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号列车》 第1章 罪恶号列车 作者:江亭简介桐州九·二七重大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周延聆出现在了k4133次列车上。列车长伍凤荣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展开周旋与调查。火车上,多方势力暗中角力,真相扑朔迷离,犯罪嫌疑人与列车长暧昧纠缠。周延聆从没有碰到过伍凤荣这样的艳物,身段娇娆,风姿迷离。周延聆看得心动,讨了他嘴里的那口仙气。伍凤荣暗暗警惕,周延聆藏得很深,他要纵容着谁,那可能是他想纵容,哪天他不想纵容了,还不由得伍凤荣撒泼。两人这时候各怀鬼胎,都没有说话。从桐州到白河三十个小时,路还长着呢......1. 4号车厢有个可疑的男人4号车厢有个可疑的男人,他坐在15排靠窗位置。乘务员检查好行李架,慌慌张张地去找列车长伍凤荣:“他衣服上有好多血,已经发黑了,外套都挡不住,开着窗户还能闻到血腥味儿。我没看到正脸,他用帽子和口罩遮住了。行李有一个手提袋,鼓鼓囊囊的,放在手边。要不要通知乘警,会不会是个杀人犯呀?”伍凤荣披着旧式军大衣,嘴巴叼烟,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用抹布给皮靴上油。靴子擦得又黑又亮,脚朝着乘务员得意地翘了翘。他今年32岁,家在南方,长一张俊俏秀才脸。“慌什么,我先去看看。”他站起来勒了勒裤腰带,笑道:“胖了点,下次做制服给我报大一码。”乘务员的目光落在军大衣敞开的领口上,制服的胸袋位置别着一枚金徽。那是省政府颁发的“英雄列车长”荣誉徽章,相当于一次一等功。乘务员听说,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一个犯罪团伙闯进驾驶室里挟持了司机,要求火车变道。伍凤荣临危不惧,冷静谈判,自己代替司机作人质,成功拖延时间直到特警到达现场。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车上全员无恙,事后列车长得到了省里表彰,报纸连续三天刊文采访宣传,铁路局更是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见到伍凤荣面无惧色,乘务员也放松了神经。等伍凤荣走到4号车厢,15排已经空了。窗户开着,窗帘呼啦啦地飞,北风倒灌进车厢里,把桌板上一只空啤酒罐吹倒了,金灿灿的酒液漏出来,形状像个漂亮的小太阳。人不在座位上。伍凤荣在椅子下面找到一枚黑色塑料纽扣,孔心缠着断裂的线头,断口像是自然脱落的。他重新点了根烟坐下,目光把整截车厢扫了个来回。这是个星期一的清晨,车厢里总共不超过十个人,15排到20排的座位都是空的,剩余的乘客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头尾的角落里,有的睡觉,有的看报纸,还有的塞着耳机打游戏。这样一来,就算有人裹着外套慌慌张张地从走道经过,也不会引起太大注意。会不会看错了?没有亲眼见到带血的衣服,伍凤荣还是对乘务员的描述存疑。真要是个心里有鬼的,从列车长席到4号车厢来回最多三分钟的时间,跑得倒是快。以伍凤荣的经验来说,上钩的鱼如果被逃掉一次,要想再抓到就难了。有人从身后走来挨着伍凤荣的身边坐下。一个英俊自信的男人,头发三七偏分,抹得油光发亮,羽绒服里的白衬衫领口微开,领带松松垮垮地吊在下面。伍凤荣来不及细审五官,向下瞥见一只老式公文包和一双旧皮鞋,鞋头藏灰,鞋跟磨掉了三分之二。他心里有了底,这是个跑销售的。“列车长亲自查票啊?”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票根。票面有乘客的名字:周延聆。伍凤荣随手递上烟匣,对方接过去说了声谢谢。然后伍凤荣动了。他突然欺近身体,嘴里的烟凑上对方的烟头。男人明显没有料到,藏不住本能的后退动作,被伍凤荣压在椅背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睫毛相互轻触,周延聆不得不低垂眼帘避开对视。一方狭窄的视线里只有伍凤荣眼梢微挑、隐含艳笑的样子,那把嗓子又哑又低:“没带火机,不介意吧?”烟卷呲地燃起火花,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里轰然炸开。周延聆的眼神暗了下去:“我的荣幸。”伍凤荣适时退开,变脸似的又恢复了冷静的神态。这人身上没有血腥味,很干净。干净得有点可疑,倒像是……刚擦过澡。两人都没有挪动的意思。伍凤荣把窗户合上,外头的风雪声啪地断了。“周先生去白河啊?”他问。周延聆拍拍公文包:“跑客户。”他夹烟的姿势像老烟枪。伍凤荣翘起二郎腿嗤笑:“什么公司这么抠门儿啊?现在但凡有点钱的都坐高铁去了,到白河也就八个小时。这么走得两天一夜,不会耽误生意?”周延聆把眼睛眯成缝,一副**熏心的下流相。“高铁禁烟,在这儿不是有列车长亲自服务么?”伍凤荣没有马上接话,手指间的票根在骨节处摩挲了一会儿,递还回去。一时间耳朵里只有铁轨与车轮倾轧的轰隆声。他等到手里的烟头烧完了,往那空啤酒罐投,啤酒罐丁零当啷好一串响。列车长站起来,从老销售员的双膝上跨过,摆摆手:“有空再请周先生抽烟!”这是刻意恶心人,不想让他多留,他也不自作多情。回到办公席,副车长赵新涛在等他。他摇头说:“没找到。”赵新涛急了:“还能大变活人不成?搜呗,一共就十节车厢,还能不要命了敢跳车?”“变什么活人?”伍凤荣瞪着眼睛,叉起腰来:“擦个澡换身衣服,连包带东西全扔车窗外头去,你还要抄家怎么的?有证据说人家是犯人吗?还是你亲眼见他砍人了?”他啐了一口在烟灰缸里:“老子心里有数,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咋咋呼呼的。”赵新涛被骂得哑口无言。伍凤荣撒起泼来他是不敢惹的,这位列车长嘴皮子十分了得,平生最不擅长吃亏,要是见到漂亮小姑娘一逗一个准,发起火来架势也大,说一不二,又专又横。他威信在此,要不然也不能和犯罪分子谈判谈出个全员无恙来。赵新涛和伍凤荣同班组多年,车上小偷小摸见的多了,杀人放火的确实少,十年也不一定能遇到一次。一来劫持火车的难度很大,火车可以紧急制动,即使犯罪分子控制了驾驶室,也不一定能顺利变道;二来劫持火车的价值不大,还不如炸火车站。但万一真遇到了,就是命悬生死的事情。乘务员说起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坐在4号车厢里,赵新涛的脑袋就反反复复念叨,运交华盖啊运交华盖,一定是冲撞菩萨了!怎么就伍凤荣总赶上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呢?伍凤荣反倒安慰起他来:“你怕什么?真出了事还有我嘛,最多这个英雄列车长不要了。车在我在,我还能把你拉过来垫背吗?晚点我再去看看,让几个女乘务小心安全。”赵新涛出去的时候还是犹犹豫豫。伍凤荣不要命的个性容易出事,这人三十多岁了毫无牵挂,什么都不在意,真的把火车当自己家。他的车,当然是不容撒野的。其实伍凤荣想得简单多了。没人比他再熟悉这趟车,有危急情况他也比任何人都有办法,天是塌不下来的。这片苍茫的北方雪林看着很大,又寂静又森冷,但是来回跑的多了就习惯了。路是一公里一公里走的,时间是按小时过的,走了多远多长时间伍凤荣算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再不能更踏实。只要能走下去,再大的天地,再漫长的岁月,总会有到达的时候。铁道上的生活极其枯燥单调,每天看差不多的景,就是天山雪池也会看腻。伍凤荣拨开窗帘,目光越过外头灰白的桦树林和扑飞的鸦群。十月的天气刚刚下过第一场雪,太阳躲得远远的,从环山的云翳间放出几缕金光,把山坳里溪流照得亮晶晶的。天气预报说,晚上雪势会加大。等雪下来,把这浩浩荡荡的大地盖住,什么都能遮掩过去。男人刁滑荒淫的笑脸出现在伍凤荣的脑海里。他愉快地拉出一声口哨,目露精光,心跳不自觉加快。离白河三十个小时,路还长着呢。2. 身段娇娆,风姿迷离乘务员把换好的热水瓶拿进来,只见伍凤荣盯着那只热水瓶脸色十分深沉。她以为情况凶险危急,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眼眶也吓红了。伍凤荣正想着一口热茶,他抽多了烟嗓子干得厉害,热水瓶总要换不方便,他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搞一台饮水机。列车长席本来可以有饮水机的,只是他习惯用热水瓶,老瓶子用得外漆都斑驳了,仍然没有退休的意思。他冷不防抬头见到乘务员可怜兮兮的样子,捏着茶杯的手放也不是,抬起来也不是。“想喝?给你喝呗。”也不用为一口茶就哭吧?他莫名其妙地想。乘务员很感动,连忙摆手:“我不喝我不喝,荣哥,你喝。我们都指望你呢。”说着,她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点开一个视频,“哦对了,荣哥,你看看这个。”伍凤荣把脖子拉前,好奇道:“什么玩意儿?”是新闻频道的漂亮女主播在通报早间头条—— 第3章 周延聆的表情掠过一丝疑惑。伍凤荣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带着怒气。“我他妈还想问呢!你们车站安检怎么管的,带刀子也没查出来?就在候车厅里,有个人拖着行李箱对面走过来撞了我一把,我还没反应过来被按着一把刀子从羽绒服下面捅进来。我吓一跳,当时已经开始检票了,着急上车就没来得及马上包扎。多危险啊,要是这人带着刀子上车了,再捅一个怎么办?”“我和车站没关系,我归铁路局管,问我也没用。你还有随身带急救用品的习惯?”“好歹也是个有点危险的行当,查个案子经常被人威胁,办公室里成箱成箱的匿名信,嚷嚷着要杀了我、抄我家、挖祖坟……以前被人拖到巷子里打过,腿差点打断。都是职业习惯。”“你这是欠揍。”周延聆难得正经,没有撩拨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想知道我犯了谁的忌讳了。不过也不急,这人现在肯定在车上,说不定接下来我还有危险。我也不给你在这儿空口白牙地胡诌了,要不你先抓到这个人,要不我自己把人找出来,找出来可能得先揍一顿,再交给警察。你刚刚通知乘警了吧?我见到几个乘务找乘警嘟嘟囔囔的。”“我是列车长,我要保证乘客和乘务组的安全。”“我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还有什么想问的?”“你去白河干什么?”周延聆盯着他的脸:“我说我去自证清白,你信不信?”伍凤荣懒得去分辨。他看出来了,这副嬉皮笑脸的皮相是周延聆精心准备的面具,人家都觉得卖保险的油滑善变,他就顺理成章地这么乔装自己,也方便与陌生人保持距离。但两个人肌肤之亲也有了,按道理应该比别人更亲密些,伍凤荣以为撕下了这层皮,结果露出来的还是一副假面,揭开一层还有一层,真真假假难以捉摸。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心?有没有坦诚胸怀的时候?好一会儿,两人维持着沉默,抬杠似的互相较劲。最终,伍凤荣没按捺住,从床下面抽出行李箱来翻了两件休闲装扔到周延聆怀里。“换上。”说罢,把枕头旁边的围巾拿过来给人围上:“满世界都是你在单位的照片,还嫌穿着西装不够招摇是吧?裤子要是不够长就凑合吧,下一个停靠站让他们送两件大衣上来。早饭吃了没有?我让人再买两个包子过来。”周延聆倒是不急,把人捞过来先亲了亲。他满是烟味的嘴唇闻起来不怎么样,伍凤荣推开他,翻身下床又去找东西。周延聆看着他阴沉着脸手拿剃刀过来,嗡嗡的齿轮声乍听得人头皮发麻,这才露出讨好的谄笑——“干什么?我又不是……哎呀,占你两句便宜也不用杀人灭口啊?”伍凤荣偏头示意他坐起来:“废那么多话,剃头!你以为换身衣服就没有人认出你啊?”周延聆苦了脸,还是顺从地挺背坐直,任由伍凤荣在他脑袋上动刀。伍凤荣在他面前放一块镜子,抄着剪刀利落地下手。周延聆倒不是介意换个发型,他就是剩个板寸也能挺住,只是没有想到伍凤荣真的会给他剪头发。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给他剃头了?小时候只有他妈爱这么指使他坐着剪头发,从学校毕业后都是自己对着镜子修剪,因为他不喜欢理发店里那股香精味儿,更受不了一群染得满脑袋红红绿绿的理发师给他“设计造型”。从镜子里往后看,伍凤荣只露出半张认真专注的脸,微长的刘海搭在眉骨上,那眉骨又高又直,被镜面照得发白,多的是冰雪冷冽的味道。周延聆不禁好奇,这么个妖孽人物要干什么不行?怎么窝在绿皮火车上、过这种半隐士的生活?荒山雪岭有那么好?伍凤荣没有山水田园派的气质,他要有半点骚情,都拿去勾引男人了。“胡子就别剃了,整好挡挡脸。”伍凤荣一边说一边拿着剃刀修理两鬓的发根。周延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还能接受:“你这手艺哪里学来的?不错。”“以前跑大长途,经常一个多月没得好好休息,胡子头发一起长,跟个野人似的,只能自己修,慢慢就熟练了。后来车上小姑娘的头发都给我管,不会比街边老师傅的手艺差。”伍凤荣咧嘴笑道:“你脸型还不错,干脆剃光了,跑什么生意,修佛比查案赚钱。”“这么冷的天你让我顶个灯泡,不心疼啊?”“你现在往窗户外面跳,我也不拦着你。”周延聆圈住他的腰,搜刮两口豆腐吃:“我哪儿舍得呀?”伍凤荣打开那只咸猪手,把剩下的活计干完。二十分钟后他随手拿毛巾把脑袋上的头发渣子扫干净,满意地拍拍这个寸头。周延聆换了衣服,用围巾挡着下半张脸,再一看镜子里,气质确实变化很大,伍凤荣那件印着米老鼠头像的毛衣傻了吧唧的,把他变成了没头没脑的技术男。他想说声谢谢,伍凤荣很干脆朝他摆摆手,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可没说不拿你去见警察。”伍凤荣抱臂挑眉:“话没讲清楚,你糊弄不了我。你去白河到底干什么?”他不是给个棒槌当针使——缺心眼儿的,一句自证清白换不了他的信任,火车上他什么人没有见过?小偷小摸、拐卖人口、贩毒**……要是各个都故作神秘地讲一个雪耻翻案的故事就能被放过,这个列车长他干不到今天。周延聆立刻明白刚刚一顿好处不是白领的。又是救伤,又是剃头,穿着人家的衣服喝着人家的茶,他现在手软嘴短了,后悔也来不及。他想,原来伍凤荣喜欢先礼后兵这一套。其实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周延聆无赖地笑,直接揍我一顿,说不定我也说出来了。“你亲我一下,我就全告诉你。”老流氓指指自己的嘴唇。伍凤荣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倒是不重,还有那么点调情的意思,接着狠狠咬住他嘴唇。周延聆突然发作把他扯进自己怀里,毫无章法的吻法像宣泄不满,如果门外面崩来一颗子弹,他能死在伍凤荣的嘴边。结束的时候,伍凤荣两眼发红,又暴戾又疯狂地看着他。周延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掏出手机:“不算骗你,我的确是去自证清白的。但不是去白河,是在这趟车上。”他把手机短信翻出来给伍凤荣看:“昨天早上,我收到一条匿名短信,有人告诉我杀人案的真凶也会从桐州上这趟车去白河。”那是个未知号码,短信有点长——周先生,请您在十月二日早上乘坐5点40分发出的k4133次列车前往白河,九?二七杀人案的真凶将与您同行。如果您能在三十二个小时之内找出凶手与证据,清白自然会回到您的手上。切记,必须在到达终点站前找到凶手,否则徒劳无功。车票及行李已为您准备好,祝您一路顺风,旅途愉快。伍凤荣拿过手机来把这条内容反反复复看了三遍,表情变得十分凝重。周延聆摸出票根继续说:“然后我就收到了快递,除了这张火车票,还有一个文件袋,都是案情资料。得,准备得还挺齐全的,我觉得这事儿不能轻易放过去了,况且我在市里呆着迟早也会有人找上门来,上车没准是一条生路。结果还没等到火车呢,先给人捅了一刀。也没有个说法,不明不白的,但是要说和这个案子真的没有关系吧,我自己也不相信。”4. 游戏现在开始“……但是要说和这个案子真的没有关系吧,我自己也不相信。”伍凤荣本能觉得短信这事很扯淡。谁大费周章地把一个卖保险的送上火车抓犯人?都知道犯人在车上了怎么不直接报警呢?有什么证据理论找警察解释不就完了,专业刑警难道真的不如一个理赔调查员?吃饱了撑着玩刺激是吧?但他把到嘴边的质疑留了留,在脑袋里迅速地整理思路,罗列出几个关键的线索——如果短信属实,车上就真的有一个人是杀人犯,他或者她不仅会威胁到其他乘客的安全,还可能阻碍列车的顺利运行。其次,可以肯定袭击周延聆的刀徒也上了车,这人身上也许还有行凶武器。这两个人必然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周延聆可以为杀人犯背锅,确保周延聆顺利被捕才符合杀人犯的想法。如果换作伍凤荣,在车站碰到了替自己顶罪的人,他必然报警,警察抓住了周延聆自己就能脱罪,捅伤周延聆只可能让他失去一个顶罪的。换句话说,这趟火车上至少有两个危险人物,且敌在明我在暗。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伍凤荣的思考。周延聆看得面色一下子变得阴暗严峻,啪地把手机摔在了床上。伍凤荣不明所以地捡起来,还是那条未知号码的短信。——周先生,我的人会一直留意您,请不要妄动,衷心希望伤口早日痊愈。他想也没想啐了一口:“操!这些人都他妈疯了吧。”周延聆本来心情差到了极点,听他骂人反而乐了,就要歪嘴坏笑。伍凤荣一记眼刀逼得他硬生生把勾起来的嘴角放了下去。不过他心情是非常好的,连伤口都不觉得那么疼了。“现在你信了?我要是扯淡就天打雷劈。”周延聆指天划地地说:“估摸着我被人盯上了,说不定这会儿就在你门外头偷听呢,咱们俩在厕所那事儿可能也暴露了。”伍凤荣斜眼嗔视:“你还要脸啊?我可是不要脸的。”周延聆被他痴甜的语气挠得心猿意马,恨不得再捞过来亲一回。但他握着发烫的手机,思绪很难放在调情上。他把短信重头到尾又读了一遍,仔细回想在车站被捅的情景。 第5章 过了一会儿,伍凤荣啪地合上档案夹,他的刘海被合上的那阵小风儿吹起来,翘在头顶。他就这么顶着一撮豆芽儿似的头发说话:“人是在网吧旁边被杀的,最有可能的就是网吧里的人干的。现在肯定是没办法去网吧要监控录像来看了,这么大一车人,总共三百来号,一个个查是天方夜谭,只能用排除法先缩小范围,确定几个嫌疑对象,再仔细问。”周延聆同意:“凶手既然要去白河,那么车上不去白河的人就可以先撇开了。你有乘客信息吗?能不能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目的地?”“这个不难,但按着这个条件能筛掉的不多。”伍凤荣解释:“白河是个工业镇,这时候去的人本来不多,但从前年开放了一片保护林区发展旅游景点后,开始有游客了。今天是国庆假第二天,你猜猜这趟车上不是去白河的有多少?我给你打赌,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去玩的。你要是从车头到车尾走一趟,说不定还能看到大学生组织集体活动去玩的,学校活动经费不多,学生贪便宜买硬座票,男男女女在一起打闹几十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周延聆的心随着他的话往下沉。车上有两个危险人物,万一发生意外,他和伍凤荣都无法对这些学生负责任。才死了一个孩子,他们能有多少信心再拿其他孩子的性命去玩游戏?“凶手很可能会混在这趟车里,佯装成去白河旅游,也许他一个人,也许还有伙伴,很难辨别。”周延聆望着杂乱的案情文件也不得不叹气。伍凤荣开始重新整理思路:“第一,根据短信内容,凶手是和你一起在桐州上车,所以接下来站点上来的人就可以排除了,我们只要在现有的乘客里面找。第二,根据尸检报告,姓萧的指甲缝里有微量的皮下组织和血块,那凶手身上也有伤痕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伤可能不仅仅是指甲刮伤,骨折、淤青、肿胀、擦伤都行。”微量的皮下组织和血块不足够验出dna进行比对,只能证明凶手身上可能有伤口。但这个伤口应该很容易辨别。现在这个天气身上穿的衣服至少也有两层,外套还有点厚度的话打架很难把手伸进衣服里面抓伤人,所以伤口应该就在会露出的皮肤上,例如脸、脖子、胸口、手、小臂等。被指甲刮伤不会很严重,也不起眼,如果不刻意关注不会引起怀疑,甚至凶手不会有太细致的处理,如果包得太严实反而奇怪。只要在车厢巡视一遍,就能清清楚楚知道。去白河的人很多没关系,但是身上带伤的恐怕不多。周延聆整理整理站起来往外面走,伍凤荣一只手拉住了他。“我还有个问题。短信上说务必在到达白河站之前找到人,否则徒劳无功,为什么?”“你想说什么?”“他在暗示如果到站了就抓不到人了。为什么到站了就抓不到人?杀人犯就算逃出省可以跨省抓回来,凭什么到了白河就安全了?因为有人能庇护他吗?如果凶手也知道到了白河就能安全,那为什么他要坐这趟车去?飞机不到三个小时,高铁八个小时,干嘛熬两天一夜?”“因为他经济条件特别差?”伍凤荣嗤笑:“你杀人了,公安部全国通缉你,有个地方能保证你安全无虞不用坐牢,你怕多花那几百甚至一千块钱?就是掏空家底向朋友借点钱一张机票还买不起吗?钱总会再有的,进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性了——“他只能坐这趟车,他有严重的信誉问题,不能坐飞机和高铁。”伍凤荣也跟着站起来:“我先去巡车,回来再上后台系统找乘客信息,和黑名单比对一下就知道了。你在这等我,最多一个小时我会回来。”说了半天都是他自己的活,周延聆打断他:“我去巡车,你去后台就好。”“不行。凶手认识你,他要是见到你在车上,说不好他会不会冒险报警。外面还有那么多乘务和乘警,我让他们都看过你的照片了,你现在最好不要露脸,越是招摇越是危险。”“至少让我做点什么,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忙。”伍凤荣想了想,打开了办公桌上的那台电脑,将自己的账号密码输入进去,里面是铁道部的内部系统后台:“这里能查到所有乘客的信息,名字身份证号码目的地上面都有,黑名单你自己找一下,没有自动比对的筛选系统所以你只能自己一条条来看。等会儿我会再找副车长商量商量,有些话我不好明说,可以暂时编个谎糊弄,剩下的看你自己了。”周延聆俯身亲在他嘴角,被伍凤荣仰起头接下了,他替周延聆抚平衣服的褶皱,压低声音:“机灵点儿,注意安全,别让人发现你在这里。我还担心一件事,白河之所以安全,要么是有富贵能人给这家伙庇护,那也就算了,但还有一种可能……”周延聆的声音一下变得非常沉重:“他到了白河站就会死。”死人当然是抓不到的,到时候不仅很难再证明死者杀了萧全,同一趟车上的周延聆嫌疑只会更重。事情看起来反而像周延聆潜逃途中再次行凶,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伍凤荣揪着周延聆的领子回吻,本来他应该很习惯火车的晃动,现在他半倚在周延聆的胸膛上,却给人一种需要依靠的错觉。军大衣的毛领隔着羽绒服磨蹭,像条乖巧温顺的动物尾巴。周延聆托着他的腰,恳恳切切地在他嘴唇间亲吻。一时间嘴里渡过来的热气顺着气管到了胸腔,心口像座陈封的旧灶缓缓热起来。他做好了伍凤荣不会帮他的准备,他们是成人之间的鱼水之欢,成年人讲的是公私分明。但这样贴心的亲吻让周延聆拿不准了。要说伍凤荣是尽列车长的责任,前番几次引诱试探已经足够,做到这一步再推说出于事业压力,实在说不过去。要说他动了凡心,周延聆也不信,他们远没有到那一步,何况这段关系还掺杂了很多心眼。伍凤荣的风情是真,痴心是假,却要佯装出款款情深,周延聆以为这种做派卖保险的最擅长,不料列车长也手到擒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伍凤荣是把他当一张保险单了。男人对一个人好,对一个女人好,追求一个女人,或者追求任何一个人,不一定是出于喜欢,只是他要完成这个“目标”,就像完成一张生意订单。他下定决心要拿下这张单子,就会全副努力去完成,和完成工作业绩是相同的道理。伍凤荣想要拿下周延聆,可能出于工作目的,也可能出于男性占有欲,间或有之。周延聆曾经也有“完成目标”的心态,后来他混成了老业务员了,没有工作业绩的硬性要求了,也就不指望了。他的生活独身茕影,只是因为这份职业比较特殊,他要在人群里,又不能在人群里,人家当他是混不吝的无赖,他就干脆做个痞子样,于人于己都是方便。即使伍凤荣只是应承自己,却也应承得这样努力,作为男人周延聆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谁不想要伍凤荣这样的人应承呢?天上人物为了他要沾上红尘软帐,他周延聆三生有幸。作者有话说看到了好多好多评论,好感动,压力也有点,我努力,尽力。谢谢大家~全部都有么么哒~列车长和周先生现在还不是相爱,只是那啥,毕竟刚认识嘛,两个都是老流氓,所以遇到真爱反而有点不那么确信,不着急哈。6. 领导做的决定都是对的车轮的轰鸣有时候乏闷生困,有时候催命似的吓人。放在平时,伍凤荣不消十分钟就能睡过去,但现在他手心捏出了汗,尤其是想起那些遗体的特写照片,神经更加紧张。这个游戏、这个拿捏着他、周延聆、杀人凶手以及车上所有乘客的轮盘,正发出和火车一样“哐且哐且”的巨响,朝着既定的终点横冲直撞。外头忽而经过一片油田,极目平铺的白色盖着一张银网,细看是密密麻麻的输油管,管线横竖交错,排列得规则精细,像张蜘蛛网从天花板被打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里。管道左右两端站着低矮的小塔,塔上的红色信号灯射出极其微弱的光,又因为小雪迷眼,更加不真切了。列车长席在8号车厢,伍凤荣决定先往后向9号车厢走,再从10号车厢往1号返回。他把两手插在裤兜里,走路摇摇晃晃,像少爷逛街似的。还没进9号车厢先是一阵女人的笑声,沙暴般席卷出来,好大气势。迎面是四个老太太围坐在桌前打牌,一只手举起两张灰扑扑的钱,票子抖出层层叠叠的浪来,脸仍被座椅挡在背后。那把嗓子又叫:“我说最后她手里肯定只有一张小的,你们不信。她要是先把那张3打出来早就赢了!”不少乘客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这么吵闹肯定扰民了,可没有一个敢出来说话。伍凤荣不紧不慢地走近,只见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穿一件茄紫色立领牡丹花棉夹袄,淡眉毛三角眼,尖嘴细牙,头发扎成粗大的麻花辫盘在脑袋后,用发网兜着。她伸手去捞牌,胸口降低,领子耷拉下来,露出侧颈一条不明显的黑痂。伍凤荣客客气气地敲桌面:“老人家打牌小声点,其他人都不用睡了。”那老太太眼睛一瞪:“关你什么屁事?懂不懂得尊重老人?”伍凤荣呵斥:“您大声喧哗严重干扰其他旅客,被多次投诉,我作为列车长提醒您这是公共场合,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再有下回,可就不是我了,得是乘警过来和您谈话了。”车厢里立刻安静了。老人被吓了一跳,刚刚还恨不得往天上冒的气焰立刻消了下去,她不甘心地把脑袋往回缩了缩,还想说些什么,旁座的一位伙伴拉扯她的手臂示意她闭嘴。伍凤荣换脸似的变出一副和善温柔的笑容,指着她的领口:“早上还凉,窗子别开那么大,免得寒气进来招病。老人家身上带伤就更应该小心点,领子捂好,一会儿该咳嗽了。”老太太被他说得脸又红又紫,像被占了便宜的小姑娘,她一手捂着领子一手去扯窗户,玻璃窗又厚又重,年轻的乘务员还要两只手合力往下按,在她手上刷地就合上了。伍凤荣要查她的票,她也没多耽搁。票面上写着名字“刘湘群”,目的地是白河,但座位号错了。本来人少的车上,要是有空座乘客自己想调个舒服位置乘务是懒得管的,但这几位为老不尊的既然已经落在伍凤荣手里,没有再行方便的道理。伍凤荣于是以“对号入座”的名义把这个牌局搅了。他满意地从桌子边绕开,眼神来回扫动,人家都以为他只是列车长巡车查看,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会儿,车厢里又恢复到正常的秩序里。10号车厢尽是学生,人多气氛活跃,车厢里开着六台便携式的暖风机,温度比外面高不少,大多数人都把外套脱了,露出里头的单衣。伍凤荣得幸亏这是十月初,还没正式入冬,要是再过一个月,车厢里的温度也难保在十度以上,到时候四五层这么裹着,查得出鬼才怪。 第7章 电脑屏幕上红色的细线吊在黑压压的背景板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地往前爬。操盘手见到列车长来也不说话,他把嘴唇抿成一条白线,皱起眉头,像是不耐烦有人打扰他赚钱。伍凤荣见到电脑旁边放着一张撕成两半的名片,拼起来能看到“客户经理 孙煦”的字样。伍凤荣拿起名片两边翻看,这位孙先生的目光仍然不偏不倚放在电脑屏幕上,两只手指不停地敲击鼠标,声音像耗子磨牙。“要不要给孙先生拿个敷眼睛的?啧啧,不是熬夜熬出来的吧?”伍凤荣说:“电话能打通吗?我也有点钱放在股市里,要不给我指点两手?你这什么板块涨得这么厉害?”伍凤荣不炒股,所有积蓄都拿来还房贷,他在桐顶一口气买了间两百平米的公寓,按揭二十五年,月供六千。赵新涛笑他太好场面,年轻单身买个这么大的房子。伍凤荣是觉得他没什么别的大件需要买,平时花的也少,留下来的钱存银行也赶不上通货膨胀。他对数字不灵通,没有任何理财观念,对金融的认识还只停留在买保险上面。不知道是哪个词触了这位孙先生的霉头,他嘟囔两下嘴,说:“不用了。”说完他用眼神把伍凤荣打量了上下,露出轻蔑的笑容:“您想听两句也行,平时我都是按小时收费的,今天就当白送了。您这样的我见多了,月薪最多一万出头,房贷去了大半,家里小孩读书,还要给嫂子零花。省点私房想利滚利?我劝您拿钱买件新大衣,过年见亲戚有面子,比什么都实在。”嘴巴忒毒。但要论刻薄,伍凤荣自认没人能和他抬杠。只听列车长笑道——“孙先生搞金融的,没有我们这些乡下地方出来的穷酸样儿。您看您这富态模样,膀大腰粗的,阔气老板都是这个样子。还穿什么大衣呀,堂子里抄件袈裟,没准立地成佛了呢。”“你怎么说话的!咒谁死呢?”“我说佛祖了,您装的哪门子神仙?”说完列车长夹着名片摇摇手,衣摆带着风走了。到了车厢角落他给这个公司打电话,接电话的说孙煦已经离职半个月了,现在没有这个人。伍凤荣心想,那应该不是离职,是失业。在这节车厢里,伍凤荣还见到一位女老师。她裹着羽绒服,脑袋被毛线帽子包得严严实实,右脚套着棉绒拖鞋,脚背裹了厚厚的纱布,肿出拳头那么大一块。她的红色墨水笔停在作文本的第二自然段停了一分钟没有动,伍凤荣敲桌面她才抬起头来,表情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伍凤荣见到她的脸,极瘦,形销骨立,像风中吹翻的一张桦树皮。伍凤荣还来不及开口,她喉头滑动,眼眶说红就红了,蓄水池子似的涨得满满的。伍凤荣也一愣,急忙去看自己的手在哪儿,庆幸地发现双手都规规矩矩插在裤子口袋里,害得他以为自己占了人家便宜。“女士,票能给我看一下吗?”女人手指发抖,就往身边的手提包伸进去,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东西来。她更慌了,把东西都抖落出来,眼泪也顺着脸颊往外流。饶是伍凤荣多年带车经验,也没见过找不到票急哭的。“要是没来得及买票跟我去补一张就行。您去哪里?先坐下来,什么事能帮上的您说。”“我去白河,实在对不起,我真的买了票的,就是……就是不知道给我弄去哪儿了,您看我这个人,总是粗心大意的,什么都做不好……真的对不起……”“您方便报个名字给我吗?身份证还在吧,别急,有身份证就好办。”身份证倒是有。伍凤荣拿过来一看,女老师叫曹敏,42岁,桐州人,汉族。伍凤荣先将个人信息记下了,没有马上把身份证还给她,随手把被风吹落的作业本捡起来。“曹老师车上还改作业,辛苦了。脚伤还行吗?要不要叫医务员来看看?”没事的,骑自行车崴了一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要麻烦你们,太不好意思了……”女人局促地把脚往椅子下面藏,嘴巴里三句话不离道歉。伍凤荣试探她的脚伤,她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伍凤荣也不勉强,只能暗暗好奇,一个人民教师不是应该挺光荣挺有成就感么?怎么这么缺乏自信心呢?她不会在课堂上讲话也这样吧,那教出来的学生会是什么样?“还有两个人,都是很小的伤,一个指头包了创口贴,一个小女孩儿说去医院治青春痘把脸治坏了,特别伤心,脸烂得没一块是好的。这趟查下来身上带伤的还挺多,一个农民工两只手都破了、大学生和人打架、失业搞金融的被揍、女老师崴脚……但被指甲抓伤的只有那个老太太比较符合。先查查这五个吧,看看名字是不是在失信名单上面?”伍凤荣把写了名字的纸递给周延聆。周延聆再调出黑名单一个个比对。“只有这个‘黄野’在失信名单上。”“黄野是谁?”伍凤荣想了半天,想起打电话的务工人员:“噢,那个农民工,他干什么了?”周延聆好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他。说不定有前科,工地上的人很容易犯事,被拖欠工资暴力催款的、醉酒斗殴的、坑死工友诈骗保险的……”说到这里突然顿了,眉头微微皱起来:“会不会是他?”“是谁?”“这个农民工,有可能是他捅的我。我记起来他撞到我身上的时候,有一股石灰味儿,当时没有太留意,刀子捅在身上凉凉的注意力全部在肚子上,只觉得味道有点熟悉,现在想起来了。你说他手背上都是石灰末是不是?工地上的,我见得多,就是这股味道。”伍凤荣没有马上接话,他玩弄着手里的名片,那是孙煦破裂成两半的名片。周延聆察觉到不对劲,目光落在他的脸色上。就见伍凤荣抬着眼梢,两眼阴沉沉地向他心头逼迫。“你骗我,姓周的。你他妈还没跟我说实话。”周延聆一愣:“我说什么了?”伍凤荣把名片摔在桌子上:“我跟孙煦的公司联络之后,想起你那张名片来,顺道就多打了个电话。你猜怎么着?你同事跟我说一个星期前你就带伤了,就在小腹左边肋骨下面,是你查诈骗案犯了人家的忌讳,下班走夜路挨了一刀。那伤根本就不是在车站被捅的!我就觉得奇怪,一面把你送上车,一面捅你刀子,万一要是捅岔了,他也不怕你一命呜呼查不了案子了?是你自己把伤口重新撕开,伪装成被捅,短信上只说祝你伤好又没确切说捅了你,我就信了。”他气得脸色发青:“行吧,我不跟你扯淡,你现在跟我去见乘警。”“荣荣,你听我解释!”周延聆扯着他的衣袖。“我没工夫听。周延聆,我信了你一次,是你自己断了自己的路。”周延聆不说话,突然哗啦啦把毛衣脱下来,上半身一下子光裸了。伍凤荣瞪着眼睛,他也不是没见过男人,脱个衣服吓不着他。周延聆扯开了纱布,把伤口两片皮肤扒开,血淋淋的口子一下子撑大,咕噜噜又开始往外冒红水。伍凤荣心里一抽,僵持片刻坐下来细看,恨不得把每个毛孔都看清楚了。因为几次崩裂,伤口边缘已经血肉模糊,情况惨烈。但是如果把伤口扒得大一点能看清楚,里头很浅,不像是捅,更像划伤。周延聆苦笑道:“我上个星期被人划了一刀,不是很严重,他们只是想威胁我,不会真的要命。今天早上在车站,进站后我就察觉到有人跟踪,所以转身去找保安试探。没想到他这么心急,从小卖部门口直接撞上来,我有所防备想要扯他的围巾看他的脸,他就赶紧逃了。”周延聆把纱布重新包上,叹道:“后来我就到厕所把伤口重新划开,一来那时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他要跟着我,让他以为他把我的伤口撞裂了,如果我浑身是血地上车他肯定会知道,会有下一步反应,我才能明白他要干什么。二来我觉得这是引起你注意、让你帮我的一个好方法,让你亲眼看到我伤得严重,你才会相信这个侦探游戏是真的,才可能相信我是无辜的。上车之前我查过你这个人,别问我怎么查的,我做这一行十多年了,来路不正的渠道你最好还是别知道。既然我要上这趟车,肯定瞒不过你,我不如先下手为强。”伍凤荣眯起眼睛。“所以让乘务发现你、把我引到车厢、说服我帮你,是你一早就计划好的?”“嗯,乘务一走我就去换了衣服,把原来的行李扔下车。接下去的,你就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告诉你了,你会连同后面短信的事情一起怀疑。你会觉得这个侦探游戏也是我一手策划编出来的。我不能冒这个险。”“你怎么能确定把我引来,一定能让我帮你?”周延聆抬手抚摸他的发鬓:“我不确定,我只能试一把。你说你信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我是真心地不想让你失望,荣荣,能在这里碰到你我很高兴。”作者有话说周先生是准备好了才上车的,他的心眼儿也很多的=。=8. 劳烦周先生动动尊手,帮我脱“荣荣,能在这里碰到你我很高兴。”伍凤荣不自然地撇开头:“要我全心全意信你那也是屁话。我给你陪个不是,不是故意要怀疑你,你也……考虑考虑我的压力。”他打那个电话之前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以工作压力说服了自己,不是他不想信任,让一个成年人见面认识不到一天就推心置腹,这个要求过分了。况且,周延聆自己不是什么老实人,他不能把这种要求强加在别人身上。周延聆背着手微微笑,丝毫不介意:“话说清楚就好,没事。” 第9章 周延聆大大方方地解释:“周延聆,你好。列车长刚刚给我换药呢,这不挂彩了么?”赵新涛想起这回事来,又去看伍凤荣。对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只好把注意力放回了电脑上。失信名单的确是最新的,也就是说伍凤荣的名单里,只有那个叫黄野的有失信问题。“没有其他证据,也没有动机,”赵新涛揣着那一列名单:“只能说他嫌疑很大,不能说明他就是杀人犯。要我说,倒像是那个女老师杀的。”伍凤荣问:“为什么?”赵新涛一拍巴掌:“你想,萧全是在网吧被杀的吧?网吧在学校附近,这里头谁最有可能去网吧呢?当然是这个老师。她还改作文,肯定不是大学教授了,最有可能她是个中学老师,就是桐州市一中的,当天晚上她去网吧逮学生,萧全被她逮到了,不理智的情况之下两个人发生争吵扭打,女老师和男学生,女的可能还弱一点,所以崴了脚,本来是想拿水管防身的,冲动之下挥出去打到了学生的脑袋,于是酿成了悲剧。怎么样?逻辑通顺吗?”伍凤荣嗤笑:“放你娘的屁!”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可能上一章有的同学没看懂。首先周先生是查了伍凤荣这个人的,伍凤荣的确很出名,前几章就写他是全省的英雄列车长,报纸连续几天刊文宣传,央视带着那么多地方媒体过来专门采访他,他是有点名气的,其实要查他不难。另外,固定的线路是固定的乘务班组带车,所以周先生查他那条火车线会知道是伍凤荣带车。周先生的想法是,他既然要上伍凤荣的车,很大可能性会被人发现他是全国通缉犯,与其让人发现是通缉犯举报到伍凤荣那里,再让伍凤荣裁决他的命运,不如他主动出击,先吸引伍凤荣的注意力,然后主动坦白,说服伍凤荣帮自己。9. 是个小偷赵新涛很不满意:“又怎么了嘛?”“你说人家是中学老师就是中学老师,还偏巧就是桐州市一中的?你查过人家的档案?”伍凤荣说:“你是学生你被老师在网吧捉到正常反应是把老师打一顿?还打得那么激烈要人家老师拿根水管防身?是做老师的当众问候你祖宗十八代还是学生有躁狂症?你那脑子就不会干坏事儿,还好意思问逻辑通不通顺。”“我这不是捡可能性最大的说嘛。你让一老太太没事跑网吧干什么?打牌都不够她玩的。”“这些人除了老太太都有去网吧的可能。女老师去逮学生;小情侣也可以去玩游戏;黄野是农民工,如果经济局促点没有自己的电脑也可能去网吧用电脑;孙煦失业超过一个月,网吧是失业人员喜欢住的地方,比租房子便宜。但是老太太脖子上的伤,最像是指甲刮伤的。”如果这间网吧不是学校附近专门开给学生贪便宜的小作坊,而是正规的经营网点,这个案子就简单很多。打电话去网吧查查当天的出入记录,就知道到底是谁在网吧里。但是这些开在学校边上的作坊很难做调查,他们不登记身份证,没有客户姓名,直接算时间收费,店子里来了什么人根本不清楚。就算实地取证也不一定有监控录像,何况他们现在都在火车上。周延聆忽然插嘴:“不是那个老师。她去白河的目的应该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他刚转过头来,伍凤荣撑着脑袋用无辜的眼神正看着他,活像个乖巧的学生。周延聆忍俊不禁:“后台票务信息里能查到,曹敏的这张票是8月23号就买了,没有改签和退票的记录,证明在案子发生前她就已经定了这趟行程。她去白河是另有目的。”“那她一个人腿脚不便、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干什么?”赵新涛还问。周延聆忍不住摇头,对伍凤荣递了个无奈的眼神:“可能有苦衷吧。她腿脚受伤了行动不方便却独自长途旅行,没有家属陪伴,这个年纪有孩子的大多还在上学,要么离异了没人在身边,要么夫妻之间很生疏。所以这趟出行是必须的,不是为了生活的鸡毛蒜皮,也许是出了大事,重疾、丧葬、严重的财产损失……上了车还改作业证明她业务态度很勤恳,责任心强,但是个性太自卑胆怯,抗压能力很差,稍微一点小错漏就哭,得在单位、家里受多大的气才压抑成这样。您也不能把人家形容成贼似的,留点口德吧。”赵新涛直叹气:“可怜啊可怜。”反应了一会儿才觉得话里不对劲,正好把列车长与周先生之间的挤眉弄眼逮了个正着,勃然大怒:“你们什么意思,啊?合起伙来埋汰我缺心眼是不是?”伍凤荣笑得停不下来了,忙不迭拍他的肩膀。周延聆说:“剩下几个人的票我查了,都是在27号后买的。现在单子上还有五个人,老太太刘湘群、出游的大学生情侣何佑安和石小冉、农民工黄野、失业操盘手孙煦。这里头,黄野的票买的最晚,他是今天早上4点钟才买的票。我很怀疑他是我们要找的其中一个人,不是那个眼线,就是杀人犯。荣荣,你能和他去聊聊吗?”伍凤荣接话很快:“不是我想质疑你,就因为他身上一股土味儿你就断定是他吗?这趟车上农名工很多,撞你的那个未必身上有伤,要按照这么查,所有务工人员都得查一遍。还有,我注意过这些人的行李,黄野只带着油漆桶和工具包,没有其他行李。你说的黑箱子我没看见。”周延聆不出声了。伍凤荣又问:“新涛,我让你留意带行李的乘客,你的情况怎么样?”赵新涛本来就是想来说这件事的。给两个人一搅和差点忘了自己的初衷。他反应过来搓搓手,掏出个工作笔记本哗啦啦翻开照着念:“我巡视了一遍,嗯……你这几个条件比较含糊,行李箱多大没说清楚,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大。反正带黑色行李箱的男乘客挺多,光是10号车厢就五个。有一个最符合条件的,但是个子有点矮,不像你说的那么高,穿蓝色夹克,胳肢窝夹个小公文包端着保温杯坐在窗口,他没把行李箱放上头,就放在自己脚边上,看得紧紧实实的。那箱子快有他半人那么大,我说是不是太重了要不要我帮你放上去,他说不用了,他下一站就下车。”“哪个车厢几排几号座位?”“10号车厢7排a座。”伍凤荣点头:“我去看看。新涛你帮我留意一下黄野。”这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伍凤荣从车厢出去,外头大亮的日光炫得发白,云的轮廓很淡,天上是囫囵的一笔湿晕接着一笔湿晕,黄沉沉的,像房顶老油布上化开的雨痕。车头前方是水库,白河路上最大的水库,有人说里头有蛟,鸭子赶不下水,养的鱼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有说下头有暗河能通到出海口去,所以鱼都游走了。总而言之,抽了几次水也没有见到过水怪,又不能盈利,渐渐就废弃了。水面上青苔、木枝、烂树叶子盖了一层,下头的水緑幽幽的,风吹没有波动,从心里已经死了。伍凤荣快步走到10号车厢,穿蓝夹克的矮小男人正拖着箱子从热水器边上走过来。伍凤荣直接掏出工作证,以办公口吻说:“列车长办公,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行李,先生。”男人吓了一跳,拉着箱子不肯放手:“检查什么?怎么……怎么还检查行李呢?我跟你讲,这是我的隐私,你们没有权利检查的!”伍凤荣不和他废话,手肘挡开他的身体一步跨上去夺箱子。两个人站在车尾,动静不大打扰不到其他乘客。那是个最简单的牛津布拉链箱,没有锁头也没有密码,两个外兜很浅,都是空的,打开里头那层,大半部分都是衣物和食品,另外有一台数码照相机、两块电池和一双运动鞋。伍凤荣没有发现异样,只能先合上箱子,用眼神示意这位蓝夹克坐下。“去哪儿啊?”伍凤荣把烟盒递过去:“来一根。”蓝夹克点上烟,笑道:“去皖城。票我没来得及买,正好想过去补个票呢。您就过来了,没有什么违规的东西吧?把我吓了一跳。”伍凤荣说:“没事。理解一下,也是为了其他乘客的安全,有些工作必须要做。”这话蓝夹克听得很不舒服:“什么安全?我的箱子里还有不安全的东西?”“不是这个意思,聊几句吧。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听口音不像皖城人,旅游还是公干?”“休假旅游,照相机还带着嘛。我也是给别人打工的。”“噢,旅游,没有提前买票?还是临时才决定要出去玩?”“对,临时想出来。呆在家里反正也没什么事,随便走走。”“还不知道先生贵姓,怎么称呼?身份证带了吧,看看。”蓝夹克很不高兴地找身份证,嘴里嘟嘟囔囔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伍凤荣低头见到他的软皮鞋,鞋头脱线,裂开一道小口,隐约可以看到袜子。他两只脚脚尖顶在一起,不安地攒动,像一对怯懦的动物交颈私语。伍凤荣已经可以确定这不是个老实人,但他拿不准是不是像赵新涛说的那样。这样的人在火车上也不少,如果只是想逃个票最多让他补个票罚点钱算了。身份证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伍凤荣摆摆手让他不急着找了。“你一会儿跟我去找乘警吧,没了身份证这事可比较麻烦,先去补一个临时的,然后再把车票补上。不然你是没办法出火车站的了。”伍凤荣说。蓝夹克的脸色有点僵硬,好半天没有说话。伍凤荣扣住他的箱子,就往列车长席走,一边走一边说:“是这样的,我们接到消息,可能有个提黑色行李箱的乘客携带着管制刀具上了这趟车。这是个不法分子,可能会威胁到其他旅客的安全,为了保险起见才要检查你的行李。你也别激动,我们不冤枉人,没有就是没有,我也是顺便问问,刚刚你在车厢里头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就你这么大的箱子,可能比你高那么一点。”“没留意……什么不法分子?他犯什么案子了?”伍凤荣微微勾着唇角,笑得不正经:“你别打探,我也不会说,这是保密问题。”蓝夹克撇撇嘴,跟在他身后老老实实地走。伍凤荣没听到他接话,继续问:“你上车之后就一直呆在刚刚的位置吗?除了睡觉还有没有干别的事?”仍旧没有回答,伍凤荣回头,哪里还有刚刚那个蓝夹克的身影?他心里一沉。——糟糕,跑了。伍凤荣放下手里的箱子,急忙朝反方向追去。快速的脚步声惊动了一路的乘客,他一边跑一边用对讲机叫赵新涛的名字。但是接进来的声音不是赵新涛,而是周延聆。 第11章 赵新涛战战兢兢地开门,周延聆将伍凤荣挡在身后,一只手拉着门边的把手,半边身体探出去。蓝夹克和他距离非常近,手臂能碰到手臂,只是他们的位置夹着九十度角。疾风比刀片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加雨雪裹挟,迷了视线,吹得周延聆压根看不清楚东西,只听见衣服被风灌得轰隆隆响动。电影里头演的什么爬火车扒车皮全是扯淡,他还没张嘴就吃了满口的风雪,脸皮被剐得生疼,能抓得住把手已经尽全力了。周延聆只能扯着嗓子喊:“把手给我,脚能绕过来吗?试试看!”“你挡着了!我看不见!”蓝夹克扯着嗓子喊。从他的角度很难看到门。周延聆咬牙伸出腿把他的腿勾过来放在门槛上,勾了几次才勾到,好不容易让他踩踏实了,又接过一只手。蓝夹克喘息地很厉害。这时候火车晃动的节奏变了。周延聆心道不好,车厢在转弯了,风挡开始收缩,后方的车厢朝着蓝夹克的背部快速压迫过来!幸好他看不到身后是什么样子,不然还不吓得失禁。但周延聆看得清清楚楚,他来不及再权衡思虑,大着胆子手掌攀到蓝夹克的肩膀,拎着人的袖子把人直接提溜起来甩进车厢小偷吓得高喊.伴随着他的身体跌进车厢,风挡收缩到了极致,车厢猛地撞在一起!“轰——”的巨响从头顶罩下来,震得周延聆胸口一麻,心跳停滞,撞击的力道根本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他的手一松,在外面的半截身体掉了出去!有人拉住了他的裤腰带,扯着他下半身硬生生把他拖进来。他一转头,伍凤荣白着脸,眼神惊魂不定,像是在看死人。他手臂一捞,把人搂在怀里,伍凤荣冰冷僵硬的嘴唇碰到他的,难分难舍地接吻。两人急切狂烈地吮吸对方,也不管旁边是不是还有人看着。伍凤荣的鼻尖磨蹭到周延聆的鼻梁,滚烫的气息交融,周延聆把他压在门边,嘴唇稍微分开,伍凤荣不依不饶,追上来如胶似漆地粘着。周延聆心疼了,把他的身体收拢在自己怀里,舌头吮吸得都麻了,恨不得直接咬下来吃掉。伍凤荣在接吻的间隙剧烈地喘息,低斥:“你成心吓我是不是!”周延聆顶着他的额头,也还没平复心跳:“不敢,我也舍不得。”伍凤荣的表情还迷迷糊糊的,周延聆摸摸他发梢像哄孩子。作者有话说本文主要动作戏都将由周先生担当,周先生辛苦了,周先生请吃鸡腿=。=11. 大老爷们别这么八卦小偷扭送给了乘警,从头到尾伍凤荣连姓甚名谁都不想问一句,连带着那个被偷来的黑色大行李箱也让乘警接走。能找着失主最好,但伍凤荣估计多半是找不着了。他陪周延聆回到列车长席,给耳朵上药。伤口并不严重,只是血流到肩膀上看着吓人。周延聆重新泡茶,和他并排躺了会儿,两人蜷缩在床头安静地听窗户缝里的风声。没一会儿伍凤荣睡过去了,周延聆睡不着,盯着伍凤荣的脸出神。他缓过来劲儿才害怕,车子拐弯的顷刻,身体被车厢撞击的力道震出去,像一棍子把他的魂魄都打散了,如果不是伍凤荣勾着他的裤腰带,他真的要形神俱灭了。伍凤荣却看起来比他还害怕。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了,他会很悲痛吧?周延聆想。为了这份悲痛,他活下来也值得了。怀里的人只睡了二十分钟,像被生物闹钟强迫着睁开了眼。伍凤荣睡眼朦胧,有人用手指拨弄他的刘海,他恍惚看到周延聆在笑,笑起来也是个老帅哥。“茶都凉了,你还没走?”伍凤荣抬起头来要了一个吻,嘴巴上沾着烟味和睡气。周延聆这才注意到手里茶杯冷了,他的心思不在品茶上,纯粹借茶醒神。他开玩笑:“你赶我走?”伍凤荣挪了个位置,怕触碰到周延聆的伤口。两人的脚丫子抵在一起,让被子拢得严严实实的。脚底生出了汗,他用脚指头蹭周延聆的脚底板。周延聆被挠得痒到心窝里去,面上犹自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装圣人了。其实是他不想动,伍凤荣这样活泼明艳,像春日朝阳、像细雨暖露拢在他的心尖上,把他这片山头润活了。“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伍凤荣说:“勾引我是你先起头的,一步步都算好了,想来就来,现在又说我赶你走。我怎么知道周先生什么时候没兴致了、用不着我了?”说来说去还是生气之前预谋拉拢的事情。周延聆争不过他,也不算被冤枉。这张嘴巴就是太霸道了,但不霸道就不是伍凤荣了。这会儿温存的气氛正好,周延聆心里只有柔情,他亲吻伍凤荣的额头、耳朵、鼻子、下巴,顺着脖子细细密密地啃。最后停留在锁骨那儿不往下了,伍凤荣的心跳又快又急,慌慌张张的,比在车门口那会儿没有好多少。周延聆也不拆穿,他心想,刀子嘴就刀子嘴吧。“是我不对,不应该利用你。对你来说的确太为难了。”周延聆说。其他的他都不在意,但伍凤荣不能觉得他们俩只是相互利用。伍凤荣表情恹恹的:“你想多了,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这是工作,我分的清楚。”意思就是,换了别的人他也会帮的,因为他是列车长。上了他的车,就是他的乘客,他的乘客需要列车长,伍凤荣没有拒绝的道理。周延聆不高兴了:“你这样不好,太轻信人。”“我信什么,关你什么事?”列车长蹬了他一腿,翻身就要下床。脚都没落地又被人拉回来,背后的男人好声好气地把他重新塞回被窝里,他轻哼一声,却不要人抱着了。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周延聆只能讨饶:“就不能好好说两句话?”伍凤荣斜乜:“你想听什么呀?”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拿腔作调,砸吧两下嘴,烦躁地拿枕头扔他:“你不是精明得很吗?现在来装什么糊涂,我随随便便就跟人在厕所干那事儿?我不愿意你还能怎么的?还是我是黄花闺女怕丢名节?快四十的人了,非要让人说大白话才听得懂是吧?”这下把周延聆嘴角打得高高的,得意了。伍凤荣没脸看他,去摸烟盒,被周延聆一只手拿住了,烟盒扔到边上,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伍凤荣想把手抽回来,见到他被砸中的耳朵,晃神间就忘了抽手这么回事。他虎着脸,决心要拿出点列车长的威严来——“现在我要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地答,听到没有?”周延聆只想讨好他:“好。你问。”伍凤荣捋一捋思路:“你没跟我说,你打架还有两下子?”周延聆笑得和和气气的:“怕入不了你的眼,又不是什么正经本事,说出去让人笑话。”“从哪儿学来的?”“毕业在部队呆过几年。后来退伍了,没什么本事才跑出来卖保险。”“你不是学金融管理的吗?”“我是国防生,军校毕业,分配到南方军区武警部队,03年在泰缅边境执行任务。当时边境冲突抽调了武警部队去边防团,任务执行过程中受了点伤,回来才退伍的。”伍凤荣瞠目结舌。他打量周延聆毛衣下的那身精壮肌理,心想,好家伙,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武警!难怪那小偷持刀都奈何不了他,再厉害能和武警比吗?没折在他手里已经算命大。周延聆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地说:“你别这么看我,我几斤几两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多少年前学的本事了,现在也就剩个空架子而已,你喜欢看打架,我丢个脸逗你乐一乐可以。让我扒车剿匪我可干不来。”伍凤荣面无表情地说:“受了什么伤一定要退伍?在部队熬着怎么不比卖保险好。”“膝盖伤了,现在不能完全伸直了。”周延聆演示给他看,左腿只能尽力拉成直线,日常走路作息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有刻意曲直的时候才能发现:“打仗毕竟是残酷的事情,从边境回来精神也有点受影响,和领导谈了谈还是决定办病退。也不是不能调换个岗位熬着,只是觉得没必要,就不给国家拖后腿了。”“没后悔过吗?”“没有。”伍凤荣叹息:“你这个倔脾气倒是和我挺像。”他以前没看出来,周延聆是这样高傲的人。宁愿卖身到保险公司、一身正气换个油腔滑调的皮囊,也不愿意让人笑话他“不经用”。伍凤荣想,他穿军装的样子应该很英武潇洒。“脾气像说明咱们俩有缘分,是好事情。”周延聆只当伍凤荣哄他开心:“我还没问你呢,你这么长年累月、没日没夜地跑,家属没有意见?”伍凤荣心不在焉地说:“那得先有一个家属吧。” 第13章 “赵新涛!”伍凤荣怒喝。赵新涛本能地一哆嗦,脸颊两块肉颤巍巍地晃荡。“你长本事了啊,对着乘客挥拳头是谁教你的?人都躺地上了你还要怎么打?要不要让我给你做个试验品看看你的功夫怎么样?”伍凤荣铁青着脸,表情已经不能再差了,“你要是不记得自己身上穿的这身制服是做什么的,就给我脱了下车!”这话已经非常严重了,是要赶人的意思。赵新涛脑子嗡嗡地响,顷刻从头冷到了脚。他真的没有想到会闹得那么大,本来只是想给周延聆一个警告,让他不要对伍凤荣有什么企图。他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伍凤荣是他的上司,是列车长,他身为下属,不仅给伍凤荣丢脸,给整个乘务组都抹黑了。只能道歉,必须道歉,再做任何解释都于事无补。赵新涛眼睛一闭,把腰弯了下来。“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我太鲁莽了,完全忘了身为乘务的职责。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对周先生动粗,这是严重的失职行为……”伍凤荣冷斥:“我看你不是鲁莽,是狂妄。”“是是是,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过失,不仅失职而且失德,是狂妄,是无知。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我做检讨,我愿意承担任何……”伍凤荣打断了:“行了。”他转身向周延聆鞠躬:“周先生,我作为列车长代表我的乘务组员向你道歉,在我的车上出现了这样严重的事故,是我的管理失职问题。非常对不起,对你造成的任何伤害我都愿意承担责任并且做出赔偿。新涛是我的组员,他没有这个权责对你作出赔偿承诺,我作为列车长向你保证,你有合法权利提出投诉意见和赔偿要求,我也向你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情。”他说话的口气冷冷的,并没有比和赵新涛说话更柔和。表面是道歉,其实还是护着赵新涛不让他担责任。周延聆只能悻悻地回复了一句“算了,没事”。刚刚那一下的确是假摔,他是故意拉开门摔出去的。赵新涛觉得他心存歹念他却不想背这个罪名,他可以吃亏,但是不会随便什么亏都吃,。假摔的手段是下作了一点,只想说明他不是任人欺负。伍凤荣也不是傻子,不会以为周延聆真的完全无辜,一个退役武警和一个列车乘务,谁高谁低他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在外人面前,他必须做足姿态,要不然这个列车长会有失威信。周延聆也只能选择私了。本来事态就没有形容的那么严重,最重要的是,伍凤荣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耍小心思。周延聆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两个人不愉快。周延聆还想再说什么,伍凤荣让他先离开,只留下赵新涛。两位车长之间的气氛有点沉重。伍凤荣点了一根烟,他实在是觉得烦躁,脑袋疼得厉害,再不抽点冷静冷静脑子他怕忍不住继续骂人。赵新涛的脸色已经好很多了,他脑袋虽然慢两拍,不会真的傻,伍凤荣的意思他想明白过来,心情就好受多了。说到底,他和伍凤荣才是“自己人”,姓周的再怎么嚣张,伍凤荣到底还是护着他、对姓周的心有芥蒂。“说说怎么回事吧。”伍凤荣说。赵新涛苦笑:“你就当我猪油蒙了眼睛吧,说出来丢人。”“你现在知道丢人了,打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丢人?”“我就是看到他在这里脑子一热,你和他……是那种关系吧?你们俩当着人的面也亲,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我早上看到你们俩换药那样子就觉得不正常,果然是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喜欢男人。”“那能一样吗?他可能杀了人!都上电视了,全国警察都在找他,你就这么相信他?你知道他什么居心?荣荣,这不是玩刺激的时候呀,我以为你心里有分寸的。”伍凤荣吐了口烟,抛出沉默作答。他不说赵新涛大概也能猜出答案,感情的事情没法说明白,而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只有他们知道,赵新涛是不可能体会的。赵新涛是出于好意,他对周延聆的戒备是合情合理的,打人只是想给周延聆一个警告。这个方式当然不对,伍凤荣也不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他可以接受赵新涛质疑他的判断,但一句话不说就打人就太自以为是了。赵新涛是列车长不是御前侍卫,不用急吼吼地冲在第一线护驾。“你真喜欢他?”赵新涛问。伍凤荣扔掉烟头,坏笑:“我喜欢的人多了,偶尔喜欢上一两个人渣不是很正常吗?”不等赵新涛回答,他继续说:“老他妈这么没日没夜地在山里跑,总得给我点消遣。就当是根新鲜黄瓜,说不定明天就换个别的玩意儿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有个长久定性?”赵新涛听不下去了,伍凤荣说话从来没有遮拦,就算到了上司领导面前,也从不忌讳。“再喜欢不能和工作搅合在一起。你要消遣还不容易?既然是条老黄瓜,趁早换根年轻的。”良久,伍凤荣叹气:“我想给他一次机会。”赵新涛问:“你是有证据还是有情结?”伍凤荣说:“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我很难给你。新涛,他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我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他的人生毁了。把他交给警察不容易吗?我不能做吗?当然可以,我什么责任都不用担,什么风险都不用算,说不定还能再被表彰一次。全国二级通缉犯在我手里抓到,还要什么金徽,直接在我脑门上刺‘功德’两个字不是更好?但是我没法这样做,拿他的命去换功德,我做不到,只要还有一点迹象能说明他真的是无辜被卷入的,我就愿意去验证。我也只能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如果最后证明他真的杀人了,我伍凤荣引咎辞职,绝对不说二话,我愿意发这个誓。”“你!”赵新涛气急:“现在把他交给警察才是对大多数人好。他就算无辜,警察会调查呀。你难道比刑警更厉害?更懂得判案?”“他就在车站和保安说了一句话,差点被人拿刀捅,要是他妈的能等到刑警,我也愿意。”“你这是被他忽悠了!你把人都喊来,咱们举手投票。”伍凤荣双眼眯起,脸黑如墨:“你现在拿民主跟我说话?赵新涛,当初你这个副列车长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我去局里谈话力推,你他妈现在还在锅炉房烧煤!别跟我说什么多数少数,都是人,一个都不能委屈!”赵新涛被他喝得立即噤声。提拔他这个副列车长的时候,是伍凤荣到局里和领导恳谈力保,才把他特别提拔上来当副列车长,因为伍凤荣和他搭档多年,和他共事最顺手,当然要让自己最信任的人做二把手。伍凤荣那时候风头正大,刚刚拿了表彰,局里重视他,给他配个喜欢的下属也就理所当然。否则,无论是资历、能力、人缘,赵新涛都远远够不着这个位置。“对不起对不起,荣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也觉得没必要……”赵新涛心有戚戚地说:“你要是不舍得委屈他,就当个消遣玩玩也没什么。”“什么话,说得我和昏君似的。”赵新涛又陪笑了几句,气氛才缓和回来。作者有话说周 · 专业假摔碰瓷 · 真戏精 · 延聆赵新涛是好人,就是太忠心护主了,不要担心~13. 桐州这个地方水土不好周延聆在六号车厢找到了黄野。黄野像根巧克力棒,黑皮细骨,腮边晒出一枚一枚的老斑,发际线后退得厉害,短寸发灰,和泼了刷白剂的冬草似的。他把脚上的软胶军鞋脱了,身体前倾着揉脚,趾头缝儿里攒着厚厚的泥块,拿指甲一刮,毕毕剥剥地掉了一地泥屑。周延聆在他身边坐下,拿桐州老话搭腔:“老哥不好意思,我电话坏了,能不能借个电话打一下?给老板报个平安。”黄野挥挥手很不耐烦地说:“找别人借去。”周延聆露出业务性的笑容,继续央求:“问了第三个了,老哥你行行好吧,就五分钟,我坐在这里你看我打完就还给你了。电话要是打不通,老板要把我炒鱿鱼的。”好话说尽了,人家不仅不借,还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呢?说了不借就是不借,别烦人,不然揍你!”“好好好,不借就不借了,”周延聆退了退身子,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但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作出唉声叹气的样子,像累极了不愿意再走动。等到有售货员经过,他要了两罐啤酒,一罐给了黄野,一罐自己抓在手上,易拉罐冻得手心发麻刺痛,他咬牙也忍了下来。如果这个黄野是他要找的人,他主动送上门来对方可能会怀疑是不是露了马脚。黄野自己拿不定主意,就会联系那个送周延聆上车的神秘人,说不定过一会儿周延聆就会收到短信。喝到一罐子不满半罐子来回晃悠的时候,周延聆说:“老哥,要不这样吧,你替我发个信息给我老板,我把电话号码报给你,就写一句话就好。谢谢你了。”黄野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点头了。他掏出手机来,按照周延聆给的电话号码和口述,很快把短信发了出去。周延聆连声道谢后,又递上了一盒新烟,被拒绝了。两人沉默地对坐着,周延聆借口要等老板回短信,屁股一寸都没有挪动。有个穿粉红色棉裙的小女孩从他身边跑过,差点跌倒,黄野手快地扶了一把,露出真诚的笑容。“我们家孩子也有一条这个颜色的裙子,还是我给她买的,她穿起来好可爱,像洋娃娃。”黄野指了指孩子的背影,眷恋地说:“天天打电话嚷着让我回家去看她,因为回去就有礼物。” 第15章 伍凤荣又不是瞎子,周延聆眼里只有兴奋劲儿没有一点儿害怕,他气急了,棍头专挑着两点敏感的位置狠狠地抽。周延聆口干舌燥,火气都往下面涌。这厮好歹以前打过仗,特别能忍痛,而且早就不知道脸皮是什么东西,越是被打,看伍凤荣的眼神越是放肆。看得伍凤荣手软哆嗦,连对视都避开了,只能在心里埋怨自己不争气:“还嫌不够刺激是吧?要不要我给你找根带电的玩玩?你还当不当我是个人了?”说着左右两边又各抽四下。他下手没准数,力道使全,再这么打下去真要命了。周延聆适时一手截下棍子,把东西扔到旁边。他不怕受伤,伍凤荣伤了心就不值得了。“好好好,我认错,我认错。”周延聆腆着脸讨饶:“祖宗,打也打过了,要是还没消气,一会儿再接着打,先休息休息,犯不着生这么大肝火。”“我能不生气吗?我为谁生气还要跟你讲得更明白?”伍凤荣龇牙咧嘴的:“你以为我愿意生这个气?我为谁辛苦为谁忙啊?一会儿就到皖城,我直接把你跟那小偷一块儿交给警察,我犯不着生这个气!”周延聆赔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给你添麻烦了。赵新涛的事儿我给你道歉,他本来就是你的人,我该给他留点面子的,劳烦你担待。”说完,他搓搓鼻子,有点不甘心:“我承认,我是有点吃醋,怎么着就他最贴心最懂事?你身边的人是不是还得排年资论亲厚啊?哪有上来就冲着人冷脸挥拳的,他肯定是觉得我带坏你!”伍凤荣本来还在生气,听他这么一说噗嗤就笑了。“他就是觉得你带坏我了,谁让你现在全国通缉?他怕你毁了我英雄列车长的名声呢。”周延聆脸色一沉:“我周延聆算什么东西,担不起这个罪名。”终于轮到伍凤荣得意了,警棍顺着他的小腹一溜儿滑到耳朵侧后,将人脖子强行勾了过来。“我为周先生赔上名节,周先生还要以身相许的,不记得了?”周延聆扬起脖子来要够他的嘴唇,叫伍凤荣偏头躲过去了。周延聆以为他不愿意,情绪更差。没想到伍凤荣主动探过头来吻在他的嘴角,吻得又温厚又轻柔,末了,压低身子隔着衣服又去吻他刚刚被打过的胸口,周延聆挺起胸膛来满足地叹气。“荣荣,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你就当陪我玩玩,玩过了就不要记得了。”周延聆心里终究不舍得。伍凤荣不应该为了他沾一身污水。这场游戏本来是成年人灵欲参半、真真假假的玩闹,周延聆和伍凤荣从前玩得都多,这个时候抽身,还不算太晚,转头走了就走了,再纠缠下去,怕以后就走不了了。“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自己?”伍凤荣问。周延聆怜爱地看他:“我上次说相见恨晚是认真的,我真的恨。其实是我心里没有底,如果这场劫渡不过去了,你就成了我这辈子最后的美好记忆,我忍不住怀疑,老天爷这时候才把你送到我身边来可能就是让我做做最后的美梦。我不敢把它当真的,荣荣,我怕什么呀?我心甘情愿把真心给你,我会记得你,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记得你,你愿意记得我吗?”伍凤荣和他头顶着头,鼻子尖靠着鼻子尖,不一会儿,他重重地叹气。“你看你,你不舍得我,又让我不要记得你,我们做大人的不能这么任性,延聆。”伍凤荣顿了顿,郑重地说:“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我答应记得你,一定会记得你。”周延聆一下子身体忽冷忽热,精神恍恍惚惚的。人高兴到了极致了就神志不清了,伍凤荣哪怕是哄他的他也觉得高兴。他拨弄着伍凤荣两鬓的头发,细细密密地亲吻他的鬓角。伍凤荣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玩他衣服上的纽扣,样子很可爱。“说正事,时间不多了,我们只剩下三个小时。”“什么三个小时?”“还有三个小时到皖城。”周延聆明白了。乘警去联系了皖城警方,意味着皖城警方知道了他在车上。如果三个小时之内不能把真凶抓到,他就要跟着警方走了。本来三十个小时的时间,现在突然就缩短了十倍。伍凤荣也没有心情开玩笑了,他收好警棍,把手铐解开,说道:“我们分头按着名单上的人一个个去问,总会有点线索。疑犯见到了你,说不定会露出马脚,他要是嚷嚷着报警,你正好心里能有个数。那个神秘人的短信上说证据是可以找到的,说不定就在他身上,必要的时候搜查行李也不是不行。再不济,只能先发短信给那个神秘人,就说情况有变,你所剩时间不多,让他也帮忙想想办法,他既然让你上车抓人,就还是希望你能抓到人的,不论什么原因,至少你们目的相同,他为着这个也应该帮帮你。”周延聆反倒没有马上动作,跌进了沉默中。伍凤荣看看手表,表情焦急起来。“等会儿,你说嫌犯见了我就会嚷嚷着要报警,是吧?”“不然抓不到你,他怎么逃罪?”周延聆说:“刚刚那个乘警是说的来着?‘有人急冲冲告诉他们看到我在车厢里晃荡’,这个‘有人’是谁?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嫌疑犯?肯定不是乘务,如果是乘务乘警就会直接说是乘务,说明是个乘客。但是你没有把车上有通缉犯的事情散播到乘客里去,乘客不会刻意去注意车上有没有通缉犯,会急哧白咧地报警的,有可能就是真凶。”伍凤荣眼睛一亮,掉头就去找对讲器。乘警在那头回话:“是个小男孩儿,具体哪个车厢的不知道,他一个人找过来的,可能是个学生吧,听口音像是桐州的。穿黑色的长羽绒服,雪地靴,具体模样我也很难描述,我可以带你去找他,我认得出。你要找他干什么?”伍凤荣放下对讲机拉起周延聆就跑。乘警先一步找到人。他们穿过6号车厢在靠近风挡的第一排看到了一个男孩子,安静地坐在窗户边上,见到列车长和周延聆同时朝他走,他脸色有片刻的呆滞,到底还算是镇定。走近了,伍凤荣一眼认出来,这不是那对在风挡吻得难分难舍的小鸳鸯吗?“荣哥,就是他跟我说看到了车上有嫌疑犯。”乘警说。伍凤荣没见到那女孩儿,笑问:“又见面了,同学。我记得你姓何对吧?女朋友呢?”何佑安是个忧心忡忡、微胖白净的男孩,额头上长了几颗青春痘,又红又肿,让油腻腻的刘海半盖着,耳朵上还打着一个小耳洞,没戴耳饰,小洞孤零零缀在耳垂上,显得他的耳垂很大,用老人家的话说就是有福气的人。伍凤荣蹲下来才能和他视线齐平,他的目光很沉着,幽静幽静的藏着不属于少年人的心事,和伍凤荣对视几秒,竟然也没输下气势来。好半晌,他开口道:“小冉去洗手间了。是我报的警,你们有什么事吗?”15.是我杀了萧全“……你们有什么事吗?”伍凤荣和乘警交换了一个眼神。两名乘警分别站在男孩左右,再加上伍凤荣立柱似的堵住了车厢门口,形成一个逼仄的三角形包围圈。何佑安不耐烦地皱眉,低头抠弄指甲。伍凤荣示意乘警往后退,让周延聆先离开。“小同学,你说说为什么报警?”伍凤荣问。何佑安说:“我看到了新闻里的通缉令,碰巧注意了一下,觉得他长得挺像的。是不是我弄错人了?那我和那位先生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看晃了眼。”伍凤荣看到了他半藏在袖口里裹着纱布的手背。“有警惕意识挺好,但是这件事很重要,也间接关系到车上其他乘客的安全,所以我们想和你重复核对一次,你知道他犯了什么案?叫什么名字?”“他叫周延聆,杀了一个高中生,新闻上是这样说的。你们没把他抓起来吗?确认过了?我是报案的,你们就这样带他来见我,万一以后他报复我怎么办?”“他是不是犯人还没有定论,要警察说了算,我们说了都不算。你放心,我们会对报案人的信息严格保密的。能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不是查过票了吗?”“把身份证给我吧。”伍凤荣伸出手,他的动作很有礼貌,但是不容拒绝。何佑安有点不高兴,不甘不愿地去掏身份证,掏到一半来,被背后的脚步声打断了。 第17章 “跑了之后你去了什么地方?”“回家。”“回家都做了一些什么?”“洗澡,睡觉。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没去上学。但是第三天还是去了。”“不害怕吗?不会影响上学的心情?”“害怕,但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有异常就会被发现。”这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杀人凶手。伍凤荣暗暗感叹,这么强的心理素质偏偏要杀人,现在的孩子做学生早就不是当年他们做学生的样子了。“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伍凤荣问。何佑安想了想,说:“没有。”“父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们家是做生意的,我爸经常到外地出差,我妈也忙。那天晚上家里只有我。第二天去医院包扎手的时候,我才和我妈说打架了,她骂了我两句。”“去白河是你父母同意的吗?为什么要带上女朋友?”“因为我受伤了,小冉马上就答应和我复合了。本来我们国庆就约好了出来玩,我们家在白河有亲戚,我说要去亲戚那里住几天,她也想跟着我去。之前吵架冷战了好几天,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她。况且……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多看看她,多和她呆在一块儿,也许明天我就看不到她了……”提起女朋友的时候,何佑安的情绪有点收敛不住,眼睛红了,眨巴两下到底憋回去了。伍凤荣看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子的,他把感情都寄托在了女朋友身上。做他的女朋友,合该是一件幸福美满的事情,只是天有不测,到底还是没有这么美满的结局。“我能和她最后说两句话吗?”何佑安望了望女朋友坐着的方向,诚恳地说:“就五分钟,说完了就走。她是女孩子,也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我至少要把白河接人的联络方式给她,要不然她自己不知道怎么办。我骗她两句,不会让她哭的。”伍凤荣看着他走过去,一对情侣做最后的、深深的拥抱。16. 您的答案错了,我很失望列车离开平原,开始进林子了。越往前,林影越幽密,日光在车厢里只有那么一片,落在靠窗的伍凤荣的手臂上。他抬起手腕想,是日光白么?还是雪色白?还是人的皮肤原本就这么白?白得什么都没有,白得人心里空落落的。他厌弃地往旁边一缩,蜗牛似的缩到灰影里。抓住了何佑安并不能让他开心,没有破案的成就感。一个半大的孩子杀了另外一个半大的孩子,有赢吗?有输吗?彻彻底底的一场悲剧而已。他们这些做大人的职责就是尽心尽力地减少孩子们的悲剧,给他们看一个豁亮的、干净的世界,不然要大人来做什么?赵新涛看出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说:“打电话去学校核实了,何佑安是桐州市一中高一年级的学生,好像家里还有点背景。让他自己描述了一下萧全,细节都和照片对上了。现在人在你办公席里让乘警组的看着,我给他拿了点东西吃,挺乖,不多话,就是情绪比较低落。他还没成年,认罪态度也好,法庭会从轻发落的。”伍凤荣说:“我没有可怜他。冲动也好,失误也好,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该他的果子他自己得吃。我只是觉得抓了他没什么好得意的。”“谁能想到会是个孩子呢?联系家长的事情按照程序来说该由公安那边做,我就没有管了,学校那边也还没有明说。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他那个小女朋友找个女乘务过去看着,别做什么傻事,年纪小脑子容易钻牛角尖。看看姑娘想不想回家,方便就安排让她下一站下车,买个车票送回去。”“好。我去准备进站交接了,这么着停站时间可能要延长,一会儿你记得去广播室念个广播通告乘客,我让他们写个短稿,就说检修出了点问题,也算无声无息把这事儿平了。”伍凤荣点头,又交代了几项交接工作示意他先去干活。一会儿,有人从背后抱住伍凤荣。他没有回头,低声说:“我有点累。”周延聆吻他的侧脸,发出嗯声。两人好不容易有段安静时候默默拥抱着。其实周延聆的心情也不好,他刚刚听完伍凤荣的录音,又问了何佑安几句。按照姓何的说法,能顺利把罪名嫁祸在周延聆身上他也没有想到。这是个情急之下的主意,回家之后反复思考怕有疏漏,一会儿担心周延聆的老同事会去找警察,一会儿害怕周延聆记起自己。直到公安部发布通缉令,何佑安才真正松气,一帮子刑警被十六岁的小男孩蒙骗过去,他竟然有点得意,原来做坏事是这样简单的。周延聆听他剖白,气得差点把热茶往他脸上泼,实实在在被恶心了一把。“照道理,人已经抓到了,送你上车的那位也该满意了,你收到短信没有?”伍凤荣问。周延聆摇头:“估摸着还要过一会儿,没那么快。”“你就不好奇究竟是谁把你送上车的?”“是要查,但我觉得,姓何的这个事也蹊跷。”“是不是人抓得太快太容易了?”“我跟他说话,觉得他的话有问题。”“什么意思?”周延聆想了想:“他要么还有东西没说,要么说的话有假。我不是说他说的全是假的,但至少有一部分是假的。你们有没有和他的家长联系过?查没查过家里的背景?他说他爹妈忙,确实有的爹妈不怎么关心孩子,但没有爹妈总还有别的能亲近的人。姓何的性格很要强,犯了事不会跟女朋友说。保姆、老师、兄弟姊妹、朋友,还会不会有人知道?”“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觉得他话里有假,是不是有什么证据?他还藏了什么东西?”“至少那158块钱的网费就太离谱了。当天他肯定不是放了学才去网吧的,估计逃了课。你没去过网吧?小网吧现在一个小时也就10块钱不到,要是常客,4、5块钱一个小时的很正常。我就算他十块钱一个小时,再把两餐饮料都包了,他也起码要呆七八个小时在里头,才能结出个158块钱的网费。也就是说,他在那儿得玩一天。”“小男孩逃个课不是很正常,还有呢?”“还有我那位老同事。姓何的是把管子往我手里一塞,完事就能跑了,但是我那位老同事叫了车回来怎么打算可不一定。换了我,见到有尸体有凶器,大概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要是心眼儿坏一点把朋友扔在现场、自己走了也就算了。但万一我报警了呢?正常人看到尸体的反应就是报警,要是我那位老同事原地报警了,说不定这栽赃就成不了,前头功夫也白费。他就这么肯定人家人品不好?”伍凤荣噗嗤笑了:“没见过你这么拐着弯夸人的。后来你不是也给他打电话?躲着闪着鬼鬼祟祟的。你这个想法是对的,但是你那位老同事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人。”周延聆莞尔:“主要从取证的角度来说,消费记录的证明还有点弱。付款的时间点确实太接近,萧全是11点40分左右死的,他是11点15分结账,中间的时间差不多正好能打一架。但是到底不能直接证明他就是凶手,只能说明当天晚上的那个时间他在场。这个情景就和我一样,我当天晚上那个时间点也在场,那就能说明我真的杀人了吗?”伍凤荣抓到了他的意思:“你想说他没有杀人?”周延聆说:“不是,他都自己认罪了,我还能说他没有杀人吗?我是说他的证据有点弱。要证明他杀了萧全,从论证上讲这个证据是不充分的。如果萧全的衣服上有他的指纹,或者萧全的指甲血块里验出了他的dna,那就板上钉钉了。就好比那根水管上有我的指纹,所以警察把我确定为嫌疑犯。”“现在他自己认罪了,有他的证词就充分了。他又不是傻的,栽给你之前肯定擦过那根管子了。除非你还有其他办法能证明,他用了那根管子,在上面没有指纹的情况下。”在没有指纹的情况下,怎么证明何佑安拿过那根水管呢?周延聆盯着凶器的特写照片。这根管子是从整段排水管里拆下来的其中一截,尺寸直径110毫米,浑身被潮气侵蚀得面目全非,锈斑红得毒艳,大片大片旺盛地攀附生长,就像得了皮肤病的臂膀,剥落地斑斑驳驳的,锋利细小的卷边闪着零碎的光点。那些锈斑……一个很突兀的念头在周延聆的脑袋里冒出来,压迫住了他的呼吸。伍凤荣察觉不对,紧紧握着他的手。周延聆开口:“错了,荣荣,我们弄错了。”伍凤荣等他把话说完。周延聆指着照片说:“伤不应该在手背上,应该在手掌心里。东西锈成这个破样子,没一块儿是好的,徒手握着糙磨得厉害。挥出去的时候铁锈会在手掌心里造成擦伤,两只手心里可能都有。不会很严重,但应该会有细细密密,不止一处的伤口。”“但是何佑安只伤了一只手,我看过他的掌心,不像是伤过的……”说到这里闭嘴了,伍凤荣的眼神有了一丝惊疑。只伤了后背的手、金额过大的网费、主动认罪的少年……所有的情节串在一起最后只能读出一个真相。 第19章 伍凤荣翻身就要起来,天旋地转,世界颠倒,眉头都皱紧了,周延聆赶紧扶着他让他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深怕他脑震荡。伍凤荣晕得厉害,两只眼睛里全是雪花,头沉甸甸地往后坠,一只手拖住了他的后脑勺引导他着落在软垫上,他懊恼地发出嘟囔,有点不耐烦。“又不是铁打的,早上五点钟就发车,都到这个点了还不睡一会儿。”“会坏事儿!”伍凤荣打开他的手,突然想起来:“停过站了是不是?过皖城了?”“早过了,开出去都好久了,着急什么?”“你们怎么停站的?人交接出去了?”周延聆一边给他披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解释。“照常停站,小偷交接出去了,至于杀人犯嘛还没有抓到,那就交接不出去。皖城公安自己也是一笔糊涂账,交接的是什么人、该怎么交接、需要什么身份证明统统都是乱的,把那小偷拷上了就走,问也不问,压根不记得还有一桩杀人案。赵新涛干脆就没解释,当作是他们忘了,能少一事则少一事。”“还能把这么大的事情忘了?”“他们也忙,一共就来了两个人,一个便衣一个协警,说是假期人手不足。再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咱们再去和姓何的小朋友聊聊,还要找他的小女朋友。”“石小冉还没有找到?”“没有,赵新涛现在恨不得挨个把乘客的行李箱都翻一遍了。”伍凤荣严厉道:“那你们还进站停车了?万一她已经逃下去了呢?”周延聆淡淡地说:“她不会下去的,她要她的男朋友呢。”他从桌板上摸过来一部手机放在伍凤荣手心里。那手机用一个西柚红镶钻裱花的软胶保护壳裹着,头顶还有一对猫耳,娇艳得讨喜。伍凤荣只觉得眼生,手指甲拨弄了半天保护壳上的人工钻石,露出嫌弃的眼神。“谁的手机?”“何佑安。”谈个恋爱不容易。伍凤荣翻了个白眼:“你以后要让我用这种东西,咱们俩就别过了。”周延聆忍俊不禁,眼神飘到那对猫耳上:“耳朵多可爱,我看配你就正好。你不喜欢粉红色那我们换个黑的蓝的也行,我知道还有配尾巴的,插在你后边儿,肯定好看。”手机屏幕点亮了,密码输进去,找到短信菜单打开最上头一条,发件人显示的是“宝贝”。——把我的佑安还给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我出主意让何佑安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发了个信息过去倒是很快回来了。就这么一句话。我们差点以为她跑了,男朋友给她背着锅,她转头就把人抛脑后,结果还是放不下。姓何的收到这条短信差点感动哭了,你没看到那个场景,啧啧。”“她这是要让你们放了姓何的,她怕你们为了省事真的把何佑安交上去当替罪羊……也不对,既然不愿意男朋友顶罪,她出来自首不就得了?姓何的只是和萧全打一架,男孩子之间打个架算不上什么,她只要出来,她男朋友还能被抓?”“我的想法是,她可能想带着何佑安跑。”伍凤荣手指一僵:“糊涂!都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孩子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周延聆温和地说:“荣荣,她已经到了可以承担刑事责任年纪了,要我说,她不是孩子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仅很清楚,而且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也许她爹妈觉得那是乖女儿,何佑安认定那是他柔弱贴心的女朋友,你把她当个糊涂孩子,但在萧全眼里,她就是个杀人害命的罪犯。现在的孩子想法多,也容易走偏,这不是我们想帮就能帮上的,何况帮了这个,总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知道。”伍凤荣叹了口气。他想起那个把妆面看得比命重的女孩,也许那副脸上的面具她自己也已经摘不下来了,慢慢地就变成了她自己。周延聆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给他看,是那条“有时候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短信。他说:“这事怪我,原本是有眉头的。我现在想想,人家早就给了提示。这里说的‘过程’指的其实是何佑安打架这件事,我们一直以为,和萧全打架的人就是杀了萧全的人,其实不是,这是两个人。所以不应该把重点放在打架这件事上,而应该放在最后一击,也就是‘结果’。石小冉代表的就是那个结果。”伍凤荣怪笑一声:“他自己说话扭扭捏捏掖着藏着,还要怪你抓错人了,哪有这种道理?”周延聆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姓何的现在还让乘警看着在办公席,两个乘警两个乘务看得严严实实的,只要他在,石小冉肯定不会下车,总能找出来。”这一觉睡得伍凤荣不踏实,太阳穴隐隐作痛,身体虚热,背上全是冷汗,醒来了口干舌燥,无精打采,一股燥气在身体里散不去。周延聆给他做了个头部按摩,小心翼翼地避开头皮的擦伤,从两侧一路摁到脑后的颈椎,伍凤荣的神经放松下来,脸上慢慢回复一点血色。这会儿安静下来他才开始整理思路。因为担心过站交接不妥,伍凤荣差点把遇袭这件事忘了。袭击者应该是秘密跟踪周延聆的那个眼线,周延聆抓错了人,送他上车的那位很不满意,短信里的意思很明显了,但是伍凤荣拿不准袭击者的目的,他想要周延聆的性命吗?“你没受伤吧?”“没事。”“袭击的人查到了吗?”“线索有一些。”周延聆想了想:“我和他打了一场,不分胜负。这个人拳脚功夫不差,非但不差可以说是非常老道,但是他的招式套路有点像是当年我们在军校学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是个职业人员,要么也和我一样是退役的,自己人和自己人打照面的感觉不一样,我能区别出来。他是正牌军,不是个野路子。”伍凤荣压着心头的火气,不知不觉表情变得威严:“不能再这么胡闹了,大白天的人来人往的火车上就敢这样了,有没有点法律尊严?就凭我这个伤,要他们派特警过来也可以了。这就是恐怖袭击!完全可以直接击毙!”周延聆说:“还要弄清楚他们的目的,那位幕后作者要我上车来找凶手肯定有他的意图。我倒觉得不是仅仅揪出真凶这么简单。”如果只要抓到真凶,可以把证据材料交给刑警,说明抓到真凶只是一个目的,恐怕这个神秘人还有其他的意思。周延聆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不能劳动刑警查案,一定要送他来车上?这位神秘人看来很不喜欢警察,既要避免劳动警力,又迫切地要抓到真凶,难道有难言之隐吗?“先吃点东西。”周延聆说:“午饭拖到现在,胃也受不了。”桌上有两个铁饭盒,是乘务的午餐,周延聆本来想拿去微波炉里转了一下凑合吃,打开盖子来就皱了眉头。烧肉油腻腻的,菠菜煮得又软又烂,大红大绿挤到一起让人毫无食欲。伍凤荣刚撞了脑袋,说不定还有反胃症状,吃这种东西肯定是不行的。周延聆改主意借了厨房,现成煮了点白米粥,炒两个嫩鸡蛋,又找到一小块冷冻鸡肉,解冻烫熟,手撕成丝,用麻油、米酒、香醋、白糖抓拌,再切生黄瓜、胡萝卜、大葱成丝混入,成一道凉拌鸡丝。“都没放盐,你现在也吃不了味道重的。车上东西少,要是在家里,我习惯还加一点芥末拌进去,芥末不像辣椒上火,还能提一点味道,醒醒神。”周延聆夹着一筷子鸡丝喂到他嘴边:“等回了桐州,有时间我请你去家里吃便饭,东西不用太矜贵,味道调对了就好吃。”伍凤荣从来都是操心的人,好不容易享一回福,很满意。他咬着筷子,闻到周延聆手指上拌鸡丝的麻油香味,脑袋凑过去,顺着筷子一路把那两根手指含了进去,像是怕周延聆还藏了两滴麻油,非要舔干净。周延聆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方便手指在他嘴里搅弄。伍凤荣灵活的舌头缠上来,又湿又热,舌苔刮得指腹痒痒的,十指连心就这么挠到了心坎儿。周延聆的脸色犹自不变,仿佛只是在做普通的口腔检查,手指在他下咬合的龈盆里摸一圈,将几颗牙齿都数的清清楚楚,被列车长疏忽咬住,重重地吮吸了一口。周延聆猛地将手指抽出来,搂着人就把嘴巴对上去。伍凤荣接得顺口,贪婪急迫地吮吸,他嘴角还挂着口涎,也来不及擦,脑子里都是麻油麻油鸡丝鸡丝。周延聆心有灵犀,喉咙里咕噜噜地发出笑声。两人脑袋交错,鼻子不知道摩擦了多少回,鼻头都擦得热乎乎的。“你猜睡觉的时候,我亲了你多少下?”周延聆在他耳边说。伍凤荣眼睛都笑弯了:“我怎么知道,我睡个觉还要数数啊?”“我一边亲你,一边想你这个人,事事都要尽到情分,只有人家欠你的没有你欠人家的时候。杀人案这件事眼看着是你在帮我,其实也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喜欢这样把人拿捏在手里,这样人家就跑不掉,”周延聆深深地看着伍凤荣的一对眼睛,伍凤荣的眼睛真漂亮,瞳孔上有一枚光斑,绕着瞳孔最深的那一圈滴溜溜地转,神气活现,炯炯有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有希望有生机,周延聆不自觉地因为这对眼睛:“我想到这里,就觉得你这个人真是可爱,又可爱又让人疼,不舍得就又多亲了两下,亲多了更加不舍得,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自私?”伍凤荣听得发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是特别不要脸。”周延聆笑呵呵地厚着脸皮让他骂,也不觉得没面子。伍凤荣在他怀里赖了一会儿,那盘凉拌鸡丝你喂一口我喂一口地终于吃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混着吃了多少口涎。“新涛没有为难你吧?”伍凤荣问。周延聆开玩笑:“你就这么确定他能为难我?”伍凤荣腹诽,赵新涛几斤几两他清楚,在周延聆手里不吃亏已经很好了,当然谈不上为难。但是他昏了这么久,停站交接的事情肯定要有人和赵新涛合计,周延聆不是乘务组的人,其实没有必要花心思收拾这个摊子,既然帮了忙,那就说明这两个人到底还是有一方妥协了。 第21章 不足五平米的车长席里里外外站了四个乘警,看守得密不漏风。赵新涛从皖城站协调了一组警力上车,乘警组的人数一下翻了倍。现在人手倒是不少了,但都是年轻、经验不足的,要个能统一调度的人没有。赵新涛不熟悉乘警的工作搭配,只能等伍凤荣过来亲自安排。这些新上车的人也是一头雾水,四个高大壮实的警察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把人当成重刑犯似的对待,场面很阔,乍看上去也很滑稽。何佑安被拷在床梯上,心情很不好,他的表情告诉伍凤荣他在赌气。见到伍凤荣他有点愧疚,可能觉得给伍凤荣添麻烦了。周延聆将乘警打发出去,把手机还给何佑安。何佑安反复地看短信列表,露出一个伤心的表情。伍凤荣下意识不愿意把这个孩子当成坏人,他只是个性比较内向冷淡,爹妈的关怀缺位,所以精神世界里只有女朋友。这样其实不好,人不能全凭别人活着,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何佑安现在满腔热情,一心要保住女朋友,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佑安,我想知道,你还有没有事情没有和我们说?”“我都说了,别问我。”“关于萧全被害,关于小冉,关于那天晚上每个细节,真的没有其他的了吗?”何佑安无辜地看着伍凤荣:“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会知道小冉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伍叔叔,她的确杀了人,但她不是故意的,她当时也是害怕,又想保护我才会把水管拿起来,她不是坏人。她是我女朋友,我认识她,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她现在不见了,而且她没有自首的意思。”“她不需要自首,我可以代替她。反正你们只需要一个罪犯,我也符合条件。”伍凤荣几乎要给他气笑了。周延聆开口了:“佑安,我觉得这件事我还是有说话的资格的。你们俩把这个罪名栽赃给了我,平心而论,我作为一个受害者,我没觉得你们俩都是好人。”他的话一出,何佑安脸上刷得红了,像给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在周延聆面前,他没有气势。就连伍凤荣听了也没做声,不敢阻止他说下去。周延聆淡淡地说:“但是你们俩应该受到什么惩罚,我做不了决定,应该由法官来做决定,我就算心里把你揍个半死,我也只能想,不能做出来,做出来了就是违法,我自己也丢脸。别人会说我软弱,狗咬我,我还咬回去,这就变成笑话了。我必须忍耐,不把怨气随随便便往你身上撒,等法官还了我公道,别人既会尊重我,也会觉得我是个有勇气、很坚强的人。”何佑安被骂得脸色惨淡:“我不是故意要栽赃你……”“我跟你讲这个道理,是想告诉你,一个人的想法和情绪不能完全变成最后的行动。”周延聆深深地看着他说:“你喜欢小冉,所以你不相信她会做坏事,更何况她是为了你才打死了人,你就更觉得她很可怜应该受到保护。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保护她,为她顶罪,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车上的乘客不安心,乘务组的哥哥姐姐们也不安心,外面还有那么多警察也忙得团团转。因为你一个人的想法,让这么多人白忙一场,你觉得应该吗?”他不客气地把话说绝了:“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愿意看到喜欢的人好的那一面,但是坏的那一面不是不存在。石小冉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认识她,未必完全了解她。我见过很多人被自己的亲朋好友伤害,事后都想不通为什么得到这样的结局,他们都说,‘以前那个人不是这样的,他很好,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最后骗了钱就走的往往也是这些所谓‘很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人。”何佑安呼啦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你要骂骂我!小冉不是这样的!陷害你是我的主意,是我的想法,不是她的!她只是冲动做了错事,是我陷害你,有错的人是我。”“坐下。”周延聆一个眼神把他压了下来:“说话就好好说,出主意陷害人你很有本事是吧?还想嚷嚷出去给谁听?”何佑安又跌回去,唯唯诺诺地把两腿并拢,坐得笔直端正。周延聆说:“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的,尽快找到小冉,对你对她对所有人都是好事情。你们还没有成年,就算上了法庭,法官也会从轻裁决。但是她犯的罪不可能让你来顶替,你把法官刑警都当什么了?把法律尊严当什么?你以为这是玩游戏?”他把话说全了,没有给何佑安任何辩白的余地。伍凤荣看着男孩乍青乍白的脸色,暗暗好笑。周延聆装模作样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说不准就是以前卖保险的时候拿来唬人的:先说你有病,然后再说你其实不知道你有病,只有我知道你这个病怎么回事,最后说,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去做,我保管你的病没事。末了还威胁,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你就是冥顽不化死路一条。他拿这套神棍公式打压一个小孩子也就算了,还非要把自己说成个君子,这脸皮简直厚得令人发指。其他人不知道,伍凤荣心里清楚,周延聆能是什么样儿?他就是一条大尾巴狼!何佑安玩不过周延聆,周延聆气势迫人,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转而用眼神向伍凤荣求救。伍凤荣不想唱白脸,只管装傻充愣。过了一会儿,男孩儿绞紧了手期期艾艾地说——“小冉跟我说……她有个舅舅送她一起到白河……她可能会找她舅舅吧……”伍凤荣皱眉,他迅速地和周延聆交换眼神。“她舅舅是谁?和你们坐一起吗?叫什么名字?”“我不认识,也没问名字,是不是和我们坐一起我就不知道了……”“那这个舅舅怎么来的?”“小冉说舅舅不放心她和我一起出来,觉得我对她照顾不周,就想跟着我们到白河,送到了就走。他也不打扰我们,所以就没跟着我们一起上车。”何佑安把嘴唇咬紧,又憋出一句:“她舅舅应该知道萧全的事,她说她和舅舅说了。”石小冉是女孩子,而且未成年,即使没有出任何事故,家里人不放心她跟着男性单独长途旅行也是很符合情理的,有个亲属一路送过去才正常。就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舅舅”到底知道多少实情,又对这个女孩子有多大的影响。如果这个成年人怂恿她继续潜逃,甚至为她出谋划策,抓住她的难度无疑增大了。伍凤荣又问:“除了这个舅舅,她还有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件事?”“她说她只和舅舅说了,因为平时她和舅舅感情很好,她妈对她很严格,舅舅爱哄她。”“她母亲姓什么你知道吗?我们可以查到名字。”“我……没有问……”伍凤荣好笑:“你连她妈叫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谈什么恋爱?”何佑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伍凤荣是成年人,他要是和什么人在一起肯定会询问对方家底,这是正常成年人处理人际关系的做法。但是这对小情侣还是高中生,说不定谈恋爱的时间也不长,年轻学生谈恋爱只管彼此快活,又不着急结婚谈什么家长。从列车长席出来,周延聆拉着伍凤荣在走廊交谈。“我看,她身边有人反而是好事情。”周延聆压低声音说:“这个女孩儿心思很多,情绪也不稳定,身边没有大人反而容易出乱子,万一想不开做傻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打电话去他们学校,联系到班主任老师,家长的信息不难拿。我们也只要一个名字就行。”伍凤荣点头:“我知道了,我亲自打这个电话。”“人是石小冉杀的肯定没错了。舅舅溺爱孩子,不想她坐牢就在旁边跟着出主意。大人的教养不好,小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荣荣,我有个想法,但是要看你愿不愿意。”“你说说看。”“事情拖了快一天了,我们总是很被动,跟在这些人屁股后面追。或许有时候可以主动点,换个思路。我是这样想的,既然石小冉一定要何佑安,我们手里现成的鱼饵不要浪费了,吊一吊说不定能让鱼儿咬住钩,就上来了。”“具体做法呢?”“今天晚上七点钟到羊角,还有两个多小时。让赵新涛和乘务把消息散出去,就说要在羊角市和警察交接何佑安。石小冉就是怕我们把何佑安拉出去顶锅,她怕我们为了省麻烦不去找她,我们就遂了她的愿望,被逼急了,进站停车的时候她肯定要出现的。就在上一站皖城交接小偷的那个门口下,她肯定知道。”伍凤荣不同意:“如果她上来抢人,或者她那个舅舅暴力争抢,可能会伤及无辜,甚至何佑安也有可能有危险。他还是个小孩子,拿一个孩子当饵你有没有想过道德问题?乘警、乘务都只是公职人员,不属于执法系统,尤其是乘警没有执法权力,所以如果她真的动手,我们很难摆平。你是让我拿乘客和乘务的生命冒险!”伍凤荣掷地有声,周延聆慢慢叹出一口气。他牵起伍凤荣的手,和他走到车厢门口,伍凤荣的脸色有点白,周延聆抚摸他的脸蛋,把他搂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伍凤荣犹豫片刻,回抱他的肩膀。在周延聆的肩窝里,他的声音显得闷闷的。“延聆,你体谅体谅我,我是列车长,我不能冒这个险。我为了你,已经把手伸到灰色地带里了,要是上头查起来,给我一个滥用职权、徇私枉法的罪名是很简单的。我不是放不下这个头衔,但是我一天做着这份工作一天就要负责任。”“我知道,所以我也先问你的意见。我尊重你的想法。”伍凤荣把手扣紧他的肩膀,火车的晃荡让他头晕,心跳也很快。周延聆亲吻他的发顶,一下一下拍抚他的背。 第23章 伍凤荣还是有轻微的脑震荡,又剧烈地奔跑运动,差点把隔夜饭都吐了个干净。傍晚六点半,赵新涛将所有乘务召集开会。伍凤荣只能躺着说话,他的神经非常脆弱,稍微动作就晕得天旋地转,赵新涛给他找了个软枕靠着脑袋,他一抬眼,乌压压的乘务围着他,一道道担忧惊奇的目光把他压在长椅上动弹不得。伍凤荣挥挥手让人散开点,他透不过气。“你们现在多多少少可能都知道一点车上的情况,召集大家来开个短会,主要是和大家明白交代一下现在的局面。接下来我说的话每个人都记好,桐州九?二七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确定,就在我们车上,是个小女孩儿,叫石小冉。新涛等会儿把照片发下去给所有人看,找到这个女孩儿现在是我们的第一要务。”伍凤荣说。他喘了口气,让周池给他拿保温杯倒了点水,喝了两口继续说:“和这个女孩儿在一起的一个男孩,姓何,叫何佑安,刚刚也失踪了,两个人是情侣关系,何佑安九月二十七号当晚也在案发现场,并且和萧全打了一架。这两个孩子身边可能有一个大人,是小女孩儿的舅舅,具体姓名还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一起的。最后,撞了我脑袋的人也是个凶犯,还没有查清楚来历,他身上可能携带管制刀具。我刚刚已经和公安部打了电话,他们会派人过来,大家不要慌张,等外援来了就好。接下来请各位一定要小心安全,也要尽力保障乘客们的安全。”他已经尽量不夸大描述,把话说得心平气和,也刻意安抚人心,乘务们脸上的表情还是越来越恐惧。周池站在最角落的地方,咬着嘴唇不说话,两颊透明苍白。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那条盖着尸体的发黄床单像引线把她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全点着了。有人比她更压抑不住情绪:“荣哥,我们会不会被杀掉?”这个问题太直接了,伍凤荣根本没办法回答。他收敛微笑,神情严正:“犯罪分子盯着我们所有人,我和你们一样面临危险。这趟车我一定会带到终点,会尽我可能保证各位的安全。车在我在,有任何事,我都会走在大家前面,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太悲观,压力面前更要表现出勇气,这才是我们铁道人员的精神风貌。”“但是……车子已经上羊角山了,外援怎么进来?他们会派直升飞机吗?”“还要等公安部的部署和安排,这个我们没办法拿主意。”伍凤荣撑起身体勉强坐起来:“这段路大家平时走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情况不同了,气候不好,山上路况也不好,我们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过去。如果外援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也要咬牙坚持到最后。”他说得很严肃,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赵新涛就站在他旁边,忧心忡忡地扶着他。伍凤荣还想说什么,车子转过一个大弯道,晃得他直反胃,猛地低下头干呕。周池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拿着脸盆接住他的呕吐物。伍凤荣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把盆子接过来。周池看不过去了,捏着拳头说:“荣哥,我相信你。我会做好自己的工作,不会有心理负担的。”伍凤荣露出欣慰的微笑:“好。”赵新涛拍拍伍凤荣的肩膀:“你先休息一会儿,不能再这么剧烈地动作了。剩下的事情有我。你不能倒下,大家都指着你呢。”伍凤荣咬唇坚持:“我一定带大家都平平安安到终点。”有人突然拉开车厢门走进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全转移到了门口。周延聆莫名其妙地被一群乘务紧张兮兮地盯着看。他有点狼狈,面色疲倦麻木,领口上还沾着点污渍,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这张全国b级通缉犯的脸突然出现在车厢里,把乘务们都吓了一大跳。有人用询问的目光偷瞄伍凤荣。伍凤荣很尴尬,咳了两声:“噢,忘了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周延聆。”21. 这是洗碗用的钢丝球墙上的日光转淡了,剩下模模糊糊的一片阴翳挂在窗户边。四四方方的挡风玻璃里括出规整的天幕,颜色越来越轻浅,越来越生涩。云像白瓷碟子里糊开的一勺杏子酱,黄澄澄、红彤彤、金灿灿的。周池把手按在玻璃上,印出个手印儿,好凉。她想,山里果然更冷些。伍凤荣摸摸她的发顶,问:“是不是害怕?”周池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受害人的遗体上。女人冷淡无神的目光和她打了个正着,她的手一抖,拂过女人的脸合上了这对眼睛。“核实了受害者的个人信息,她叫陈红平,27岁,满族,克那木人,原本是打算回克那木的,意外遇害了。她后脑勺的头发上缠着的铁锈正在查来源,这些铁锈有的块状特别大,颜色很鲜艳很亮,如果可以找到这些铁锈的来源,就能确定她被杀的地点了。”伍凤荣对她比了个大拇指:“不错,还有点本事。”被夸的周池脸有点红,她仰起脸冲伍凤荣笑。“但是凶器还没有找到,应该不是水管,这个伤口面积有点过大了,我怀疑是更大的铁器。关于凶杀现场,她肯定不是在座位上被杀的,不然很多人能看到,说明她是被杀后凶手把她移动到座位上的。另外,身上没有任何打斗和挣扎的痕迹,说明她和凶手可能认识,或者至少她对凶手没有防备,要不然她不会自愿走到被杀的地点去,然后被砸了那么多下脑袋。”“有没有可能是在厕所里?她总要去上厕所。”“可能性不大。假设是在厕所里,首先凶手要事先埋伏在厕所里,把她拉进去然后行凶。但是凶手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要去厕所?总不能一直在厕所里等着。那人家会觉得很可疑。”“你的意思是,她是被凶手挑中的目标,而不是随机选择的。如果他只是要等一个人来杀掉,那么陈红平单纯是运气不好,不幸成为了凶手的猎物。”周池想了想:“荣哥你说得对,杀了陈红平的目的只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那么这个受害者不需要满足任何条件,只要随意挑选就好。更甚者,因为她是个年轻女性,更不容易反抗,成功的可能性更高,凶手也会觉得这个猎物好下手。”伍凤荣严正道:“一定要找到凶案现场,找到她死的地方,才能找到石小冉。”周池点头:“好,我会尽力的。”对讲机响起赵新涛的声音:“荣荣,接到通知,山北有雪崩塌方,东六十公里封路,过不去了,要改道,克那木也停不了了。你赶紧拿主意。”伍凤荣皱眉:“塌方?那得直接去白河,改绕南边。”“嗯,雪太大了,3/1山区电力系统已经受影响,冰层有6厘米厚,塌方造成两个村子完全封死。现在咱们改道还来得及,能走。晚了就得停车等着换车头了。”“我知道了,你准备广播稿通知车上乘客,联系白河安排羊角和克那木的乘客返程车辆,有结果通知我。”“好。如果改道,我们至少可以提早两个小时到白河。”伍凤荣当机立断:“改,不能停车!”有人走到伍凤荣的身边。伍凤荣没看清楚人,烦躁地问:“又怎么了?”周延聆说:“受伤的那个乘警醒了,你要不要来听听?”就是负责看护何佑安的乘警。伍凤荣一拍脑袋想起来还有这一桩,撑起身体跟着周延聆走。周延聆看上去心情很好,趁着周围不注意在他的太阳穴上亲了亲。伍凤荣瞧不起他轻狂的样子,想了想却也忍不住上扬嘴角。当着整个乘务组的面宣布自己的男朋友,他自己也够轻狂的了。还是那句话,他们谁也别瞧不起谁。“伤得严重吗?”伍凤荣问。周延聆摇头:“没什么大事。一会儿让周池看看吧。”这个乘警年纪很轻,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伍凤荣觉得他面孔生,搜肠刮肚也没记起名字。其实除了老乘警队长祁建军,伍凤荣对乘警都不太熟悉。乘警的流动性很大,有时候是这几个,有时候是那几个,不像是乘务组人员那么固定。所以除了常来往的几个队长以外,队员们的面孔总要换,伍凤荣也记不上来。“小同志辛苦了,老祁不在让你们几个顶上来是有点为难了。怎么称呼?”伍凤荣递上烟和水:“脖子还疼吗?车上只有一个医务员,忙不过来,先忍耐忍耐吧。”小乘警显得很愧疚:“没事,我叫刘钦,您叫我小刘吧。对不起车长,是我把何佑安弄丢了。”伍凤荣摆手笑:“我也有很大责任。除了脑袋还有没有别的伤着的地方?”“没有,他只打了一下我的脖子。”“能不能具体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第25章 “是黄野没错,但是这里面的问题还需要考究。”周延聆肯定地说。伍凤荣点头表示同意:“我让人去车站调监控录像了,我怀疑把陈红平带回原位的是黄野而不是石小冉。一个大男人如果扶着一个女人走回来容易很多,陈红平是脑内出血,体外没有血迹不会引人注意,人家会觉得她只是不舒服。还有另外一件事,你之前说,黄野可能是在车站撞你的人,也就是说,他可能是神秘人的眼线。你现在还保持这个想法吗?”因为这个假设是说不通的。如果黄野是眼线,他的任务就是保证周延聆找到桐州九?二七杀人案的真凶,即石小冉。他一边维护石小冉,一边却盯着周延聆一定要抓到石小冉。这显然是自相矛盾的。证明黄野不应该是眼线。周延聆也想到了这里:“那就是我错了。我和他聊过一次,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那个眼线。他过分溺爱石小冉,不会愿意让人抓走她。”伍凤荣说:“那么在车上袭击我们俩、撞了我的头的人,不是他,应该还有别的人。如果我们一直不抓到石小冉,恐怕还会有受到袭击。你说你和他聊过一次?都聊了些什么?”周延聆将对话大致回忆了一次:“他对白河很了解,应该是在那边工作了有一段时间。而且当时他应该认出我来了,但是他没有说,他把我去找他聊天的事情告诉了石小冉,石小冉就以为我在调查这件事。她很不安,于是就找何佑安说。何佑安于是下定决心报警,如果警察抓到了我落实我的罪名,那最好不过,如果警察发现不对,何佑安也做好了为石小冉顶罪的准备。接下来我们就抓到了何佑安。”“所以何佑安不是无意中见到了你才报警的。”伍凤荣说:“但是我们抓错了人,于是送你上车的那位神秘人就着急了,他让眼线袭击我们俩,为了逼迫我们继续找到真凶。”周延聆接了下去:“现在线索断在了厨房。虽然找到了凶器和杀人现场,但是何佑安和石小冉仍然下落不明。我觉得,那个神秘人会让他的眼线同时寻找石小冉,车上出现了一具尸体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还有一种方法,我们找到这个眼线,通过他来找这对情侣。”两人挨着身体坐。伍凤荣点了根烟放在手边上,他不能抽,但是闻闻味道也是好的。周延聆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耐着性子等他。伍凤荣想的其实不复杂,车上死了人,接下来的路肯定不好走。运气好的话能在下山之前迎来公安部的外援,把石小冉三个人找出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轻松的。要是运气不好,因为山路险峻外援到不了,他们就只能自己动手,但是如果在中途让这三个人跑了,就很难再追回来。周延聆的提议不失为一种方法,但是伍凤荣迟迟没有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当问题已经复杂到了他毫无头绪的时候,他就干脆坐下来,等一等,看看事情会不会有新的进展。烟快烧完的时候,赵新涛拖着个行李箱走过来,背上还背着个硕大的书包。“这是何佑安的行李。黄野把他带走的时候,只带了人,忘记把行李一起带走了。还好东西都收在床下面不容易被看见,打开看看吧,也许能发现点有用的东西。”伍凤荣吹了声口哨:“不错,还有建功的时候。”赵新涛脸色不太好:“快把这案子结了,我可不想再听到有人说哪儿哪儿又死人了。”他们把箱子打开,厚厚的冬衣从里头撑出来。除了衣物,还有一双皮靴、大号的洗漱包、各类充电设备、便携式的暖风机、一沓试卷作业。这就是个普通学生的行李。伍凤荣把洗漱包拆开,喝,里头东西还不少。从清洁产品到化妆用品一应俱全,他从里面挑出一支柑橘味的唇膏,已经用得只剩下短短一小节,清淡温柔的香气让伍凤荣挑了挑眉。周延聆还从底下翻出烫头发的发棒,表面用薄荷绿的贴纸包得漂漂亮亮的,两只猫咪的头像靠在一起中间画着个桃红色爱心。他赶紧把这玩意儿扔开,怕沾了晦气似的。“这东西我知道,挺贵的。”伍凤荣拿过电动发棒:“去年几个小姑娘中间流行用这个东西卷头发,咱们车上有个丫头趁着打折买了一个,把她们高兴坏了,排着队轮流弄,一个个打扮成个仙女似的上车来,让我骂了一顿,全部按照统一发型又盘回去了。”周延聆好笑:“你也是,小姑娘爱漂亮就随她们去吧。”“下了班她们爱怎么弄都行,在车上有着装仪容规矩,我当然要管。这东西要大几千块钱,姓何的家里应该有点家底,不然不至于给女朋友送这么贵重的礼物。”“高中生现在送礼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也要看个人情况吧。”周延聆去拆书包,游戏机、平板电脑、蓝牙耳机、运动手环、微型单反摄像机一应俱全,掏到了底竟然还有个小型三脚架,现成的数码设备仓库。饶是周延聆也看得瞠目结舌,这小情侣看着还真是不像出去逃难的,完全是按着旅游度假的标准来准备行李。他单手拎了拎书包,也不轻,原来一个人的生活要仰赖这么多的电子设备。书包还有一个窄小的夹层,周延聆摸进去,从里面掏出个小号牛皮纸信封。信封右下角印有“通达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字样。表面是空白的,里头掉出一张信用卡以及一沓崭新的百元现金。周延聆揣着钱和信用卡,总觉得这个公司的名字有点熟悉。“这是家长给的吧?”伍凤荣说:“信用卡后面应该有签名的。”周延聆翻到后面:“何达。应该是他父亲了。”他把信封拿起来:“这个通达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应该是他们家的公司,他爸是开建筑公司的,所以家底殷实,一书包的电子设备都不在话下。做爸爸的倒是够大方的,要说他不知道石小冉的事情,我不信。”伍凤荣说:“我倒觉得他爸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石小冉的事情,那他不可能让何佑安上车。反正人不是他儿子杀的,还要让儿子和这个女朋友搅和在一起干嘛?他们家有钱,何佑安就说假期陪朋友出去玩,估计他爸也会给他钱。”“新涛,你怎么看?”周延聆问。赵新涛眨巴眼睛,没想到轮到自己发言。他斟酌片刻,说:“我觉得他爸知道的可能性比较大。我甚至觉得栽赃你这件事他爸都很有可能参与其中。”周延聆和伍凤荣同时眉头一皱。赵新涛有点结巴,慌慌张张说:“我只是猜的呀,纯粹瞎猜。如果我是个未成年,和人打游戏发生争吵结果错手杀了人,我肯定很慌。别说栽赃给别人,我没吓尿就已经不错了。第一反应肯定就是打电话和爸妈求救啊!何佑安是个富二代,新闻上不是经常说什么富二代撞死了人都是把爸爸抬出来抗事的吗?有没有可能这俩小情侣出事之后,何佑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何达,然后何达到现场来,才出谋划策整了一个栽赃陷害的故事出来。”他一口气说完有点急,哼哧哼哧捧着茶杯猛灌,嘴都来不及抹,继续说:“说真的,何佑安这个小孩儿心眼不多,从头到尾就是为了护着女朋友。可能他觉得石小冉是为了他才杀人的,所以很愧疚,也可能是他真的情根深种,不论哪个原因他愿意为了女朋友顶着杀人这么大的罪名,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就算他爸反对他跟女朋友出来,他不能违抗父亲的意愿吗?”伍凤荣听明白了:“你是说,何达知道何佑安有个杀人犯的女朋友,但是何佑安一心要护着石小冉,铁了主意要和石小冉一起去白河,就算何达也没有办法。所以最终做爸爸的妥协了,给了钱准备了行李把儿子送上车?”“对何达来说,其实这么做反而好处更大。毕竟何佑安不是那个杀人犯,石小冉才是。如果最后警察把周先生抓了,结了案、判了刑、盖棺定论,他帮助儿子的女朋友逃过一劫,不仅会得到两个孩子的敬爱崇拜,而且算是给了石小冉一个很大的人情,拿这个人情要求她和何佑安分手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警察查出了真相,石小冉被抓了,何佑安也不会有什么事——他只是打架,甚至连协助杀人都算不上——到那时候何佑安和石小冉也就自然而然地分了。反之,他如果急着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对小情侣强硬拆散,保不齐这个痴情儿子做出什么傻事来,不是更糟糕? 他但凡了解自己的孩子,就会知道这么做没好处。”“老子算计儿子,倒是新鲜。”周延聆说:“算计不一定是为了利益,有时候父母和孩子之间彼此算计,关系才能维护得当。我赞同新涛的说法,何达刚到现场的时候肯定也是懵的,没有完全把情况想明白,只是满脑子想着怎么把这个事情先盖过去,于是就有了栽赃的主意。等回了家,冷静了两天,想明白了其实也就没多大的事。”三个人商量过后,决定和何佑安的父亲何达联系,直接询问情况。周延聆拿着那个信封,若有所思。伍凤荣敏感地发现了不对劲,露出疑惑的目光。“这个通达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我总觉得很熟悉,应该在什么地方听过。我想查一查,也许会有别的线索。”周延聆说:“荣荣,把你的电脑借我一下。”伍凤荣拿来笔记本,问:“是工作上的交集吗?你能查到什么?”周延聆笑笑,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23. 何佑安在哪?从周延聆的口袋里传来两下嗡嗡的震动声,三个人同时闭了嘴。周延聆掏出手机,不是他自己的,是何佑安的。抓获何佑安之后,为了诱使石小冉现身,他利用了何佑安的手机给石小冉发短信,然后就没有把这台手机还回去,一直留在了他的口袋里。屏幕显示收到一条来自“宝宝”的短信。——为什么不把佑安还给我?为什么你们一定要逼我?周延聆直接照着那个电话拨了过去,没有人接。他把手机丢开,低低地骂了一声,动了怒气了。伍凤荣拿过手机来看,表情变得非常沉重。“何佑安不是已经被她带走了吗?她发这个短信是什么意思?”赵新涛疑惑地说。伍凤荣揉揉太阳穴:“说明何佑安不是石小冉带走的。她不知道火车改道了,以为马上要到羊角站了,所以急着找回何佑安,估计是准备从羊角下车逃走。找不到何佑安她很焦虑,随时会有再次杀人的可能,她在威胁我们会有下一个陈红平。很快,非常快。”说到最后他的嗓子哑了,迎合着呜呜的火车鸣笛声,两股声音绞着,有一股苍凉的悲哀。赵新涛说:“如果不是黄野带走的,那是何佑安自己跑了?可是不对啊,刘钦不是说他见到了石小冉……”说到这里,突然断了声音。他被一个可怕的念头扼住了喉咙。 第27章 大家还记得最开始荣荣捡到的那枚扣子吧?纽扣窃听器是真的存在的,京东上就有的卖,好奇的亲可以搜一下=。=24. 我要他活着“行了,这就算水落石出了。”伍凤荣说:“这副窃听器就是证据。刘钦,我这个人平生最看不起吃里扒外的。你今天撞在我手里,不要怪我不偏袒你。公职人员知法犯法、故意伤害、扰乱公共秩序……这么几条也够你在里头蹲个好几年的。你的上家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冒这么大风险?你把事情捋顺了说出来,就当自首,不然你自己看着办。”过了一会儿,刘钦颓丧着脸开口。“那个男孩儿在列车长席的夹板下面,没有大碍。他不愿意下车,非要等他女朋友一起,我只能先把他打晕了绑着。他爸说了,只要能把他毫发无损地带下车回桐州,我就能拿到钱。我这不最近准备付房款嘛,刚好需要这么一笔钱。荣哥,你也别说我吃里扒外,英雄还为五斗米折腰,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乘警一个月才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得理所当然,就连周池都听不下去了,骂道:“你也配提英雄?呸!老树要皮,就你不要脸。”听得伍凤荣发笑,摸摸小医务员的脑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怎么不要脸?”刘钦嚷嚷起来:“我干什么事了?这小男孩儿本来就是无辜的,我只是帮他爸把他摘出来,免得他做傻事。要不然你们就看着他和那个祸害女朋友搅和在一起?我又没做什么错事。撞了荣哥的脑袋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不是没有伤到嘛,我已经尽量控制手劲儿了。还有车站撞人的那个不是我,乘警组早上交班和乘务一起上车,我哪有时间跑到车站来这么一出,那是另外一个人。孩子的爸又不只派了我盯梢。”周延聆皱眉:“你是说,眼线不只你一个?在车站的是另外一个人,那车上除了你还有谁?”“没了,车上就只有我。车站和车上是不同的人。车站那个撞你的压根就没上车。”刘钦说:“那个人我也不认识,没打过照面,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你那票是我买的,进站停车后我就在4号车厢等着,看你上来了我就假装巡车检查,刚上车的时候乘客最乱,放行李的、找位置的、拖家带口的忙不过来。我趁你没注意就把那扣子换了一下。”周延聆和伍凤荣的脸色都不好看。刘钦是个十足十的无赖混混,刁恶诡诈,浑身上下都让人恶心。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乘警的,竟然还混得人模狗样。要是放在平时,伍凤荣就骂了,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骂人只是为了发泄,他懒得骂,觉得开口骂他是自降身份。反倒是周延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何达要把我送上车?”刘钦没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周延聆说:“既然他知道是石小冉杀的人,就肯定知道当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他也知道栽赃我的事情吧?把萧全这条人命硬塞在我手上不可能完全没有他的主意吧?”刘钦还没明白。周池也听得糊里糊涂。周延聆只好耐着性子解释:“既然何达已经想好了要我顶替杀人的罪名,为什么又突然反过来把我送上车让我自证清白?这是两个明显矛盾的动作。如果他一早就想借此机会拆散这对小情侣,那他就干脆不要嫁祸我,直接找人去警察局把篓子捅破不就好了?他自己不方便去,让网吧的网管去也行啊,哪里有这样一来一回的复杂套路?”他这么一说,刘钦才想起这个问题似的:“好像是这么回事。我……我也不知道呀……哎呀,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管收钱干活,没想得那么细。也许一开始他是打着帮那个女孩儿的主意,但是后来儿子太护着她了,当爸的看着心寒呗?那还能怎么样?要说吃里扒外,我可比不上这小子。自己亲爹不孝顺,一心只有女朋友,我要是他爹,我也怕他投案顶罪。”“何达到底还知道什么?”“嗯……栽赃你的这个主意其实是何达的意思。具体他们是怎么安排的也不会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俩聊的时候,何佑安跟我说,当天晚上出了事,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他爸,他爸把他们俩接回去的。他说他当时怕得要死,根本没有主意,他爸过来的时候他们俩抱着哭成一团。他爸就说,没事,这事不难搞定,然后就让司机把他俩先送回去了。你的事情也是他爸后来才跟他说的。他就是个小孩子,他就是有胆子栽赃你,也想不了这么周全。”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周延聆的老同事当时也在现场,事后却没有了声息,因为何达用钱封住了这位老同事的嘴巴。周延聆清醒过来,必然要找人为自己作证,这位老同事就是关键人物,只要保证他不搭理周延聆,又不去警局揭穿何佑安和石小冉,罪名才能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周延聆身上。这件事只能何达来做,何佑安是没有能力做到的。“所以他还为他爸顶了这个栽赃的罪名。他不说他爸知道这件事,就是想把何达摘出去。”周延聆冷笑:“你说他吃里扒外,人家可不敢担这个罪名,愚孝倒是真的。”刘钦被当场打了脸,悻悻地撇嘴不接话了。伍凤荣将他拷起来让他带路去列车长席找何佑安。三个人到列车长席后,刘钦踩了踩其中一块钢板,示意伍凤荣就是这里。饶是伍凤荣带车多年,也没有想到刘钦会把人藏在夹板底下。部分火车车厢的底部是由两块夹板构成的,中间是空心的,一则可以起到缓冲车轮倾轧的颠簸感,二来增加车厢底板的厚度,保持车厢的稳定性。中间的这个夹缝很窄,下面的那层不是整块钢板,而是一个架子,可以直接看到车轮和轨道的情况。躺在这个夹层里可不好受,相当于扒着车底板,几乎背贴车轮,车速产生凶猛危险的气流,稍有不慎很容易被卷到车轮中碾死。刘钦应该是直接把人绑住固定在了架子上,才能放心让何佑安躺在这里。周延聆找来工具将那块钢板打开,一掀开就被强烈的冷风将头发掀了个朝天顶。伍凤荣本能地眯了眯眼,空荡荡的夹层哪里有什么何佑安?只见到疯狂滚动的车轮向前倾轧,铁道的两条车辙被磨得发红发热,中间灰白色的碎石子一掠而过,不经意以为是新落的雪块。伍凤荣一把揪起刘钦的衣领:“你他妈耍我,人呢!”刘钦也懵了,眼睛瞠成个圆球,又慌张又惊讶。“不对啊,我是亲手把他放进去的,我真的是把他拖进来这里的!我发誓!”他指天画地地叫嚷:“我没说谎,他真的在这里,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周延聆的心沉到了底:“是石小冉。”他追到外头就近逮着的一个乘客问:“您有没有看到俩年轻学生,一男一女从这边经过?女孩子扎头发,男孩儿没睡醒的样子。大概就到我下巴这么高。他们身边可能还有一个瘦高瘦高的农民工。”那乘客回忆道:“五分钟前吧,往后面走去了。怎么了?”周延聆明白了:“石小冉虽然不知道何佑安在哪里,但可以通过我们来找。她这个算盘打得好,她发短信催促逼迫,让我们知道何佑安不在她手里,我们就会替她找出何佑安,只要跟着我们就肯定能知道何佑安在哪。刚刚刘钦的话她肯定听到了,我们又晚了一步。”他狠狠地踢了踢晃荡的火车夹板,把那钢板一脚踹了回去。“至少他们现在还在火车上。”伍凤荣拍拍他的肩膀:“只要还在车上就还有余地。幸好多调派了人手上车,咱们现在乘警充足,能用得上。刘钦先拷在这儿,让人看着,我们继续找。”让石小冉找回何佑安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这姑娘不会继续冲动杀人了。刘钦看着那块钢板,脸色很糟糕。他腆着脸向伍凤荣求饶:“荣哥,你饶我这一回吧,荣哥,你行行好。就除了撞你那一下,我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能丢工作,也不能进牢里。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荣哥,别把我交给公安。”伍凤荣还没说话。周延聆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手劲儿没控制,刘钦被直接扇趴下在地上,脸蛋浮起明显的红印,他捂着脸高喊:“别打了别打了!”周延聆反手又是一个巴掌,他就叫都不敢叫了,抱头捂脸缩在墙角上用眼神哀求伍凤荣。伍凤荣说:“你要是骨头硬一点,我尊敬你是条汉子,平平安安把你交出去就算了。你非得找机会挨揍,那我也没办法是不是?”刘钦拽着他的裤腿:“荣哥你再打我两下吧,你踹我也行,只要不把我交给公安,你拿皮带抽我都行。我求求你发发慈悲,荣哥,我才25岁,我不想进去……”伍凤荣挣脱了他。周延聆又翻了一遍他的手机。短信和来电记录全部删除了,看来何达做事周到,不愿意留下任何把柄证据,但如今刘钦捏在他们手上,何达就跑不掉。“你和何达平时怎么联系的?”“短信。但是他要求发一条必须删一条。”“你给他发个信息,就说何佑安已经在羊角下车了,劝他把我也处理掉,然后问问他给你打钱的事情,快点。”刘钦不明所以:“当时说好了,送下车就可以不用管你了。他不想要你的命。”周延聆冷笑:“我要证据,一来证明他的确和你有联系,你们俩存在金钱交易;二来,我要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送我上车。我不相信他让我抓石小冉,仅仅是因为何佑安过度偏袒女友,使他心寒恐慌。他都花了那么大功夫,又是制造假现场,又是贿赂我同事,没必要再送我上车。把我交给警察才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他是做生意的,这笔帐他算得清楚。”“他好多个号码,从来都是他先联系我,我也不知道他用哪个呀。”“不管,你就用最近他发的那个。”刘钦只好埋头照做。大约十分钟之后,那边回了短信。——不要管姓周的,我要他活着。确认孩子平安后钱自然会给你。刘钦把手机递给周延聆:“你看到了,他不要你的命。”周延聆问:“荣荣,你觉得呢?” 第29章 车厢里关着门,温度不断往上升,锅炉的火把人脖子烤出一层汗。伍凤荣就着那高领毛衣里嗅了一口,亲到他的肩膀上去。周延聆也任由他折腾,一只手要扶着他免得他不小心碰到锅炉,一只手被伍凤荣牵着,没有多余的空档。伍凤荣在他毛衣里,含含糊糊地嘟囔。“做吧。快到睡觉的点了,没有什么人会来的。”26. 这样的话我不会对你说只能站着做。但是站着也有站着的好处,周延聆喜欢把人顶在墙上,从下往上干,这个姿势是最容易把人弄哭的,进去得足够深,承受的一方很快会受不了,快感也大。他伸手去解伍凤荣的裤子,干燥暖和的手顺着内裤边缘进去,把伍凤荣半硬的阴`茎抓在手心里,伍凤荣低低地哼气,两腿张得更开,方便他用手伺候自己。周延聆撸得慢,他刻意拉长了节奏,只想好好温存。伍凤荣五官一松,脸上的表情卸下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周延聆心想,还是平时压力太大了,神经绷得紧,做`爱只当是放松了。他突然蹲下`身,脑袋探到宽敞的毛衣里,张嘴把东西含了进去。伍凤荣一个哆嗦,险些没站稳。他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小腹的毛衣盖着半个脑袋,把他的腹部撑起来,像是搞大了他的肚子似的。这个想法刺激得他腰肉一抖,阴`茎发硬发疼。周延聆含进去一半的时候有点撑。伍凤荣的尺寸不小,他把脑袋埋得更深,顺着沟缝细细地舔,囊袋沉甸甸,名副其实的青春年盛。伍凤荣的手搭在他的脑后,轻柔抚摸,一边喘一边叫,叫得像要吃奶的猫仔:“唔嗯……别急,轻点……慢点,你要弄死我呀……”周延聆的喉咙紧实狭窄,收缩灵活,伍凤荣没少被人伺候过,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技术。有口涎滴落在伍凤荣的裤子上,嘴间的味道刺激而浓郁,全被封闭在裤子和毛衣围成的空间里,周延聆硬了,绷得他下头难受。伍凤荣一只脚踩在他的胯间,轻轻碾住他的裆部揉弄。他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换个姿势,从蹲变成跪,那只脚几乎要了他的命了。周延聆闭眼狠心往深喉里捅,伍凤荣抽气的声音传来,按在他脑袋上的手力道明显增大,抽`插的速度也快起来,后半部分成了伍凤荣主动,周延聆只是张着嘴被他弄。他本能地把精`液吞了下去。伍凤荣亲吻他的下巴,还没喘上来气儿,眼睛亮得吓人:“真他妈舒服,爱死你了。”周延聆有点得意,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伍凤荣他的目光太动情,几乎让他忘乎所以。他们不间断地接吻,嘴巴和嘴巴就没分开过。脱个衣服磨磨蹭蹭亲了不知道多少回。伍凤荣心情很好,周延聆玩他的乳`头,又咬又舔,胸口被弄得痒了没处躲,脸色像拨了皮的石榴。“你别欺负我。”他故意打开周延聆的手,说是打,不如说是摸。周延聆也笑:“我怎么敢欺负你?我讨好你还来不及。”说完,他有点犹豫,拉着伍凤荣的手摸到自己的腰后:“你要不要……”还没说完那只手已经缩了回来。“不要不要!我没那功夫伺候你。”周延聆亲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往嘴巴里含。含得湿了,拉着手往伍凤荣的后面探。这儿暂时没有润滑剂可以用,只能走最笨的路子。伍凤荣睁着眼睛瞪他,还没有自己给自己做过前戏,他的手粗,茧子又厚又硬,捅进去到底不舒服,这副样子更是奇怪别扭,他连想都不敢想,周延聆还要笑眯眯看着他,直勾勾地盯着他自`慰。列车长半嗔半怒,低头恨不得把脸都埋进刘海里。这样子算是害羞了,风情别具。周延聆心火太旺,念什么经都没有用,把他的指头拉开,撕了套子戴上,扶着自己插进去。伍凤荣扣着他的肩膀两半屁股紧张地夹拢,那东西只进来一个头,两人同时发出难耐的鼻音。都是老玩家了,还弄得和小年轻初体验似的。肠道深处热融融的,是伍凤荣前头渗漏出来的前列腺液流到后面来,作了润滑补充。肠壁春水丰富,连出口都被濡湿了,交`合处水色淋漓,里头层层叠叠地交叠勾缠,被捣弄成软烂的果泥。敏感点紧接着经历了一番粗蛮的凿打,万般琢磨折腾,龟`头顶着那块嫩肉磨圈,伍凤荣爽得眉头紧皱,双目失神,臀肉颤抖不止,还不忘夹着肛口把他往里面吞。他觉得快要到了,不愿意这么轻易高`潮,硬生生停下来换姿势——背过身去让人从后头进来。周延聆担心他:“疼吗?”伍凤荣摇头,周延聆把他的头扭过来接吻,胡乱亲的哪里都不清楚,那张嘴巴像个小小的烙红的铁夹子,亲一下烙一个印儿,再亲一下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伍凤荣亲得脑袋昏昏沉沉,思想慢慢转不过来,两只眼睛瞪着白花花的墙板失神,问的话也没头没脑的:“我是不是比你以前那些花花草草好?”周延聆又好笑又心疼,一边咬他的脖子,一边往他的前列腺上捅。伍凤荣尖叫。“怕我嫌弃你,嗯?”伍凤荣的背在他胸膛上磨蹭,撒娇抱怨:“唔嗯……你只会欺负我……算什么本事”前列腺的刺激弄得他快射出来了,阴`茎挺得直直的,一股一股地淌水,他干脆撅起臀,摇出层层肉浪:“再来……延聆……就那儿……再来……再给我……”里头已经酸到腰眼上了,肠壁酥麻得几乎要没有知觉。周延聆的手突然伸到他前头抠唆射`精的小孔,两边的刺激合在一起,感觉强烈得要失禁。伍凤荣眼眶红了,这时候逃哪里还来得及?他一抬臀,阴`茎溅出短促的一股精水,魂魄也往天空中抛去,喉咙里只能发出断气的一个轻呵。真的是三魂没了七魄。伍凤荣缓过劲来,视线还是花的,迷迷糊糊里有一颗小萤火虫从远及近地飞来,才到眼前没多久又晃一晃飞远了。他抬手抓了个空,背后有人抱住他,屁股大腿一通胡乱擦拭,裤子毛衣外套利利索索地穿好,伍凤荣脑袋里还想着那只虫子,觉得奇怪,这个天哪里来的萤火虫?再睁开眼睛就见到周延聆在点灯。炉子边上的小煤气灯在白晃晃的电灯底下显不出来,因为点起来的光是黄色的,像跳闪的虫子,伍凤荣心想,噢,原来不是萤火虫。周延聆低笑道:“我看还能用,顺便拐带点情调。”正说这句话,外头的灯轰然灭了。火车的夜晚像黑布一样从头顶盖下来,这是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伍凤荣的眼睛一下子没有适应黑暗,本能地寻光,煤气灯亮着,眼睛就被油灯攫住,也被无数煤气灯照亮的夜晚攫住。黑炭的焦味在热烈的火焰里炸裂,沸水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银晃晃的大水壶,能把人脸照得脸盆大。他把水壶抬到小车上,沸水溅出来烫到了手指,烫出一排泡,又辣又疼,到厕所里去挤点牙膏抹上就算了。三趟车走完,水桶变成空的,表皮还热,他抱在怀里当个热水袋,继续烧下一炉水。墙上的灯看着他,他看着灯,相看两不厌。周延聆问:“你说这个灯是个古董,拆不得,是不是有什么故事?”伍凤荣淡淡地笑:“都是从老列车长那里听来的。这盏灯是53年装上的,由当时的省煤气公司为了列车制作安装,灯罩上都还有煤气公司的标志。50年代北方比南方工业优势要强,又碰上大炼钢铁,好几次派人过来这边学习经验。有一次是工业部长碰巧看到了这个灯,就说,这个煤气灯做得好,又时髦又现代。你想想,刚建国的时候经济多差,煤气灯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耗得起的。就为了这么一句话,这个灯好几次要拆,都没拆掉。”“那不是灯有用,是当官的话有用。”周延聆调侃。“留得住它,留不住人。老列车长是肺癌,他自己想多干几年,但是身体实在不允许了,只能办病退,走的时候他很伤心,局里的领导也很惋惜。他带了三十几年的车,早期车里都靠烧煤,又辛苦尘烟又重,肺病的人不少,他也没能逃过去。今年过年老嫂子给我打电话商量,说不做化疗了反而精神好些,人也挪回家里住,化疗太辛苦,还是想最后留点体面。他对这个灯很有感情,所以也保了不少次。他走的时候交代我,这个灯如果以后要换下来,看能不能送到博物馆里去,是在国家的轨道交通历史上有意义的,一定要让人记住。我这个列车长是他举荐上来的,人也是他带起来的,他走的时候没交代别的,只交代了这个灯的事情。我现在工作上遇到问题,还要给他打电话请教。”周延聆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伍凤荣又说:“平时看不出它的用处,现在灯都熄了又觉得少了它不行。人也是这样,平时你想不到他的好,觉得可有可无,甚至没有新式的好,到了散场的时候就回过味来,哪怕能拐带点情调也是好的。新式的东西就是太实用,一点情调都没有了。”这回周延聆听明白了。伍凤荣是想说,对别人而言,老列车长只是列车长,所以,只被看到作为列车长的功能,但对他而言,那还是敬爱的长辈,不止用处,还有感情。如今,车上所有人看伍凤荣都是列车长,也只看他的用处。哪天他没用了,管不了车救不了人,就和这盏煤气灯一样无济于事。但人总有不济事的一天,伍凤荣是害怕那一天到来吗?不等周延聆回话,伍凤荣起身把那盏灯关了,亮点摇起一丝蓝莹莹的闪电,啪地熄了。这灯到底是太老了,用不长时间,久了它自己也要灭。伍凤荣把锅炉的填炭口打开,伸手探了探温度。他把头垂得很低,滚滚的火海包围着他,头发油光发亮、乌黑健康,眼梢锋利悍然,连眉毛、鼻子、嘴角也都带着悍然的焰气。周延聆被震慑得说不出话。伍凤荣终究年轻,自己靠得住,不求亲友、不求权贵,他可以把旧日的光辉推拒在心门外,做个只活在当下的人,但是别人不这么看。就像此时周延聆看到的伍凤荣已经是光芒万丈,已经是神仙人物,而伍凤荣全然不知。伍凤荣未必不了解他自己有一份赏心悦目的美,但他不利用。一个人要是不利用自己的美,他简直就无敌了。周延聆俯身亲吻他的眉心。他想,荣荣,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愿意以生命来爱你、珍惜你。这样的话我不会对你说,因为我说了,你会忧虑,会有负担,害怕我付诸实践。就像你如今也不会把你的思念说给老列车长听。他知道你是敬爱他的,这样就足够了。人是怯懦的动物。有时候感情太重了,怕压着对方,也不敢说出口。越是亲密的人,越是不轻易说爱,父母之于儿女、至亲至密的夫妻都是这样。外头有人拍门,是值班的锅炉工。伍凤荣让人进来,后头跟着赵新涛,说:“登记返程的乘客比较多,有的态度很不好,有的要求现在就要下车的,完全不讲道理。咱们一个小姑娘被骂哭了,咱们也不好对乘客采取强制措施。荣荣,你看看怎么处理这几名乘客比较好?”三个人往外面走,冷风飒飒,在锅炉室里呆久了不觉得,外面的温度至少低了五六度。周延聆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正见到外头打着旋儿的风雪往山坡上翻跟头,不知道哪条山道陡峭,沿路的晚灯呈九十度角直线向上,罩顶的云像个漩涡,把风直往里面吸。隔壁车厢的窗子拉开了一条缝,狂风暴雪叫得比车轮还响,叫得像一个躁郁病人。赵新涛小声地抱怨:“这个点都刚睡下,又要把人吵醒来,还得安抚下不了车的,唉。”这个晚上注定是睡不成安稳觉了。27. 这下水落石出了!晚上十点半。乘客闹事的情况比伍凤荣想象得严重。列车长席外头站着四、五个黄脸大脚的女人,乘务员坐在对面,哭红了眼睛,一句话不说。伍凤荣怕惊扰了其他乘客休息,想把人请进车厢里关起门来谈话,但这些女人非要赖在门口对峙,漫天叫骂,一声高过一声。乘警围上来,还没有动,她们干脆放开了嗓子,尖叫、痛哭、嘶吼,突然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场面失控了,顷刻无数只手臂架到了空中,拳头巴掌气势汹汹地交接,扯头发、抓衣服、揪耳朵……伍凤荣挨了个巴掌,赵新涛怒气冲冲地把人推开,乘警插在中间抓人,乘务员惊慌地往外逃。站在外围的一个老人蹲下,捡起众人掉落的零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最后从免费送返目的地讨价还价为票价全额退还,并每个人获得一百二十块钱补偿。为了这一百二十块伍凤荣又和上司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忙过来已经过了凌晨。他昏昏沉沉地从车长席出来,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厨房已经熄火了,得到早上五点才会开门。伍凤荣不想麻烦厨师,去找年轻的乘务讨了点零食。他抱着薯片袋子一边咀嚼一边看手机,有一条周延聆发过来的短信。——做了炒饭,在周池这儿,忙完了过来吃。伍凤荣翘起嘴角,欢欣喜悦地来讨炒饭吃。饭是回了两次微波炉的,用保温套套着,但茶是新煮的,冒着热气。周延聆专心致志地抱着笔记本电脑,周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上网卡,勉强能把图片加载出来。周延聆同时开着六、七个网页,伍凤荣看到有的还是英文的,好奇地坐到他旁边凑近了脑袋看。他鼻子上沾了饭勺的油腻,周延聆闻着香亲到他鼻子尖。周池哎呀一声,捂着脸怪叫:“周大哥你属老鼠的呀?只知道偷油吃。”周延聆呵呵地笑。伍凤荣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他属老鼠你属猫呀?又不是吃你们家的油。”他扒了两口又用胳膊肘捅一捅周延聆,问:“干什么呢?”周延聆说:“在查姓何的他们家那间公司。还是个挺大的建筑公司,从室内外设计、城市设计到机电工程他们都做,项目包括住宅、商业、办公、综合体,还接医疗教育的案子,12年桐州市中心博物馆的顶楼花园就是他们中的标。公司没有上市,企业员工超过两万名……”“一个建筑公司要两万名员工那么多吗?”“为了数据上好看吧,其实是把所有外包人员也算进来,如果客服、施工、维养团队都算的话,那就多的去了。我见过一个小小的通信代维公司号称自己员工上万,无非都是爬电线杆子做修检的工人。真正劳务合同算在自己公司里的,不超过两千。”“也够多了。我就算这家公司两千员工都在你们公司买保险,也是很大一个单子了。”周延聆想了想:“我们公司应该有他们的单子,但是不是我接手的我要查一下。”伍凤荣开玩笑:“你能查到吗?你不是已经被辞退了吗?”周延聆敲了敲电脑旁边的黑色移动硬盘,有点得意:“我要说这里头的东西卖出去足够咱们俩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你信不信?别小看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手里拽着多少人的财路,都是能在关键时刻救急保命的......找到了!”他从移动硬盘里拖出一个文件夹,里头有六十多份材料和不少视频图片。伍凤荣粗略瞄一眼,捕捉到大量血腥的画面,他再看看手上的饭碗,有点咽不下去。“是个大案子?”“不大,12年的事情了,可能时间太久了我没记起来。”“说说。” 第31章 赵新涛隔着人群朝他挥手:“在这儿!哎!来了!别挤,别伤了人!”他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乘警,正想办法把活着的人带离车厢。门口已经有乘务把守,不允许再有人进来了。伍凤荣好不容易挣脱人群,连连喘气:“封锁现场,看看有没有着火的地方,及时灭火,顺便检查一下车上的消防用具;清点好遗体,把遇害人名单尽快列出来,家属、亲友和陪同人员统一安排在一截车厢里。水、食物、药品所有东西尽可能地用,不要怕浪费。”伍凤荣找到周池:“小池,你主要负责清点伤情,需要什么人帮忙直接用,就说我说的,先保证伤患们的急救工作。延聆,你应该也有不少急救处理的经验,你跟着小池,救活一个算一个。”两个姓周的点头领了命,立刻钻进了车厢走道里。伍凤荣又把乘警组的组长叫过来,吩咐他找爆炸源。没一会儿,周延聆带着一个乘警从一个破烂的行李箱旁边找到几片破碎的塑胶,那乘警捂着口鼻向周池要了防护口罩,将塑胶扔在伍凤荣脚边上。“车长,有可能是这个。”伍凤荣本来没有察觉异常,靠近了才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这是什么?”周延聆解释:“是氯气,有很好的引燃作用。如果放在封闭的容器内持续加热,容器内压力升高,就会导致氯气爆炸。荣荣,你把口罩戴上,这东西要是吸入多了,是会中毒的。没有爆炸前,我走过这截车厢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一点点味道,不是非常明显,所以我也没有在意,只觉得有点臭,我以为是厕所没关门或者是谁吃的东西坏了。”“危险有毒的化学气体是不允许带上火车的。”伍凤荣皱眉。“不用带,现成配就有。”周延聆说:“找两种适当的清洁剂倒在一起,自动就能生成氯气。最常见的洁厕剂和消毒液就非常合适。”周池在旁边插嘴解释:“消毒液主要成分是是次氯酸钠,属于强碱;洁厕液的成分里一般会有盐酸,属于强酸。次氯酸钠里存在氯元素,在与强酸接触时,发生了化学反应,置换出氯,就会生成氯气。所以家里孩子还小的,有的家长会教他们不要随便拿洗洁精消毒液倒着玩,很容易就吸入氯气。荣哥,乘务必须都戴口罩,乘客也要检查,氯气中毒不是小事。”氯气主要通过呼吸道侵入人体,中毒者会造成呼吸困难,剧烈地咳嗽,症状严重时,能引发肺水肿,使呼吸循环作用困难而致死亡。吸入过量氯气之后,中毒者会在短时间内迅速窒息,抢救的时间也会非常有限,对于医务人员来说压力很大。不仅如此,氯气还会灼伤皮肤和眼睛,所以在涉及氯气的化工产品生产中,对于安全防具的要求是很高的。在这场爆炸中,真正被炸死的人可能不多,但是接下来,因为吸入过量氯气而死亡的人数会不断增加。中毒死亡过程非常痛苦,周池忍不住暗骂,这样缺德阴损的手段简直畜生不如。“再看看还有没有爆炸源,开窗通风散气,把接触过这个车厢的乘客全都要检查一次。”伍凤荣急躁地说:“新涛,去和公安部联系一下,就说车内出现大量伤亡情况,需要急救人员和药品,把情况说明白,别扯什么大雪封山,就是直升机也得给我飞过来!”说完,赵新涛已经跑了出去。伍凤荣跟着周池检查现场,爆炸源是两个塑料桶,碎片飞溅在四周,很难确认它一开始是在什么地方。爆炸引起的车体晃动直接把行李架上的箱子包袋全部震落下来,导致了部分受害者因为砸伤丧命。还有的人虽然离爆炸源远一些,但是在逃跑过程中被砸中,没能逃出死亡的魔爪。饶是伍凤荣带车数十年,见到这样灾难性的场面也忍不住脸色发白,越看越心寒。他颤抖着手把一个老人从地上扶起来,她的右腿被巨大的行李箱砸中,骨折了,没办法站起来,伍凤荣蹲下身让她趴在自己背上,把她背到隔壁餐车里。老人好不容易坐稳,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伍凤荣站在她面前,喉头哽咽数次,想说个对不起,被她摇摇头阻止了。清理现场、转移乘客、处置伤患……忙到凌晨四点多钟才暂时告一段落。6号车厢变成一只空荡荡的铁皮罐头,狼藉遍地,血污重重,周延聆和伍凤荣两人挑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椅子坐下。伍凤荣累得嘴皮青紫,眼下的乌青又深又重,周延聆递给他一杯热水,他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眼眶才泛上来微微红晕,像是把所有血气都积累到了眼下。“千万别告诉我是石小冉做的,”伍凤荣冷冷地说:“上不得台面的丫头片子,没那么大能耐。”周延聆轻轻地叹气。窗户都开着,风声呼啸,这声叹气几不可闻。“我也不觉得是她做的,她没有动机。”周延聆说。石小冉要的是和何佑安亡命天涯,她觉得这是个美梦,何佑安是她人生里最后能抓住的东西。她现在已经有了何佑安,就应该满足了,不应该再制造这么大的动静。她没有理由杀这么多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当初她杀了萧全只是为了保护何佑安,她不是一个反社会型人格,不会为了杀人而杀人。但是,如果不是石小冉,还会是谁呢?伍凤荣点了根烟:“刘钦被抓了,不会是他。又不是石小冉,她那个舅舅呢?黄野呢?”“黄野有动机吗?”周延聆说:“他充其量就是溺爱外甥女,出谋划策把何佑安从咱们手里拐骗回去,再下作一点,是他怂恿这两个小孩潜逃,也就是底线了吧?他还想要什么呀?”是啊,他还想要什么?伍凤荣也想不明白。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石小冉带走了何佑安,何达的目的也暴露了,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难道又是哪里错了?或者他们又漏了什么东西?伍凤荣抹了把脸,只觉得疲惫、伤心。伤心过后就是迷茫、空落,这么多条命在他的车上轰地炸没了,这是他的责任。上了他的车,他就要负责任,是他没有对他的乘客负起足够的责任。这些人命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眼前无光,漫漫长夜也没有尽头。很长时间伍凤荣说不上来一句话,他就这么歪靠在沙发椅上抽烟,一根一根地抽。到最后周延聆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把他的烟拿走。他霍地站起来挥开周延聆,怒骂:“管什么闲事!”周延聆阴沉着脸,直接把他扛起来走,他叫破了嗓子骂:“周延聆,你他妈放我下来!老子的事情用不着你管,周延聆——”拳打脚踢都没有用,退役武警到底有两把刷子,稳稳当当把人抗回列车长席,摔在床上,差点没有解了皮带把他绑起来。伍凤荣还要踹他,被周延聆轻巧躲了过去,把他压在被子里,伍凤荣张嘴就咬在他的胳膊上,皮都咬破了,周延聆眉头也不皱一下,气急了抄起来翻个面,两只手剪在背后,伍凤荣像只露了肚皮的王八,四脚朝天地在空中乱蹬。“你看看我管不管得了你……还动!闹了一晚上了,就不能安生点……”“放你妈的屁!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你是谁啊?”周延聆怒极反笑:“就是不让你抽烟,急成这样。我是谁?行啊,翻脸是吧?我告诉你,就是下了这个车咱们俩分道扬镳了,你现在也甭想再多抽一根!”伍凤荣发了疯,怒吼:“这是我的车!我是列车长——”完全丧失理智,什么话都不顾忌了。周延聆听得手一松,把他放开,伍凤荣还在拼命挣扎,他喉头哽咽,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从“分道扬镳”那一句就已经收敛不住。他爬起来往床脚缩,周延聆一动不动,用怜爱的目光看他,看得伍凤荣只想羞愤而亡。“你是列车长,你能耐大,一会儿你把命也赔进去了,你觉得我能无动于衷是吧?”周延聆轻声说:“荣荣,你这个人太残忍了,你对所有人都好,就是对我残忍。”“我对你还残忍?”伍凤荣噙着眼泪笑出来:“我不能只有你啊,延聆。”周延聆很苦涩:“但是我只有你。我什么都没有,我上车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通缉犯,差点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人生。我只有你这个希望,没有你就是万劫不复,因为你我才重新拥有名誉和尊严。现在你又叫我撒手了,那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给我。”伍凤荣竟然一句话说不出来。他闭上眼睛,眼泪流了出来。29. 他想要的是何佑安的命!“人数清点出来了,确认遇害的8名,还有3名在抢救,重伤的7,轻伤的21。再加上陈红平,咱们已经遇害9名乘客了。剩下3名正在抢救的几率也不乐观,只有小池和周延聆真正能帮上忙,伤患又太多了,所以遇害数字肯定还会增加。”赵新涛端着工作日记本,恨不得把头埋进去,越往后声音越小:“乘客的情绪也不太好,我已经让同事们尽量安抚,但是有个别乘客比较激动,怎么说都听不进去。最好尽快有个说辞交代下去,否则还可能出现极端的行为……”伍凤荣点头:“我知道。去和乘客说,今天早餐和午餐免费,每人一份。让厨房把多余的糖、饼干、冰淇淋、水果发给小孩们。至于具体的说法我还在考虑。”“肯定是蓄意犯罪,但不能这么说呀。”“先说成意外吧,暖风机用电不当、烟头意外接触电源……找个合理的,免得人心惶惶。记得和乘务统一口径,不要说漏了。公安部那边联系了吗?”“联系上了,把具体数字、细节都汇报了。公安部还是很重视的,立刻就明白严重性了,已经调了特警。外援会直接从白河过来,快的话两、三个小时应该能到。那时候我们也该下山了。”“好。我还是那句话,救活一个算一个。”赵新涛犹犹豫豫地问:“不会再爆炸了吧?我是真的怕了,一辈子都要有阴影。”“没完没了”这个词出现在伍凤荣的脑袋里,引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像警铃作响。伍凤荣撑着脑袋,沉吟:“我也说不好,警惕性再高防不住这些要害人的畜生。对了,氯气到底是怎么来的找到没有?”“储藏室一共少了两桶清洁液、两桶洗涤剂。车上使用清洁液和洗涤剂的量比较大,会备一些库存,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被钻了空子。”“把剩下的看好了,别再丢了。清洁工都要询问,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都讲清楚,有没有可疑的,别再给我搞一个刘钦出来。”“已经安排乘警挨个地问。老实说我觉得不会是自己人。”伍凤荣抬起头:“你有想法?”赵新涛坐下来,压低声音:“荣荣,这不是战争年代,炸火车是没有好处的,又费力难度又大,我们都清楚。你看,他费尽心机兑了一大桶氯气出来,真正被炸死的的没几个,要不是被行李砸死的,要不是中毒窒息的,还有一个是踩踏过程中被踩死的。咱们这趟车本来人就不多,他要是想报复社会、大开杀戒,没有必要挑咱们这趟车,找个去旅游城市的车次,一炸炸一锅,不是更好?” 第33章 “你要什么?”“我要姓何的小朋友。”“你被何达栽赃陷害,还要护着他儿子?”周延聆点了点烟灰:“嗨,我护着他儿子干什么?萧全的命还系在我身上呢,我总得找个人把这口锅给背了啊。”没听到男人接话,周延聆明白他心存疑虑,慢悠悠地说道:“跟您打个商量吧,我把东西给你,你去告赢何达,你把他儿子留给我,我让这小朋友顶了杀人犯的位置,到时候何达这头没了钱没了公司,那头没了儿子,咱们俩都能称心如意。行不?”黄野低哼:“你倒是想得好。”周延聆说:“老哥,我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我不跟你说暗话,咱们俩现在才应该是一条线上的,应该互相帮助,不然由着何达作威作福下场只会更惨。今天在车上遇到就算有缘分,我叫你一声哥,你要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改天我请你喝酒。”黄野没有马上说话。周延聆不催促他,耐心地把手里的烟抽完。他烟瘾不大,这两年又刻意控制,所以抽得更少了,只有需要精神集中思考的时候才会往嘴里塞一根。黄野突然咳嗽起来,周延聆微微转头能见到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有点辛苦,他闻到幽幽的中药味。“我要先看看资料。”黄野说:“你别忽悠我,我知道,你们这些卖保险的最会忽悠。”周延聆大大方方把硬盘递给他:“行,就当是见面礼了。”黄野颠了颠那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塑料盒,从喉咙里发出不知名的嘟囔。周延聆以为他在嘲讽,却听他问:“何达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帮他做了那个意外鉴定的结果?”周延聆说:“他没给我钱,我们会参考警方的鉴定,有时候鉴定结果出现偏差也是正常的。”“他没给你好处?你们这些大公司的人,勾结在一起,要我们的命,然后把钱瓜分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你被何达害了,又来跟我说互相帮忙,哼,不就是见风使舵么?”“老哥,保险公司也是要赚钱的,能不赔钱当然不想赔钱。如果鉴定出来安全绳断裂系人为因素,那我更高兴啊,还不用赔钱了。我和建筑公司没必要勾结。”“你什么意思?那难道是我想讹钱吗?”周延聆把烟扔在脚下踩灭了。他知道这话没法说下去了。黄野已经认定,建筑公司和保险公司勾结在一起,他觉得何达收买了保险公司,连警察和法官也被贿赂了,官司才会打不赢。这个想法听上去仿佛非常符合情理,其实漏洞很多。首先,为工人买工伤意外保险是建筑公司必须履行的法律责任,不是保险公司求着他买的,保险公司和建筑公司没有利益冲突;其二,警方已经立案侦查并通告案情,说明警方已经履行了职责,而法院驳回上诉的理由是证据不足,这个驳回理由是充分的,不存在包庇偏袒。要知道,包庇也是有成本和风险的。这个案子当然可能有错漏,如果通达建筑公司毁灭证据、制造虚假现场、贿赂证人,就会干扰警方和法官的判断,就有可能造成冤假错案。但是这和通达公司勾结保险公司、贿赂执法司法机构完全是两码事。黄野固执地认为,只要结果不是他想要的,裁决者都是坏人。简单的阴谋论可以一棒子把人打死,因为阴谋家不需要是真相,只需要一个假想的敌人来承受无处安放的愤怒。法官给不了他想要的公正,他就自己给自己一个“公正”。“别激动,老哥你听我一句。”周延聆说:“咱们判断事情还是要用证据说话,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一样生气。但是做事不能全靠一根筋。你把人杀了就能让法院重新审理这个案子吗?不能,以后还是有更多人葬送在姓何的手里。”黄野粗声粗气地说:“你去查查他那个公司近五年死了多少人,你就知道了!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让人从楼上摔下来,造成意外事故,然后骗家属私了。一家只给两千块钱打发,保险公司赔给他的钱有多少?肯定不止两千吧?我看再加个零头都不止!”“他付款的时候有没有让你们在文件上签字?有没有收据?”“就把家属叫过去签了一个文件,签完拿了现钱就走。回头要找他,他就说没有这回事。”周延聆明白了,何达就没有准备让这些人能有反咬的机会。连钱都是给的现金,不用银行交易,连转账记录都查不到,算是做到万无一失了。这样一来,黄野要取证的确很难。“根据你们知道的,大概还有多少人是所谓‘意外身亡’?”“至少还有六个。”“都是这五年里发生的事情?”“以前肯定也还有。反正人家只会认为,这是风水不好。”周延聆记起来,黄野曾经和他说,桐州这个地方邪门,老是死人,不光是工地和工厂,坐办公室的也有自杀的。桐州因为历史文化原因,有人从楼上掉下来摔死被说成了冤鬼要债,再加上前几年经济不好,外企生存压力过大,的确有不少人是真的自杀。于是,人们就更愿意相信这些工人死亡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甚至会有很多人认为,大型建筑工程死一两个人来“消灾”都是值得的。很多建筑工人来自极其穷困偏远的地方,家属拿了赔偿款也满意了,不敢多话,如果何达再稍微威胁施压,更不会有人反抗。从来没有什么冤魂恶鬼,只有活着的人相互毒害,人间因此沦落为地狱。黄野阴恻恻地说:“他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他儿子还要继续害我们家小冉。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也不会有他儿子,更不会有我们家小冉今天这种局面。我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名声,我只要一命抵一命!”周延聆心道不好,翻身就去抓他的肩膀,被黄野灵活地躲过去。他抬了抬手,从袖口滑出一个拇指大的黑色塑料小盒,上头有一枚红色按钮。周延聆只听到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脚下的钢板震动了,遥远的轰隆声像是从车尾传过来的。火车车厢有一瞬间从铁轨上跳了起来,猛地甩了个尾,周延聆没站稳身体撞在墙上,他及时扶住窗框,正巧看到后面车厢的窗户玻璃在空中炸成碎片。是爆炸!氯气熟悉的、淡淡的臭味又回到了周延聆的鼻间,他忍着呕吐欲冷冷地看着黄野。黄野举着爆炸控制器狞笑,他土黑色的皮肤越发的阴沉。“你别动,不然我就再炸一节。万一要是炸错了,把姓何的炸死了,可怪不得我。”周延聆咬牙忍耐:“东西你拿到手了,姓何的在哪?”黄野说:“不急,你去让司机停车,我和小冉要下去,下去了我就告诉你姓何的在哪。”下去了他恐怕得把整列火车挨个炸完,到时候死的死伤的伤,他正好装作逃难,再没有人能找到他和石小冉。周延聆心想,石小冉在这个过程中到底承担着什么样的角色?“小冉要是知道她亲爱的舅舅要把她男朋友杀了,会怎么做?”周延聆问。黄野毫不在意:“她现在想不明白,以后也会想明白的,我是为她好。”放你娘的屁!周延聆说:“不,她会拼了全力保护姓何的。当初她为了姓何的杀了萧全,难保不会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再说,杀了何佑安,你觉得何达能放过你和石小冉吗?他本事也不小,你能保全石小冉不被警察抓到,你能保她不遭其他人暗害?冤冤相报何时了?”黄野还是保持着简单的观点:“你果然是和警察勾结了。”说完他转身就跑,周延聆紧跟着追上去。外头车厢已经乱成了一团,第二次爆炸导致所有人都恐慌了,浓烟、碎片、血腥味四处可寻,有人大声地叫骂,有人拖着流血的肩膀从周延聆身边跑过去,有人坐在墙根边发呆。周延聆擒住黄野的后劲,被黄野后腿一扫松了手,他避到黄野身前,右手挥拳封住黄野的左侧,被黄野捉住了手腕。周延聆眼见他袖口的控制器,反手成刀敲在他的手腕上,那控制器从袖口掉出来。周延聆俯身就去抓,黄野见状不好,抬腿就往他脑袋上踹!周延聆后空翻及时躲开,他多少年没有做这个动作了,觉得腰有点跟不上,腰椎喀拉喀拉地响,就这样他还不忘伸腿把控制器往自己身下勾。正要勾到,火车前方转弯,车厢狠狠晃动了一下,小塑料盒滑到了座椅底下。黄野趴低身体去捡,周延聆提拳赶上,黄野侧身打了个滚堪堪躲开。没有人在他们俩身上投射太多的注意力,爆炸的火光从窗外透过。这火光与第一次爆炸时有点不同,汹涌的黑烟要把天都烧出个窟窿来似的,浓艳的火舌甚至从窗户里冲出来,张牙舞爪地扭动。周延聆来不及想,已经把控制器勾到了脚下,他踹开抱着他腿的黄野,把控制器抓进手里,黄野低喘着笑了笑,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周延聆的心一沉,知道可能是锅炉房炸了,否则火势不会这么恐怖。这人竟然把氯气放在锅炉房旁边,火车没有失控已经算幸运的了!周延聆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不妨身后被黄野踹了一脚,跌进隔壁机房内。身后的车厢门即刻关闭上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罩了下来,周延聆拍门叫喊,外头的黄野没有搭理他,完全安静下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赵新涛刚刚把机房的值班乘务先打发走了,这时候里头一个人都没有,车尾还发生了爆炸,乘务现在应当是处理爆炸现场去了,不会有人过来开门。周延聆掏出手机给伍凤荣打电话:“荣荣,我在机房,你找个人过来给我开门。”他镇定心神,想着伍凤荣怎么样也会腾个人手出来给他开门,自己只要耐心等待就好。这时,鼻子被一股焦灼气味包围。周延聆呛了一口,缩了缩脚,浓烟从脚底窜了上来。他惊恐地捂住口鼻,忍着杀人的冲动狠狠地踹了踹坚硬的不锈钢门。——***的黄野,他还不想窒息而死!31. 可那个人终究无法陪他走到终点周延聆没把门踹开,他愤而把爆炸控制器摔在地上,踩得稀烂。 第35章 周延聆瞠目,想都没想就要挣脱他往回走。黄野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将他拉下来:“别走,要死一起死!我这儿的气虽然不够炸车厢,但是把这盖子顶炸开是够的了。”他敲了敲通气的盖子。周延聆立刻明白了,爆炸过后,氯气通过通风口进入车厢,要毒死几个未尝不可。他可不想和黄野一起死。周延聆见他去摸索气罐,目光急切地搜寻,终于把目光定格在缓冲器的卷线上。他一把拉过来绕过黄野的脖子,紧紧勒住!黄野拳打脚踢起来,周延聆将他压在身下拆他腰间的气罐。气罐用简易的绳结绑着不难拆,他先拆下来一只,顺手就往火车外侧丢了出去,爆炸的声响被火车的轰隆盖了过去,只能远远看到一团灰绿色的气雾在空中团起,又渐渐消散下去。——还剩下一个。周延聆的手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缺氧造成他脑袋不太清醒,手指也不利索。黄野突然一个翻身挣脱了他,爬起来又要逃。周延聆扯着他的裤脚,被他拖行了两米,黄野的脚踹在他的脸上,他能听到鼻梁断掉的声音。很疼,雪花已经密得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仍然没有放开黄野的脚。又见到黄野去碰腰间,他情急之下一口咬在黄野的脚跟上,黄野痛叫一声,反射性地就往他脑袋上踹,被他躲过踹空,两人一起跌到了风挡箱上面。“舅舅——舅舅——”周延聆一个激灵,垂眼正见到石小冉被伍凤荣按着头探出窗外,焦急地朝两人高喊。他心里已经把伍凤荣亲了一百次。有了石小冉在手里,他不愁摆不平黄野。其实黄野也已经精疲力竭,剩下一口气蛮横地支撑。周延聆刚刚那一口咬出了血,直接将黄野一块皮扯了下来,他糊得满嘴血肉,乍看十分恐怖,他知道不能让黄野在这里引爆,否则,一旦把风挡箱炸破,后面的车厢都要脱轨甩出去,到时候车厢里的乘客活下来一个都是困难!“老哥,”周延聆气喘吁吁地说:“孩子在这儿……别……别在孩子面前做损阴德的事……”黄野仿佛有点犹豫,他的目光痛苦地投向石小冉。石小冉还在叫唤:“舅舅,你下来!”只听周延聆接话:“跟我去见警察……咱们……咱们做大人的……一人做事一人担……小冉还小,法官会轻判的……”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黄野的腰间悄悄去解另外一只气罐。黄野似乎还在犹豫,周延聆顺利解下了气罐,他握着罐子的手有点发抖。就在这时变化突生!黄野突发蛮劲,一头往周延聆的胸口撞去,周延聆手一偏,眼睁睁看着罐子掉在隔壁车厢的车顶,轰地炸了开来。火车剧烈地晃动了。这条炸了鳞对钢铁长龙狂躁地震颤,发出浑厚的怒吼。周延聆却听不见了,他的四肢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从胸腔深处叹出一口热气。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炸开的裂口喷出一道水汽,身体被火车的晃动直接甩了出去。抛到了空中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伸手抓了一把,终究没抓住任何东西,其实甚至手指没能动一动。伍凤荣侧脸在他眼前掠过,他恍惚地露出一个笑容,想对心爱的人说句话。伍凤荣是听不到的,只能捉住一个口型。周延聆说:“看天上。”他仰起头,彩虹出现在裂口的水柱上,它像一个缥缈的吻,啜饮须臾的浪漫和梦幻。周延聆拽着黄野的身体从迷离中穿过,山谷张开深深的、不可见底的大口将他们吞了下去。有人曾经对伍凤荣说,斯人若彩虹。可那个人终究无法陪他走到终点。32. 只要人活着,就会不断向爱的人靠近伍凤荣发出一声沉重的哀嚎,他双眼通红,突然揪着石小冉的头发一巴掌甩了过去。石小冉被打在地上,嘴角打破了,却吓得不敢哭,捂着脸往墙角爬。赵新涛连忙把人扯开,将伍凤荣按在怀里:“荣荣你冷静,冷静,你要打打我。”伍凤荣悲愤交加,双眼失神,世界像万花筒中的镜像打着转,到处点缀着雪光,太亮了,亮得他害怕。他膝盖发软跌倒在一个怀抱里,耳边赵新涛混乱的语言听上去不像真实的,他想开口回应,两瓣嘴皮一哆嗦,热泪从眼眶里滚落,烫得脸皮生疼。有轰隆的响动由远及近从头顶罩下。周池欢欣喜悦地一边跑一边喊:“外援来了。直升机!荣哥,直升机到了!”窗外,两架直升机已经飞到了正上空。火车因为刚刚的爆炸触及了车顶装置的电路设备,司机果断采取紧急制动措施,车速不断减慢,最终停了下来。伍凤荣脸上还挂着眼泪,示意乘警把石小冉压过来。他们打开车门,顶着骤雪迎接从飞机上下来的特警。伍凤荣简要交代原委后,由四名特警看护石小冉和何又安,等待后方驾车赶来的其他外援。另一架直升飞机往回搜寻黄野与周延聆。阴云压了太阳一头,气势汹汹地朝着北方奔过去,仿佛数十条雪国列车横冲直撞,要拼个你死我活。三光不照覆盆之内,只听到狂风暴雪、飞沙走石,一声比一声紧迫,山崖上的树桠挂起一串串银白的雪絮,招子似的,哗啦啦地吟唱,调子又疯癫又凄苦,凄苦到了极点又有种荒唐的凶恶,大概是失心失志的人才能唱出这种歌。远处有狗叫起来。两点红光从雪地深处靠近,是载着警犬的车到了,火车迅速被特警包围。伍凤荣站在原地,只觉得额心冷冷的,直升机的螺旋桨在他头顶卷起一片残云远去。**他们终于在当天晚上九点半到达了白河站,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八个小时。从白河发起一辆空车来接人,三百多号人最终只剩下一百九十号顺利到达。伍凤荣完成交接、安排返程后,天色已经沉如鸦羽。他累得不想动,但还要到公安局去配合调查问话。赵新涛给他拿了两个肉包子,他坐在火车站门口一边等车一边发呆,包子咬下去还没来得及嚼,突然鼻头一酸,差点没忍住红了眼睛。赵新涛走到旁边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脚步逐渐轻快,说:“好消息,两个都救回来了。没摔下去,落在了坡上。雪厚着呢,护住了脊椎,没性命问题,但是冻伤得比较厉害,多处骨折。现在情况初步稳定,医院那边说心跳已经回来了。”那口包子卡在伍凤荣的喉咙里,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直升机在火车停靠不到五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周延聆和黄野,打包一起直接飞去了医院抢救。一个是炸火车的恐怖分子,一个是公安部的b级通缉犯,被找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在雪坑中陷入深度昏迷。也幸好直升飞机速度快,否则,能不能救回来就很难说了。接下来等待伍凤荣和周延聆的都将是漫长繁重的询问,周延聆恐怕还要在特殊看护病房呆很长时间,除了警察,闲人不能随意探视,意味着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但只要人活着,就会不断向爱的人靠近。只要耐心地等,总会见到心爱的人。—完—番外 · 回到开始的地方春,桐州北车站。“欢迎你来指导我们工作,凤荣。”“您客气了,我现在是新人,还请您多指教。很高兴加入咱们这个大家庭。”这是伍凤荣到桐州北高铁车站担任计划调度部副部长的第一天。调岗文件上个星期正式下发,也是他三番两次去局里谈话的结果。这个冬天,北城三市经历了一场浩荡。在白河火车爆炸案中总计遇难人数为三十七人,受伤一百一十四人,牵涉财产损失上千万。抓获犯罪嫌疑人1名,目前已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案件引起的涟漪终究还是范围太大,不仅震动了省里,更是受到了全国关注。“英雄列车长”伍凤荣引咎辞职的新闻早在两个月前占满了报纸版面,如今才开始慢慢从公众视线中淡去。偶尔仍然有电话打到伍凤荣的手机上,想对他做专访,问问他火车爆炸的事情。多少年没有出过火车爆炸这么大的新闻,伍凤荣知道他们想挖什么,要是早几年说不定他还有点心思陪记者玩,但现在他不想玩了,也没有义务满足窥探欲。调岗第一天下午他就借**接工作没有办妥请了个假,从单位出来直奔飞机场。到达南城是傍晚六点半,刚降落打开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一条短信,都是赵新涛的。——荣荣,石小冉的庭审日期决定了,在下个月初三,检察院请你出席作证。伍凤荣招了个计程车,用方言告诉司机:“去工业大道中,南城报社编辑部。”司机调侃他口音不纯,伍凤荣一笑而过。南方的一切都已经很陌生了,就连家乡的语言也开始逐渐从他身上剥离。他打开车窗,让带着湿气的风吹到脸上,南方的太阳似乎比北方的颜色淡一些,天蓝得心旷神怡,所以什么东西衬着颜色都淡。他一边回短信一边听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