。」贴身丫鬟春萍连忙扶住她,眉毛皱起。「公主每次从大殿下那里出来都这么害怕。」 问梅站稳了,抚着胸口闭目养神,一听春萍的话又睁开眼睛。「多嘴,可莫要让皇兄听了。还有,今日在外朝时候遇到了人,千万别说出去。」 「公主说的是哪个?」春萍微微歪着头,说道:「是那个英朗少年,还是番邦使臣?」 「都不准说出去。」问梅反手拉住她,眼睛里透出点点急切。 「知道了。」春萍笑着点点头,眨眨眼镜。「公主放心吧。」 问梅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走吧。」 龙府坐落在京城的西南方,离繁华的街道有些远,相比较下来,反倒是与混乱的东三街更近一些。本来是某个官员的府邸,建成之后发现贪污牵连下狱,所以一直空着,一直到龙修入驻。 高高的围墙顶着琉璃瓦隔出一片天,看不见里面的建筑。黑色大门上高悬一个匾额,上书「龙府」二字,笔法苍劲有力,穆子怀十分熟悉,恐怕就是龙修自己写的。 敲了门站在外面等候,过了一会儿,厚重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不是刚才守门的小厮,而是一个青葱少年。一身月色长衫,腰上空荡荡的,宽大的袖口被他用布条绑在手腕上,脸上还带着汗珠,见到门外的穆子怀高兴的蹦起来。 「子怀哥,你来了啊,我等了你好久就练了会儿武。」龙磊一把将大门推开,跳出来伸手要去拉穆子怀。 穆子怀任由他拉着往门里走,见了龙磊脸上忍不住高兴。「出门前耽误了些时间。」 一进门,穆子怀就打量起四周。 这还是他第二次来龙修府上,一路跟着龙磊穿过一个小院子也没有见到几个下人,空荡荡的,但被管理的井井有条。 「今早我已经和哥哥说过了,你只要进了外朝,他会带你去的。」龙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递给穆子怀,又倒了一杯自己拿着喝了,才坐下来说道。 「麻烦你了。」穆子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听他说了又放下茶杯,有些严肃的道谢。 龙磊放下茶杯,佯装不高兴。「子怀哥这么久不来看我,好不容易来了,说话也生疏了。」一起了头,想了想确实难过,便又抱怨起来:「哥哥进了宫也不见出来,子怀哥也对我不似以前了,越住感觉越没有意思,还不如回了王爷府,好歹能日日见着子怀哥。」 第111页 穆子怀刚开始听他说还感觉有些好笑,越听到后面越是有些担心。「你既已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 「那里有子怀哥,还有管家伯伯,还有种花的老伯,这里什么都没有,哥哥也不回来,有什么好的。」龙磊当真说着,扭头不看穆子怀,觉得有些难过。 穆子怀一听有些急了,皱起眉连忙道:「你想见着我,我常来就是,你回那王爷府作什么,好好的龙府不住,偏要往那里跑。」 龙磊这几天闷在府内,好不容易穆子怀来了,有个说话的人,可这没说几句就被责骂了,顿时心里有些发堵。「上次你也说你会常来,可是一次也没来过,要不是找我哥哥不着,你怎么会来找我?」 穆子怀张开的嘴又合上,知道这事错在自己,不由放低了声音。「是我不对,这段时间公务繁重,等过几天,我便来找你。」 龙磊还有些不高兴,置气不说话。 穆子怀微微一笑,端起茶壶将龙磊的茶杯添满,哄他道:「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来,消消火。」 龙磊有些粗鲁的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却还是堵着气不说话。 穆子怀又道:「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走了。」 眼角余光看到穆子怀果真站起来,龙磊心里一急,跟着站起来喊:「子怀哥!」 穆子怀开走到门口才回头,问他:「怎么了?」 「我说话了。」龙磊涨红着脸,上前两步又停住。「你别走。」 穆子怀笑起来,黑亮的眼睛里闪过几丝狡黠。「我不走啊,茶壶空了,我叫人换一壶。」 「你......」龙磊唿吸一滞,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穆子怀唤来丫鬟吩咐她再换一壶凉茶,又重新回来坐下,见龙磊气得盯着地砖不放,知道他气得不轻。「又不和我说话了?」 龙磊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小声哼了一声,倔强的仿佛要把地面看穿。 「过几天我带你出去一趟,你觉得怎么样?」试探着开口,穆子怀哄着小孩儿似的龙磊。 龙磊眨眨眼睛,终于回过头。「去哪里?」 穆子怀看出他感兴趣,眨眨眼睛,小声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龙磊也不再多问,只是有些不放心又说了一遍。「那你可不能再忘记了。」 「绝对不会忘记的。」穆子怀保证道。刚才的丫鬟端着一壶凉茶过来换了,等她走了,穆子怀才又问道:「今天你去找了龙修,他怎么说?」 「哥哥说你找的那个人也住在外朝,之前见过几次,明天你直接去了他会带你去找他。」龙磊一五一十将话转告,想起今天第一次的入宫行又不觉笑起来。 穆子怀不知他笑什么,只是听龙修之前认识便放心了,又问了他一些其他事,他也是一脸笑意的回答,仿佛心不在此处。又待了一会儿,直到吃了晚饭,被龙磊拉着保证日后带他出去玩,才从龙府出来。 第二日,穆子怀先去了翰林院,按沈厉昨日的吩咐,拿了一些典籍往皇宫而去。他此行是去宫内找管理内务的公公核对月度。当然,直直需要很短的时间,出宫的时候便在外朝停留了一会儿。 请门口的侍卫跑了一趟,龙修一出来便看到穆子怀一身官袍,负手站在门外,阳光在他脸上留下一圈光晕,看上去暖洋洋的。 「等很久了?」龙修迎上去,咧着嘴笑了。 「没有。」穆子怀摇摇头,微微抬头才能与龙修对视。「刚站稳你就出来了。」 龙修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穆子怀有些不自在了,才带他从南苑门口离开。「你要找的人住在另一边,不到一刻钟就能到。」 穆子怀松了口气,点点头,微微向加快脚步,却感觉龙修走得慢吞吞的,也只好配合他的步子缓步慢走。 龙修侧头看了穆子怀,记得很久以前还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现在低头却只看到他的头顶。心里突然感觉有块石头压着,龙修微微挪动步子,向边上走开一些,拉开与穆子怀之间的距离。 「怎么了?」感觉龙修突然走开,穆子怀疑惑的开口问他。 「没事。」龙修笑着摇头,偏着头正好能看到穆子怀线条优美的侧脸,鬓角的绒毛在阳光下散发着暖暖的气息,颈间的短髮服帖的划出一道弧线,有几根调皮的飘扬起来,微风吹拂上下飘动。 穆子怀还是有些奇怪,但心里想着待会儿见了那个人该说什么,也就没有再问,而是陷入了沉思。 龙修偏着头不愿移开,见穆子怀微微垂目不知在想什么,便开口问道:「你找那个人做什么?是要重新修正史籍?」 穆子怀勐然回神,扭头看到龙修正盯着自己,不禁一愣。「啊......不是,是有一些其他事。」 龙修带着他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栋高墙琉璃瓦,高门阔院的建筑前。「这就是四夷馆,使臣史丹佛就住在这里。」 穆子怀抬头,将匾额上「四夷馆」三个字看了一遍,又见门口两个侍卫,回头对龙修道:「这次多谢你了,你先回去吧。」 龙修没有说话,倒是皱起眉。 「你先回去吧。」穆子怀看出龙修不高兴,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龙修看着他,良久,才唿出一口气。「好吧,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好,」 穆子怀这才扬起笑,「我知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第112页 等到龙修走远,穆子怀才上前朝门口的侍卫拱了拱手。 「修撰史官穆子怀,特来拜访使臣,还请通报一声。」见侍卫皱眉看着自己,穆子怀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个,还请一併送去给使臣。」 侍卫接过来,见信封外面写着「史丹佛大人亲启」的字样,又看了穆子怀一眼,最后道:「大人在这里等着,小人去通报一声。」 穆子怀点点头。「多谢。」说完侧移一步静静等待。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穆子怀稳稳站着,思绪又飞到两日前那晚。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任丹枫回过头,手里拿着那串勉子铃,脸上满是喜意。 穆子怀捏捏袖子里的丝帕,难道自己的猜测错了?「你发现了什么?」 任丹枫先不说话,二尺拿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将勉子铃一一撬开,取出里面的小圆珠。 穆子怀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找来砚台,加水研磨后放入一颗小圆珠。又小心的用夹子取出,夹着裹了墨水的珠子在桌面的白纸上细细滚了一圈。 洁白的宣纸上被圆珠滚了一圈留下一条墨迹,穆子怀凑近仔细看了看,感觉墨迹间有细小的白色纹路。 「这是什么?」 任丹枫将宣纸转了半圈,正对穆子怀。 「这是......」穆子怀又凑近了一些,微微眯着眼睛,喝了苏叶的汤药,越来越感觉视线在逐渐恢復,但一些精细的东西还是看不清。 穆子怀脸几乎已经贴在宣纸上,死死的盯着那个纹路,在心里一笔一划连起来。「使?」 「不错!」任丹枫马上接口,笑道:「之前一直没有发现,每一颗珠子上都刻着一个小字,直到今天去了公主府,见到三公主雕刻的核雕才勐的想起来,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穆子怀抬头看他,脸上又惊又喜。「其他珠子上面刻的是什么?」 任丹枫又取出另外几颗珠子一一沾了墨,在宣纸上印出来。 一共十二颗珠子,每一颗上面都有一个字,却也能连成一句话。 「夏末行踪,勾结使臣,丝帕为证。」穆子怀将字一个一个写下来,念出声。 「夏末?」任丹枫接过那张纸,一边分析着。「现在才刚刚夏初。」 「难道是去年夏初?」穆子怀手里还拿着毛笔,猜测道:「去年夏初不就是六皇子被毒杀的时候?」 「这么说来,这个使臣应该就是指那时候刚好进贡的番邦使臣史丹佛,而这个丝帕......」 穆子怀终于把一直放在袖子里的丝帕取出来,递给任丹枫。「包裹勉子铃的丝帕是锦绣阁的东西,正是用那次番邦进贡的布匹制成。我今天去过一趟,锦绣阁的老闆,似乎认识大皇子......」话说到一半,穆子怀勐地停住,微微笑起来。「我似乎已经猜到王爷要告诉我们什么了。」 任丹枫将手中的宣纸就着烛火点燃,将他燃尽,才回头看穆子怀。 「我也猜到了。」 思绪从两天前收回,穆子怀眨眨眼睛,模煳的视线渐渐清晰。只看到刚才去通报的侍卫走了回来,身后的不是使臣史丹佛,而是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出门对着穆子怀福了身,笑着道:「穆大人,史大人命奴婢带您进去。」 穆子怀点点头,一拂衣摆,抬脚垮了进去。 「多谢。」 ☆、第68章 抓住软肋 跟着丫鬟走了一会儿在一个花园前停下来,小丫鬟侧着身指了指远处的小亭子。「史大人就在那里等大人。」 穆子怀道了谢,沿着石子铺成的小径走过去,走近了才看清那人的样貌。番邦使臣史丹佛正站在亭子里,一眼看过身材壮硕,但个子有些矮,装着一身黑色长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纹面刺身,绘着特有的图案。 「修撰史官穆子怀特来拜访史大人。」穆子怀在台阶前停下来,拱手行礼。 史丹佛转过身,脸上带着笑容,对穆子怀抬了抬手。「穆大人快请坐。」 「多谢。」穆子怀站起身,踏上台阶,看到石桌上拆开的信封真是自己方才让人送进去的,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不知穆大人找我何事?」史丹佛在穆子怀对面坐下,抬手倒了一杯凉茶端到对方身前,随后问道。 穆子怀动了动茶杯,到了一声多谢,转而又收回了手,望向史丹佛。「正如我信中所说,史大人,我是慕名而来。」 「史某一介闲人,是穆大人抬爱了。」史丹佛抱拳谦虚道。 「哪里,史大人是南诏国举国闻名的术士,才智卓群,我等望其项背。」穆子怀谦虚的将话头挑过去,又切入此行的主题。「前几日皇上遇刺,不知史大人有何见解?」 「皇上九五之尊,史某不敢妄自猜测。」史丹佛一脸惶恐,摆手直道不敢。 穆子怀偏过头,桌上展开的信纸在微风吹佛下动了动。如果南诏站在大皇子这边,无疑将会是一大助力,可是如此勾结外臣,大皇子可曾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皇上九五之尊,必有天人之资,寻常人怎么可窥觑?为君者必须有勇有谋,但也求一个忍字。史大人阅人无数,观天象识人相,怎么这个道理都不懂?」 「穆大人说的话史某愚钝不能参悟,但除了忍字,史某还认识一个字,相。」史丹佛太守卫自己倒了一杯茶。「正如穆大人所说,史某观人相识星变,得以一窥天命。天道人事,不可逆行之,更不敢妄加更改。」 第113页 「天道?」穆子怀反问,手不觉捏紧茶杯,心里空荡荡的。原以为以王爷之姿,以他对帝位的渴望和不顾一切,迟早皇位也会到他手上。但史丹佛这么一说,难道王爷命中无天子之相?反倒是大皇子? 自己从一开始就站错了队?南诏观星术能窥天运,这也是光成皇帝与其结交的原因,虽然不屑于观星面相之说,但对于能知未来同古今之能还是有所忌惮。而如今史丹佛之言,是果真天到如此?还是一时说服之言? 退一步说,若是别人听了,兴许就相信了,可是偏偏是穆子怀,他从不信鬼神之说,,也不知命运为何物。他只知道人定胜天,天随人愿,若是王爷当真没有登上皇位,不仅自己,就连龙修龙磊一行人也会受牵连。 是自己活下去,还是别人活下去,穆子怀并非圣人,没有割肉餵鹰的心,也不会捨己为人,现今他已上了王爷的船,便只能风雨同舟,同损同荣。 「天道?穆某从不信这个。」穆子怀微微一笑,放开手中的茶杯,而是拿起桌上的信,上面是自己练习了很久才学会的漂亮字体。「穆某只相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史丹佛微微眯起眼睛,信纸上的内容他之前看过了,虽然之前想过有一天事迹败露,可是没想到这么快。还是因为大皇子愚蠢的举动碰到了不该碰的人吗?五皇子?那个外界盛传喜好男色,流连玩乐的逍遥王爷?似乎和情报中的不太一样呢。 心里引起不小的波澜,史丹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缓声道:「天道大势,岂是人可以改变的,逆天者,虽战必败。这是史某的师父日日告诫之语,史某亦遵之。」 「此言差矣。」穆子怀笑着摇头,抬眼看向史丹佛:「穆某私自猜测,史大人的师父说的应该是,天道大势,能人可改,逆天顺道者,虽败犹可战,战必胜矣。」 史丹佛浑身肌肉紧绷,瞳孔微缩,看着穆子怀一时无言,仿佛被穆子怀一言顿悟,陷入天道轮迴之中。直到良久,带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穆先生得天道,史某惭愧。」 说罢仔细打量穆子怀的相貌,只见他双目黑润有神暗含雾气,让人看不透,双唇饱满上扬,印堂红润,额头饱满,确有能人之相。虽不能为天子,但却有将相之姿。 穆子怀不知史丹佛内向所想,而是将桌上的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话已至此,史大人应该已经很清楚了。自古以来帝王对于巫术都是厌恶多余忌惮,两国邦交本来就是河上悬绳,如履薄冰。对于南诏弹丸之地,繁荣还是覆灭,对大光来说,影响并不大。」 说完,穆子怀把信封放回史丹佛手中,叮嘱道:「史大人可收好了,万一被谁看了去,冰破了,就要落水了,这水寒得彻骨啊。」 史丹佛手一抖,攥紧信封。「多谢穆大人提醒。」 眼尖的看到史丹佛微微晃动的视线,穆子怀满意一笑,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如此,穆某就先告辞了。」 史丹佛也站起身,手里还拿着信封,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穆大人好走,史某就不送了。」 「史大人不用担心,我既能进来,便能出去。」一边说着一边出了亭子,踏下一层台阶又停住,回头。「对了,史大人。再过几天,你应该就要回南诏了吧,王爷希望此事能在你回去之前彻底解决。」 史丹佛浑身一僵,嘴边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额头上的青色纹面随着皱眉挤在一起,纠结着。 穆子怀也不等他说话,转身离开,一直到走出了四夷馆,又走出去一段路,才长长唿了一口气,伸手扶住墙壁。背上的冷汗一瞬间冒出来,沾湿了内衫,傍晚微凉的风拂过,引来阵阵凉意。 发凉的手指在袖子里握了握,穆子怀再次站起来,缓步离开皇宫。 弘毅身为大理寺少卿,一直以来都严明律己,公正廉明,深得皇上信赖,不然也不会将半年前的皇子被杀的案子交予给他。 然而,皇上的信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弘毅看着主审位置的刑部尚书,五皇子的野心正在慢慢显露,只不过之前他伪装得太好,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就算现在有人察觉了也不会在意。 几天前皇上遇刺,王爷便马上派人送来了消息,不得不从,控制一个人,只要抓住他的软肋即可,就如同自己和二皇子。自己的软肋是亡妻之子浦安,浦安的软肋是三公主,而三公主的心里只有小世子,如今,小世子在敏清王爷手上。 这一串联繫,压制了多少人? 「放肆!还不从实招来?你身为侍卫长,怎么会不知道那刺客的来歷?」主审刑部尚书怒喝一声,对于这个嘴硬的侍卫长很不满,不论上什么刑,对方都咬紧牙关,宣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弘少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地面已经满是鲜血,有侍卫长的,也有之前一些人的,更有很多人受不住残酷的刑法,气绝当场。 可是这个人不同,按照王爷的消息,侍卫长年过四十,在宫内当官数十载,家中尚有一老母和一怀孕的妻子。而这两人,现在都在王府之内。 抓住软肋,就能控制人心。 「给我接着打!」刑部尚书怒得眉毛飞扬,惊堂木勐地敲击桌面,发出震骇人心的声响。 两个人立即走上来,分别持一鞭子,浸了盐水,面无表情的向被绑住的人身上打去。 第114页 「尚书大人。」弘少卿润了润喉咙,终于开口。 刑部尚书此时心烦意乱,这几天连连审问了几人都得不到一点消息,急得他连连施刑,好些人在审问期间便死了,更别说什么消息了。 「弘少卿有何事?」 「尚书大人,不要气恼,莫要把人打死了,死人可是不会说话的。」弘少卿指了指绑在柱子上奄奄一息的侍卫长,说道:「有时候蜜糖比鞭子管用。」 刑部尚书挑眉,现在他才是主审,如今被弘少卿变相数落了,心中难免不快。「弘少卿的意思是,你能撬开他的嘴?」 弘少卿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凡事都要试试才知道,不是吗?」 抬手让鞭打的人退下,弘少卿提着官袍走了两步,来到侍卫长身前。几天下来的行刑逼供让他满身都是伤口,脸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你身为侍卫长,负责春耕期间皇上的安全,如今皇上遇刺,理应便是你的疏忽。」弘少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上有老下有小,确实让人可怜,可是你若是再不配合,遭殃的可不只你一个人。」 弘少卿再次直起身,走了两步,绕到侍卫长身侧。「刺客心肠歹毒,若不是五皇子和龙千户挺身护驾,后果不堪设想。五皇子还因此受了伤住入东宫养伤,若是找不到目黑真兇,五皇子岂不是白白受伤?」 说罢又凑到他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你的家人王爷已安排妥当,你只需将事实说出,放心,大皇子到时候为难不了你。」 侍卫长浑身一震,睁开眼睛看向弘少卿,在宫中数十年,自然知道弘少卿此话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害怕。那刺客的来歷他确实不知,不然也不会如此重刑还不开口,只是现在弘少卿让他改口推给大皇子。 诬陷皇子,少说也是满门抄斩,可是娘亲和妻子在他们手上...... 咳咳。 咳出一口污血,侍卫长缓缓抬起头,望着上座的刑部尚书,嘴唇动了动。 「我招。」 ☆、第69章 面相识人 光成五十一年夏 绿叶将天空遮蔽之前,南诏国使臣史丹佛史大人起程离京,翰林院在皇上的密旨下悄然修正着上半年的史籍。 穆子怀将几页纸撕下来,检查一遍后扔进一步远的火盆里。一场震惊朝野的行刺案随着这几页纸一起消失在火焰里。 乔际随手翻了翻手里的书,眉心挤出几条皱纹,最后一脸不耐烦的随手一甩,厚厚的书本砸进火盆里发出闷响。火焰小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突地窜起半人高。 「都挑出来了吗?」沈厉将围坐在火盆边的几人扫视一遍,看到乔际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满也没有生气。亲手烧毁辛苦了几个月整理编写的史实资料确实有些痛心,但皇上有命哪能不从?再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子书见面无表情的往火盆里扔了一本书。「这是最后一本。」 沈厉点点头,手杵着膝盖站起来,露出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好了,现在将上半年的史料重新整理一边。按照皇上的意思,刺客、大皇子和岚贵妃三人不得再出现。」 「是。」三人得了命令,各自回到座位上开始誊写编纂。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这十天发生的事就被全部抹尽,消失在歷史长河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所有记录都被烧毁,知道这件事的人也纷纷缄口不言,将它烂在肚子里。 唯有穆子怀一直记着,他刚刚经歷了一次宫变。 十天前。 黄昏时分。 荣里路上,刑部尚书微微提着官袍宽大的衣摆疾步走着。过了太和殿,沿着小径直接到了皇上的御书房前。 门口的李公公见他行色匆匆,忙通报一声让他进去,合上门后守在门口。 时隔半年,上一次深夜入宫面见皇上的弘少卿脸上的表情与刑部尚书如出一辙,第二天便皇嗣入狱受审,不知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刑部尚书便出来了,来不及和李公公多言,同样赶着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南诏国使臣便求见皇上,光成皇帝在太极殿接见了他。 明黄珠帘,金龙宝座。坐在上位的光成帝看着使臣史丹佛,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气恼。 「史大人的意思是朕教导不周?」 史丹佛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地上,声音响亮。「臣不敢。只是家师教导,天道轮迴自有其定数,东宫之位空悬已久,皇子年纪愈大,人难免就起了不好的心思,皇上应早日册立太子,稳定朝内。如今外患未除,万万不可动了内心。」 光成帝眼光晦暗不明,对于史丹佛的斗胆冒犯竟然没有发怒,而是端起一杯茶饮尽,一扫外面的星空点点,问道:「传闻南诏精通巫蛊之术,又懂观星面相通古今之技,以史丹佛史大人最能出其右。不知刚才这番话,是不是史大人观星而得?」 史丹佛跪趴在地上,鼻尖几乎贴着地砖,笃定而答:「正是。」 「观星。」光成帝喃喃自语,转而又问:「天道伦理,那史大人觉得朕的几个皇子,哪个有天子之姿?」 史丹佛不语,只跪在地上不敢动。 「你且放心说,朕不会责难于你。」 「皇上。」史丹佛哀嘆一声,却并未起身,而是继续跪着道:「大皇子有天子之貌,却无天子之命,而二皇子与五皇子,均无天子之相。至于四皇子和九皇子,臣并没见过,不敢妄加揣测。」 第115页 「哦?」光成帝沉着声音,听不出喜怒,问:「这么说来,朕的皇子之中,竟无一人可登皇位?如何能立东宫?」 「太子之位受人窥觑,若是立了,便能安定后宫朝野,换得清静。自古太子登基,并无几人。」史丹佛斗胆进言。 「你身为南诏使臣,为何同朕讲这些?」 「大光与南诏毗邻,一者损,另一者必受其牵连。与其同损,不如同荣。」 光成帝果真并未动怒,南诏史丹佛的观星识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史大人费心了。」 「史某还有一事相求。如今夏季将至,雨水充沛,下官夜观星象,察觉南诏将遇水灾,下官请命返国,与百姓共度难关。」 光成帝摆摆手,无意强留。「史大人为民劳心劳力,我大光愿助南诏渡此难关。」 史丹佛感激,有拜了拜才起身回席。「多谢皇上。」 傍晚,皇宫里举行了一场家宴,所有贵妃昭仪,皇子皇女悉数参加。 宴席设在御花园,酒菜摆上后,所有太监和侍女都被遣下去,站得远远的。 「今日设宴不问君臣,只为夫妻、父子,不必讲究繁文缛节。」光成帝坐在上座,身边坐着皇后,以下分别是众妃嫔和皇子皇女,长长的宴席摆出很远。 皇甫云华这几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自然也参加了宴席,就连深居的四皇子也被喊来,心不在焉的坐着他身边。 「皇上今日雅兴,怎会想起让大家一起出来聚聚?」皇后笑容满面,今晚是最佳的机会,几名死士已经待命,只虚一个手势便会如计划一般行刺皇上虚晃一招,再留下一些破绽直指二皇子。 「前些时日政务繁忙,偶感疏忽了你们,今日便将你们一起叫来了。皇后为朕劳心了。」光成帝举起一杯酒,与皇后对饮一杯,怀感道。 「臣妾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皇后笑道,岁月还是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就算施了粉黛眼尾细细的皱纹在月光下也隐约可见。 「皇后娘娘兰心蕙质,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皇上尽可放心理朝。」岚贵妃今日穿了一件水红长衫,外加薄纱,梳着飞云髻,笑容可掬的说着,依旧美艷无双。 「是吗?」光成帝放下酒杯,语气平淡,仿如闲聊一般说道:「朕怎么听说这宫中表面平静,私底下挟私抱怨,明争暗斗。在后宫闹还不够,如今都扯到朝内政务上了。」 「皇上息怒。」皇后大惊,连忙起身跪下,其余妃子皇子也都纷纷跪在地上。 光成帝不急不缓的倒了一杯酒水,水流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们这是做什么?朕不是说过今日无君臣之礼吗?」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动分毫,良久,皇后才自责开口:「是臣妾的错,臣妾管教不周,竟让后宫俗事烦扰了皇上。」 「俗事?」光成帝冷哼一声,目光扫到会在后面的皇甫云华,抬声道:「敏清,你上前来。」 ☆、第70章 以命救子 皇甫云华跪在地上,小心的观察着四周,方才二皇子已经给了他暗示。此时此刻,之前计划的「以牙还牙」将会实施。 可是,在哪里?那些皇后的死士躲在哪里?如果现在动手,事态反而会更糟糕。 「敏清,你上前来。」 皇上的声音响起,皇甫云华勐地抬头,顿了顿才低头缓缓道:「是。」 起身上前几步,復而又跪下。侧脸看了皇后一眼,见她低首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敏清。」皇上将他打量一遍,「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让父皇担心了,儿臣已经无碍。」皇甫云华低头回答,心却如擂鼓般作响。 「嗯。」光成帝低低哼了一声,又抬头向后面一众皇子皇女望去。「明轩,你也过来。」 「是,父皇。」二皇子上前来,跪在皇甫云华身旁。 岚贵妃微微低着头,画了梅花妆的眉间轻轻皱起,有些担心。 「明轩,你为长子,如今已快到而立,心里难免有所想法。朕二十五岁便登基,如今已有三十余载,也是时候册立太子了。」 岚贵妃听他这么说,满心喜悦,双颊激动得发红。 皇上这是要立明轩为太子? 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后和二皇子脸色沉下来,不过低着头,光线昏暗才没有人发现。 册立太子? 皇后在心里冷笑一声,又气又怒,让她本来就有些老态的脸狰狞起来。侧眼看了二皇子一眼,与他示意。 本来只是想假借行刺嫁祸大皇子,没想到皇上却萌发了立他为太子的心思。既然如此,不如就在这里将皇上杀了,再嫁祸给岚贵妃和大皇子,以捉拿之名逼宫。 藏在衣袖里的手慢慢伸出来,食指上不知什么材质的指环在月光下晃过一道流光,却又马上消失了。 皇甫云华跪在皇后身边,一直小心的看着是否有异动。一听皇上要立太子,便知道皇后定会有所动作。 随即便看到她手指上的指环闪过一道流光,恐怕就是命令死士动手的信号,连忙伸手将她拉回来。 皇后手被皇甫云华拉住,指环的光辉被挡住。离皇上不到五步的位置,两人对视一眼。 手指动了动,想要挣脱出来却被牢牢抓住。在皇上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稍稍争执起来。 第116页 皇甫云华按了按皇后的手,见她脸上怒火冲天,又轻轻摇了摇头。 想要通知死士动手却被阻拦,皇后看着皇甫云华的眼神犹如利刃要生将他剐了。 仁浩之前已经同他知会了,没想到事到如今他不帮忙便罢,还加以阻挠。废物就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是,」两人争执间,皇上再次开口:「昨日刑部尚书将审问结果送进宫里,据行刺当天的侍卫长所言,侍卫的人选都是由大皇子定的人,也是明轩送去的。」 此言一出,顿时在众人心中砸下一块巨石,尤其是大皇子和岚贵妃彷如一瞬间从天堂掉到地狱。 「父皇!」大皇子哀嚎一声,头在地上磕了一下,「儿臣对此事一无所知,此次的侍卫也是让手下选了。是儿臣粗心偷懒,这才让歹人混了进去。是儿臣的错,但儿臣对于行刺之事真的一无所知。」 皇后一愣,没想到事情突然发生转折,手指上的指环还被皇甫云华握着,她动了动手指,将手收了回来。 偏头看了皇甫云华一眼,只见他低着头,静静的听着皇上的怒火烧到大皇子身上。 皇上没有再加责难,而是继续说道:「今日史大人同朕说过,朕的皇子之中,只你有天子之相,你觉得如何?」 「儿臣惶恐。」皇甫明轩喜忧参半,抵着头看不出态度。 「朕也觉得,南诏面相识人之术却是虚有其表。你若有天子之相,又怎会不知韬光养晦?又怎会被权势沖了心窍而犯此大错?」 越说到后面,光成帝越发恼怒,拍着桌案要站起身,却被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皇上,龙体要紧。」皇后连忙跪着向前一步,拧紧眉头,担心道。 皇上剧烈的咳嗽着,抖着手抓起刚才倒好的酒水喝了,胸口上下起伏顺着气。 「皇上,明轩是被冤枉的。」岚贵妃跪着扑上前,跌倒在地,匍在地上抬头看着皇上哭诉起来。「那刺客潜入侍卫之中,明轩并不知晓,又被谁指使行刺,幕后之人其心歹毒,但绝非明轩所为。」 「岚妃,那你说是何人所为?」光成帝目光转向她,微微眯起,面对宠妃梨花带雨的哭泣不为所动。 「臣妾不知。」岚贵妃自觉冒犯,连忙跪好,低低俯下身。 「你不知?你养的好儿子!朕看你是恃宠而骄,不知所谓了!」皇上越说越怒,瞪着岚贵妃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岚贵妃吓得花容失色,抖着声音道:「皇上息怒。」 光成皇帝深唿了一口气,将下面一干人扫了一遍。「二皇子护驾有功,但保守兵器不周,以致人有机可乘,功过相消,过几日便回府养伤。至于其他人,每人回去后抄写《仪礼》三遍,以作反省。」 说完目光又移向岚贵妃和大皇子,继续说道:「而大皇子皇甫明轩,押入大理寺,查明真相后发落。」 「皇上。」岚贵妃声音悽厉,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浸湿化开。 光成帝充耳不闻,站起身来,远处的李公公迎了过来,伺候皇上离席。 岚贵妃跪着追出两步,却见皇上头也不回,当真是铁石心肠,一时又扑在地上开始哭泣。 「岚贵妃,皇上已经走了,你哭也没有用。」皇上走远,皇后便站起身来,丫鬟连忙上前整理凤袍。 「本宫早就说过,你斗不过本宫,没想到这次你倒是作茧自缚,这便怪不得别人了。」 「你!」岚贵妃怒火中烧,还趴着地上,抬头看过去,皇后脸上的笑更是如一根刺扎在她心口。 「宏光,云华,本宫有些乏了,回去吧。」 不到一盏茶时间,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离开,半年前六皇子的母妃淑妃的境况又在她身上重演。 「母妃……」问梅上前要讲岚贵妃搀扶起来,却被她反手推开。 岚贵妃跪在原地,唯美的髮髻和光鲜的衣服都有些凌乱,眼睛空洞无神,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明轩是天子。史丹佛看相的时候不是也说过了,明轩有天子之相,日后必能黄袍加身。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若非史丹佛同皇上说那些话,疑心颇重的皇上也不会想到明轩。那个刑部尚书又做了什么?之前把人送进去的时候,侍卫长根本不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害了明轩。 「快,我起来!」想到这儿,岚贵妃眼睛一亮,指着刚还被自己推开的问梅。「快扶我起来!」 问梅不知母妃作何想,还是上前将她搀起,一边安慰道:「母妃不要伤心,父皇一定会查明真相,还哥哥一个清白。」 「闭嘴!」岚贵妃怒目而瞪,兇狠的视线让问梅噤了声,又唤来两名侍女整理仪容。 片刻之后,方才狼狈的岚贵妃又恢復光彩,华美的妆容将她的相貌勾画得倾国倾城,背嵴挺得笔直,犹如一道不会垮塌的屏障。只是微微发红的眼睛显示主她方才哭过,又透出憔悴。 「你同本宫一起去养心殿,求见皇上。」 两人带着侍女一路向养心殿而去,却被拦在门口。 「皇上说了,今晚无论是谁,一概不见,娘娘不要为难小的。」李公公手里拿着浮沉,低着头挡在门口,苦心劝道。 岚贵妃抬眼望了望已经黑下来的养心殿,转而抬高了声音。「臣妾求见皇上。」 第117页 等了片刻,却不得任何回应。 李公公看不过来,又开口劝她。「娘娘又是何苦呢?今儿皇上正在气头上,不如明天再来罢。」 岚贵妃充耳不闻,水红而华丽衣袍内,手掌紧紧握拳。 她可以等,明轩可等不了。唯有面见皇上,此时才能有所转机。遥想多年前皇上逼宫登基,自己也曾相随,皇上的狠利,别人不知道,她自是知道的。 「既然皇上不见,那臣妾就跪到皇上愿意见臣妾为止。」说罢委身跪下,带着身后的问梅和两名丫鬟跪在养心殿前不起。 皇上铁石心肠,现在仅是听了歹人之言便已经要将明轩定罪,若是让他们再查下去,事情败露,最后他们恐怕谁也活不了。 这么多年的旧情,难道皇上真不顾了? 如果他当真不顾自己,又该怎么办?如何才能救得明轩的命? 如何才能保全他人? 次日,坤宁宫。 「皇后娘娘今日气色很好。」贴身侍女用木梳整理着髮髻,见今天一早皇后脸上就带着笑意,如沐春风,便柔声说道。 「喜事将近,自然精神好。」皇后抬手摸了摸梳好的髮髻,铜镜中的倒影确实看上去满面红光,更是让她心情愉快。「对了,岚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已经在养心殿外跪了一晚上,今早皇上出来早朝的时候看都不看她就走了。」侍女微微笑弯了眼,自然知道皇后想听什么。那个娼/妇落得这养的下场也是活该。 「是吗?」皇后笑起来,抬手抚了抚髮髻,好兴致道:「今日就带那只青色翡翠簪吧。」 「是。」 下了早朝,光成帝勐然想起在上还跪在殿外的岚贵妃,往养心殿走去的步子停了下来。凭她一向倔强的性子,恐怕现在还跪着呢。、 「皇上。」李公公连忙跟着皇上的步子停下来,唤了一声。 「人走了吗?」皇上低头沉吟一番,低声问道。 李公公恍然大悟,垂首回答:「跪了一天,又没吃饭,岚妃娘娘身体受不住,昏过去了。已经派人送回了承干宫。」 光成皇帝嘆了一口气,脚下换了一个方向。「还是去御书房吧。」 正午,皇上寝宫。 光成皇帝刚刚午睡醒来,就见李公公跪在地上。 「怎么了?」 李公公跪在地上抖了抖,不敢抬头看,只是低着声音缓缓道:「皇上,岚妃娘娘,没了。」 「怎么回事?」光成皇帝惊愕,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瞪大盯着李公公的头顶。 感觉到皇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李公公又惊又怕,但还是如实禀告。「今早上回去,拿了三尺白绫,挂在樑上,去了。方才才被丫鬟发现。」李公公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上去。「这是岚妃娘娘留下的书信,说是给皇上的。」 光成皇帝接过信封,不敢唿吸,缓缓拆开信封看了一遍,越看到后面越是心痛。 「皇上......」李公公见皇上伤感,忍不住开口。 「罢了。」光成皇帝低嘆一声,手中的信纸被他捏皱,松开手飘落到明黄色龙被上。良久,才缓缓道:「将大皇子押送回寝宫闭门思过,一年之内不可踏出大门一步。」 话音才落,李公公低着头听着下文,却久久没有等到回音,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皇上双目紧闭,倒在床上,竟然是昏厥了过去。 吓得心颤了颤,李公公连忙爬起来,凑上前看了看,随即冲着门外大喊。 「来人啊,快宣御医。」 ☆、第71章 册封太子 岚贵妃自缢,大皇子被幽禁,皇上一夜之间病重,养了五日才能理朝。 金銮殿上,阔别五日的早朝显得尤其忙碌。积累下来的工作堆成山,能在殿上处理的事物都解决了,还是有大量的奏摺源源不断的送入了御书房。 「左相,此事就交由你处理。」光成皇帝揉揉眉间,露出些许疲态。 长孙修文上前一步领命,又退回原位。 自从大皇子被幽禁之后,岚贵妃一派的官员纷纷倒戈,现在已经又大半转投皇后门下,如今这朝堂之上,以左相为首的一派独大。右相蔡充几乎已经失势,自己的事情都还管不好,更没有心思来闹腾。 「众爱卿还有何事启奏?若没有了,今日便就这样吧。」皇上低垂着头,手指托着额头,脑仁隐隐抽痛。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皇上,臣有一事。」户部尚书侧移一步走到大殿中间,弯腰行礼不敢抬头。 「还有什么事啊?」皇上有些不耐烦,户部尚书是从他登基一路跟过来的,一向深得器重。不过现在人老了,很多诟病就显露出来,比如啰嗦废话连篇,又比如固守陈规,顽固不化。 「皇上。」户部尚书先不答,而是直接跪在地上,额头在地砖上磕了一下。「臣斗胆,还请皇上册立太子,以镇朝野。」 此言一出,金銮大殿之上一片寂静,无一人敢说话,全都不敢动了。之前也有官员请命册封太子,最后的下场不是丢官就是掉脑袋。怎么户部尚书还敢提这个,莫不是人真的老了,煳涂了? 「立太子?」广成皇帝轻揉额头的手停下来,抬头看向跪在中央的人,官帽之下一头花白的头髮,瘦小的身子跪趴在地上。「你也让朕立太子......」 第118页 下面站着的官员一听皇上的语气便知这是皇上发怒的前兆,胆子小的已经跪了下来。一人跪了,其余人也纷纷屈膝而跪不敢说话。 「太子。」光成皇帝又嘆一声,抬眼望去,因为此事百官跪拜,一直延伸到金銮殿外,不由又嘆一口气。「确实是时候册立太子了。」 百官一听皇上并未责骂户部尚书,反而真有立太子之心,心中震惊,却不敢说话。 户部尚书跪在地上,本就是冒着以死纳谏的心,没想到一向眷恋皇位的皇上一反常态,这次竟然同意了,顿时欣喜若狂,不断磕着头喊道:「皇上贤明,皇上贤明啊。」 光成帝微微低头看着地上的户部尚书,眼光晦暗不明,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同百官说:「太子,朕已经有了人选,今日就此退朝吧。」 当天中午,一道圣旨携着册封太子的消息传遍皇宫,宫外随即贴出皇榜,告知民间册封太子一。 敏清王府内,同样也收到了消息。 「怎么会是他?」穆子怀今天没有去翰林院,而是留在王府照顾刚刚从宫内回来的王爷,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惊唿一声。 「这立太子,如今看来也只是皇上的缓兵之计。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皇上身居高位的心怎么还会愿意放手。」任丹枫微微皱着眉,虽然是这么说,但对于皇上为什么选那个人做太子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皇甫云华背上新换了纱布,抬着手让穆子怀帮他穿上衣服,一边道:「恐怕新太子现在也震惊着呢,是真正的只惊不喜吧。」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胸腔震动拉扯到后背的伤口,又让他眉头皱起来。 穆子怀连忙扶住他的身体,轻抚背部帮他顺气。「王爷伤口还未好尽,应当小心些。」 皇甫云华勾起嘴角,看了穆子怀一眼,笑道:「这在皇宫里待了几天,子怀倒是学会关心人了。」 穆子怀一愣,连忙放开他,脸上却不受控制的有些发红。方才王爷又将丫鬟都叫了出去,左右看看找不到人,只好认栽的拿过衣服,迅速帮王爷穿戴整齐。 任丹枫坐在一旁,视线还留在王爷胸口的纱布上,直到衣服盖上才移开,望向王爷的目光中带了担心。「王爷日后不该如此鲁莽,若是刺客手往左边偏上一点点,那该如何是好?」 皇甫云华不在乎的摆摆右臂,似乎并不把任丹枫的话放在心上。「多亏了那刺客,若不是这伤,我可能不会这么容易就脱险。」 任丹枫不语,对于王爷的不惜命颇有微词。 「那名侍卫长怎么样了?」皇甫云华也不恼,只是接着问道。前段时间一直被困在宫内,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若不是笃定两人定能猜出他送出的消息,又能尽心救人,独守皇宫的他也不敢如此大胆。 「餵了致哑致聋的药,剜了眼睛之后送到了南方,家中老小也一併送去了。」任丹枫如实回禀,虽然本意是将其杀了,到最后还是决定放他一条生路,但为了确保秘密不被泄露,还是做了最周全的安排。 「南诏使臣呢?」 「不日将会回南诏,已经表示日后愿协助王爷。只是在离开之前,想要见王爷一面。」 皇甫云华微微眯起眼睛,想起此人之前还站在大皇子一边,还有之前皇上说的话,心里不禁有些好奇。「南诏的面相识人,我也想见识见识。」 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事,笑着问道:「那个锦绣阁呢?丝帕是被谁解出来的?」 「是子怀。」 穆子怀连忙开口:「我也是听翰林院的管院提起才想起来,去那里刚好看到大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只是碰巧罢了。」 抬头见王爷正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心慌,一板一眼的回答到:「去年夏末皇嗣入大理寺受审时候,大皇子去得迟了些时候,查了当时见过大皇子的人。那时候刚好就是南诏使臣入宫的日子,恐怕从那个时候,大皇子便已经开始计划此时了。皇上亲耕时候的守卫也是那时候开始布置的,这些消息都已经送去给了弘少卿。」 皇甫云华望着他点点头,满意一笑。 「只是没想到岚贵妃愿意以死换得大皇子一命,让案子的查办停了下来。」任丹枫望了望王爷,突然想起白绫自缢的岚贵妃,突然感嘆道。 皇甫云华不以为意,随口解释道:「岚贵妃与母后自皇上未登基时便侍其左右,母后有左相和将军傍身,而岚贵妃美艷无双,就算三十多年过去也风采不减,皇上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皇上果真是不得不服老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查杀胆敢杀害自己的人。」 穆子怀听着王爷说着,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也许皇上对大皇子尚有疼爱,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人。」 皇甫云华闻言朝穆子怀看过去。「在位者,亲人又如何?子嗣又如何?畏缩软弱只会让他的帝国垮塌,没有其他理由。」 穆子怀不言,眉头微微皱起。 皇甫云华见他又不说话了,只好改口转提他事。「翰林院最近怎么样了?」 「接了皇上密旨,急于将行刺一事抹消,用不了几天就不会出现在史籍中。」王爷一提,穆子怀才想起来连忙禀告。 皇甫云华点点头,叮嘱道:「在翰林院当官能行走于宫内各处,大有益处,你多跑动跑动。等这事过了,便找个由头升职。」 第119页 「是。」穆子怀低头答应,王爷送他入朝为官绝不是为了让他闲职的 「如今册立了太子,恐怕母后又会有所动作,如今我们无需动手,只需旁观便可。闹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皇甫云华站起身,走了两步,感觉背叛的伤口不是很疼了,又朝身后两人叮嘱一遍。 「是。」两人纷纷拱手应下来。 皇宫内,坤宁宫。 皇后抖着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一想起刚才听到的圣旨,怒火又蹿起来,手抖了又抖,最后反手一砸,茶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茶水溅了一地。 「母后莫气,身体要紧。」二皇子坐在右边下座,心中同样气愤难平,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皇后。 「没想到皇上如此薄情,本宫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他竟然让他做太子,当真是儿戏吗?」皇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长久以来维持的温婉有一瞬间撕裂。 「母后,现在想一想,父皇立他为太子也情有可原,并非毫无根据。」二皇子虽然恼怒,但还是仔细思索了一番,迟疑着开口。 「你是说皇上仍旧眷恋皇位不愿放手?才拉出他做个样子?」经皇甫仁浩这么一说,皇后才勉强静下心来,皱着眉揣测。 「恐怕就是如此。」皇甫仁浩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这皇上真是......」 「母后!」皇后皱起秀眉,话刚说到一半却被皇甫仁浩打断。 叩叩叩,三声敲门声随后响起,两人同时噤了声。 「怎么了?」皇后稳下跳的有些快的心跳,看了皇甫仁浩一眼,高声问。 「皇后娘娘,清昭仪求见。」门外的侍女马上通报。 来得正好!皇后目光一凛,看着紧闭的门不放,仿佛已经看到了门外的人。 「请她进来。」 ☆、第72章 相继投诚 今天是穆子怀最开心的一天,至少现在他是这么认为的。寒窗苦读十余载,终待金榜题名时。 哼着小曲屁颠屁颠走在小巷里,穆子怀心情激动,忍不住仰头四十五度望天,开始幻想进入大学后的愉快时光。 a大虽说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校,但在a城也算得上路人皆知。对于穆子怀来说,能考上这所大学已经是他做梦才敢想的,这还多亏了他考前日日求神拜佛,态度之虔诚,就差斋戒沐浴,吃素念经了。 跨过地上的一滩污水,穆子怀嘴角的弧度高高扬着。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两边的老旧楼房挨得很近,很少会有人从这里路过。但穆子怀为了尽快回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只要穿过这个巷子,过了前面那个红路灯,再走上一小段路就到家了。 这里很少有人路过的原因主要是周围的环境极其脏乱,且不说地上那些看不清属性的污水潭,还有直接堆在路中,臭味沖天的垃圾堆,以及或远或近传来的带着国骂的争吵声。 但是这些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一边暗戳戳的伸手摸了摸放在口袋里新配的眼镜,穆子怀得瑟的哼哼了两声。 从小视力就不好,再加上高考前夕挑灯夜战,穆子怀双眼的度数终于达到了相当于半瞎的六百度。此时高考结束,穆子怀前脚才收到录取通知书,后脚接揣着钱冲到街对面的眼镜店配了一副眼镜,打算告别模煳的世界。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戴上眼镜,而是凭着眼前那个模煳的感觉在小巷子里穿梭着。近视并未对他前进的步子造成阻碍,灵活的又跨过一片黑色的污垢,看了看前面密集的水潭,穆子怀还是打算拿出眼镜戴上。 停下步子,拿出眼镜盒,打开,取出那副无框眼镜,美滋滋的准备带上...... 砰—— 「哎!说归说,你乱扔什么东西!不想过了是不是!正好!我还不想回来了呢!」 「你混蛋!你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这个家!我不回了!」 「好啊,你想离婚?谁怕谁啊!老子天天伺候你,你还嫌弃我!走!离婚去!」 「哼!」 疼疼疼疼! 到底是什么东西? 穆子怀捂着头顶,龇牙咧嘴的坐起来,谁家这么缺德往楼下扔东西!会出事的知不知道!就算没有砸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不对,已经砸到人了! 穆子怀一边揉着凸出一个包的头顶,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模煳的视线下,一切都是黑乎乎的,伸手一摸身下躺的地方,却摸到一把粗糙扎手的稻草。 这是什么东西? 穆子怀抓了一把稻草凑到眼前,用六百度的近视眼辨析着。 这是哪里? 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穆子怀一琢磨,倒腾着两条腿就要往外走。 「哟哟,你小子可算醒了。」一个粗哑的嗓子响起,但随着两声敲击声。穆子怀抬头,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里是哪儿?」 「你小子自己跑我家里来躺着,还问我这里是哪儿?」那人影往前走了几步,手上似乎拿着一个黑乎乎的老式菸斗,吸了一口,没吐出烟圈,倒是咳嗽了几声。 「怎么会是我自己跑来的?我记得我正要回家,没来过这种地方......」 穆子怀揉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凑到那人待的门口,话音戛然而止。 第120页 门外的情景,就算他用这双近视六百度的眼睛也能看出问题来。 灰暗的低矮土墙,木质的老旧房屋,一眼望去,乌烟瘴气的巷子里都是类似的仿古建筑,门口的右边堆积着腰高的垃圾,看不出是些什么东西,散发着恶臭。 眼前晃动过几个人影,穆子怀眯着眼睛,看出那些人披着凌乱的头髮,身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袍子,和身边的人一样,身上散发出不亚于那堆垃圾的臭味。 眼前的一切都不对劲,穆子怀想掏出眼镜仔细看看,手往衣兜里一伸,却摸了个空。 眼镜,不见了。 「你这小子是哪里瞎跑来的?难不成是南疆那边的?听说,那边的蛮子净穿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人又吸了一口乌黑油腻的菸斗,空荡荡的烟管上没有放菸草,但他同样乌黑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捏着烟管的手指乌黑粗糙,蓬乱头髮下的脸同样裹满了泥垢,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穆子怀低头看了看自己干练的灰色运动装,又看了看那人脏垢的长袍,还有四周古老的建筑,眨眨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一百五十年前,皇甫王朝统一中土,创立国号为大光。 第一代皇帝皇甫成,雄韬伟略,粗狂豪迈,沿袭其父以战治理天下,短短八年间统一国土,大刀阔斧创立新国,成为中土唯一大国。 皇甫成在位四十九年后逝天,太子继位,在沿袭以战治国的基础上,开始大兴文术,创立依法治国,文武并重。五十六年后,功成天享,朝内文武百官各占其半,文儒观念深入官民之内。死后众子嗣争夺帝位,新太子继位后短短三年被逼下皇位,新帝继位,改年号为光成。 光成皇帝继位后,文武双将齐头并进,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帝国上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继位十七年后,北边关匈奴开始频频动作,犯我大光国土。 光成皇帝大怒,调遣大军,授命大将军戍守边关,将犯国威者赶出中土。 哪知这一打,就打了二十八年,直到现在。边关战火连连,匈奴顽固进攻,而在远离边关的京城,不受战火侵扰的百姓还生活在乐天安平之中。 「给你,小乞丐。」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惊醒了穆子怀,他半睁着眼睛抬起头,就看到一件青色棉袄套在一个小姑娘身上,领子上缀着的白色皮毛衬得她肌肤赛雪,梳着俏皮的垂鬟分肖髻,点缀一粉色珠花,在白雪皑皑的大冬天,看一眼着实让人身心愉快。 只不过此时的穆子怀可没有这么多闲心,比起这位俏丽动人的姑娘,他更喜欢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色棉袄,反正在他的眼里,再美的姑娘也是模煳一片,还不如保暖要紧。 是了,当他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穆子怀还没来得及怨天怨地,一场大雪就将他所有的不满,彷徨和恐惧冻回了心底。 身无分文,了无依靠。 穆子怀本想找个城外的地方,开块山地,盖个木屋,高考都挺过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了。 可是等他刚走出两条街,寒冷的北风就把他推了回来,仔细一想自己手上什么工具都没有,这么大冷的天,这一趟出去,估计房子没盖起来,人就冻成冰块了。 把冻僵的双腿收回来,穆子怀开始哆哆嗦嗦往回走,又回到了那个他醒来的地方。好在那位救自己的大爷心地善良,容自己了一个住所——虽然那个住所也是四面透风,头顶漏雨。 这就是最底层人民的互助互怜之情吧,同是乞丐,半斤八两,相互拉一把也能算是生活中的慰藉了。 没错,穆子怀现在就是一名乞丐。 「谢谢......」 两个月的时间,在挨冻受饿之后,星星点点的羞愧之心早就在饿得头昏眼胀时摔成碎片,但此时给钱的是一位小姑娘,穆子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摸索着把地上的铜板捡了起来,塞进那件用破布口袋做成的衣服里。 「啊!」那小姑娘却还没走,突然发出一声惊唿,随即又拿出三枚铜钱扔在地上,伴着清脆的铜钱撞击声,快步离开了。 穆子怀虽然有些疑惑,但心情还是微微上扬,四个铜板,够他和乞丐大爷吃两天了。嘴角微微上扬,穆子怀摸索着将铜钱收入手中,却发现自己摸到了四个铜钱。 把刚才塞进怀里的铜钱拿出来凑到眼前看了看,这哪里是小姑娘给他的铜钱,分明就是一片被压成片还风干了的狗屎。 穆子怀心里一咯噔,反手把那片狗屎仍的远远的,顿时想到那小姑娘的惊唿,不得苦笑。 那姑娘,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瞎子了吧。 罢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也比瞎子好不到哪儿去。 把冻僵的双腿立起来,穆子怀揣着四个铜钱开始往「家」走,路过馒头店的时候,用两个铜钱换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这是他和乞丐老头一天的吃食。 住的久了,穆子怀就发现自己所住的地方是京城中最为混乱的一条胡同巷子,这里到处都是地痞流氓,乞丐小偷,鱼龙混杂,能在这里生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善茬。 那个救自己的乞丐大爷大家都叫他烟老头,年纪大了,多年积攒下来的老毛病在冬天一齐发作,让他无法再外出乞讨,若不是自己恰好到了这里,恐怕烟老头连这个冬天也熬不过。 第121页 这个世界的雪,可真是冻人得很。 ☆、第73章 入宫商议 这也怪不得穆子怀,刚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满肚子的雄韬伟略还没发挥出来,就被大自然狠狠给了一大嘴巴子。现在他满心满脑都打算着,无论如何挺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自己这么一大小伙子,难不成还找不到工作? 话虽如此,穆子怀也盘算着明天去试试,大家现在都是一路人,估计不会太为难。 这也怪不得穆子怀,刚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满肚子的雄韬伟略还没发挥出来,就被大自然狠狠给了一大嘴巴子。 在脑海里将明日要说的话都过了几遍,穆子怀探着头看了一眼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大爷,又往他身上盖了一层稻草,才挤着他闭上了 第二天,穆子怀起了个大早,随手抓了把雪洗了牙,忍着想洗一把脸的冲动出了门。昨天那小姑娘给的钱倒是够今天吃饭了,他今天的目的是去探探那些人的态度。 到地方的时候那里还没有乞丐,另外几个地方倒是已经有乞丐扎堆,穆子怀之前去试过,那几个地方和他之前待的地方差不多,都在风口上,夹着雪的风不要命似的往身上打。可是就算如此,也没有一人敢上前占领那块「宝地」。 正如那大爷所说,这里哪块地是谁的,哪个路口是谁的,分的清清楚楚。按能力分配,像这种「好地方」就是属于地头蛇的,别人想来分一杯羹,难。 穆子怀扭头朝四周看了一眼,找了个偏僻的小角落缩好,等着地头蛇的出现。 在脑海里将明日要说的话遍,穆子怀探着头看了一眼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大爷, ,两人长得高大壮实,倒真是不像一般乞丐。据他这几日打听,这两个人就是这里的「地头蛇」——冈氏兄弟。 又等了一会儿,那两人收到一笔赏钱,眉开眼笑的送走了那个矮胖的富商。穆子怀摸摸脸上几天没洗的污垢,让整张脸都乌黑,才清了清嗓,走了过去。 「两位大哥。穆子怀微微一笑,涂得乌黑的脸上只看得见两排白生生的牙齿。「两位大哥,小弟刚入京城,一进这街巷就听闻了大哥们的事迹,几日下来实在忍不住,决定前来拜访。」 」二话不说,穆子怀先学着古代的人作了一个揖,裂开嘴喊道。 那冈氏兄弟两人正将钱财分好,见有人过来,连忙将几个铜钱收起来,正想作揖讨钱,却发现来者倒是先弯下了腰,再定睛一看,原是一瘦弱小乞丐,登时底气就足了。 「嗯。」 穆子怀微微一笑,涂得乌黑的脸上只看得见两排白生生的牙齿。「两位大哥,小弟刚入京城,一进这街巷就听闻了大哥们的事迹,几日下来实在忍不住,决定前来拜访。」 两兄弟中更高的一位抬着下巴瞅了穆子怀几眼,确实是前段时间蹲在烟老头位置上的人,现下他一席追捧,心中的得意不知不觉泛在脸上。 「你来找我们做什么?」另外一人倒是率先问道。 穆子怀又作了一揖,犹豫一番,道:「小弟先前一直在那老头的地头上,左右也不是个事儿,如今看到两位大哥了,便想着是不是能和二位大哥一起发财......不不不,不求发财,只求能填饱肚子,其余的尽数孝敬两位大哥。」 说话间,穆子怀一直没抬头,顶着头顶等着两人的话。那高一些的人倒也有了些犹豫,想法也开始动摇。 「这个......要不......」 「这可不成!小子你想得好招,这街上哪块地方是谁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这突然说进来插一腿,还说得这么好听。我告诉你,这地方,是我兄弟俩的,你想要?行!看看我的拳头同意不同意!」说完亮了亮拳头,意在穆子怀再纠缠就要动手。 穆子怀心一沉,看来这规矩是死了。「哪里哪里,这里是两位大哥的,谁也不敢说不是,小弟只不过想帮两位大哥赚更多的钱,但是......既然两位大哥不愿意,小弟这就告辞了。」 话说完,穆子怀特意停了两秒,估摸着要是两人心意动摇,兴许会叫住他,可是直到他重新走回巷子里,也没有听到那两人的声音,回眼一看,那兄弟俩早就开始向着下一个人讨钱。 穆子怀嘆了口气,罢了,在坚持两个月,想必到时候冰消雪融,天气回暖,自己也不用再做这乞讨之事。 又在街上左右晃了几圈,昨天还剩两个铜钱,穆子怀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打算买两个馒头后打道回府。 找到昨天买馒头的小店,看着那些个白花花,胖嘟嘟的馒头包子,穆子怀吞了吞口水,曾几何时,这没有味道的馒头自己是连碰都不碰,可是现在...... 「伙计,给我来两个馒头。」 「好嘞。」 瘦高的伙计吆喝一声,拿出一个袋子,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挑出两个馒头,回头递给穆子怀,正准备把笼屉盖上,却磕到了一只黑漆漆的手。 「小乞丐!偷东西!让你偷!让你偷!」那伙计举起拳头又一拳砸在小孩身上,将其打倒在地,见那小孩毫无还手之力,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小孩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被动承受着,穆子怀心生不忍,正想开口阻止,一个更小一些的小孩跑了过来,扑进那个缩成茧的小孩身上。 「哥哥,哥哥。不要打我哥哥。」 第122页 刚才那小孩就已经够瘦够小,现下跑过来这个,更是脱了人形,若不是开口说话,真会以为过来的是只瘦猴,伙计一拳头下去,穆子怀都担心会把人打散架了。 好在瘦猴小孩刚跑过来就被另外那个小猴护在了身下,那几拳才没有打到他身上。 「伙计,别打了,你拳头那么大也不怕出事,放他们一马吧。」穆子怀看着那些拳头心惊肉跳,连忙开口劝道。 「哎哟,我放了他们,谁来放了我,这馒头被这叫花子碰了,谁还敢买?老闆怪罪下来,我可承受不住。」 那伙计掀开笼屉,露出一个站着五指印的馒头,这个馒头,确实卖不出去了。 那两兄弟相互团抱,缩在墙角,穆子怀眯着眼睛看了看,只能模煳的辨析出一团纠结的黑影,两个小孩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穆子怀嘆了口气,这两个小孩大的那个看上去也才七八岁,小的那个年纪估计就更小的,怎么会沦落到乞讨偷东西。 「算了,那个馒头我买了,你放了他们吧。」 那伙计倒是琢磨一会儿答应了。「一共三个铜钱。」 「三......三个?」穆子怀突然愣住,有些结巴。 「之前的两个,还有这个,一共三个铜钱。」 馒头店小伙计斜眼看着穆子怀,此时的穆子怀在他眼里其实和那两个小乞丐是一样的,只不过昨天他来买过馒头,今天才会好心招待他。不过现在看着状况,他恐怕是拿不出钱来了。 「怎么?你也想吃白食?」 「不,不是。」穆子怀手放在衣兜里,来来回回的摸着那两个铜钱,一咬牙。「把之前的馒头换回来,我一共只买两个。」 伙计嗤了一声,还是将那个沾了指印的馒头换了进去。 「两个铜钱。」 穆子怀把两个铜钱一个一个放在他手心里,才接过馒头,看了一眼那两兄弟,一时间却有些气闷。 皇甫云华坐着马车回到王府,此时已将近亥时,王府门前点了灯笼,守门的小厮有些昏昏欲睡,听到马车声连忙惊醒迎上来。 「王爷,您回来了。」 皇甫云华下了马车,一阵凉风吹来,激得他有了几分凉意。拢紧衣领,皇甫云华快步进了门,直奔青竹园走去。 任丹枫和穆子怀早已在书房里等待,穆子怀靠在椅子上有些困意,书房的门勐地被人从外面打开,灌进来一阵凉风,吹得他哆嗦了一下,抬头眯眼看去。 「王爷。」穆子怀吓了一跳,正襟危坐,不仅是睡觉被抓包,还因为王爷脸上比夜风还要冷的寒气。 嘭! 木质门扉撞击在墙面上发出不小的声音,皇甫云华冷着脸走进来,在房内等待的两人吓得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王爷进宫一趟会生这么大的气。 「穆子怀,你明天去敏逸王府跑一趟,告诉皇甫宏光,我们不会动他,让他放心,但也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此事。」皇甫云华直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板着脸直接命令。 「是,知道了。」穆子怀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赶快答应下来,不敢多问。 皇甫云华吩咐一事,又转头看向任丹枫。「任丹枫,你......」说话到一半就停了,眉心隆起,表情带上了不满和愤怒。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似乎十分苦恼,闭着眼睛说道:「你去将京城内所有官员,富商家中适婚女子的资料都找出来,附上家族关系,明天晚上送来给我。」 「是。」任丹枫直觉低头领命,等答应下来才后知后觉的疑惑起来,想了又想,忍不住问:「王爷要这个做什么?」 皇甫云华睁开眼睛,眼中冰冷一片,薄唇轻启:「娶妻。」 ☆、第75章 军营之行 像? 穆子怀将手中的丹青翻转过来,对着自己看了看,只感觉画中女子英姿飒飒,确实有巾帼之风。 却是和自己一点都不像,没有一丝一毫相像。 皇甫云华见他看着画像和自己认真比对,不由笑起来。「日后进了王府,自然可以细细比对,又不急在这一时。」 穆子怀心里有些闷,又将画翻回去,问王爷:「画卷是否可以收起来?」 皇甫云华点头,看着穆子怀微微低着头将画卷小心的捲起来。「等你把手上这件事办好,便顺着这个由头迁至副院士。」 穆子怀将丹青收好,又用系带绑好。「是。」 将画卷送回王爷书房,穆子怀找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另外几名女子的丹青,走过去把手里的放在一起,站在原地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回到毅香院写了一封信,找了个小厮命他送去龙府。 清义正在打扫庭院,见穆子怀又回来了,扶着扫帚问:「先生怎么回来了?」 穆子怀将信给小厮送去,回头对清义笑道:「这几天我不用去翰林院了。」 「那先生今日可在府里用饭?我这就去通知厨房准备。」清义放下扫帚,手在腰带上挂着的毛巾上擦了擦。 穆子怀想了想,道:「去吧,再准备几份凉糕和千层糕,包好了我下午带走。」 清义连忙答应下来,去厨房吩咐了饭菜,又开始煎药。 用完饭,穆子怀换了一身凉快的衣服,带着点心去了龙府。 门口的小厮一看到穆子怀就让他进去了,可能是孔磊之前已经打过招唿。 第123页 前厅里,龙磊自收了信就开始准备,想着这次要去军营还特意换了一身黑衣,其他也没有多做准备,用完饭就等在前厅。 两人见了面,孔磊显然兴致高昂,知道穆子怀带了点心,又让人去备了水,随后坐着马车向城外的军营而去。 出了城门往东五里便是宫内侍卫驻扎的营地,一般不让闲人百姓进入,穆子怀带了官牌,又让守卫的士兵直接找来龙修。 龙修不知道穆子怀和孔磊要过来,正在训练那群对自己颇有些不服的士兵,听到小兵来报,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刚才做的噼砍示范,每人做一百遍再休息。」 现在已经是午时,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当龙修顶着满头大汗赶到军营门口的时候,穆子怀和龙磊已经被晒得有些蔫了。 龙磊还好,每日练武,这点太阳还承受得住。只是穆子怀平日里就少动,不怎么晒太阳,这才养了肤白如玉,没少让任丹枫笑话。如今顶着大太阳站了一会儿,只感觉头脑有些发晕。 「你们怎么来了?」龙修奋力急走,心里不喜,才走到离大门还有百丈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唿。 龙磊站在门口百无聊赖,走来走去晃了几圈,忽然听到龙修的声音,望过去果然是哥哥来了。兴奋的向前几步又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哥哥!」 穆子怀也看过去,龙修一身黑色军装阔步走过来,满脸都是汗。 「你们怎么过来了?」龙修在穆子怀前面站定,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翰林院派我来提取上半年的军队用度和奖惩记录。想着你也在这儿,就把小磊也带过来了。」穆子怀手里拿着油纸包裹的点心凉糕,另一只手那些一个水袋,打起精神回答。 有了龙修带领,两人顺利进了军营。龙修本来就在训兵,这下穆子怀和龙磊来了也不顾忌,直接将两人带到了训练场。 士兵们正在执行右中郎将龙修离开是下达的命令,反覆做着单调的噼砍动作。龙修冷着脸走过去,踢了一脚其中一人的大腿,呵斥着动作不够规范的士兵,态度严厉,表现出一种与他年纪十分不服的威严。不愧是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人,无论武艺还是气魄,都与京城内那些被拔了毛的雏鸟不同。 绕了一圈又回到穆子怀身旁,龙磊看着哥哥训兵早就已经两眼放光的盯着,恨不得上去和士兵们一起训练。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龙修现在穆子怀身边,偏着头问他。 「你带小磊出去转转,我去找军营里的太史令查看记录。」穆子怀微微眯着眼睛,挡住刺眼的阳光,油纸包被手心的汗水浸湿。 「我知道太史令的帐篷,我带你去,等你事情办完了,我再带你们一起转转。你不是也没来过军营?」 「嗯。蓟县赈灾的时候那边有一个小的临时军营。」穆子怀唿了一口热气,将手里的点心递给龙修。「不过护卫皇宫的侍卫军营我确实没看过。我给你带了王府里厨子做的点心,你带回去吃。」 龙修接过油纸包,鼻子凑近嗅了嗅。龙磊却在那边叫了起来:「原来子怀哥不是给我带的,我还特意让人准备了水。」 穆子怀一听笑了,「你要想吃只要告诉我一声,我每天给你送都成。」 龙磊三步两步走过来,与龙修并排站好。「那这次就给哥哥好了,下次就是我的了。」 穆子怀脸上的笑意加深,不知不觉,眼前的两兄弟已经长大,龙修早就比自己高出半个头,龙磊过不了多久也会比自己高。时间飞一般的消逝着,自己是有些抓不住了。 龙修发现穆子怀目光一瞬间暗淡下来,碰了碰他的手背,将他惊醒,柔声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穆子怀抬头看他,一眼直看进他的眼睛深处,有些心安。「好。」 龙修立即咧嘴笑了一下,跑到士兵方队前面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暖意,平常的训斥也没了味道。「今天就到这儿,回去自行练习,明早检查。」 看到右中郎将跑过来,士兵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年纪小小却异常严厉的右中郎将这次并没有训斥他们,而是温柔的笑着让他们休息。不少士兵抬头看了看天空,奇怪,太阳还在啊? 这头龙修抛下士兵带着穆子怀和龙磊来了太史令的帐篷外。 穆子怀道明来歷以后进帐篷详谈,龙修带着龙磊先在周围转了转。 统计和核对的工作细碎繁杂,穆子怀决定先把记录册都找出来带回王府整理,过几日再送回来。可是就算如此,也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出帐篷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气温稍稍降了些,但吹起了风,还算舒适。 本来已经开始练武的龙修龙磊两人终于看到穆子怀出了帐篷,才走过来。 「现在凉快多了,我带你们转转吧。」龙修随手擦了擦汗,汗水流进了眼睛,辣得他眨了眨。 用于训练侍卫的军营占地颇大,分为东西两面,整个东面都是训练场。西面南北分别是两大新兵营,中央是将领的帐篷,兵器库和粮仓。 龙修带两人看了士兵训练和新兵营,中央位置属于军营的核心位置,不让外人进入。 穆子怀对此没有什么感觉,此次过来也只是看看龙修的生活环境罢了,见他没有不适倒也放心。龙磊就有些失望了,离开的时候频频回头,想要进去兵器库看看。 第124页 「等你当了将领,自然可以进去。」穆子怀安慰他,三人已经又到了军营门口。「时间不早了,以后再来。」 龙修送两人到门口,迟迟不愿回去。「我还是送你们回去吧。」 ☆、第74章 发红包啦 话说得好,没文化,真可怕,有文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穆子怀现在终于开始渐渐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的,简直精闢! 花了两个多月终于摸清了这个世界的文字,虽然和汉字有着微弱的差别,但穆子怀还是凭藉着强大的学习能力学会了基本的生活用字。 一旦学会写字,事情就顺利了很多,学着自己逛街时候看到的那个乞讨板书,穆子怀为自己编了一个极其伤感,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故事。一边默念着「父母莫怪,爸妈莫怪」,一边把故事工工整整的用木棍写在地上。 想着自己以前路过那些乞讨者看都不看,现在却在做着和他们一样的事情,穆子怀还得感谢那些乞讨者,要不是他们,他还想不到现在这种方法呢。 将一个路人扔下的一个铜钱收入怀里,穆子怀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一个下午,自己就收到了九个铜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巨款。 直到傍晚时分,穆子怀才拄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抹了一把怀里的钱,憋着乐劲儿小跑回家。 到家里就着月光一数,除去路上买了又两个馒头,今天竟然得到了十五个铜钱,小心把每一个铜钱擦得反光,穆子怀分出七个铜钱递给烟老头。 老头登时一惊,他乞讨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哪里敢要,抖着手推脱。 「小娃子,这是你自己的,给我做什么,我这把老骨头这段时间要不是你,可能早就交待在这儿了,这些钱你留着,等明年开春寻件好些的衣服,找个工作也安定下来。」 穆子怀笑了笑,将钱塞进烟老头手里。「让您拿着,您就拿着,衣服肯定是要添新的,这点钱明天就回来了,您老不用担心。」 烟老头半信半疑,还想拒绝,穆子怀又道:「老爷子您就收着吧,要不是你借给我那块地儿,我估计现在都饿死了,这些钱就当我的租地钱。」 「那......那行,这钱就当存在我这儿,以后要是用得着,我就拿出来用了。」 烟老头这才将七个铜钱塞进怀里。躺着靠了一会儿,又坐起来,在透风的屋子里四处转悠,寻来一根看不出材质的绳子,坐到门口,就着月光,把线头放进嘴里沾了沾口水,一枚一枚将铜钱串了起来。 穿好之后才返回草垛上躺好,左右翻了几次身,又将怀里的钱串子拿出来,徒手挖了个坑埋好,这才安了一半心。 穆子怀一开始就没睡着,看着烟老头到处折腾,不由心里一阵发酸,老头子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真不知他以前是怎么过的。 烟老头藏完钱,一回头瞧见穆子怀晶亮晶亮的眼睛,突然也有了些不好意思,嘿嘿的笑了两声。 「放那儿,安心。」 「嗯。」声音哽咽,穆子怀应了一声,翻过身去。 老爷子以后就由他来照顾吧。 自从学会了这里的文字后,穆子怀用得是得心应手,每天得到的铜钱都大大增多,几天下来,除去给烟老头的,自己也攒下了一小笔余钱。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和烟老头打了声招唿,出门了。 又颳起了风雪,仿佛夹带着刀锋的北风打在穆子怀身上,冻得他只走出去一会儿,身上就失去了知觉。 好不容易来到烟老头的地方,昨天写下的字早就已经被白雪覆盖。穆子怀捡了根树枝,哈气暖了会儿手,开始在地上一比一会的写着。 很快,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出现在积雪上。穆子怀扫了一眼越来越流畅的字,扔掉树枝,满意的摆了摆手,正准备蹲下,身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一时没有防备,被推倒在地。 回头看去,自己的地方早就被两个人占据,老神在在的蹲在他刚刚写好的字前。 那两个人穆子怀认识,正是前几日刚打过招唿的冈氏兄弟。 穆子怀先是一愣,随后便开始气恼。 这两人当初不同意自己和他们搭伙,现在又跑来占便宜,倒当真是这街上的「地头蛇」。看看四周,对于这种公然破坏规矩的人,大伙儿也不敢说啥,是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穆子怀手心在地上抓了把雪,平下心中的怒火,忍着心气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雪花,笑脸是怎么也摆不出来了。 「两位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你看不见吗?这里以后是我两兄弟的了。」高一些的哥哥嘴里叼着根细细的树枝,蹲在地上,抬眼看着穆子怀。 穆子怀一口气梗在脖子里,他看不行那人的表情,但也知道他这是遇上地头蛇抢窝占地儿了。 「大街上,什么地方是谁的,该是谁的,这规矩不是二位告诉我的吗?现在怎么不作数了?」 弟弟嫌恶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站起来半个身子挺到穆子怀身前。「我说,规矩改了。」 穆子怀一瞪眼,这两人恐怕是看自己这几天收穫不错,眼热来抢地方的。俗话说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自己也不和他们争,大不了换个地方就是。 这么一想,穆子怀四下看了看,裹着草蓆移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这里虽然人流少,但风不大。 第125页 重新在地上写上字,穆子怀蹲在地上开始等待。 这里确实不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之前没有乞丐愿意在这里。穆子怀足足等了一个早上也没有得到一个铜钱,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拿着四五个铜钱了。 看了一眼霸占他地方的两兄弟,穆子怀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就算他眼神不好,也能看到他们正接下了一个人扔下的钱。 挪了挪发麻的脚,穆子怀继续蹲好,一直等到下午,一个路过的姑娘终于扔下了一枚铜钱。 「谢谢。」 揉揉冻僵的手,穆子怀正准备伸手去拿,谁知另一只更快的手将那枚雪地里的铜钱捡了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塞进怀里。 沿着裤腿向上看去,穆子怀脑里轰一声烧着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把钱还给我!」人善被人欺,莫非这两人当真觉得自己好欺负不成? 「不想怎样,这里以后也是我们的地方了。」 穆子怀被他们一把推开,这次倒没有跌倒,但还是踉跄了一下。 「欺人太甚!」 「怎么?你心里不服?」高个子哥哥向前一步,挤在穆子怀身前。穿过单薄的麻布衣,可以看到黝黑壮硕的肌肉无声的透着威胁。 穆子怀暗中捏捏自己的小胳膊腿儿,心里火气就降了大半,剩下的怒气不敢发作,只能咬着牙走了。 什么叫得寸进尺!穆子怀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在被他们第三次抢占地方后终于忍无可忍,趁两人不注意,一拳砸在其中一人的腹部,看似瘦小的拳头力量却不小,砸得那人深深弯下了腰。 这一拳打出去,穆子怀就有些后怕,拔腿就向跑,可是他在雪地里蹲久了,哪里跑得过两个强壮的大汉,没跑几步,就被逮了回来。 铁一般的拳头砸在身上,穆子怀被打的气血上涌,闭着眼睛胡乱打了几拳,打着就算自己赚了。 有几拳还真打到了两兄弟,两人站起来开始用脚踹。 穆子怀肚子被一脚踢中,吐出一口苦水,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头,护着肚子,翻了个身,用背部来抵御攻击。 打了好一会儿,两兄弟才骂骂咧咧的离开,回到烟老头那地方站好,开始下一个人赏钱。 穆子怀一直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吐出来,慢慢翻过身来,躺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舒展着四肢。 要说穆子怀这孩子就是典型的不长记性,一朝被打,憋足了劲儿也要扳回一城。 等身上的痛感缓解了一些,就一瘸一拐的向那两兄弟走去,站在那排自己写下的字前看了看,仔仔细细将那些字读了几遍。 两兄弟见穆子怀过来了,脾气火爆的要将其拖到角落里再揍他一顿,可是他只是看着那些字一动不动,一时间心里也没了谱。 穆子怀轻轻活动了一下双腿,趁那两兄弟晃神,双腿一扫,将那些字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转身就跑。 「你奶奶的!」 冈氏兄弟暴跳如雷,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追着穆子怀进了巷子。 可是前后只不过几秒的时间,穆子怀就跑了个没影。 「小子,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老子打断你的狗腿!」一人在墙上踢了一脚,力道强劲,红土筑成的墙落下几块墙皮。 「敢到我们头上动土,看来是活腻了。」另一人往地上啐了口痰,往巷子的两个岔路口看了看。 这一拳打出去,穆子怀就有些后怕,拔腿就向跑,可是他在雪地里蹲久了,哪里跑得过两个强壮的大汉,没跑几步,就被逮了回来。 铁一般的拳头砸在身上,穆子怀被打的气血上涌,闭着眼睛胡乱打了几拳,打着就算自己赚了。 有几拳还真打到了两兄弟,两人站起来开始用脚踹。 穆子怀肚子被一脚踢中,吐出一口苦水,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头,护着肚子,翻了个身,用背部来抵御攻击。 打了好一会儿,两兄弟才骂骂咧咧的离开,回到烟老头那地方站好,开始下一个人赏钱。 穆子怀一直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吐出来,慢慢翻过身来,躺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舒展着四肢。 要说穆子怀这孩子就是典型的不长记性,一朝被打,憋足了劲儿也要扳回一城。 ☆、第76章 云华娶妻(上) 穆子怀本想拒绝,但见龙修态度坚决,拗不过他,只好妥协。两人将龙磊送回了龙府,并答应他日后常来看他才离开。 穆子怀和龙修并排走着,此时太阳已经西沉,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下来,再走过一条街便是王府了,思及这段时间王爷对龙修的态度,穆子怀停了下来,转而让他先回去。 「马上就到了,不会耽误时间。」龙修说着,并没有停下脚步,走出两步见穆子怀还停下原地,只好也停住了,回头看着他。 穆子怀知道龙修的想法,可是以王爷最近的话来看,恐怕他已经起了将龙修收入麾下的念头,龙修在朝为官,如今又为皇上侍卫将郎。当初他还是千户时候,王爷就提起过,如今官位渐高,王爷绝没有放弃的道理。王府有他一个人也就够了,他们又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当初我同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穆子怀看着两步远的龙修,日渐恢復的视力让他清晰的看见龙修平板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过,但他还是说道。 第126页 龙修顿了顿,想起那晚穆子怀告诫他的话,霎时间有些气闷。「记得。」 穆子怀点点头,再次劝道:「既然如此,便回去罢,。」 龙修浓黑的眉毛微微隆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日后有事我便去军营找你,你不要再来了。」穆子怀嘆了一口气,提步向前,若不是形势所迫,他也不愿如此。只愿此事过后,三人都能保全,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边说着,穆子怀与龙修擦肩而过,却被他勐地拉住。 穆子怀一愣,回头看他,却见龙修低着头,声音很低,却是下定决心。「我愿意,成为王爷手下一将。」 穆子怀浑身一震,没想到龙修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反手将他甩开。「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好好的岸上不走,偏生要往火坑里跳。」 龙修不说话,微微低着头,听着穆子怀训斥,等了半响,才低声道:「你不是也在吗?」 穆子怀一听这话,禁不住苦笑起来。「若我能走,我倒是想走,可偏偏我走不了啊。」 龙修低着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另一个声音响起,嗓音粗狂豪迈,微微带着笑意。 「子怀兄这是要去哪里啊?」 穆子怀听着背后的声音十分耳熟,暗道不好,但也只好笑着回头。「刚从军营回来。任大哥怎么也在这儿?」 任丹枫将二人打量一遍,目光尤其在龙修身上转了一圈。「是王爷知道你今日去了军营,怕你一个人回来,便派我出来一趟接你。这位便是龙郎将吧?以前在王府时,我就看你气度非凡,如今果然锦袍加身,一鸣惊人。」 穆子怀脸色微变,看来王爷是知道龙修会过来,这才让任丹枫在此等候。「让王爷费心了。龙修正好有事要办,便一路相送,如今时候也有些晚了正要回去,任大哥这就赶到了。」 任丹枫一听,看向龙修。「龙将郎事情办完了?何不来王府一聚?我家王爷还念着上次让你帮忙的送东西的事呢。」 龙修看了看穆子怀,见他在任丹枫身后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又把目光移到任丹枫身上,说道:「还请任先生带路。」 穆子怀眼睛瞪大,没想到刚才和他说了这么多,龙修还是答应下来,一时间有些急了。「龙修,你......你不先把结果回军营禀报吗?」 龙修似乎有些不敢看他,「那个晚一些也可以。」 穆子怀气急,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任丹枫领着龙修往王府而去。 进了王府,果然就看到王爷正坐在前厅,似乎正在等龙修。 「龙郎将,好久不见。」见几人走进来,王爷站起来,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笑道。 「见过王爷。」龙修抱拳行礼,随着王爷的话在右座坐下。 穆子怀紧跟着龙修坐下,看看对面的任丹枫和上座似笑非笑的王爷,顿时有些如临大敌之感。 「上次本王在宫内养伤,请龙郎将帮我送东西出宫,本王一直没有道谢,现在想想真是怠慢了。」皇甫云华唤人送上点心茶水,果然如任丹枫之前所说开口道。 「龙修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王爷不必放在心上。」龙修谦虚说着,眼角余光将四周扫了一圈,发现所有小厮丫鬟都被遣走。 「自你们兄弟两人从王府搬出去以后,本王还没好好同你们叙旧,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不如今晚摆宴畅谈?」王爷瞥了穆子怀一眼,见他面露紧张,知他所想,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但还是笑着留人。 这次龙修并没有看穆子怀,直接摇头回答:「龙修有要事在身,还需回军营一趟,不便久留。不过,龙修倒是有一事相求。」 穆子怀见龙修要走还有些欣喜,可听到后面却忧心起来。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又担心他做傻事,可是龙修连看都不看他,自己竟然无力阻止。 皇甫云华本意便是让龙修转投其下,本来以为又穆子怀的帮助肯定事半功倍,没想到几次试探下来,穆子怀非但没有相助的意思,似乎还从中阻挠,想要让龙家两兄弟置身其外。现在龙修有事相求便是一个天降的绝佳机会,皇甫云华看了穆子怀一眼,果然看到他满脸的担心。 「龙郎将请随我到后院来。」说着皇甫云华站起身,引着龙修网青竹园走。 穆子怀跟在后面,和龙修中间隔着任丹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根本和龙修没有任何接触的机会,只得跟着进了王爷的书房。 「王爷,龙修愿投入王爷门下,但有一事相求。」 果然,穆子怀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才进了门,龙修便抱拳弯腰,对着王爷说道。 皇甫云华忙站起来,关切道:「龙将郎尽管说,本王一定做到。」 「求王爷帮家父洗刷冤屈。」龙修深深弯着腰,说出自己的请求。 十五年前,朝中大将镇北将军被奏贪污剋扣军饷,那时正是战后,镇北将军尚还在边疆,知道被诬陷却鞭长莫及。只是短短几天,一连串证据被查证,证人一个接一个浮现,光成皇帝勃然大怒,不等镇北将军回京,先派人查了将军府,从柴房地下找到大批印有官号的军饷。 证据确凿。光成皇帝当场便下令,只等镇北将军回京,立即拿下,与将军府一干人等问斩。 消息传开,世人都知道只要入了京就是判了死刑,此时的京城就像龙潭虎穴,来了就出不去。众人等了五日,不见镇北将军回来,心道是逃了。当日,皇上亲临,午时三刻之时,刽子手在明晃晃的刀刃上喷上烈酒,将军府上下二十几口人一一跪好,只等刀起刀落。 第127页 龙氏怀着七个月身孕同众人跪在一起,手掌抚着隆起的肚子,心如死灰,三岁的龙修自然在其中。那时正是寒冬,连斩几人流出的鲜血将地上的冰雪染红,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与鲜血融在一起,汇成血水缓缓流淌。 龙修清楚的记得,他贴在娘亲的肚子上,一边感受着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小弟弟的动静,一边听着娘亲温柔的耳语。 「小修,你爹爹不会做这种事,你要相信你爹爹。」 龙修一直都相信着,一直到自己被刽子手按在斩首台上,斜着视线看着娘亲被两人拉着,哭喊着要过来。 龙修那时不懂,只想上前安慰,却被人牢牢按住,这才有了心慌害怕。眼睁睁的看着面目狰狞的刽子手将大刀高高举起,吓得闭上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动静,再睁开眼,身后的刽子手已经摔出去几丈远。再往后,一匹高头大马,镇北将军身披玄光铠甲,手中的跨刀闪着寒光,刚毅的脸上浓眉紧皱,远目望着高台上的皇上。 龙修跌坐在地上,不知言语。镇北将军丢弃兵刃,下马跪在地上。高声道:「皇上,末将有一物,还请皇上饶过家中妻儿。」 光成皇帝坐于高台之上,看着跪在地面,为他征战沙场,收復国土的镇北将军,心里知道他口中所说是何物。「一道金牌,你想换多少人的性命?」 镇北将军将法场扫视一圈,家中所有家丁丫鬟均已在此,半数人已经被砍杀。目光又落在怀有身孕的妻子身上。 「末将只求皇上保我妻儿三人,求皇上成全。」 「朕当初赐你金牌只能救一人性命,如今三人,怎么饶得?」 镇北将军抱拳跪地,他本就木讷,一心只想让妻儿活下去,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没想到皇上却不念旧情不肯放过。 「皇上。」僵持之下,一道柔和的嗓音响起,声音不算大,却传进所有人耳朵里。龙氏跪在地上,早已经泪流满面。「求皇上许龙氏诞下孩儿,只保一双孩儿性命,龙氏愿随夫君而去。」 镇北将军震惊,抬头看向同样跪在地上的龙氏,一时悲从中来,张了几次嘴,最后只是轻轻换了妻子的名字。 光成皇帝看着下面两人,他斩草向来除根,若是留下了子嗣,日后必成大患。可如今镇北将军金牌在手,皇帝之言一向一言九鼎,且不说在场的官员,法场之外更有半数京城百姓围着,如何能说反悔就反悔。 镇北将军一见皇上犹豫迟疑,高唿:「皇上,末将一生戎马,为国征战,没想到如今受人陷害,是末将愚钝。如今只求皇上许我一双孩童性命,末将愿以自身性命相保。」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夺过刽子手手上的大刀,反手往脖子上一划。 这一串变故只在瞬息之间,众人措手不及,只等鲜血喷洒而出,溅落在雪地上才反应过来。 龙氏勐地跪趴在地上,哭着向前爬了几步又被侍卫按住,她挣脱不开,只得在地上翻滚起来,没一会儿又脸色大变,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双腿间隐隐有血流出。 那侍卫吓了一跳不敢碰她,龙修还呆愣在原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像是丢了魂一般。 光成皇帝看着地面乱作一团,揉了揉眉心,此事镇北将军的金牌正好呈上来。他拿起来看了看,嘆了一口气,缓声道:「先将龙氏及其孩子押送回去,其他人就地处斩。」 龙修被人连同娘亲一起押送回地牢,推搡间目光停留在那具铠甲头盔尸首上,期间竟是一滴泪都没有流。 一个月后,龙修与龙氏被送出地牢,住入一城外小院中,处处有侍卫把守。又过了几日,龙氏产下一子,取名龙磊。第二日,龙修抱着弟弟去找娘亲时,却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悬挂于房梁之上。 此事冰雪已经化开,天气转暖,龙修抱着睡着的弟弟在门口坐了一早上,直到怀里的婴孩哭闹起来,才手忙脚乱的离开。 又过了几日,龙家兄弟从小院中消失,不知所踪。 此时龙修却提出,让王爷为其父镇北将军贪污一案洗刷冤屈。 皇甫云华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难处。「镇北将军一事,确实是被冤枉了,皇上自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不会就此放过你们,如今也不会重用于你。」 「我知道。」龙修抬头,眼中光芒更胜。「我要让天下人知道,镇北将军一生为国,绝没有做过贪污军饷这等苟且之事,镇北将军是被冤枉的。」 穆子怀看向龙修,之前知道龙修身世的时候他也去特意查过,虽然史料中记载的文字很少,但从皇上之后的动作来看,确实是查明了真相,只是碍于自己冤死一名忠臣才没有公布,也许还特意销毁了当时的证据。 自己竟是一直不知道龙修还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才一心要入战场,当初随公主驸马出征,莫非也是感同身受才追随而去? 「此事并非现在就能办到。」皇甫云华微微皱起眉,思索片刻后说道。 龙修倒是不急在一时,说道:「龙修只求王爷一句保证。」 皇甫云华牢牢盯着龙修,似在辨别他的话,随后才竖起手指立誓道:「我皇甫云华答应你,日后定让十五年前镇北大将军一案昭雪,让天下人人尽知事情真相。」 「天子一言,当驷马难追。」龙修站起身,看着王爷道。 第128页 其余几人均是一震,皇甫云华目光亮起来,朗声道:「驷马难追。」 如此,穆子怀送龙修出了王府,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千防万防,没想到龙修本来就打着投入王爷门下的意思,反倒是自己有些多余了。 「你一早就有这个打算?」 龙修这才看向穆子怀,直言不讳道:「是的。」 穆子怀不禁有些想笑,「那真是我多事了。」 「不是。」龙修连忙道,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同他父亲一样,嘴笨,若要让他做事一定倾尽全力,可是若要让他辩解诉苦,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穆子怀岂会不知道他心里所想,自己这么说也只是心中有些可惜罢了,只是很多话说出来了,就收不回去。「我知道你一心为父洗刷冤屈,可投靠王爷确实不是明智之举,又何必自己跳进这个火坑里来。」 龙修倒是不以为意,脸上带上了暖意,吶吶道:「火坑里有你。」又见穆子怀脸色有些不正常,连忙补充道:「你也在王府,我不会出事,」 穆子怀还是有些不放心,也只是嘆了口气不再多说。「你回军营吧,以后万事小心。」 龙修点点头,想了想有些期待问道:「你还会来军营吗?」 「翰林院派下的差事还没做完,明天可能还要过去一趟。」 穆子怀刚说完,龙修就笑了起来,「那我在军营里等着你。」 穆子怀感觉这话有些怪怪的,但还是答应下来。「你自己做你的事就行,老等着我做什么。」 龙修没回,脸上流露出几分喜悦。 将龙修送走,穆子怀回了府,王爷和任丹枫还在前厅没有走,叫住了回来的穆子怀。 「龙修本就是从王府出去,现在又回到王爷手下,也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任丹枫将他叫住,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穆子怀没说话,有些不想搭理他。 皇甫云华坐在后面,开口道:「今日本王去见了母后,将王妃的人选定下来了。」 穆子怀终于打了精神,问道:「是徐家千金吗?」 皇甫云华点点头,「明日母后便会同皇上说此事,过不了几天王府将会迎进一名王妃。」 穆子怀抿抿嘴,最后抱拳作揖。「恭喜王爷,王妃定会是一名贤内助。」 皇甫云华笑起来,看着穆子怀满是戏嚯,挥挥手让任丹枫先下去,等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才站起身向穆子怀走进。「你这是在闹脾气吗?」 穆子怀被他这么靠近,勐地向后退了一步,连忙道:「子怀不敢。」 皇甫云华抬手压在他头顶,将他按住不让他再后退,半开玩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敢?若不是龙修自己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穆子怀头顶有只手轻轻的压着,一动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这门亲事是母后逼的,你放心,我不会碰她。」皇甫云华见他低着头,眼中笑意更深,笑着说道。 穆子怀只感觉心被人轻轻抚摸了一下,浑身一抖,硬是从王爷手中挣脱出来。却有些不受控制的开始胡思乱想,王爷莫名其妙的保证,说的好像自己和他关系匪浅一般。 王爷为什么这么说?这个保证,是真的吗?心中越想,穆子怀却感觉耳朵却慢慢烧起来,说话也有些结巴:「我......子怀知道了,会将此话......此话告知空青的。」 「我这是和你说的,你同他说什么?」皇甫云华失笑,捏了捏手掌又收回来。 穆子怀又不说话了,现在王爷给他的感觉怪怪的,有些超出了以前的认知,甚至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皇甫云华见他不言语,平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偏偏一遇到这种时候嘴紧得像个河蚌,明明耳朵红得快要滴血,脸上也染了粉红,可是偏偏一句话也不肯说。 不过他之前说的话确实提醒了一件事,空青,这个之前为了掩人耳目而送进来的小倌,若不是穆子怀此时提起来,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如今新王妃将要入府,是继续留他,还是赶出去? 还是留着吧,那个徐彩彩也不知道为人如何,留空青一人,也可相互牵制,不至于让后院失火。 这么想着,皇甫云华开口道:「子怀,你去一趟空青住的院子,将他叫来,就说是本王找他。」 穆子怀本还想着王爷刚才那句保证是什么意思,又听他要见空青,不知道要拿他如何,也不敢多问,只好出了前厅去寻人。 空青所住的清丽院在王府的西面,荷花杨柳,红砖绿瓦,是王府内除了王爷所住的青竹园之外,最大的一个院子,有丫鬟说王府建造之初,这本应该是王妃住的院子。 如今王府即将入府,恐怕也是要搬出去的。 让门口的小厮通报一声,回报说让穆子怀自己进去,态度并不是很好。穆子怀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奇怪,记得上次空青对他的态度并非如此,怎么几日不见就变了。 进了院子,湖心的红亭里,空青正在抚琴,手指在琴上拨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见到穆子怀走过来,站起身迎接:「子怀兄,你怎么来了?」 穆子怀笑着走进,特意在琴上看了一眼,发现那柄琴还没装弦,难怪没有声音。「王爷唤你,我只是来跑腿的。」 空青一听,脸色一亮,脸上是夹杂了几分犹豫的惊喜。「王爷找我?」他已经多久没有见过王爷了?心里忍不住问自己,空青算不出,转而又抛到一边。话不等穆子怀回答,已经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第129页 穆子怀见他这么欢喜,有些不忍提醒他,只是点点头。「王爷正在前厅,你快去吧。」 空青一步跨过来,凑到穆子怀面前,「我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穆子怀将他上下看了看,此时他正穿着一身青色宽松衣袍,宽大的袖子几乎要垂到地上,脸上没有妆容,看上去倒是清丽不少。「不用,现在这样很好。」 空青睁大眼睛,满目的欢喜马上要溢出来。「多谢子怀兄,空青先走一步了。」 穆子怀笑着点点头,目送他出了院子,这才缓步向自己所住的毅香园走去。 清义知道穆子怀今日会早一点回来,早就准备好了每日服用的汤药和饭菜。等穆子怀用完之后,清义将桌面收拾干净,一边道:「这次抓的药已经喝完了,之前苏姑娘说以后要换一个方子,还请先生也去再检查一次。」 穆子怀点点头,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又拿了一些之前买好的饰物,吩咐清义不用等自己了,便去找苏叶。 苏叶的房间在后院的东南角,一件不大的小屋子,十分清静。门口晒着处理好的药草,苏叶正蹲在簸箕前整理着。 穆子怀开口唤她,走近见她正在挑拣着药材,便把东西放下凑过去帮忙。 苏叶见他来了,把药材里枯草一一挑出来,不禁满意道:「穆先生的眼睛好了很多,看来很快便可以好了。」 穆子怀笑了笑,将整理好的药材放好,擦了手后将带来的东西递给她。「这些事我出门时随手挑的,不过,你似乎已经有了。」说着手指了指苏叶头上固定髮髻的青色髮簪,那时一枚镶金饰的玉簪,看上去价格不菲。 苏叶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有些羞怯。「穆先生送的,我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一边接过东西收好,又取出金针。 穆子怀闭上眼睛,让苏叶针灸治疗。只感觉眼睛酸酸疼疼,和之前第一次针灸比起来症状轻了很多。 一想起上一次不堪回首的经歷,穆子怀勐地想起一件事。 没过一会儿,果然,止不住的眼泪开始不要钱一样的往眼眶外跑。 穆子怀心底低咒一声,但也只能忍耐着。突然一道粗狂的声音却破空响起,把他吓一跳。 「子怀兄怎么哭了?」 任丹枫提着一份油纸包走进来,看到穆子怀坐在椅子上泪流不止,第一次治疗的时候他没有见过,登时大惊。 苏叶倒是笑起来,一遍小心的收金针,一边道:「上次哭得比这个厉害呢。」 穆子怀略有尴尬的笑了笑,「任大哥也来了?」 任丹枫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把油纸包放下。「我让人去佳露楼买了几个菜,送过来给苏姑娘。」 此时苏叶将金针收好,又吩咐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事,笑着沖任丹枫有些害羞道:「不是说了不用麻烦了,我去东厨那一份就行。」 任丹枫笑着将油纸包一一打开,笑着反驳道:「东厨那些下人,你不说,他们就不做,都是些欺软怕硬的。」 苏叶又去洗了手,见穆子怀还是不敢睁开眼睛,便道:「穆先生也在这儿,便一起吃吧。」 穆子怀摇摇头,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他们二人情意绵绵,自己在这像什么话。一便摸索着站起来,告辞道:「我还是回去吧,晚了靠我现在的眼睛可就回不去了。」 苏叶笑着摇头,劝他道:「到时候让任大哥送你便是,哪还有回不去的理。」 任丹枫没说话,显然是不想穆子怀留下来。穆子怀自然懂他心中所想,摇头再次拒绝,辞别了两人自己慢慢往毅香园走。 路上遇到了正准备从前厅回来的空青,满脸喜色确实和穆子怀之前所想有所差异。 空青似乎心情很好,满脸欢喜的将穆子怀送回了毅香园,一直到坐在厅里脸上的兴奋还没散去。 穆子怀眨眨眼睛,拿着清义递上来的毛巾随手擦了擦眼角。「空青兄为何这么高兴?」 空青眼睛发亮,脸蛋粉红,周身瀰漫着浓浓的幸福之感。「方才王爷告诉我,不久之后王妃将会入府。」 穆子怀一愣,仔细看了看空青,看他眉目中的喜色是真心流露,不像是苦中作乐,却又不懂事情原委。「如此,你这么高兴?」 「不是。」空青摇摇头,满脸兴奋。「王爷让我继续住在清丽院,还赏赐了我很多东西。子怀兄,你说,王爷是喜欢我的吧?」说着身体前倾,凑近穆子怀,期待的问道。 穆子怀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么说来王爷真的爱空青到如此,宁愿让还未过门王妃居下位,也不让他受委屈? 穆子怀不信。按王爷的性子,为了日后登基大业,他能利用身边一切能利用的人物,越是在意的往往会被他隐藏起来。就如自己一直都是任丹枫的挡箭牌,那此时的空青又是谁的挡箭牌? 想到这儿,穆子怀不禁有些可怜空青,他可能还被蒙在鼓里,满心欢喜的以为王爷是对他好。 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穆子怀捏着毛巾的手指收紧,来不及擦拭的泪水从脸颊滚落,顺着下颚滴在衣服上,将浅蓝色的布料染深。 空青这时才看到穆子怀的异样,忙问他:「子怀兄,你怎么哭了?」 「没有。」穆子怀一愣,用毛巾擦了擦眼睛,声音有些模煳:「请大夫治疗眼疾,每次针灸后就会流泪不住。」 第130页 「子怀兄患有眼疾?」空青一愣,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第一次听说。 穆子怀笑着点点头,又擦了擦眼睛,颇有些无奈。 此时清义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还拿了一块新的毛巾,浸了热水后敷在穆子怀眼睛上。上次得了教训,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一般待了两天。 空青见两人忙着顾不上自己,便开口告辞,满心欢喜的离开。 穆子怀只等空青走了才深深嘆了一口气,清义拧了新的毛巾换上,这才问他:「先生嘆什么气?」 「没什么,只是感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说完又不由嘆息一声,似是又数不尽的惆怅。 两个月后,正值隆冬,一个喜庆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由皇上赐婚,定盟、完聘之后,迎亲之日被定在大寒之日。天降大雪,飘飘洒洒,一夜之间将整个京城裹上银装。 一年前,凯旋而归的三公主殿下出嫁,今天,五皇子殿下、京城内有名的纨绔王爷迎娶王妃。 皇子娶妻,自然是极华贵之所能,更何况是平时便方丈盈前,千金一掷的敏清王爷。 早在天亮之前,便派了人在门口发散碎银,院后的流水席也摆上了,只要衣冠整齐,均可进入。 穆子怀今天一大早就听见院子外传来的喧闹声,本来就没有睡意,便直接起床洗了脸出门。 因为担心人手不够,清义天没亮就被叫到了前厅忙活。一边按管家的要求摆放着桌椅,一边有惦记着穆先生起了没起,有没有用饭。刚才想着,就看到穆子怀走了进来,连忙迎上去。 「先生用过饭了吗?」 穆子怀点点头,将前厅看了一圈,发现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便问他:「王爷呢?」 清义在桌子上铺上大红的桌布,将喜字摆正,一边道:「方才见过王爷,已经起了,只是不知道现下去了哪里。」 穆子怀让清义继续忙,自己向后院走去。相比前厅的欢闹,后院的几个院子都显得要安静一些。由于所有丫鬟小厮都被喊去前面帮忙,更是显得冷清。 绕过积了大片雪花的翠绿竹林,穆子怀一步一个脚印走着,看见王爷整披着雪白狐裘,整坐在躺椅上,身前的竹木桌子上放着一壶热茶,杯中飘出裊裊细烟。 「王爷,你怎么还不换喜袍?」穆子怀走近,见王爷一脸惬意,仿佛前院忙得底朝天的婚事与他无关。 听到穆子怀的声音,皇甫云华睁开眼,黑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不过是府里新来了个人,有他们忙活就够了,你过来同我一起喝茶赏雪。」 穆子怀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来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皇甫云华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穆子怀喝了,又缓缓闭上眼睛,似睡非睡。 穆子怀喝了热茶,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回头看王爷已经闭着眼睛,线条优美的侧脸衬着皑皑白雪十分俊美。 唿出一口热气,穆子怀放松了身体半躺下来,院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耳边仿佛能听到积雪压着竹林发出轻微的声响,和小动物躲在竹林里穿梭的细碎声音。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穆子怀舒服得快要睡去时,任丹枫突然走了进来,手拿着两块印花红绸,走过大片雪地,一眼看到两人舒服得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登时气得笑起来。 「前院忙得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你倒好,和王爷在这里睡觉。」任丹枫走过来将两人唤醒,有些埋怨道。 穆子怀揉着眼睛做起来,被任丹枫这么一说有些惭愧,没有说话。 任丹枫将两块红绸展开,问双目清明的王爷:「王爷,这两块,选哪一种作为床上的喜帕?」 皇甫云华随意扫了一眼,又移开眼睛。「你随便选一块便是了,还拿来问我。」 任丹枫笑了笑,将红绸收好。「王爷成亲自然要让王爷来选,哪有让别人选的。」 皇甫云华摆摆手,不在意道:「你随意便好。」 「宫里已经传来话了,到晚些时候,皇上和皇后都会过来,还请王爷做好准备。到时候太子殿下,二皇子,三公主,七公主和八公主也都会过来。」 皇甫云华坐直了身体,挑眉道:「都来了?」 任丹枫点点头,出了被禁足的大皇子,可不是所有皇子皇女都到场了吗? 「前厅都布置得怎么样了?」皇甫云华终于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衣摆,看来是要开始准备的样子。 「都已经布置好了,只等您了。」任丹枫微微点头,笑着说道。 「那就走吧,接下来要做什么?纳徵?迎客?」皇甫云华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仿佛不是去成亲,而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任丹枫跟在后面,忙说:「王爷只需去试一试喜袍,自做好以来您还从没试过合不合身呢。」 皇甫云华点点头,停了下来,「那就在青竹园试吧,让他们把喜袍送过来。」 穆子怀见两人忙起来,便跟着任丹枫身后想要去前厅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才走出几步却又被叫住了。 「子怀,你别走,帮我试试衣服。」 穆子怀脚步停住,往回重新走到王爷身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么多丫鬟下人不使唤,却偏偏让他来。最近一段时间,王爷的举动越来越怪了。 等了一会儿,两个丫鬟端着喜服进来。皇甫云华将两人遣走,只喊着穆子怀进了屋。 第131页 穆子怀看了看小声说着话离开的两个小丫鬟,顿时脸有些发烫,王爷进了卧房,见穆子怀还不进来,又喊了一声。 「子怀,快进来给本王更衣。」 两个小丫鬟哄的跑开了,嬉笑声传得很远。 穆子怀脸色更烫,应了一声,回头看看虚掩着房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77章 云华娶妻(下) 王爷大婚的喜袍出自锦绣坊,大红色的对襟深衣,以鸳鸯为补子,坠在下摆,平日里带的黑色折上巾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冠帽上二龙口中各含一枚金珠,相对而吟,栩栩如生。 穆子怀小心地把喜冠提王爷带上,整理好腰带后退至一边,暗暗虚抹了一把汗。王爷把伺候更衣服侍的丫鬟都叫了出去,只让穆子怀动手,王爷的喜服繁琐复杂,里里外外加起来也有十几件,穆子怀花费了快半个时辰才整理妥当。幸亏之前了解过一些,不然非出了大丑。 皇甫云华站在铜镜前,微微低着头看着铜镜里的影像,满意笑了:「子怀果然手巧。」 穆子怀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抬头瞄了瞄铜镜中的王爷。 发黄的镜面映出王爷高大的身影,宽带束腰,刻意加宽的衣襟衬托得肩膀更加宽厚可靠,剑眉入鬓,薄唇上扬,满身的红色似乎也在脸上染上了一些喜气。 「王爷可有哪里不合身?」 皇甫云华张开双臂看了看,透过铜镜反射看向身后的穆子怀。「你觉得如何?」 穆子怀一愣,只觉得王爷剑眉星目,薄唇似笑非笑,看似散漫放荡不羁,幽暗深邃的目光却无比认真,只看一眼,仿佛就移不开眼睛。 「王爷器宇不凡,自然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是吗?」皇甫云华低低又问了一声,笑意吟吟的看了镜中穆子怀一眼,转身朝他走去。 穆子怀见王爷一步步靠近,就快要贴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倒退一步。「王爷?」 皇甫云华又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就能看到穆子怀的头顶,毛茸茸的确实有几分可爱。心头软下来,皇甫云华抬手环住胸前的人的腰,没了力气般挂在他身上,感觉臂弯中的人身体僵硬起来,却没有拒绝,便得寸进尺地将头埋进他肩窝处。 穆子怀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肩窝处微弱的鼻息扰动着他的心湖,泛起细小的涟漪。 「今晚,我去你那里住好不好?」皇甫云华埋在穆子怀肩窝,轻轻吸了一口气,嗅着属于穆子怀身上的淡淡清香,勾起嘴角。 穆子怀感觉自己像是丢了魂,明明听到了王爷的话,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心里唿喊着各种或婉转拒绝或言辞相斥的话,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只知道愣愣的站在原地,任由王爷抱着自己,说着这样的话,自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今皇上的五子,敏清王爷大婚,长长的婚队于申时从王府出发,绕京城一圈后抵达领侍卫内大臣府邸。由送亲嫂亲自将凤冠霞帔的新娘扶上双顶大红花轿,婚队回程。 敏清王爷坐于高大白马之上,马颈上繫着红花绸带,马上之人也是一身红装,神采飞扬。新娘乘坐的八人花轿紧跟在后,轿子紧闭,不让人窥探了王妃的容貌。最后是一干护卫和散财小斯,一面走,一面将篮子里的铜钱播撒,婚队过后引来百姓一阵哄抢。 穆子怀没有跟去,藉口身体不适留在府内帮忙。等送亲的婚队回来的时候,门口小厮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涌到门口,挤在一起看着。 敏清王爷下马,从迎亲客手中接过系了红绳的弓箭,拉弓,三枚羽箭整齐的钉在花轿顶上,众人发出喝彩。轿帘捲起,迎亲婆子上前搀着新娘下轿,跨过门槛前的火盆,燃尽不吉之事物,这才算是进了门。 黄昏时分,皇上皇后携皇子皇女前来,婚宴正式开始。 宴席分为内外两厅,内厅是皇族专享,外厅则是用来招待前来的各位官员和亲朋好友。穆子怀在外厅,以官位相排,坐到了最边缘的位置。 八人座的桌子只坐了三人,穆子怀与他们不相熟,不想多言,只是自己吃了些酒,等着王爷拜堂。 空青穿着一身红色外衫,步入外厅的时候引起了很多人注意,不少人认出来人是前几年消失的头牌小倌,有的不屑撇嘴,有的酒色上胆,多看了几眼。 等他再穆子怀身边坐下的时候,穆子怀才发现他也来了,原以为他是不回来了的。 一身大红宽袖长袍,似乎要与新娘争艷。不过他确实有这个能力,穆子怀偏头看着他,空青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不外乎男女,至于那位还没有见过面的新王妃......可是再美又如何?王妃就是王妃。 穆子怀不禁苦笑,问空青:「你怎么来了?」 空青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对面两个官员离席走开,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好。「王爷娶妻,我怎么能不来?」手指攥着红色的衣袖,勒出红印,空青抬头笑了笑,眼睛亮亮的。 穆子怀看出他眼中的水雾,抬手为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他。「少喝一些,马上就要拜堂了。」 空青倒是摇了摇头,没有动那杯酒。「我早就知道王爷终会娶妻,于我来说,只要能在王爷身边就可以了。倒是你,」话说到一半,空青看向穆子怀,将酒杯往他那边推了推。「这杯酒,应该为你自己而倒。」 第132页 穆子怀心头一震,膝盖上的手捏了捏,看了一眼酒杯中自己的倒影,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你说什么呢?王爷的喜酒,我自然是要喝的。」说完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空青看着穆子怀喝了酒,手又缩回去放在膝盖上,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忍不住轻嘆一声。「爱一个男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那个男人是王爷。我早已做好了觉悟,而你似乎并没有。」 话音落下,穆子怀没有说话,空青见他面色落寞,也不便多说什么。此时,一声锣鸣,内厅中皇上皇后走出来,众人俯首跪拜。 等皇上皇后落座,厅堂内只剩下一干王爷近亲,其余人都围在门外,穆子怀和空青挤在人群中,看着王爷入了厅堂,随后迎亲婆子牵着新娘小步进来。 领侍卫内大臣之女徐彩彩头戴金花八宝凤冠儿,身披云霞五彩帔肩儿,柳叶弯眉,朱唇点点,微微低着头走进来。 王爷站在前面伸手相迎,准王妃抬头羞怯的看了一眼,纤纤素手伸出放到王爷手心。 迎亲婆子掩着嘴笑了一下,连忙退下,留新婚两人主场。 傧相上前站于斜前方,见王爷和王妃已经站好,皇上皇后喜笑颜开,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王爷王妃手中同握一条红绸,转身走了几步,对天一拜。 穆子怀和空青记载人群里,见王爷满眼里染满了红色,仿佛只有王妃一人,穆子怀不知怎的又想起今早给王爷更衣时候说的话。 这边王爷拜完天地转身回去又拜了高堂,皇上皇后相视一笑,对新王妃很是满意。 「夫妻对拜。」傧相又喊了一声。 王爷王妃转身相对,男的玉树临风,女的沉鱼落雁,好一对佳人碧玉。相视相笑,眼中仿佛只有彼此,再无其他。 穆子怀看着,手肘却被人勐地抓住,回头一看,原来是空青。此时他眼睛泛红,死死地盯着厅堂之上的两人,又嘆自己地位低下,竟连厅堂都进不去,之得挤在人群中才能一窥王爷成婚。 手肘被他抓得有些疼,穆子怀看他眼中漫出水意,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拉着他退出人群。 皇甫云华拜完堂,又受了皇上皇后赏赐,好不容易拜託了上来巴结的各路官员,忙里偷闲抬头看了看四周,却没有发现穆子怀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又被一名官员拉着说话,心情更加烦躁。 穆子怀拉着空青挤出人群就遇到了龙修和龙磊两兄弟,空青心情不佳,告辞了先回住处。穆子怀见了他俩心情好转,拉着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方才找了一圈没看到你们,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龙磊笑着在穆子怀旁边坐下,端起一杯酒喝下,辣得龇牙咧嘴。「王爷成亲,我们怎么可能不来?」 穆子怀见他又倒了一杯酒要喝,连忙拦住他。「不要喝得太兇了,待会儿醉了又让你哥哥怎么送你回去?」 龙磊笑了笑放下酒杯,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看上去有些紧张。 龙修将穆子怀打量一遍,道:「你现在是副院士?」 穆子怀一愣,点点头。「上次整理史籍时候升的,实在有些惭愧。」 「有什么好惭愧的,你做得好,自然值这个位置。」龙修倒是坦言道。 穆子怀笑了笑,没有说话。龙修不知这都是王爷做的,自己并无大志,若不是王爷,恐怕早找了个清闲的地方过着养老的日子了。 龙磊一直看到远处一干皇子皇女,过了一会儿突然要离开。 「这不是龙府,你要去哪里?」龙修开口问他,微微皱起眉。 龙磊还没说话,穆子怀就抢着说笑道:「你别拦着他,没准是看中哪个姑娘了。」 没想到龙磊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挠挠头有些害羞的笑了,像是被穆子怀说了个正着。这反映让穆子怀愣了一愣,惊讶道:「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龙磊笑了笑没说话,跑了。 穆子怀没得到答案回头看龙修,龙修也有些疑惑,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举着酒杯在宴席间来回,连敬了几杯酒,请来的戏班子已经开始表演,整个厅堂热闹非凡。 皇甫云华仰头饮尽一杯酒,就着抬头的动作将外厅的人都扫了一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穆子怀的身影,正和身边的龙修边饮酒边说笑。 正想往那边走,却被一个人拉住,皇甫云华气从中来,回头怒目而视,见了拉住自己的人又马上将眼中的怒气散去,提起笑脸道:「哥哥有什么事?」 二皇子皇甫仁浩拉着他,又仔细看了看,有感觉皇甫云华眼里都是笑意,难道刚才那股煞人的怒气是自己看错了? 「母后让我来告知你,我们要回宫了。」 皇甫云华一顿,问道:「父皇也走?」 皇甫仁浩点点头,「父皇怕拂了宾客的兴致,打算悄悄离开。现在恐怕已经出了王府,你也不用来送,只管招唿宾客即好。」 皇甫云华若有所思,笑了笑。「那我就不送了,哥哥替我给父皇和母后赔罪。」 「云华,」皇甫仁浩凑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小声道:「母后临走时留下了一个嬷嬷,你们合房之事由她先与王妃说。」 「嬷嬷?留她做什么?」皇甫云华皱起眉,感觉母后更像是留个人来监视自己。 第133页 「*一刻,不可怠慢。」皇甫仁浩笑道,一边退了几步,走出了厅堂。 皇甫云华追出一步,看着他出了厅堂,又回头去刚才看到穆子怀的地方,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就连龙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穆子怀被龙修拉到后院的湖心亭,站稳吹了一会儿有些凌冽的寒风,才开口问他:「你要说什么?」 龙修看着他的侧脸,毛茸茸的白色围脖将他的脸衬得肤白赛雪,唿出的气凝成雾,看起来有些触不可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都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当初的自己也绝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这一切,若一定要归结出一个原因,那一定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从那个沾了手印的馒头开始,他们的生活就联繫在了一起,越缠越紧,就算他逃到边疆,就算分离两年,龙修还是看见他们之间的线缠绕在一起,理不清,也不舍剪断。 「穆子怀。」龙修轻嘆一声,唿出一口热气,同他一起眺望远方。前院的喧闹声传到这里时已经变得很小,更显得此处的静谧。 穆子怀看了龙修一眼,印象中龙修连名带姓叫他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让他不由郑重对待。 「穆子怀,你觉得龙阳之好当如何?」龙修按着远方,衣袖中的手指捏了捏,终于问出口。 穆子怀一愣,没想到龙修会问这个,不由偏头看他。「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龙修没有回头,不敢看穆子怀。「王爷,他不就是喜好龙阳,为何还成亲了?」 穆子怀回过头,一瞬间感觉冬夜的寒气有些渗人。「王爷贵为皇子,哪有不成亲的道理?喜欢男人......也许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也知道王爷性情爽朗,不拘礼节,当不得真。」 「那你怎么看喜好龙阳之人?」龙修终于回头,看向穆子怀,对方没有看自己,让他有些放心,又有些失望。 「这能有什么看法?」穆子怀笑了一下,回头看龙修,似乎有些觉得这个问题多余。 是了,龙阳之好违背天理,能有什么看法,必然是厌恶的。龙修目光垂到地上,心被困在原地。 「人各有所好,别人何须妄加评论?何时规定的男人一定要与女人在一起?只不过是一些古人留下来的思想罢了,随性即可,不用顾忌。」穆子怀伸手在嘴边唿了一口气,感觉到瞬间的暖意,当热气散去后更显寒冷。 龙修一震,不敢相信一般看向穆子怀。「你......你真这么觉得?」 穆子怀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怎么?难不成你有龙阳之好?」 龙修望着穆子怀,只感觉从心底溢出一道暖流,周身都温暖起来,愣愣的点头。「是。」 「是什么?」穆子怀望着结了冰的湖面,远处的哄闹声似乎变得很大,让他有些听不清龙修的话。 「我有龙阳之好。」龙修看着穆子怀,漆黑的眼底有一丝光亮,期待的看向穆子怀,像是一旦得到反对那丝光亮就会泯灭。 穆子怀震惊的看着他,心里一片空白,龙修向来严肃甚至有些刻板,若他说是,那便绝不会是假话。 「我,喜欢男子。」龙修又说了一遍,随着穆子怀的毫无反应,眼中的光亮渐渐变暗。 「这......你......」穆子怀好不容易找到声音,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劝说?还是支持?若是在以前他也许是言辞怒骂,但是现在,穆子怀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立场将他说服。「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真的......」 「我喜欢你。」龙修打断他的话,很快的语速带着背水一战的气势,眼睛盯着穆子怀,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小动作。 穆子怀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人撞了一下,思维涣散抓不住重点,听清了龙修的话,却停滞了思考,只是死死的钉着这四个字上面,反覆看来看去。 「你......」穆子怀抹了一把脸,将头扭开,选一个最好的方式开口:「你仔细想一想,你对我......真的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而不是一时的依赖和感恩?」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穆子怀第一次被人表白,可是却是他永远也想不到的情形。被一个弟弟一样的男人表白了,感觉并不好。 龙修眼里透出失望,看着穆子怀垂在身侧,冻得葱白的手指,忍住不上前握住,目光有些艰难的移开。 「不是男女之情,是喜欢。我分不清是依赖,还是感恩,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喜欢你,穆子怀。」 「在边疆的时候,我最想的就是回来找你,我不喜欢你和王爷一起出门,我不喜欢你摸龙磊的头却对我不苟言笑,我不喜欢家里没有你。你明白吗?穆子怀,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我也不想,可是偏偏就喜欢上了。」 穆子怀没有说话,龙修一直说着,像是要将这几年来的感受都倒干净。他永远也不知道出征回来时,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出口,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当成哭出来。 他想,他可能是喜欢上他了。正如母亲自缢前一天晚上同他说的,等爱上了一个人,就会明白什么是生死相随,什么是不离不弃。 「龙修......」穆子怀喊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开的双唇再度合上。 龙修手指颤了颤,小心翼翼的拉住穆子怀手边的衣摆,攥紧。 第134页 「不用说了,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而已,你不用接受,或者拒绝。」龙修勉强笑起来,状似不在乎说道。 穆子怀感觉衣袖重了一些,微微低头看到龙修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上场杀敌都不皱一下眉头的人,此时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衣袖,生怕对方转身离去。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一道声音破空响起,夹杂着怒气和不满,将两个人打散。 龙修倏地松开穆子怀的衣摆,两人回头看去,看到一身红装的王爷正站在红亭外,薄唇紧抿,眼睛里似乎燃着火焰。 皇甫云华目光特意在穆子怀的手上停留了一下,还说怎么在前面厅堂寻不到人,原来跑到这里来了。他刚才明明看到龙修牵着穆子怀的手,两人凑得很近,龙修说了什么? 喜欢?两个人在这里幽会? 皇甫云华只感觉心里有一团火焰勐烈的烧着,让他理智全无。 「王爷?」穆子怀喊他,有些好奇王爷不在前厅招唿宾客,怎么来了这里?又有些担心刚才龙修说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到。 皇甫云华只感觉两人刚才的画面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自己心头,满心的怒火却无处发泄,只知道瞪着两人。 龙修看着皇甫云华,感受到他明确的怒火,却有些可笑。一个正在成亲的人,现在有什么可说的?「王爷怎么不在前厅?方才还听见说要闹洞房呢。」 皇甫云华目光更利,如刀锋一半割向龙修。「穆子怀,前厅那么多事,你在这里做什么?」 「前厅又任大哥就可以了,我出来透透气。」穆子怀不知道王爷生气为何,只当他是生气自己偷跑出来,没有招唿前来客人,便一边说着一遍往回走。 龙修看了两人一眼,开口叫住穆子怀。「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不等小磊了吗?」穆子怀停住,看了王爷一眼,感觉龙修没有和王爷告辞而是直接同他说有些失礼。 「不等了,那小子到时候自己会回去。」说完走到穆子怀身前,手掌终于握了握穆子怀冰凉的手。「手这么凉,以后出门就抱个暖炉。」 穆子怀感觉指尖有些暖意,缩了回来放在衣袖里。「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用什么暖炉,太麻烦了,再说我也没这么较弱。」 皇甫云华看着两人,心中怒气更胜,重重哼了一声,不等两人,直向前厅而去。 穆子怀诧异地看了一眼王爷的背影,同龙修告了别,也向前厅走去。 前厅的客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只剩几个官员喝高了,围成一桌继续对饮,找了一圈发现任丹枫正在指挥下人开始收拾碗碟。 穆子怀走过去,问:「任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任丹枫摆摆手,一边让一个丫鬟给剩下的一桌客人添酒菜。「你休息去吧,这里交给下人便可,我也要回去了。」 穆子怀点点头,找了一圈。「王爷呢?」 「入洞房了呗。」任丹枫回头对穆子怀笑了笑,把剩下的事交代好了,往后院走。 穆子怀愣在原地,脑海中突然响起王爷的话,觉得果然只是在说笑。 交代了一下丫鬟守着那桌客人,到时候亲自将人送回府,这才往自己住的毅香园走去。 所有丫鬟下人都挤在厅堂,就连清义也被叫去帮忙。穆子怀回到院子的时候还是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 摸索着点上蜡烛,穆子怀做床上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感觉今天累得动一下手指头都艰难。 毅香园离前厅很远,真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到,静得害怕。 一静下来,脑海中王爷的话,空青的话,还有龙修说的话来回交替,心乱作一团,穆子怀只是坐着,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没有力气。 王爷朦胧的态度,还有龙修的喜欢,什么时候,自己竟然陷入了这样的泥潭。 穆子怀抬头看了看敞开的门口,恍惚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浮现出王爷今早说过的话。 真的会来吗? 问题才刚浮现出来,穆子怀又摇摇头,心里有些害怕。王爷对于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应该是强迫自己利用自己的人才对,为什么......似乎发生了什么自己都不能掌控的变化。 至于龙修,他口中的喜欢该怎么办?作为弟弟的龙修的喜欢,该如何是好? 想就这么一直坐下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就这样一直坐下去...... 「先生,今天起得这么早?」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响起,清义端着水走进来,将毛巾挂好,看到穆子怀已经起床穿了衣服坐好,不禁有些惊讶。 穆子怀一愣,抬头看了看窗外,原来天色已经亮了,自己竟这么坐了一夜。 「王爷呢?」 清义将毛巾浸了水,递给穆子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问这个,还是回道:「天刚亮的时候就入宫了,会亲酒在早上办了。」 穆子怀点点头,用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是该进宫见见皇上和皇后。」 还好,没有来。 穆子怀感觉自己舒了口气,心里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在水里跑了一天,没什么力气,感觉始终缺了一点东西,而缺的那点东西却是最重要的一块。 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穆子怀连忙扔下毛巾,走出了院子。 第135页 ☆、第78章 敏清王妃 由于清丽院被空青住着,王妃的院子就落到了东边的袭叶院。经过昨晚的狂欢喧闹,今日清晨显得尤其清净,几个丫鬟小厮收拾着昨晚留下的残局,见到穆子怀纷纷行了礼,又低头继续忙碌。 因为王爷大婚告的假还没到期限,穆子怀闲来无事,散步到后院的湖边。 树枝上的积雪又厚了一些,夜里又飘了雪,走着走着就闻见一阵清香,穆子怀找了一圈,原来是湖畔的腊梅开了花,顶着细碎的雪花,几片花瓣不惧寒冷的舒展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穆子怀忍不住走近,那一株腊梅长得尤其茂盛,每朵花上都顶着雪,几乎将那方寸之地都挤满了,挡住了湖面,以至于穆子怀走过来才发现花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八皇女皇甫问梅一身白色长衫,外面加了一件青色棉袄,领子上的容貌将脖子围得严严实实,但早上还是有些寒气,冻得她脸颊有些发红。看到穆子怀时像是被吓了一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参见公主。」穆子怀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遇到八皇女,但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拱手行礼。 皇甫问梅右手扶着左边的袖口,微微垂目。「穆大人。」 「公主昨晚上没回去?」 皇甫问梅的母妃岚贵妃于皇后一向明争暗斗,半年前在寝宫内自缢而亡,就连其兄大皇子皇甫明轩也被皇上禁足。如今只剩她只身一人,穆子怀本来以为依她的性子,怎么也会得个郁郁不欢,怎没想到她不仅来了王爷的婚宴,甚至还留宿王府。也不知是因着没有母妃和兄长的约束,本性显露,还是其他什么不得而知的原因。 皇甫问梅抬手碰了碰盛开的腊梅,将花顶上的雪花拂去。「昨日有事耽搁了,等回神时候,父皇他们已经回宫,夜深露重,便想着在王府留宿一夜。」 穆子怀点点头,想起上次三公主大婚时,八公主也是正在赏梅,那时身边还跟着一个龙磊,也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和公主说上话的。明明一个活泼好动一刻也停不下来,一个文静不食烟火。 皇甫问梅拨弄完一朵梅花,又开始轻抚下一朵梅花,似乎这种游戏很有趣,玩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问道:「穆大人和龙磊相熟?」 穆子怀微微挑眉,注意到公主直接称唿了龙磊的姓名。「再亲密不过,认识很多年了。」 皇甫问梅咬了一下唇瓣,思量片刻。「那穆大人可能帮我一个忙?」 皇甫问梅咬了一下唇瓣,思量片刻。「那穆大人可能帮我一个忙?」 穆子怀连忙拱手。「公主有什么让下官办的尽管说便是。」 一阵从湖面吹过,皇甫问梅的脸变得更红了。「我今日便要回宫,还请穆大人帮我把这封信交予龙磊。」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印了花的信封,信封上没有写名字。 穆子怀接过来,捏了捏感觉里面确实装了信纸,信封口甚至没有封上,看来是时间紧迫才写的。把信封放好,穆子怀没有多问,反正到时候若是有疑问可以直接问龙磊。 又想起昨晚上龙磊那急切的样子,现在八公主又私信相送,难道两人的关系真不一般? 穆子怀一边想,一边答应下来。「公主尽可放心,下官一定会送到。」 「多谢穆大人了。」皇甫问梅微微福身,脸上漾出笑意。 确实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穆子怀记得第一次见八公主的时候,她还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公主,跟在大皇子身后,头也不敢抬。如今这一笑起来,才觉得八公主确实与岚贵妃长得极为相像,只是少了岚贵妃那分盛气凌人,多了几分小家碧玉。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如冬日的梅花,在大雪覆盖之时悄声无息的盛开着。 都是话少的人,两人站了一会儿,八公主的贴身丫鬟找了来。唤了八公主几声,说是轿子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回宫。 穆子怀同皇甫问梅道了别,才走出两步就看到那贴身丫鬟一边牵着八公主往外走,一边回头看他,目光不善。 穆子怀一愣,自知没有招惹她,顿时有些不解。 皇甫问梅抬头见丫鬟春萍频频回头观望,叫她。「春萍,你看什么呢?」 春萍这才回过头,专心扶着八公主走过细碎的石子路。「公主如今云英未嫁,外宿王府本来也是无奈之举,若是被人瞧见与男子牵扯,恐怕会惹人闲话。」 皇甫问梅朱红的双唇一抿,想了想道:「方才托穆大人办了点事,以后不会了。」 见公主又低下了头,脸上透露出服从的表情,春萍勐地掐了一下自己。「是奴婢的错,公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奴婢就是多嘴了,公主不用放在心上。」 春萍是从小看着八公主长大的,这十多年来的辛酸也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本来日日念着什么时候公主能脱了岚贵妃的掌控,谁知一个不设防,一直张扬跋扈的岚贵妃就这么去了,大皇子也被禁足。 现在八公主是得了自由,可是之前被岚贵妃欺压的嫔妃奴才见八公主孤身一人便都找上了门。 这半年来过的并不容易,好不容易八公主重新敞开心扉,这段时间脸上的笑也多了,偏偏自己在这里给泼了一瓢冷水。 「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皇甫问梅小声道,扶着春萍的手上了门口的小轿子。上去了又掀开帘子对她说:「日后我会小心。」 第136页 春萍嘆了一口气,喊着轿夫启程,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一路向皇宫而去。 穆子怀把人送出了府,干脆也不往回走了,和门口的小厮说了一声,交代他若是任丹枫和王爷问起来,就说他去了龙府,估计下午才会回来。 顺道还去龙磊爱吃的酒楼里买了些点心,用油纸包着,提着走到了龙府门口,见着门头匾额上龙修亲自提笔写下的「龙府」两个字样,才勐然想起昨天龙修同他说过的话,顿时又有些心怯。 现在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不见龙修为妙。摸摸袖子里的信封,穆子怀上前叫住守门的小厮。 那小厮见穆子怀常来,认识他,正笑着招唿他往里走。「穆大人这么早就来找龙少爷了。」 穆子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连连摆手,从衣袖中拿出八公主给的那个信封,正要递给那看门小厮,一道响亮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子怀哥哥,你怎么来了?」龙磊今天出奇的起了个大早,换了一件暗色棉衣,一边整理着衣袖出门,抬头就看到穆子怀站在门口。 穆子怀苦笑,把还没伸出去的信封收回来,转身对要出门的龙磊道:「我来找你啊,我今天是小信鸽。」 龙磊急着出门却被穆子怀拦着,一边将他往边上拉,一边往外走。「哥哥正在练舞,子怀哥哥也去找他吧,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唉,先别走,我也没什么事,你把信手下就行。」穆子怀拉着他,想直接把信给他就走,一边把信封重新拿出来。 龙磊皱起眉头,似乎是很急,但还是停下来接过信封,翻着看了看,发现信封上没有写名字,便一边打开一边问:「是谁的信?给我的?」 「今早遇到了八公主,回宫前让我给你的。」穆子怀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面,没有看到龙修松了一口气,说完就要走。 龙磊一听是八公主送来的,正要展开信封的手又收回来,重新叠好放回信封里,刚才还忙着要走,现在却又不急了,拉住穆子怀不让他走。「这么这么快就要走?不是还没见到哥哥?他今天下午就要回军营了。」 穆子怀一听龙修,更是要走,将手里包着点心的油纸包塞到龙磊手里。「这是给你们带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龙磊反应,穆子怀转身就走。 身影刚消失在转角处,听见前面说话声的龙修就走了出来,见一大早就要出门的龙磊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个油纸包。「你不是要出门?」 龙磊从门外走进来,笑道:「不出去了,方才遇到了子怀哥哥,急急忙忙就走了,留他不住。」 龙修顿了顿,目光落到龙磊怀里的油纸包上。「这是他送来的?」 「是啊。急急忙忙的,说是有事。」龙磊凑在油纸包上嗅了嗅,眉开眼笑:「是千层糕。」 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叫龙修。「哥哥也一起过来吃一点吧。」 龙修看着门口若有所思,停了很久才接龙磊的话。「吃完陪我练武,再过一年你就满十六了,到时候去当兵可不要被人打趴下了。」 龙磊停下拆油纸包的手,回头沖龙修笑,心情很好。「哥哥看吧,我一定会大杀四方。」 龙修失笑,摇摇头跟着他往里走。心里却还想着刚才穆子怀逃也似地离开,是在躲自己? 这边穆子怀出了龙府,一路游荡,竟然不知该去何方,最后竟然晃到城外的河边坐了一早上,被寒风吹得浑身冰凉才想起来要回王府。 才刚进了王府,就有小厮上来报,说是王爷王妃已经回来了,王爷问了他的去向,也同交代的一样说了。 穆子怀点点头,此时正是用膳的时候,不想打扰王爷,就要直接回毅香园,才没走出多远,又有一个小厮过来,说是王爷要见他。 穆子怀嘆了一口气,感觉刚才和河边吹的满身的寒气还没散尽,竟然冻得他差点抖了一下。唿了口气,提起精神来问小厮:「王爷现在哪里?」 「青竹园。」小厮如是回道。 穆子怀摆摆手,遣下小厮,慢慢向青竹园踱去。 还没等走到青竹园,穆子怀就停住了步子,侧着身子望向湖心亭内的人。 新王妃正站在小红亭内,一身青色加厚外衫,脖子上围了狐裘,肤白赛雪,娇俏活泼。两个陪嫁丫鬟站在身后,三人不知在说什么,逗得嘻嘻笑起来,远远的传过来,像冰天雪地中一道清脆的银铃。 穆子怀看了一会儿,自觉失礼,正要离开,王妃正好看过来,发现一直在看她们的穆子怀,一点不显羞涩,大方的点头示意。穆子怀连忙隔着湖面拱手行礼。 两人无声的打了招唿,穆子怀才离去。 ☆、第79章 清除异党 皇甫云华自从皇宫回来之后一直坐在书房里,一步不曾离开。穆子怀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提气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王爷低沉的嗓音。 「进来。」 穆子怀推门进去,才发现任丹枫也在,顿时松了口气,同他打了招唿。 「不知王爷找我有何要事?」 皇甫云华抬起头,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到穆子怀脸上。只看到他双眼有些发红,脸色憔悴,本来郁结在胸口的一团气不甘心的散去。「昨晚上没睡好?」 穆子怀袖子下的手紧握,没想到王爷会这么问他,方才还有些不平的怒气,一下子生出几分怨气来。「前院太吵了,等了很久才睡。」 第137页 皇甫云华听了微微皱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任丹枫见两人气氛不对,忙开口,说出此行的目的:「如今王妃入府,之前说的清除异党现在基本已经可以开始。今早王爷入宫时候,皇后娘娘也提了此事。王爷和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安插一部分人在宫内。」 穆子怀点点头,在任丹枫对面的椅子坐下。「朝中有多少人不能用?」 「将近半数,不过不能全部清除,还需留下一部分做做样子。王爷和我都觉得,户部尚书几个老官员是最合适的选择。」任丹枫继续说道。 穆子怀低着头,只感觉心中那团气散不开。「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打算,叫我来做什么?」 此言一出,善言的任丹枫也是一滞,看了王爷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却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今日本来与往常一样,只有王爷和任丹枫两人密谈,只是王爷这次却派人将穆子怀叫了来。 任丹枫一直都知道,穆子怀这个人的存在只是自己的挡箭牌,将来一个在台前,一个在幕后,很多事情他都不必知道,再加上王爷之前并不十分信任他,因此很多时候,很多决定,都是王爷和他两人定下来的。 不过穆子怀似乎超乎他们想像中的聪明,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地痞乞丐换了一身衣服会展现出不同的风采。 皇甫云华与任丹枫相视一眼,让他出去,房间里只留下穆子怀和王爷两人。 穆子怀自刚才说了一句话就没再开过口,似乎王爷不说话,他就一直安静下去。 「穆子怀,」皇甫云华站起身来,微微皱眉像是有些头疼。「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喊着薄薄怒气不满和无奈的问句像是出动了穆子怀藏在心底的敏感神经,让他瞳孔一缩,一个重锤砸在胸口。 「王爷一切自有打算,子怀妄自揣测,是子怀冒犯了,还请王爷恕罪。」穆子怀毕恭毕敬抱拳弯腰,自己可能是被蒙了心窍,竟然以为王爷当真非他不可。 皇甫云华见穆子怀又将自己推远,气不打一处来,看着穆子怀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吃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妥协。 「你今早去找龙修了?」 穆子怀想解释,却又感觉有些多余,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 昨晚听到的话又在耳边迴响,皇甫云华又瞪向穆子怀,不满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你去找他做什么?你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什么身份?」 「你是本王的男宠,就算只是做戏,你也要......」皇甫云华说到一半,勐地看见穆子怀震惊的眼神,顿时没了声音。 穆子怀看着皇甫云华,指尖嵌进手心,夹杂着不敢相信,受伤和愤怒的眼神让皇甫云华心惊,可是转瞬又消失,浑身的锐气全部收敛起来,上一刻还是燃烧着怒火的小狮子,这一会儿却已经变成自甘认命的绵羊。那一瞬间的华彩也消失不见,皇甫云华放心的同时也有一丝捉摸不透的失望。 穆子怀一扬衣摆,坦荡跪下,「王爷,子怀有一个请求。」 皇甫云华吸了一口气,手扶在桌案上。「什么请求?」 「待王爷黄袍加身之日,赐子怀归隐田居,我愿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只求王爷放我离开。」穆子怀腰杆挺直,直视站着的王爷,说出这一番话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皇甫云华手指捏紧桌角,这一刻穆子怀的目光清亮透彻,比起之前,更加让人忍不住伸手触碰。 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来,皇甫云华不再看穆子怀,抬手取过一只毛笔,轻点墨水后在纸上写着什么。 写了很久,穆子怀跪在地上安静的等着王爷的审判。 「你不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愿与本王并肩看山河?」皇甫云华低头写着,状似随意说道。 穆子怀顿了顿,心中不由有些想笑,他何时想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何时想过高官厚禄加官问爵?他更像游荡山河,两袖清风,孜然一身。若不是王爷,他又怎么会留下? 「我不愿。」穆子怀直言道。 手中毛笔一停,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皇甫云华微微皱眉,换了一张纸。「你先回去吧,这句话本王就当你没说过。」 穆子怀跪在地上不愿起来,双手握拳。「王爷......」 才刚开口就被打断。 「回去!」毛笔被按在纸张上,散开的狼毫带着墨水留下一个巨大的黑点。皇甫云华忍着心里翻滚的怒气手指紧紧攥着笔桿,生怕被自己扔出去。 「那子怀就先告辞了。子怀的心意不会变,还请王爷有一日成全。」穆子怀站起来,抱拳说完,转身离去。 吱呀的关门声响起,穆子怀一走,皇甫云华手中的毛笔便被狠狠仍在桌上,在无意识画了一通的纸上震了一下,摔落在地。 心中的怒气还在蔓延,皇甫云华一拳锤在桌面,桌上的纸镇和笔架都震了一下,发出不小的声音。 「日后我在哪里,你便要在哪里。你不愿看本王的大好河山,本王就算绑,也要帮你绑在身边。」 穆子怀出了书房,全身的冷汗被寒风一吹冻得他抖了一下,指尖更是冰凉胜雪。 竹林边路上积雪被人踩得多了,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看上去一点没有从天而降的超然之姿。 才走了几步,穆子怀感觉自己一晚上不见的困意上来了,一心想着回去睡个回笼觉,才出了青竹园便撞上了一人。 第138页 徐彩彩是领侍卫内大臣之女,从小便文武双修,更是有两名会武功的丫鬟随身伺候,就算穆子怀困意满满看不到人,也断然撞不到她身上。 可是等穆子怀手指碰到蓬软的绒毛时,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抬头一看,登时连退三步,险些没站稳,脚滑了一些,又被人拉住。 穆子怀一顿,连忙松开王妃的手,又后退了两步,恭敬道:「子怀多有冒犯,还请王妃恕罪。」 两名随身丫鬟上来拉住王妃,关心的将她上下看了一遍。 徐彩彩将两人推开,笑了笑安抚,对穆子怀道:「是我不小心了,穆大人没事吧?」 「无碍。」穆子怀笑道。 「穆大人这是从青竹园回来?」青竹园是王爷的住处,这是去青竹园的必经之路,徐彩彩正想去找王爷,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人。 「王爷交代了一些婚礼的事情,我正要去办。」穆子怀随后扯了一个谎,说道。 言罢,徐彩彩看着穆子怀想了想,坦率开口:「穆大人住在王府?」 今早也看到了他,徐彩彩猜测道。出嫁之前就听人提起过王爷养着几个男宠,但看穆子怀一身书卷气,又是朝中官员才没有看出来,可是如今想来,确实有这种可能。 穆子怀一愣,响起方才王爷说的话,还是点了点头。「之前受王爷关照,成为府中幕僚,步入朝堂后便不曾搬出去,实在是有些难以启口。」 徐彩彩倒是大方的笑了笑,「穆大人住习惯了就继续住下去吧,相逼王爷也捨不得穆大人搬出去。」 穆子怀笑了笑,只觉得听了这话有些不自在。「若王妃没有其他吩咐,子怀就先告辞了。」 徐彩彩点点头,「不知道穆大人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些。」 「只要是王妃来找,我必定相陪。」穆子怀许下承诺,两人告辞后向毅香园而去。 徐彩彩到了青竹园,将两名随身丫鬟留在院外,只身进了院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果然一进来就看到一大片竹林,走了一个大圈绕过去,敲响了紧闭的书房门。 「是谁?」 稍有不快的声音传出来,徐彩彩吓了一跳,轻声道:「王爷,是我。」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王爷的声音又传出来,语调中没有了情绪。「进来吧。」 徐彩彩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几张凌乱的纸张满是墨水叠放在一起,地上还有一只毛笔,王爷坐在桌案后,手里拿着一只新的毛笔,不看她,低头写字。 「你有事?」 徐彩彩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 「昨天晚上,不知王爷去了何处?」 ☆、第80章 剷除异己 洞房之夜,让新娘独守空房,这就是王妃的待遇? 徐彩彩睡醒看着身边冰凉的床铺就想来与王爷当场质问,虽然这种事有些难以启齿,但婚前领事的婆婆已经教过,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没想到倒是全都没用上。 「昨晚临时有事耽误了,冷落了王妃实在是本王的错。」皇甫云华并没有抬头看她,是在道歉,但态度实在敷衍。 徐彩彩自然听得出来,但也不能发作,忍着心中的不平又问:「那今晚......」 「昨晚的事情还没完成,今晚我不回府了。」还没等徐彩彩问完,皇甫云华就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 徐彩彩吸了一口气,看着王爷的目光失去了热情。「王爷,妾身想在院里建一个习武台。」 皇甫云华头也不抬,态度更是敷衍。「恩。」 徐彩彩一口气闷在胸口郁结不散,她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王爷。」 皇甫云华听她喊了自己一声便没有声响,终于抬头。「怎么?」 「王爷既无娶妻之心,又何必迎人入府。」徐彩彩直视皇甫云华,一脸倔强,若是王爷以为她是好欺惹的,那可就错了,从小到大,只有她让别人难过,她可从来没有受过委屈。 皇甫云华挑眉,望着王妃与穆子怀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充满生气的眼神让她的五官都亮起来,引人注目。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皇甫云华笑着问,把毛笔放在砚台上,似乎有些兴趣。 徐彩彩脸色一僵,闭口不言。 「王妃日后想做什么尽可做去,无需询问本王,而本王的事,也请王妃不要过问。」皇甫云华说道,对于这位王妃,他给与了最大的宽容,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安分行事。 徐彩彩下唇咬紧,朱红的唇瓣被她咬得发白,良久,才低低开口。「谢王爷。」 皇甫云华看着徐彩彩脸上的光彩消失,变得灰暗,顿时有些无趣,移开了视线。「若没有其他事便离开吧。」 徐彩彩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福身离去。 清除异党的行动进行的十分顺利,与太子皇甫宏光商议之后得到了异党的名单,再由穆子怀利用职务之便抓出过去这些人犯下的把柄。 为官之人,能有几个是清清白白的,只要有心,仔细翻一遍记录便能找到一击致命的纰漏。穆子怀将整理的消息送入王府,剩下的工作自会有人完成。 将出入宫门的腰牌给守卫看了,穆子怀过了午门朝东宫走去。剷除异己的工作必须两方合作才能完成,不知道身为太子的四皇子心中作何感想,帮着外人将支持自己的官员一一从朝堂上清除。 第139页 从偏门进去,因为早就打过招唿,早有丫鬟候着,带着穆子怀从小路向太子书房走。 进了一道小门,穿过花园便是太子书房,青衣小丫鬟门门前停住,低着头吸声道:「大人从这里进去就是了。」说完便不往里走了。 穆子怀道了谢,心想四皇子也不像看上去那般毫无主见,一边走了进去,这个院子十分幽静,可能是为了让歷代太子静心读书,院子的位置有些偏,装饰内外也很朴素。 由于是从偏门进去的,穆子怀需要沿着书房窗下走了一段,绕一个半圈才能到书房正门。 穆子怀小心的沿着小径走着,地上雪花还没有人踩过,可见这条路很少有人走,书房的窗户是打开的,穆子怀扶着窗扇迈出一步,眼尾扫到书房内的情景。 太子皇甫宏光果然正在书房,坐在书案后,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书籍,可是太子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前面的书上,而是微微向后偏着头,深情款款的看着斜后方的越碧。手中也未曾拿着毛笔,而是与越碧十指紧扣,两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越碧白皙的脸上泛起桃粉,一脸羞涩状。 两人一边说着,太子便将手环在越碧腰上,脸贴在她的腹部,温柔的笑着。 穆子怀一愣,这宫中出了妃嫔公主就是婢女,不知道越碧是怎么进来的,还被藏在了太子书房之内。 放轻了动作从窗下走过,穆子怀来到正门前,清了脚下的泥土,才敲响了房门。 「太子殿下,下官穆子怀,有事求见。」 过了一会儿,书房里才传来回应。「进来吧。」 穆子怀整理衣襟,推门进去,看见越碧垂首站在太子身后,并未避讳他。 「太子殿下,」穆子怀看了越碧一眼,才开口继续:「上次送出的名单已经交给王爷,接下来将会有一个大动作,到时还请您协助。」 太子皇甫宏光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在乎,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和王爷,届时我一定搬出东宫,物归原主。」 穆子怀笑笑,不置一词。 「到时候太子自保即可,若是那几位官员求见,还请闭门以待。」穆子怀拱手道。 「穆大人放心。」太子站起身来,绕过书桌向前几步来到穆子怀身边,声音有些迫切,「等事情过后,我就可以搬出东宫,对吧?」 穆子怀点点头,「届时皇后娘娘会同皇上说,撤掉太子的东宫之位。」 见太子松了一口气,穆子怀也放松下来。歷史上能从太子之位全身而退的人能有几个?到时候想捨弃东宫并非这么容易,一旦入了这里,出去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躺着,一条是登基,而王爷是决计不会给皇甫宏光第二条路走的,只有第一条...... 皇甫宏光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会相信王爷的话,殊不知出宫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日。心里胡乱的想着,穆子怀面上安慰着太子安心等待。 在书房停留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下来,穆子怀起身告辞。 太子也不挽留,只是一只安静的越碧开口:「我送穆大人出去吧。」 另外两人均是一愣,太子更是出言阻止。「你坐着就好,还跑什么,要送也是我去就行。」 越碧笑了笑,一身的黑衣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晶莹剔透。「太子休息就好,还是让奴婢去吧。」 太子还想反驳,但见越碧态度坚决,只好妥协,拿出一件披风给她穿上,不放心的站在门口看着。 越碧拢着披风走在穆子怀斜前方,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带着穆子怀出了花园,从小路出了东宫。 「穆大人,我只能送你到这里。」越碧停下来,侧身站在门内,歉意的笑了笑。 「劳烦越姑娘了。」穆子怀拱手道谢,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冻得他手指一僵。「过一会儿估计又要下雪了,越姑娘快回去吧。」 越碧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穆大人,太子之前同我说过,若是出了宫便找一个远离世俗之地,不问世事,相伴终老。」 穆子怀目光在她放在腹部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等这些事都了解了,到时候太子搬出东宫,自能成愿。」 「到时候,太子真能出宫?」越碧低着头,手掌在腹部轻轻抚摸,「狡兔尽走狗烹,这个道理越碧还是懂的,太子殿下无才无德,担不起治国大任,他也无心参政,怎会被牵扯到这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里。」 「越姑娘多虑了,一切均会按计划一般进行,不用担心。」穆子怀偏头看向他处,再次安慰。 「既然穆大人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穆大人快走吧,马上就要下雪了,到时候雪大风吹,路就更难走了。」越碧抬起头,她不能出来太长时间,要是被人发现了就要怪罪到太子身上,到时候有一个把柄。 穆子怀点点头,看着越碧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里,才嘆了一口气缓步离开。 太子的不受宠从东宫的侍女就能看出来,穆子怀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几个人。四皇子搬入东宫以后,皇上就未曾召见过他,更无任何赏赐,像是已经把这个太子抛到了脑后。宫中的人都是最能分辨眼色的,一看太子不受宠,便开始怠慢了。 穆子怀沿着围墙走了一段,雪花就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远处几盏宫灯亮起来,持灯的人走得很快,越来越近。 第140页 为首的是一脸急切的清妃,手提着裙摆,疾走在前,身后两名侍女提灯,后面的几个端着东西,七八人的队伍路过穆子怀一路进了东宫。 穆子怀垂首等人过去才拍拍肩上落的雪花,这大雪才落,清妃便拿着保暖的衣物去了东宫,可见是知道太子收人冷落。毕竟是亲子,虽然四皇子出宫之后几年不曾入宫向母妃请安,如今儿子受了委屈,还是第一个照顾了。 这对母子能在豺狼虎豹盘踞的宫中生存下来,也不只是命运使然还是别有玄机,只是现在看来却实在让人有些心酸。 穆子怀感嘆一声,又走出去一段路才遇到守门的小太监,吩咐他准备了轿子,出了宫门。 这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七八天,这三天中朝内整顿,数名官员沿着利益链被牵扯出来,虽然落马的都是一些四品以下官员,但因为人数多达十余人而被载入史册。 穆子怀在翰林院听着消息,一边编纂修改着史籍。乔际抱着几本书进了门,脱下身上的连帽斗篷,拍拍落在衣摆上的雪花。 「听说未央卫尉也被查了,今早抄了家,已经送去大理寺了。」编检厅里舖了地暖,要比外面暖和得多,乔际进来先喝了一杯热茶,一边讲书递给穆子怀,一边说着小道消息。 穆子怀接过校对的蒲子看了一遍,放好。「莫要出去议论,朝内自由定夺。」 乔际撇撇嘴,自从穆子怀当上副院士之后越来越古板,在他这里也讨不得好了。有些无趣的从穆子怀桌案前走开,见院士沈厉座位上没人,又问:「沈院士人呢?」 「去司天监了。」穆子怀开口回他,手上不停把今日工作做好,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收拾一下回家吧。下雪天黑的早,早些回去路好走些。」 乔际笑嘻嘻的答应,在火炉边坐下。「等我暖了身子再走,外面可冷着呢,你要不再披件袄子?」 穆子怀要摇头,一把推开门,果然一阵大风夹杂着冰雪吹进来,打在脸上让他得了一个激灵。 反手把门关上不让暖气冲散了,穆子怀把手缩进袖子里,低着头迎着风雪向前走。 街上基本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穆子怀身上已经僵透,脸颊像是被冻住,僵硬得扯不出任何表情。 对面过来一辆马车,挂着厚厚的棉布,看上去很暖和。穆子怀低着头连忙走过,这里离王府只有几条街的距离了。一鼓作气沖回去吧,穆子怀给自己打气,早上出门的时候太匆忙,没想到天气骤降,冻得他寸步难行。 「穆先生!」 缩着脖子要从马车边走过,坐在车夫位置的一个人勐地叫住他。 穆子怀迎着风雪看过去,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仔细看了看,正在赶车的可不就是清义。 穿着厚厚的灰色棉袄,头上也带着面部帽子,露出来的半张脸冻得通红,扬着笑脸叫住穆子怀。 「先生快上来。」 穆子怀只楞了一瞬间,就跑了过去,一步踩上马车,在雪里走了太久腿僵硬得抬不起来,让清义拉了一把才上了马车,一边掀开帘子迫不及待的进去,一边问他:「今儿怎么来接我了?」 帘子打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穆子怀钻了进去,弓着身子还未坐下,就看到马车里还坐着一个人,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 此时,清义的声音刚好从外面传来。 「是王爷要来接先生。」 皇甫云华见他坐下,冻得瑟瑟发抖,便将准备好的棉披风取出来披在他身上。「出门的时候怎么穿得这么少,要不是我来了,你是不是要冻在路上回不去了?」 穆子怀张了张嘴,任由王爷披上衣服。「王爷怎么来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见你穿得少,正想提醒你,你就一熘烟没影了。」皇甫云华帮他系上带子,又摸了摸他的外衫,皱起眉头。「把外衫脱了,湿的怎么会暖和。」 穆子怀摇头拒绝。「这里离王府也不远了,不用脱了。」 见穆子怀不懂,皇甫云华直接自己动手,帮他脱了披风,又伸手要把湿了的外衫也脱下来。 穆子怀连忙拦着他,揪着领子不放,生怕一松手酒杯他脱了干净。「王爷,真的不用了。」 皇甫云华哪里会听他的,把穆子怀的手拉开,一边道:「谁告诉你要回王府的?」 穆子怀一愣,被王爷抓住间隙把外衫脱了下来。 皇甫云华将湿哒哒的衣服扔到一边,又伸手摸了摸穆子怀的里衫,会感觉还是有些湿,顿时皱起了眉。「这件也湿了。」 穆子怀勐地退后一步,避开王爷的手,有些慌张道:「这个,不用了,穿一会儿就干了。」 这次王爷不再强求,取出一件白色脚边坠青色花纹的棉外衫递给穆子怀穿上。「先穿这个吧。」 穆子怀换了衣服,又被王爷塞了一个暖炉在怀里,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渐渐感觉马车里有些热了,脸有些烫。 皇甫云华像是没有注意道,时不时和穆子怀搭一句话,问他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却又神秘的笑着不开口。 马车走了一会儿,渐渐减慢了速度,穆子怀听到马车外传来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最后又渐渐消失,马车就停了下来。 穆子怀有些疑惑还是先下了马车,站定才发现他们现在正在湖边,对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相比刚才的喧闹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第141页 岸边听着一艘很大的船只,挂上了暗红色的幕布和灯笼,有两个人正站在甲板上。 「今日这湖上要举行嬉冰。」王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马车站在穆子怀身边,指着结了冰的湖面,开口道。 嬉冰穆子怀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见过,今晚风雪这么大,没想到还有这种活动。 皇甫云华拿过连帽斗篷给穆子怀披上,带着他上了船,几个人出来迎接,引着两人进了船舱。 船舱里舖了暖和得毯子,四角都放着火炉,桌边烧着茶水,还有两条厚实的毯子,坐在毯子里,就算敞开的窗子关进冷风来也不觉得冷。 等人送上一些酒菜吃食,皇甫云华摆摆手让人都退下去,宽敞的船舱里只剩下他与穆子怀两人。 自己取了茶叶放在壶里,皇甫云华抬起烧得沸腾的热水烫了一壶茶。抬头见穆子怀站在窗前不动,又笑着喊他。 「还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坐下,待会儿活动就要开始了。」 穆子怀站在敞开作观赏用的窗台前,身后是暖洋洋的热气,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冻得他有些僵。 王爷又喊了他一遍,穆子怀还是转过身将斗篷脱下挂好,钻进暖和的毯子里。 因为王爷已经躺了一会儿,毯子里尤其暖和,果然感觉不到外面寒冷。 再喝了王爷递过来的热茶,穆子怀感觉只浑身都冒着热气,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第81章 湖上亲吻 两人在船上坐了一会儿,湖面渐渐有人穿着冰鞋上来挂上冰灯,照亮了湖面。 天公作美,刚才还颳得勐地风雪渐渐小下来,带着光晕的月亮从云后露出来,雪花越来越小,当第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上冰表演的时候,连稀稀疏疏的碎雪也停了下来。 纤细的身影在湖心站定,奏乐响起,飘逸的舞姿喝着音乐声左右摇摆,脚下的冰鞋运用的十分娴熟,在冰面画着圈,旋转,带动衣裙纷飞,犹如仙人下凡,灵动飘逸。 作为嬉冰宴的开端,这场舞的确让穆子怀惊艷,一直到曲终才缓缓回神。 红衣女子退下去,一群黑衣男子迅速滑行至湖心,穿梭在湖面如鱼嬉水,跃上潜下,好不自在。 冰上滑行的间隙中还摆出各种动作,有金鸡独立,有哪咤闹海、双飞燕和千斤坠,除此之外,还有杂技滑冰,飞叉、耍刀、使棒,接二连三上台。 穆子怀没想到在这寒冬腊月也有这等活动,眼睛定在湖面上怎么也移不开,每每出现一个特技便让他忍不住惊唿。 皇甫云华对于湖面上的表演没有太大兴趣,只要在京城,每年他都会和一群人来观赏,只不过这次身边只有穆子怀一人。 「别光顾着看,吃点东西暖暖身子。」暖炉上温着酒,皇甫云华倒了一杯递给穆子怀。 此时湖面上走来两队人,头上分别带着红色和黄色布条,身上也穿着便于行动的直坠,为首的艺人臂弯里抱着一个褐色的圆形物体。 穆子怀眯着眼睛看了看,脸上霎时间放出光彩,冰上蹴鞠! 古代蹴鞠就在民间普及,更实在清朝发展至鼎盛,更是衍生出了娱乐性质更强的冰上蹴鞠,没想到这个世界没有外国人,很多地方与自己了解的歷史不一样,倒是发展出了冰上蹴鞠。 铜锣敲响,岸上观望的人发出欢唿声,皮质的鞠被一脚踢飞,冰面两端设置了球门,戴红色头巾的人先抢到了球,一边在冰面滑行一边向另一边的球门冲去。 中间不断有黄色头巾的人来阻挡,左右躲闪过几个人之后还是被人截去,一群人唿啦啦又开始往回跑。 穆子怀没有支持的队伍,看也看得起劲儿,眼见球被抢走,不知是该可惜还是赞嘆对方球技好,只得锤了一下桌子,眼睛盯着湖面不放。 皇甫云华前脚刚把酒杯放下,后脚酒杯穆子怀拍了一下,酒杯晃了一下,洒出大半酒水,偏偏罪魁祸首全然没有自觉性,心都放在湖上的两个队伍身上。 取出帕子将桌上的酒渍擦净,皇甫云华重新倒了酒,这次只倒了半杯,以防穆子怀一激动再次打翻。 冰上的蹴鞠进行得如火如荼,红队已经进了一球,此时鞠正在黄队的脚下,人带着球已行至对方门下。 四五个人突然出现挡在那人身前,但黄队运球的人冰上滑行的技术显然炉火纯青,只见他身形一晃,在人隙中穿梭而过,等反应过来时,鞠已进门。 「好!」穆子怀抓着盖在腿上的毯子,情不自禁跟着其他人一同喊了一声。 还好皇甫云华已经有了准备,这才没被他突然如其来的一声吼吓着,还是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就没,见没有洒,便放心的移开了视线落到穆子怀的侧脸上。 穆子怀看球,皇甫云华看他。 看来这次带他出来是个不多的决定。皇甫云华看着他发亮的侧颜暗暗心想,乌黑的眼睛仿佛放着光,身体微微前倾,清秀的五官时而遗憾,时而兴奋,有时候又夹杂着渴望和希冀。 比蹴鞠好看多了。 浅酌一口杯中温热的清酒,皇甫云华感觉一股热气从肚子里向身体四处见见蔓延,又在脐下三寸的地方汇聚。 皇甫云华身体僵了一下,感觉毯子下面的那个地方不受控制的发生了变化。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用喝酒的动作悄悄看了穆子怀一眼,见他注意力全在湖面上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142页 动了动毯子,把下身的变化盖住,皇甫云华感觉自己这样有些做贼心虚,等做完这一切又觉得好笑。为了防止事情再次发生,只好把注意力强制放到湖面的蹴鞠上。 此时离结束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蹴鞠更是进展到白热化。皇甫云华一时也有些看得着迷,等最后一球入门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穆子怀更是从席上站了起来,脸激动得发红,眼睛亮得惊人,皇甫云华心湖一盪,随即又暗道不好,毯子下的双腿动了动。 对面湖岸上的人同时发出欢唿,传到船仓里,让穆子怀心情激动难抑,握了握拳。 「王爷!」喊了一声,却又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只是向找个人分享此时此刻的喜悦。 皇甫云华勾起唇,笑得温柔。「坐下。」 穆子怀犹豫了片刻,激动的一屁股坐下来,胸口微微起伏,端起桌上的半杯酒水,仰头饮尽,感觉满腔的激动难以抒发。 皇甫云华盯着穆子怀的脸根本移不开分毫,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却又有些空空的,需要做点什么才能满足。 「穆子怀。」 「什么......」 眼前的景象一花,穆子怀还没看清就被扑倒在地,身后是软软的垫子,前面,王爷正压在他身上,双手拄在耳边,脸贴的很近,嘴唇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穆子怀呆了呆,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脑袋中一段浆煳,甚至还在迟钝的惋惜着红队的最后一球为什么没有踢进去。 皇甫云华紧紧贴着穆子怀的双唇,见他没有反应,便大胆的舔了舔,将他因为激动而有些干燥的唇瓣湿润,灵活的舌尖撬开唇齿探了进去。 温柔的含住对方同样迟钝舌尖,舔了一下,引来细小的反应。皇甫云华微微一笑,越发得寸进尺,一点一点舔吻着穆子怀,带来微微的酥麻快\感。 穆子怀感觉探进嘴里的东西带着微微的酒气,温柔的亲吻着自己很是舒服,身体先于思维回舔了一下,换来对方更加急切的深入亲吻。 皇甫云华细细的舔吻着穆子怀的唇瓣,温柔的动作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 直到窗外出来一声巨响,穆子怀迟钝的思维终于回神,此时脸已经因为憋气而涨得通红,眼中带上了水雾。 勐地抬手推开身上的王爷,皇甫云华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倒退了一步。 皇甫云华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抬头看着穆子怀被吮吻得鲜红的唇瓣,感觉心里一阵悸动,却没有上前,只是看着他。 窗外一阵寒风吹来,吹散了船舱内的温暖,穆子怀感觉颈间一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敞开大半,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 「是嬉冰最后的节目,烟花。」皇甫云华坐直了身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望向窗外半空中七彩的花火。 穆子怀偏头看去,果然看到大半边天空都被大大小小的烟花占满,绽开又落下,映得地面一片火光。 「啊......」 穆子怀低低应了一声,看到王爷微微仰着的脸上也映上了火光。慢慢将敞开的衣襟合上,穆子怀坐回桌后,桌上刚才喝空的酒杯又被倒上了酒,端起来想也不想也喝干净。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穆子怀小心翼翼的坐着,与王爷之间的距离也远了一些。 烟火绽放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各怀心事,无语以对,不约而同的把注意力都放在漫空的烟火上。 直到最后一屡烟缓缓落下。 「走吧。已经结束了。」皇甫云华站起来,拍了拍微皱的衣摆。 穆子怀连忙站起来,碰到矮桌,桌面的酒杯晃了一下,显得有些慌张,又跟着王爷走到门口。 门口的小厮正拿着两件连帽斗篷候着,满脸笑意的看着两人出来。虽然气氛感觉有些不对劲,还是开口:「王爷,可还满意?」 皇甫云华接过一件斗篷,低低开口:「明日去王府取银子。」转身把斗篷披在穆子怀身上。 穆子怀刚想推拒,却被不容拒绝的按住肩头系好带子,连帽子也被王爷顺手帮他戴好。穆子怀想了想,最后还是道了谢。「谢王爷。」 皇甫云华喉咙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自己又穿上斗篷,跟着领路的小厮往外走。 对面的湖岸边的狂欢还未散去,来来往往的人踩上湖面开始嬉戏,欢乐声更发大了。穆子怀跟在王爷身后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把欢笑声阻挡在外。 皇甫云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冲车外的清义喊:「回府。」 驾车的清义应了一声,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马车缓缓驶里河岸。 庆祝寒冬过去的嬉冰狂欢就此落下帷幕,第二天,人们将开始迎接春天的到来。 深宫之内,同样也举行着嬉冰游乐,御花园的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表演过后,光成皇帝看着座下五个子女。 「近日宫内,确实冷清了些。」光成皇帝看着闭口不言的妃嫔皇嗣,不由有些感嘆。 皇后脸上带着温婉的笑,身前的酒菜一点没动过。「皇上觉得冷清了就多办些宴席,这宫里就是要人多才会热闹。」 光成皇帝点点头,「以前岚贵妃在的时候,还没感觉这么安静,现在怎么感觉冷清了呢。」 皇后表情有一瞬间扭曲,马上又恢復笑颜。「妹妹人死不能復生,皇上应该看开些。」 第143页 「唉。」光成皇帝嘆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下座的太子身上,见他唯唯诺诺的低着头,连抬头都不敢,顿时一阵不满。 「宏光。」 「啊?」太子皇甫宏光一时愣神,听见有人叫他勐地抬头,看到皇上才连忙站起来,膝盖撞到桌子,发出一阵声响。「父皇,有何事?」 光成皇帝见他如此,心中更是不如意,扭过头不看他。「你身为太子,理应处变不惊,泰然处之才对,如何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皇甫宏光面色一慌,连忙拱手认罪。「父皇恕罪。」 光成皇帝还是不看他,只是摆摆手。「回去重新将《礼记》抄一遍。」 「是。」低声应下,皇甫宏光心里舒了一口气。 光成皇帝感觉心中气闷,站起身来,「今天都散了吧。」说完转身走出上席,宫女提着宫灯脸上上前引路,几个太监紧随其后,相送而去。 剩下的妃嫔都陆陆续续散去,二皇子皇甫仁浩看了一眼皇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相继离开。 皇甫仁浩出了御花园走了一段路,又命宫女太监都先回去,自己一个人提着宫灯转了个方向,昏黄的灯光一路弯弯绕绕,过了几个宫殿,最后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中早有人在等候,见二皇子来了接过他手中的宫灯,让他进门后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第82章 阳春三月 阳春三月,岸边的柳条抽出新枝,在微风下轻轻摇曳。 穆子怀没有时间停下来欣赏,疾步沿着湖岸走过,离王府尚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被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叫住。 「穆大人。」 黄昏时分,湖边的人不多,离这边都有些距离,但穆子怀还是有些警惕的停下了步子,四下看了看,嘆了口气,带着身后的人走进僻静的小巷里。 「穆大人,求你救救王爷吧。」 越碧一身男装跪在地上,头上带着黑色折上巾,黑色深衣下的腹部微微隆起,不仔细看察觉不到。冷清的脸上露出几分焦急和迫切,微微沙哑的声音惹人怜惜。 数日前,当今太子奉命指挥北方赈灾事宜,第二日便将圣旨遗失,被皇上禁足于东宫,到现在已经近五日没有消息。 「圣旨遗失的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四皇下如今身为太子,应该无碍,越姑娘只需静候家中,何来相救?」穆子怀看着她,淡淡说道。 越碧闻言摇摇头,压着声音道:「皇上的圣旨是我亲自收好的,绝不可能丢失,圣旨不是丢了,是被人偷走了想为难王爷。有人已经看不得王爷的东宫之位了。」 穆子怀衣袖中手捏紧,顿了顿,还是说道:「你想多了,如今朝中只剩下皇后一派,按照之前的协议,自然不会为难你们,恐怕是你疏忽。」 「穆大人。」越碧低着头不愿起来,「当初定下的约定,当真会实现?到时候保王爷周全,逍遥一生?」 穆子怀抿抿嘴,一时竟然不敢保证,这个约定本来就是为了剷除朝中异党的,至于之后的事情,当初王爷并未保证。 「就算如此,你来求我又有何用?我一介五品闲官,宫中之事怎么管的了?」 「穆大人管不了,但是王爷能,皇后娘娘能。」越碧一口咬定,额头在地面撞了一下,磕出不小的声响。 「越姑娘何必如此。」穆子怀皱起眉,看着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下跪,偏偏她提出的要求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如果穆大人不帮王爷,王爷恐怕就出不来了,那越碧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义。」越碧说完后有一丝迟疑,手不自觉的放在腹部,冷清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转瞬又消失。 穆子怀看着她的动作一阵不忍,伸手要现将她扶起来。「越姑娘还是先起来吧,你说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我何等何能,能让皇后娘娘改变心意。」 越碧摇摇头,跪着后退两步避开穆子怀的手。「越碧只求救王爷一名,别无他求。」 穆子怀气恼,怀着身孕还长跪在地,就算她身体好也会承受不住。「你只记着你家王爷,就不看看你自己?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只要王爷平安,就算是骨肉也可以捨弃?」 越碧顿了顿,竟然轻轻点了点头。「是。」 穆子怀勐地吸一口气,没想到越碧会说出这种话。 「若不是王爷,越碧可能早就死在东三街的死巷里,越碧的性命本来就是王爷救的,只要王爷平安,越碧死不足惜。」 「越姑娘!」穆子怀惊唿,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另一只手还放在腹部轻轻抚摸,顿时又泄了气。 「越姑娘你先起来吧,四皇子的事我会想想办法,你回去以后休息,不用担心。」 「多谢穆大人!多谢穆先生!越碧愿穷尽一生报答穆先生的恩情。」越碧抬起头,脸上染上了喜悦,激动地在地上磕了几下头,连连道谢。 穆子怀闭上眼睛不看她,轻声道:「我只是答应你帮你想办法,若是最后四皇子难逃厄运,我也无能为力。」 「穆先生愿意帮忙,越碧已经感激不尽。」越碧又磕了一下头,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穆子怀嘆了一口气,将她扶起来。不知道四皇子那里来的福气,有此女子为他如此,让人艷羡。 越碧站起来,口中还在连连道谢。 第144页 「四皇子可曾与你说过母妃清妃为人如何?」 「王爷很少提及母妃,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进过宫,也没有什么交集,穆先生是想求助清妃?」越碧站定,一边回答一边猜测道。 穆子怀摇摇头,沉思道:「不是求助,而是联合。」说罢又让越碧先回去,「嘴角你不要再回王府了,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住下,到时候听我消息。」 越碧点点头,出了小巷子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低着头迅速离开。 穆子怀深吸了一口气,将心绪平静下来,这才缓缓抬步走了出去。离小巷子百丈就是敏清王府,穆子怀走进去,与守门的小厮点头示意。 王妃正坐在前厅,穆子怀行了礼准备离去,却被她叫住,喊进前厅一道闲聊。 「今日我去了湖边的船上赏景,如今春日正好,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时机。」王妃唤人端上茶水和点心,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穆子怀点点头,心中却想着如何才能帮到四皇子,有些心不在焉。 「那商家还说等过一段时间湖上的荷叶长开了,荷花冒出来才是最美的时候,到时候可以同人一起欣赏,晚上饮酒是最好的了。」王妃继续说着,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自顾自说道。 穆子怀还是没有反应,王妃也不管他,继续说着。 「听说,去年湖上嬉冰的时候,王爷就同穆先生一道在船上赏景,羡煞旁人。」 茶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穆子怀只听到王妃说王爷同他出去赏景,已经是起了一丝惊慌。连忙回神道:「那日颳了风雪,我回来的时候坐了王爷的马车,这才去了湖边,是子怀打扰了王爷的兴致了。」 王妃笑着点点头,并未反驳,反而起了别话。「一直听说府内有一名王爷宠幸的男宠住在清丽院,之前一直没有时间去探访,不知穆先生何时能给我引荐?」 穆子怀顿时一阵口感,端起茶水大口饮了,缓了一口气,才开口:「空青公子不常出门,王妃找人传唤便可,让子怀引荐实在有些惶恐了。」 「算了,不如下次我亲自探访吧。」王妃坦然道,对着穆子怀笑了一下,心里却暗暗提了一口气。 自成婚一来,王爷从未踏入过婚房,更是能避开她就避开她。这段时间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换得王爷的注意,徐彩彩在心里苦笑,别人只知王妃表面的光鲜,却不知道她日日独守空闺,难觅郎君。 今日皇后娘娘召见入宫,提及为何还未有身孕,她只能含煳其辞推脱,虽然皇后没有面上还算和善,但心中的不满她还是知道的。 皇后急求子嗣,王爷几日都见不到身影,更别提踏入房中,何来的身孕? 「王妃,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退下了。」穆子怀坐如针毡,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开口告退。 徐彩彩点点头,看着穆子怀行礼之后离开,脸上的笑容终于还是挂不住垮下来。 早就听说敏清王爷放荡不羁,纨绔无为,更是有断袖之癖,沉迷男色,如今看来确实属实,只是可笑自己堂堂王妃,竟然还不如一个男宠。 近几日不能再入宫了。 徐彩彩暗暗下了决定,喊着两名随身丫鬟离开前厅。 ☆、第83章 相互联合 太子已经在东宫之内足足待了十天,禁足,不准任何人探望,里外的信件也都被禁止。皇上向来喜怒无常,看来这次是真的怒了。 宫内的人也都是些人精,这才过了短短十日,清妃所住的宫殿早已和之前有所不同,当初听闻册封太子时候门庭若市,门槛都险些被踩坏,如今一招冷落,随即便门可罗雀,冷清凄凉。 清妃本来也只是一名宫女,要不是好运气被皇上酒后临幸,也不会飞上枝头,如今以为攀上了高枝,可是土鸡终究只是土鸡,竟然还妄想成为凤凰。 这样的话已经开始在宫女太监之中悄悄流传,这些在宫内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全都是人精,树倒猢狲散,哪有永久的忠臣和拥护。 穆子怀回绝了小太监的好意,从户部出来后自己寻了小道朝清妃所住的绮丽宫而去。 位于后宫西南角的冷清院落,短短几天之内经歷了极致的奢华又回到如今的冷清,穆子怀敲了敲偏门,没有人应,门没有锁伸手一推便推开了。 偏门内是绮丽宫的后院,满园的花开得热闹,地上落了树叶和枯萎的花瓣没有人搭理,有些极致绚烂之后的颓靡。 沿着小路向前走了一段路,竟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果然和自己所想的一样,不过还倒是方便了他,不必担心引起其他麻烦。 刚从后院里出来,本来应该十分安静的院落里传来轻微的歌声,在清晨听来十分清爽。 穆子怀循着歌声向前,绕过几个房间,看到前院的小亭里站着一个蓝衣倩影,歌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宫中除了皇上醉酒临幸清妃之外还有一个传闻,当初皇上独自赏月醉酒,命人去叫岚贵妃前来,谁知去传唤的小太监却久久不回,皇上等得烦了,便让在场的宫女每人唱一曲解闷,清妃当时正是在场的宫女之一。 月光下清妃拂袖而歌,因羞怯而微微低着头,红着脸低声吟唱,过了一会儿,就连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夜莺也跟着鸣叫起来,皇上惊为天人,当晚便临幸了还是宫女的清妃,第二日更是被直接册封为妃子。 第145页 只是之后传闻清妃不懂取悦讨好之事而被皇上冷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开口唱歌,皇上渐渐便不去过夜了,清妃所住的绮丽宫也变得萧索。 之后再过了几个月,清妃便悄然诞下皇子,众人本来以为清妃会母凭子贵因此重新復宠,没想到四皇子生性懦弱无能,清妃对皇上也不假颜色,过不了几年这对母子便被所有人彻底忘到了脑后。 亭中的人还在低声吟唱,没有歌词,只是单纯的哼唱,低低的嗓音听起来很舒服,四周都没有人,穆子怀没有上前打扰,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清妃低低的唱着,宽大的袖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仿佛一阵风就会将她吹走。 唱着唱着,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的,渐渐演变成啜泣,夹杂在歌声中,最后感觉不再吟唱,只是垂首开始哭泣。 穆子怀站在亭外不知该不该上前,想了又想,还是等清妃哭泣的声音渐渐变小,才开口。 「清妃娘娘。」 清妃显然没有想到身后有人,这几天能走的人都走了,她也落得清静,身边唯一一个随身丫鬟也被她送出了宫去照顾越姑娘,这绮丽宫中本该一个人都没有,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那人看上去十分年轻,身上穿着五品官员的湛蓝色深衣,实在没有见过。是迟钝没有看清帝心的新官?还是来乘机冷嘲热讽? 「翰林院副院士穆子怀,受越碧姑娘之託特来探访清妃娘娘。」穆子怀拱手行礼,一字一句说道。 清妃听到是越碧请来的,心中思索一番,抬手擦尽眼角的泪花。「穆大人随我进来谈吧。」 穆子怀又一行礼,等清妃从小亭中走出来,小步移向后面的厅堂,才缓缓起身跟上。 「你说你是越碧请来的可有什么证据?」清妃坐在上座,脸上已无之前哭泣时候的样子,只是一派淡然冷清。 穆子怀摇摇头,目及厅堂所有,除了清妃一人再无其他人。「越碧姑娘已经在城中安置妥当,求我救太子一命,不知清妃娘娘可有什么办法?」 清妃仔细将穆子怀看了看,见他表情坦荡,镇定自如,越碧与太子之事知道的人很少,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自称是越碧请来的,可是她从不知道一向少言的越碧还认识这样的人,更是能为了她而做出这等掉脑袋的事。顿时疑心大起,脸上的表情也冷下来,开口发逐客令。 「穆大人恐怕找错人了,太子平安无事,无需大人挂念。」 穆子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好道:「越姑娘求我的时候曾说过,为了救太子,就算是她的性命,就算是她腹中的孩儿也可以捨去,到时候哦清妃娘娘失去的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儿子了。」 清妃一震,她竟不知道越碧心中这么想,她派人去照顾她就是为了防止她做傻事,没想到她竟然还存着这种心思。 而越碧怀有太子之子,这件事就算随身丫鬟她也没有告诉...... 「既然如此,穆大人可有什么良计?」 穆子怀摇摇头,「未有。」又接着说道:「如今太子已经十日未出宫,就算是有人想给太子定罪也找不到时机,不如先做好准备,到时候若是真出了事也好做准备。」 「当初宏光和我说皇后娘娘不会怪罪于他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问题,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如今皇后,二皇子与五皇子三人独掌朝野,就算我想救宏光,又如何救得?」清妃说到这里,又微微垂下头,眉间刚刚才退去的酸意又冒出来。 穆子怀听到清妃提及王爷顿时有些心虚,动了动身子。「据我所知,太子殿下自成年后出了宫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清妃娘娘愿意为了太子殿下放手一搏?」 此话让清妃微微一愣,又缓缓笑起来。「若我不爱惜自己的孩子,当初又怎么会饮下皇后给的毒酒,自此一生不能唱歌。」 穆子怀一惊,怪不得清妃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唱过歌,刚才也只是低声哼唱,原来是喝了毒酒导致喉咙不能唱歌,而下个逼迫清妃喝毒的人竟然就是皇后娘娘。 如此看来,清妃娘娘也并非如表面上那般淡泊不谙世事。能在皇后娘娘的手下活过来,还能生下一名皇子,二十几年来母子平安,这并非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穆子怀忍不住在心里吸了一口气,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也许当初失宠于皇上,也是清妃有意为之的,为了成功生下四皇子,之后四皇子能顺利长大也恐怕也是费劲了心思,忍下心让四皇子出宫封王,近十年不相见。如若是真,这份气魄,也足以让穆子怀心生敬意。 「清妃娘娘,太子之事需谨慎处理,稍一疏忽就会酿成大错,此时只有你我知道,不可告诉别人。」 「我知道。」清妃点点头道,果然胆识过人。 「日后若是有什么消息,我会告知娘娘,还请娘娘放心。」此地不能久留,穆子怀说完便站起来告辞。 清妃也站起身来,对于这个突然其他表示要帮忙的人,她心中虽然还有些不信任,但如今箭在弦上,自己和太子犹如笼中鸟兽,就算是一根不牢固的稻草,也能起到救命的作用。 「穆大人的恩情,我感激不尽。」。 说着,清妃弯膝便要跪下,穆子怀连忙拉住她。「清妃娘娘快起来,我能不能帮到你们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有私心,受不得如此大礼。」 第146页 清妃被穆子怀拉着,只好转而福了福身,心情激动再次道谢。「多谢穆大人。」 穆子怀不再多言,沿着来时的路匆匆离开绮丽宫。 遗失圣旨之事在太子被禁足半月之后悄然落幕,但离开的拥护却不再回来,太子所住的东宫和清妃所住的绮丽宫还是那么冷清,但两母子似乎都不觉冷落,自顾自的守在宫内,毫无作为。 这日穆子怀刚从越碧派来的人口中得了消息,说是人已经安稳下来,还找到了日后隐居的地方。穆子怀这几人也还无计策,只能让那人先回去。 传口信的人刚走,一大早就接到皇后娘娘召见的王爷和王妃两人也刚刚从宫中回来,两人一前一后踏进王府,王爷在前,王妃跟在后面。 皇甫云华一进门看到穆子怀就站在院子中心,开口叫住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子怀,待会儿去我卧房。」 穆子怀还在担心那个送消息的人有没有被发现,勐地被王爷叫住,愣愣的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应是。 皇甫云华才说完,大步流星穿过穆子怀,等也不等身后的王妃,直接去了后院。 徐彩彩自从宫中出来心就乱作一团,之后皇后娘娘单独同她说的话让她有些心惊,无法推脱还是不得不应下来。 王妃华贵的衣服下,徐彩彩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直藏在手中的东西已经被汗水浸湿,那种事情,只要稍微一想,背上就出了一层汗。 下了马车,徐彩彩还有些心不在焉,心里的念头正在左右摆动,让她无所适从,连王爷抛下她自行下了马车都没有察觉。 内心挣扎着走进了王府,去被王爷的话瞬间将散乱的心绪拉回。 抬头一看,王爷正在让常住府中的官员穆子怀去他的卧房,更让她在意的是,王爷自称「我」,而并非本王。 王爷对于府内的男宠如此,自己又算什么? 徐彩彩捏紧拳头,手中的东西在掌心硌出一个红印。 「参见王妃。」 穆子怀拱手行礼,徐彩彩看也不看他,径直走过,华服下得背嵴挺得笔直,脸上戴上了一丝决绝。 穆子怀又碰了一个冷脸,顿时有些奇怪,想起刚才王爷的话,又向青竹园走去。 ☆、第84章 巫蛊之术 皇甫云华早上接到口讯的时候就感觉皇后应该有了什么计划,果然一到坤宁宫就被告知太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为了防止日后养虎为患,应当尽早剷除。 而为了不脏了自己的手,皇后与二皇兄已经与还在禁足的大皇子得了联繫,准备以二人之力将太子皇甫宏光剷除。 「王爷可知道太后娘娘要怎么做?」穆子怀听王爷说完,微微皱起眉问道,心里有些担心。 「后宫最忌巫蛊,降头之术,因为一个巫蛊娃娃而惨死的人不在少数,母后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东西,人也找好了,到时候只需放在东宫之内便可。」见穆子怀依旧眉头紧锁,又继续道:「到时候便是宫内的事,我们无需出门,只静观其变。」 穆子怀点点头,心里却一点没有放下。看来必须尽快想出一个办法救太子,三天的时间,不知他能否逃过这一劫。 「大皇子怎么会答应与皇后娘娘联手?如今距离他禁足令解除尚还有一年之久,应当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凭大皇子的心性,怎会不知道皇后娘娘在利用他?」任丹枫想了很久,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皇甫云华摇摇头,这一点他也想不通,不过等大皇子出来,也是一年之后的事了,那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算他真有什么计划,之前支持大皇子的党羽也清除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些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不足为惧。」 第二天,穆子怀去翰林院之前给越碧送去了消息,让她将东西都准备好,三天后的晚上连夜离开京城。 去年的大小事宜前段时间已经编写入册,翰林院这几天尤其清闲,一大早沈厉来打了一声招唿就离开了,子书见和乔际陆续到来,坐在椅子上啄着清茶仿佛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穆子怀心里惦记着太子的事,一整个早上都皱着眉,完全没有头绪。一直到下午,乔际吃了午饭回来,已经泡好茶准备继续打瞌睡,却突然放下茶杯从椅子上勐地弹起来。 穆子怀本来已经摸到了一点思路,被他这么一吓,一下子全散了,不由有些埋怨他。「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乔际摸了摸头,尴尬的笑了笑。「我忘了我还有一本帐簿没有核对。」 子书见喝了一口茶,问道:「是太子东宫的吃穿用度?」 「对。忘了四皇子已经被册封太子入主东宫,吃穿用度也要记录在案了。」乔际一拍脑门,一个勐子扎进一个人的书堆里,翻找着记录的帐簿。 穆子怀听他要入宫,想了想开口道:「我去吧,看你今天太过睏倦,心不在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得罪了太子。」 乔际一听,停下翻书的动作,「你代我去?」 穆子怀点点头,站起身,伸手从书堆的最上面抽出一本厚厚的帐簿。「你休息就是,看你今天的状态,去了恐怕惹太子生气。」 乔际摸头笑了笑,倒是没有推脱,晃回椅子上坐下。「那就麻烦穆副院了,回来了我请你吃饭如何?」 穆子怀没有回应,坐回座位上翻着帐簿上下查阅。 第147页 乔际见他现在没有入宫的意思,不由又开口问他:「副院,你不入宫吗?」 穆子怀摇摇头,这片刻间心中已经大致有了计划,便笑起来。「后天再去也不晚,」 从皇宫回来之后,徐彩彩想了很久,皇后娘娘给的东西一直放在柜子底,对于这种东西,她一向是不耻的,可是如今与王爷成婚将近半年,除了皇后娘娘召见入宫,她几乎没有见过王爷,这半年来与王爷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 其他王妃与王爷相处,难道也是这样的? 徐彩彩一身干练的淡绿色武装,手脚的袖口都用布条绑起来,站在练武台上打了一套拳,刚柔并济,精神奕奕。 一直守在院子门口的随身丫鬟疾步走进来,见王妃正在练武,于是便同另一名站在练武台边的随身丫鬟悄声耳语,说罢两人对视一眼,眼睛里露出惊讶。 传信的丫鬟点了点头,练武台边随身丫鬟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唤住了台上的王妃。「王妃,清丽院的空青公子求见。」 徐彩彩一拳击出,马步扎得稳稳噹噹,虽然心中有些惊讶,但多年来习武的经验还是让她稳下心神,不慌不满的将剩下的拳法打完,收拳落掌,调整唿吸。 「请他进来吧。」 空青穿了一身湛蓝长袍,一头青丝用一枚翠绿色玉簪挽起,随意中又有几分洒脱。 跟着丫鬟进了袭叶院,一边打量着这个位于王府东面的院落,一面与自己住的清丽院比较,除了小了一些,确实没有什么不同。 院子前面有一个崭新的练武台,王妃正站在台下,手里拿着手绢拭汗,两个随身丫鬟站在她身边,连正眼都不看自己。 「草民空青,参见王妃。」拱手抱拳,空青对着王妃行了一礼。 「嗯。」徐彩彩轻轻回应了一声,并不看他,只是将手中的手绢递给丫鬟,吩咐她下去准备热水,完全把空青当成了空气。 空青咬牙,想了想又挤出笑意。「小人一直有事在身,此时才来拜访,还望王妃见谅。」 徐彩彩这才转身仔细打量这名府内总所周知的男宠。清艷的五官确实十分出彩,身形纤细,一身飘飘然似仙,传闻他擅长舞蹈,尤其以《青衫盪》最为卓越,无人能出其右。 「我如今已入府半年,不知空青公子有何事缠身竟忙到现在?」 空青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尽是些繁琐之事,不提也罢。」说完将院落四周看了看,可惜道:「我竟不知王妃住在这种地方,若不是王爷不愿让我搬出清丽院,王妃住在那种地方,才算是没有损了王妃的身份。」 徐彩彩脸色一僵,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空青目光撇到王妃的手上,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王爷此举恐怕也有自己的考量,还请王妃莫要怪罪啊。」 「这是王爷与我的事,真是让空青公子担心了。」徐彩彩咬碎一口牙,却也不得不往肚子里吞,暗自嘲讽道。 空青却不疼不痒,继续笑着说道:「既然住在王府,我自然是关心王爷的。」 徐彩彩气闷不说话,生怕自己一张嘴便破口大骂,只好把目光移到他处,不同他计较。 空青见王妃不理自己,便心中有些得意欲抱拳告退。徐彩彩随便挥了挥手,也不看他,直到人走了一会儿,身边的丫鬟才忿忿不平道:「王妃何必这般让着他,一介男宠还想爬到主子头上?」 徐彩彩没有说话,牙齿咬紧,心中何曾又咽得下这口气。 这时烧水的丫鬟上前禀告水已经烧好了,伺候王妃准备沐浴。 徐彩彩练了武一身汗,若有所思的进了房间,木桶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让丫鬟们伺候着洗浴,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床边的柜子上。 更衣之后,又让丫鬟们梳了髮髻,此时才是申时,一坐在房内,徐彩彩就感觉自己总是忍不住看向柜子,心中更觉烦闷,便让两名随身丫鬟跟着,出了院子去后院散心。 后院湖里的荷叶已经露出尖角,顶出水面,偶尔有蜻蜓立于其上,微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湖心的小红亭里站着几个人,似乎也在观赏景色。 亭子边坐着一个小孩,趴在围栏上低头看着水下的锦鲤,身边的丫鬟上前将他扶着坐好,他便听话的坐着,又对锦鲤十分欢喜,时不时扭头去看。 徐彩彩远远地望着,王府膝下有一三公主过继来的小世子,她也几次见过,不过都只是点头请安,未曾相谈。如今见他想看鲤鱼又我自规矩的样子确实可爱,便生了几分亲近之心,带着丫鬟上前来到亭内。 皇甫睿博写完今天的字,便来到昨日玩耍的小红亭上逗弄小鱼儿,才玩了一会儿,看到有人也进来了小亭内,发现来着是王妃,连忙跳下椅子行礼。 「孩儿参见娘亲。」 徐彩彩将他扶起来,看他玩得鼻尖上冒着汗滴,笑脸也红扑扑的,不由心里高兴。「睿博,你在做什么?」 皇甫睿博坐在徐彩彩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乖巧懂事。「今天的字已经写完了,父亲说写完了字就可以自己玩。」 「哦?你还会写字?」徐彩彩笑道,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恩,父亲今晚检查,我回去继续练字。」皇甫睿博扭了扭头,巧妙的避开徐彩彩的手,从石椅上下来,一边拱手告退:「娘亲,我先告退了。」 第148页 徐彩彩脸色顿时黯淡,又拉着他不让他走。「今晚王爷检查功课?你都会做了吗?」 皇甫睿博点点头,又摇头。「还有一些不会。」 徐彩彩一听顿时来了兴致。「你什么不会?我可以教你。」 皇甫睿博抿了抿嘴,似乎不愿开口,但徐彩彩再一追问,只好开口道:「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彩彩一愣,虽然自己也曾学过诗经,但也是只浅尝辄止,没想到小世子的问题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句话自己在书房里似乎见过。「这句话我在一本书里见过,你随我去一趟,找到了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皇甫睿博略有迟疑,又担心晚上检查功课的时候被父亲责罚,权衡之下只好点头。「多谢娘亲。」 徐彩彩带着皇甫睿博回到袭叶院,让几个丫鬟一起帮忙在书房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本书,便满心欢喜的拉着皇甫睿博去房间坐好。 「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徐彩彩小声念着,一边翻开书本快速寻找。「找到了,意思就是我们要严肃认真的对待自己做的工作,讲信用,不骗人,不奢侈浪费,勤俭节约,要正确的使用官吏,役使老百姓应该在农闲时间。你懂了吗?」 皇甫睿博眨眨眼睛,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双腿前后晃了一下。「懂了。」 徐彩彩摸摸他的头,合上书本,目光从床边的柜子上划过,停了一下,那个可怕的想法又浮上心头。 皇甫睿博见王妃不看她,不想就留,便自己从椅子上下来,抱拳行礼。「既然已经解惑,娘亲,我先告退了。」 「等等。」徐彩彩目光在柜子上移不开,突然开口叫住皇甫睿博。「你说今晚王爷会去给你检查功课?」 ☆、第85章 营救太子 日落时分,昏黄的夕阳挂在京城外平坦宽阔的地平面之上,将半边天和地面也染成黄色。 皇甫云华站在窗前遥望沐浴在夕阳中的宫中高墙,心里有些沉重,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过了今天,太子将会锒铛入狱,不能翻身。 「王爷。」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管家的声音响起。「世子求见。」 皇甫云华将窗户关上,回到桌案后坐好。「让他进来。」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皇甫睿博低着头走进来,管家在门外重新把门关上。 「睿博给父亲大人请安。」皇甫睿博手中拿着一卷书,拱手行礼。 皇甫云华点点头,将他唤过来。「到检查功课的日子了。」 皇甫睿博又弯了弯腰,上前将手中的书卷放到桌案上,垂首等待王爷提问。 「让你写的字都写了吗?」皇甫云华先问道。 皇甫睿博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这几天习的字,递给王爷。 皇甫云华接过来看了看,满意的点头,随即又问道:「之前问你的,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你懂了吗?」 皇甫睿博点点头,一板一眼答道:「为臣子,应尽职尽责,守信不铺张浪费。为君主,应审时度势,用人有道,遣人有时。」 「不错。」皇甫云华满意的笑起来,小世子如今才四岁不到,能将这句话解透应该是得了别人的点拨。「是谁教你的?」 皇甫睿博一吓,没想到会被王爷看穿,头脑一阵发蒙,王妃交代过不要告诉王爷,可是王爷现在提起还该不该瞒。 想了想,还是按王妃之前交代的说道:「睿博查阅了书房,在《君子赋》中找到了出处。」 「是吗?」皇甫云华挑眉,他并不曾记得府中还有这么一本书,目光又落到刚才皇甫睿博放下的书本上。「是这本?」 「是的。」皇甫睿博低着头,小声说道。 皇甫云华看了他一眼,拿起包着蓝色封面的书,果然看到正面写着「君子赋」三个大字。随手翻开看了看,指尖翻动着书页将整本书翻了一遍。「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皇甫睿博一愣,连忙道:「三十二页。」 皇甫云华翻了翻,果然看到了他所说的出处。「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后面是小字的解释。 虽然想不起书房中还有这么一本书,皇甫云华还是贊同的点了点头。「日后遇到难处要自己思考,若是实在找不到答案便去看书,问人解惑是最后一个选择,知道了吗?」 皇甫睿博暗自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是,睿博知道了。」 「好了,没有什么事情就下去吧。」 皇甫睿博行了礼,抬头看王爷还在看那本书没有归还的意思,便收回了要回的心思,虽然王妃让他不要把书留给王爷,但过几天再要回来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徐彩彩坐在铜镜前,现在已经是黄昏,但她刚刚沐浴结束,换上了一身金丝镶边的水红色裙装,一头青丝挽上随云髻,插上珠花挂坠,画眉点唇。 太阳只剩下一条线还留在地面上,徐彩彩对着镜子深唿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血燕窝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身后的随身丫鬟回答道。 「给我。」从丫鬟手中接过托盘,徐彩彩将其他丫鬟都遣走,只剩下两名从娘家跟过来的随身丫鬟。 三人出了袭叶院,穿过花园和走廊,在青竹园门口看到刚刚从里面出来的小世子,两人行礼打了招唿。徐彩彩让两名随身丫鬟留在院外,独自走进了王爷的住所。 第149页 天气有些暗了,王爷的书房里已经点上了烛火,徐彩彩端着炖好的血燕敲响了房门。 「近几日王爷为琐事劳心伤神,妾身特意炖了血燕,给王爷补身子。」 皇甫云华还在翻阅着那本《君子赋》,轻轻拉了拉领口,现在还是早春,怎么热得这么快?抬手让点完蜡烛的管家去将窗户打开,又听到王妃的声音,更是感觉一阵烦躁,将书随手放进身后的柜子上,皱起了眉。 「进来吧。」 徐彩彩低低应了一声,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王爷正坐在桌案后,低着头,手指捏着眉心,老管家打开了窗户,用木棍固定好。 将血燕放在桌子上,徐彩彩低着头,瞥了一眼王爷微微有些凌乱的领口,几天前皇后娘娘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这是西域来的特质药粉,只要皮肤碰到一点,除了行鱼水之欢别无解法。听说皇上已经开始拟撤职领侍卫内大臣的诏书,你要想家族不落,生下子嗣是最好的办法。」 徐彩彩闭了闭眼睛,把微微颤抖的手指藏到身后,目光在书案上转了一圈,又放心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小世子很听话,书也被他带走了。 「王爷先把血燕喝了吧。」端起瓷碗,徐彩彩凑到王爷身前。 皇甫云华眉头紧锁,随着徐彩彩的接近,感觉身体更热了。不耐烦的伸手将她推开,抬手拉了拉领口。 徐彩彩被推开,险些没有站稳,咬紧牙,为了家族兴旺,脸上再次堆起笑容凑上去,直接拿去汤匙勺了血燕。「听丫鬟说王爷今天没有吃完饭,还是吃一些补补身子吧。」 皇甫云华斜着身子避了避,被徐彩彩碰到的手臂烫得像要烧起来,一股热流顺着接触的地方向下面汇聚。 异常热情的徐彩彩越发挤过来,皇甫云华感觉浑身都热起来,下面更是慢慢起了反应。 这种感觉......被下药了! 一意识到这点,皇甫云华反手将徐彩彩毫不客气的推开,装着血燕的碗被打翻,徐彩彩跌倒在地,还想要爬起来。 皇甫云华看着地上特意打扮了的徐彩彩眼睛里像是要冒火,烧着他全身,被挡在书案后的地方更是竖了起来。 「是你!」皇甫云华瞪大了眼睛,看着徐彩彩的目光像是随时会冲上去将她撕了。手掌捏在桌角忍了又忍,「给我滚出去!以后别再踏入青竹园一步!」 徐彩彩还趴在地上,被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不行!最重要的一步还没有完成,怎么能被他发现!她从地上爬起来,将几十年来的矜持都抛开,冲上去抱住震怒中的王爷。 「王爷!王爷!我是你的妻子!我可以的!」 手臂像炭火一样炙热,隔着几层衣服,皇甫云华还是能感觉到徐彩彩柔软的胸部贴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撩起一阵热浪。 咔! 捏着桌角的手用力掰了一下,将梨花木桌角硬生生掰下来。 皇甫云华眼睛等得像铜铃,抬起手就要将手中的桌角王徐彩彩身上砸去。 徐彩彩眼泪婆娑,水亮的眼睛里露出不甘。皇甫云华手臂震了一下,将她弹开,退了两步站在墙角。 「管家,给我把她拖出去!」 李管家在王府几十年,现在的情形也让他有些惊慌,王爷一下令,震了一下连忙上前拉住还准备逼近王爷的王妃。 「王妃,今儿还是先回去。」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王妃往外走,管家年过半百,怎么拉得过练武之身的徐彩彩。 见管家竟然抵不过他,皇甫云华不敢靠近,生怕到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立即高声对窗外喊道:「来人啊,把王妃押送回袭叶院关起来!」 话音才落,三名身穿黑衣的侍卫破门而去,拖起还在和管家纠缠的王妃,三人合力,将她锁得死紧,迅速离开。 只在转瞬之间,房间内只剩下王爷和管家两人。李管家看着王爷脸色发红,扶着椅子坐下,地上一片狼藉,桌案上也凌乱不堪。 「王爷,老奴马上叫人进来收拾。」 「不用。」皇甫云华低着头,唿出一口热气,手臂克制的卡在椅子上,下面又烫又疼,多忍耐一秒都是对他神经的摧残。 他抬起通红的双眼,瞪着李管家,瞳孔中有风暴在撕扯。「去青莲居叫几个人过来。」 李管家一愣,再仔细看看王爷的样子,猜出了原委顿时恐慌起来。「王爷!王爷!空青公子就在府里......」 「去青莲居!」皇甫云华低吼一声,椅子被他撞击得发出巨响。 「是!是!我马上去!」李管家快步跑出书房,又将关好。脸上露出急切,一边叫人备马车,一边往外走。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时候,穆子怀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换上一身深蓝色直坠,拿上宫牌再次确认了一遍,狠吸了一口气走出毅香园。 才走到花园,就看到一群人疾走而过,年至花甲的老管家也走得飞快,一脸严肃和担心跟在后面。 路过穆子怀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穆子怀连忙拉住他。「管家,怎么了?你们忙着要去做什么?」 李管家抬头看了穆子怀一眼,脸上已经带上了愁容。「是王爷,王爷出事了!」 此时一个小厮上前说马车准备好了,老管家甩开穆子怀,说完不等他再问,叫着那小厮一路向外走去。 第150页 穆子怀看着一群人跟在管家身后离去,一头雾水,转身看了看花园另一边的青竹园。 反正还有些时间,去看看吧。 ☆、第86章 矛盾激化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青竹园里没有半点烛光,房间的门紧锁着,穆子怀推开门,吱呀一声,在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爷?」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漆黑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一下一下清晰的喘息声。 「王爷?是你吗?」 放轻步子走进去,穆子怀朝着喘息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吱一声,身后的门却被人勐地关上。 穆子怀一颗心高高提起,转过身看去,还没看清是谁关的门就被猝不及防撞了一下。 「是谁?」穆子怀厉声问道,伸手碰到一片滚烫的光/裸胸口,腰也被人紧紧环住,勒得很紧。 耳边有人吹了一口热气,「啧,来得挺快。」 「王爷?」辨析出王爷的声音,穆子怀放下心来,伸手推他却感觉对方像一个巨大的火炉。想起刚才老管家慌张的样子,难道是病了? 皇甫云华上身的衣服早就抵抗不住药效,被他脱\光,大脑已经被折磨得有些混乱,没想到这个小倌还和他玩欲绝换休这套,顿时有些不满。抱着他向后压着走了几步,再一推,两人双双倒在书房的软榻上。 那小倌竟然还想反抗,皇甫云华压着他,一边腾出手胡乱扒着他身上的衣服,没想到刚伸出手就被狠狠咬了一口,皇甫云华深吸了一口气,反手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 「给我趴好!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穆子怀跌回软榻上,满心满脑都是震惊,竟然一时间忘了反应。就连身上的衣服被人撕扯开也没有发现,直到胸口接触到一阵滚烫的皮肤才烫着一样惊醒。 脆弱的颈间被咬住,仿佛自己稍作挣扎就会被咬穿。裤子被强行脱下来扔到一边,穆子怀推了推身上的人却如蚍蜉撼树,一咬牙抬脚踢了几下被轻易化解,最后双腿也被牢牢固定。 胸口被胡乱舔吻着,尤其是两点红珠被咬得红肿,穆子怀动了动手脚却挣脱不开。「皇甫云华!你特么快给我放开!我不是你那些男宠!你听到了没有!快放开我!」 可是身上的人充耳不闻,手掌已经从胸口往下滑,握住了男人最重要的一处。 穆子怀发狂一样挣扎起来,一时竟然真让他踢开了皇甫云华。但还没等他爬起来对方又扑了上来,这次还带了几根布条,为了防止穆子怀逃跑,将他牢牢绑起来。 扯不开手上的束缚,穆子怀凑上前用牙咬,艰难的撕扯着,下面却被插进一个火烫的东西。 「啊......」身体被撕裂的疼痛让穆子怀发出一声叫喊,对方完全不为所动,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前后运动。 每动一下都让穆子怀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再到破口咒骂,失声痛哭,最后变成无知无觉的承受。 手上的布条已经被松开,可是穆子怀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身上已经毫无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甫云华渐渐没了动静,趴在软榻上动也不动。穆子怀在黑暗中呆呆的看着一个点,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任何动作,挣扎着做起来。 肌肉拉伸牵扯到撕裂的伤口,穆子怀闷哼一声,惊恐的看了一眼身边睡去的皇甫云华,生怕把他吵醒自己再次受折磨。 好在他只是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额头上挂着冷汗,穆子怀穿上了里衣,踉跄着走到书桌边,从书本夹层中找到之前王爷藏的匕首,又扶着椅子来到软榻边。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软榻上,皇甫云华又翻了一个身,月光照在他菱角分明的脸上,和刚才的魔鬼简直就是两个人。 伤口又抽痛了一下,穆子怀弯下了腰,握紧手中的匕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一个这样的下场,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被这个人,以这样的方式。 水润的眼睛带着血丝,穆子怀看着皇甫云华的目光变得冷漠,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里失去七彩的颜色,却被另一种尖利的锋芒代替,同样光彩夺目。 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穆子怀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清义被管家吩咐去把请来的两名小倌送回去,还在疑惑为什么刚把人叫来又送回去,管家只是吩咐他不要出去乱嚼舌根,他也只好将人送回去。才回到王府没过一会儿,就看到穆先生摇摇晃晃走进花园里。 「穆先生,您怎么还在府里?」清义迎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穆子怀,见他面无血色,唇色发白,额头上挂着冷汗,连忙问道:「您不是说有要事入宫了吗?」 穆子怀恍惚的眼睛渐渐回神,想起宫中太子这头困于笼中的羔羊,强行打起精神。「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清义听穆子怀声音虚浮无力,顿时又是一阵担心,想起之前先生叮嘱过今晚有要事要入宫,只好回道:「已经亥时三刻了。」 穆子怀伸手摸了摸腰间,松了一口气。还好,腰牌还在。 「给我备一顶小轿,我有工事要入宫一趟,快些,要到宫禁了。」 清义点点头,见穆子怀实在紧急,便连忙道:「先生,坐马车可以吗?就在门口。」 穆子怀皱了皱眉,撕裂的伤口就算不动也在隐隐作痛。「行!」 第151页 清义没有看出他的顾忌,连忙带着穆子怀出了王府,刚才送小倌回去的马车还停在门口。 「先生快上车吧,小人送你过去。」 穆子怀咬着牙踩着小椅子上了马车,中途身子歪了一下险些跌倒,好不容易上了马车也不敢坐下,只是扶着小椅子跪坐着。 想了又想,还是叫住了正准备打鞭子清义:「清义,你驾车慢......算了,还是快些吧,时间来不及了。」 「好嘞。」车外清义声音响亮的回答了一声,抽动手中的马鞭,马匹踢了两下后腿,奔跑起来。 穆子怀一个不稳摔倒,颠簸中伤口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冷汗再次额头沾湿,脸色更是白得害怕。 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穆子怀抓紧轿中的小桌子,尽量让身体保持不动,可是效果甚微,疼痛一波一波袭来,撕扯着他的意识。 过了很久,马车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最后完全停下来,清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先生,到了。」 穆子怀深吸了几口气,等疼痛暂时缓过去,扶着门站起来,歪着身子艰难的下了车。 宫门还没有关上,守卫正站在门口。 穆子怀整理了一下衣着,让清义把马车驾到偏僻处,只身超宫门走去。 双腿走动间牵动伤口,穆子怀脸抽了一下,竭力保持着笔直的身形。 「我有公事要入宫一趟。」穆子怀将宫牌递给守卫,感觉身体从之前的冰凉变得滚烫起来。 守卫接过宫牌接过看了看,确实是入宫办事的宫牌。「大人,现在马上就到亥时了,到时候关了宫门,出去可就麻烦了。」 「若不是失态紧急,我也不会这个时候入宫,到时候还请再麻烦你们一趟。」穆子怀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道。 守卫没有办法,对方宫牌在身只好放行。「还请大人快些办完。」 穆子怀点点头,这个时间宫门口也没有小太监引人带路,正好他一个人慢慢踱步穿过午门。 夜晚的宫中十分安静,穆子怀按之前的路线,从小路来到太子宫殿的偏门。 太子已经在门内等候,听到门外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有些激动的心跳加快。 「是穆先生吗?」 门外的穆子怀又敲了一下门,偏门被从里面打开,穆子怀小心的走进去。 将太子皇甫宏光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确实如自己吩咐的那样两手空空,还穿着太子的深衣,点点头道:「其他都准备好了吗?」 皇甫宏光还有些害怕,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了,除了母妃派来的心腹丫鬟,其他人都已经遣走了。」 「好,时候差不多了,待会儿你只管往西边的护城河跑,等侍卫追上你,你就当着他们的面跳下去。到时候自然有人在下面接应你,和越碧碰面之后连夜出京城,不要停下来。」穆子怀再一叮嘱。 「嗯。」皇甫宏光点点头,又问:「先生不同我一起?」 穆子怀脸色变了一下,又马上恢復正常。「事情有变,我不和你一起行动,到时候你只管跑就是。」 皇甫宏光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名上了年纪的嬷嬷走到偏门处上前传话。「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已经到前门了。」 皇甫宏光瞳孔微缩,脸上透出几分惊恐,看了看穆子怀又看了看那名老嬷嬷。 「那......那我先走了。」 穆子怀点点头,又叮嘱了一遍。「记住要让侍卫亲眼看见你掉下护城河。」 皇甫宏光点点头,打开偏门,悄声走了出去。 穆子怀紧绷着神经,「嬷嬷,现在你什么也不用管了,只回去清妃娘娘的住处,以后就算问到什么也不要开口,就说一直和清妃娘娘在一起。」 「是。只是四殿下就这么走了,清妃娘娘可怎么办哟?」老嬷嬷看了看门外,有些心疼道。 穆子怀将她拉回来,送出门外,叮嘱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 前院已经传来了微弱的说话声,穆子怀看了看太子离开的方向,还是有些不放心,忍着疼痛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果然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划破夜空。 「是谁?太子殿下怎么在这里?」 ☆、第87章 太子身死 穆子怀眼睛瞠大,跑了两步,看到太子正被人拦在半路上,而拦住他的那个人自己无比熟悉。 定了定心神,穆子怀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喊道:「龙修。」 一边走近一边讲四周看了一圈,还好,只有龙修一个人。 「今天你巡逻?」 龙修看着突然出现的穆子怀,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他这个时候还在宫内,但还是回答道:「这一片我负责巡逻,你怎么还在宫里?」 穆子怀缓步走近,脸上带着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有些公事还没办完。」一边说着一边朝呆愣的太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赶快离开。 皇甫宏光一脚刚迈出去,身后的东宫之内传出来一阵唿喊声。 「太子跑了!快去把太子找出来!」 「是巫蛊!皇后有命,捉拿太子!」 龙修看着穆子怀刚想开口,远处的唿喊声传入耳中,他迅速行动起来,回头将两步远的太子擒住,来回不到一个唿吸间。 第152页 穆子怀眼见太子被擒,慌乱中一把抓住龙修,竟被他带出去几步远,动作撕扯着伤口,疼得他冷汗直流。 「龙修,不要!」 龙修一手擒着太子,另一只手将快要摔倒的穆子怀扶起来,见他满脸汗珠,刚才他是让自己不要抓太子? 「龙修......」穆子怀张了张嘴,身后的痛苦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整个身子都滚烫起来,脸色却白得透明。想了很久却想不出任何理由,穆子怀看着龙修。「你相信我吗?」 龙修看着月光下的穆子怀,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微微汗湿的头髮黏在额头上,乌黑的眼睛里有些血丝,整个人狼狈不堪,却又让他心动。 他张了张嘴,目光移不开。「嗯……」 陈丌是今晚巡逻的侍卫之一,入宫十余年,资质平平,功劳寥寥,但好歹得了一个小分队领头的职务。 五个人的巡逻小队,一晚上一刻不停的围着东宫和周围几个宫殿来回走动。 这里离宫门有一段距离,从午门以内都是最完善的巡逻机制,怎么可能有刺客能深入到这里。 陈丌一边走着,一边开着小差。前面一直安静的东宫之内传来吵闹声,估计又是哪个丫鬟犯了错,不过太子为人软弱,今儿怎么闹得这么大? 带着其余四个人刚准备绕过去,一个老嬷嬷从门里冲出来,差点撞在陈丌身上。 「哎呦,嬷嬷,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就算丫鬟犯了事,现在也夜深了,吵醒各位娘娘就不好了。」 老嬷嬷扶着陈丌的手站起来,一面拍着他的手臂一面着急喊:「皇后娘娘有令,太子施巫蛊妖法,立即将他捉住。」 陈丌愣了一下,十几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等大事,顿时有些慌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老嬷嬷拍了一下脑门。「愣什么呢?快去追!迟了皇后娘娘砍了你的脑袋!」 一听要砍脑袋,陈丌震了一下,让两个侍卫朝一个方向去追,自己带着另外两人朝反方向跑。 跑出百丈远,地上落了一只黑色锦靴,正是太子之物。 三人又奋起直追,跑了一段路,一时间又没了线索。 「站住!」彷徨间,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陈丌听了听,调转了方向。「走!」 跑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声怒喝,陈丌三人更是跑得飞快。 一路沿着声音跑过来,竟然是到了护城河边的看台上。 太子正现在看台边缘,一步步后退。对面闲站着一个人,身穿黑色侍卫服,手中的跨刀已经抽出,与太子对峙着。 「太子,你已经逃不了了,不如束手就擒,请皇上陛下法外开恩。」黑衣侍卫开口说道,又往太子的方向逼近了一步。 「我是被冤枉的,父皇不会再相信我,回去也是死,不如从这里跳下去,还能得个全尸。」太子已经退到边缘,扶着栏杆站到上面。 陈丌吓傻了,抹了一把脸,结结巴巴开口:「太……太子殿下,您先下来,后面可是连通外河的护城河,水势汹涌,掉下去可就起不来了。」 太子站在石柱上晃了晃,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皇后娘……」 话才说到一半,又一群侍卫闻讯赶来,刚听到这里,一侍卫眼中寒光一闪,抬起手中的弓箭,拉弓射箭。 箭矢在空中弯曲跳跃着前进,划破空气发出细小的声音。 龙修目光一凛,几乎同时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要将箭矢拦下。 手指碰了一下箭尾的羽毛,箭身稍稍倾斜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 箭矢继续向前,到了太子身前并没有停下来,噗一声直插入他胸口。 太子皇甫宏光满脸惊恐,脚向后退了一步,身子一歪,从石柱上跌下来,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身体一悬,坠入湍急的河水中。 穆子怀此时正站在帐房之内,最后一名官员还没有离开,穆子怀让他核对了东宫太子的开支用度。 年纪有些大了的官员一脸不情愿的翻出帐簿扔给穆子怀。「偏挑半夜来,你们敢情是不睡觉?」 穆子怀歉意的笑了笑,一边核对,一边道:「之前忘了还有太子这一宫,现在才想起来,要是明天再来就晚了。还请大人见谅。」 老官员哼了一声,坐回桌案后,闭上眼睛刚要打瞌睡,一个官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太子薨了!」 刚要睡着的老官员被他喊了一声又吓得坐起来,瞪着浑浊的双眼。「你胡说什么呢!让人听见治了你的罪!」 那人还喘着气,一面摆手一面道:「太子行巫蛊之术被皇后发现,侍卫追着到护城河边的看台,太子胸口中了一箭,跌进河里,铁定没命了啊!」 穆子怀誊写着记录,后面撕裂的疼痛让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传消息,先还松了口气,又听后面说太子还中了一刀,顿时大惊,手中的毛笔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深宫之内,亥时已过,却突然喧闹起来。宫灯陆续被点亮,一座座宫殿相继有了人声,刚刚入睡的宫女太监又重新换上衣服,快步奔向自己主子的宫殿。 交泰殿内,光成皇帝已经关上了一身明黄色外袍,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皇后携一干宫女嬷嬷走进来,脸上的表情因为愤怒有些微微的扭曲。 第153页 「臣妾探望太子,偶然发现东宫之内藏有此物!」抬手让身后的嬷嬷将托盘中的东西呈上来。 皇帝看着盖得严实的托盘,伸手将锦布掀开,一个黑色缠线的布娃娃出现在眼前,背上写着当今圣上的生辰八字,四肢和胸口扎着金针,脖子上一根钉子穿透而过,闪着寒光。 光成皇帝面色一变,反手直接将托盘打翻在地,还未开口说话就先咳嗽起来。 「咳咳……太子呢?咳咳把他给朕带来!」 皇后看了那个嬷嬷一眼,上前正色道:「皇上,太子此举被臣妾撞破,被侍卫追赶中跌入护城河中,尸骨全无。」 光成皇帝皱起眉,剧烈的咳嗽缓和过去。「将今日巡逻的侍卫叫来。」 过了一会儿,几个侍卫被叫进来,一一跪在地上。 「今天是你们几个巡逻?」将下面的人扫了一眼,看到龙修也在其中,皇帝转头看向他。「龙修,你说。」 「是。」龙修抱了抱拳,开口说道:「微臣在东宫外巡逻,听到皇后娘娘命人捉拿太子便追出去,在护城河边的看台截获太子,劝降未果,其余侍卫赶到,其中一人向太子射出一箭,微臣担心伤了太子,出手相拦,没想到没有拦下箭矢,太子殿下中箭跌落看台。一切都是臣的过错,还请皇上责罚。」 光成皇帝抿着嘴不说话,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 「那个射箭的人是谁?给我带过来!」 「皇上,那个侍卫已经自杀了。」 皇帝目光落到说话的人身上,喊着怒气的声音道:「你是谁?」 下面的人抖了一下,趴在地上。「微臣是今晚负责巡逻的分队长陈丌,那名射箭的侍卫是微臣手下的。」 「你说说怎么回事。」 「当时微臣正在东宫外巡逻,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说是太子不见了,皇后娘娘有命捉拿太子,便追着说话声来到看台,太子和龙郎将正在对峙,龙郎将请太子殿下先从石柱上下来,太子殿下不听,后来又来了一些侍卫,其中一人朝太子殿下射箭,龙郎将上前却拦不下来,太子殿下中了箭,跌进了河里。」陈丌一边抖着声音,头也不敢抬。「刚才在花园里找到了那个侍卫的尸首,是畏罪自杀。」 他哪里能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手下的人错手杀了太子,虽说是皇后娘娘让人捉拿,可是太子的罪是真是假也没有定夺,皇后娘娘让捉拿,他却那人给杀了。就算自杀了,家里的老小恐怕也活不了了。 看他以前挺老实的,怎么会犯这种错? 「是皇后下的命令?」皇帝抬头看向还站在下面的皇后,无波无澜的开口。 皇后脸色一沉,实在有些难看,还没说话便先跪了下去。「臣妾看到太子宫中藏了巫术,又想起皇上近段时间旧疾復发,久治不愈,便怒火烧心,太子又不知去向,这才让人去将太子寻来,没想到竟然闹出这等惨剧。是臣妾的错,还请皇上责罚。」 ☆、第88章 死无对证 光成皇帝斜着身子,一只手拄在椅子的扶手上,垂目沉思,并没有看皇后。 皇后看不透皇上的心思,顿时心里也打起了鼓,她本来的计划是将太子押入大牢,没想到却突然冒出一个蠢货直接把太子杀了,如今人也撕了,就怕皇上怀疑自己。 随后赶来的雪昭仪见皇后面色有些不稳,斟酌片刻连忙开口道:「皇后娘娘也是担心皇上的身体,这几日皇上旧疾復发,皇后娘娘担心得寝食不安。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那箭是中了右腹,没有伤及要害,还是让人先去河下游找一找,先找到太子殿下才是最重要的。」 陈丌愣了一愣,又趴在了地上,鼻尖顶着地面。「奴才已经派了人顺着河流到下游寻找。」 皇后见状,再次说道:「若是太子出了什么是,臣妾也难辞其咎,若能以臣妾一命换得皇上身体康復,臣妾在所不辞。」 龙修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如今关乎太子生死的大事,谁也不敢插嘴。不过皇后这话却是说得漂亮,直接把太子的死推到皇上身上,把先斩后奏捉拿太子说成了关心皇上身体。之后就算太子真出了什么事,皇上也定不了她的罪。 虽然不知道穆子怀为什么要帮助太子假死逃出宫,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是他的主意,还是太子的吩咐? 正在此时,皇上还没说话,门口的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清妃娘娘到——」 话音还未落,一个白色的人影快速走了进来,清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有些虚浮,甚至看不出悲伤。 走到皇上面前缓缓行了礼,才开口,声音平淡有些沙哑。「皇上,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皇帝看着清妃进来还有些莫名的紧张,担心她一进来就哭闹不止,没想到她却如此冷淡,心里又有些不是味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娘亲,生死未卜的可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儿,此时此刻竟然还如此无情。 「中箭后跌入护城河,生死不明。」 清妃脸上的冷静又一瞬间碎裂,又马上恢復,却一边跪了下来。「臣妾恳求皇上寻回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肯定不会有事。」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皇帝反而开口道:「你可知道在太子的寝宫中发现了什么?」 清妃一脸平静,目光在地上的巫蛊娃娃上一扫而过。「臣妾知道。但是臣妾也相信太子殿下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第154页 「如今证据确凿,你应该知道太子这是何等大罪。」 「正是因为有了物证却无人证,求皇上将太子救回,亲口对峙。」清妃寸步不让,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皇上而胆怯。 皇帝看着面色坦荡的清妃良久,对方却依旧不变颜色,便嘆了一口气,向外挥了挥手。 「都回去吧,加派人手沿着河岸寻找太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此之前清妃不得离开绮丽宫,皇后回去闭门思过。」光成皇帝沉着声音说完,似乎力竭一样挥了挥手。 众人行了礼,相继出了交泰殿。 此时已经是子时,若不是出了这么一回事,皇宫内早已一片宁静。 龙修回到巡逻岗位上,吩咐侍卫加强防守,看到穆子怀从远处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太子受伤了?」将龙修拉到僻静处,穆子怀皱着眉迫不及待的问。 龙修看穆子怀脸色越来越白了,嘴唇都干燥起皮,他自己却浑然不知。「中途来了一个侍卫射了一箭,虽然被我稍稍改变了方向,只射中下腹,但河水湍急,不知道下面会不会有变。」 穆子怀听完更加不放心了,太子的身体不算强壮,如今又受了伤,万一挺不过去,便是他害了人一条命。虽然早就已经猜到太子会受伤,但他让越碧准备的也只是一些处理小伤口的药材,实在太大意了。 穆子怀低着头,眉毛皱得死紧,龙修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是比起太子,更让他在意的是穆子怀现在的样子。 「你的脸色很差,要不要休息一下?」 穆子怀楞了一下,勐地惊醒,摇摇头,「不用了,我找个地方......」 话还没说完,全身的力气却突然被人抽空,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看见穆子怀脸上显露的疲惫,龙修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见他站都站不稳,便直接将他抱起来,准备将他带去自己值班巡逻时候休息的房间。 穆子怀视线一晃,下一刻就感觉自己悬空,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目光却变得异常兇狠,手肘狠狠撞在那人的胸口上。「滚开!」 龙修被他勐地打了一下,像是把他脑袋也一起打空了,手臂一松,穆子怀落下来,虚软的双腿没有站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穆子怀?」 坐在地上的人目光依旧兇狠,苍白的脸向上抬着,眼睛越发圆润乌黑,直击龙修内心深处。 穆子怀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是龙修,低着头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不是责备和不满,是担心和暖暖的温柔。 「对不起,我有些出神。」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层层防备打开,穆子怀扶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全身都没有力气。努力之后又小心翼翼抬头望着龙修笑了笑。「我可能休息一会儿才能起来。」 龙修抿抿嘴,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上前两步将他扶起来,慢慢往他的住处走去。 「你去忙你的事情就好,出了这种事,皇宫里更是要加强守卫,我只是有些累了,坐一会儿可以自己走回去。」穆子怀推了推龙修,笑着说道。 龙修把穆子怀小心的扶起来,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与他相碰。「已经交代下去让他们加强巡逻了,你现在应该休息。正好宫门已经关了,你也出不去,去我的房间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去。」 穆子怀双腿打着颤,一点一点慢慢向前挪,听了龙修的话又停下来。「什么?你不送我出去?」 「出去了你这个样子也回不了王府。」脚下不停,扶着穆子怀继续往前走,虚弱的样子让龙修心里钝痛,很想直接将他抱起来,靠在床边安抚着他入睡。 可是不能...... 握了握拳,继续配合着穆子怀的步子一点一点挪动。 「我已经让清义在午门前等我了......」穆子怀想了想,小声说道。 「等一会儿他就会自己回去的。」龙修头也不抬,及时将地上的石子踢开,以防穆子怀摔倒。 出了干清门,往南走了一段路,再过了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龙修扶着穆子怀进了南苑,门口守卫的侍卫见是龙修,只是打了招唿并未阻拦。 将浑身五无力的穆子怀扶进自己的房间,办他铺好床铺,坐了一会儿,穆子怀却一动不动,不觉有些尴尬。 「龙修,能帮我准备一些热水吗?」穆子怀目光落在棕色圆桌上,一坐下来,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倒是下\身黏黏腻腻,十分不适。「我想擦一擦身上。」 「我去烧。」龙修二话不说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穆子怀只感觉自己脑袋放空坐了一会儿,酒杯龙修叫醒。 装了热水的木桶已经准备好,烛光下冒着热气。 「反正都要烧水,干脆就多烧一些让你洗澡,睡觉也舒服些。」龙修将肩上的毛巾放在木桶边缘,又翻箱倒柜找一套备用的换洗衣服放在椅子上。「洗完之后你穿这个就好。」 穆子怀点点头,似乎还没有完全回神,一言不发。 将洗澡用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妥当,龙修转身走出去。「那我先出去了。」 走到门前,双手放在门上,动作停了下来。「你放心,我今晚要巡逻,不会回来了,你洗完之后就睡吧。」 打开门走出去,又重新把合上。 穆子怀抬头看着门上映出的龙修的影子,张了张嘴。 第155页 「龙修。」 「嗯。」门外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谢谢你。」 为太子之事你不问缘由便相信我,为今日你许我容身之地。 门外的人没有在说话,站了一会儿后走开了。 穆子怀脱了衣服,坐在木桶里,脸上被热气蒸出汗珠,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下\身的刺痛。 经过一晚上奔波而麻木的神经在热水的刺激下渐渐復甦,血痂软化,又流出鲜血。 穆子怀小心的跪好,一点一点清洗着后\穴。每牵动一点,脸上就白一分。 翌日,天还未亮,龙修换岗之后跑回南苑一看,穆子怀已经离开,昨天给他准备的已经整齐的放在被子上。 穆子怀出了宫门,时间太早,一路上只遇到几个睡眼惺忪的侍卫,门口几个侍卫已经不是昨天那几个人了,见了穆子怀出来只是看了他一眼。 离宫门百步远的地方,昨天乘坐的马车还停在那里。穆子怀楞了一下,以为清义早就回去了,走过去敲了敲马车,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动静,下一刻,清义还有些惺忪的脸伸了出来。 「先生!」等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睡下来,一睁眼就看到穆子怀,清义喊了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来。「您终于出来了。」 穆子怀好不容易笑出来。「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清义整理了一下衣服,拿出一个小凳子放在地上。「怎么能走?小人会一直等着先生一起回府。」 踩着凳子上了马车,伤口还是有些痛。「走吧。」 「好嘞!」清晨清义的声音显得尤其清脆,带着满满的生机和活力。 与此同时,在皇宫完全甦醒之前,安静了半年之久的颐和宫有一位久违的人造访。 淑妃带着斗篷,低着头匆匆走进偏门,留下一个老嬷嬷看门,沿着小路驾轻熟就来到书房之外。 敲门之后走进去,大皇子皇甫明轩正坐在桌案前,手中的毛笔曲折转回,书写出一个个优美的字体。 「大皇子,一切都办妥了。」 皇甫明轩放下手中的毛笔,拿起宣纸看了看。「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太子放心,那个侍卫已经永远开不了口了,皇后百口难辩,现在皇上恐怕也对她起了疑心。」淑妃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到时候您一出去,便能重拾权势。」 「嗯,只有一年多了。」 ☆、第89章 热天午后 光成五十四年,夏。 棕黄的树干被浓绿的叶片遮盖的严严实实,夏日的第一声蝉鸣难得的让人心生愉悦,一只灰尾白羽的信鸽站在树干上,左右歪了歪小小的脑袋。 穆子怀将他脚边的竹筒取下来,放了信鸽离开,转身向房内走去。 关好门后将竹筒中的纸条卷倒出,不足手掌大的纸条展开,穆子怀迅速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着一年来甚少出现的笑容,转而又将纸条点燃烧干净。 越碧已经和太子,不,现在是越宏光在西边戈壁边住下来,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封信。当初若不是越碧有备无患准备了治伤的药,恐怕太子当时就没命了。 那晚过后足足过了半个月,穆子怀才收到了越碧的第一封信,说是已经出了京城,太子的伤势也化险为夷,穆子怀没有回信。足足用了半个月才醒过来,可见太子的伤有多严重,越碧一介女流还怀有身孕,所要经歷的痛苦不必问也知道。 沿着河道搜寻的人足足找了十几天,却没有人想到越碧带着太子逆流而上,直接去了最偏远的西边。找不到尸首,但也确定必死无疑了,此事过后,皇后一时失宠,太子之位再次空悬。 唯一得到嘉奖的,只有龙修,顶替王妃父亲领侍卫内大臣的官位,掌管皇宫内外的守卫,在边疆的千人军马也记在其名下,继续由顾力代管。 「穆先生。」纸条消失在红色的火焰下,房门就被敲响,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 「什么事?」 「王爷让您现在过去。」 灯盏里的纸屑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变成乌黑的灰烬。穆子怀想了片刻,转身将门打开,管家还站在门外。 「先生。」李管家欲言又止,苍老的脸上带着愁容,自那件事开始,穆先生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之前是平静淡泊的湖水,现在却像一潭死水,任外界电闪雷鸣,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嗯?」穆子怀一边走着,反问他:「怎么了?」 李管家跟在穆子怀身后,知道他为了照顾自己越来越不中用的腿而特意放慢了步子,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那天的事,王爷并不知情,是老奴的错,先生若要怪罪,怪罪老奴就好,何必伤了自己。王爷本是要找青莲居的小倌,没想到......」 「别说了。」穆子怀打断他,脚步停下来。「我没有怪任何人。」 「那穆先生何苦折磨自己......」 「我只是怪我自己。」穆子怀轻声道,想了想继续向前走。「以前一位大人同我说过,天命难违,天道轮迴,我只当不信,现在想来,当初我实在大言不惭。」 李管家心中顿时一阵苦涩,看着穆子怀的背影忍不住嘆息一声,不敢再说话。 两人来到青竹园外,穆子怀突然有些怯步,停在门外。 第156页 「李管家,那晚上的事,你不曾告诉王爷吧。」 「按穆先生的吩咐,一直没有告诉王爷。王爷让老奴将那位小倌找出来,也只是找不到了,找了几次也放弃了。」李管家连忙道,心中又是一阵苦,看到穆子怀有些于心不忍。 「好。」穆子怀低下头,「还望李管家今后也不要告诉王爷。」 李管家张张嘴想说什么,穆子怀的背影较比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已经坚实了不少,但在他眼里终究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冒冒失失闯进王府,如今却落得满身伤。 「是。」 穆子怀松了口气,抬脚走进青竹园。「多谢。」 李管家没有回答,他答应了先生不告诉王爷,却还是告诉了王爷书房里丢失的匕首被那个小官取走了,不知道王爷何时能发现穆先生房间里的匕首。站在门外空嘆一口气,这次王爷要求两人单独见面,不知两人接下来会如何。 这边穆子怀缓步绕过院心的竹林,夏天长得茂密的竹林在清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王爷的书房门敞开着,一直在等待着他到来。可是他却迈不动步子,这个地方,这一年多以来,每次进入这里,脑海中的记忆就是铺天盖地的涌出来。 深吸一口气,穆子怀将脸上的惊恐表现得不那么明显,还是伸手敲了敲房门。 里面马上传来王爷低沉的声音。「子怀吗?进来吧。」 心跳不可控制的加快了一些,穆子怀抬起腿走了进去,尽量让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王爷,找小人有何事?」 皇甫云华放下手中的纸笔,抬头看向那个表情轻松却全身紧绷的人,眉头微微皱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穆子怀变得有些对劲了? 站起身,绕过桌案想穆子怀靠近,果然,在接近他的一刻,穆子怀身上崩得更紧,最后竟转身在椅子上坐下。 「再过几日,大皇子禁足的时间也到了。」皇甫云华转了一个身,手掌紧紧握起,在椅子上坐下。「虽然朝中大部分只剩下支持皇后的人,可是在太子那件事之后,皇后在皇上面前失宠,大皇子如今出来,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穆子怀微微低着头,避开王爷的视线。「那王爷的看法是?」 「我还在思考,是大皇子好对付一下,还是二皇兄还对付一些?万一最后被自己养出的老虎伤了,就闹笑话了。」皇甫云华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小心的看到穆子怀的脸色,将他丝毫没有放松,顿时又有些沮丧。 「大皇子势单力薄,但不易接近,就算现在接受了王爷,日后肯定也会有所设防。二皇子朝中势力庞大,支持二皇子的官员也有很多,与王爷是同胞兄弟,应该不会对王爷留一道。」穆子怀一板一眼的分析道,事不关己的平淡语气让人听了心中烦闷。 「同胞兄弟......」皇甫云华微微一笑,露出几分讥笑。「同胞兄弟又如何?我不也是他的弟弟?」 穆子怀哑口,就算最后所有人都死了,王爷和二皇子还是会有一场恶斗,而这场恶斗,除了你死我活别无他法。 「那王爷准备如何做?」 皇甫云华摇摇头,「静观其变,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二皇兄一起,把大皇子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翅膀再次折断,可是还差一个契机。」 「既然王爷已经有了想法,叫小人来的目的是什么?」 「提醒你一声,听说龙修的弟弟和八皇女走得很近,到时候不要被人利用了。」皇甫云华说道。 「嗯。」 皇甫云华看着穆子怀像一滩死水一样了无生气,再也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让人眼前一亮的生机和活力,像是被人抽空,变得有些内敛,无趣...... 被心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一惊,皇甫云华立即将这种想法扫开。 「王爷还有其他事吗?」一只安静的穆子怀突然开口问。 「没......没有了。」 「那小人先退下了。」 穆子怀站起来拱手行礼,慢慢退出书房,留下皇甫云华一个人,头也不回,一句话也没有多言。 此时还是正午,蝉鸣叫得人心烦躁。 ☆、第90章 寺庙上香 京城三里外,普耀山的普化寺,今日从日出时分便闭门不见客,任何前来上香的百姓妇人才到山下就被劝归,只因午间时分一队华丽的软轿在侍卫的护卫下进了山,踩着一百零八阶石阶来到寺门前,方丈带领一众僧徒已经久候在此。 为首一顶凤轿停下,走下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头上戴着金丝凤冠,身披金色祥云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精心保养的手扶着身边弯着腰的小太监,走到方丈面前,双手合十。 「见过方丈。」 早已耄耋之年的方丈头上九个戒疤十分明显,长长的白鬍子垂到胸口,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拄着比他手臂还粗的拐杖,摇摇晃晃要行礼。 「老衲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一笑,示意身边的小太监上前将人扶起来,一边道:「佛门清净,圣僧不必多礼。」 老方丈笑着站起身,满脸的皱纹拉得长长的,年已近百但耳清目明。「佛堂已经准备好了,皇后娘娘可否现在就上香?」 此时后面几顶软轿也纷纷下来人,个个都是衣着华贵,妆容精緻,纷纷走过来站在皇后身后。 第157页 皇后笑了笑,侧过身子说道:「方丈先带几位妹妹和公主上香吧,了圆师父可在寺内?本宫想求一只签。」 方丈了解的点头,交上来一个小沙弥带着皇后而去,自己领着几位贵妃公主往大殿走去。 问梅跟在几位贵妃身后,身边没了母妃显得有些落寞,她性子本来就静,静悄悄的更在最后面。 跟着去大堂拜了菩萨,上香之后,消然消失也没有人发现。 问梅避开人快步来到寺院的后山,好在为了让皇后娘娘安心上香,寺院中出了几个小和尚并没有人。将后山的门轻轻关上,沿着小路走了一段。 眼前的景物一转,出现一个碧绿的水潭,潭边有一棵阔叶树,枝叶茂盛垂到水面,微风吹来叶片摇动,在水面晃动出一圈圈涟漪。 阔叶树旁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问梅,一身灰色直坠,头上没有带折上巾,而是更加随意的用一根布条束起。 问梅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察觉自己到来,掩嘴一笑,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走到那男子身后,对方还没发现自己便得意的笑了笑,伸出手想捂住对方的眼睛,才伸出一半又想收回来,却被前面的男子勐地抓住不放。 「早就知道你来了,故意逗逗你呢。」龙磊笑着转过身,脸上已经褪去了稚气,浓眉入鬓,目若星辰,虽然还有几分青色,但也英气十足。 知道对方是故意让着自己,问梅脸微微有些发红,想将手抽回来却发现被对方拉得紧紧地,脸腾一下红得更厉害了。 手指微微收紧,摩在对方因为常年握剑而粗糙的的手掌上,连葱白的手指都微微泛红。 龙修大大咧咧惯了,此时也像是烫了手一般,从接触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让他身上有些发热,却依旧拉着不放。 目光本想错开对方的视线,却在她酡红的脸上再也移不开,竟就这样直愣愣的盯着忘了回应。 若是以前,以问梅害羞的性子,一定会将手收回来,可是自孔磊入军营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好不容易相见,实在不愿放开,龙磊拉着,问梅也就一直就着。 「皇后娘娘入求籤了,过不了一会儿我还需回去。」 孔磊虽然有些不舍,到也只能妥协,手却拉着问梅不放了。「这次见了,不知道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问梅也不禁有些伤感,低下头,没有说话。她两人本来就是对立的,过不了几天哥哥的禁解了,他们便更难见面了。 龙磊见她低头不说话,这才觉得自己说的话实在伤风景,边笑着玩笑起来。「我一大早便躲在这里,有个小沙弥过来,差点没被他发现。待会儿你出去帮我也点一盏灯,不能来这里一趟空手回去不是。」 问梅点点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龙磊知道她难过,便拉着她来到潭水边。「你等一会儿。」 说完捲起衣袖,伸出手在水里摸索了一会儿,一边摸着一边往水里走,潭水沾湿了鞋也没有停下来。 问梅疑惑的看着他,上前几步。「怎么?是东西掉了吗?」一边说着一边捲袖子弯下腰,看样子是要帮龙磊一起找。 龙磊连忙摆摆手,「你别下来,我就是想……找这个!」 手握拳离开水面,龙磊满意的笑起来,一步一步向岸边走。 问梅扶了他一把,等他上了岸又好奇刚才龙磊找的什么,悄悄用眼睛往他的右手看。 龙磊拍了拍湿透的衣服,注意到问梅的目光,笑着将手放到她眼前。 「我找这个。」 宽大的手掌摊开,问梅微微踮起脚尖,目光全被那只手吸引。 摊开的掌心,有一颗石头?除了形状是扁扁的缺了个口的圆形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 「石头?」问梅歪着头,好奇的问。「这有什么特别的?」 「嗯。」龙磊笑得别有深意,将还沾着水汽的石头放在问梅手心。「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块石头的不同之处。」 问梅见他说得有板有眼,伸手摸了摸石头表面,在水里泡得久了,十分光滑,实在看不出特别。 但如果是孔磊这块大石头说得,那就有特别的含义,毕竟都是石头啊。问梅在心里默想,忍不住笑起来。 龙磊也松了口气,两人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问梅便匆匆离去。龙磊又等了几个时辰,直到日落西山,确定皇后一行人已经离开,这才从后山出来。 路上遇到几个和尚,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叫龙磊双手合十行礼,便也只好行礼后离开。 如此遇了几个人也没有人上前询问,龙磊一直窃笑,干脆大摇大摆朝寺院大门走去。 路过一个房间突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了圆师叔,皇后娘娘到底求了什么签?怎么如此高兴。」 「运势。」 「运势,那就是好喽?师叔师叔,是什么运势?」 「别多嘴,好好诵经,皇宫里的事岂是我等能猜测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是诵经念佛罢了,阿弥陀佛。」 龙磊在门外听了听,没得结果,有些无趣的走开,来到门口的长明灯处。 找了一圈,果然看到自己的长明灯正在角落里默默燃烧。龙磊脑海中浮现出问梅为他点燃烛火的样子,一口气从管理处拿来三盏长明灯,一盏写了问梅的名字,另外两盏写了哥哥龙修和穆子怀的名字,分别点了放在自己的旁边。 第158页 做完这一切又想了想,伸手把自己和问梅的长明灯挪近了一下,满意的笑起来,又将哥哥和穆子怀的挤在一起,和其他的分开。 拍拍手掌,龙磊心情大好,背着手离开。 了圆好不容易从师弟那里脱身,走出院子,想起前院的长明灯还没有续点,便缓缓向那边走去。 拿了一盏新灯将旧的换上,突然看到台上多出了四盏长明灯,两两相靠。其中一对还好些,另一对紧紧挤在一起,其中一盏的火焰烧在另一盏边上。 照这么下去,另一盏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干。 了圆皱起眉,却没有将它们分开,而是嘆了口气转身离开。 命已天定,改不得。 这边问梅跟着皇后和几位贵妃回了宫,手里一路捏着那块奇怪的石头,不由心里像浸了蜜,甜丝丝的。 进了宫门与嫔妃们分开,便独自一人朝自己的宫殿走去,翠萍不知在忙何事,竟没有迎她。 问梅走过种了花草的园子,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还没推开正厅的门便唤了一声。 「翠萍?」 没有得到回应,推开门,问梅抬脚跨进去,厅中正站着一人,一身白衣,背对着她,此时刚好转过身来。 问梅脸上的笑容僵住,又缓缓散去,慢慢的低下了头,刚才满身的欢喜不见踪影。 「皇兄,你不是还有几天才能出来吗?」 ☆、第91章 大皇子归 「好久不见,皇妹。」 男子脸上带着和煦的笑,穿着一身白衣笼罩在夕阳的金色余晖中,看上去温和无害,可是问梅知道,这张笑脸之后藏着狼虎之心。 问梅低着头,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几个月未曾去看过皇兄了,顿时心里一阵后怕,想了想,开口道:「今日随后宫的嫔妃去了寺庙为皇上祈福,也求菩萨保佑哥哥平安。菩萨果然灵验,才回来就看到哥哥了......」 故作轻松的笑谈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皇甫明轩抬着头,微微俯视着她。问梅又紧张起来,慢慢没了声音,復而又低下了头。 「这些我知道,翠萍刚才已经告诉我了。」抬了抬手,翠萍从角落里走出来,将茶水放下桌上,看了问梅一眼,又悄声退下。 皇甫明轩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指了指另一个椅子。 问梅连忙坐在下座,一言不敢发。 「问梅,你今年大多了?」盖子碰撞茶杯发出轻轻的声音,皇甫明轩吹了吹,将热气吹散,漫不经心问道。 「已经十六了。」 「嗯。」皇甫明轩点点头,放下茶杯,「时间过得真快,你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现在母妃不在了,应由我照顾你才是。你的婚事我已有了打算,过几日便出嫁吧。」 「皇兄......」问梅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婚事, 「对方是京城里第一富商,产业庞大,家中虽然已有几名小妾,但正房一直空悬,你过去以后为正,不会委屈了你。」皇甫明轩继续说着,不管问梅如何,他打定主意要把她嫁过去。 问梅咬着唇瓣,脸色变得煞白,手指藏在衣袖中,心中惊恐,害怕,担心和不甘交杂在一起,最后却只是默默的低下了头。根植在心中的服从和软弱并不是两年的时间就能改变的,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却又不敢反抗。 「这几日你不要出去了,我会派些人过来教导你婚嫁的事宜,你待在宫中不要乱跑。」皇甫明轩又嘱託一遍,根本没有看问梅,也不在乎她的想法。 如今朝中支持他的官员已经寥寥无几,两年间,当初站在他一派的人都已经被新面孔取代,一看就知道是皇后的人,要想短时间将其拉拢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好从钱先入手,有京城第一富商这样一位驸马,比几名官员管用。 说完没有得到回应,皇甫明轩又问了一遍,转头看向她。「听见了吗?」 问梅捏着袖口的手松了又紧,手中的石头被握紧,越握越紧,越来越紧,直到手心被石头硌得有些疼,才妥协一般松开。 「是,皇兄。」 「就这样,我会找个时间请求父皇成全,你在宫中安心等候。」皇甫明轩站起身,看样子是要离开。 「嗯。」一边答应着,从椅子上起身,再一答应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人送出门。 大皇子走后,翠萍走出来,看到八公主站在门外,像是整个人都垮了,上前安慰道:「公主?您还好吧?」 问梅一动不动,像是失了魂,翠萍问她她也不答,不知在想什么。 翠萍一阵忧心,输了一番话她又不理,她知道公主心里有喜欢的人,如今大皇子一来便让她出嫁,就算是翠萍看了公主的样子也心疼,便提起精神笑着问:「刚才见公主进来的时候满身喜气,唤我名字,不知道公主今天去寺庙上香遇到了什么喜事?」 问梅终于动了动,轻轻开口:「没有,没有什么喜事。」说完便转身回了房,将门关上,不让人进。 翠萍虽然担心,但无意打扰公主,只是担心她做傻事,时不时去敲门请安。 大皇子解了足禁第一件事就是去养心殿给皇上请安,之后便回去了,没想到到了傍晚时候来了一趟。李公公虽然疑惑,还是一刻不耽误向皇上通报,得到允许后开门让他进去。 皇甫明轩认真道过谢后才走进去,皇上正坐在桌案前审阅奏摺,肩上披着明黄色外衣,房间里有些昏暗,已经早早点上了烛火。 第159页 上前直接跪地磕头请安,皇甫明轩轻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光成皇帝一边看着奏摺,看也不看他,倒是回答道:「刚才不是来过了吗?起来吧。」 皇甫明轩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开口道:「儿臣方才去见了八皇妹,原来这短时间皇妹已经有了心上人,一看到我就拉着和我说。儿臣想,如今母妃已经不在了,这两年皇妹一个人生活,实在苦涩,如今她有了心上人,儿臣一定要许皇妹日后幸福。想来想去,又来找父皇,希望父皇能准予儿臣主持问梅的婚事。」 闻言,光成皇帝终于放下笔,抬头问道:「问梅如今多大了?」 「已经到了适婚假的年纪,十六了。」皇甫明轩恭敬回答。 光成皇帝点点头,勐的咳嗽了几声,皇甫明轩要上前帮他顺气又被他抬手制止,自己咳了几声又停下来,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既然你有心,那便交由你来办。」 皇甫明轩脸上一喜,连连答应下来。 光成皇帝拿起一本奏摺打开,重新去过硃砂笔,随口问道:「那人家中如何?人品如何?是朝中哪位官员之子?」 皇甫明轩微微垂下眼敛。「家中还算殷实,待人和善,算得上一名有志之才,但并非朝中之人,而是一介商人。」 「商人?」光成皇帝抬头问道,随即又点点头。「商人也好,那问梅的婚事就交由你去办,宫内好久没有喜事了。」 「是,父皇,那儿臣就先退下了。」皇甫明轩抱拳行礼,得了允许后退出养心殿,出门时又同李公公打了招唿,才离开。 妙彤今日刚从南苑回来,缠着龙修陪她练武,最后看时间晚了被一请再请终于决定回宫,路过养心殿前,刚好看到皇甫明轩从里面出来,顿时楞了一下。 她几乎都要忘记大皇子的存在了,两年到了吗?足禁已经解了? 刚解禁就来见父皇,还这么高兴,不知道又有什么坏念头。 妙彤悄悄走过去,拍了拍养心殿外李公公的肩。「李公公,大皇兄什么时候出来的?」 李公公被他吓了一跳,但妙彤一向如此惯了,也只好拍了拍心口,道:「今天早上。」 妙彤伸着脖子看了看皇甫明轩的背影,撇撇嘴。「大皇兄还找父皇什么事?这么开心。」 李公公摇摇头,「奴才站在门外,哪里知道。」 妙彤不依,知道是李公公故意不告诉自己。「李公公站在门外也听得见啊。」 「听不见。」李公公一边说着,看了看妙彤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不是公主的宫服,而是一套武装,髮髻也没有,单单竖起来,全身上下连个手势都没有,不由摇头。「七公主学学礼仪之道也是好的,如今八公主都快出嫁了,您也该从武场离开,多做做女工刺绣......」 「八公主要出嫁?」抓住这句话,眼睛瞪大又问了一遍。「刚才大皇兄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李公公一惊,自知多言,竟不小心把话说出去了,便闭了嘴,任七公主问什么也不开口。 妙彤缠着他问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但心里也知道必定就是因为此事,便不再追问,想了想回了宫。 ☆、第92章 问梅出嫁 夏日炎炎,今年的秋天似乎比以往来的要晚一些。窗外榕树上的知了拼了命一样歇斯底里的叫着,冗长嘈杂的音调汇聚成能让人全身精力散去的调子。 穆子怀将手上的工作处理好,望了一眼窗外,太阳斜斜的挂在西边的天空,敞开的窗户透进来凉风,和蝉鸣做着抗争。 再过不到十个时辰,就是出嫁的良辰。这几天街道上已经挂上了彩灯,红色的布幔装点得终于有了几分喜气。 自大皇子禁足接触不到半月,胞妹八公主便要匆匆出嫁,而下嫁之人,便是京中有名的富商。掌握全国大半米粮和布匹交易,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而正真让这个人出名的,却是一些风流韵事,当今皇上后宫亏缺,才有寥寥不足百人,而这名鸿商富贾家中的妾室,传闻足以与皇上相媲美。 如今年过四十,随尚未迎娶正室,但因妻妾众多,子女早已数十,其中最大的儿子,年纪比问梅公主还要大上五六岁。 宫中传言,说是问梅公主倾慕此人,才央求皇上准许下嫁。 虽然不知是不是真,但这两年来问梅和龙磊的事情穆子怀也看得清楚,能做出此事的人也能猜到是谁,只是自从八公主出嫁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龙磊便不知去向。 穆子怀去了龙府几次都未曾见过他,与龙修一同去军营也找不到他,领兵的将领还以为当了逃兵,两人几番劝说,又以龙修官位施压,这才将此事盖过去。 八公主也闭门不见,就算入了宫,也进不了公主殿。如今出嫁时间将至,凭着龙磊胡闹的性子,只希望不要惹出什么祸端。 夕阳沉到地平线上,余晖拉得长长的。穆子怀将东西收拾了一遍,起身和子书见和乔际打了一声招唿,打算再次龙府一趟。 能找到龙磊最好。 「军营没有,府内也不见,也不再王爷府,他会去哪里呢?」穆子怀坐在龙府客厅,低着头思索着。 「昨晚巡逻的时候我已经找过一遍了,也没有藏在宫中。」浓眉紧紧皱着,从小到大,这是龙磊唯一一次让他动怒。连续几日的寻找让龙修面容发黑,下颚青色的胡茬让他露出一丝心力交瘁。 第160页 「把他去过的地方都找一遍吧,肯定躲在什么地方。龙磊性子犟,就怕明天出事。」 龙修抹了一把脸,晚上在皇宫巡逻,中午又要寻找龙磊几乎要耗干他的精力。「我去吧,你回去休息。」 穆子怀刚站起身,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拉下了脸。「要说休息,也应该是你休息才对,这么多天你什么时候好好睡过?」 「本来,你已经照顾我们很多了,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应该与我们划清界限才对。这次八公主的事,王爷也是不想管的,若是明日龙磊闯了祸,到时候你和王爷不好交代。」 龙修低着头,不敢看穆子怀,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了几步,被穆子怀勐地拉住。 「都这个时候了,你说什么呢?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捏着比自己小臂还粗的手腕,穆子怀感觉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块坚硬的石头,眼前这个人,虽然自己认识了十多年,却还是像一块石头。 龙修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穆子怀却抢先开口。 「我已经问过了,三公主最后一次出门是与嫔妃一道去寺院上香,那天龙磊并没有去军营。今天就去那里看看吧。」说完放开龙修的手,连走两步先出发。 龙修握拳驻足,直到穆子怀走出几丈远才匆匆赶上。 普耀山上的普化寺,守门的小和尚拉着门刚到一半,一只手横过来按住,紧接着一张脸挤了进来,清秀的脸上带着笑意。 「小师父,麻烦等一下,早些时候我来求籤,把东西落在这儿了,劳烦小师父许我和我的同伴进去寻一寻。」 小和尚抬头看了看,见来者面容和善,便点点头将门重新推开。「你进来吧。」 「多谢小师傅。」穆子怀双手合十道谢,侧身走了进去。 身后的龙修紧随其后,高大的身材即开木门走进来,几天没有睡好觉而显得「凶神恶煞」的脸低头看了门口的小和尚一眼。 「多谢。」 低沉的声音吓了小和尚一跳,抬起头看了一眼看到对方满脸的凶煞之气登时退了几步,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顺利进了寺庙,两人分头开始寻找,好在天色渐晚,寺庙里人不多,就算碰到几个出家之人也能轻易避开。 普化寺是京城最大的寺院,占据大半个山腰,穆子怀与龙修两人从日落找到夜深,依旧毫无所获。 「我记得这个寺院后面还有一个后院,连着一片树林,小磊会不会在那里?」龙修一只手扶着石柱,空心石柱里的烛光照在他紧皱的眉头上,留下一道阴影。 「你怎么知道的?」穆子怀也皱着眉,张着嘴喘着粗气,弯着腰靠在石柱上。 「有一次皇上来此诵经,派侍卫勘察过。」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龙修一边往记忆中的后院走去。 「最后看看吧,如果没有就算了。」走了一会儿,两人停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龙修抬手轻轻推开门,开口说道。 穆子怀把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照,看到地上隐约有一条小路。两人对视一眼,沿着路往前走。 小径弯弯绕绕,只走了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月光下一汪幽深的潭水,那条小径直通到潭边,再无其他路。 两人停在水边放眼看了看,潭水幽黑平静,远处的数量漆黑一片,不像有人的样子。 「回去吧。」龙修顿了顿,转过身说道。 找不到人,他就要开始准备明天八公主的婚礼,还要防止到时候龙磊突然冒出来做傻事。 穆子怀举着灯笼看了看,正想离开,突然发现水底冒出几个气泡,有什么东西渐渐浮了上来。 哗啦啦。 巨大的水声在深夜显得很大,水底的东西突然冒出水面,穆子怀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那人的脸不住惊唿起来。「小磊!」 龙磊脸色惨白,游了几下水划到岸边,顾不上穆子怀,趴在地上将衣服抖开,滚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 埋头扒着石头找了找,从其中挑出一块石头握在手心,突然不动了。 龙修听到穆子怀的唿声转身又走回来,看到龙磊似疯似傻侍弄着那些石头,眉头拧起来,这几天强压下的怒火一瞬间爆发起来,上前一拳砸在龙磊背上。 一拳,又一圈......龙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承受着,龙修恨铁不成钢,下拳却轻了一些。 「龙修,住手!你别打了!」一把将灯笼扔在地上,上前拉着龙修退了两步。 龙磊趴在地上咳嗽了几声,翻过身来,嘴角沾着血渍,抬手盖住眼睛胸膛振动,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咳嗽,又呛出一口血。 「子怀哥,你不是说只要送她这个,她就知道我的心意吗?」 穆子怀一愣,看了看他摊开的手心,从地上灯笼里透出来的光线照亮了他握在手中的石头。 奇怪的形状,扁扁的圆形却缺了一个口子,正是「心」的形状。 ☆、第93章 龙磊抢亲 不知道龙修有没有听到龙磊的话,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二话不说架起他的手臂站起来,强势地拖着他走了几步。 「走,跟我回去。」 穆子怀捡起地上的灯笼追上去,龙磊一滩烂泥一样被龙修拖着往前走,身上哒哒往下掉石头。 「小心一点。」穆子怀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想搭手帮忙却不知道怎么下手,只好轻轻叮嘱了一声。 第161页 龙修脸上覆着寒气几乎能结出冰来,哪管龙磊腿软绊脚,就算摔了也继续拉着他的手臂一路拖回了家。 路上遇到那个守门的小和尚,刚想开口说话,看到龙修的冷脸顿时没有声音。 「你好好清醒一下。」一甩手将龙磊扔进装了热水的木桶里,龙修转身出了门,身上的衣服被龙磊沾湿大半。 穆子怀看了看龙修的背影,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服放在椅子上。「你先洗一洗驱驱寒气,衣服我放在椅子上了。」 说完见龙磊还是没有反应,转身要离开。 「子怀哥,问梅......八公主有什么消息吗?」龙磊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几天泡在水里冰凉的四肢渐渐回暖。 穆子怀顿了顿,说道:「洗完澡就休息吧。」 身后传来水声,穆子怀走出门,将门关上,往龙修的卧房走去。 龙修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站在窗前一言不发,身上的寒气并没有减少。 「既然龙磊平安回来了,你应该放心才是。」穆子怀走进去,看了一眼桌上被打翻的茶杯,说道。 龙修侧身站着,等了很久,才开口道:「穆子怀,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第二日,鸡鸣破晓,公主大婚,举国欢庆。 公主的出嫁事宜从早上就开始准备,穆子怀早早便来到龙府,龙修身为领侍卫内大臣已经离府,龙磊被他叫起来,两人坐在前厅相视无言。 「你哥哥让你今日不要出门,外面现在乱做一团。」穆子怀干笑了一下,轻咳了两声,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龙磊坐在穆子怀斜前方,一动不动,低垂着视线,像是没有听到穆子怀的话。 「子怀哥你放心吧,我没事。」过了很久,龙磊才抬起头对着穆子怀笑了笑。「是哥哥让你来看着我?」 穆子怀见他笑得勉强,便劝道:「我今天是来陪陪你,很久没有好好同你谈心了。」 「子怀哥曾喜欢过谁吗?」 「喜欢的人?」穆子怀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没有。」 「真好。」龙磊笑起来,抬起头,「这样哥哥以后就不会像我这般了。」 穆子怀心口勐地一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半天嘴。「你知道你哥哥......」 「只要见过,都能猜到。」龙磊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恐怕只有子怀哥自己看不透。」 穆子怀有些嗓子发干,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龙磊,便站起身来。 「我去让人再送一壶茶进来。」 龙磊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半杯茶,笑着点点头。 穆子怀又放心了一些,火急火燎出了门,找到一个丫鬟,吩咐她送凉茶进来,等再回去的时候,前厅却早已经不见龙磊的踪影。 现在日头已经升高,快到巳时了,远处传来细微的奏乐声,正是公主出嫁的队伍。 公主游街的路线离龙府很远,声音怎么还能传到这里? 不好! 穆子怀一拍手,转身冲出去,撞翻了正端着茶水进来的丫鬟,趔趄了一下,自己站稳后扶了对方一下。 「快去找龙大人,告诉他龙二少爷不见了。」交代完快步走出龙府,循着奏乐声走去。 龙磊千万不能做傻事,顶撞公主婚嫁,歷史上也是没有过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当,被侍卫当做刺客当场刺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公主与京城富商的婚礼出乎意料的热闹,出嫁的规格甚至超越了当初王爷迎亲。每一条街上都挂上了彩色的布幔,乞丐被驱赶出婚队将会途经的街道,路上每一个人都穿上新装,热闹非凡。 越往主街道走越热闹,人越多,穆子怀挤开人群,看到了出嫁队伍的尾巴。人群涌上来哄抢侍女洒下的钱币,让穆子怀寸步难行。 「滚开!滚!这是我的!」不知是谁推了一把,穆子怀没站稳摔了出去,正好从人群中挤出来。 眼看送亲的队伍越走越远,穆子怀只好绕开人群追了上去,一边四处寻找到龙磊的身影。 送亲的队伍绕主街道一周后会进入富商的府邸,穆子怀跟在后面走了一圈,看到了龙修却一直没有机会凑上前,直到队伍停下来,在路口奏乐一炷香的时间后准备转入下一个通往府邸的路口。 「龙修,你看到小磊了吗?」唢吶和锣鼓的声音震天,穆子怀不得不提高声音喊出来。 「没有,已经有人告诉我了,龙磊不见了?」龙修让手下的几个侍卫一边守卫一边帮忙寻找龙磊,又吩咐他们见到人先不要动手,才回答穆子怀。 「抱歉,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没想到他就不见了,他应该会来这儿的,再找一找吧。」 「从这里到婚府还有两柱香的时间,尽快找到他,或者防止他出现。」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公主的双顶花轿四周站着婢女和侍卫,街道两边也特意加派了人手。 「好,我去婚车周围看看,如果小磊会出现,应该会在那里。」 「等等,我也一起去。」龙修将手中的跨刀交给手下的人,赶上穆子怀的步子,两人一同花轿走去。 走到一半,队伍缓缓开始移动,刚走了一会儿却又停了下来,奏乐声也渐渐停了。 「怎么回事?」龙修皱起眉,抬头眺望着队伍最前方,四周已经有一些侍卫开始集结。这次八公主出嫁,出了龙修手下自己的侍卫之外,大皇子也抽调了一些自己的人沿路保护,这也是龙修所担心的。自己的手见了龙磊不会下狠手,但大皇子的人就说不准了。 第162页 「有人挡住了路。」一个侍卫跑出来说道。 穆子怀与龙修对视一眼,「小磊?」 「让所有人别动,别伤了那个人!」龙修高喊一声,迅速朝队伍前面走去。 还没等他赶到,双方却已经打起来了。 手下的人都围在四周,与龙磊缠斗在一起的,确实是那几个大皇子派来的侍卫。 「龙磊!」龙修大喝一声,冲上前。「你在闹什么!」 龙磊一掌将一名侍卫击开,从腰上抽出一把长剑,刺向另一个人的胸口,龙修的这声大喊让他动作顿了顿,顿时落于下势,反被人用白刃将剑弹开,手臂划了一圈后抬手又要一刀。 龙修瞳孔微缩,抢过身边侍卫手中的跨刀,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刀将快要落到龙磊身上的刀刃隔开,一刻不停迅速几刀将其他人逼退,收刀,转身,一脚踢在龙磊身上。 「快回去!」 龙磊滑出去几步远,从地上爬起来,还想继续往前走。 刚刚被击退的几个侍卫又上前来,龙修提刀向前喝住他们。「谁也不许动!我来解决。」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还是沖了上来。 龙修低咒一声,再次上前将打斗的人驾开。「退下!谁也不能动手!」 「我们受大殿下之命,任何破坏公主成婚的人,格杀勿论。」说话间,几个人配合起来,打算将龙磊拿下。 龙修挡住两人,另外两人却向龙磊冲去。为了不让事态扩大,所有侍卫只能待命不能出手。 龙修反手一刀将两人逼退,不敢伤了他们,回头一看,龙磊正被踢了一脚,另一人一刀噼在他的肩头。 「请等一下。」被人遗忘的花轿中传来低低的一个声音。 众人停下来,龙修连忙上前将龙磊扶起来,打出血性的脸上一片肃杀之气。穆子怀一直帮不上忙,只能上前两步站在他们身后。 「这个人我认识,翠萍,请让他过来一下。」 ☆、第94章 送入边塞 从花轿中传来的一句话让双方停了下来,却并未就此罢休,侍卫们持刀戒备,龙修也不敢放松。 「大殿下怪罪下来本公主负责。」花轿里又传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威严。 几名侍卫相互对视几眼,转动刀身,收刀入鞘。 翠萍快步上前,看见龙磊肩上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刚才远远见他们打斗就心惊肉跳,现在走进了才知道伤势严重。 小心地扶着他往公主的花轿走去,一面走一面低声道:「公主最怕公子来,这离新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没想到公子还是来了。」 龙磊没有说话,双眼全被那顶红色的花轿吸引,重重纱幔之后,可以看到问梅坐在里面,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想像她身披红色霞披,头戴凤冠,只是这一切都并非为他。 「龙二公子。」花轿里再次传来轻柔的声音,「你我相识一场,今日是本公主出嫁之日,公子大喜若狂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是误了良辰便是过失了,还望公子三思。」 「问梅!」龙磊听了这番疏远的话,被来就不好的脸色犹如死灰,推开翠萍要爬上花轿。谁知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有摔倒。 「翠萍,快扶......拦住他!」花轿晃动了一下,问梅似乎要站起身来,又慢慢坐下。 「公子!公子!」翠萍上前扶着龙磊往后拉了拉,又顾忌他肩上的伤,竟然没有拉动他。 龙修面色阴沉,那几个侍卫暂时不会动手,龙磊现在又像一滩烂泥更是让他心痛又心寒,直接上前扯着他的衣领将他从花轿上拉下来。 「放开我!」龙磊甩了一下手欲将龙修震开,望着花轿中的人仿佛下一秒变回天崩地裂。 「问梅,你跟我走,你不是答应我的吗?问梅......唔......」捂着肚子跪倒在地,还没开口的话被压了回去。 「直唿公主姓名,杖责八十。」收回拳头,龙修转而向花轿抱拳行礼。「还请公主恕罪,此人交由微臣处理。」 花轿了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正在犹豫,过了很久,才传出一个蛋蛋的声音。「多谢龙大人。」 「继续前进。」、 龙修抬头沖队首喊了一声,乐师得令,继续吹奏乐曲,很快,安静的街道再次被各种声音充斥起来。 花轿重新开始前进,龙磊一个跃起要扑上去,却被龙修一把按住,不让他动分毫,一边吩咐手下:「来两个人,把他给我压下去!」 一直旁观没有动手的侍卫上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挣扎的人按住。 「龙修!你放开我!」花轿已经离开,龙磊挣扎得更加厉害,伤口在剧烈扭动下涌出鲜血,而他全全然不顾,往前扑了一下,又被按在地上。「哥哥!」 龙修心头一震,勒着他的脖子向后扯了一下,将他扶起来又不让伤口再次撕裂。「给他拷上!」 「哥哥,你放开我好不好?」龙磊抬起头,眼睛里透着绝望。「哥哥,求你了。」 龙修低头俯视着他,感觉心口被锤子一下一下的砸着。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上战场,是吧?」龙修低声说到,高高举起手中的跨刀,「现在,我同意了。」 白晃晃的刀身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决绝地向地上的人噼去。 龙磊瞳孔大张,看着那把刀渐渐落下来,一点一点逼近。身后压着的人已经退来,他却忘了动作。 第163页 刀对准的地方是他的脖子!龙磊意识到这一点,心里竟然生出几丝惊恐。 他要杀了我吗?自己的哥哥,会杀了他吗? 向下的视线仿佛被冰封,犹如一名冷酷的杀将。手起刀落,手腕微微翻转,刀柄敲在龙磊的后颈。 「把他带下去。」收刀入鞘,龙修抬了抬手叫上人来。 一直在旁边不敢插手的侍卫走上前来将龙磊带了下去,尚还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竟然当真以为领侍卫内大臣会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穆子怀挤开人群,此时才匆匆赶到,看到几个人拉着昏过去的龙磊离开一头雾水,伸手拦住他们。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穆子怀扶着龙磊看了看,见他肩上的伤还在流血,更是着急。 「他没事,我让他们带他下去休息。」龙修上来拉住他,又对那几名侍卫吩咐了一声:「找个干净的房间,让大夫包扎伤口。」 「是。」几名侍卫齐声道,更加小心的扶着龙磊离开。 婚队已经离开,刚才还哄闹的人群有的跟着讨钱,有的已经散去,就连看热闹的人也已经离开。 「龙大人。」翠萍不知为何没有紧随婚队而去,而是留了下来,见龙修周围只剩下一人,便走上前来。 「是你?有什么事吗?」认出来人正是八公主身边的丫鬟,龙修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龙磊,开口问道。 「龙大人,是公主吩咐小人若是见到龙二公子,便将此物交给他。」翠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红底绣白色梅花。「但龙二公子如今昏迷,公主吩咐,交给龙大人也可。」 龙修接过香囊,才入手便感觉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又仔细嗅了嗅,是腊梅的香味。「此物我会交给胞弟,多谢姑娘。」 「东西小人已带到,小人先告退了。」翠萍行了礼,缓步退下,朝着婚队的方向而去。 龙修盯着手中的香囊看了一会儿,又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穆子怀,我想把龙磊送到边塞。」 「什么?」穆子怀惊唿一声,不敢相信龙修会这么说。 「若是再留在京城,只会有两个后果,一是总有一日闯下弥天大祸,二是一个行尸走肉的弟弟。还是送他去边塞吧,他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去吗?」 目光从远处回到穆子怀脸上,褐色的眼睛里冻骨的寒冰退去,剩下几分不忍和心痛,让穆子怀心头软下来。 「你决定吧。」穆子怀轻轻开口,安抚的笑了一下,远处传来的奏乐停了下来,看来婚队已经到了新房。「王爷让我同他一道出席婚宴,我先走了。」 龙修点点头,转而又想到什么,刚准备开口,却见穆子怀已经离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他不是有王妃了吗? 八公主的驸马常氏的宅子就在不远,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穆子怀从边上挤过去,报上了名字终于进入。 宽阔的院子里也站满了人,放眼望去,满是富商大贾和朝中官员,朝廷与商道的联姻,对双方都是益处,为了同一个目的,两方的人都表现出一种刻意的友好。 穆子怀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王爷,正准备往前厅里走去,脚步刚抬起来,突然被人勒住了脖子。 很轻的力道,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只是让他停住了脚步,鼻尖传来淡淡的熟悉味道。 「王爷?」 「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了你好久。」轻轻的耳语,气流喷洒在耳边让穆子怀哆嗦了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尴尬。 「是小人的错,还请王爷恕罪。」轻轻推开皇甫云华,穆子怀上前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转身说道。 皇甫云华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打开摺扇摇了两下。「子怀这样,我可是会难过的。」 穆子怀再次行礼,没有说话。 见穆子怀态度如此,皇甫云华也不气不恼,看了一眼前厅内,开口道:「算了,进去吧,马上要开始了。」 「是,王爷。」 跟着王爷身后进了前厅,宴请而来的几名高管已经就坐,穆子怀一介五品官员坐在上座,顿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一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低声议论。 ☆、第95章 新任驸马 「那个,就是敏清王爷府内的男宠吧。」 「确实如传言中一样得宠,这样的场合王爷竟然带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出来,不知道王妃怎么想?」 「你不知道?那位穆大人还是翰林院的副院,官位五品,牛气着呢。」 「五品?那不是还不如你我二人高?」 两人嘻嘻笑笑坐在厅外庭院里,看了几眼厅内的穆子怀,小声讨论着。 穆子怀感觉有人看着自己却并不在意,来这种地方他早就做好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准备。 「子怀?」皇甫云华抬手在穆子怀眼前挥了挥,将他远游的意识拉回来。「你同我去后院一趟。」 「是,王爷。」穆子怀站起来,想也不想地离席,桌上的其他人他本来就不认识,离开总比留下来继续格格不入好。 「你不是一直说你被隔离在外吗?今天就和我们一起商议。」皇甫云华推开门,环视一圈缓步走进去点上灯,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门口也没有侍卫和丫鬟,在公主大婚的当天,有些奇怪。 第164页 「八公主和驸马马上就要拜堂了,不用观礼吗?」王爷已经找着了一把椅子坐下,倒了一杯茶一派悠闲。 「他们自家人都不去,本王迟到一会儿,应该也没关系。」皇甫云华喝了一口茶,眼睛在门口扫了一圈,开口说道。 「老五可算找到理由偷闲了。」 穆子怀正准备开口细问,门口便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语气亲昵,不一点也不埋怨。 皇甫明轩踏步走进来,眼角似笑非笑,一身考究的暗红色深衣长袍,多少也有些喜庆的味道。 「大皇兄不也是?」王爷接了一声,并未起身,脸上的笑和大皇子有几分相似。 皇甫明轩上前几步,目光落在穆子怀身上,似乎在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子怀没想到王爷要见的人竟然是大皇子,看见时候有些惊讶,此时见他看过来自知失礼,连忙拱手行礼。 「见过大殿下。」 「朝中某个官员得五弟器重,连王妃都不曾放在心里,这几天就听见这消息了,如今一看,果然如此。」皇甫明轩在王爷对面坐下,打量着他后方的穆子怀。 「子怀自然有子怀的好。」王爷轻声说道,啄饮一口茶水,并非再加辩解。 皇甫明轩向后靠了靠,目光微微向下看着皇甫云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说吧,你找我来有何事?」 咯,茶杯在不轻不重的放在桌上,皇甫云华从椅子上起身,向前两部走到大皇子身前。 房间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暗色的长袍上表情显得晦暗不明,让人捉摸不透。大皇子微微提起了心,不知道皇后和皇甫仁浩又有了什么打算? 皇甫云华低头看着大皇子,由上往下的视线可以将他眼里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怪不得他这么喜欢低头看人。皇甫云华心中默想,一边抬手慢慢抚开衣摆,躬身,屈膝,下跪,从容不迫。 「我愿为大殿下登上金銮宝殿出一份力。」 「礼成!」主婚人笑得满脸的肉都挤在一起,看着一对新人对拜起身,朗声道:「送入洞房!」 常氏眯着眼睛笑了笑,身上的肉愉悦的抖动了几下,望着桌下高官大贾嘿嘿笑了几声。 「各位能赏脸参加常某的婚礼,我很高兴,接下来还请大家尽兴,尽兴。」说完笑呵呵拉着手中的红绸牵着新娘走入后院。 剩下的一席高官面色稍有不愉,这八公主的驸马年纪大不说,样貌也不及常人,就连说话也如山野村夫,粗鄙不堪,不知八公主豆蔻年华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人? 正这么想着,一群穿着薄纱的女子飘然入厅内,白晃晃的手臂和腰肢裸/露在外,浓妆艷抹,竟然直接带厅中跳起诱人的舞蹈。 「各位!常老爷特意请了怡红院头牌的舞姬给各位大人助兴。」贼眉鼠眼,长相圆滑的管家笑着开口,微微有些尖利的嗓音十分难听。 一众高官抬头望去,那几名穿着暴/露的女子扭动着身体,目光似会勾人。受邀而来的商人已经面露淫色,看得目不转睛,厅内的高官都是年过半百,看着这一幅场景,找了一圈,竟然没看到一个宫中之人。 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干妃嫔和皇子皇女,竟然无一人到场,就连八公主的同胞哥哥大殿下也不见踪影。 「这,成何体统!」左相愤然起身,一甩袖子怒斥而去,一个老官员也摇摇头离去。 几个官员离去,本来就心动的人更没了顾忌,厅内糜烂之气涨高,一时间酒肉笙歌,谁还会想到这里是公主成婚的地方。 常府的后院却显得有些静悄悄,尤其是穆子怀现在这个院子,一根针掉在地上估计都会惊动了他。 王爷还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抱拳,似乎在向大皇子表达他的决心。 皇甫明轩的震惊绝不亚于他,无论从朝中势力,皇上的意愿,还是其他方面来看,二皇子皇甫仁浩登上皇位的可能性都比他要高得多。身为二皇子胞弟的皇甫云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叛出而转投他门下? 这,完全没有理由。 「为什么?」转瞬间,皇甫明轩心中思绪万千,还是忍不住勾起唇问道。 「只是不想看到皇甫仁浩登基而已。」王爷低着头说道,低沉的声音十分有说服力。「母后一心想让哥哥登基,而我偏偏却不怎么想让他们如愿,就当做着二十几年来的回报。」 皇甫明轩闻言笑了起来,看着王爷的眼神有些扭曲。「厚此薄彼?嫉妒心还真是一个恐怖的东西。」 「就当是吧。」王爷并没有否认,开口道:「以后,便让我助你登基。」 「等等,」皇甫明轩收了笑,打断他。「我可没说过要你帮忙。而且你能干什么呢?一直被当做废人看待,我想你也做不了什么吧,要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选择他而不选择你。」 王爷低着头,看不清脸,却一句话也没有接。 「不过,我可以考虑一下。」皇甫明轩又说道,看着别人跪在自己脚下的样子还是让人心情愉快。「看到你们兄弟反目,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应该会变的很有趣。」 「我会如你所愿,毕竟我们的想法是一样吧。」王爷终于抬起头,穆子怀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从声音听来却十分平静,却凭生了几分恐怖。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离开了,大皇兄也该去看看,毕竟是亲妹妹成婚,就算是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莫让八皇妹日后受了欺负。」王爷站起身,轻抚衣摆,弹去上面的灰尘。 第165页 「说的也是。」皇甫明轩贊同道,站起身来。 两人一同出了门,一左一右各自找了一个方向分来。穆子怀跟在王爷身后,心绪还在刚才的谈话上收不回来。 王爷缓步走着,穆子怀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想了又想,现在四下无人,应该不会被人听到,便开口道:「王爷是想先让大殿下放松警惕,然后找再......」 话还没说话,皇甫云华突然转身,穆子怀一时没料到,一头撞在他身上。 「在子怀心里,我就这么喜欢骗人吗?」 下巴被手指轻轻摸索着,轻轻抬起,王爷微微皱着眉的可怜样子直接撞进眼里,像微风中一片树叶轻轻落在湖面上,引起层层涟漪。 抬手将王爷的手挡开,穆子怀退了一步,从他的胸口离开。「王爷多虑了。」 皇甫云华停在半空的手顿了顿,微微握成拳,嘴角勾起笑,看着穆子怀的眼神有些纵容。 穆子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拉了拉袖口。「王爷还没告诉我答案。」 皇甫云华转身而去,摺扇在空中摇了摇。「你也没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扯平了。」 穆子怀一愣,快步追上王爷,两人绕道从前厅穿过,看到厅内一片混乱,欢笑声,音乐上不绝于耳,还有几道妖娆的身影舞动着。 实在不像话,穆子怀深深皱着眉,跟在王爷身后想迅速离开,却被一个人拉住。 「王爷,要走了?」 不高,只到王爷肩膀,可以说又矮又胖,满脸堆着笑,嘴边一颗痦子尤其起眼,一身大红色喜服更是显得他油光满面。正是八公主的驸马,今日的新郎,常氏。 「嗯,驸马去看看公主吧,*一刻。」皇甫云华笑着说道,此言一出更是让常氏笑得开了花。 「多谢王爷赏脸,要不小人派人送王爷出门?」 「不用。」皇甫云华抬手拒绝,「驸马还是多陪陪公主最好。」说完不等他再推脱,快步离开。 穆子怀跟在后面朝驸马再一拱手,也快步跟了上去,一路摇头嘆息,直到上了门口的马车也不禁惋惜心痛。 好好一个姑娘,怎么会得了个这样的结果。 下辈子,估计,毁了。 ☆、第96章 皇帝归天 天气渐渐转凉,黄昏时分,穆子怀从龙府出来,一阵晚风吹过,树上泛黄的树叶簌簌落下。 距离八公主大婚已经过去月余,龙磊当天便被连夜送上了前往边疆的马车,随从传来的消息说马车行至半路他才醒,闹着要回来,看了龙修的信之后却消停下来,竟然安静的到了边疆。等一切安顿下来之后,于今日送回一封信,一切安好,对于八公主只字未提。 敏清王府门口,清义精神抖擞的站着,看到穆子怀走近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迎上前两步,弯着腰行礼:「天气凉了,先生在路上可曾受凉?」一边说着一边讲外衣披在穆子怀身上,引着他往门里走。 穆子怀扬唇一笑,扶了扶肩上的衣服,就这么披着衣服进了府。「辛苦你了,早说过让你不用再门口等我,怎么还是来了。」 「小人闲着也是闲着,哪里有什么辛苦的。」 话音才落,一阵秋风吹过,路边树上的叶子簌簌落下,穆子怀披在身上的外衣随风扬起,尘土扬起来迷了眼睛。 「王妃小心!」 风声中远处传来一个声音,穆子怀眯着眼睛抬头看去,王妃和几个丫鬟正在百丈之外,被勐烈的秋风吹得东倒西歪。 尤其是王妃头上戴着沉重的饰品,厚重的衣着,更是险些跌倒,在丫鬟的搀扶下才站稳。 穆子怀张口刚要开口让清义过去帮忙,又一阵狂风开口让刮过,话硬生生被逼回肚子里,脚向后滑了一步,又被人托住背稳住。 等风劲儿过去,穆子怀站直身体,才开口对身后的人道:「清义多谢了。」 清义的声音却从斜前方传来。「先生。」 穆子怀感觉不对劲,转头向身边看去,一眼便看到王爷严肃的脸,正是王爷扶住了自己,才让自己免于跌倒。 皇甫云华看着穆子怀一脸惊讶心中有些窃喜,摸了摸手下薄薄的衣物,又微微皱起了眉。「下次多穿些衣服,莫要着凉。」 穆子怀这才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看了远处的王妃一行人,忙向前一步避开王爷的手,拱手行礼。「多谢王爷。」 手僵在空中一瞬,慢慢收回,微风中皇甫云华脸色有些难看。「清义,快送你家先生回去吧,要变天了。」 清义连声应是,上前扶着穆子怀要离开。 风渐渐停下来,远处王妃一行人重新整理衣物,缓步走近,穆子怀停下拱手行礼,王妃却没有回应,甚至目光也不曾在穆子怀身上停留,纤细的脖子扬得高高的,就算看见王爷也不曾停下行礼,越过两人径直而去。 王爷也似乎并不在意,当做完全没有看到人,两人的关系冷淡到几乎结冰。 穆子怀被王妃的态度噎了一下,有些不自在,朝王爷拱了拱手要离开。 「子怀,」停在原地的皇甫云华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叫住他。「今晚不要出门。」 穆子怀脚步顿了顿,「好。」復而快步离去。 走了百步,确定王爷不会听到两人的对话,穆子怀才低声开口:「清义,王爷看样子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你可知道他方才去哪里了?」 第166页 清义走在穆子怀斜后方,以防又颳起风来先生站不稳。「说是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病重。」 「是吗?王爷去了多长时间?」穆子怀偏着头看过去,眉头已经皱起。 「不到一个时辰。」清义回道,见穆子怀脸上慢慢的担心,便安慰道:「先生不用担心,王爷回来这么早,应该是皇上的病情已经无碍。」 穆子怀胡乱的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担忧了。 皇宫之内,日铺时分便开始戒严,尤其是皇上寝宫的侍卫更是里外三层,十几名御医聚在养心殿外,轻声讨论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天塌下来了。 几名皇子皇女被叫进殿内,不到半个时辰又全部被遣散。龙修刚刚接到皇上的口谕,今晚除御医和宫女之外不准任何一人进入养心殿。 看着那些御医面如死灰,龙修心重重沉下来,意识到了失态的严重,临时又抽调了一些侍卫,不仅是养心殿,整个皇宫都加强了警戒。 养心殿大门再次打开,一群御医小心的涌入,龙床上的人半睁着眼睛,双目浑浊,手指不收控制微微颤抖。 众御医一看皇上的样子,吓得动也不敢动,直跪在地上不敢上前。能用的药都已经用了,皇上年事已高,国事处理心力交瘁,如今已是杖朝之年,与往年国君来说,已是在位最久的一位皇帝。 几名宫女端着毛巾和水盆站在一边,谁也不敢动,直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微微起伏的龙被停下来,一只守在床边的李公公抖着身子上前,手指在鼻息下探了探。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着磕了两个头,才开口。 「皇上,归天了。」 在场的御医宫女均是一吓,纷纷跪下来,朝着龙床匍匐,齐声唿道:「皇上,归天了。」 「皇上,归天了。」 「皇上,归天了。」 声音传出养心殿,守卫在殿外的侍卫闻声,皆是浑身一震,转身朝养心殿放心齐齐跪拜。 龙修跪下磕了一个头又站起来,喝令所有侍卫起身归位,守卫养心殿,殿内殿外,不得一人出入。 钟声被敲响,传遍整个京城,一夜之间,皇帝驾崩的事将被传开,种种对皇位窥视的野心将会浮出水面。 龙修站在养心殿外,长枪砸在地上,青色的地砖出现一个坑使长枪矗立不倒。 来吧,无论是要逼宫还是夺嫡。 都休想从这里踏过去。 ☆、第97章 宫中事变 铜锤撞击在镂花的青铜钟面上,低沉的声音以皇宫中心的高塔向四周扩散。这是歷代用来宣告君主驾崩的丧钟,声音浑厚沉稳,最远可传至郊区几里之外的效劳台,如今在深夜,更是传得悠远。 敲钟的小太监按照礼法不急不缓的敲了九下,憋着气将铜锤放回,手一哆嗦,锤子砸到盘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先皇莫怪,先皇莫怪。」双手合十叨叨念了两句,小太监转身出了门,回去禀报。 皇甫明轩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双腿崩得很紧,右手抓着扶手,手心全是汗,一下一下的数着远处传来的丧钟声。当第九下被敲响的时候,眼中曝出金光,激动地站了起来。刚迈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来回踱起了步子。 「大殿下!大殿下!时候到了!」敞开的房门,一个壮汉走了进来,身上的青铜铠甲走动间摩擦出飒飒的声音。他双手握拳,表情同样激动万分。 皇甫明轩回头看了他一眼,强自定下狂喜的心神。「养心殿里怎么样了?」 「回大殿下,大门紧闭着,里面只有一直跟着皇上的李公公和几名御医,外面有龙副将把守,兵力不足五百,不足为惧。」壮汉满脸鬍鬚,看不清样子,只一双泛红的铜铃大眼就让人胆寒。 「他们呢?」皇甫明轩定了定神,又问道。 壮汉知道大殿下是在询问另外几名皇子,便一一将监察的消息禀告:「二皇子回去以后闭户不出,五皇子已经回府,目前还没有发现除了我们以外的军队。」 「好!」拳头在掌心击了一下,皇甫明轩脸涨得有些发红,抬手一挥。「走!」 养心殿外,数百名侍卫将大殿团团护住,黄昏时分还狂风大作,此时却一起风都没有,安静得可怕。几百个人聚一起,竟然变得有些热起来。 龙修站在最前面,银色的枪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一人一枪站得笔直,形成第一道屏障。 飒飒的声音由远及近,整齐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环境中被放大,穿过殿前长长的青石板路,在台阶下停了下来。两边的士兵举着火把,组成一条火龙一直延伸到墙外。 「皇上遗嘱,十二个时辰之内任何人不能出入养心殿,违者斩立决!」龙修脸色不变,对着气势汹汹突然闯入的一群人朗声。 「两个时辰前本王才见过父皇,这么短的时候怎么会突然说没就没,我看是你居心不轨,封闭养心殿,将父皇困在其中究竟有何企图?」皇甫明轩从人群中走出,一身明黄色滚边白色华服,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喜悦,指着龙修开口,义正言辞。 「皇上口谕,命我为骠骑将军,从丧钟响起之时护卫宫内安全,尤以养心殿为重,不许任何一人出入。」龙修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还说你没有居心?这一无圣旨,而无人证,皇上又被困在殿内,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67页 皇甫明轩仰头一笑,将事实扭曲泼到龙修身上,却见对方一点不吃这套,就连那些护卫也没有一丝动摇,便低声询问身边的官员:「其他地方都找过了?没有玉玺?」 「翻了好几遍了,皇上多疑,一直把玉玺随身携带,现在肯定也在养心殿内。」穿着黑色官袍的右相蔡充低声回答,戒备的看了一眼台阶之上的龙修。 早在几天前皇上病重,他们就开始往宫内输入兵力,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只要取得玉玺,辅佐大皇子登上皇位,如今没了岚贵妃的支持,仅凭大皇子稚子一人,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自己,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岂不快哉? 蔡充眼中含笑,满满的贪慾泄出,又很快垂下眼敛挡住,扮好大皇子的忠臣。 「你让是不让?如今父皇病重,为了父皇的安危,休怪本王硬闯!」说完不等龙修回话,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 「所有侍卫听令,违抗皇命者,杀无赦!」 「是!」众侍卫齐声喝道,从腰上抽出跨刀,伏低身子,誓要挡在门前。 龙修握上身边的长枪,勐力将其拔出,红缨晃动,和着枪头冰冷的金属光泽,如蛟龙出海,挑出一个枪花,将沖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击退一步。手掌滑到枪桿末端,回身画半个圆弧,狠狠向另一边企图突进的士兵拍去,裹挟着巨大的力道将人击退。一时间竟然无人可更进一步,纷纷被龙修一人挡在几步开外。 「都给我上!本王就不信这么多人打不过他一个!给我上!」皇甫明轩一看人都被龙修当下,怒火攻心,让所有一起进攻,誓要将他拿下。 更多的士兵从墙外涌进来,加入战斗。龙修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有漏网之鱼突破重围,又被后面重重侍卫拦下,血洒当场。 养心殿前的打斗很快便传到皇宫内各处,坤宁宫内同样聚集着一小队死士,齐刷刷跪在庭院中。 树下站着一名黑衣死士,黑暗的气息和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晃过的刀刃闪过白光根本发现不了。「二殿下,最后一只爬虫也处理了。」 皇甫仁浩目光从死士脚边的尸体上划过,点点头,转身向皇后道:「母后,是时候出发了。」 「通知过文武百官了吗?」雕花梨花椅上的皇后端起桌上的茶杯,不急不缓的问道。 「半个时辰之前已经派人去了,现在应该都知道了。」二皇子拱手回道。 皇后缓缓将手中一口未动的清茶放下,站起身来,看向养心殿的方向。「出发。」 等皇后一行人赶到养心殿的时候,大皇子和侍卫正陷入混战,不过养心殿的大门依旧紧闭,竟然无一人能顺利进入。几百名侍卫也死死伤伤,只剩下不到一半,大皇子一派更是损失惨重。 大皇子皇甫明轩正站在角落里,身边站着几名官员,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大臣。 看来都在这里了。 皇后暗道一声,拖着长长的衣袍走上前来,眼前满地的死尸和鲜血并没有让她的表情有一丝胆怯。 「皇上驾崩,大皇子犯上作乱,带兵入宫,妄图逼宫,不知悔改,今日本宫便替皇上清理门户!」 ☆、第98章 更新换代 一言既出,立即引起大皇子和一派官员的注意,在看一群黑衣死士影子一般窜进打斗中,不到一会儿,手下的士兵又削减大半。 皇甫明轩气急,看着皇后的目光犹如针尖铁斧,恨不得立刻将她杀了。本来满满的信心一点点消散,怒火冲天,平日里的教养都抛到一边,五官渐渐扭曲起来。 「皇后娘娘!」皇甫明轩向前走了两步,还好尚有理智停了下来,又看到紧跟在皇后身边的二皇子平板的脸上露出微微的得意,犹如看败兵之将一般看着自己,更是恼怒。「皇上被这些叛兵困在殿内,这位侍卫又自称将军,不许任何人进入,本王是担心皇上的安危,何来逼宫之说?」 皇后斜睨了气急败坏的大皇子一眼,看着殿前混乱的打斗。「皇上的口谕,本宫可以证明。一个时辰之前,皇上派遣贴身护卫护送圣旨和口谕交予本宫。如今皇上一宾天,大皇子便率兵前来,这不是逼宫又是如何?」 「按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与这些侍卫同流合污?」皇甫明轩指着人群中的龙修说道,眼睛瞪大,目光又落在那些随皇后而来的死士身上,嗤笑道:「这么快的时间便聚集了这么多死士,看来皇后娘娘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罢不等皇后再说话,率先开口道:「皇后娘娘勾结叛党,来人吶!将皇后一行人拿下!」 「是!」身边的护卫抱拳听命,纷纷抽出腰上的跨刀,举着白晃晃的刀刃胆敢向皇后逼近。 「大胆!」还未等靠近就被几名侍卫上前一步拦下,挡在皇后身前,早就抽出的刀刃和对方碰撞在一起,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皇后和二皇子连退几步退出战场,站在外围观看。 本来胜算不大的士兵在一批死士加入后渐渐露出败势,大皇子看皇后的目光更是兇狠,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又担心自己果真败落,心底渐渐生出逃跑的心思。 蔡充眼珠微微转动,将场上的局势看得清清楚楚,一边痛恨自己押错了局,一边盘算着如何逃脱,见大皇子想要逃走,竟然还出声拦住他。 「大殿下,微臣还有一批士兵正在赶来,到时候加入战局必能扭转干坤,只不过依眼下的局势,恐怕等不到援军到来。」 第168页 一听还有援兵,皇甫明轩眼睛一亮,回头看向他。「右相,那可怎么办?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蔡充微微低着头,假装沉吟一番,开口道:「如今之计,办法只有一个,擒贼先擒王。龙修武艺高强,要想杀他不容易,但若是手无寸铁的皇后便容易多了。」悄悄抬眼看了大皇子一眼,蔡充继续开口道:「皇后身边有侍卫保护,必然不会让别人轻易接近,不过若是大殿下以求和之名靠近,想必可以一击成功。」 皇甫明轩一听要让自己去刺杀皇后,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再说成功之后那些侍卫必然不会让自己逃脱,眼里便露出不愿。 蔡充哪里会看不出大皇子的心思,连忙开口自责道:「是微臣的错,怎么会出这种主意,竟然让大殿下只身涉险,微臣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还请大殿下恕罪。」 「右相不必自责,本王不怪罪你。」 蔡充大赦,又低声道:「多谢大殿下。只是如今这形势对我们不利,逼宫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皇甫明轩抿了抿嘴,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后,她身边只有二皇子和两名侍卫,两丈之内并无死士...... 若是放手一搏,兴许还有希望...... 手摸了摸一直放在袖中的匕首,皇甫明轩咬牙下定决心。「那本王就铤而走险一次。」 蔡充连忙拱手弯腰行礼:「微臣派人时刻盯着殿下的动向,绝不让殿下有半点危险。」 皇甫明轩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慢慢向皇后走去。 「站住!」 才刚靠近,就被两名侍卫横刀在前,厉声拦住。 皇甫明轩脚步一顿,看到皇后这只能看过来,面部表情缓和下来,带上了几分笑意和懊悔,拱手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 「皇后娘娘。明轩有一事必须要与皇后娘娘商议,如今明轩已然看清局势,若是有了皇后的肯定,那这封锁养心殿的命令便确实是皇上的口谕。明轩马上就让士兵停手,但是明轩不久前得到了消息,得知了玉玺的下落,明轩别无他求,只求到时皇后娘娘免明轩一死。」皇甫明轩放低身价胡口说了一个藉口,要诱皇后过来。 皇后还未说话,二皇子皇甫仁浩便嗤笑一声,刚要开口,却被皇后拦住。 「你说。」 皇甫明轩看了二皇子一眼,低声开口道:「据影卫传来的消息,玉玺就在......」 「在什么地方?」偏偏最重要的部分没有听清,皇后皱起眉,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听得更清楚。 「就在......」 皇甫明轩看着放下戒心渐渐走近的皇后,右手微微抖了一下,藏在臂弯里的匕首弹出握在手心。眼中勐然爆出精光,高举起匕首,向离自己仅仅一步之遥的皇后刺去。 相距很近的距离让皇甫明轩很容易便将匕首刺到皇后胸口,脸上绽出的喜悦还未扩大,刀刃却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细微的与金属摩擦的声音。 皇后仗着身上穿着软猬甲,将计就计让大皇子放在戒心,果然不出她所料,大皇子果然还在做垂死挣扎。 两名护卫乍见状况凸起,一人扯着大皇子的一只臂膀将他向后扯了一步,一脚踢在他胸口,将人按着跪了下来。 皇后手捂着胸口倒退了一步,虽然有刀枪不入软猬甲护体,但巨大的力道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缓了口气,由二皇子搀扶着慢慢走向大皇子。 皇甫明轩被侍卫胳膊向后扯住,自知事迹败露,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右相蔡充,可那里哪里还有人,早就趁自己行动时跑了。 一时间心如死灰,面若土色,惶惶不安之间竟像瞬间老了十岁。 皇后低头看着大皇子的发顶,不由轻笑起来,正想嘲讽几句,耳边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眼尾的余光正好看到文武百官面色不愉地走来。 随即心思一动,反手直接夺过侍卫手中跨刀,用尽全力一刀噼在大皇子脖子上,全身的力气加上锋利的刀刃直接将脖颈斩断。 大皇子还来不及说一个字,绝想不到死亡来的这么快。 一众官员半夜刚听到丧钟从梦中惊醒,又被皇后派来的人通知即刻前往皇宫,虽然心里多少已经有些想法,但一走进便被满地的鲜血和死尸吓得一哆嗦。尤其是皇后娘娘那一刀落下,头颅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停下来,正好对着来人,那张脸,竟然是大皇子! 「本宫不得干政,但皇上刚刚宾天,你便妄想逼宫夺位,若是让你得逞,本宫如何向皇上交代!」 皇后看着轰然倒下的无头尸体厉声说道,一字一顿,让刚进来的百官听得清清楚楚。 文武百官吓得一愣,再看养心殿前打得不可开交,满地都是尸体,更是不敢多言。 二皇子忙上前搀扶住皇后,低头瞥了一眼地上到死也不能落得全尸的大皇子,心中涌出浓浓的喜悦。 大皇子一死,一众叛军群龙无首,渐渐败下阵来。龙修将长枪从最后一个叛军胸口抽出,看着地上的人咽了气,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厮杀过后满脸的鲜血和杀气让官员一阵胆寒,纷纷避开视线。龙修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跨过地上的死尸向皇后走进,再离三步远的地方抱拳跪下。 「皇后娘娘,一切叛党已经就地正法。」 皇后将他身后扫视一圈,满意点头。「辛苦龙将军了。」随即又转身看向身后的百官,「大皇子胆大包天,不顾皇上口谕,以皇上尚在保护皇上之名妄图夺取皇位,已被本宫就地正法。后宫本不该参政,但眼下情势所迫,诸位官员若还有疑虑,可随本宫一道进入养心殿,看看本宫所说是否属实。」 第169页 说完不等众官员反应,便率先抬步向养心殿大门走去,并未被龙修阻拦。 绕过满地的鲜血和尸体,皇后一把推开紧闭的大门,养心殿内正跪着五六名御医和几名宫女,在地上瑟瑟发抖。李公公也跪在龙床前,浮尘放在身边,看着床上已经没有人气的皇上。 皇后目光最先落在龙床上,看到皇上双唇微张,有些皱缩,眼睛紧闭,身体僵硬,心真真实实落了下里却也有些复杂。 「李公公,皇上可曾留下圣旨?」 李公公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没有起身,直接跪着转了一个身,朝皇后磕了一个头。「皇上确实留下了一个圣旨。」 皇后眼中闪过一道暗光,脸上不动声色。「圣旨在哪里?」 李公公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走到房间另一边桌案旁,从一个木盒子里取出一个捲轴,交给皇后。 皇后接过圣旨,快速看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见身后的官员跟了进来有连忙合上,就连身边的二皇子也没有看清圣旨上写了什么。 「各位官员,本宫已经看过圣旨,皇上生前立下圣旨,择二皇子皇甫仁浩为储君,继承皇位,统领江山,以期国家日后繁荣昌盛。」 文武百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砸得又是一愣,看到皇后手中却是拿着一道圣旨,但又碍于皇后的身份和周围刚刚打完一场的侍卫不敢质疑,反正如今大皇子已死,九皇子年纪尚幼小,二皇子和五皇子同是皇后娘娘的亲子,就算再有反对也扭转不了局面。 「皇上驾崩,从即日起一年内全国禁绝歌舞,停止婚嫁。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之事不可再发生,三月后举行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皇后一口气说完,直接转身出了养心殿,手中一直紧捏着那道圣旨,一直走到坤宁宫也放开。 ☆、第99章 子怀被刺 深宫之内的这场事变一夜之间便传遍整个京城,大皇子犯上作乱被皇后娘娘连同二皇子镇压,当场丧命,先皇留下遗诏,立二皇子为储君。 穆子怀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清义一大早便从外面回来,一边给穆子怀张罗着洗漱,一边小声说着听来的小道消息,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惊恐。 「王爷呢?」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穆子怀还是问道。 「今天一大早宫里解了禁就入宫了。」清义一边回答,一边端着水往外走,在门口碰到任丹枫低头行了礼。「任先生。」 任丹枫点点头,直步走进穆子怀的房间,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本来就粗狂的五官显得有些唬人。 「昨天晚上的是你都听说了吧。」任丹枫见清义走远,才开口说道:「这段时间王爷会有一些动作,你去翰林院的时候小心一些,大皇子的余党还没有除尽,要不你带上几个侍卫?」 「我是去工作的,哪里有带侍卫的道理,再说我一介五品,哪里有什么危险。」相对于任丹枫的紧张,穆子怀倒是一派轻松,脸上还挂着笑,随口问道:「接下来王爷该怎么办?还有一个月二皇子便要登基了。」 任丹枫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却没有透露半点消息:「王爷已经做好了打算。」 话音才落,清义便端着粥和小菜走了进来。「任先生也留下来吃早饭吧。」 任丹枫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告辞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门走了。 穆子怀心头沉沉的,不知道是王爷不信任自己,还是正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至始至终,他从未参与到王爷的计划当中,这种被隔绝在外的状况让他有些气闷,却又安心不用再参与到深宫争斗之中。 「清义,我也不吃了,我先走了。」匆匆说完,披上一件外衣,穆子怀紧接着出门,直奔翰林院。 昨晚的事情实在重大,就连以往一直波澜不惊的翰林院今天都有些人心浮动,乔际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院士没有到,估计去了司天监。 穆子怀一直在想在最后的一个月中王爷会有什么行动,弒兄夺位,虽然皇后和二皇子对王爷谈不上好,但也并不差,王爷真要做了,又以什么缘由呢? 还有皇后娘娘手下的死士,朝中大批达成都是拥护二皇子的,一直在众人视线外的王爷,能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能联繫上龙修,还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偏偏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任何不妥的行为都会为自己招来祸端。 说来可笑,比起自己,龙修竟然更得王爷的信任。 直到傍晚的时候,皇甫云华终于从宫中回来,脸上不见一丝阴霾,用完饭后来到毅香园,却不见穆子怀回来。等了半个时辰,正在想穆子怀是不是去了其他地方有些恼怒,明明让他不要乱跑,还是不听话。 清义站在王爷的身后,陪着王爷等得心惊胆颤,抿抿嘴想替先生说些好话,一个身穿蓝色粗布衣服的小厮跑了进来。乍见王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禀报:「王爷,穆先生在回来的路上遇刺了。」 皇甫云华勐地站起来,眼睛瞪大。「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事?快带我去看看!」 这边穆子怀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刺伤,若不是身边突然出现两个彪悍的大汉,他可能就回不来了。可是就算如此,他的后腰上也被划了一刀,火辣辣的疼。 两名壮汉扶着他回了府,让人去请苏叶姑娘过来,穆子怀艰难的往前挪着步,走到前听力又不敢坐下,忍着痛尴尬的站着。 第170页 一名壮汉似乎有些看不下,豪迈的拖过几把椅子,用蛮力掰开两边的扶手,拼凑在一起,指着新做的「床」建议:「先生,要不你先在这儿躺着?」 穆子怀回头一看,顿时脸色有些难看,王爷的雕花木椅就这样被掰折了。 另一名壮汉似乎看出穆子怀的脸色,一只大手蒲扇一样打在那人头上。「你特么都做了什么!弄坏了你赔啊!」 那人有些可怜,捂着脑袋粗声粗气的抱怨:「哥,我这不是为了先生好吗?要是将军知道他受伤了,又要挨罚。」 被叫做哥哥的壮汉恨铁不成钢,一下一下的抽着他的脑袋。「这样你就拆椅子?这样你就拆椅子!」 穆子怀后腰疼得厉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顾着逃命一直没仔细看救他性命的两人长什么样子,这才抬头打量。 这两兄弟都长得虎背熊腰,穿着黑色的粗布衣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黝黑的皮肤,高一些的那个是哥哥,看上去更加圆滑,相比较起来,弟弟就似乎有些耿直。 穆子怀暗自想到,就着烛光观察着这两个人,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有他们口中的将军是谁?竟然派人暗中保护自己。 正想着,几个人便从门外慌慌张张的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王爷,身后跟着苏叶和清义。 皇甫云华一听到穆子怀受了伤,忙叫人去唤苏叶过来,急急忙忙往前厅赶,一进门就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穆子怀,后腰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下子撞进眼里,让他心口一颤。 「不是让你带侍卫了吗!这种时候还不听劝!」怒火比心疼更快爆发出来,皇甫云华几步跨过去,一脚踢开横在中间的椅子,来到穆子怀身后。 穆子怀现在的动作有些奇怪,后腰上的伤口一动就痛,他根本不敢动,但是他没想到王爷来得这么快。就算不能行礼,那也不能屁股对着王爷啊。 「王爷,我没吃什么大事,还好有这两位壮士救......」没有来的心有些虚,穆子怀忍不住放软的声音,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苏叶,你快过来帮他看看!」 苏叶肩上挎着药盒,先看了看伤口,看着傻愣愣一直这么站在这里的三个人有些不满。「不会把他送去房间里趴着吗?」 三个人齐刷刷一愣,竟然都忘了还能回房这一件事,此时被苏叶点醒才想起来,等苏叶坐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小心的扶着穆子怀往毅香园走。 「等等,把他送去青竹园吧,那里更近。」 清义忙上前带路,两名壮汉好不容易将人送上了床,如释重负的退到一边,苏叶和几个侍女立即蜂拥而上,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穆子怀身上,悄声无息的离开了王府。 「哥,将军会处罚咱们吗?」 「闭嘴!」 ☆、第100章 登基大典 「好了,伤口不深,没什么大碍。」苏叶把绷带打上结,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身后一直旁观的王爷说道。 皇甫云华一直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松开,看着穆子怀的眼神还有几分怒气。 「这几天你就在这里休息,翰林院不用去了,直到伤口养好为止。」 穆子怀被餵了止痛的药,现在意识有些恍恍惚惚,但也察觉到王爷的不可忤逆的语气,乖乖的点点头,渐渐闭上了眼睛。 几个侍女忙着将染血的手帕洗干净,换温水进来,皇甫云华见穆子怀趴在床上,上身的衣服被撕开,露出整个后背,腰的位置裹上了绷带,其他地方就有些可怜,暴露在空气中。 死死盯着那块瓷白的皮肤,最后有些僵硬得上前拉过薄被子盖上。见穆子怀突然睁开眼睛,动作停了一下,又帮他拢好。 「你记得那些刺客的样子吗?」 「没看清,当时天色有些暗。」穆子怀半睁着眼睛,意识再次渐渐飘远。 「那另个壮士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我问过管家,他们不是府上的侍卫。」 「不知道......」穆子怀的声音很轻,话还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正当皇甫云华以为他又睡过去的时候,又继续开口:「好像是什么将军派他们来的......」这次彻底睡了过去。 皇甫云华看他睡得香甜,抬手让侍女都退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拿了一本书翻阅起来。 至于那个将军他应该能猜出是谁,刚才那两名壮汉身上带着杀戮和血腥之气,恐怕也是刚回来的那批人中的。 不听命令私自行动,看来这个人也不可全信。 手中的书翻过一个,皇甫云华看了看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一动的穆子怀。 不过为了保护穆子怀,这次就暂且饶他一次。 穆子怀一直睡到第二天才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卧房,扫了一圈房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不由有些奇怪。 刚想起身,后腰上的伤口一阵抽痛,昨天晚上的回忆全部回笼,这里好像是王爷的房间。 趴着睡了一晚上,除了脖子有些痛和后腰上的伤口,穆子怀竟然觉得精神还不错,扭着身体想要换个姿势。 天色刚亮,皇甫云华便去吩咐侍女煮一碗白粥送过来,刚回房就看到穆子怀趴在床上扭动着身体不知道想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穆子怀做到一般的动作僵住了,看了看门口的王爷。「......我想换个姿势躺着。」 第171页 皇甫云华点点头,走进,扶着穆子怀帮他转动身体,不让动作过大牵动伤口。「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嗯。」穆子怀点头,又补了一声。「谢谢王爷。」 皇甫云华床边的椅子坐下,将他打量一遍。「手脚有没有不舒服?」 穆子怀一愣,「没有。」 「苏姑娘说你这样睡觉第二天早上手脚会难受。」 「什么感觉也没有。」 皇甫云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伸手将薄被拉好,看来帮他按摩了一晚上还是有用的。 「你这几天就在府里,不要出门,翰林院那边已经派人过去说了。」 穆子怀躺着,响起昨天晚上救他的人。「对了,昨天救我的那两名壮士呢?」 「已经走了。」皇甫云华语气平稳,并不希望他和那些人扯在一起。 「那到底是谁救了我?」穆子怀没想到王爷没有把人留下,惊讶之余又问道。 「我会派人去查。」 拿起书册,皇甫云华无意再回答,一副沉浸在书海的样子。 穆子怀见王爷态度如此,便不再问,但多少还是有些疑惑,那两人确实十分眼熟,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个月之后,新皇的登基大典在即。 虽碍于国丧未过,一切从简,但新皇登基乃是全国大事,就算再怎么节俭,也是极尽奢华。 破晓时分,文武百官便身穿朝服,在洪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经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等第一缕霞光泻出时,所有人必须在无门之外的广场以「文东武西」的方式分列跪在御道两侧,等待着新帝出现。 穆子怀伤口养好,站在队伍末端,在对面的武官中找了一圈,按理说龙修现在官至骠骑将军,应该站在前面,现在却不见踪影,着实有些奇怪。 还有王爷,为了新帝的顺利登基,按照律法,新帝的血亲不得出席。可是王爷今天一早便不见踪影,今日便是登基大典,而这一个月以来并没有看出王爷有什么动作,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巳时,内务府一个月紧急赶制的衮袍被送入东宫,即将登记的新皇脸上带着浓浓的喜悦,尽管穿衮袍的繁琐复杂,但他还是愉快地站到铜镜前,张开双臂让宫女服侍。 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叠加着穿在身上,每一件上都刺上了腾飞的五爪金龙,更是沉重。 又穿上一层薄薄的明黄色纱衣,衮袍的穿戴接近尾声,一个老太监低着头走进来。 「皇上,敏清王爷求见。」 「五弟?」皇甫仁浩微微挑起眉,他来做什么?今天他不是应该迴避吗?心里虽是这么想,但还是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老太监行礼领命,退身出了门,过了一会儿,皇甫云华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不亚于皇甫仁浩的喜悦,脚步还没站稳便急急忙忙开口祝贺:「皇兄!律法规定我不能亲自去午门看你登基,所以我现在先来道喜。」 身上繁重的衣物让皇甫仁浩不便轻易转身,只好看着铜镜中的皇甫云华。「何必亲自过来,差个人送个话就可以。」 皇甫云华一边摇头一边反驳:「别人送来的话哪里有自己亲自过来有诚意,况且我进宫也有其他事。」 皇甫仁浩微微抬着头,让宫女整理领口,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今天文武百官都有事,你来了能做什么?再说你能有什么事?」 「嗯。我待会儿再去吧。」眼睛盯着皇甫仁浩身上的衮袍,看着宫女帮他系好腰带,退至一边,忍不住眼睛一亮。「哥哥,你转过身让我看看。」 铜镜中皇甫云华的眼睛像是放着光,似乎对自己身上的衮袍很感兴趣。皇甫仁浩忍不住得意一笑,刚想转身,却发现这身衮袍比自己想像中要重得多,行动起来十分不便。 「哥哥,你怎么了?」见皇甫仁浩转身有些缓慢,皇甫云华有些担忧问道,勾唇一笑,向前走了一步。「那我过来看好了。」 「不用......」皇甫仁浩说到一半,脸上的笑突然僵住,身后皇甫云华的脸映在铜镜里,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绝对不是祝福。 「哥哥,你说什么?」 皇甫云华又向前走了几步,皇甫仁浩仓皇间刚要后退就被他扶住。「哥哥,你在害怕什么?」 「不......没有。」皇甫仁浩站好,看了一眼铜镜,同胞弟弟的目光又变得人畜无害。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弟弟一直以来都无意皇位,一心玩乐,更是竭尽全力帮助自己登基。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云华心思单纯,没有城府,有什么想法都表露在脸上,若是他真对皇位也有窥窃之心,还能瞒得过自己和母后的眼睛?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皇甫仁浩稳下心神,站在铜镜前张开双臂,语气中也带上了炫耀。「云华,你看,这就是新帝登基所穿的衮袍。」 皇甫云华微微低着头,欣赏着明黄色象徵着帝位的黄袍,眼中绽放出精光。 「哥哥,让我也穿穿看好不好?」 「你说什么?」皇甫仁浩又问了一遍,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衮袍,让我也试一试。」这次并不是商量的语气,皇甫云华抬起头,严重的欲/望和野心第一次暴露在这个和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同胞哥哥眼里。 「云华!」皇甫仁浩退了一步,脸上爬满震惊。「你......你你你想当皇上?」 第172页 没想到皇甫云华直白的点点头,一直隐藏在黑暗里的情绪逐渐显露出来,对权势的渴望,无尽的欲/望,疯狂,残忍。 「既让哥哥也能当,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不能?我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你和母后都认为我不能?我并不比你差。」 「可是,你不是更喜欢自由,不喜欢参政吗?」皇甫仁浩又退了一步,背靠上了铜镜。 「是你们以为!是你们这么想的!一开始就把我排除在外,根本没有想过我。」皇甫云华有逼近一步,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云华,我是你的亲哥哥!」皇甫仁浩吼了一声,转身想跑,却发现身上厚重的衮袍限制了他的行动,成了最大的阻碍。 「那又如何?」 皇甫云华脸上露出狞笑,一把抓住衮袍往后扯了一下,皇甫仁浩向后急退几步,险些跌倒,左右看看身边没有武器,抓起一把凳子向后一砸,一边高声唿喊。 「护驾!护驾!有人行刺!」 抬手挡住砸过来的凳子,皇甫云华一把将挣扎的皇甫仁浩提起来,瞪大了眼睛轻声说道:「当我也当一次皇帝。」 皇甫仁浩胡乱推搡着,一边奋力高唿:「护驾!护驾!你这么做,母后不会放过你的!母后不会放过你的!」 已经放在颈边的匕首停了一下,皇甫云华微微笑了一下,手臂一用力,锋利的刀刃刺入脆弱的脖颈。 「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鲜血顺着双扣喷涌而出,扑在皇甫云华脸上,他站起身随手用袖子擦了一下,扔下匕首。 「进来吧。」 门外传来盔甲摩擦的声音,一人走了进来,竟然是一身戎装的龙修,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沖皇甫云华抱拳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甫云华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唿满意笑了一下,脸上还没擦干净的血迹让笑容变得狰狞。 「重新叫几个宫女进来,准备登基大典。」 三五个正在准备登基大典的宫女被士兵推搡着进了进来,乍见地上的尸体顿时大惊,再仔细看看那人的脸,竟然是即将登基的新皇,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饶命!饶命!绕奴婢一名!」 聒噪的声音让皇甫云华微微皱起眉,龙修连忙上前凑到宫女耳边提醒:「快帮新皇更衣。」 几名宫女大梦初醒,哆哆嗦嗦站起来。「皇上,奴婢帮您更衣。」一边说着一边找登基用的衮袍,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只好又跪下来在地上磕着头哭着求罪。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甫云华站在铜镜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指了指地上皇甫仁浩身上的衣服。 宫女看了地上的死尸一眼,脸色煞白如纸。「那件......那件染了血.....」 「没关系。」皇甫云华好心情的回道。 「是,皇上。」又磕了一个头,两名宫女哆嗦着上前,看了一眼二皇子的死相,顿时头晕目眩,连忙闭上眼睛,胡乱将他身上染血的衮袍脱了下来。 ☆、第101章 偷天换日 正午时分,钟鼓声响起,在午门前站了一早上的文武百官扫去一切疲劳,站直了身体。 手拿拂尘的公公看了一眼天色,拉着尖利的嗓子宣布。 「登基大典,开始。」 百官纷纷严肃以待,而最先走进来的,却是一批身穿青铜铠甲的士兵,数千人以上的队伍闯入午门,将这里重重包围,惊得众人恐慌得私语起来。 紧随而至的,便是登基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新帝,身穿明黄色衮袍,只是今天衮袍的颜色有些不太正常。跟在皇上身后的,却并不是熟悉登基事宜的公公,而是一名身穿戎装的将军,腰上还挂着刀,脸上的表情生人勿近。 今天的登基大典有些不对劲。 远远的,百官便察觉到了异样。 一直到新帝走近,站在队伍末端的几个人才看清楚那件颜色不太正常的衮袍和皇帝真正的样子,脸上露出惊恐。 「那......那不是皇上!」一个官员惊唿,话音才落,立刻出现几名士兵,不顾那官员反抗,将他拖出了午门。 那官员一路哀嚎求饶,最后戛然而止,左右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再有人质疑皇上的正真身份也不敢表现出来,连忙跪趴在地上,不看不听,生怕落得一样的下场。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就连唿吸也放缓了动作,场内静得害怕。皇甫云华缓步沿着御道走近,身上本来是明黄色的衮袍被鲜血染红,淡淡的血腥味沿着他的脚步一点点蔓延。 所有人都看清了他身上的鲜血,除了眼底的震撼,这位身披鲜血登上皇位的新帝满身煞气,在所有人心中留下永远的记忆。影响之大,以至于今天这一幕在大光帝国流传了百年,皇甫云华在位期间,无一人敢有反抗之言。 穆子怀跪在御道边,心中的震撼不亚于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王爷以这样的方式登基,他身上的血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还有站在王爷身后,一直充当护卫的龙修,也给穆子怀带来了冲击。 皇甫云华在穆子怀面前停下来,穆子怀像是感应一样悄悄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王爷正看着自己。 不,现在应该是皇上。 皇甫云华看到穆子怀看向自己,心口像是一下子打开了阀门,从刚才起就一直压在心底的喜悦一下子涌了出来,溢满全身。 第173页 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笑意直达眼底,竟然显得有些稚气。 穆子怀一呆,鼻尖还残留着血腥味,眼前这个人刚刚杀了自己的兄弟,身穿着沾满鲜血的衣服对自己笑。 竟然让他看呆了。 穆子怀第一次生起了留下的念头,之前受的苦楚仿佛都尽数散去,只为了眼前这个人留下。 皇甫云华尽情的笑着,身后的公公见新帝不动了,怕耽误了吉时,便斗胆出声提醒。皇甫云华这才收起笑容,继续向奉天殿走去。 香案上已经准备了神明和歷代先祖的排位,皇甫云华一一拜过。由司天监递上登基诏书,由新帝亲自宣读。 「光成五十六年夏丙午,皇帝臣敏,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只:大光有天下,歷数无疆。敏惟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敏一人。敏畏天之威,又惧大光将湮于地。谨择良日,与百僚登坛,受皇帝玺绶。告类于大神。惟大神尚飨!祚于大光,永绥四海。」 一语作罢,众臣子纷纷跪拜,齐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穿透午门,一直传到奉天门外。 得了命令一直在午门守候的小太监找了间隙,一路往坤宁宫狂奔,跌跌撞撞闯进来。 皇后正对着铜镜梳妆,脸上带着的浓浓喜色被莽撞的小太监吓得散去了一些。 「怎么慌慌张张的?不是让你去帮本宫看新帝登基吗?怎样了?」按照宫里的规矩,皇帝登基,所有女眷需要迴避,皇后没有办法,只好拍身边的小太监去看了回来和自己说。 「皇后娘娘!登基的人,登基的人不是二殿下!」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脸上还带着惊恐,几乎尖叫着脱口而出。 「什么?」皇后放下手中的珠钗,眼睛一瞪看向那个小太监。「怎么回事?你要是敢胡说本宫让人撕了你的嘴!」 小太监被吓得抖了一下,磕磕绊绊一五一十道:「是五殿下,来午门登基的人是五殿下,身上穿着衮袍,满身的鲜血,要是有人反对就当场拖出去处死了。」 「云华?」皇后站起身来,眼睛里爆出凶光。「那二皇子呢?他在哪里?」 「小的,小的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皇后挽起脚边长长的衣摆,绕过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出了门,直奔东宫。 还没进门就看到几个宫女太监忙里忙外,走近一看,竟然在擦拭着地面,擦过地面的手帕浸在水里,染红了一盆水。 皇后心头一震,整个人像是被重击,差点没有站稳,攥着衣袍的手隐隐发抖。 「皇甫云华呢?他在哪里?在哪里!」 端着水的宫女吓得抖了一下,盆里的水撒到地上,小声的回答:「皇上,皇上在养心殿。」 皇后眼中光芒更甚,不顾身后宫女的说劝,一头扎进养心殿里。 紧闭的房门被强力从外面打开,皇甫云华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正在更衣,地上杂乱的堆放着染了血的衮袍。 被衣服上的鲜血刺痛,皇后不退反向前几步,几乎要扑倒皇甫云华身上。「你哥哥呢?你把你哥哥弄到哪里去了?」 皇甫云华被准备训斥突然闯进来的人,回头一看竟然是皇后,好声好气道:「母后,你怎么来了?」 「你哥哥呢?他怎么了?」皇后充耳不闻,只顾着追问。 皇甫云华脸色有些微变,眼中带上了冷意。「死了。」 「什么?」皇后大叫,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扯着皇甫云华摇晃了两下。「是你!你杀了你哥哥!你杀了你哥哥!」 皇甫云华表情彻底冷下来,将皇后抚开。「我们杀的哥哥还少吗?」 「你!他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狠心杀了他!」皇后情绪有些奔溃,倒退了几步,一面摇着头一面尖叫。 「母后,虽然哥哥死了,可是我当上了皇帝,我登上了帝位,不是一样的吗?」皇甫云华微微放软了声音,试图说服她。 可是皇后只是一直喃喃自语,根本不理皇甫云华说什么。 新皇帝看她的样子微微皱起眉,叫来几个侍卫。「来人,送太后回去休息。」 穆子怀心情忐忑的走进养心殿,进门时看到几个宫女捧着沾了血的衣服匆匆走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门口禀告。 「皇上,您有何事召见微臣?」 新帝的声音有些高扬,透着微微的喜悦。「进来吧。」 穆子怀低着头走进去,看到皇甫云华身穿白色深衣,胸膛绣着精緻的五爪金龙,威风凛凛。 皇甫云华挥了挥手让所有宫女和太监都出去,看向穆子怀的眼睛里喜悦更浓,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略带神秘道: 「子怀,你想不想当丞相?」 ☆、第102章 并不顺利 皇甫云华见穆子怀样子有些发愣,便笑着道:「本来朝廷上分立左右二相,本来是为了相互制衡,现在右相叛逃在外,左相一直以来都是拥护二皇子为帝,以后必然不会忠心于朕,不如就此将他的官位罢去。朝廷中官员数百,朕只相信你,只有你一个人选,便将二相合一,以你一人独坐,如何?」 之前登基能顺利进行是因为又龙磊率重兵护航,关于官员心中万般不满也只能暂时憋在心里,日后也会慢慢显露出来。王爷的帝位要坐得安稳有些不易,安插一些自己的人进去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可是,这个丞相,除了自己,应该还有别的人选。 第174页 「皇上,为何不用任先生?论才智,子怀都不及他半分,要论信任,任先生也可以信任。」 「他不行。」皇甫云华摇了摇头,「他现在暂且还不是朝廷中人,贸然担此高官只会让朝廷人心动盪。」 「子怀现在只是一介五品闲职,一夕之间官拜丞相,恐怕会落人口舌,再者,子怀自认没有能力胜任丞相之职。」 「与你作对就是与朕作对,朕要看看谁敢?」皇甫云华厉声道,居上位者的威严显露出来。 穆子怀微微皱起眉,想起之前立誓要在王爷登记之后归隐山林的话,如今却有些说不出口。可是就算不离开,穆子怀也无意身居高位,倒是现在的闲职很适合他。「皇上,我......我恐怕无法胜任。」 「如何胜任不了?朕觉得你有能力,再者,若是有任丹枫在旁辅佐,有何难?」皇甫云华却不知道穆子怀心中所想,一味要将穆子怀推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任丹枫在旁辅佐...... 穆子怀一顿,顿时明了皇上的心意,心口却渐渐凉了下来。至始至终,自己的价值就是作为任丹枫的挡箭牌。 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余党未除,一向籍籍无名的五皇子突然夺得皇位,也能猜到其后背必然有高人指点,此时若是贸然出现,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穆子怀心冷若寒冰,想起皇上登基时候披在身上的血袍,又是一阵后怕。 「皇上,皇上可否还记得,子怀之前答应皇上,等皇上愿望达成之时,子怀便辞去官职,远离世俗,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如今可否兑现?」 穆子怀拱手行了一个大礼,深深弯下腰,不敢直面皇上的盛怒。 皇甫云华一听他这么说,登时大怒,刚才的好心情散得干干净净,看着穆子怀的目光像是要将他捆起来,让他哪儿也去不了。 「你要离开朕?」 质问的语气让穆子怀心湖微微动了一下,又恢復平静。「皇上,这是您之前和微臣的约定。」 「朕不记得了!」皇甫云华轰地站起来,桌上的笔架倒下来散成一片。「朕不记得说过这种话!你以后最好也不要再提!」 「皇上......」穆子怀开口想再次劝说,却被气急败坏的皇甫云华打断。 「你且先回去吧,刚才的话不要再提,朕今日已经决定,由你来当朕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你一人。」皇甫云华快速说完,向外摆了摆手,叫来两个小太监,将穆子怀送了出去。 那两个小太监恐怕是怕皇上怕得厉害,一直讲穆子怀送到了宫外还有些不放心,见穆子怀再三保证不会出事才离去。 穆子怀沿着宫门前的路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只有王爷府这一个地方可以去,嘆了口气,慢慢往敏清王府走。 此时已经是黄昏,街上的人少了很多,显得有些空旷,穆子怀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有两个人一直小心地跟着自己。 本来以为是又来刺杀的余党,借着转弯的时候余光扫到那两个人身形壮硕,又想起之前就自己的那两个壮汉,再三确认后躲在转弯的地方拦住了他们。 「你们两个是上次救我的两个壮士?」看到他们的样子,穆子怀已经可以肯定,当下便拱手道谢,腰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疤,若不是眼前这两人,他恐怕早就死了。 被抓个正着的两个人脸色涨得有些红,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别你发现了?」个子矮一些的人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笨,肯定是因为你不小心才被先生发现的。」另外一人马上接话。 穆子怀微微一笑,对这对兄弟很有好感。「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们,握紧你二人长得十分面熟,不知道是否在哪里见过?」 弟弟咧嘴一笑,凑上前一步,似乎想让穆子怀看得更清楚些。「穆先生,我们之前见过的,在蓟县。我们哥俩当时被送去修河道了,您是不是忘记了?」 穆子怀恍然大悟,原来是当初在蓟县的时候朝廷送来的士兵,随即又想到:「可是你们不是去边疆了吗?」 「又回来了......」 「冈正!来之前怎么吩咐你的?」个子高一下的人厉声喝住,不让那人继续说下来。「这是秘密回来的,你怎么总是到处说,怕知道的人不够多?上次受罚没罚够?」 「哥,是我的错!」被唤做阿正的人立刻停了嘴,不敢再说话。 穆子怀却楞在一边,整个人像被重重锤了一下,刚才还笑意盈盈的脸僵硬下来,转换成冷漠的神情,转身就走。 「哎哎,任先生,你怎么走了?」冈正见将军让保护的人突然翻脸离去,有些奇怪的叫他,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又唤了几声,见穆子怀走得更快了,便知趣的不再说话。 穆子怀奋力疾走,想将身后的两人甩得远远的。他竟然没有认出这两人来,冈氏兄弟,当初杀害了烟老的人。本来以为这两人会去边疆守卫国土,如此自己也就放过了他们,没想到他们又回来了。 仔细看看,虽然样子有些变了,但五官还是和之前一样,自己竟然还一直把他们当做救命恩人对待。 荒唐! 穆子怀走得更快,身后两个人紧紧地跟着,可能是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没有可以隐藏身形,而是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第175页 当初两人和那批军队一起去了边疆,虽然还在龙修的名下,可是实际上是由顾力带领的。他们这次回来恐怕也有一段时间了,是为了王爷顺利登基才偷偷调回来的?是顾力,还是龙修,还是两个人的命令?他们口中的将军难道就是龙修? 穆子怀一路狂走到王爷府,匆忙进了门,就连门口守门的小厮同他问好都没有反应,一直到了毅香园才渐渐平復下心情。 等用过晚饭,穆子怀左思右想,下定决定明天去找龙修一趟。 才刚下了决定,清义便来告知传圣旨的公公到了,正在前厅等候。 穆子怀心头一沉,还是整理了衣着前去,看到一名面生的公公一手拿浮尘一手持圣旨站在厅中央,看到穆子怀进来讨好的笑了笑。 「穆大人,小的奉了皇上的吩咐来传圣旨,所有人跪听正听。」 穆子怀掀开衣摆跪下,垂首细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副院士穆子怀,才智过人,有勇有谋,乃朝廷之栋樑。其又尽所能成其事,勤勤恳恳,是百官之表率。特命其即日起官至丞相,合左右之权,今后带领百官为国为民,谋昌国之策。改敏清王府为丞相府,为丞相之府邸,另赐黄金千两。钦此。」 公公念罢,脸上的笑多了几分谄媚,上前将穆子怀你扶起来,圣旨亲自交予给他。「恭喜穆大人,您亲自看看。」 穆子怀脸色绝对说不上好,他没想到皇上的动作这么快,是难道怕自己连夜逃了? 公公在宫中行走多年,向来传圣旨都是要拿赏钱的,尤其是这次直接让一个五品官员出任丞相,那可是天大的喜讯,赏钱可是少不了。没想到对方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面色不愉,也没有差人给打赏的意思,顿时脸色有有些拉下来。 穆子怀接过圣旨看了也不看,直接重新还给公公,叫来清义送上打赏的钱,那公公才眉开眼笑的离开。 「这么说从今以后,先生就是当朝的丞相了?」清义走在穆子怀身后,没有察觉他跌宕的心情,满心欢喜道:「那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穆子怀没有理会清义的话,一路走回毅香园,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到,自从皇上登基之后,王妃和一干侍女也跟着进了宫,整个王爷府只剩下寥寥几人,甚是冷清。 今后这敏清王府也不叫王府了,从明天开始竟然成了穆子怀自己的府邸,还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丞相府。 第二天,穆子怀直接进了宫,宫门盘查得很紧,好在穆子怀如今已是丞相,普通人不会再拦他。 龙修现在身为骠骑将军,不知皇上是为了安全着想,还是有其他原因,一直把龙修留在宫中做着守卫皇宫的工作,并没有让他回边疆。 穆子怀跟着南苑门口的守卫进去的时候,龙修正在打圈,赤/裸着上身,露出健壮的肌肉,已经打了有一会儿,身上都挂着汗珠。 「龙修。」穆子怀让两个守卫先回去,开口叫住了背对着自己的龙修。 「穆子怀?」龙修回过头,脸上都是汗,见到穆子怀楞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过来,连忙擦了擦满身的汗珠,拿了一件衣服穿上。「你找我?」 穆子怀点点头,同他一道往屋里走,正色道:「我今天找你,有两件事。」 龙修见他脸色严肃,不由也有些重视起来。「什么事?」 「那些士兵都是你从边疆调回来的?」 「他们两个被你发现了?」龙修脑子马上转过弯来,直接问道,没等穆子怀回答,便对着门口喊了一声:「给我出来!」 一身喝令,门口出现两个壮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将军。」 穆子怀一见冈氏兄弟,纵然知道两人一直跟着自己,此时还有有些不是滋味。 「是我们的疏忽,我们愿意领罚。」哥哥冈平倒是没有一丝怨言,直接开口认罪。 「自己去领罚。」 弟弟冈正还想说话,却被哥哥拉住,有些不情愿的向外走。 穆子怀见两人要神色有些低落,难道那惩罚这么可怕?这么一想,穆子怀又觉得自己这么来一出有些无理取闹,就这件事来说,自己根本不能怪他们,忙开口劝道:「龙修,我不是来怪你,也不是怪他们,他们没有犯错。」 龙修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松口,见那两兄弟见有迴环的余地,还站在门口不肯走,更是又说了一便让他们去受罚,这才对穆子怀说道:「我这次从边疆只召回了五十人,本来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没想到他们连你都瞒不过,再放任迟早会出事。」 穆子怀沉吟片刻,又问道:「那皇上登基那天,那些军队不是你的?」 「不是。」龙修笑着说道:「要是从边疆叫回来这么多人,早就被先帝发现了。」 那就是王爷自己的军队,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培养的,竟然藏得这么好。 穆子怀暗道,见龙修一直笑意吟吟,便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之前你说过要帮你父亲洗刷冤屈,如今皇上封我为丞相,我终于也有能力帮你。」 没想到穆子怀还记得这件事,还专门为了这件事来找他,龙修顿时有些激动,「你还记得?」 「这是自然。」穆子怀道,以为龙修是因为能为家父翻案而情绪激动,连忙将之前调查的消息告诉他:「我之前在翰林院的时候查过当年的资料了,当初为龙将军部下的官员如今还有三人尚在。龙将军死后,先帝似乎已经查明了真相,不然也不会让你们一条生路,后来还重用你,恐怕也有些补偿的心思。若是问一问一直跟在先帝身边的李公公应该会有线索,还有当年负责调查的大理寺官员。」 第176页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龙修站起身来,眼睛里带着笑,终于露出了属于二十多岁的表情。 「嗯。」穆子怀带你点头,也跟着站起来,「我们先去一趟大理寺,大理寺弘少卿我见过几面,或许可以请他帮忙。」 说罢,龙修换了一身衣裳,与穆子怀一道前往大理寺。 先帝五皇子继位,对于百姓来说,只要不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影响,无论是谁当皇上都没有不在乎。 只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帝位的人选连连更换,心情也随着跌宕起伏,直到最后一刻才真真实实落入谷底。 身为驸马常氏本来以为大皇子能登上皇位,倾尽大半家财为其铺路,还去了八公主以作联姻,没想到一朝之间落得树倒猢狲散,不就没了靠山,平日交好的官员和商人竟然也不敢与之来往。仅仅一个月之内,生意一落千丈,之前从海外运来的布匹积压无法出售,亏得血本无归。 本想去银庄借些银两周转,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 常氏骂骂咧咧的进了屋,踢了一脚圆凳坐下,没好气的倒了一杯茶灌进去,没想到那茶壶里水滚烫,烫得他顿时跳了起来,一挥手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 门口刚要进来的美艷女子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僵了僵,朝常氏走过去。「老爷,谁惹你生气了?」眼睛一转看到地上的茶水冒着烟,又立即说道:「是谁沏的茶?这么烫想要烫死人吗?」 一直站在边上的小丫鬟低着头,有些害怕,但屋里只有她一个丫鬟,只好小声回答:「是刚才夫人让人沏的......」 美艷女子脸色顿时有一瞬间不愉,对着常氏娇媚道:「姐姐也真是,不喝还放在这里,这不是存心要烫着别人吗?老爷,要不我让人去取一些冰块帮您祛祛温?」 常氏没有说话,脸上还带着怒气,当初取八公主过门只是为了大皇子的权势,没想到这快半年了,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大皇子死了,偏偏是大皇子的死对头登上了皇位,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刻意刁难他? 「夫人现在在哪里?」 小丫鬟心里更加害怕,越发小声回答:「夫人说有些累了,回房了。」 常氏站起身来,满脸怒气转身朝卧房走去。 美颜女子知趣的没有跟上去,她早就看那个什么公主不顺眼了,这段时间老爷正好在气头上,恐怕这次她没有好果子吃。 站起身来摸了摸头上整理的髮髻,美艷女子娇艷一笑,心情愉快地朝那个丫鬟吩咐:「愣着干嘛?快来收拾!」 常氏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担心,越想越恼怒,想起在外面受人嘲讽,遭人冷落,那个人却躺在床上睡觉。 就算当初不娶她,常家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会受人白眼,整人担惊受怕。 在床上也不会讨好,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半年了,恐怕也是个不会有种的货色...... 这个人一点用也没有!简直就是个灾星!当初就不应该娶她! 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常氏眼睛发红,在昏暗的房间里寻找着那个碍眼的身影,大步朝着微微鼓起的床走去,果然看到她悠闲的躺在上面。 心中怒火更胜,常氏勐的掀开她的被子,扯着床上还未清醒的人的衣服,将她直接脱了下来。 「你还知道睡觉?贱人!你有什么用?」 问梅下午的时候感觉一阵胸闷发慌,这半年来身体变得很虚弱,一直小病不断,就连坐着也感觉体乏。 吩咐了丫鬟傍晚的时候来叫醒她,问梅刚躺下不久,刚迷迷煳煳睡着就被一个巨大的声音惊醒,还没有看清,紧接着就被人拖下了床,忍着疼痛抬头看去。 「看我干什么?你哥哥死了!你没有靠山了!难道我还会怕你?」常氏看到她倔强的眼神,想起平时她就这样看着自己,更是怒火冲天,一把将她向后推倒。 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踢了过去,每一脚都实实地踢在问梅身上,常氏见她躺在地上不动,揪着她的头髮将她拖起来,凑到她脸边看了看。见她还睁着眼睛,又是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便又将她往后一推,对其拳脚相加,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问梅被推了一下撞上柱子,震得胸口巨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按住,拳头砸到背上,头上,肚子被踢得没了感觉。可是那人还是不知疲倦的发泄着,数不清的拳头夹杂着谩骂落在身上,问梅意识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蜷缩起身体承受着,问梅终于感觉有些害怕,要是在被这样打下去,她真的会死的。 被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问梅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朝着头旁边的腿狠狠咬了一口,趁对方嚎叫的时候站起身来想往外跑。 才刚走出几步,身后的常氏察觉到她想跑,顾不得脚上的疼痛,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头髮,活生生将她从门口拖了进来。 「你还想跑?」常氏气急败坏,扯着她的头髮将她一把甩进屋里,撞翻了桌上平时问梅做女红的工具。 锋利的剪刀从篮子里露出来,问梅一头撞了上去。 「啊!」刺耳的尖叫穿透墙壁传出去。 问梅捂着脸躺在地上,常氏不知所以,以为她又在作怪,上前一脚踢在她背上。「又装死?给我起来!起来!」 第177页 问梅蜷缩在地上不敢动,低声啜泣起来。 常氏没有办法,一把将她拉起来,看到她捂着脸的手上满是鲜血,蛮力将她的手掰开,看到她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左脸颊划过鼻樑,一直到右边耳根,横跨她的整张脸,皮肉翻起,看上去有些恐怖。就连常氏也吓了一跳,又将她往后推了一下。 「你.....这是你自己撞的......」 倒退了几步,不敢再打她,丢下一句话匆匆出了门。 走到一半,常氏又突然停下步子,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反覆想了几遍,觉得是现在最好的办法,顿时心情转好,脚步转了一个方向,朝三姨太的卧房走去。 问梅趴在地上起不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脸上的伤更是让她疼得动都不敢动。 「夫人!」收拾完碎茶杯的小丫鬟担心老爷会骂夫人,一路赶过来,路上看到几个人窃窃私语心中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一进门看到一向知书达理的妇人跪趴在地上,平日整齐的髮髻凌乱不堪,衣服也混乱的穿着,还沾上了不知哪里来的血。 凑上前看了看,夫人脸上满是青肿,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流血。 小丫鬟顿时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想扶夫人起来,对方却一动不动,只好叫来另一个丫鬟帮忙看住夫人,转身去找大夫。 一路跑一路担心,内疚夹杂惊恐,竟然哭了起来。看夫人的样子,恐怕脸是毁了,没想到老爷竟然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穆子怀和龙修二人去了一趟大理寺,询问之下,弘少卿确实是当年负责调查龙家命案的官员之一,便立即让他将当年的事情都全盘倒出。 当年备受先皇信赖的龙将军一朝被弹劾,罪名又是贪污受贿,先皇盛怒之下连下几道金牌要将其召回,可龙将军却迟迟不归,当时又有人在旁挑拨,说龙将军是畏罪潜逃。 先皇这才将龙氏夫人和一双稚子绑来,没想到龙家一双夫妻为了证明自己清白相继自尽。先皇这才冷静下来彻查此事,事实证明,龙将军也是事实被人诬陷,可是人已经死了,当初问罪的法场百姓都亲眼看见了,先皇碍于皇威,只好就此一错再错,尽求在龙家兄弟身上弥补,可是偏偏,没过几天二人就失踪了。 弘少卿知道龙修就是当年惨死的龙将军之子,一说起往事一阵懊悔。「当初若是早一点查明真相,也能不至酿成惨剧。」 龙修抿抿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只要他不告诉别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弘少卿,当初调查的资料是否还在?」 听忙穆子怀这么一问,洪少卿嘆了一口气摇摇头。「当初我把调查结果和资料一併交给先皇,先皇只命我不要告知别人。」 穆子怀还以为找到了线索,没想到却又断了,只单凭弘少卿一人,没有证据,是无法翻案的。拜託弘少卿若是想起什么就马上告知,穆子怀和龙修只能告辞。 当年负责调查那件事的官员还有两人,其中一人是当时皇上身边的一名太监,后来升为太监总管,之后便一直伺候在先皇身侧。而另一人却在前年辞官归乡,其家竟然就在蓟县。 皇甫云华将手上的奏摺快速浏览了一遍,眼中的怒气更胜,批也不批,直接将奏摺扔到一边。 宽大的桌案上只放着寥寥不足十个奏摺,其中半数是为了新任丞相一事,另一些尽是些华而不实的赞美之词,没有一个与国事民情相关。先帝在时,每日需要批阅的奏摺数量上百,绝不止现在这些。 快速将桌上的奏摺看完,皇甫云华一甩袖,阔步走出御书房。先帝的后宫妃嫔有资格的都已经陪葬,剩下的一些都被遣散,走时带走了宫中一批宫女,如今皇宫之中显得有些冷清。 皇甫云华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自己提拔上来太监,快步走过交泰殿向太后的寝宫走去。 穆子怀和龙修进了宫,按宫里的规矩,又资格的老公公都住在皇宫最后面的怡暮院里,李公公伺候先帝多年,如今先帝登基,应该搬入怡暮院居住。 此时已经是下午,担心错过宫禁的最后时间,两人走得飞快,转过一个弯,和正面走过来的皇甫云华撞个正着。 「子怀?你怎么到宫里来了?」皇甫云华伸手拦住他,脸上露出笑意,还以为那道圣旨颁布之后穆子怀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入宫,没想到第二天就在宫里见到他。心情颇为愉快地刚要开口,随即又在穆子怀身后看到龙修,脸色微微沉下来。「你们怎么进宫了?」 穆子怀一看是皇上,抱拳行礼,含煳的回答:「下官和龙将军有一些事情相商。」说完不等皇上回答便着急开口告辞:「下官先告辞了,还请皇上恕罪。」 跨过皇甫云华,穆子怀竟然不顾皇上的回答,直接离去。龙修也连忙抱拳谢罪,快步跟上穆子怀。 皇甫云华脸色不愉,看着两人匆匆离去,见他们的方向是朝后宫的方向去的,越想越气,何时穆子怀对他这般不理不睬。看了不敢发一言的随身太监一眼,皇甫云华抬脚跟了上去。 穆子怀和龙修两人穿过后宫的宫殿,直奔最后方的怡暮院,到了那里一看,空旷的怡暮院荒无人烟,大门半开着,门扉摇摇晃晃随时要掉下来。庭院里杂草丛生,看来有一阵子没有人住了。 第178页 「怎么会荒废了?那李公公现在在哪里?」穆子怀目光从倾倒的石桌上划过,这和他查到的消息不一样。自从先皇病逝后,李公公便从太监总管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既没有出宫,那应该就在这里,可是这里的样子看起来荒废了也有一年半载了。 「原来你们要找李公公。」皇甫云华尾随了穆子怀一路,忘了在开始的初衷,跟着他们来到荒废已久的怡暮院,听了穆子怀的话忍不住开口道。 穆子怀回头,看到皇上竟然不顾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偷偷跟了上来。 「你们要找李公公,朕知道在哪里。」见穆子怀不与他说话,皇甫云华又说道,站在门外不进来。 穆子怀又看了他一眼,想起那天皇上驾崩之事,宫中事便,当时李公公也在场,兴许皇上确实知道李公公的下落。「皇上知道李公公在什么地方?」 「当然。」皇甫云华眨眨眼睛,没有一点身为皇上的威严。「朕可以告诉你,不过你也要告诉朕,你找李公公所为何事?」 穆子怀顾忌有下人在场不便开口,先是看了龙修一眼,才走过去凑在皇甫云华耳边小声道:「之前皇上同龙将军的约定,是龙将军家父的事。」 皇甫云华脸色有些别扭,微微站直了身体看向龙修。「哦,这件事,朕还记得,朕自会让人查清楚,你不用到处奔波。」 ☆、第103章 是我的错 皇甫云华这句话在穆子怀看来有些责怪他多管闲事的意思,他抿了一下嘴,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皇甫云华一直在注意穆子怀,见他面色微微沉下来,便自知是自己一时冲动,本来是不想穆子怀和龙修纠缠不清,没想到却伤了他,连忙挥挥手让身边的小太监先下去,等外人不在场了,才放软了语气。 「子怀,朕没有怪你的意思。」皇甫云华向他靠近一步,见他没有反应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龙修,咬咬牙道:「李公公早就被母后暗中处理了,连尸首都不知道在哪里,你们再怎么找也是白费功夫。」 「怎么回事?」 皇甫云华欲言又止,穆子怀又急求答案,最后还是坦白道:「当初看过先皇遗诏的,除了母后,恐怕就只有李公公了,他怎么还能活?」 「你是说,那道圣旨里立下的储君不是......」穆子怀震惊,那个名字刚要脱口而出就被皇甫云华拉了一下,立刻住嘴,转而担忧道:「那现在当年的人证就只剩下弘少卿和另一个已经辞官的大臣了。」 龙修走上前几步来到穆子怀两步远的地方,皱起眉。「那位官员现在就在蓟县?」 穆子怀点点头,「收拾一下行囊,我们宁天就出发。」 此话一出,皇甫云华脸色变了,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穆子怀,你身为一国之相,岂可轻易离开朝堂。」 穆子怀勐地回头看向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妥协:「龙修,我可能不能陪你去了。」 皇甫云华满意一笑,道:「穆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只能让龙将军一人前往了。」 龙修一直看到穆子怀,见他没有再开口,便有些失望。「微臣明天便出发。」 皇甫云华越发满意,刚要开口说什么,那名离开的小太监又走回来禀告:「皇上,八驸马求见。」 「八驸马?」皇甫云华微微皱起眉,脑海中浮现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他不是一直拥护大皇子的富商吗?迎娶了八公主,大皇子事发后还没有实行连坐之法,他自己跑来做什么? 眼下穆子怀不会离开,龙修又自己跑得远远的,皇甫云华心情大好,让小太监在前带路,放心离开。 「抱歉,我不能陪你去了。」穆子怀开口道,他这么努力帮龙修也有一些自己的原因,现在不能同行,他确实是愧疚的。 「没关系。」龙修笑着安抚道,「你现在在朝廷里身居高位多加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穆子怀点点头,两人相继离开皇宫。 这边皇甫云华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果然看到常氏低着头站在门口,看到自己恭恭敬敬的问候行礼。 皇甫云华微微点了下头,见他一脸谄媚的样子,好心情散去不少,转身进了门。「进来吧。」 「是是。」常氏连连点头,弓腰进了御书房,对着坐在书案后的皇甫云华又拜了一拜。 「你有何事?」皇甫云华拿过桌上的毛笔,点了墨,在宣纸上随手画着。 「皇上!」平地一声雷,常氏扑通一声毫无徵兆的跪下,哀声哭诉:「自从八公主进了门后便与家中父母不和,更是大打出手,昨日家母更是被她叫下人打成重伤,小人实在忍无可忍,只好写下一纸休书。小人斗胆,还请皇上责罚。」 「你说的是问梅公主?」皇甫云华停下笔,仔细盯着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人看了看,见他目光闪躲,依自己对问梅的认识,他口中这些事问梅是绝不会做的。莫不是见大皇子败落,急着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吧。 皇甫云华瞭然,收回目光,笔尖在宣纸上画着流畅的图案,道:「如今八公主已经出嫁,犹如泼出去的水,你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常氏听皇上语气平淡,对于八公主之事不胜在意,果然自己猜测,便继续道:「今早公主已经出府,不知有没有回到宫中?小人实在心有不安,想要求公主原谅。」 第179页 「宫中并没有收到八公主会回来的消息,恐怕不知到哪里玩儿去了,等想回来了,自然就回来了。」皇甫云华不在意道,一边开口下逐客令,遣退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前驸马。 宣纸上的丹青画到一半,皇甫云华来了兴致,专心描绘着。 听说了龙修要离宫而来找皇上的七公主妙彤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八皇妹的驸马离去,将他与皇上的对话全都听了去,又是震惊又是难过。虽然她平日里不喜欢这个岚贵妃的女儿,可是她终究还是自己的妹妹,那人口中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不信皇上听不出来。 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妙彤心中微微有些不满,开口便道:「皇上,刚才那个人分明就是说谎,从来都是别人看我们的脸色行事,什么时候皇家的人还被外人欺负了?」 皇甫云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笔尖画错一笔,顿觉可惜,却不曾责怪莽撞的妹妹。「你来了也不先禀告,成何体统。你刚才说哪个皇家的人被外人欺负了?」 「就是刚才那个,」妙彤指了指门口,「那个什么驸马,八皇妹肯定被他欺负了,还想倒打一耙。」 「八皇妹?」皇甫云华反问道:「她已经不是皇族,朕已经将她除去皇籍,贬为庶民。」 妙彤眼睛瞪得圆圆的,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才。大皇子之罪,八皇妹理应受连坐之法,只贬为庶民,朕已经对她很仁慈了。」 妙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一口气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本意。「皇上,龙修明日要去蓟县,我想与他同行。」 「不行!」皇甫云华想也不想,厉声回绝,不给妙彤一点反驳的机会。「现在天色不早了,在朕生气之前,你快回房吧。」 「皇兄。」妙彤拉长了声音撒娇道,话还没出口,皇甫云华便站起身往外走,完全不理会她。 妙彤求情不成颇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置气的跺了一下脚,转身离去。 第二日,龙修没有告知穆子怀,收拾了行囊从龙府出发,一出门便看到门边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已经沾了泥水但做工精良,髮髻也有些凌乱,脸上包着一块布,上面有血水渗出。现在已经是秋天,大早上还是有些凉,女子缩在一小块毯子下抖着身体。 龙修看得一愣,想起小时候他和龙磊也常常在别人家门口睡着,第二天被冻醒。开门的小厮见地上那个不是疯子就是乞丐,上前想要将其赶跑,却被龙修拦了下来。 「别赶她,去那一条厚一些的被子给她,等她醒了再给她一些吃食和银两。」 说话间地上的人动了动,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龙修勐的退了一步,连忙低下头,不敢说话,眼泪止不住却往外流。 泪水浸透过脸上的伤口痛着提醒她,让她恐慌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样子,跌跌撞撞跑了。 龙修有些奇怪,唤了她几声对方却跑得更快了,只好作罢。接过下人手中的行囊,不等穆子怀直接出发。 这边穆子怀还未出门便收到龙修让人传来的消息,说一句出发,不必相送。 穆子怀担忧了几天,终于收到龙修抵达蓟县的第一封信,还没等读完,另一个口谕便传来。 皇上召见。 傍晚,穆子怀急急忙忙进宫,不知道皇上有什么事情需要急召。 养心殿内,皇后刚刚离开,徐彩彩作为皇甫云华唯一一名妻妾,在皇上登基后成为皇后,掌管着空无一人的后宫。 而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为皇上选秀女一事,想法一提出却被皇甫云华厉声拒绝,以国事未平为由拒绝。 烦躁地来回踱着步,皇甫云华一边想着对策,门口传来穆子怀的声音,立即眼睛一亮将他叫进来。 「子怀,皇后让朕选秀女,怎么办?」皇甫云华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问道。 穆子怀被他抓得手臂有些疼,听到皇上的话才顿了一顿。「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如今后宫实在冷清,应该广纳贤淑,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甫云华万万没想到穆子怀会这么说,瞳孔微缩,不敢相信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生气朕让你当上丞相?还是生气朕不让你和龙修一起走?」 穆子怀没有说话,生气吗?其实他并不是生气,只是已经看清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你想和龙修一起走?」见穆子怀不说话,皇甫云华自己说道,越想越怒。「你这么想和他走?朕偏不让你离开,朕要将你锁在这里一辈子,一辈子都休想离开!朕会给你荣华富贵,给你高官爵位,所以你就是朕的,朕没有赶你,你就绝对不能走!」 「我并不想要高官。」穆子怀低着头喃喃道,耳边皇甫云华的声音还在咆哮,将他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折断。 「我不想当高官!」穆子怀挣开皇甫云华的桎梏,一直被压在心底的怨气冲撞而出,烧得他理智全无。 「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当高官,我也不想要什么权势,我只想自己好好地生活,是生活,而不是被重重枷锁困住,艰难的活着。你懂不懂?我现在一刻也不想在宫里停留,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我想要发疯!」 皇甫云华眼睛里放出光芒,看着几近奔溃的穆子怀迸发出浓浓的依恋,被推开后又上前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抱住,语气带着疯狂。 第180页 「你哪儿也不能去!如果你不想做官,那就当朕的妃子,朕的皇后,朕唯一的妻子,你肯定会留下的,只要你成为朕的人。」 皇甫云华将穆子怀往后推了推,两人倒在龙床上。 穆子怀被皇甫云华的动作吓得回神,巨大的恐惧漫上全身,那晚的恐怖记忆再次袭来,让他惊慌的想要逃走。 可是皇甫云华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强硬地将穆子怀压在床上,眼睛发红。「子怀,你会同意的,是吧?」 「不!你滚开!」穆子怀发狂一般挣扎着,往皇甫云华身上踢了一脚,对方却一动不动。 「没关系,过了今晚,你就留下来的。」 皇甫云华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本来只是一直放在心里的想法,今天却被激出来,迅速膨胀,成了他唯一的想法。 抬手压住穆子怀的身体,另一只手用力一扯,蛮力撕开他黑色的官袍,露出莹白的胸膛。 皇甫云华眼睛红得更厉害,眼睛里只剩下穆子怀一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留下他! 可是,皇甫云华摇了摇头,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自己以前......似乎也做过同样的事? 皇甫云华只犹豫了一瞬间,俯下了身...... 第二日,等小太监在门外第二次提醒早朝时间快到了,皇甫云华才慢慢醒来。一睁开眼睛,凌乱的龙床撞进眼里,随之而来的,是昨晚混乱的记忆,夹杂着一些很久以前的画面。 皇甫云华按了按额头,坐起身来,看到空荡荡的另一半龙床,记忆全部回笼,害怕的掀开被子仔细看了看,又叫小太监进来问了几遍,穆子怀今天天还未亮便走了。 皇甫云华有些担心,但始终是窃喜的,由着宫女换上朝服,一边想着下了朝去丞相府着穆子怀赔罪。 他那么心软,肯定会原谅自己,然后他就会一直留下来。 皇甫云华打着小算盘,看了一眼铜镜中眉眼带笑的自己,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又向上提了提。 只是,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一边走在去早朝的路上,皇甫云华皱着眉想着,闪过的一幅幅画面十分熟悉,全都是自己和穆子怀的恩爱画面,可是又分明不是昨晚。 小太监在前面引着路,身后的皇上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龟裂,变得惊恐万分。 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穆子怀愤怒的脸上,带着绝望和恐惧,充满水光的眼睛,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杀了对方。 是他! 皇甫云华身体一震,一连串的事情统统联繫起来,越想越害怕,越是回忆越是惊恐。 那晚的人,竟然就是穆子怀。 是穆子怀! 是穆子怀! 是子怀! 皇甫云华从地上一跃起来,疯了一般向宫门跑去,随手把身上碍事的龙袍扯下。一边跑一边害怕,鼻头一酸,从来不会哭的他此刻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对不去,穆子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对不起,请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 对不起。 当日,登基以来一向勤劳的新帝并没有来上早朝,满朝文武百官等了一个早上。 ☆、第104章 离开一阵 穆子怀坐在前往蓟县的马车上,下身的伤口在颠簸中越来越痛,让他有些后悔脑子一热就下了决定。 「先生,到了。」 马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穆子怀回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姿态怪异的下了马车,几年后的蓟县和当初自己离开时的样子已经大有不同,城门两边都种上了杨树,翠绿的叶子在深秋看来赏心悦目。 一走进城门就能看到那条河道,宽阔的水面平静无波。穆子怀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县衙走去,当年残破的城池变得更加繁荣,沿途的小摊贩吆喝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县衙门口的官差一看到穆子怀就认出了他,满心欢喜的迎上来。「这是穆先生吧?」盯着穆子怀仔细看了看,确定了心中所想,将他迎进门。 「先生可能不记得我了,当年修河道的时候,我也在呢。」 穆子怀笑着点点头,「李县令在吗?我找他有些事。」 「李县令和一位姓龙的将军出门了,要晚一些才会回来。龙将军吩咐,如果先生过来了,就让您先用饭。」 「他知道我要来?」穆子怀开口问道,随即又想到龙修在自己身边派了人,这么说那冈氏兄弟一直跟着自己? 穆子怀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看,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龙修和李县令才姗姗回来。 「我们去找过杨大人了,杨大人对当年的事情一直心怀愧疚,多年来一直保存着资料,他说他愿意同我们去京城跑一趟。」龙修侧坐在椅子上看着穆子怀,高昂的兴致显得他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对了,你怎么突然来蓟县了?皇上同意你过来了?」 按照冈氏兄弟传来的消息,自从穆子怀深夜进了宫一直到第二天才面色不愉的出来,随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本来也就不喜欢官场,趁这次机会,我想辞官。」穆子怀轻描淡写道,但心中却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181页 「你要辞官?」龙修惊讶道,暗想就算穆子怀有这个打算,皇上会放他走吗? 「京城,我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穆子怀低下头,不堪的回忆再次袭来让他有些窒息的痛楚。 龙修见他不想再谈,便提议道:「不如就暂且在这里住下吧,杨大人还要把手上的事情打点好才能出发。听说前几年就是你随王爷......来此赈灾,真没想到这里已经发展得这么繁荣,一点也看不出不久前还经歷过旱灾。」 「可不是吗?」去张罗饭菜的李县令走进来,就算已经度过干旱,蓟县变得富饶,他看上去还是一点没变,又黄又瘦,官袍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这还得多亏了穆先生和皇上,不然蓟县恐怕就是一片荒野了。龙大人,穆先生,随小人去饭厅用饭吧。」 而远在千里的深宫之中,皇甫云华一掌拍在梨花桌案上,一张信纸从桌上飘落,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卫忍不住提起了心。 去丞相府扑了空,让人找了这么多天,没想到他竟然去了蓟县,是因为龙修在那里吗?皇甫云华握紧拳头,双眼半满血丝,蕴含着浓浓的怒气。 「皇上,要将他带回来吗......」心惊胆颤的影卫独自承受着王者的怒气,小心的建议。 「多嘴!」厉声打断影卫的建议,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依穆子怀的性子,若是再将他强行绑来只会越变越糟。要想穆子怀回来,还有其他办法。皇甫云华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缓和满心的怒气。 「继续派人跟着他,不要被他发现。」 「是。」 角落里淡淡的影子慢慢散去,诺大的养心殿中只剩下皇甫云华一人,此时,门外传来小太监有些慌张的声音。 「皇上,太后娘娘......」 话还没说完,紧闭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身穿一身陇月流仙袍,头戴镂花黄雀金钗的太后走了进来,不顾小太监的阻挠径直向皇甫云华走来。 「皇上,太后娘娘要见您,奴才实在拦不住。」小太监见太后已经走上前,忙跪在地上讨罪。 皇甫云华正积着怒气,此时倒笑了出来。「你先下去吧。」 「你什么时候选妃?」太后无意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颇有一只逼问的架势,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在逼问这个杀了自己亲哥哥的儿子。 「母后为何这么担心?」皇甫云华笑道,身体往后靠了靠,一派悠闲的样子。「难道是挟皇子夺朕的位子?」 太后没想到皇甫云华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刚要开口否认又想到他做出那等残忍的事情,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身为皇上,你总是要生子为皇室开枝散叶的。」 皇甫云华看着太后,直到把对方盯得有些发毛,才随口道:「谁告诉你朕要为皇室开枝散叶的?」 太后被他的话惊得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地,想起之前那个男宠,听说不久前还被封了丞相一职。难道...... 「再者,朕已经有了孩子,将来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皇甫云华拿过一只毛笔,点上墨。 「你什么时候有的......不行!」话说到一半,太后突然意识到皇甫云华说的是何人,厉声否决。「他并非你的血脉,况且还是外人的孩子,你要让他继承皇位?」 「三皇姐的孩子怎么就是外人了?再者,他已经过继到朕名下,自然就是朕的孩子。」皇甫云华理所当然说道,并不在乎太后心中作何想法。「难不成你想朕老来也被亲生血脉逼宫,子嗣手足相残?就像我们一样?」 太后心头一震,想到死去的孩子,心中一阵苦涩,但也绝不同意。「其他事情你可以做主,唯独这件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哀家从未听过哪朝皇帝后宫只有一人,没有子嗣的。过几天哀家就和皇后商议,选秀女入宫。」 「母后。」皇甫云华放下毛笔,桌案上的白纸上写下一串熟悉名字。「朕是皇帝,国法又如何?家法又如何?您是不是忘记了朕是如何才坐上这个位置?若是您想看看冷宫究竟如何,大可以随心所欲。」 ☆、第105章 抓你回来 太后被皇甫云华这一番话一震,仔细将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一点一点的看了看,薄唇丹凤眼,不就是冷情之相吗?怪不得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当真是当了皇帝,好,哀家管不了你,你要如何随你,到时候遭万人唾弃,后人不耻可不要怪哀家没有提醒过你。」 「母后多心了。」皇甫云华低着头,并不为太后的话所动。若是他在乎这些,当初就不会下次决定了。后人如何看他,百姓如何看他,他根本就不在乎。 太后见皇甫云华顽固不化,只得甩袖而去。 皇甫云华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桌上还放着刚才随手写的字,满满一张纸都是穆子怀的名字,看得他眼睛有些泛疼,却偏偏移不开眼睛,小太监来催促休息也没有理会。 看了好一会儿,才勐地想起来提笔写了两封信,唤来送信的侍卫让他连夜送去大理寺和刑部,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将桌上的纸上折好收起来。 这样,穆子怀就会回来了吧? 当今圣上要为十多年前惨死的龙将军夫妇翻案! 第二天一大早,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皇甫云华当初以狠绝的手段坐上皇位,百姓和满朝文武都提着心等着他继位后的第一把火会烧到哪里,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提起几十年前的旧案。 第182页 虽然好奇,但没有人敢反对,那件带血的衮服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很深的恐惧,在最短的时间内,当年与龙家惨案关联的人纷纷冒了出来,几乎整个朝廷都在为这件事情忙碌着。 在蓟县,比这个消息传递得更快的是大理寺宣召已经辞官的杨大人的书信。 皇上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已经收拾好行囊的龙修有些犹豫起来,前来与穆子怀商议。 「你们只管去吧,皇上不会为难你们的。」穆子怀看完书信,确实是大理寺发出的公函,这么一来多少也能猜到皇上的意思,便让他们放心前往。 龙修接过信纸,点点头道:「行,那我们明天早上准时出发,你呢?真的不回去?」 穆子怀摇摇头,知道龙修希望自己和他们一起回京,可是他好不容易离开,怎么能这么轻易便回去?「我不回去了,经歷了这么多事,我想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龙修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还想在此劝说,可若是真的有用他定会费劲口舌将他劝回,可是早在几天之前穆子怀便表示近期内不会回宫。 「你放心吧,我这几天发现城外的水渠边有一处好地方,等你们走了我便搬去盖间屋子住下。」穆子怀知他不放心,笑着说道,正好李县令走进来,便对他道:「李县令,到时候可要请你找几个工人帮我建房。」 李县令楞了一下,将手中的茶水放下,连连点头,随即又皱起眉,整张脸瘪起来。「穆先生当真不回去了?那丞相的职位怎么办?皇上会不会怪罪?」 「你放心吧,朝廷之内自有良才,赢我百倍,无我也可。」穆子怀笑着安慰道,一派闲适的样子,当真没有再回去的半点意思。 龙修向来是知道穆子怀不喜朝廷,早就想离开,可是没想到这么突然,难道那晚就是和皇上商议辞官之事?可是看皇上之前的意思,这次真的就放穆子怀离开了? 想了又想,龙修只好妥协:「那你现在这里住下,等我将案子办完,我会来看你。」 「好。」穆子怀点点头,若是真的能够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好了。 第二日,穆子怀果真同所说的一样没有与龙修同行。 龙修与杨大人的马车走了三天三夜,终于抵达京城,此时大理寺内这几天能找到的一切人证物证皆已齐全,只等二人到场。 这次的调查所有人官员配合得无比契合,几乎用最快的时间找齐了所有充足的证据,第一次审判也进行得无比顺利,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龙将军夫妇的清白和当年的误判。 可是,当今圣上并不如官员猜测那般心情愉快。 为翻案忙碌着的官员不禁有些不解,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每日早朝皇上的表情冷得仿佛整个金銮殿都会冻起来。 「启禀皇上,当年龙家冤案已经结案,龙家夫妇证实确实是被冤死,若是没有其他事项,便要想百姓公布真相,洗清二人的冤屈。」刑部尚书盯着满朝死寂的气氛上前禀报导,说完也不敢提着心忐忑的等着。 皇甫云华笔直地坐在龙椅上,头微微偏向右侧,专注地看着官员最前面空荡荡的位置,似乎没有听到刑部尚书的话。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刑部尚书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瞥见皇上似乎正在出神,又不敢提醒,怕触怒皇上。一直等到随朝的老太监实在看不下去,轻声提醒,皇帝才看向朝下。 「好。」皇甫云华目光从右下的位置离开,看向跪得服服帖帖的刑部尚书。「案情似乎还有一些疑点,下次重新调查,讣告晚一些发布。」 刑部尚书略一迟疑,难道真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一边想着,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是,皇上。」 「没有其他事,今日便退朝吧。」皇甫云华站起来将殿内的官员扫了一遍,见人人都是跪趴在地上,无一人敢抬头,也无一人有事情要启奏。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地方,还是没忍住问道:「丞相还没回来吗?」 下面的人相互看了看,丞相已经八天没有上早朝了,起初皇上一直不问,大家还以为被皇上派去处理公务,没想到今天却突然问起来。 一时间不少人开始幸灾乐祸,穆子怀小小年纪,一跃成为丞相,早就惹人心不快,如今更是目中无人犯下大错,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皇甫云华自然知道不会有答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穆子怀离开这么多天,每日送来的奏摺和早朝期间,竟然无一人提起他的事,皇甫云华还以为除了自己,没人注意到一朝丞相不见了。见下面什么反应都没有,心里凭空冒出一股怒气。 「退朝!」 穆子怀没有回来。 皇甫云华忍不住想,本来以为他会和龙修一起回京,没想到他竟然在蓟县住了下来。 难道他真的不想回来了吗? 皇甫云华越想越气,脚下步子迈得飞快,穿过御花园,看到远远走来的皇后一行人,厌恶的看了一眼,调转身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等你几天,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亲自把你抓回来。 ☆、第106章 留下来 龙家的案子一直拖了将近一个月,刑部和大理寺彻查了不下五遍,就算是当年漏看了一块石头都要被找出来再三审问了,可是皇上就是对此事绝不松口,刑部尚书提过几次后便知趣地不提了,可是每每过几天皇上又突然提起,以为可以就此放下的案子便一直拖着,犹如顶在头上的石块,时刻担心着稍一放松掉下来砸到自己的脚。 第183页 皇甫云华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养心殿走了一圈,接着又不耐烦地坐下,桌上是影卫送来的消息,穆子怀已经在蓟县住下,就算过了足足一个月,用龙修的事拖了一个月,他还是半点回来的心思都没有。 他等不下去了。皇甫云华烦躁的站起来,打开门要出去,门口的小太监乍见皇上出来吓了一跳,见皇上要离开,忙开口禀报:「皇上,龙将军求见。」 早在半个月前龙修便日日来皇宫求见,皇甫云华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脚步不停,想也不想便答道:「不见!」 看出皇上心情不佳,小太监低头行了礼,转身就去回报。 皇甫云华一颗心全在蓟县的穆子怀身上,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他这么长时间。 自己确实有些喜欢他。这一点皇甫云华是早就知道的,也许是从当年的死人荒漠开始,也许是更早的时候,他也记不清了,他一直觉得喜欢就留下,不放他走,把他绑在身边就好了。 没想到这次穆子怀的离开竟然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自己认为的有点喜欢和好感,似乎早就超过了很多,多到如果再等下去,皇甫云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又做错什么。 唤人去去来一辆马车,等会神的时候,皇甫云华已经在出宫的路上了。 敏清王府已经换了匾额,变成了丞相府,皇甫云华身着便装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门口的小厮没有换,府里的样子也和记忆中一样,纷乱的心情终于平復下来。 老管家正吩咐着下人趁天气好将被褥那出来晒一晒,后院都放满了白花花的棉絮,在阳光下发出暖暖的光晕。 「管家。」皇甫云华露出一个月以来第一个笑容,叫住站在院心的老者。 老管家一转身,看到是皇甫云华,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颤着身体要跪下行礼,嘴里带着哭腔喊着:「老奴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甫云华上前将他扶起来,笑道:「管家就不用多礼了,府内可一切都好?」 「都和以前一样,是穆先生吩咐......说起来,皇上,您可知道穆先生去了哪里?老奴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管家引这皇甫云华在厅内坐下,一边问道。 皇甫云华脸上的笑容一僵,「朕也不知道,不过朕马上就去将她找回来。」 管家伺候了皇甫云华二十多年,自然看得出他脸上的失落,想起皇上和穆先生之间的孽缘,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皇上,您还记得几年前被人下了药,您叫我去找一位小倌的事吗?」管家小心地看了皇甫云华一眼,继续道:「其实那天并不是青莲居的小倌,是穆先生。」 「朕知道。」皇甫云华想笑了一下,发现有些困难,只好作罢。 一听皇上知道,管家嘆了一口气,颤着声音道:「这些年,苦了穆先生了,刚刚进府的时候还是个喜欢热闹的孩子。」 「嗯。」皇甫云华响起第一次见到穆子怀的样子,对方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头髮短短的,束起的髮髻乱糟糟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什么都好奇,所有心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皇甫云华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清穆子怀的心事是什么时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穆子怀变得更加深沉,把心思藏得更深,竟让他都看不透。 「自从皇上搬去了宫里,府内越来越冷清了,如今穆先生也不会来了,就连空青公子也闭门不出,整日躲在房间里。」管家半年不见皇甫云华,打开话匣子一刻说不停,突然想起后院的空青公子,便忙道:「如今皇上来了,不如老奴让人去知会空青公子,皇上也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吧。」 皇甫云华一愣,若不是管家提醒,他都快忘记空青这个人了,想了想又摇头:「不用了。」 老管家皱起眉,脸上拢起深深的沟壑,另起他事。「皇上既然来了就多待一会儿再走吧。」 皇甫云华留下来用了晚饭,将丞相府又逛了一遍,等黄昏时分离开的时候,刚坐上马车,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的空青急急忙忙跑出来,手扶着马车的车窗,只知道一声一声的喊着王爷,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空青。」皇甫云华嘆了一口气,眼前的空青显然匆忙中点了胭脂,身上大红的衣袍长长的垂在地上,仰着头哭泣的样子并不如记忆中那般美艷。也许是被泪水浸花的胭脂,也许是再美的人也抵不过岁月的蹉跎,也许是自己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 「你哭什么?」取出一块手帕递给他,皇甫云华语气柔和,替他擦去脸上花了的妆容。 「王爷,皇上,皇上,带小人入宫吧。皇上,带小人入宫吧。」空青只管哭泣,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己的请求。「小人不要名也不要分,只要让小人跟在皇上身边,求皇上带小人入宫吧。」 皇甫云华见他不能自拔,又是嘆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朕心里若是没有你,就算带你入宫,你又能如何?」 空青一愣,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没关系,只要让小人跟在皇上身边,小人什么都愿意。」 皇甫云华摇摇头,道:「朕许你黄金百两,今后你便可离开丞相府,自寻良人,莫持执念一生,最后总还是苦了自己。」 说完不等空青再开口,朗声让马夫启程。 「皇上!皇上!」 第184页 空青在马车后追了几步,不甘心的喊着。想起几年前王爷前往蓟县赈灾,自己也是这般追着他,不过那时候王爷会停下来耐心劝他,说留下他是为他好。那次一别,再相聚时自己便知道王爷心里没有他,可是好在还能相伴左右。 只是这次,恐怕就真的不能再见了。 皇甫云华命马夫加快速度,身后的声音在逐渐减小。他能劝空青放下,可是皇甫云华自己却放不下。他与空青不同,他所要的不只是相伴左右,他想要的是穆子怀整个人,整颗心都只能在自己身上。 紧握的拳头在椅子上锤了一下,皇甫云华 「停下!暂时不回皇宫,去蓟县!」 穆子怀从树下提起茶壶摸了摸,确定里面的茶水已经晾凉,去最先建好的厨房取来几个茶碗朝主屋走去。 李县令找来的工匠建房子的速度很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栋小屋便已经建好,虽谈不上精緻,但也坚实牢固。 穆子怀将凉茶分给一众工匠,四处看了看,发现就连地面都已经处理完了,今天便可以住进来。 「穆先生,待会儿我把地面重新整理一下便可以住人了。」工头喝了一口茶水,笑着和穆子怀打招唿。 「多谢了,工钱明日我会亲自送过去的。」穆子怀环视了一圈,刚刚建好的屋子里空荡荡的。「杜大哥,不知道哪里卖便宜的家具?」 「知道!」工头一口将茶水喝干,把碗放下。「等我弄完地面就带你去看看。」 「麻烦你了。」穆子怀点点头,要给他添上茶水,工头忙摆手拒绝,「不用了,这点事情不用一刻钟就坐好了,先生你先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等了一会儿,穆子怀跟着工头去添置了一下家具,让他们明天送过来,等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穆子怀的家独居一方,四周都没有人家,一路走过去只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和鸟鸣,是个清闲之地。 天色有些变暗了,穆子怀小心的绕过地上的石块,抬头往家的方向看了看,却发现里面传出点点烛光。 穆子怀站在门口看了看,见不远处听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猜测,也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抬步进去。 「子怀!」 一进门便撞进一个怀抱里,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皇上。」挣开束缚得有些紧的双臂,穆子怀后退了一步,抬头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 皇甫云华面容有些憔悴,看上去风尘僕僕,可是眉眼中透着明显的高兴。 「子怀,朕来接你回京。」皇甫云华语气近乎雀跃地说道,浓浓的喜悦让他的脸亮起来。就算是穆子怀挣脱了他的怀抱,他也只是微微失落了一瞬间,转而又上前拉住穆子怀的手。 「皇上。」穆子怀低头看了看皇甫云华攥得死紧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既然皇上来了,那我便同皇上求情,求皇上许我辞官吧。」 「为什么?」抓着穆子怀手腕的手勐地攥紧,几乎要将他的手拧断。「与朕一起并肩傲视天下,共享荣华富贵不好吗?」 穆子怀疼得皱了一下眉,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样,想要的就抓在手里,要消失了就抓得更紧,从来不在乎手里的东西会不会痛。 「不好。」穆子怀摇摇头,「我先留在这里。」 烛光下皇甫云华的目光忽暗忽明,死死地盯着低着头的穆子怀,最后妥协一般开口道:「你可以不用做官,可以不做丞相,不用早朝,不管朝廷,只要待在朕身边。」 穆子怀心湖微漾,抬头看向皇甫云华,看到他双眼期待的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珠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显得异常渺小。 「不。」穆子怀摇摇头,没有在说话。 「那你是不愿意待在朕身边?」一股怒气从心底捲起,皇甫云华拉过穆子怀,身体贴在一起,怒气让他的眼睛泛红,一直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几乎就要崩断。「你,不喜欢朕?」 穆子怀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住了,心中如杂乱的线团,越绕越乱,最后目光闪躲地避开了皇甫云华。 「皇上还是回去吧,子怀只想在这里生活下去。」 皇甫云华微微眯起眼睛,压抑着心里暴风一般窜起的怒气,克制着不让自己再次伤了眼前这个人,放在身侧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勐而微微颤抖。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正想把你的腿打断,这样你就哪儿也去不了了。」 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蹦出来,皇甫云华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讯息。 穆子怀吓得抖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皇甫云华,发现他目光兇狠地盯着自己,一点也不怀疑他所说的。 「那我会恨你。」 皇甫云华全身的气势一瞬间泄了气,怒气变成浓浓自责,宽厚的双肩也耸拉下来,看上去有些可怜。「这么说,你现在不恨我?」 穆子怀没有说话,他确实不恨皇甫云华,更多的是怨,怨自己懦弱好欺,怨自己以为他会好好待自己,还怨他一次次让自己失望。 皇甫云华见他没有话说,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向前走了一小步,兴沖沖又有些小心翼翼说道:「我今天晚上能留下来吗?」 第107章 完结章 穆子怀侧身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狠不下心来拒绝。皇甫云华还是留了下来,不过是在门外的马车里。 第185页 想要离开过去的一切,却又担心把对方推得太远而犹犹豫豫,犹若寡断,穆子怀恨透了自己这种性格,明明吃了这么多教训,却从来不长记心。 翻了一个身,目光离开能看到外面烛光的窗口,穆子怀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睡过去,偏偏越想睡着的时候头脑越清醒,思绪更加活跃起来,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淖尔便开始泛疼,一阵一阵的,更加睡不着了。 外面静悄悄的,也没有说话声,不知道皇甫云华睡着了没有?在马车里睡得好不好?当时不应该同意让他留下来的,还不如让他回京城。 可是连夜赶路更加睡不好。 穆子怀又翻了一个身,目光看向窗外,看到刚才微亮得烛光熄灭了,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吧。 明天一定要让他回宫。 穆子怀暗暗下定决心,看着漆黑的窗外慢慢睡去。 第二天天色还未全亮,穆子怀勐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往窗外看了看,看到马车还停在外面又放慢了动作,慢条斯理地换上衣服推门出去。一打开门便看到皇甫云华正站在门外,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可能是马车里实在不舒服,一夜下来衣服上落下很多褶皱。 「你......怎么......」穆子怀没想到他起这么早,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开口,结结巴巴说了半天。 「子怀,我刚才去买了一些吃的,你快来和我一起尝尝。」皇甫云华抬了抬手心捧着的东西,几个纸袋中装着热乎乎的包子和烧饼。 「啊......好。」穆子怀呆呆的点了点头,看着皇甫云华进了屋,自己找来碗筷摆上,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先去洗脸。」 「这是陈大爷家的包子,你还记得吗?我们修理河道的时候他经常和小孙子一起来送茶水,我今天去买包子的时候他认出我了,这些都是他送给我的。还有这些,是村东头那个大娘做的,就是那个没有吃的,守在县衙门口那个,子怀,你还记得吗?」 皇甫云华满脸兴致地指着桌上的吃的一个一个介绍,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根本顾不上吃饭却一个劲儿让穆子怀尝尝。 穆子怀也只好半推半就地往嘴里塞,好不容易等吃完了饭,喝了口茶刚要开口,皇甫云华又收起碗筷,说着要去洗碗。 「你......还是我来吧。」穆子怀站起身来,不好意思让堂堂一个皇上忙里往外。 「不用,你坐着吧,等我洗完碗,就去帮你把你昨天买的家具送回来。」皇甫云华将穆子怀按在椅子上坐好,抱着碗筷,脚下生风一般走了,生怕穆子怀追上他。 等皇甫云华马不停蹄地把家具搬回来的时候,穆子怀一件坐不住了,远远看见他走过来,便追出去想帮忙,却还是被他一手隔开。 「你不用,你坐着就好。」 穆子怀看了看他身后富丽堂皇的马车上堆满了略显寒酸的家具,哪里还坐得下,忙左忙右地跑着却始终帮不上什么忙。 等家具全部装好,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穆子怀坐在新做的桌子前,吃着皇甫云华从酒馆里买来的菜,赶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夜幕降临,穆子怀在房间里绕了几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马车,最后还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和枕头出了门。 还没睡的马夫拿着草料正在餵马,看到穆子怀走过来,着一整天看下来皇上对他好得恨不得捧上天,立马行了礼问好。 「先生有什么事吗?」 穆子怀抱着被子看了看马车,「他......皇上睡了吗?」 「应该是睡了。」马夫压低了声音,小声回答。 「那你帮我把被子拿进去帮他盖上,这几天天凉,不要生病了。」 穆子怀上前一步,要将被子交给他。那马夫却反而退了一步,撇开手赔罪道:「先生,皇上睡着的龙颜小人怎么能看,那还不冲撞了皇上。」 穆子怀抿抿嘴,快要入冬了,深夜的温度确实有些低,睡惯了高床软枕,缩在马车里更是容易着凉。 马夫朝穆子怀嘿嘿笑了一下,说什么也不能进到马车里。穆子怀一边说服自己是为了不让一国之君因为自己倒下,小心的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皇甫云华果然在里面说着了。 坐着还称得上宽敞的马车躺下就显得很小,高大的身体蜷缩在一起躺在椅子上。穆子怀轻轻走进去,抖开被子将他盖上,又抬起他的头将枕头放进去。 皇甫云华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排阴影,烛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他脸上,让五官变得柔和,看上去透着温柔的气息。 穆子怀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睛,恐怕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这么看着皇甫云华,不用担心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渺小,也不用担心他是否又在骗自己,用假象矇骗自己。 嘆了一口气,皇甫云华的眼睛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勐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穆子怀蹲坐在眼前。微微垂着眼角,看上去十分安静。 他伸出手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上盖着一床被子,抬头看向穆子怀,眼睛里透出喜意。「你送来的?」 穆子怀点点头,继续蹲着,皇甫云华半坐在椅子上,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颗头。 「你睡觉吧。」等了一会儿,穆子怀才后知后觉地开口,慌里慌张的下了车。 「子怀,明天我给你做鱼吧。」皇甫云华从窗子伸出头来,冲着已经走出几步的穆子怀提高声音道。 第186页 穆子怀回过头,「你会做吗?」 「不会。」皇甫云华笑了一下,「我可以学,明天我去钓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穆子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担心皇甫云华看不到,开口道:「好。」 皇甫云华咧开嘴大大地笑了,趴在窗口看到穆子怀有些慌张地进了屋,熄灭了蜡烛,这才安心回到马车。抱着棉被闻了一下,有一股穆子怀身上淡淡的清香味,皇甫云华嘴边露出笑意,刚准备闭上眼睛,马车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皇上,任大人传来消息,皇上不在这几天,朝廷内已经有大皇子的余党开始蠢蠢欲动,让皇上尽快回宫。」 皇甫云华张开眼睛,睡意全无,想了一会儿。「告诉他,朕过几天就回去。」 车外的人似乎有些为难,顿了一顿才开口道:「皇上,这是任大人送来的信。」一只手从帘子外伸进来,递进来一封信件。 皇甫云华伸手接过来,展开迅速浏览了一遍,脸色沉下来。「朕知道了,明天早上便出发。」 「是。」 车外的影卫无声无息地消失,皇甫云华掀开帘子往穆子怀的房间看了看,脸上露出几分落寞和失望,转身重新盖好被子,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穆子怀醒得很早,洗漱之后换上衣服,门就被敲响了。 他一边将腰带系好,一边往门那边走。 「我很快就好,要去这么早吗?这时候能钓到鱼吗?」匆忙间打开门,穆子怀低着头整理好腰带,声音中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兴奋。 「子怀。」皇甫云华站在门口,看着穆子怀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内疚和怨气,捲动着勒住他的心,让他有些开不了口。 穆子怀意识到他语气中的不对劲,脸上的笑意散去,看向他,小心地问:「怎么了?」 「子怀,我要回宫了。」皇甫云华嘆了一口气,打开了心中浓浓的不舍夹杂和怨念。「我不在的这几天,宫里不太安静,若是我再不回去可能就要出事了。」 穆子怀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本来自己就是要让他回去的,现在他自己说出口了,有什么好难过的?穆子怀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果然是这两天被蒙蔽了。 皇甫云华看着他的发顶,说是要离开,可是却比自己想的要难。他提了一口气,再一次问道:「子怀,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宫吗?不用做丞相,不用管理政务,只在我身边。」 穆子怀低着头,过了很久,才慢慢摇了一下头。 仿佛能听到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破裂的声音,皇甫云华有些喘不过气来,脑海中想爆炸了一般,几乎站都站不住。 「那......那我便来找你,可好?」皇甫云华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穆子怀又摇头,急着补充道:「我睡在马车里就好,你不用管我。」 穆子怀张了张嘴,「整个国家都是你的,你想来,谁能拦住你。」 「只有你。只要你说不,我便不敢再来了,就算来了也不敢让你看到。」皇甫云华轻轻道。 「你是在赔罪吗?」 「对。」 「我没有说什么时候原谅你。」 「我知道。」 皇甫云华看着穆子怀的发顶,满心的感动瀰漫出来像是要将他淹没,让他鼻尖发酸,眼眶湿润起来。 「子怀。」 「做什么......」 还未问出口的话被堵住,皇甫云华小心的捧着他的脸颊,微微弯下腰,嘴唇与穆子怀相碰,小心翼翼地不敢再进一步,却已经让他感动得落泪。 你等我回来,我会回来。 我会去河边钓鱼,我会学着做鱼汤做饭,我会照顾你。 你不用原谅我,只要让我陪在身边就可以了。 光成五十七年,光敏帝整肃朝廷,大刀阔斧削掉大批官员,设立举荐制,招纳天下良才。同时昭告天下,废除后宫嫔妃宫规,不再选秀女纳妃嫔,后宫之中只皇后一人。同年开始修建水渠,解决了鹄立一带的水患,百姓自发在水渠便立下光敏帝的功德碑。 光成五十八年,匈奴来犯,骠骑将军官拜大将军,被光敏帝远派边疆。两年间将匈奴打得后退五十里,签下战后降书,许诺五十年内不得侵犯大光半寸国土。 光成六十年,一直空悬的丞相一职由礼部尚书任大人接任,从此朝廷之内一派祥和。 光成六十三年,光敏帝忙于朝政,微服出宫遭奸人所刺,心力交瘁,依旧专注国事,百官感激涕零,百姓自发开坛为光敏帝祈福。 一年之后。 蓟县河道边,远离村落的地方又建起了一栋小屋。 穆子怀躺在柳树下眯着眼睛假寐,八年前种下的小树依旧长高,长长的枝叶垂下来,一阵微风吹过,柳絮落在脸上痒痒的。 「子怀!你快看,我今天钓到好多鱼!」依旧不惑之年的男人卷着袖口,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拿着用草串好的鱼,兴沖沖地跑过来邀功。 穆子怀掀开眼睛看了看,确实钓了很多,喉咙里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男人一点没有被打击,反而更加兴奋道:「我今天给你做鱼吃。」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进了穆子怀的厨房。 阳光正好,穆子怀微微勾起唇角,眼看就要睡过去,又想起来,撑起身子朝厨房了喊了一句。 第187页 「这次你不要忘了放盐。」 「我知道了!」厨房里回了一句响亮的声音。 穆子怀放了心,合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柳絮从脸上轻轻拂过,穆子怀迷迷煳煳地想到,今天应该让他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还在厨房忙活的人利落地剖开鱼腹,心里却在想着今晚怎么才能继续赖在这里不回去。 就这样,隔壁那间屋子从建成开始,便一直没有住过人。 ——完结—— 第108章 问石番外 大漠荒烟,千里孤城。 兴峪关作为作为大兴国土与匈奴地界接壤的城池,虽然并不富裕,但是高大的城墙和驻兵让这里固若金汤,这也是几十年来匈奴始终没有成功攻入城内的原因之一,尤其是现在这里有两名将军作阵。 一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龙磊,一是血气方刚的骁骑将军龙磊,两人是兄弟,又同守卫兴峪关,几年前一同将兄打退,签下降书,共同迎来大光帝国最繁荣的时期。 「龙将军,明天还过来吗?」酒馆的伙计一边收拾着碗筷,笑呵呵地问着,骁骑将军是这里的常客,只要没事就会来这边喝酒。 龙磊站起身来,几年下来的边疆歷练让他的身躯更加高大,面容越发俊朗,菱角分明的五官如刀削斧噼,又圆又亮的眼睛从原来初出茅庐的小虎成长成气势逼人的狮王。只是这只狮王脾气很好,眼睛里带着笑意,边疆的酒很烈,就算是他,此时脸颊有些发红。 他拍了一下小伙计的头顶,打趣道:「哪能天天来啊,没银子了你家掌柜的不把我赶出去?」 小伙计笑了一下,自己掌柜的确实视财如命,一分一毛都不能少。 龙磊摇晃着身子出了酒馆,天色渐晚,外面已经颳起了风沙,迷得他眼睛有些睁不开。 来这里快十年了,龙磊不自觉的摸了摸怀里的香囊,想着城外的军营走去。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被哥哥强行送来这里,龙磊是不愿的,可是信里的一句话让他断了回去的念头,老老实实来到边疆,从小兵做起,一直到现在的骁骑将军。 为她守卫边疆。 就是这一句话,让龙磊擦干眼泪来到了这里。换了一种守护方式,用自己的力量为她撑出一片平静美好的生活,至少在自己背后,她是幸福的。 每打退一次匈奴进宫尽在身上的盔甲内侧刻上一条标记,现在这件盔甲也已经满是刻痕,龙磊已经忘记去数自己挡住了多少次会破坏她幸福的可能。 深吸一口气,龙磊甩了甩头让头脑清醒过来,和守门的卫兵打了一声招唿,出门转了一个弯。 没有了城墙的阻挡,风沙吹得更大了。 龙磊抬头看了看,军营还很远,风沙中远处一个弯着腰的身影慢慢往这边走着,看上去摇摇晃晃的。 走到龙磊身边的时候,那个身影显得更小了,佝偻着腰,身上披着灰色的粗布披风,整张脸都被挡住,只露出有些花白的头髮,瘦弱的身材看上去随时会被风吹走。 「大娘,您这是要回城吗?」龙磊一把扶着她,搀着站稳,风声很大,他不得不抬高了声音问道。 佝偻的身影僵了一下,点点头。 龙磊抬头看了看这里离城门还有段距离,看这位大娘的样子随时可能在半路就被风吹倒。「我送您过去吧。」 「谢......谢谢。」 嗓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听上去和她黑白斑驳的头髮很不搭。 龙磊有些奇怪,扶着妇人小心地往城门走。 不知是不是风沙太大了,还是自己上阵杀敌身上的煞气惊吓到了妇人,她走路小心翼翼地,身体僵硬。 「大娘,您这是从哪儿回来?」 「军营。」等了好一会儿,妇人才小声地说道,又怕被人误会,急忙解释着:「我......我帮军营里的士兵洗.....洗衣服。」 龙磊侧着身子听完,响起这几年确实会有城里的妇人到军营帮士兵洗衣服,自己有一次还远远看过。 「真是太麻烦您了,你以后就不用过来了,那帮人自己会洗。」 「不......」妇人回绝,声音急切。「我愿意来为你们洗衣服,军营里没有女人,大男人哪会洗衣服。」 「我就会。」龙修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妇人又问道:「我......看你的盔甲,你是一名将军吧。可曾想过娶个媳妇,帮忙持家?」 「大娘,您怎么知道我没有媳妇?」龙磊侧过身,挡住越吹越勐的风沙,一边笑着道:「我有媳妇。」 那妇人明显楞了一下,全身肌肉绷紧,听了下来。「你.....你什么时候娶的妻?」 龙磊也跟着停下来,坦言道:「没有娶妻,我有媳妇,只不过她嫁给了别人。」 「嫁给了别人,怎么算得你的妻子。」老妇人放松下来,颤着声音说道。不知道是不是风沙的原因,听上去有些哽咽。 「我说算得就算得。」 妇人顿时没了声音,身体抖得厉害。 「行了,大娘。」到了城门口,龙修站在门口。「这几天风沙大,您还是不要再来军营了。」 妇人点点头,微微松了松身上的披风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有些眼熟。见龙修转身要走,眼睛里透出焦急。 「你怎么不去找她......你的妻子。」 第188页 龙修停下步子,「不去了,我在这里为她抵挡匈奴,护她一生。」 说完又咧开嘴笑了一下,道:「大娘,说起来你的声音和她有些像,刚才风沙大听不清楚,现在听起来真的很像。」 妇人忙低下头,拉披风遮好脸。「是吗?」 龙修又低着头仔细听了听,果真越听越像,不过她可不会出现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也不会是一个看上去年近四十的老妇人。 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恐怕是自己最近太想她了。 老妇人站在城门口看着龙磊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风沙里,一直到一点也看不见才转身慢慢往里走。沿着高大的城墙走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蹲了下来,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老妇人背靠着墙面终于嚎啕大哭,披风落下来,露出一张年轻却略显风霜的脸,只是那张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横跨整张脸,看上去惊悚可怕。 她一边哭着一边从领口掏出一个挂坠握在手里,心形的石头已经被摩挲得光滑,她依旧握在手里。 她依旧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怎么还能与龙磊相认。 当她歷尽艰辛一个人来到边疆,从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的时候,她不敢再让龙磊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就连她自己都会害怕,会厌恶,不不想看到龙磊眼中也出现同样的表情。 可是她还是捨不得离开,只想守在他身边。混入妇人的队伍里,每隔几天近军营帮士兵洗衣服,几年下来,当初光滑的手掌已经开裂布满老茧,头髮也变白了,身体更加瘦小。可是如果幸运,人人敬仰的骁骑将军会从洗衣服的河边经过。 她可以看着他,变得更加高大伟岸,变得成熟稳重。然后,离自己原来越远。 他住在城外,她住在城内,明明才隔着一道城墙,却如同隔开了一个世界。 龙磊以为为远方的她撑起了一方安康。 而她却住在简陋低矮的房间里,奔波于军营,只为满足自己渺小的一个心愿。 另一边龙磊好不容易到了军营,还没坐稳龙修就找来了。 「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皇上病重,急招我回宫。」龙修手中还拿着信件,走进帐篷说道。 「是怕群臣骚动?」 「可能吧,毕竟现在的太子并非皇上亲子。」龙修想了想,继续道:「妙彤可能也要回去。」 龙磊一听笑了起来。「这么久了,哥哥你果真没有什么想法?七公主当初二话不说就跟着你到了这里。」 龙修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递过手中的另一封信。「这是皇上给你的。」 「还有我的?」龙磊喝了一口茶,接过来随手拆开。 「你先看着,我会去收拾行李。」龙修站起身来,想到能回京,到时候去蓟县看看穆子怀,心中难免激动。 龙磊看着看着,轰地站起来往外跑。信纸飘落到地上,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是皇上亲笔。 龙磊: 问梅已于十年前离开京城,恐怕早就到了兴峪关。怪朕当初冲动,没有留住她。这些年边关战事告急,朕便一直不敢提,如今战事平稳,你定要找到她,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