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间恶犬》 第1章 《死间恶犬》作者:斑衣白骨  内容介绍:  暴雨天的夜晚,十二岁的江瀛亲眼看到父亲死在自己面前,他永远忘不了父亲自杀时朝自己投来的仇恨的目光。他很清楚父亲因自己而死,因为他害死了父亲的情人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背负着血腥的罪孽而活,直到十五年后,冰封多年的海面下波涛翻涌,他被推拽进重重阴谋与血案,但是障目的迷雾却逐渐被光芒驱散……  本文又名《撒娇总裁最好命》,认真讲故事也认真谈恋爱。  一句话总结:这是一篇介于正经和不正经之间的都市背景下的幻想冒险小说;这是一篇介于严肃和不严肃之间的软科幻硬悬疑超惊悚的单元剧风格小说。第一卷 :孽镜台 第1章 楔子  医院楼道,身穿警服的警察对女人说:“按照规定,询问未成年需要监护人在场,你是他的妈妈,麻烦你跟我一起进去。”  女人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即使只露出下半张脸也可看出她姣好的面容,她美丽的脸上一片冷漠,说出的话也冷酷之极:“你想怎么询问他都可以,我不管也不问。”  警察:“可是你是他的妈——”  女人眉心一蹙,口吻更冷了:“我不需要你提醒我,我还有这么糟糕的身份。”  警察无奈,只能往病房走去。  “海警官。”女人忽然叫住他,向他转过头,脸上那副漆黑的墨镜像是吸魂的深渊,冷笑着说,“他是怪物,你最好把他杀死,否则你会后悔。”  身为一个母亲,她竟然唆使他人杀死自己的儿子。警察蓦然觉得真正有问题的或许不是病房里那位未成年,而是这位母亲。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活物。警察和少年在桌子两端相对而坐,少年率先开口,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  警察笑道:“为什么?”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却很阴沉,他惨白的脸和门外美丽的母亲有七分神似,但他和母亲更神似的是他们身上的气质,他们死寂又沉郁,像是被灵堂烛光照耀着的一具躺在棺木中被鲜花拥簇的苍白的尸体。  少年说:“我爸爸死了,你怀疑是我杀了他。”  警察正在本上速记他和少年的对话,闻言停了下笔,问:“是你干的吗?”  少年不答,埋着头冷冷地问:“我妈对你说了什么?让你杀了我是吗?”  警察无言沉默,习惯性地把钢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转了两圈,最后钢笔像是一支竹蜻蜓似的腾空飞了一周,稳稳落在手中,道:“你对我说实话,你爸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少年低低哼笑一声:“我没有杀他,他是自杀。”  警察道:“那冷菁华母女是怎么回事?你爸出事之前给我打过电话,他说是你杀死了冷菁华母女。”  少年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双手,神色惘然:“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忽然,他抬起头,看着警察笑道,“没错,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你带枪了吗?打死我吧。”  警察没有带枪,询问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不足以让他带枪。  少年又道:“所有人都恨我,顾明衍恨我,冷菁华恨我,江紫烟也恨我,他们都希望我死。那我就去死好了,快动手吧。”  警察沉默片刻,在心里叹了声气,合上记录本,准备结束这场问话。  少年忽然抢走了他手中的钢笔,把钢笔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转了两圈,最后钢笔像是一支竹蜻蜓似的腾空飞了一周,稳稳落在手中。  警察愣住了,少年转笔的动作是他的习惯,此时少年完美复刻了他刚才转笔的动作,连接住落下的钢笔时翘起的小指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对上少年的目光,猛然发现少年像是变了一个人,少年脸上弥漫的冷气和死气全然不见了,眼神骤变,  少年微微向下弯折的唇角和若有似无皱起的双眉都像极了自己,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似乎他的灵魂被少年抢走了,少年的皮囊里灌入了他的灵魂,变成了另一个人。  少年笑道:“怎么不动手?你们不是都恨我,都希望我死吗?”他扔下钢笔,拿起果盘中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你不是想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他拿着刀往后退,身后是窗口,窗户大敞着,正往里灌着深秋的冷风。  警察大惊:“你想干什么?把刀放下!”  少年撑着窗台坐在窗口当中,像是被镶在相框中间的人像,他把刀抵在自己颈侧,笑道:“他的脖子被割断了,就像这样——”  刀刃切入他的皮肤,渗出鲜红的血  警察向他跑过去:“把刀放下!”  少年脸上神色像是瞬间被风吹散了,眼睛里变得空洞之极,他看着警察,唇角挑出一丝凄冷的笑意,闭上眼睛向后倾倒身体,像只翻飞的燕子一样消失在窗口。  “江瀛!”第2章 你们江总叫什么名字?  十五年后——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头戴针线帽,穿一身黑,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进来,高声笑道:“叶博士,法西娅小姐,午好啊。”  叶初阳从电脑显示屏后露出脸,眯着眼看着来人:“谁?”  男人道:“戴眼镜啊叶博士,是我。”  叶初阳在凌乱的桌面上摸到眼镜戴好,又看向来人:“哦,蒋总,请坐。”  这是一间位于两座居民区中间的商住楼顶楼,商住楼老旧,楼层不高,只有九层,从一楼到九楼满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只有顶上这一间被租赁下来当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七八十平米,一扇落地窗外接着一片宽阔的阳台,阳台上养着几盆花几盆绿植,还有几盆小葱和香菜。因为是顶楼,空气比别处更为潮热,所以办公室里的冷气开的很足,这间办公室唯一的优点就是光照充足,隔着阳台的是一扇明净的落地窗,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像光洞。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工位,没有待客区,大部分空间摆满了造型稀奇古怪大小不一的金属制品,拥堵凌乱得让人难以落脚。  蒋成功把叶初阳办公桌对面一张堆满杂物的椅子收拾出来坐下了,道:“叶博士,法西娅呢?”  叶初阳双手飞快翘着键盘,没吭声,腾出一脚跺了下地板。  蒋成功会意:“哦,下去买饭了啊。”  叶初阳点头。  蒋成功:“法西娅什么时候回来?”  叶初阳又跺了下地板。  蒋成功:“哦哦,很快就回来了。”  叶初阳点头。  蒋成功:“那叶博士,上次我留给您的样本您研究的怎么样?”  叶初阳这次没跺脚,叹了口气。  蒋成功:“哦哦哦,又失败了。”  叶初阳面无表情盯着电脑。  蒋成功:“叶博士,您上上次说我的脑电图像搅碎的豆腐脑,上次我的脑电图像啥?”  叶初阳一本正经道:“沙琪玛。”  蒋成功:“沙琪玛?”  叶初阳点头:“被人嚼烂了又吐出来的沙琪玛。”  蒋成功:“这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糊成一团,看不出形状。”  蒋成功摸着下巴:“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叶初阳扶着眼镜眯着眼往他脸上看了看,道:“你的脑子像沙琪玛,不是脑袋像沙琪玛,死不了。”  蒋成功按住胸口:“呼,吓死我了。”  蒋成功很在意自己碎成沙琪玛的脑子,就和叶初阳多谈了几句,但叶初阳每每睁着一双内藏智慧却外显迟钝的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蒋成功,缓慢且慎重地说出几个单音节词。蒋成功觉得他在敷衍自己,但是叶初阳的眼神又很认真很诚恳,于是乎他觉得叶初阳在认真的敷衍自己。  蒋成功笑道:“叶博士,你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  叶初阳认认真真地端坐着,把脸上的眼镜扶了扶,然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起来端方严肃的像是坐在主席台上即将侃侃而谈长篇大论的发言人,事实上他只不苟言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蒋老板,你可不可以不要抖腿?桌上的水杯快要洒了。”  蒋老板闻言,连忙把踩了缝纫机般的双腿码平,给自己挽尊:“我我我我那个膝跳反射,膝跳反射。”  叶初阳淡淡瞅他一眼,淡淡移开目光,淡淡看着电脑,淡淡道:“膝跳反射作用在膝以下韧带,不作用脚底板,你抖腿是用的是脚底板。”  蒋成功干笑两声:“我搞错了,我这是抽筋了,抽筋了哈哈。”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蒋成功的右腿又开始抖。  叶初阳朝他腿上看了看,微微拧住眉,认真道:“好像很严重,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可能是帕金森。”  蒋成功:……  他和叶初阳认识好几个月了,聊过不少次天,每次和叶初阳聊天都会伤到自己。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穿着一身洛丽塔风格洋装的女孩走进来,手提着几只饭盒,她留着乌黑的披肩直发,额前打着整齐厚重的刘海,脸上化着精致的彩妆。  蒋成功如蒙大赦,干净朝她迎过去,笑道:“法西娅小姐,几天不见你又漂亮了。”  法西娅撩起裙摆,微微向下蹲了蹲身,笑容甜美可人:“谢谢。”  蒋成功握住她的手,笑道:“你今天是可爱的波斯猫。”  法西娅指了指叶初阳:“我表哥呢?”  蒋成功朝叶初阳看过去,道:“叶博士今天是鼹鼠。”  他不是在信口胡说,而是他当真在法西娅身后看到一只硕大的雪白漂亮的波斯猫,叶初阳头顶则趴着一只滚圆的鼹鼠。他能在每个人身上看到与之对照的动物,人群对他来说不是人,更像是一只只动物。  蒋成功唏嘘道:“我来的路上看到一条躺在地上的死鱼,哎呦,腥臭腥臭的,鱼泡都碎了。我往前走了几步拐过路口,大马路上躺着一个出了车祸的快递员,脑浆子都摔出来了。”  法西娅把买来的冷饮和午饭放下,道:“我刚才也听说了,青阳路发生车祸,死了一个人。”  叶初阳专心看电脑,没留意他们聊什么,忙完了拖着屁股底下的椅子往后一退,问:“死了条鱼?”  法西娅伸出纤纤细指指着他:“造口业,你要下拔舌地狱。”  叶初阳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往身上套,道:“时间不早了,干正事吧。”  办公室有个隔间,里面摆着几张类似于睡眠舱可容人躺下的空间,每个睡眠舱都链接精密的线路,终端是一台摆在墙角的电脑,法西娅坐在电脑后,笑道:“蒋总,您准备好了可以随时躺下哦。”  蒋成功熟门熟路地爬到一个睡眠舱里,玻璃罩降下,睡眠舱封闭了。  叶初阳透过透明的玻璃罩看着蒋成功,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左右太阳穴也贴上了感应磁,于是按下了启动按钮,回头给法西娅递了个眼神。  法西娅点点头,启动了程序。  叶初阳走过去,站在法西娅身后看着屏幕里不停划过的波形图,道:“如果这次还是不成功,就换个采样。”  法西娅道:“换成谁?谁会像蒋总一样给咱们当志愿者?”  叶初阳说话的语气总是淡淡的,毫无起伏,但有股使人信服不可忽视的力量,道:“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套程序已经成熟了,现在却一直运行不成功,我刚才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硬件上没问题,那问题可能出在采样上。”  法西娅手指绕着发尾,问:“你不是联系上精神病院的齐院长了吗?齐院长同不同意你给他院里的精神病人采样?” 第3章 叶初阳走上天台,楼顶周边没有护栏,站在几十层高的大楼顶部给人一种悬空感。天台空荡荡的,只有正西方的楼顶边缘站着一个男人,想必他就是活在神秘传闻中的江瀛。  江瀛背对着他们,穿着一套深蓝色西装,身材修长挺拔,肩背横平竖直,光一个背影往那一矗就很有气场。  江瀛一动不动的在天台边站了好一会儿,叶初阳觉得眼前这画面有些反常,就问边小澄:“他在……买楼盘?”  边小澄瞪眼:“啊?”  叶初阳眨眼:“不是吗?”  叶初阳的思维时常脱线,并且非常人所不能理解,他见江瀛站在楼顶一动不动,不是在酝酿跳楼轻生的勇气就是在观览自己名下的高楼大厦,电视里小说里不是常有总裁随手一指就把几栋高楼收入囊中的桥段么。江瀛地位这么高,当然不会是在酝酿跳楼的决心,那就只剩下后者了。  边小澄擦汗,干笑:“叶博士您真会开玩笑。”  叶初阳指了指某总裁的背影:“那他在干嘛?看风景?”  边小澄道:“您接着往下看。”  天台上的画面顿时更诡异了,江瀛一个人站在天台边,站在往前一步就坠楼的位置,叶初阳和边小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等着他跳楼。画面静止了十几分钟后,江瀛终于有所动作,他缓缓抬起双臂,两条胳膊以海浪波动的姿势来回甩动,一把劲痩的腰身也随之摇摆,把身体舞动得像一团疾风中的劲草。若不是他两条长腿稳固下盘一动不动,早就被风掀翻坠楼而下了。  叶初阳看着眼前这一幕,扑克脸上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他眼微抽,问道:“你们江总在作法?”  边小澄道:“江总在布云施雨。”  叶初阳的两只眼睛一起抽:“他是认真的吗?”  边小澄神情明快:“江总觉得他是条龙,能呼风唤雨。”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天气,叶初阳出门之前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近两天来都没雨。叶初阳看看正在呼风唤雨的总裁先生,又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碧紫蓝天,感觉自己的这三十二年来接受的教育受到了挑战。  说来也奇怪,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刮起风,竟落下几滴太阳雨。  边小澄鼓掌:“哇!江总好棒!又成功了呢!”  叶初阳:……  边小澄见叶初阳板着脸也没什么表示,忙低声道:“快鼓掌啊叶博士。”  叶初阳立刻开始鼓掌。  呼风唤雨的总裁终于回过身来,掸了掸落在衣袖上的几滴雨珠,步履翩翩地朝鼓掌喝彩的两人走了过去,站在叶初阳身边,微笑道:“叶博士?”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懵了片刻,道:“你好,江总。”  江瀛皮肤很好,脸部线条很硬朗,五官轮廓很深,眼窝尤其深邃,一双漆黑的眼睛极其有神,目光明亮又笃定,周身有一股自信又强大的气场。叶初阳来之前特意上网搜过江瀛的照片,知道江瀛长得很英俊,但是现在见到真人,又是别样的冲击力。  江瀛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是他的菜。而他是个gay。  江瀛点点头,道:“下去说话。”  叶初阳和边小澄迟了两步的功夫江瀛已经先行搭乘电梯下楼了,俩人只能等另一架电梯,边小澄争分夺秒向叶初阳解释为何总裁会在天台求雨:“叶博士,我刚才跟您说过,我们总裁小时候出过意外,伤到了脑袋,所以他——”  叶初阳淡淡道:“他有妄想症还是人格分裂?”  边小澄懵了懵:“您这么专业啊叶博士。但是我也不太清楚,我听江总的主治医生说过,江总有一些人格分裂的症状,但也不是很严重。”  叶初阳:“怎么说?”  边小澄:“我不懂,情况好像很复杂。”  闲聊的功夫,到了二十七楼总裁办公室,叶初阳看到江瀛和法西娅在秘书间聊天,法西娅今天没有打腮红,但是站在江瀛面前笑得满脸红晕。江瀛有一身拂花弄柳招猫逗狗的好本事,发骚发得恰到好处,既有风度又风流,和女孩撩骚也撩的矜贵优雅风度翩翩。  “这种穿搭风格叫什么?洛丽塔是吗?”  江瀛手抵着嘴唇扫量着法西娅问道。  法西娅呵呵笑:“是的。”  江瀛点头,微笑:“很适合你。我有个设计师朋友想做一场洛丽塔风格的时装秀,或许我应该介绍你们认识,他一定能从你身上找到灵感。”  法西娅双手捧脸:“哇,真的吗?”  江瀛笑道:“方便的话待会留一个电话,我们保持联系。”  法西娅:“好呀好呀。”  江瀛一错眼,看到叶初阳过来了,就指了指办公室:“里面说话,叶博士。”  叶初阳本来对江瀛有些出于皮囊上的好感,现在看到江瀛撩法西娅,那点好感就消失了,因为江瀛浪荡风流,是个不宜沾染的主儿。  办公室里,边小澄招待叶初阳和法西娅坐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区,给他们倒了杯水。没等一会儿,叶初阳就看到江瀛拿着一份资料从推拉门后的办公间走出来了,忍不住又是眼皮子一颤。因为江瀛把西装外套脱掉了,里面只剩一件黑色衬衣,江瀛没系领带,衬衫扣子也系的较低,衬衫下摆掖进裤腰里,那一把劲痩的细腰很有力量感,笔直修长的双腿步步生风走了过来。  叶初阳在江瀛腰胯上瞄了两眼,然后木着脸移开了目光,端起茶杯喝水,心里念了两声阿弥陀佛。第4章 年下  江瀛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习惯性翘着腿,翻开文件边看边说:“叶博士,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我想了解一下你现在正在做的项目。”  叶初阳道:“董事长不是知道吗?”  江瀛笑道:“你是说我爷爷?他前几天出国旅游了,临走前把公司交给我打理,我才知道他从两年前就开始资助你的工作室。我本人对你和你的项目没有深入了解过。”  叶初阳这才知道原来江瀛不是为了撤资叫他来,而是为了了解他的项目。他宽了宽心,道:“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江瀛道:“我看资料了,你的项目叫新型思维程式与人脑数据链接的研究与应用,简称深思维计划,我不懂这么高深的学术名词,麻烦你简单解释。”  江瀛虽然为人轻浮,说起话却彬彬有礼,叶初阳对他有点改观,正要回答,就见助理姑娘掂着咖啡壶进来添咖啡。  江瀛忽然皱了皱眉,目光朝助理斜削过去。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说:“湘湘,你猜到江总的龙尾了。”  湘湘立马往旁边跳了一下:“哎呀,对不起江总,我没看清楚。”  她迅速添了咖啡又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好像在蹚地雷,以无比风骚的走位离开了办公室,好像地上真有一条龙尾。  叶初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石破天惊,嘴角不自然抖动,满嘴fuck说不出来。他觉得这间办公室里的人全都被江瀛忽悠瘸了,简直像一个邪教,否则他们怎么能这么自然地配合江瀛上演‘总裁是tm一条龙’这一现代都市奇幻剧。  江瀛笑道:“叶博士,你继续说。”  叶初阳只能把满嘴fuck咽下去,平平板板一丝不苟道:“简单来说就是研究患有精神顽疾的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  江瀛:“资料上写你在做一个程序,程序的名字就叫深思维?”  叶初阳:“对。精神病人有异于普通人的原因就是他们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我做的这套程序可以链接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研究探索他们的思维模式,搞清楚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找到他们精神出现异常的症结,然后对症下药。”  江瀛摸着下巴想了想:“听起来很有趣,但我还是很模糊,不知道你做的程序以什么形式链接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  叶初阳:“我打个比方,程序是一座桥,我站在桥的此端,精神病人在桥的彼端,我能走在桥上进入他们的精神世界。”  江瀛笑道:“进入?这是一个虚幻名词吗?”  叶初阳:“的确有点虚幻,还有点抽向。”他想了想,“你看过盗梦空间吗?”  江瀛点头:“前几年看过。”  叶初阳:“那部电影中,主角能进入别人的梦里,梦里是另一个世界,和现实世界相同又不同的世界。你也可以代入理解深思维程序,精神病人的世界相当于和我们所在的时空相平行的另一个时空,我们能通过这种程序穿梭于多个时空。”  江瀛摊开手,笑道:“抱歉,我还是不懂。你只是研究开发了一套程序,难道这套程序相当于虫洞,能让人穿越时空?”  叶初阳道:“没那么玄幻,那只是一套程序。我进入别人精神世界的桥梁只是一行行代码,方式是先采集这个人的脑电波样本,提炼构架出数据,然后把我自己的人脑数据与精神病人的人脑数据链接起来,这样我就能进入这个人的精神世界。”  江瀛:“听起来还是科学的方法,那你成功了吗?”  叶初阳道:“没有,我能采集到的样本太少了。”  江瀛颔首想了片刻,道:“我对你的项目挺感兴趣,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尽管告诉我。”  叶初阳一点不客气:“我们这个季度的房租还没交。”  江瀛笑道:“因为我还没在审批单上签字,今天和你聊了聊,我觉得这项投资有必要继续进行。”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拿来了审批单让江瀛签字。  在江瀛重看审批单的时候,叶初阳在江瀛脖子右侧发现了一道刀疤,那道刀疤被领子遮掩着,不十分明显,但江瀛一低头就露了出来;那是一道碗口般圆弧形的刀疤,目测有五六公分那么长,从颈部右侧动脉向后延展出去,像是欲把整根脖子割断,但割到一半就停了手。  叶初阳的目光不加掩饰,被正在低头签字的江瀛觉察到了,江瀛唇角一斜,笑道:“很难看吗?”  叶初阳:“嗯?”  江瀛签完字,竖起食指,指尖沿着脖子里那道伤疤由前往后划了一圈,笑道:“很难看吗?”  叶初阳摇了摇头,问:“是怎么弄的?”  江瀛沉思片刻,笑道:“我忘记了,应该是一个意外。”  门外忽然传来喧闹声,一个女人大喊大叫着要见江瀛。  叶初阳听到这动静,立马就觉得是江瀛莺莺燕燕中的一个过来闹事,因为肥皂剧里都是这么演绎豪门情仇的,当闹事的女人闯进来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江瀛这么重口味,四五十岁的阿姨都能笑纳。  阿姨很富态,穿戴一身名牌,走进来时金光耀眼,指着江瀛就开骂:“江瀛,你对得起我吗你!”  江瀛不紧不慢站起身,笑道:“表姑,您怎么来了?”  表姑:“别跟我说没用的,我问你,你为什么把我儿子开掉?他可是你表弟!”  江瀛:“您先坐。边秘书,倒杯水。”  表姑:“我不喝你的水!我要你的解释!”  江瀛微笑着,但眼神已经冷了,说出的话也一点不客气:“好,那我就直说了。您儿子挪用公款做假账,潜规则女下属,我没把他送进监狱已经仁至义尽了。”  表姑:“你胡说八道!冲冲说了,是那小骚货勾引他!你不相信你表弟,你还打他,你把他眼睛都打瞎了!”  江瀛耸耸肩:“我只揍了他一拳,瞎了吗?”  表姑:“小兔崽子你太歹毒了!你蛇蝎心肠!你害完自己老子害亲戚!你一肚子坏水!你等着,我要告你,告到你坐牢!”  江瀛冷笑:“想告我?好啊,我和我的法务部随时奉陪。那您快去找律师吧,需要我给你介绍吗?”  表姑怒不可遏,扬手扇了他一耳光。  叶初阳看到金瓜,哦不看到江瀛挨打,立马抬起屁股往后挪了一段,他还记得边小澄说江瀛惹不得,惹急了要变身,没准就会变成天龙。  江瀛挨了一巴掌,看起来还算冷静,冷着脸让边小澄叫保安上来。  助理湘湘忙走进来,想把表姑劝出去。  “有你这小骚货什么事!”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表姑往湘湘脸上扇了一巴掌,把柔弱的小姑娘直接打翻在地。  江瀛冷冷看着表姑打人,又催了一句保安的速度。  “你还想赶我?我可是你姑!”  表姑抡起手臂又朝江瀛脸上扇过去,但这次她没扇到江瀛,江瀛一抬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反手扇了她一耳光!  叶初阳看呆了,他活了三十二年,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男人打女人,打得还是亲姑姑。 第5章 叶初阳直眉楞眼地问:“什么恩?”  江瀛道:“十五年前我不小心从楼上跌下,是海警官的父亲及时叫来医生我才捡回一条命。”  海阳并不想让他说起这件事,就冷声道:“江总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江瀛悠然自若地看着他,笑问:“什么麻烦?”  海阳道:“听说你把你们公司前市场部经理姜子冲打伤了?姜子冲刚做完伤情鉴定,他左眼视力降到0.3,已经造成了永久性伤害。他要对你提起刑事诉讼。”  江瀛坦荡地就像踹了一脚猫猫狗狗,笑道:“没错,有这回事。怎么?海警官想念在我们是故交的份上,帮我料理麻烦?”  海阳笑道:“这件事闹得挺大,我可料理不了。你已经涉嫌故意伤害,还是自求多福吧。”  江瀛风度翩翩地点头微笑:“有劳海警官挂心。”  海阳按住叶初阳的肩,道:“我走了,有事打电话。走了小娅。”  法西娅:“再见海阳哥,路上小心。”  叶初阳什么都没说,只叼着包子目送海阳几步,海阳一出门,他双肩一垮,双眼无神直视醋碟,叹了声气。他这声气叹的太明显也太突然,桌上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他。尤其是江瀛,江瀛离他最近,江瀛撑着下颚面带微笑盯着他的侧脸,像是在盯一个死物。  江瀛觉得叶初阳很有意思,刚才海阳在场时,叶初阳只顾着吃东西,片刻不得闲,忙得好像有人跟他抢食吃。现在海阳走了,叶初阳也就松懈下来了,像一只被扎了一针的气球,从里到外都瘪了。他还发现叶初阳皮肤很好,又白又亮,细腻的毛孔连都看不见,五官也很是秀致,整张脸像白泥捏的一样。昨天在写字楼天台第一眼看到叶初阳,江瀛就觉得叶初阳的眼睛很亮,漆黑通透,黑白分明,和叶初阳对视就像被一道光晃了眼,他这双眼睛想必搁置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楚。  叶初阳发现自己成了视线中心,就一脸茫然地问:“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江瀛就笑:“叶博士刚才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叶初阳扭头看了看江瀛那张离自己很近的帅脸,一本正经道:“吃累了。”  江瀛看了看桌上风卷残云一摊狼藉,道:“哦,那吃饱了吗?”  叶初阳点点头。  江瀛食指敲了敲桌面,指代不明地问:“这家店能签单吗?”  边小澄立马说:“不行啊江总,这家早餐店不能签。”  江瀛不说话,往收银台抬了抬下巴。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过去帮叶初阳这一桌买单。  叶初阳也看出了端倪,问:“你干嘛?”  江瀛笑道:“请你们吃顿饭,就当见面礼。”  有人请吃饭,叶初阳当然乐意,就板着脸道了声谢谢。  边小澄很快回来了,脸色有些忐忑:“江总,老板娘说叶博士这一桌已经付过钱了,是海警官付的。”  江瀛顿时冷下脸,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了。  法西娅旁观全程,心里很激动,在她视角里她表哥引得两个大帅哥争相为他买单还争风吃醋,真尼玛gay圈天菜宝刀不老!妥妥的‘霸道总裁酷警官双双爱上我’的绝美戏码!  江瀛都起范儿了,这个逼却没装成,他心里很不爽快。边小澄为了给老板排忧解难,就说:“江总,要不咱把隔壁桌的单买了?”  叶初阳闻言,觉得边小澄的提议真是神经病,哪有正常人上赶着给陌生人买单的?让他没想到的是更神经病的事在后头,江瀛竟然点头应允了,还说:“把店里所有人的单都买了。”  边小澄拿着卡去了。  叶初阳瞪眼,十分不能理解地问江瀛:“江总,你为什么帮其他人买单?”  江瀛笑道:“开心。”  叶初阳再度瞪眼,心道头一次见到有人有买单癖,帮别人买单就开心,他真情实感地问:“你现在开心了吗?”  江瀛道:“还好,一般般开心。”  叶初阳透过玻璃墙往外看了一眼,真情实感地提议:“那你把这条街的单都买了吧。”  江瀛:……  边小澄买单回来恰好听到叶初阳这骚到不能再骚的提议,顿时被吓愣住了;在街对面有一家珠宝店和一家名车4s店还有一家古董收藏店,尼玛老板是个神经病八成会答应,到时候加上他自己的卡都不够刷的啊!  江瀛没让边小澄失望,他认真思考了叶初阳的建议,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们的时间来不及了。”  边小澄立马附和:“对对对对对,江总,齐院长还在等您呢。”  于是江瀛带着不能为整条街买单的遗憾上车了,叶初阳也带着不能亲眼目睹江瀛为整条街买单的遗憾上了江瀛的车。江瀛的车是一辆suv,比他那辆耗油低性能的二手车好了不知多少倍,一路拉风地到了疗养院。  疗养院开在郊外半山腰,被一片葱郁的树林包围着,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世外之地。  叶初阳走在甬道里,看到草坪上三三两两分散着穿白色病服的病人,他们散步、聊天、打乒乓球、跳绳、晒太阳,大多数人的行为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但也有个别者举着一朵蒲公英疯狂奔跑,或面对一颗树侃侃而谈。  他们在一栋粉白墙皮砌成的小楼里见到了齐院长,齐院长已经事先知晓了他们的来意,因为这次有江瀛作陪,所以叶初阳和齐院长的交涉顺利很多,江瀛最后以‘再给疗养院建一栋楼’拿下了这场谈判。  双方口头协定后,齐院长把他们领进了办公室,拿出一份病人名单,道:“小叶啊,这里面都是比较符合你要求的病人,后面有他们的病例,你看看。”  叶初阳接住资料,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迅速锁定一个感兴趣的目标:“齐院长,这位叫做钟伶的病人患有妄想症是吗?”  齐院长道:“钟伶?对对对,她已经在这儿住了两年了,情况一直不见好转,是我们团队一个棘手的难题。”  叶初阳:“我能见见她吗?”  钟伶住在住院部三号楼一间病房,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即将到钟伶的病房时,江瀛忽然说:“齐院长,我出去打个电话。”随后江瀛下楼了。  齐院长推开701号病房门,道:“小叶,这就这间。”  叶初阳走进去,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在病房里焦躁地转来转去,手里端着一杯水,把杯子里的水泼洒到墙上和床上。她就是钟伶,她留在资料里的照片是一张容长清秀的脸,此时脸上血肉枯瘪了,瘦得露出骨相。  “齐院长,着火啦,好热,赶快救火啊。”  钟伶急慌慌道。  齐院长道:“火势不大,已经被扑灭了。你先坐下,不要慌。”  钟伶老老实实坐在床尾,但神色依旧不安。  叶初阳走进去想跟她对几句话,但钟伶只恍恍惚惚地在房间里乱看,指着墙角说:“又烧起来了,赶快扑灭啊!”  说着,她抱起茶壶把水全都洒在墙角,又掀掉被单来回在墙角扑打。  齐院长道:“她不会和你交流的,她一直都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叶初阳离开病房,道:“齐院长,麻烦你简单说一下她的情况。”  齐院长道:“行,到我办公室说。”  两人回到办公室,在茶桌两端落座,齐院长道:“钟伶很可怜,她的父母和未婚夫都在一场大火中遇难了。”  叶初阳:“大火?”  齐院长:“对,就在她和未婚夫举办婚礼当天,婚庆公司用的劣质电线烧了起来,酿成大火。钟伶的父母和未婚夫都被烧死了,还有两个亲友宾客,一共死了五个人。钟伶的精神从那天起就出现了问题,直到现在,她还一直停留在婚礼当天。”  叶初阳:“但您说她患有妄想症。”  齐院长:“她时常自言自语,自导自演,一会儿扮成未婚夫,一会儿扮成父母,一会儿扮她自己,把那场没完成的结婚典礼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我知道,你想说她这样的情况更像是人格分裂是吧?但是不是的,按我多年的经验来看,钟伶虽然扮做已故的父母和未婚夫,但是她不认为自己就是他们,她还是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我问她父母在哪里,她也会说去世了。人脑太复杂了,哪一环节出了问题都能引起连锁反应,钟伶的情况很特殊,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叶初阳问:“有人来看过她吗?”  齐院长道:“她的其他亲人都在外地。有一个姓范的律师经常来看她,是她的朋友。除了他就没什么人了。”  叶初阳想了一会儿,道:“齐院长,我想为钟伶女士采样,您能联系到这位范律师吗?我想征得他的同意。”  齐院长道:“我有他电话,我问问他。”  齐院长给律师打了通电话,律师说电话里说不清楚,马上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齐院长和叶初阳闲扯几句闲篇,忽然问:“小叶,你和江瀛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道:“江总是我的投资人,我的项目就是他在资助。”  齐院长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叶初阳想起江瀛在天台华呼风唤雨,江瀛暴戾地扇了表姑一巴掌,江瀛任性地想要帮整条街客人买单,觉得江瀛种种行迹也算得上‘行为异常’,便问:“齐院长,江总说他也是您的病人,这是怎么回事?”  齐院长道:“江瀛啊,他的情况和钟伶有点像,也是妄想症和人格分裂的糅合。你见江瀛平时彬彬有礼的对吧?其实他很容易受刺激,但凡他受了刺激就会变得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还有轻生的举动。”  叶初阳一惊:“轻生?”  齐院长叹了声气:“据他家里人说,上个月十七号,那时都已经凌晨了,江瀛本来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忽然爬起来要跳楼,要不是他家里人及时发现,现在人已经没了。”  叶初阳:“不是梦游吗?”  齐院长摇摇头:“不是,他当时应该是清醒的,被拦下后没有伴随攻击性的举动,所有梦游症患者被叫醒后都会攻击叫醒他们的人,但是江瀛没有,他只想寻死,所以我认为他不是梦游。”  叶初阳道:“您说他人格分裂,指的就是他暴戾轻生的人格吗?”  齐院长:“不不不,多重人格彼此不相通,主人格和副人格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也不认同其他的人格。江瀛绅士的一面和他暴戾的一面衔接的非常紧,都认同‘江瀛’的身份,都算是江瀛的主人格。”  叶初阳有点糊涂了:“那他的副人格是什么?”  齐院长皱眉,深思,答非所问道:“应该和他童年时期的一件血案有关。”  叶初阳问:“什么血案?”  齐院长摆摆手,不愿意多说。  门被敲响了,一名护士道:“院长,范律师来了。”  范律师长得很端正,带着金边眼镜,斯斯文文彬彬有礼,还给齐院长捎来了家乡的腊肠,为人很精明。齐院长说明了叶初阳的来意,范律师一听或许有利于钟伶病情好转,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离开办公室去看望钟伶,临走前给了叶初阳一张名片。叶初阳看过名片才知道范律师叫范云溪,在本市有名的翰星律师事务所工作,颇有名望。  齐院长道:“这个小范心挺好的,朋友当到他这份上算是到头了。”  叶初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约定明天来为钟伶采样。齐院长心细,让助理去草拟一份承诺书,待会儿他和范云溪都签上字,以免日后出现纠纷。草拟承诺书需要时间,叶初阳在办公室里待得无聊,四处走了走,走到落地窗边往外看,看到一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的绿草地,那些病人们都已经被看护送回房间里,所以草地上只有一张长椅,长椅上只坐了一个人,是江瀛。  江瀛坐在长椅上,摊开双臂搭在椅背上,仰起头闭着眼,脸朝向碧紫蓝天,阳光落在他身上泛起一团团光雾,每寸皮肤都在闪闪发亮。他像是察觉到了自己被人长久地注视着,于是掀开眸子朝办公楼方向看了过去,视线透过一扇落地窗,落在了叶初阳眼睛里,朝着叶初阳微微一笑。  叶初阳看着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优雅懒倦的男人曾在一个月之前企图跳楼自杀,似乎他的脑海中潜伏着一重重不为人知的危险的动机……  江瀛看了他半晌,回过头,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唇角忽然挑出一丝笑容。  叶初阳循着他的视线向右看过去,顿时就愣住了。  江瀛面朝一座住院楼,就是钟伶所在的那栋楼,钟伶病房里开了窗户,窗户对着草坪,从江瀛和叶初阳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钟伶房间的窗户,也就能透过窗口看到里面正在燃烧的赤红的焰火。  钟伶的房间起火了,而江瀛正看着窗户里跳跃摆动的火光,一簇红色的火苗落在江瀛的眼睛里,静静地燃烧着。第6章 自己按门铃自己开  钟伶房间失火,殃及左右三间病房,院方及时发现扑灭火源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人员伤亡,只有钟伶轻度烧伤,被送进了医院。消防队员把钟伶的卧室检查一遍,发现了失火源头:一只打火机。很廉价的打火机,市价两三块,这样一只打火机为什么会出现在钟伶房间里还成了失火源头?院方不得不重视展开了调查。  “打火机是修理工落下的,被钟伶偷偷捡起来了?”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叶初阳和法西娅一横一竖躺在沙发上,脸上贴着面膜,眼睛上还盖着黄瓜片。法西娅说话时小心翼翼,尽量不牵动脸上的面膜。  叶初阳也很小心,因为法西娅给他的面膜很贵,一片好几十块,他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小腹上,静的像一具装殓进棺的尸体,道:“一个星期前疗养院食堂管道堵了,几个工人过去维修下水道,当时是饭点,工人就和院里的护士还有病人一起吃饭。方护士长说当时钟伶就坐在工人那桌旁边,一个姓李的工人吃完饭还念了一句打火机丢了,当时他们谁都没有在意。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钟伶偷了那个工人的打火机,他们疗养院是绝对不会允许病人接触这种危险品的。”  法西娅轻拍了两下脸颊,道:“哎,到手的采样就这么没了。” 第7章 边小澄道:“刚才他让我把买的咖啡送人了,你随便泡一杯吧,估计他也不会喝。”  有了边小澄这句话兜底,湘湘就放心大胆泡咖啡了。  边小澄敲了敲办公室房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走进去,先对坐在会客区沙发上的男人笑道:“展总。”  展星羽很年轻,头发微卷,鼻梁高挺,模样有几分轻度混血,身上有种苍白冰冷的美感。他左耳带着一只闪烁着碎光的耳钻,说话时轻轻地揉捏了下耳垂,语气淡漠地问:“大堂那个人是谁?”  边小澄先看了看江瀛,才道:“是江总资助的一个项目负责人。”  展星羽瞳色很冷淡,眼神也很冷淡,整个人冷淡的像一滩水,道:“楼下那间办公室就是拨给他用?”  边小澄道:“对,是叶博士的团队在用。”  展星羽微眯着眼,从鼻腔里轻笑一声,说:“团队。”  边小澄不搭腔了。  江瀛斜坐在沙发扶手上,正在摆弄脖子里的领带。他穿了一套黑色西装搭一件深蓝色衬衫,衬衫领子里的领带被他扯得松松垮垮,领带结已经系死了,他扯着领带听边小澄和展星羽说了几句话,才道:“处理了吗?”  边小澄道:“处理了,那个员工是市场部的,我让她下周跟着王经理去新疆出差。”  领带被拽变了形还没扯下来,江瀛不耐烦了,让边小澄找剪刀,想把领带剪短。边小澄找剪刀的时候展星羽起身朝江瀛走了过去,把江瀛粗鲁拉扯领带的手拨开,慢慢解着领带上的死结,道:“既然你想投资那个项目,怎么不在董事会上提出来?”  江瀛眼睛里黑沉沉的,还是有点烦躁:“很小的项目,我个人投资。”  展星羽帮他把领带解开,又仔细系好,末了在他胸前轻轻按了一下,道:“我看过项目资料,很异想天开很没有商业价值,对你也没有好处。”  江瀛面无表情地看着展星羽,抬手按住展星羽的肩膀,道:“星羽,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应该不管不问。”他把展星羽的肩膀轻轻往外一推,对边小澄说,“跟我下去看看。”  湘湘泡好了咖啡,正要端进江瀛办公室,就见江瀛和边小澄出来了,道:“江总,咖啡。”  江瀛一抬手接过去了,端着咖啡往去坐电梯。  湘湘一把拽住边小澄:“江总好像要喝呀,怎么办?”  边小澄笃定道:“放心吧,他一定不会喝你泡的咖啡。”  湘湘:……  这是好事吗?她应该开心吗?  电梯里,江瀛把咖啡递给边小澄端着,将展星羽系好的领带又解了下来在手上饶了几圈。  边小澄把咖啡递到江瀛面前,江瀛看都不看那杯咖啡,目不斜视道:“你喝。”  边小澄:……  门没关,江瀛撑着门框往里看,看到叶初阳在调试电脑,法西娅哼着歌往办公桌上摆小玩具和绿植,江瀛笑道:“你们收拾的不错。”  法西娅对金主很热情:“啊,江总,快进来快进来。”  办公室很大,里外两间将近二百平,外面办公间摆满了叶初阳那些奇奇怪怪的发明也显得很空旷,这里的桌椅沙发和电脑等物都是江瀛连夜安排人购置的,全是高等货。受了江瀛如此大手笔资助,叶初阳也对江瀛多了点热情,然而他的热情就是多看了江瀛几秒钟。  江瀛走进去看了一圈,道:“我联系过齐院长了,他待会儿就把钟伶送过来。”话音刚落,江瀛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讲了几句话,然后对边小澄说,“疗养院的人到了,去接一接。”  边小澄出门去接人,很快领着两个男护和钟伶回来了,钟伶还是一副忐忑不安迟钝呆滞的模样,左手手背缠着纱布,此外没有明显的外伤。  叶初阳把他们带进里间技术间,江瀛也跟了进去,叶初阳想清场,就说:“江总,请你先回避。”  江瀛不想回避,但对上叶初阳的眼神就改了主意,老老实实出来了。叶初阳平常的眼神总是软绵绵的,看起来脾气很好,也很好揉捏,但是工作状态中的叶初阳就会很严肃。江瀛还想透过墙上一扇长方形玻璃窗往里看,叶初阳刷拉一声拉上百叶窗,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只好坐在外面等,手里一圈圈绕着领带,第十七遍把领带往手腕上缠的时候里间的门终于开了,叶初阳率先走出来,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叶初阳把钟伶和两位护工送到门口,边小澄送他们下楼。  江瀛看着叶初阳,笑问:“成功了?”  叶初阳道:“只是采样成功了,正在提炼数据。”  他又往里间去,江瀛又跟在他身后,但是这次没有遭到阻拦。里间摆着两台大屏电脑,地上躺满精密的线路,线路终端是四五台类似于睡眠仓的机器,这场面看起来非常像科幻电影拍摄现场。  叶初阳坐在一台电脑后,电脑里出现上下两段波形,江瀛搬了张椅子坐在叶初阳身边,看着电脑里的波形问:“这是什么?”  叶初阳戴着眼镜,一丝不苟道:“钟伶和小娅的五速脑波图。”  江瀛:“五速脑波?我怎么没听说过。”  叶初阳一丝不苟道:“却别于已经被命名的各频率下的脑波频段,是我新发现的一段流速频率。我给它取名叫五速。”  江瀛听不太懂,但没有更深的兴趣,道:“你说的小娅就是法西娅?”  躺在舱里的法西娅伸出胳膊:“江总,我在这里。”  叶初阳道:“准备好了没有?关舱了。”  法西娅:“ok。”  叶初阳敲了一下回车键,法西娅的舱门关闭。  此时的氛围太静谧也太严肃,江瀛也不自觉放低了音量,问:“你在干什么?”  叶初阳盯着电脑,十指飞快的敲打键盘,道:“测试小娅的五速图能不能和钟伶的五速图融合。”  江瀛:“如果融合呢?”  叶初阳:“那小娅就可以进入钟伶的精神舱里。”  江瀛:“精神舱?”  叶初阳:“那是一个有声音有图像的空间,我给这种空间取名叫精神舱。”  江瀛想了想:“你刚才说进入,类似于法西娅灵魂出窍,进入钟伶脑海中的世界?”  叶初阳:“差不多。”  江瀛:“但是你怎么知道法西娅能不能成功进入——”  叶初阳:“嘘。”  江瀛静住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叶初阳下了个禁声的命令,他看着叶初阳端凝严肃的侧脸,觉得分外新鲜。叶初阳没有再理会江瀛,在一顿迅猛如虎的操作后身子往后一仰靠进椅背里,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里两道缓缓往前移动的两道波纹。江瀛也移开目光去看电脑,那两道波纹移动的速度很缓慢,但有逐渐交融之势。  这是一个非常缓慢的等待过程,江瀛看了一会儿电脑就没耐心了,就偷偷去瞥叶初阳,叶初阳轻皱着眉,一副专注之极的样子。江瀛觉得无聊,就把缠在手上的领带解开,一圈圈往手腕上缠,他缠着缠着忽然停住了,转头去看叶初阳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叶初阳偏瘦,手腕很细,一块骨节凸出来,棱角有些锋利,十根手指均很细长,线条太过分明所以给人刺痛感。  江瀛盯着叶初阳的手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有种骚动,他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领带去拴叶初阳的手腕,蓝底黑条纹的领带在叶初阳细痩的手腕上缠了两圈,然后打了个结。江瀛停了手,看着自己的作品,心里涌起一种念头:把叶初阳的手腕拴得紧一些,再紧一些,紧到勒进他皮肤里,和血肉长在一起……  门被边小澄轻轻推开,边小澄拿着江瀛留在外面的手机,小声道:“江总,电话。”  江瀛出去接电话,电脑前只剩下叶初阳,叶初阳觉得口渴,就端起杯子喝水,喝了两口水才发现手腕上被系了一条领带,是江瀛刚才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的那条。他看着手腕上的领带愣了一会儿,想把领带解开,忽见电脑屏幕自动切出来一个小窗口,一行行代码飞快的跳跃出来,他在心里迅速破译那些代码,法西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表哥,我们成功了。  叶初阳连忙按了几下键盘,结束进程,然后把法西娅从睡眠舱里搀扶出来,忙问:“小娅,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法西娅的目光涣散又迷茫,但是脸上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紧紧抓住叶初阳的手:“表哥,太神奇了,我真的进入钟伶的精神世界了!真的好奇妙好真实!天啊你完全想象不到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叶初阳迅速平静下来,推了推眼镜道:“嗯,那就进入下一试验阶段,尝试多人进入钟伶的精神舱。”  门被推开,江瀛走了进来,笑道:“多人?”  叶初阳道:“对,我和小娅一起进去。”  江瀛看着叶初阳笑道:“加我一个。”  叶初阳愣了愣:“什么?”  江瀛道:“加我一个,我和你们一起去。”  叶初阳有些气恼:“江总,我们在做实验,不是去旅游,不能带游客。”  江瀛终于露出欠揍的一面,说:“是吗?那我就撤资。”  法西娅连忙打圆场:“哈哈哈,江总稍安勿躁,我和我表哥聊聊。”  她把叶初阳拽到一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展开游说,本意大概就是到嘴的金鸭子不能飞,江瀛想当游客就让他当,他跟两回就估计没了兴趣云云。  叶初阳妥协了,回到江瀛面前,板着脸说:“江总,你可以加入我们,但是你要向我保证,在另一个空间维度中必须完全听我的。”  江瀛笑道:“没问题,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叶初阳想起手腕上还绑着江瀛的领带,就抬起手,疑惑地问:“这是你刚才给我系上的吗?”  江瀛眼睛往下一低,看着他手上的领带,道:“送给你了,这颜色很适合你。”  江瀛系的是蝴蝶结,一拽就开了,叶初阳把领带解下来递给江瀛,道:“谢谢,但是我很少穿正装,也从不戴领带。”  江瀛眼神往下一沉,声音也冷了些:“拿着,我送你了。”  叶初阳只觉得江瀛霸道,他送了他就要收,于是把领带往兜里一揣,板着脸道了声谢谢。  江瀛变脸很快,立马又笑出来,道:“叶博士,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叶初阳给江瀛讲解流程和注意事项,还没讲完,边小澄敲了敲门,道:“江总,展总找你。”  叶初阳透过玻璃窗往外看,看到一个穿蓝底条纹西装的俊秀男人在门口站着,身上的西装和江瀛送他的领带像是一对。  江瀛道了声稍等,然后离开办公室和那男人走了。  法西娅做贼般小声问:“边秘书,刚那个人就是你们这儿的副总展星羽吗?”  边小澄笑道:“对,他就是展总,法西娅小姐怎么知道?”  法西娅当然不能说她现在是‘江瀛吧’的吧主,早就把江瀛的户口本查清楚了,还看了很多真假参半的江家豪门恩怨情仇,她嘿嘿两声遮盖过去,问:“坊间流传你们展总和江总是兄弟,是真的吗?”  边小澄思索片刻,道:“算是吧。”  法西娅:“算是是什么意思?”  边小澄道:“展总的母亲叫冷菁华,江总的母亲是江董事长也就是江总的爷爷唯一的女儿,是江家大小姐。展总和江总的父亲也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们之间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自从展总被江董事长收养了,算是董事长的干孙子。”  边小澄透露到此就不多说,找了个理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叶初阳和法西娅,叶初阳想检查设备,但是法西娅非要跟他分享八卦:“我天,展星羽竟然真的是冷菁华的儿子。”  叶初阳回到电脑桌后坐好,开始记录数据,顺嘴问:“冷菁华是谁?”  法西娅跟过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冷菁华就是江瀛他爸找的小三啊。”  叶初阳懵了一会儿:“那展星羽不就和江成功同父异母?”  法西娅道:“不不不,展星羽是冷菁华和前夫生的孩子。”  叶初阳想起刚才边小澄说展星羽被江瀛的爷爷收养,就问:“那展星羽怎么会被收养,他的父母呢?”  法西娅道:“十五年前,冷菁华和她五岁的女儿,也就是江瀛同父异母的妹妹死在家里,被人砍杀。”  叶初阳又懵了懵:“砍杀?”  阿西娅在自己颈侧比划了一下:“脑袋都差点被切掉。”  叶初阳浑身一冷:“那,那江瀛的父亲呢?”  法西娅:“受刺激太大,没几天就自杀了。”她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在趴在叶初阳耳边低声道,“据说江瀛他爸是当着江瀛的面自杀的,一刀切断了脖子。警察到的时候江瀛跪在血泊里,浑身都是血。当年办这件案子的警察还是海阳他爸呢。”  叶初阳不清楚法西娅说的这些往事,只知道海阳的父亲海宏志在十五年前经手一件棘手的案件,这件案子办的很不漂亮,好像还险些闹出人命,影响很恶劣,海宏志就一路下沉,从前途光明的支队中队长沉到派出所当巡警。其中缘由,叶初阳只知大概,不知道故事主人公都是谁,现在听了法西娅的话,才隐约觉得那件案子就是江瀛父亲当年的自杀案。 第9章 他握紧球棍,刚往前走了两步,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救救我女儿!”  江瀛没有犹豫,立刻冲了进去。叶初阳怔住几秒才朝403跑过去,还没进门,站在门口看清里面的情形又愣住了;地板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想必是钟伶,旁边跪在地上的女人应该是钟伶的母亲,钟伶穿着一件吊带连衣裙,露出双臂和双腿,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几乎被扎满了芝麻大小的血洞,血洞往外渗着血丝,把她的皮肤染得鲜红,而她手中还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针锥。  钟伶的母亲风似的冲到叶初阳面前,一把抓住叶初阳的胳膊,大喊:“救救我女儿啊!她又做了蠢事!”  她很瘦但却极有力量,双手像两只干枯锋利的鹰爪,叶初阳被她抓住胳膊,好像被尖锐的鹰爪抓进了肉里。她的双只眼珠同样没有瞳孔,就像只两只黑色的扣子,一丝魂光和生气都没有。  叶初阳看着她的双眼,呼吸一窒,怔住了。  江瀛一把将她拉开,挡在叶初阳身前,道:“别碰他,我带你女儿去医院。”  公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车,钟伶的母亲抱着钟伶坐在副驾驶,江瀛和叶初阳坐在后面,车开了,音响里飘出一首调子甜蜜又吊诡的歌,没有歌词,只是一个女人在哼唱,偶尔伴随低笑和说话声。  这首歌听得叶初阳浑身发冷,但还是试图去听那句念白,在那女人吟唱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听清楚了那句念白:我知道你们都不爱我,我知道你们在计划杀死我。  叶初阳正思索这句话的含义,胳膊忽然被江瀛碰了一下,他转头去看江瀛,见江瀛微笑着往前抬了抬下巴,眼神有些玩味。叶初阳循着他的视线往前看,竟对上了钟伶的眼睛。  钟伶被母亲抱在怀里,颈子枕着母亲的手臂,头往后吊着,她扭过脸来,睁着那双黑扣子似的眼睛正看着叶初阳,脸上阴森又冷寂。  叶初阳发现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似乎在跟着音响里的那女人念着那句念白。  江瀛又道:“看到了吗?前面没有司机。”  驾驶座的确没有司机,这辆出租车在无人驾驶中快速在公路上窜行,而钟伶的母亲还在大喊:“师傅快一点!我女儿要死了!”  叶初阳扭头避开了钟伶的注视,捂着脸低叹一声气:“别说了,我快吓死了。”  江瀛低眸看他,笑道:“这都是你创造出来的,怎么还会害怕?”  叶初阳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向江瀛转过身子,看似要躲在江瀛怀里,捂着脸说:“我没想到钟伶的精神舱会这么诡异啊。”  出租车停在一间墙皮脱落摇摇欲坠的破医院前,钟伶被母亲抱着进了医院分诊大堂,叶初阳和江瀛跟在后面,一进大堂,叶初阳就闻到破败的建筑特有的水泥发潮的气味,还有医院里浓郁到发苦的消毒水味,这间医院已经很破败了,里里外外都露出墙体本来的石灰色,空气中漂浮着阴沉灰霭的空气。  分诊台后有一名护士,护士在翻看一本线装书,桌上搁着一本台历,江瀛指着台历,道:“今天是2000年7月12号。”  叶初阳也看到了那本台历,道:“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钟伶在20年前7月12号的经历。”  叶初阳稍一错身,分诊大堂已经没人了,钟伶和其母亲以及那个护士全都了无踪影,像鬼魂一样消失了。整栋大楼里死寂无声,阴风阵阵,叶初阳忍不住抱紧胳膊在周围寻找钟伶,急道:“人呢?他们去哪儿了?”  江瀛:“…….叶博士。”  叶初阳听到江瀛到他,就向后回头,霎时就愣住了。  那只消失在钟伶家楼道里的暹罗猫此时蹲在江瀛肩上,闪烁着怨毒光芒的绿色眼睛幽幽地看着叶初阳,它眼中的攻击性太强,叶初阳看到它的毛发奓起,爪上尖锐的指甲已经抓破了江瀛肩部西装面料。  叶初阳想用江瀛捡的球棍把这猫赶跑,但是江瀛就把球棍扔在了路边。江瀛还是很冷静,脸上甚至露出一点笑,道:“它让我们去五楼。”  于是他们和这只猫去了五楼,刚才大堂的护士恰好端着医用托盘从楼道里走了过去,叶初阳连忙跟在她身后,走到一间病房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钟伶和钟伶的父母。  “你是怎么看的孩子?伶伶怎么又变成这样了!我娶你有什么用?你就是一只只会下蛋的母鸡!”  那高瘦的男人应就是钟伶的父亲,他正揪着妻子颈子后的衣领把妻子往墙上扔,妻子哭叫着求饶。  护士就像看不到那边的家暴现场一样机械又冰冷地给昏迷中的钟伶挂了水,然后端着医用托盘走了出来,叶初阳大着胆子和她说话:“你好,请问这个女孩情况怎么样?”  护士的扣子眼对准了叶初阳,道:“钟伶吗?她有严重的自虐倾向,上次来医院是她用刀在腿上割了十几道口子,还说有人逼她那么做。呵,这一家人都是疯子。”  护士走了,病房里的殴打还在继续,钟伶的父亲把妻子摔到地上,一下下跺妻子的脊背、双臂、大腿。叶初阳看不下去了,想进去干预,但是江瀛肩上的暹罗猫忽然发出了一声警告;暹罗猫龇着牙齿,用尖细的嗓子瞄了一声。  叶初阳不敢随意妄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里的丈夫殴打妻子。  “废物!蠢猪!母驴!你真让我恶心!让我窒息!”  钟伶的父亲撞开叶初阳的肩膀走出病房,气冲冲地下楼了。叶初阳揉了揉肩膀,再往病房里看,钟伶的母亲摇摇晃晃爬了起来,鼻青脸肿地走到叶初阳身前。她泪流满面,但脸上却存着笑容,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叶初阳说:“我可怜吗?我很可怜对不对?你很同情我对吗?你是不是很同情我!”  叶初阳说不出话,只点头。  江瀛把叶初阳往后拉了一下,对她说:“对,你很可怜,我们同情你。”  她欣喜了,癫狂了,跑出门大喊:“太好了!你们都同情我,我就知道你们会同情我!陈护士呢?你也很同情我对不对!”  叶初阳往门框上一靠,捂着额迹,头晕脑胀道:“这一家人怎么回事?钟伶的妈妈也精神不正常吗?但是钟伶的病例里没有记录她有家族病史。”  江瀛道:“有很多精神病人没看过病,没见过医生,也就没有留下精神病史。”他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那只猫呢?”  蹲在江瀛肩上的暹罗猫不见了,而江瀛完全没有察觉,因为那猫完全没有重量,像个幽灵。  叶初阳皱着脸:“它走了还不好?你还找它。我们先出去再说,这地方太渗人了。”  他们往回折返,正要下楼梯,就听后面楼道传出响动,一道细嫩的嗓音叫住了他们:“哥哥。”  叶初阳回头,看到钟伶站在楼道里,浑身赤裸,身上的血洞往外渗着血滴,鲜血顺着她的指尖和脚踝沥沥拉拉淌到地板上,在她脚下聚起薄薄的血泊。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瞳孔的眼珠里露出一道细细的红色血光,说:“我好疼啊,你们帮帮我好不好?”  江瀛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叶初阳的手腕:“快走。”  但是叶初阳却站着不动,看着钟伶。  钟伶僵硬地扭过身,背对着他们,把披在肩上的头发拨到胸前,低下头露出细痩的颈子,说:“我身上好痒,帮我挠一挠好吗?”  她颈后皮肤里有什么东西在翻动,起初那幅度很小,逐渐翻滚得疯狂,乃至她的皮肤被生生撕裂,一只猫爪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头,最后是身子,正是那只幽灵般的暹罗猫。  暹罗猫跳到地上,胡须上沾着血迹,它抬起前爪舔了舔爪上的血滴。  钟伶像只小猫似的低低啜泣了一声“好痒”,然后双臂交叉,以拥抱自己的姿态把双手伸向身后,手指扣住裂开的皮肤边缘,像是撕裂身上的一张面具般从颈后撕到尾椎骨……紧接着,又第一只暹罗猫从她撕裂的皮肤中钻了出来,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它们似乎收到了某种命令,一只接一只发出进攻前兆般的叫声,一双双泛着血光的绿色瞳孔盯死了叶初阳和江瀛,飞似的朝他们猛蹿过去!  “快走!”  江瀛拽住叶初阳飞奔下楼,在此之前叶初阳无法想象自己能跑得这么快,他跑出医院往后一看,那些猫已经追了出来,但医院大楼却轰然倒塌,残垣断壁把那群猫死死压住,大楼成了废墟,废墟堆上冒起火焰,倒塌的大楼瞬间变成一只硕大的火球,天上翻滚的阴云和细痩的闪电顿时更加汹涌。  “呜呜呜呜救救我,救救我——”  火堆上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小女孩,她在重重火光包围中朝他们伸着手,泪流满面。  天上往下飘着火星子,像一场小雨,天色比刚才更暗了一些,像入夜的前兆。  叶初阳还在往那堆火焰看着,被江瀛强制拽走了。  江瀛的神色很闲适,甚至有些愉快,笑道:“又不是钟伶真的被烧死了,别这么当真。”  叶初阳道:“但是在钟伶的世界里,或许她已经像这样被烧死几百几千次了。”  江瀛笑道:“所以啊叶博士,你现在要做的事不是同情她的遭遇,而是把她治愈。”  叶初阳却摇摇头,摘掉眼镜捏了捏眉心,道:“精神病人无法被治愈,精神病领域是从二十世纪到现在一直没有被攻克的难题,就连突破性的进展都没有。”  江瀛翘着唇角慢悠悠道:“我倒觉得一个疯子疯得彻底疯得无药可救也就解脱了,因为这样的人不会想做正常人,他会拥有一个完全疯狂的灵魂。最可悲的是那些一半疯狂一半正常的人,他们的灵魂在打架,总想取代对方,找到生存下去的方式。”  叶初阳觉得江瀛在拿他自己做比喻,江瀛就是他自己口中一半疯狂一半正常的人,这个比喻太悲观了,与其说疯狂和正常的灵魂在打架,不如说是在自相残杀。  或许江瀛就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和自己自相残杀着。  叶初阳无言沉默时手表响了一声,法西娅给他发来一个定位,距离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远,转过两条街就是。  天色渐渐晚了,城市里没有灯光,只有地面蜿蜒着一条条蛇形的火苗,法西娅和边小澄立在街边的倒影被火苗拉拽成细细一道模糊的黑影,人与影子有种不真实的分裂感,像是人在拖着地上的影子。  法西娅穿着洋装,在黑暗阴沉的城市背景中更有一份诡异,她和穿着正装的边小澄站在一起颇像吸血鬼与伯爵,边小澄看见了江瀛,就勤勤恳恳地朝江瀛迎了过去:“江总,您没事吧,哎呀,衣服怎么破了?”他利索地脱掉西装外套递给江瀛,“穿我的吧。”  江瀛搂住他的肩往回走,道:“边秘书,我欣赏你的贴心,但是你大可不必这么贴心。”  边小澄嘿嘿一笑,把衣服穿好,道:“江总,您看天已经这么晚了,今天我——”  江瀛:“算你加班。”  边小澄:“嗳嗳,好嘞。”  法西娅和边小澄找到的地方是一间酒店,酒店一楼是宴会厅,一般用来举办各种宴会,当年钟伶结婚就在这间酒店举办婚宴。酒店大楼没有一丝光,门檐下坠着破旧的红灯笼,上有一横幅:恭贺张彦先生钟伶女士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酒店两扇玻璃门大敞着,玻璃碎了一扇,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大堂,还有阵阵微风从里面钻出来,吹得玻璃门呜呜作响。  法西娅道:“表哥,这应该就是当年失火的婚宴礼堂。”  叶初阳看着黢黑的酒店入口,听着哀哭似的风声,腿都快软了,但还是不得不壮着胆子说:“进去看看。”  边小澄呵呵笑着往后退:“叶博士,江总,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这里给你们把风。”  江瀛一把捏住边小澄的肩,挑眉笑道:“害怕。”  边小澄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怕,我就是……是的江总我怕,刚才我和法西娅进去看过了,里面太诡异了,简直就像是一群鬼魂在开趴体。”  江瀛:“哦?那我要见识见识鬼怎么蹦迪。”  他搂着边小澄就往酒店走,边小澄极力挣扎:“他们不是在蹦迪啊江总,他们在跳交谊舞!”  江瀛:“是吗?我记得你很会跳探戈,待会儿给你找个舞伴。”  边小澄:“啊啊啊啊江总您记错了,我同手同脚四肢不协调,我一点bnce都没有啊。”  江瀛:“三倍加班费,年假加五天。”  边小澄:“江总您小心脚下,地上玻璃碴子比较多。您想看我跳探戈还是踢踏?”第10章 你真不幸,和我一样。  酒店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若不是手表上两道重叠的波形图显示他们依旧在钟伶的精神舱当中,叶初阳简直都要怀疑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进入一对新人的婚宴现场。  宴会厅装修成教堂风格,一方舞台下整齐有序摆满了一张张长椅,椅子上坐满了参加婚礼的亲友。舞台上主持人正在活跃气氛,舞台候场区是婚庆公司的人在忙碌。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身上没有死亡气息,他们喜气洋洋有说有笑,眼珠也不是和之前他们见到的人一样像只漆黑冰冷的扣子,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婚礼现场。  “几位这边登记一下。”  一张桌子后坐着两个负责登记宾客名单的男人,他们穿着得体,胸带红花,是新郎的亲友。  叶初阳拿起笔在册子上写名字。江瀛看着眼前热闹的清景象,笑说:“边秘书,这就是你说的一群野鬼在蹦野迪?”  边小澄道:“江总,我没说他们在蹦野迪,我说他们在开趴体。”  江瀛:“这不一样?谁开趴不蹦迪?”  叶初阳作为一个看恐怖片都得捂眼睛的胆小鬼,进了钟伶的精神舱之后一直在受刺激,他还没从被钟伶的猫追杀的余惊中缓过来就一脚踏进这间像是亡灵天堂的酒店。他现在全身每个毛孔都在颤抖,偏偏耳根还不得清净,江瀛和边小澄一口一个鬼听他得心里直发毛。  叶初阳忍无可忍地往江瀛面前一站,扑克脸绷紧了也露不出许多怒气,他双手握拳往下重重一锤也没有多少威慑力,然而他已经在认真且努力地生气了,说:“你们俩真是够了,不要再讨论鬼开不开趴体蹦不蹦迪!江秘书你也不要想着和鬼跳探戈和踢踏舞,这不是公司年会也不是在联谊!还有边总,请你不要说些有的没的废话妨碍我们,你的话真的很多!”  江瀛指着自己鼻子:“我是江总。”  边小澄举手:“我是边秘书。”  叶初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都认真一点,这里很不稳定,随时会烧起来,我们要尽快出去!”  边小澄眨眨眼,道:“叶博士,你在生气吗?”  叶初阳瞪眼:“不够明显吗!”  边小澄:“哦哦哦,我看出来了叶博士。”  叶初阳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江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还挺可爱。” 第11章 第11章 一起行动  江瀛迟了几分钟从睡眠舱中醒过来,他感觉就像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只是身上肌肉略有些酸痛。他从睡眠舱里出来,看到法西娅和边小澄围在叶初阳身边,叶初阳耷拉着脸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一脸菜色。  江瀛走过去,打量着叶初阳的脸色问:“怎么了这是?魂儿丢在钟伶的精神舱里了?”  叶初阳穿着短袖,法西娅把叶初阳的胳膊拽起来,说:“江总,你看。”  叶初阳左臂有几道红印,像是被谁用力抓了一下,江瀛把他右臂也拉起来看了看,同样看到几道红印,道:“这是方瑜抓的?”  他们在钟伶家里时,叶初阳被方瑜抓住了胳膊,这几道红印子想必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但是在精神舱里受到的伤竟然能反射到人体,这是江瀛没想到的事,想必也在叶初阳意料之外,所以叶初阳此时很受打击。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进入精神舱中的风险会成倍增加。  天色已经入夜了,早到了下班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三分,距离他们进入精神舱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精神舱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中的时间流速大致相同。  叶初阳受了打击也不耽误工作,他迅速打起精神记录数据,检查设备,又把程序维护了一遍,等他捶着后脖颈走出技术室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法西娅躺在沙发上玩游戏,江瀛站在窗边抽烟。  江瀛见叶初阳出来了,问:“忙完了?”  叶初阳点点头,脱掉白大褂扔到沙发上:“边秘书呢?”  江瀛道:“我让他下班了。”  叶初阳瞅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法西娅抢答:“江总说他要请我们吃饭。”  叶初阳啪啪啪的关灯,没精打采道:“谢谢江总,但是我们很累了,我们想回家休息。”  法西娅想吃大餐,想挽回这次机会,但是叶初阳轻飘飘朝她一看,她就老实了。  江瀛笑道:“行,那我送你们回家。”  法西娅赶在叶初阳拒绝之前忙道:“谢谢江总!”  于是叶初阳和法西娅坐上了江瀛的牧马人,途中,江瀛简单问了问叶初阳和法西娅的口味,得知他们兄妹俩都喜欢川菜,于是在一家有名的川菜饭店门口停车,一通电话打过去,服务员很快送出来两大兜饭盒,服务员还热情地说:“江总,不进去坐坐?”  江瀛笑道:“你们生意太好,进去也没地方坐。替我向老耿打个招呼。”  服务员:“好嘞,江总慢走。”  叶初阳闻到饭菜香,很诚实的饥肠辘辘了,问:“江总,这些菜是给谁买的?”  法西娅无语扶额,心道她这傻表哥为什么不迂回点问?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讨饭吃的乞丐?  江瀛从后视镜里看了叶初阳一眼,觉得叶初阳挺有意思,笑道:“给你们买的,够不够?不够再加点。”  叶初阳但凡有点跟人周旋寒暄打太极的天分就会说够了,然后礼貌又矜持的道谢,并说下次回请。但是叶初阳没有,叶初阳扶着眼镜把饭盒挨个看了一遍,说:“只给了两盒米饭吗?那不够。”  江瀛:“……两盒米饭,你和法西娅两个人吃,应该够了。”  叶初阳很真诚地说:“不够。”  法西娅捂着脸,已经不敢抬头了。  于是江瀛又在叶初阳小区门口的小饭馆里买了三盒米饭,问叶初阳:“够了吗?”  叶初阳犹豫片刻,点头:“够了。”  他把江瀛买来的饭菜提在手里,沉甸甸一大兜压的他纤瘦的身板往下坠。他和江瀛面对面站在小区甬道边路灯下,和江瀛相顾无言,他在等江瀛告辞,但是江瀛却不说‘我走了’,而是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  于是,叶初阳说:“哦,那你慢走。”  江瀛被他逗乐了,笑道:“我没说我要走。”  叶初阳推推眼镜,不说话了。  江瀛很高,叶初阳一八二的身高站在江瀛面前只到江瀛眉毛,江瀛看叶初阳的时候眼睛都往下低。此时江瀛把腰一弯,略低下头,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平视着叶初阳,笑道:“我有点渴,可以请我喝杯茶吗?”  叶初阳眨眨眼,从袋子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到江瀛鼻子跟前,说:“喏。”  江瀛脑袋微微往后一扬才没有被矿泉水撞到鼻尖,他眼皮子一颤,道:“我不喝矿泉水,这种水有股怪味,还刺嗓子。”  叶初阳闻言,索性蹲下身在袋子里翻找饮料,  法西娅看不下去了,笑道:“江总,上去坐坐吧,我给你泡茶。”  江瀛要的就是‘上楼喝杯茶’,于是爽快答应了:“好啊。”  江瀛被领到17楼707,法西娅推开门:“江总,请进。”  叶初阳先找出一双客用的拖鞋摆在玄关,然后换了鞋提着饭菜一声不吭地往厨房去了。  江瀛走进客厅把这套面积不大的两居室看了一遍,装修的很简单,家具也都只有五六成新,但收拾的很干净,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本来应该待的位置上,除了小了点旧了点,这套房子还挺温馨。厨房是开放式的,厨房和餐厅只隔了一道操作台,叶初阳在熟练地摆碗筷,法西娅热情地招待金主:“江总,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江瀛很厚脸皮,当即就把西装外套一脱,捋起袖子准备洗手:“好啊。”  于是往常只有两个人的餐桌今天添了一个江瀛,江瀛坐在叶初阳对面,整顿饭吃下来叶初阳连眼皮子都没抬,只有法西娅一个人活跃气氛,和江瀛聊些有的没的新闻八卦。江瀛只往碗里夹了些蒜蓉炒的空心菜和白灼大虾,吃饭的时候频频去瞄叶初阳,因为他发现叶初阳很能吃,叶初阳自己一个人吃两盒米饭,加上桌上五道菜一道汤,叶初阳一个人的饭量顶两个人。  关键是叶初阳吃的又多又快却依旧很斯文,他像只仓鼠似的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进食,除了夹菜,连比较大幅度的动作都没有,所以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等江瀛看到一盘水煮牛肉见了底,才发现叶初阳已经吃了两盒米饭,此时正开第三盒。  江瀛提着筷子看着叶初阳,发自肺腑地问:“叶博士今天晚上很饿?”  叶初阳如实道:“还好,不是很饿。”  江瀛看了看他面前摆的整整齐齐的用完的纸巾和啃完的鸡骨头,叶初阳顺着他的目光也往下看,推了推眼镜,一板一眼道:“哦,我吃的比较多。”  江瀛又发自肺腑地问:“那你一定常去健身房了?”  叶初阳摇摇头:“我没去过健身房,只偶尔夜跑。”  江瀛:“……那你还这么痩?”  叶初阳道:“我吃不胖,吃再多都不长肉。”说着,他把脸一皱,很苦恼的样子,“很烦。”  江瀛看看自己碗里的蒜蓉青菜和白灼大虾,他为了保持身材控制体重,晚上只能吃一些蔬菜和高蛋白的肉,每周必须去三次健身房,体能训练和器械加起来要耗费三四个小时,还要抽出一天在拳馆待半天,否则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鲨鱼线马甲线和腹肌就会往回缩。就这样他的体重还会经常上下浮动,胖起来先胖脸,所以他一点不敢放松警惕。日子过的相当苦逼。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光吃不胖的人,而且还吃得这么多……叶初阳身材也挺好,虽然不是健气十足,但也很挺拔很飘逸,最重要的是他从没管理过身材,没有控制过饮食,状态却能这么好,江瀛感受到了体质与体质之间的差异。  叶初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江瀛摇了摇头,叹了声气,然后看了看碗里的青菜和虾仁,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这盘辣子鸡,眼神还有点凶。  叶初阳似懂非懂地端起面前的辣子鸡放在江瀛面前,道:“你吃。”  江瀛很装逼,坚决不说自己要减肥,就说:“我吃饱了,谢谢。”  叶初阳:“可你刚才一直看着这盘菜。”  江瀛笑道:“看看而已,我现在不能吃这道菜。”  他的意思是他不能吃太油太辣,会胖,但是他说话的时候正了正坐姿,虽然很优雅很有范儿,但是也让叶初阳成功的会错意了。叶初阳以为他抬起屁股又坐下去的动作是在暗示什么,自以为也看懂了他的暗示,心道原来江瀛痔疮犯了,怪不得不能吃辣。  叶初阳恍然大悟状“哦”了一声,“哦”的一波三折,尾音绵长。  江瀛还在微笑:“嗯。”  于是叶初阳帮他盛了一碗鲫鱼汤,道:“那你喝汤,汤一点都不辣,还好消化。”  江瀛看着叶初阳放在自己面前这碗奶白色的鲫鱼汤,觉得有点怪异,叶初阳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他想不通叶初阳误会了什么。  吃完饭,江瀛觉得叶初阳能做出吃完饭就赶厨子的事儿,为了自己不被叶初阳赶走,抢先说:“叶博士,今天我们在钟伶的精神舱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你不急着休息,我想和你聊聊。”  叶初阳很哀怨地看着金主,他神经再粗也拒绝不了金主要和他聊投资的项目相关,只能说:“好吧,等我一会儿,我去洗个澡。”  他从卧室里拿了睡衣出来,看到江瀛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杂志扇风,就说:“你去我卧室坐吧,空调装在我卧室,你可以吹空调。”  江瀛也不客气,把杂志往手里一卷,起身去卧室了。  叶初阳的卧室布置的很简约,只有一张床,一张柜子,一张领着窗子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江瀛在写字台前坐下了,看到写字台上摆着几张相片,一对色彩淡去的男女合照;一张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合照;还有年轻时的叶初阳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照,初次之外再没有别的物什和摆件。  江瀛认出和女人合照的男孩是叶初阳,照片上的叶初阳只有四五岁的年纪,在阳光下白得反光,非常漂亮,把他搂在怀里的女人想必就是他的母亲;那么和他母亲合照的男人想必就是他的父亲;至于和他合照的年轻男人应该是海阳。江瀛认出了他下颚的痣,和海阳一样。  照片上的叶初阳带着学士帽,摄于六七年前本科毕业,海阳从背后搂着叶初阳的腰,把下巴搁在叶初阳肩上,叶初阳微微缩着脖子,冲镜头笑得腼腆又灿烂,两个人非常亲密。  看着叶初阳和海阳的合照,江瀛还是头一次看到叶初阳笑,还笑得这么明朗灿烂,看着看着,他莫名想起上次在霞姐早餐店里叶初阳叹的那声气,叶初阳在海阳离开之后叹气,貌似是为了海阳而叹气……  “怎么不开空凋?”叶初阳洗完澡回来了,赤着脚,穿着一套当睡衣穿的纯棉t恤和长裤,头发濡湿着,脖子里搭着一条毛巾。他打开空凋又出去了,很快端着两杯茶回来,把其中一杯递给江瀛。  江瀛接过去,道了声谢谢,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照片:“这是你父母?”  叶初阳瞥了眼父母的合照,折回去坐在床边,擦着头发说:“嗯。”  江瀛问:“他们人呢?没和你住在一起吗?”  叶初阳轻飘飘道:“都去世了。”  江瀛闻言,只是稍稍把眉一扬,有点意外,此外什么外在反应和感情都没有,父母双亡在他看来不是什么非得让人去同情的遭遇,因为他也一样,他爹早死了,虽然他妈还建在,但是对他不闻不问视他为孽种,对他冷若冰霜淡如路人,他也相当于父母双亡。  江瀛又拿起他和海阳的合照,问:“你和海警官认识很久了吗?”  叶初阳简单擦了几下头发就不擦了,他把潮湿的刘海往后捋,露出整张洁如新月的脸,他的脸被蒸出粉白色,眼睛亮得像汪了一层水,垂着眼睛淡淡地说:“海阳吗?对,我们从小就认识。”  江瀛叠着双腿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着椅子扶手,手掩着嘴唇和下巴,他看着叶初阳,觉得叶初阳这唇红齿白的模样实在不像三十出头的男人,更像谁家的贵公子,富少爷。  叶初阳扔了毛巾,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好,看着江瀛说:“你想和我聊什么?”  江瀛道:“难道你不觉得钟伶的精神舱很反常,很诡异吗?”  叶初阳盘腿坐在床上,把枕头拽到怀里抱着,道:“具体指什么?”  江瀛笑容爽朗:“她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和未婚夫。”  叶初阳拽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包坚果和两盒酸奶,先问江瀛:“你吃吗?”看到江瀛摇头,他边吃坚果边说,“她还自虐,她的母亲还被家暴,她的母亲或许也有精神病。”  叶初阳咯嘣嘎嘣吃坚果的样子让江瀛又一次觉得他像只仓鼠,笑道:“和钟伶杀害父母和未婚夫有关系吗?”  叶初阳道:“当然有关系,钟伶杀害父母,钟伶自残,钟伶的原生家庭很糟糕,这些都是我们在钟伶的精神舱里看到的景象。这些景象或许全都是钟伶的真实经历,或许都是钟伶虚构的幻想,或许有一部分是钟伶的真实经历,一部分是钟伶虚构的幻想。江总,你觉得钟伶杀害父母和未婚妻的景象很诡异,是因为你确定那一幕是钟伶的幻想,而不是真实的。你觉得钟伶杀害父母一定会映射出钟伶的某些真实的行为或者某种真实的心理状态,对吗?”  江瀛听他分析这么多,竟然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一字不错,这才想起叶初阳还有个身份是博士,既然能读到博士那智商一定不低,叶初阳既然能凭一己之力研发出一套程序,还临床成功了,叶初阳何止智商不低,他很聪明。  江瀛笑道:“我当然知道钟伶的父母和未婚夫是被火烧死的,不是被钟伶用刀捅死的,我只是觉得钟伶既然能幻想出杀害父母和未婚夫的一幕,起码说明了钟伶对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既然她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那就说明当年婚礼现场那场火灾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叶初阳一直在吃零食,放下坚果又喝酸奶,他含着酸奶吸管想了想,道:“你觉得那场火是钟伶放的?她蓄意纵火烧死了父母和未婚夫?”  江瀛摊开手:“很有可能。”  叶初阳瞅了江瀛一眼,没说话,心想既然江瀛能怀疑钟伶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那就说明江瀛选择相信钟伶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间接说明了江瀛趋近于有杀心的钟伶,因为人是无法完全客观的动物,人总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或者和自己相近的东西。  江瀛就在钟伶身上找到了和自己相近的地方,那就是‘杀心’。  酸奶没了,叶初阳含着吸管吸空了,才说:“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如果钟伶真的对父母和未婚夫有杀心,她的动机是什么?”  江瀛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道:“你还记得钟伶说的那句话吗?”  叶初阳当然记得:“我知道你们不爱我,我知道你们在杀死我。”  江瀛点头:“我合理怀疑,钟伶口中的你们或许就是她的父母和未婚夫。” 第13章 叶初阳往日都是t恤牛仔裤的打扮,今天难得穿了件还算正式的白衬衫,还是江瀛提起过的那件杰尼亚的白色衬衫。叶初阳低头往自己衣襟上看了看,才道:“嗯,随便换的。”  江瀛掀开打火机盖子点着烟,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扔,笑道:“因为我夸过你穿这件衬衫好看,所以特意穿上给我看吗?”  叶初阳一脸寡淡地看着他,实话实说:“不是。”  江瀛笑了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认真。”他朝叶初阳招招手,“过来。”  叶初阳站着不动:“干什么?”  江瀛:“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你说吧,我能听到。”  江瀛无奈:“过来,怕我吃了你吗?”  叶初阳迟疑片刻,慢慢走到江瀛面前:“什么事?”  江瀛道:“我查到钟伶精神舱里那个护士的身份了。”  叶初阳回想了一会儿:“说钟伶有自残行为的女护士?还真有这个人吗?”  江瀛道:“当时她胸口戴着名牌,你没看到?”  叶初阳如实摇头:“没注意。”  江瀛道:“她叫陈笑蓉,本来我也以为这个人是钟伶想象出来的,但是昨晚我联系齐院长又把钟伶的资料查了一遍,发现了这个人,她的确是护士,也的确在钟伶小时候住院时照料过钟伶,而且到现在都在照料钟伶。”  叶初阳懂了:“她现在在疗养院上班?”  江瀛道:“对,她现在是疗养院的护士长。”  叶初阳有些欣喜:“那我应该去找她聊聊,或许她能告诉我一些当年的事。”  江瀛在烟灰缸边沿磕了磕烟灰,道:“我和你一起去。”  叶初阳还记得江瀛昨晚说的那些话,所以应允了:“好,那我下去准备一下,出发的时候给你发微信。”  他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叫住了他:“叶博士,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被他刚才那么一打岔,叶初阳连来见他的目的都忘了,此时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于是又折回去在他面前站好,正要说话,就听办公室房门开了,随后走进来一个五官立体,头发微卷,模样有些混血的年轻俊秀的男人。  展星羽看到办公室江瀛面前站着一个人,是几天前在大堂遥遥见过一面的姓叶的博士,他轻飘飘地瞥了叶初阳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沙发上。  江瀛脸色严肃了一些,道:“星羽,我还有客人。”  展星羽顺手拿起一本杂志:“我不妨碍你们。”  江瀛不再说什么,转过脸对叶初阳笑:“嗯?你想说什么?”  叶初阳只好当后面那男人不存在,道:“谢谢你给我和法西娅买零食,让你破费了。”  江瀛笑道:“不算什么,吃完了就直接联系边秘书,他会安排。”  叶初阳点点头,指了指房门:“那我走了?”  江瀛却问:“我上次送你那条领带呢?”  那条领带被叶初阳顺手塞到衣兜里了,此时在衣兜里随便一摸,还真摸到了,就说:“在这儿。”  江瀛把领带拿过去,一抬手戴在了叶初阳脖子里,叶初阳下意识想往后退,但江瀛沉下嗓音道:“别动,我帮你系好。”  叶初阳领教过江瀛的霸道,也不想和江瀛起冲突,就站着不动了,但刻意转过脸不看江瀛。  江瀛把叶初阳衬衣领子竖起来,掖进去领带又摺好,双手各持领带一端慢慢打着结,说:“这条领带很适合你,你应该试试。”  不远处的展星羽目睹了江瀛给叶初阳系领带,那条领带本是他帮江瀛系上的,却被江瀛解了下来,此时被江瀛亲手系到叶初阳脖子上……他不轻不重地把杂志扔到茶几上,冷冷清清道:“忙完了吗?我有事跟你说。”  江瀛很快就系好了领带,叶初阳忙退后一步,整理着领口说:“你先忙。”  江瀛朝展星羽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抱着胳膊问:“什么事?”  展星羽脸色冷冷的:“昨天晚上你四点多才回家?”  江瀛脸上没什么表情:“嗯,我去酒吧坐了一会儿。”  展星羽起身走近他:“我在家里等了你三个多小时,你是不是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你不回来了?”  江瀛露出一点笑,看着他说:“晚上早点休息啊,以后不要等我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展星羽压住火气,板着脸说:“我等你是因为担心你,不然呢?”  江瀛沉默片刻,然后站起身,把手放在他肩上,笑道:“别生气,你不是想吃披萨了吗?改天我们去餐厅吃,不点外卖了。”  展星羽还想说点什么,但江瀛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拍了下他的肩膀就走了,回到叶初阳面前道:“叶博士,你先下去准备,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叶初阳点点头,被江瀛送出办公室,看到秘书间里多了一个男人,边小澄正在和那男人讲话,两人都面带微笑客客气气。  边小澄见江瀛出来了,就说:“江总,白律师来了,想和您谈谈姜经理的事。”  白斯年朝江瀛走过去,和江瀛握手,笑道:“又见面了,江总。”  江瀛笑道:“别,白老师,你还是叫我江瀛。”  叶初阳本来要走的,现在看到这个叫做白斯年的律师倒一时挪不开脚了,因为他是gay,看到外形优渥的男人会理所当然地多看两眼,更何况这个白斯年皮相好,气质佳,自然更要多看两眼。  白斯年三十八九岁了,但保养的相当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男人像花一样的年纪。他穿着得体干练的西装,戴着眼镜,气质非常的儒雅宽博,沉稳持重,身上有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稳重又性感的气质。  叶初阳看看白斯年,又看看江瀛,觉得这俩人不分高下,放在gay圈里都是价值连城遭人哄抬疯抢的top。  白斯年注意到了叶初阳,就礼仪周全地叶初阳点头微笑,然后对江瀛说:“我现在是姜子冲先生的代理律师,姜先生委托我来和你谈谈。”  江瀛冷笑:“姜子冲不是想告我吗?那还谈什么?”  白斯年笑容温和:“江瀛,你以前是我的学生,我就跟你直说了,姜先生做过伤情鉴定了,他的左眼视力下滑很严重,已经超过了轻伤范畴,如果他要走法律程序,你就要负刑事责任。”  展星羽走上前,道:“刑事责任?不是民事吗?”  白斯年看着他,唇角笑容深了些:“江瀛涉嫌故意伤害,案件等级已经上升为刑事案件。”  展星羽对上白斯年温水似的不冷也不热的目光,眼神不自然闪动两下,然后移开了目光。  江瀛满不在乎道:“白老师,劳你费心了,我可以接受庭外和解,但要看姜子冲提什么条件。”  白斯年笑道:“我今天来就想和你谈谈条件。”  江瀛搂着展星羽肩膀,道:“我不想在姜子冲身上浪费时间,你和星羽谈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瀛和叶初阳下楼了,展星羽和白斯年站在秘书间相顾无言对视了片刻,白斯年笑道:“不请我喝杯茶?”  展星羽越过他往前走,冷冷道:“去我办公室。”  副总办公室在另一条走廊尽头,展星羽开门前先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拽住白斯年的领带一把将他拽进办公室,呼通一声把他推到门上。  白斯年刚刚站稳,展星羽就扑上去狠狠咬住他的嘴唇,用力吻他,不像发泄情欲,像极了泄愤。  白斯年感觉到唇角被他咬破,皱了皱眉,然后握住他的腰把他往后一推,笑道:“亲爱的,你为什么总是很生气?”  展星羽用力揪住他的领带,道:“你知道刚才跟着江瀛下楼的那个人是谁吗?”  白斯年扔掉手里的公文包,解开袖口扣子,问:“谁?”  展星羽:“他叫叶初阳,江瀛投资的项目负责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项目。而且我听说他的程序能运行成功了,现在到了临床试验的阶段。”  白斯年冷下面皮,和方才温和儒雅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冰冷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展星羽西装外套扣子,道:“用谁做实验?”  展星羽配合他脱掉西装外套,笑道:“他们在精神病院找的精神病人,一个叫钟伶的女人。”  白斯年眼睛一抬,镜片上流出锋利的冷光:“钟伶?”  展星羽道:“对,就是那个钟伶。”他扯开白斯年竖在裤腰里的皮带,面露嗤笑,“怎么办?他们好像就要发现你的秘密,揭穿你人面兽心的面具了。”  白斯年不理会展星羽的冷嘲热讽,继续解展星羽的衬衫扣子,阴沉沉道:“用和我一样的方式?”  展星羽敞着衣襟贴到他身上,抚摸着他的脸:“当然和你的方式不一样,你是个人渣、变态、败类。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怀,你就是魔鬼。”  白斯年微笑着,猛地把他衬衫拔下来,在他手腕处打了个死结把他双手绑在背后,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笑道:“那和魔鬼绑在一起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展星羽仰起头亲吻他的唇角和下巴,道:“我在等你死,等你死了,我就能摆脱你。”  白斯年笑道:“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就不怕我告诉江瀛当年的真相?你不是很爱江瀛吗?现在又不爱了?”  展星羽道:“我当然爱他,但你别妄想用真相威胁我,真相就是你杀了那两个人却嫁祸给江瀛。无论谁生谁死都和我没关系,我又不是杀人犯。”  白斯年道:“我是为了你。”  展星羽冷笑:“你是为了你自己。”  白斯年摇头笑道:“好吧,我是为了自己。”  他猛地用力把展星羽推倒在地板上,追过去压在展星羽身上,道:“但是我从来没有威胁过你,我没有把你锁在我的地下室里,一直以来你都是自愿躺在我身下,甘愿和我纠缠到一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和我一样,是个人渣、变态、魔鬼。”  白斯年弯下腰,先在展星羽耳廊吻了一下,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都是杀人犯。”第13章 是你在害我  叶初阳:“刚才那位姓白的律师是你们法务部的人吗?”  江瀛:“你是说白斯年?他不是我的员工,他开了家律师事务所,自己做老板。”  去往疗养院的车上,边小澄开车,江瀛和叶初阳坐在后座,法西娅被叶初阳留下看守营地。叶初阳还在想刚才那位风仪不凡的白律师,撑着脸看着窗外说:“你叫他白老师,他曾经是你的老师吗?可他看起来还挺年轻。”  江瀛也看着窗外,窗户被他放下来了,风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往后掀,他往后捋了捋头发,道:“他教过我和星羽,我们初一的时候他到我们学校当物理老师,教过我们班。但是教了一年就辞职了,他考上了政法大学研究生,后来就转行做律师了。”  叶初阳看着街边飞逝的人群和建筑,低声说了一句:“好帅啊。”  江瀛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叶初阳眨眨眼:“哦,我说他好成功——”  偏偏边小澄机灵死了,听得倍儿清楚,体贴地向江瀛解释:“江总,叶博士说白律师好帅。”  叶初阳:……  他现在很想踹边小澄一脚。  江瀛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初阳:“我呢?”  叶初阳一脸纳闷:“你怎么了?”  江瀛把头发往后一捋,笑得骚里骚气:“我不帅吗?”  叶初阳认认真真看他两眼,认认真真地道:“你不说话的时候很帅。”  江瀛继续问:“我说话的时候呢?”  叶初阳吐出两个字:“轻浮。” 第15章 江瀛把脸上的墨镜摘下来,笑道:“海警官吗?你约他见面干什么?”  叶初阳道:“我想问他一些当年钟伶婚礼失火案的细节。”  江瀛:“ok,那我也听一听。”  叶初阳约的是楼下一间饭店,他们去的不是饭点时间,所以人不是很多,叶初阳的目的很明确,吃饭的时候顺便把事儿干了,吃饭很重要,所以他一落座就开始点菜,点了三四道菜才想起江瀛有疾在身,于是扶着眼镜抬头去看江瀛:“江总,你现在……方便吃辣了吗?”  江瀛撂下公司的事全丢给展星羽跑出来放风,展星羽从两个小时前就给他发微信催他赶紧回去,他边回展星羽的微信边说:“什么?”  叶初阳往他下面瞄了一眼:“你不是不方便吃辣吗?”  江瀛放下手机,有点纳闷:“不方便?我什么时候不方便吃辣?”  叶初阳以为他好面子,不肯承认自己那啥犯了,就说:“哦,没事,我帮你点一道蒜蓉炒西蓝花。”  江瀛拧着眉想了一会儿自己什么时候透露给叶初阳自己不方便吃辣的信息,很快,他想起来了,就说:“我中午不忌口,什么都能吃,不用帮我点西蓝花。”  这下轮到叶初阳懵了:“要一直忌口啊,直到情况好转。”  江瀛一听这话,以为自己这两天没有跑健身房立马就显胖了,而且是先胖脸被叶初阳看出来了,他顿时很紧张:“我现在情况不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正了正坐姿,把双腿颠倒了上下,然而在叶初阳看来又是另一番缘由,叶初阳就说:“嗯,不太好。”  江瀛很挫败,扶额叹气,道:“帮我点一道蒜蓉炒西蓝花。”  叶初阳点了一道西蓝花,还好心安慰他:“别担心,迟早会好的。”  江瀛:“我今天晚上就去健身房。”  叶初阳:“……有用吗?”  江瀛:“当然有用,所有器械练一遍,效果不错。”  叶初阳撑着下巴往天花板看,在想哪种器械能治痔疮,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那些能锻炼下肢的器械了,偏偏他是运动白痴,不知道那些器械的名字,于是就怀着勤学好问的心问江瀛:“那炼什么器械会有用?”  江瀛以为叶初阳在单纯的聊健身,而健身又是他的长处,于是他把衣领一抖,露出自信又有魅力的笑容:“几乎所有器械我都会练,除了那些比较常用的训练器,我比较喜欢大飞鸟和深蹲架。”  大飞鸟……深蹲……  叶初阳脑子里立马就有画面了,他把眼睛往上一翻,木着脸看着天花板浮想联翩……  江瀛以为他感兴趣,就骚里骚气地笑道:“想看看我的训练成果吗?”  他本意是给叶初阳摸摸肱二头肌,但是叶初阳想歪了,忙道:“不不不,我不想看你的大飞……你的深蹲架。”  江瀛:……  叶初阳在说什么?他怎么忽然觉得这个天聊的有问题?  人民警察公务繁忙,海阳在迟到半小时后赶到了餐厅,满头大汗直奔叶初阳,道:“初阳,等久了吧,我单位事儿太多——”  话没说完,他看到叶初阳对面坐着江瀛,脸色立刻就变了。  江瀛朝海阳举了举手里的水杯,笑道:“又见面了,海警官。”  海阳坐在叶初阳身边,道:“你怎么在这儿?”  叶初阳道:“我和江总刚去疗养院看过钟伶。”  海阳把对江瀛的不待见摆在明面,他转过身刻意避开了江瀛,对叶初阳说:“你找我什么事儿?”  此时服务员来上菜,菜摆了小半桌,叶初阳帮他把碗筷摆好,道:“吃饭吧,边吃边说。”  海阳在单位食堂吃过了,就端着一杯水看叶初阳吃,叶初阳一边吃一边把钟伶的情况说了一遍,问他钟伶婚礼失火的案子的细节。  海阳帮他把水杯倒满,道:“案情很简单,就是劣质电线烧起来了,从仓库开始烧,仓库放了几桶工业酒精,酒精桶发生爆炸,波及到厨房,厨房里的食用油什么的助燃了火势,不到十几秒,整栋一楼起火。”  江瀛发现自打海阳露面,叶初阳就只看了海阳一眼,又开启了心无旁骛的进食状态,一直不间断的吃东西,貌似是刻意不让自己空闲下来。  叶初阳低头挑着碗里的鱼刺,问:“怎么会死了五个人呢?参加婚礼的那些人没有及时离开吗?”  海阳道:“说来也巧,酒店大堂正门坏了,那是扇感应门,感应设施失效,怎么拽都拽不开,当时工作人员和参加婚礼的人都吓坏了,一股脑往逃生通道冲,两个客人在踩踏中受伤,后来也就没逃出去。”  叶初阳:“那钟伶的父母和未婚夫呢?”  海阳道:“当时婚礼还没开始,钟伶和父母还有未婚夫在化妆间里候着,起火的时候他们也想逃,但是人群已经乱了,一把椅子把化妆间的门从外面堵死了,他们连化妆间都出不了。救火队发现钟伶的时候钟伶躲在化妆台下面,身上裹着她未婚夫的衣服,她父母和未婚夫已经被浓烟呛死了。”  叶初阳慢慢放下筷子,稍稍向他侧过脸,但还是没看他:“钟伶的父母和未婚夫是被烟呛死的?”  海阳:“对。”  江瀛问了一些看似很无厘头的问题:“他们身上没有伤口?”  海阳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看江瀛,道:“人是窒息死的,哪来的伤口?”  叶初阳轻声慢语道:“海阳哥,你确定没有伤口吗?”  海阳面对他又立马换了张脸,耐心说明:“没有明显外伤,只有一些很细微的软组织擦伤,完全不致命。”  叶初阳:“那你们给尸体做鉴定了吗?确定他们生前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吗?”  海阳有些莫名其妙:“当然做过尸体鉴定,我也看过尸检报告,死因就是二氧化碳过浓造成的窒息。”  叶初阳疑惑了,沉思不语。  海阳道:“初阳,你有点奇怪,你问这些干什么?”  叶初阳捣鼓着碗里的米饭,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海阳看着他洁白秀致的侧脸,忽然啧了一声,皱眉道:“你看着我行不行?打我进门起你就没正眼看我。我发现你这两年怪的很,在我面前话越来越少,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了,你对我有意见?还是我做错啥了?”  叶初阳还是低着头,但耳根开始发红,低声道:“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海阳道:“你有,你现在就躲着我,要么你就把脸扭过来看我一眼。”  叶初阳皱着眉,神色有些挣扎,脸色很不好看。  海阳没察觉到,但是江瀛察觉到了,江瀛拿起筷子在水杯上敲了一下,当的一声,把海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笑道:“海警官,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能查到钟伶和钟伶母亲的所有资料吗?我说的是他们的档案,病例,以及留在你们司法系统中的所有记录。”  海阳斜眼瞅他:“你想干嘛?”  江瀛笑道:“叶博士有用。”  海阳:“初阳,你要钟伶的资料干什么?啧,你看着我行不行?”  经过刚才江瀛一打岔,叶初阳迅速把情绪调整了过来,他转过头,目光静谧地看着海阳说:“海阳哥,我需要刚才江总说的那些资料,我自己查的话会很麻烦,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海阳:“……你都张嘴了,我能不帮么。”  海阳很忙,匆匆允诺就匆匆走了,答应叶初阳今天午夜之前把电子版的资料发到他邮箱就离开了。海阳一走,叶初阳就长长叹出一口气,又像被扎破的皮球似的从内到外都瘪了,这一次又多了几分失落和无奈。  江瀛翘着腿端坐着,看着他说:“太明显了。”  叶初阳又提起筷子吃碗里剩下的一块鱼肉:“什么明显?”  江瀛笑了笑,道:“你喜欢海阳,太明显了。”。  叶初阳手一顿,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脸上静沉沉的,一丝表情都没有。  叶初阳眼睛很浅,藏不住心事,他最多的时候就是安静,安静倒能帮他掩藏很多情绪,但是他总有结束安静的时候,他一抬眼一转眸,那些单纯的飘萧的让人看的见抓不住的黯然伤神就风吹水面似的稍纵即逝了。  海阳没有看到,但是江瀛看到了。江瀛摊开手,笑道:“虽然我不是性少数群体,但是我对性少数群体没意见,我有几个朋友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叶初阳冷着脸沉下一口气,不说话,继续吃饭。  江瀛看着他,对他无动于衷的态度有些不满,又说:“海阳知道你喜欢他吗?我记得他已经结婚了,既然他已经结婚了,那你还喜欢——”  叶初阳慢慢把筷子放下,轻声慢语地打断他,说:“江总,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近到可以打听对方隐私的地步。只要我喜欢的人不是你,那无论我喜欢谁都和你没关系,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又说,“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今天这顿饭我买单。”  话说完,叶初阳头也不回地走了。第15章 我是顾明衍  骂完江瀛,叶初阳就跑到街对面的冷饮店吃冰淇淋,吃了足有四人份的冰淇淋水果拼盘,临走还买了两根甜筒左右手各一根。他拿着冰淇淋走在午后烈日炎炎的人行道上,觉得自己就像一根行走的冰淇淋,血都快凉了,他摸摸自己的脸,脸和手全都凉滋滋的,还冒着寒气。于是人家避暑他取暖,特意走在没有树荫的地方,走了好一阵子手心儿才暖过来。  他不高兴了就会买冰淇淋吃,这个习惯从初中沿袭到现在,上一次像今天这样狂吃冰淇淋还是海阳结婚那天;婚礼结束后他没有和海阳警队的同事朋友们一起去闹海阳的洞房,一来是他性格内向腼腆闹不开,二来是他没那个心情。当时他离开酒店已经是深夜了,在席上没吃什么东西,作为男方亲友又帮了一整天的忙,不仅肚子饿,从内到外都空了。他想去找家店吃甜点,但是深夜里没什么甜品店还开着。于是他就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把所有口味的冰淇淋都买齐了,提到公园里人工湖边,坐在湖边的观水台上吃冰淇淋。  他在席上作为海阳的伴郎帮海阳挡了不少的酒,离开酒店的时候人已经有点飘忽了,往湖边一坐被夜晚的风一吹,整个人如坠云雾,脑子都被风吹空了。当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没什么大悲大彻,只觉得非常饿,吃了四五盒冰淇淋就后悔怎么没有买点饼干面包,他只买了冰淇淋,所以只能吃冰淇淋。他把一整袋子冰淇淋吃完了,满手黏糊糊的,就想在湖里水洗洗手。他七摇八晃地走到湖边,正要蹲下身洗手,忽然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扑在地上。  叶初阳懵了,下意识觉得自己被地痞流氓逮住勒索,立刻就要反抗,但是对方死死抱住他的腰,大喊小伙子不要想不开跳湖云云。  压在他身上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劝说他千万不要想不开,千难万险总会过去。叶初阳也忘了解释自己不是要寻死,只觉得这男人身上酒味难闻体重又沉,只想把他推开,但是酒鬼好像使了个千斤坠,无论叶初阳怎么扑腾就是不松手。  没一会儿,公园里巡逻的巡警发现了他们,手电筒唰的一下照过去,大喊:“干嘛呢!”  酒鬼:“警察同志,他想跳湖啊!你们快来管管!”  巡警发现这俩人都喝了酒,就把俩人都带回派出所,挨个问话。  叶初阳还穿着当伴郎的白衬衫黑西装,刚才和酒鬼那么一折腾,领口散了,西装扣子也掉了,整个人非常狼狈,非常像一个做生意失败的小老板。他向警察解释自己不是要跳湖,就是参加完婚礼坐在湖边吃几盒冰淇淋。警察不信,通知他家属来接人,要他家里人号码。  叶初阳给了一个座机号,警察打过去,脸立马就绿了:“小伙子,你搞什么鬼啊,这是松鹤墓园门卫室的座机号!”  叶初阳坐在椅子上,低头把玩着衣服上掉下来的一枚扣子,淡淡地说:“我家人都住在墓园。”  警察翻他的手机,发现他的手机关机了,警察刚把他手机开机,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一个女孩子噼里啪啦地骂开了,警察拦住她,道:“你是机主的女朋友吧?我们是东湖派出所民警,你赶快过来接人吧。”  法西娅打了辆出租杀过来了,脸上状全花了,哭得像个鬼一样,进门直奔叶初阳,扯住叶初阳领子疯狂摇晃:“叶初阳你出息了!你竟然敢跳湖!你为了个男人跳湖你至于嘛你!呜呜呜表哥你想开一点好不好,不要做傻事好不好,世界上除了海阳还有很多好男人啊,你肯定能找到比海阳更好的男人,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只有你疼我呜呜呜呜呜——”  无论叶初阳怎么解释,法西娅就是不肯相信他跑到湖边只是想吃个冰淇淋外加洗洗手却被酒鬼一把抱住使了个千斤坠。  两三年过去了,叶初阳已经把这件事淡忘了,今天想起来也恍如隔世,一路走走停停,手里冰淇淋化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公交站,然后坐公交回到了重光大厦写字楼。  他站在写字楼前,觉得自己马上从这栋楼里卷铺盖走人重返九层小破楼了。果不其然,他刚在23楼下电梯,边小澄的电话就到了,他很丧气地接起来:“边秘书。”  边小澄急吼吼道:“叶博士,你刚才在餐厅里和江总聊什么了呀?”  叶初阳心道他当然不能说江瀛点破了他一直暗恋海阳的事实,他不愿意承认且羞于被人提起,所以出言不逊顶撞了江瀛,就说:“没聊什么,江总有什么指示吗?”  边小澄:“啊?指示?没有啊,就是江总从餐厅出来到现在心情都很不好啊,算了算了没事了,我挂了啊叶博士。”  叶初阳没有多想,只觉得江瀛的确小肚鸡肠,被人怼了几句就记仇到现在。他怀着随时滚蛋的心情回到办公室,看到法西娅在和隔壁新媒体公司来串门的小妹在聊天,两个人撕开了一大堆零食,像在开茶话会。  隔壁小妹对叶初阳挺有好感,见叶初阳回来了就热情打招呼:“哈喽,叶博士。”  叶初阳木着脸没说话,只抬了抬手,然后径直往技术间走去。  法西娅叫住他:“表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你不是和江总一块出去的吗?他和边秘书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  叶初阳头也不回地说:“待会儿海阳会往你邮箱发邮件,你注意查邮箱。”  法西娅:“哦哦,嗳表哥你别走啊,楼上出事儿啦!”  叶初阳留了步,回过头纳闷地问:“楼上?楼上是哪?”  法西娅道:“就是江瀛公司啊,闹了好一会儿了。” 第17章 叶初阳迟迟回过神,道:“你为什么问我?”  边小澄道:“因为你从餐厅走了以后他的情绪就不对劲了啊,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叶初阳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海阳,海阳或许以为边小澄在和他串口供,所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冲过来干预的模样。他看了海阳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平静道:“没什么,就聊了聊钟伶的情况。”  他不可能告诉边小澄实话。  边小澄知道他有所隐瞒,但不好继续刨根问底,就装糊涂:“这样啊,那就没事了。我多说两句啊叶博士,虽然江总大多时候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他毕竟是个病人,所以他对您说什么您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太认真。哈哈哈您不要嫌我啰嗦啊叶博士。”  叶初阳有点头疼,往墙上一靠,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边小澄很机灵,见他不想谈下去,就和海阳去了楼上。  叶初阳觉得大楼里很闷,就离开办公大楼在草坪边找了张长椅坐下了。夏天入夜很快,半个小时后就星月疏朗夜幕低垂了,海阳给他发了条微信说没他事儿了,可以回家了。但是叶初阳没有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还留在公安局干什么,只时不时朝三楼亮着灯的那一排窗户看一眼。  大约晚上八点多钟,江瀛等人终于从办公大楼里出来了,从这几个人没有一人被警察扣留的情况来看江瀛貌似和姜子冲达成了和解,姜子冲一脸骂骂咧咧地走出公安局大门,钻进等待已久的私家车去医院看厥过去的老娘。  江瀛和展星羽以及齐院长还有心理医生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公安局大院,江瀛面无表情神色沉郁,一路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出了警局,似乎没有发现叶初阳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坐着。  不,叶初阳觉得江瀛肯定看到了自己,虽然江瀛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一步都没停,但是江瀛朝他的方向微微转了下头,眼角余光扫过去,把他捎进了视线里。  警局门口还有一辆轿车在等,江瀛和展星羽弯腰钻进轿车后座,司机随即调转车头汇入公路,转眼就没影了。  叶初阳很气闷,他本以为江瀛至少会给他一句道歉或者一句解释,没想到江瀛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完全对他置之不理。他觉得自己留在公安局等的这一个多小时还不如拿去喂狗。  今天折腾一天实在够累,他破天荒打了个出租回家,到了小区楼下给司机扫了码,即心疼又肉疼。法西娅听说了二十七楼的变故,但不清楚事情严重性,是展星羽和边小澄也把情况封锁严密的缘故。她还以为叶初阳去公安局协助调查是调查姜子冲母子单纯的吵架闹事。  法西娅窝在卧室搞她的贴吧,也懒得打听姜子冲闹出的鸡毛蒜皮,听到门开了就喊了一声:“表哥,我炒了饭在锅里,你自己热着吃。”  叶初阳没精打采应了一声,拿了睡衣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喊了声:“你注意查邮箱,海阳说会把钟伶的资料发过来。”  法西娅:“嗯嗯,知道啦。”  叶初阳不想吃饭,就回房吃零食。他坐在电脑桌前查人格分裂相关文献资料,桌上摆着几包零食,他一边吃零食一边看资料,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等他觉得口渴离座去倒水才发现已经接近子夜。  他合上电脑,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怔,眼前还在一行行跑着文献中的文字。他想得出神,微信提示音响了好几次才看到手机屏幕弹出几条未读消息。他点开进去,看到全是江瀛给他发的消息,江瀛问他睡了没有。  叶初阳皱起眉,不知道江瀛忽然给他发微信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觉跟江瀛有什么关系。他现在看到江瀛的消息就想起江瀛视若无睹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去的那一幕,心里莫名烦闷,于是把手机一扔,不想回复江瀛的信息。  没一会儿,江瀛又给他发了条微信:如果你还没休息,方便见面吗?  叶初阳瞪眼,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江瀛在这个时间约他见面真是荒诞。  他还是不想回复,就装作没看到消息,又把手机放下了。  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了,江瀛说:你房间的灯还亮着。  叶初阳一下坐起来,看着窗外黑影重重的树影愣了一会儿,回复江瀛的微信:你在哪儿?  江瀛:楼下。  叶初阳立刻爬起来往身上套了一件牛仔褂,法西娅还没睡,在屋子里敲电脑,叶初阳担心惊动她,做贼般穿着拖鞋小心翼翼出了门。  他走出单元楼,夜晚的风很凉爽,吹的树叶簌簌作响,他拢紧外套绕到单元楼前的小花园,在花园边一杆路灯下看到了江瀛。  江瀛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还穿着白天那件被扯掉袖扣的黑衬衫,他蜷起右腿,脚踩着长椅边缘,头往后仰着枕着椅背,闭着眼睛貌似睡着了。一簇簇树影落在他身上,没有方向的风把他身上的树影吹来吹去,他像是融进了树影中,快要被风吹散了……  树影摇曳了几回,江瀛像是察觉到有人来了,睁开眼睛朝前看过去,看到叶初阳拢着衣襟站在他面前,像是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江瀛看到他就笑了,道:“晚上好,叶博士。”第17章 要么你恨他,要么你想吻他  森江别墅区一栋别墅内,楼上都下都很安静,只有一楼厨房里有人在运作着,发出些微与晨光合奏的声响。  楼上有了动静,厨房里忙碌的吴妈朝楼上看,见展星羽衣着整齐地走在走廊里,就说:“你起身了,星羽少爷。”  吴妈是香港人,从江老爷子十几年前将企业从香港迁到内陆起就跟了过来,在江家做工几十年还是一嘴标准的粤语,也把一些旧礼制保留了下来,把江家小辈子弟统称少爷小姐。她古板且守旧的礼仪和这栋装修遂古欧式风格的别墅很适配,比起别墅真正的主人,她更像是主人。她一个人就把旧时代的那些冰冷刻板充满框架的空气从流失的岁月中拯救出来,乌泱泱地充盈着整栋房子。  展星羽站在二楼护栏边,扶着护栏看着她,道:“吴妈,江瀛起床了吗?”  展星羽搬进这栋房子起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他仍旧不能习惯吴妈的粤语,更不能习惯和吴妈用粤语交流,每次和吴妈交流,吴妈纯正的旧香港口音和吴妈身上僵硬刻板的仆人气质都让他都会感到强烈的不适应,好像他面前站着一个真真正正身穿蓝布侉子脑后打着一根钢鞭般的粗辫子的粗壮愚笨的佣人。  吴妈总能把和她接触的所有人瞬间拉回那个已经死去的满是礼教和约束的年代。  吴妈停下手里的活,说话前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小腹上:“少爷仲唔起身。”  展星羽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了阶层台阶,吴妈迎上去把一快托盘递给他,上搁着一杯水,一只巴掌大的小碟子,碟子里盛着几只白色和黄色的药片。这一举动在这栋房子里在这两人之间几乎日日上演,两人已经已经驾轻就熟,分外默契。  展星羽端着一杯水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停在一扇卧室门前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的人允准就推门走了进去;这是江瀛的房间,房间很大,很暗,一整排落地窗全都挡着厚重的窗帘,床上朝落地窗睡着的人影很模糊。展星羽在床头柜上摸到遥控器,落地窗缓缓向两边合拢,窗外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  江瀛早醒了,只是静躺着不动,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  展星羽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道:“我来叫你起床,该起床了。”  江瀛坐起来,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与墙壁夹角处那只对着自己的拳头大的摄像头,道:“镜头后面看得不清楚吗?”  展星羽也朝那只摄像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了句谎话:“关了。”他把水杯和碟子端起来递给江瀛。  江瀛没低头,只垂下目光看着碟子里白黄分明的药片,道:“我想断药。”  展星羽笑道:“可以啊,那我们去找纪医生谈谈,让他给你循序渐进的断。你不能再像前几次一样私自停药,被爷爷知道了会很麻烦。”  江瀛很莫须有地笑了一声,笑容很讥讽,然后把药和水吞了下去。  吴妈把早餐端上餐桌,江瀛和展星羽从楼上下来了,吴妈见到江瀛,第一句话就是:“少爷,你起身晏架喇,已经八点了。”  江瀛懒懒笑着,用标准的粤语说:“琴晚训得夜,唔好意思呀吴阿妈。”  吴妈不苟言笑,模样和语气都很死板:“你唔瞓咁夜。”  江瀛拉开一把椅子坐在餐桌旁,撑着下颚笑道:“下不为例啦。”  早餐是吴妈精心搭配的营养餐,三种肉类和三种蔬菜,很丰盛很好看却不好吃,黑米打碎了和燕麦混在一起熬的粥口感很差。江瀛拿着汤匙缓缓搅动碗里的粥,平日他吃惯的东西今早看起来很倒胃口,道:“吴妈,帮我下碗面。”  吴妈束手立在一旁,像一尊泥铸的兵马俑,道:“老爷吩咐过,要我按照营养师褦嘅菜谱畀你食。”  江瀛懒懒垂着眼睛,嘴角虽然有笑容,但脸色很僵:“食死咗。”  展星羽看出江瀛心情很差,就给吴妈使眼色,吴妈像只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餐厅。  展星羽剥着一只水煮的鸡蛋,笑道:“这几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公司那边就先不去了。你不是落下了好几节拳击课吗?正好这两天补回来,让边秘书陪你去。”  江瀛没有胃口,就把碗往里一推,掏出烟盒点着一根烟,淡漠地问:“为什么不让我去公司,是爷爷的吩咐吗?”  展星羽顿了顿,笑道:“不是啊,你想去当然可以去,我只是觉得你——”  江瀛吐出一口烟雾,淡笑着打断他:“拳击课以后再补,这几天我得去公司。”  展星羽脸上笑容渐渐凝住了,他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江瀛面前的盘子里,道:“你不是很讨厌去公司吗?现在可以不去了,怎么你又想去了?”  江瀛只说:“我有事。”  展星羽脸色冷却:“和叶初阳有关?”  这栋房子像个玻璃罩子,外墙都是玻璃,透过餐厅玻璃墙可以看到院子里茂盛的花圃,江瀛转过头看着院子里一嘟噜一嘟噜的紫丁香,道:“提他干什么?”  展星羽道:“那你昨天晚上去找他干什么?”  江瀛淡淡道:“我弄伤他了,当然要道歉。”  展星羽道:“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江瀛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展星羽皱眉:“我怎么了?”  江瀛笑着摇摇头,然后按灭了手里的烟,起身上楼去换衣服,道:“我今天不想开车,搭你的车。”  写字楼对面有一家口碑很不错的糕点店,江瀛一大早让边小澄预定了,他迟了两个多小时去公司刚好可以从店里取出来。他提着几盒点心和展星羽站在电梯里,电梯里很空旷,只有他和展星羽两个人,他用下巴指了指左手一个蓝色的包装盒,道:“这里面是你喜欢吃的核桃酥,你拿走。”  展星羽刚才来公司的一路上都冷着脸,此时因为江瀛寥寥一句话就笑了出来,依言拿走装着核桃酥的包装盒,问:“买这么多干什么?分给员工吗?”  江瀛道:“给叶初阳的赔礼。”  展星羽脸色略一沉,但藏住了眼里那丝不悦,他用小指勾住包装盒上的丝带,转过身面对面贴在江瀛身前,把头往江瀛肩上一枕,轻声说:“江瀛,我们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好吗?我知道你不想和吴妈生活在一起。”  江瀛对他的依偎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看着轿壁上不停跳跃的楼层数字。  展星羽道:“我已经看好房子了,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住。好吗?”  江瀛道:“爷爷不会同意我搬出来。”  展星羽扬起脸,看着他线条锋利光洁干净的下巴,道:“爷爷会同意的,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兄弟这个词让江瀛做出一点反应,他轻微皱了下眉,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和展星羽拉开距离,道:“星羽,我不懂你。”  展星羽笑道:“不懂我什么?”  江瀛道:“你是冷菁华的儿子,你知道冷菁华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冷菁华,但是你却不恨我。”  展星羽耸耸肩,再轻松不过道:“对我而言,冷菁华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我不爱她,也不在乎她是生是死。但是你就不一样了,我很爱你,我不会因为死了一个冷菁华就恨你。”  江瀛拧眉看着他,还是无法理解他。  23楼到了,电梯开了,江瀛想离开电梯,但刚抬脚就被展星羽拉住了袖子,展星羽说:“你应该理解我才对,我们很相似,我恨冷菁华,你恨江紫烟。我不在乎冷菁华是生是死,她死了对我更好。你也不在乎江紫烟是生是死,你应该更想她死,前几天你还想亲手砍了她不是吗?你怎么会不懂我?”  江瀛静站片刻,甩开他的手,走出电梯。  展星羽道:“江瀛,你会选择我的,因为我们很相似。”  江瀛站在电梯外,半回过头,冰冷的侧脸对着展星羽,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恨江紫烟,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吗?”  展星羽:“为什么?”  江瀛道:“因为我发现我和江紫烟很相似。”  他厌恶所有和他相似的人,就像厌恶他自己。  他提着点心走在楼道里,拐个弯儿短短几十米的路程里他换了个模样,调换了浑身的气场,提着点心出现在叶初阳办公室门前时爽朗笑道:“叶博士,法西娅,请你们吃点心。”  叶初阳坐在电脑桌后看电脑,他没戴眼镜,就眯着眼睛朝门口看过去:“江秘书?”  江瀛把大盒小盒往桌上一放,笑道:“是江总。”  法西娅假惺惺地推诿:“哎呀,江总你太客气啦,三天两头给我们买吃的,我们都不好意思啦。”  江瀛把一张椅子摆在叶初阳办公桌对面,大刺刺地翘着腿坐下了,笑道:“别客气。”  叶初阳打开一盒芋头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江瀛脸上看了一眼,却和江瀛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很淡定,推推眼镜就把目光移开了。  江瀛单手撑着下颚笑问:“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叶初阳:“嗯,还好。” 第19章 范云溪皱起眉回忆了一阵子,道:“有倒是有,但也就几句。”  叶初阳:“什么?”  范云溪先长叹一声气,道:“这是发生在她堕胎又切子宫之后的事了,她说她能感觉到她的父母和未婚夫对她越来越冷漠,总是避着她在计划什么,说——”  江瀛:“她说什么?”  范云溪看着他,道:“她说她的父母和未婚夫联合起来想要杀死她。”  叶初阳想起出现在钟伶精神舱里那句像是画外音似的念白:我知道你们不爱我,我知道你们在计划杀死我。  范云溪摇摇头,很无奈的样子:“她跟我说的时候情绪很激动,还说她要反击,她不会等死。我劝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也听不进去,其实她的想法完全是妄想,刘彦很爱她,知道她打掉了孩子还坚持和她结婚。还有她的父母,虽然她父母感情不好,但是为了她这么多年也没有离婚,还为她拿出半套房子的陪嫁。她真的不该以这么大的恶意揣测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三个人——”  钟伶不该以如此强烈的恶意去揣测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三个人。  这是范云溪所说的最让叶初阳印象深刻的话。  谈过钟伶的事,江瀛和范云溪握手道别,江瀛着意看了看范云溪手腕上的手表,笑道:“表不错。”  范云溪把袖口往下拉,遮住了手表,笑道:“谢谢。”  范云溪走了,江瀛慢慢做回沙发上,摸着下巴饶有兴味道:“有点奇怪。”  叶初阳问:“什么奇怪。”  江瀛反问:“你刚才看到他戴的表了吗?”  叶初阳摇摇头:“什么表?很名贵吗?”  江瀛笑道:“相反,很普通的卡西欧机械表。”  叶初阳不觉有异:“有什么奇怪?”  江瀛道:“他穿的西装和鞋子加起来差不多三万多块,却戴一块不到两千块的手表,不奇怪吗?”  叶初阳对奢侈品没有丝毫研究,他碰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只能懵逼:“我不知道,奇怪吗?”  江瀛道:“看他穿搭,他是个很注重品位的人,却戴一块和衣服很不适配的手表,只有两种原因;要么这块手表够贵,能凸显他的经济实力,要么这块表对他有特殊意义。”  叶初阳持续懵逼:“那范云溪是哪种原因?”  江瀛神神秘秘一笑:“哪种都不是。”  叶初阳皱眉:“我听不懂了。”  江瀛默了片刻,语气幽冷:“那款机械表唯一的特点是表带够宽,戴在范云溪手上,就像是……”他欲言又止,转头看着叶初阳,“像是刻意在遮盖什么东西。”  咔哒一声,范云溪一边低头走路一边解下手表揣进西服口袋,大步走向电梯间。他等的电梯很快开了,展星羽和一名女职员走了出来。  范云溪立刻调整出笑容:“展总。”  展星羽漠然地微笑着,他支走了女秘书,站在范云溪面前,道:“聊完了吗?”  范云溪:“是的,那我先走了,展总。”  他抬脚走向电梯,却在走到展星羽身边时被展星羽搭住肩膀,拦住了。  展星羽把手轻轻搭在范云溪肩上,脸朝范云溪颈窝靠近嗅了嗅,唇角一挑,笑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过的夜?”  范云溪向他稍稍侧头,道:“当然是在我自己家里,展总。”  展星羽微微冷笑:“你在自己家里过夜,身上怎么有白斯年浴室里沐浴液的味道?”  范云溪不语,把牙咬紧了,在忍耐克制着什么。  展星羽笑道:“看来他很中意你,为什么?因为你足够听话吗?”  范云溪忽然跑进电梯,逃似的关上了电梯门。第19章 钟楼  第二次进入钟伶的精神舱,依然还是那座起火的废墟之城。城市中的建筑坍塌了将近一半,熊熊烈火在废墟上燃烧,整座城市上空都飘荡着雪片似的灰烬。一片废墟中拔地而起一座高耸的钟楼,楼很高,中上位置镶嵌着一块硕大的表盘,表盘里却没有刻字,只有一根针在缓缓移动,还传出沉闷的滴答声。  江瀛指着那栋插入天穹的钟楼,问:“那是什么?上次来没见过。”  叶初阳也仰着脸看着楼上那块硕大的表盘,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钟伶的眼睛。”  江瀛笑道:“这么邪门儿?”  叶初阳道:“钟伶已经察觉到有人入侵了她的大脑,开启了防御机制,她上次不是还试图把我们全都杀死在礼堂吗?她失败了,所以想启动熔毁程序。”  江瀛问:“熔毁程序?”  叶初阳道:“是精神舱里的一道隐藏程序,你可以理解为终结,如果钟伶触发了熔毁程序,她的精神舱就会彻底关闭。如果我们在她的精神舱关闭之前没有逃出去,我们就会被关在她的精神舱里,后果……可能会很糟糕。”  江瀛道:“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为什么要设计这道程序?”  叶初阳摇摇头:“不是我设计的,是精神舱自发的一种自我保护。”  江瀛想了想,道:“如果钟伶的精神舱被关闭,那她自己本身会受到影响吗?”  叶初阳神色惴然:“关闭精神舱有两种情况,要么只是关闭精神舱,不允许其他人再进入,要么彻底摧毁精神舱。”  江瀛:“有什么不一样?”  叶初阳道:“当然不一样,彻底关闭精神舱相当于做了一场手术。”  江瀛问:“什么手术?”  叶初阳微微皱眉,眉宇间流露一丝厌恶:“前额叶切除手术,你听说过吗?”  江瀛笑道:“就是把一根冰锥从眼窝伸到脑子里把前额叶搅碎的手术?”  叶初阳点点头:“对,你说的是最早的手术形式,现代医学已经把这种手术禁止了,因为太残忍,太不人道。”  江瀛却笑道:“人道?如果能让一个发疯的人平静下来,还要那么多人道干什么?”  听江瀛话里意思,是支持这种手术的,叶初阳忍不住瞪他,摆出一张很严肃的脸:“你不能这样想,这种手术不是在治病,而是在害人,切除前额叶和掏空脑子没什么两样。”  江瀛把手一摊,不痛不痒道:“也许对病人来说掏空脑子没什么不好。”  叶初阳忽然站住了,面朝着他板着脸道:“你再说,再说就不带你一起了。”  江瀛:……  叶初阳严肃起来其实挺有气场,也并非是色厉内荏,但是江瀛就是不怵他,因为叶初阳实在不擅长发飙也不擅长威胁人,叶初阳死板惯了,被惹怒了也不过把眼一翻然后默默走开,连在心里骂人都不会。所以当叶初阳对着江瀛发怒时江瀛觉得叶初阳威胁人的水平最多也就小学五六级,只有五六年纪的孩子威胁人才时会说‘下次不带你一起玩’。  江瀛从善如流道:“ok,我不说了。”  叶初阳用力盯他一眼,继续往前走:“我还没说完,如果钟伶真的毁掉自己的精神舱,那她就相当于被切掉前额叶,或许会丧失记忆。所以我们不能让钟伶毁掉她自己的精神舱。”  江瀛笑得很欠揍:“哇,那我们还要充当救世主的角色?怎么阻止钟伶毁掉精神舱呢?”  话音未落,一道穿黑纱黑裙的身影从叶初阳身边蹿了过去,把叶初阳吓了一跳,蹦起来往江瀛身后躲。  “你的球棍呢?球棍!”  叶初阳把江瀛往前一推,严严实实躲在江瀛身后。  江瀛一脸淡定地看着那个穿黑裙的背影,道:“叶博士,那是你表妹。”  叶初阳双手揪住江瀛衣角,露出一双眼睛往前看,看到那个穿黑色洋装的女人果然是法西娅。  法西娅穿得繁琐又精致,不仅穿着一件里三层外三层的洋装,还戴着一顶垂着半边纱的帽子,脖子里扎着项圈,双手戴着黑丝手套,像刚下了漫展。  “边秘书,快来这里,这里好看!”  法西娅站在一片起火的废墟前,头顶着灰暗的天空,背后是一根插入天迹的钟楼,简直像是千万级特效。  边小澄脖子里挎着一抬相机气喘如牛地跑了过去,路过叶初阳和江瀛时还不忘打招呼:“江总,叶,叶博士。”  法西娅提着裙摆做作地扭来扭去:“快啊边秘书,抢天光啊。”  边小澄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蹲下身子调准对焦给法西娅咔咔拍照。  叶初阳看傻了,终于发了回像样的脾气:“你们怎么进来了?谁让你们进来的!”  法西娅正做名模状用一张哀伤凄凉的脸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滚滚阴云,眼角甚至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说:“你喊个鸡毛,老娘进来拍几张照又不碍你事儿,走开走开走开,别妨碍我酝酿情绪。”  叶初阳很生气:“你进来拍照那机器谁看着!”  法西娅背过身,回眸望向废墟烈火,黑纱蒙住她半张哀绝的侧脸:“我把办公室门锁死了,除了你无孔不入的剩男气息,没东西能进来。边秘书你往左边挪挪,别照我双下巴。”  叶初阳恨不得冲过去捶她一拳:“你给我赶快出去听到没有,我告诉过你不能再进来!”  法西娅侧匐在地做濒死状,伸手向前方,眼中显出星火般的微弱光芒:“听不到听不到,你念我一句老一岁,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单身老gay了。边秘书你看看我眼睛里有没有泪光?蓝色的?不不不,那是我的美瞳快掉了。”  要不是被江瀛拽住了胳膊,叶初阳已经冲过去把她薅起来一脚踹飞了:“你穿得像个死了老公奔丧的乌鸦有什么好拍的?赶紧给我滚出去!”  法西娅仰躺在地上,头歪向一边,裙摆散开,眼睛一闭就是入殓妆:“你这没情趣的老gay懂个鸟蛋,我这是暗黑华丽哥特风,你才像死了老公奔丧的乌鸦。哦,对不起表哥,我忘了你没男人。”  叶初阳气死了,又向边小澄喊:“边秘书,你又为什么进来?我没同意你进来!”  边小澄抹掉额头上的汗,道:“我来出差啊叶博士。”  叶初阳:“出差?”  边小澄竖起三根手指头:“江总说了,工作时间进入精神舱算我三倍出差补贴。”  叶初阳铁青着脸回头问江瀛:“你让他们进来的?”  江瀛立马摇头:“不是我,我不知情。”  叶初阳将信将疑,碍于江瀛是金主的身份才没有对着江瀛发脾气,江瀛偏偏没有眼色,把手往他肩上一搭,弯腰凑到他脸跟前,笑道:“叶博士,你现在单身?”  叶初阳:……  法西娅的表现力很强,很会拍照,转眼又换了姿势,像从废墟里被扒出来的洋娃娃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瞪着一双空而无神的美丽的大眼睛,说:“对,我表哥五行缺男人,空窗期很多年了,江总要是认识圈子里的好男人记得给我表哥介绍,这样他就没工夫管我了。边秘书你小心点,你脚边趴了一只老鼠正在啃你的皮鞋。”  边小澄立即尖叫着跳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黑乎乎的老鼠受了惊,没头没脑冲向法西娅,法西娅提着裙摆站起来一脚把老鼠踢飞,老鼠像是被撇出去的手榴弹一样留下一个小黑点的影子,法西娅顺势保持住提着裙摆飞脚踹老鼠的姿势,被定住一动不动:“快快快边秘书,这个姿势a爆了。”  边小澄端着相机狂按快门。  叶初阳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扭头走了。  江瀛道:“既然你们已经进来了那就帮帮忙,法西娅,你和边秘书拍完照去找钟伶当年做流产的医院,有消息还是通讯器联系。”  法西娅没空讲话,比了个ok的手势。  江瀛去追叶初阳,小跑赶到叶初阳身边,笑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法西娅又不是没有进来过。”  叶初阳指了指自己被钟伶的母亲抓了一把至今还留着掌印的手臂,道:“很危险,我不想让她再涉险。”  江瀛笑道:“或许法西娅的想法和你一样,因为很危险,所以不放心你。” 第21章 “伶伶,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你怎么又反悔了?”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眼前光芒太强,人影太虚,他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张长椅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是钟伶,男人的脸蒙着一团雾,看不清楚。  钟伶忽然离座,噗通一声跪在那男人身前,哭泣着说:“我求求你了,不要让我打掉孩子好不好?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  男人翘着腿,优雅地端坐着,笑着说:“那你是想和我分手吗?”  钟伶:“不不不,求你不要和我分手,我好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男人勾起她的下巴,说:“小傻瓜,我怎么会和你分手呢,我也很爱你。但是你要清楚,一个女人只有两种身份,要么是谁的爱人,要么是谁的母亲。我是你的爱人,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给其他人当母亲。”  钟伶痛哭:“可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是你的孩子啊。”  男人温柔地笑道:“我不想做谁的父亲,所以你也不能做谁的母亲。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把女人的身份分给其他人,就算是我是骨肉也不行,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背叛。宝贝,你想背叛我吗?”  钟伶或许感到了恐惧,她在男人的掌下颤抖:“我,我不会背叛你,你是我的主人。”  男人满意了,笑道:“很好,我和陈医生说好了,今天做完流产手术后他会帮你切除子宫和输卵管。如果你不想背叛我,那就亲手把你的子宫和输卵管交到我手上,我会一辈子珍藏。”  钟伶咬牙,流泪,点头。  男人捧起她的脸,笑容温柔:“伶伶,你是我的所有物,所以我爱你。如果有一天你不听从于我,那我就只好不爱你了,知道吗?”  钟伶点头。  男人亲吻她的额头:“这才是我的好女孩儿,你不需要做谁的母亲,做我的女孩儿就够了。时间到了,陈医生在等你,去吧。”  钟伶站起身,像个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向不远处全副武装的医生和护士。  叶初阳想跟上去,但是却无法迈动双腿,他大喊了一声:“钟伶!”  钟伶似乎听不到他,倒是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向他扭过头,那张蒙着白雾的脸无由让人心悸……随后,那男人站起身,朝着叶初阳一步步走了过去,笑道:“晚了,她的魂已经被我取走了。”  他脸上的白雾渐渐变色,变成沸腾的黑雾……  “叶博士!”  叶初阳像是在云端一脚踩空,坠落感把他从幻境中唤醒,他茫茫然看着江瀛的脸,发现那些光和雾已经消失了,他也不在光洁明亮的医院大堂,而是站在漆黑无光的钟楼底层。  江瀛抓着他的肩膀:“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  叶初阳闭眼定了定神,正要向江瀛说出刚才看到的画面,却在睁眼的瞬间哑住了,因为他又看到了那只暹罗猫——那只被割掉耳朵叫冬冬的暹罗猫此时正蹲在江瀛肩上,用一双和钟伶同样凄冷哀怨的眼睛看着他。第21章 安东  江瀛余光也扫到那只消失已久的暹罗猫正蹲在他肩上,他倒是不害怕,只是对这猫神出鬼没的行迹有点烦躁,他想把这猫抖落下去,但却被叶初阳阻止了。  叶初阳道:“你别动。”他大着胆子直视暹罗猫的眼睛,“你是钟伶,对吗?”  江瀛道:“叶博士,你认为这小畜生听懂你说话吗?”  叶初阳瞪他一眼让他闭嘴,又换了个方式问那猫:“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暹罗猫散着绿色幽光的眼珠像闪现在夜色里的两颗夜明珠,美丽又冰冷,如同婚礼那天身穿白色婚纱的钟伶一样,像具美丽幽静的尸体。  叶初阳又说:“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那猫不动。  叶初阳灵机一动,又说:“钟伶很不幸,我同情她,我想帮助她。”  那猫动了,它拱起的脊背缓缓下沉,然后从江瀛肩头跳了下来,无声无息地走向黑暗渐深处……它越走越深,最终和雾气般的黑暗融为一体。  江瀛揉了揉肩头,问:“它走了?”  叶初阳道:“过去看看。”  他们走到暹罗猫刚才消失的地方,走近了,叶初阳听到轰隆隆的机器齿轮运转的声响,从顶上照下一束幽微昏黄的光束,从那光里出现一个电梯间,一架老式电梯从地底下升了上来;那是一架古老的电梯,电梯门是一扇手工开合的铁门,空荡荡的轿壁里面没有人。  “表哥,快上来!”  法西娅的声音从电梯里传出来,却很遥远,隔着重重回音。  叶初阳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去看江瀛,江瀛也是一脸凝重,可见江瀛也听到了法西娅的声音。江瀛把电梯门哗啦一声推开,先走了进去,叶初阳其后。然后江瀛将铁门关闭,随着沉闷的机器运转声,电梯开始上升。  电梯里没有楼层键,透过镂空的电梯门,叶初阳看到一堵堵石砖砌成的墙壁,电梯上升了片刻就停了,江瀛拉开电梯门,往左右漆黑的楼道张望了一眼,然后对叶初阳招了招手。  叶初阳走出电梯站在楼道里,低声问:“这是哪儿?”  江瀛道:“不知道,是那只猫想让我们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叶初阳听到远处响起脚步声,他连忙拽住江瀛藏在拐角处一扇墙壁后面,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墙壁上。江瀛回头看看他这幅囧样,笑了一下,然后扒着墙边往外看,看到从楼道尽头走来一道漆黑的人影,笃笃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飘荡,回声被四面墙壁拦截来回冲撞。  随着脚步声逼近,江瀛看到那道人影是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个女护士,护士穿着护士装戴着口罩,手中端着医用托盘,上有酒精手术刀等物。女护士没有看到他们,径直走了过去,在楼道另一端停住,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江瀛拉了叶初阳一下,然后贴着墙壁掂着脚朝刚才护士进去的那间房走过去,叶初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很快,他们到了房门前,房门两边墙根处亮着两盏绿油油的灯管,门上贴着‘手术室’字样的门牌。  门上有一道小窗子,江瀛透过窗户玻璃朝里看了一眼,然后退到一边,把位置留给叶初阳,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初阳不敢看,但还是硬着头皮往里看;里面的确是一间手术室,设备齐全,医生和护士也配备齐全,当中摆着一张病床,钟伶就躺在病床上,她的双手被捆在床头,双腿像是待产的孕妇般岔开曲起,她流着眼泪摆动脑袋,语气虚弱又惊恐:“我要见安东,求求你们让我见安东,他会允许我留下孩子的,他会允许!”  医生拿起一支针管,尖锐的针头在苍白的手术灯下反射出一线冷光,他对钟伶的哀嚎置若罔闻,把针头刺入钟伶的手臂。钟伶很快停止挣扎,像是死了一样把头歪向门的方向,那双蒙着泪水的绝望的眼睛对上了叶初阳的目光,嘴唇翕动着无声吐出两个字:救我。  江瀛把叶初阳拽到原来的位置藏好,道:“看到了?”  叶初阳很乱:“安东是谁?钟伶的未婚夫不是刘彦吗?她怀的不是刘彦的孩子吗?”  江瀛:“你怀疑安东和刘彦是两个人?”  叶初阳:“难道他们还有可能是一个人?”  江瀛耸耸肩:“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又道,“叶博士,你还记得我们在婚礼现场看见过钟伶假想中的婚礼吗?”  叶初阳很快想起那场光感强烈到不真实同时也很和谐很美满的婚礼,那场婚礼的前半场是钟伶假想的产物,在钟伶假想的婚礼中和钟伶站在一起的新郎的脸始终被一层光罩着,像一个无脸的男人。叶初阳又想起刚才看到的医院大堂的一幕;那个劝说钟伶打掉孩子切除子宫和输卵管的男人也是被光罩着脸……  叶初阳似解非解:“难道说,钟伶真正想嫁的人不是刘彦?”  江瀛道:“同理可证,钟伶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是刘彦的。”  叶初阳还想告诉江瀛钟伶真正像嫁的人就是逼迫钟伶打胎切子宫的罪魁祸首,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因为手术室的门又开了,刚才进去的护士又出来了,同样端着医用托盘,这回上面盛着的不是酒精和手术刀,而是三四团烂肉的物体。  叶初阳目睹护士从楼道中走过去,钝着舌头说:“那,那是——”  江瀛淡淡地接了话:“是钟伶肚子里的死胎,切掉的子宫和输卵管。”  护士端着那些东西,是想做什么?  叶初阳难得大胆了一回,道:“跟上她。”  这栋楼里楼道错综复杂,叶初阳和江瀛远远跟在护士身后转过几道走廊,护士最终在电梯间前停下了,那里站着一个男人,是刘彦。  刘彦提着一只木制的方盒子,他和护士沉默无话地交接了托盘里从钟伶体内取出来的死胎和器官,刘彦将那些东西装进木盒中,走进电梯之中。  呛啷啷一声,老旧的电梯往上升了,护士消失在楼道中。  叶初阳和江瀛赶紧跑过去,电梯间里空荡荡的,刘彦乘着电梯上楼了。  叶初阳急道:“怎么办?我们怎么上去?”  江瀛倒是很淡定,道:“别急,那只猫会来接我们的。”  果不其然,电梯很快由上而下降了回来,暹罗猫蹲在轿壁角落里,静幽幽地盯着他们。  叶初阳和江瀛走进电梯,电梯又往上升。江瀛回头看了看蹲在角落里的暹罗猫,道:“叶博士,这只猫到底是什么身份?它现在是在帮我们找真相吗?”  叶初阳觉得那猫渗人,不敢回头看,就梗着脖子说:“精神舱里出现的所有人和物都是钟伶精神世界中的映射,这只猫也代表着钟伶的一种心理映射。我刚才说钟伶有自我保护意识,所以她会想关闭精神舱,但是她也有自救的意识,这只猫就是她自救意识的映射。”  江瀛笑容淡薄:“自救?你是说钟伶想从她的精神舱里逃出去?精神舱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不都是她的记忆吗?如果她能摆脱这些记忆,那跟你刚才说的切除前额叶有什么分别?”  叶初阳肃然道:“不一样,每个病人的本体精神舱里都有一个映射主体,主体相当于复制的本体,主体生活精神舱里,精神舱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本体的精神映射,是本体的思想和记忆。我本来怀疑钟伶是想毁掉自己的精神舱,现在看来钟伶还有自救意识,所以她应该是想关闭自己的精神舱。”  江瀛笑道:“叶博士,我听不懂啊,为什么你说钟伶关闭精神舱的行为是在自救?”  叶初阳转身面朝他,授课般耐心解释:“精神舱相当于现时世界的平行世界,现时世界的主人是钟伶的本体,平行世界的主人是钟伶的主体,这两个人都是钟伶。病人的精神舱一旦被开启,其实是给自己最不堪的记忆和最隐秘的病结建了一座城,住在城里的人是钟伶的另一个自己。如果钟伶能关闭精神舱,就是把另一个自己彻底锁在精神舱里,造成她精神紊乱的疯狂的思想和记忆也会被锁在精神舱里。那么现时世界中的钟伶就会丧失使她精神疯狂错乱的诱因,变成一个正常人。”  江瀛静了片刻,笑道:“这不是很好吗?这样一来钟伶就被治愈了不是吗?”  叶初阳忧心忡忡:“我不确定是不是好事,这种治疗手段有个很严重的后遗症。”  江瀛笑问:“什么后遗症?”  叶初阳看他一眼,道:“灵魂重置。”  江瀛脸上笑容渐渐跌宕:“嗯?”  叶初阳道:“如果钟伶把另一个自己锁在精神舱里,其实是锁住了自己的灵魂,她的思想和记忆会被掏空,会被填充新的思想和记忆,也就是说她有肯能会性情大变,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江瀛:“……变好?还是变坏?”  叶初阳:“不一定,要看她想要成为哪一种人。”  江瀛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然后唇角一掀,笑得很冷淡:“精神舱里的主体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那被留在精神舱里的那个人其实是在坐牢,而现实世界中的那个人可以获得新生……很有趣啊。”  江瀛总结的很对,这种方式就是把一个人撕裂成两个人,一人留在精神舱中受过,一人现实世界中获得新生。江瀛觉得这是一种很不错的治疗手段。  叶初阳道:“钟伶算是我的第一例临床实验,我不确定她关闭精神舱后会发生什么改变,所以我要阻止她关闭精神舱。”  江瀛道:“为什么?你明明找到了治愈她的方法。”  叶初阳很严肃:“这种治愈方法是把一个人分成两个人,我的确治愈了一个人,但是却把另一个人永远囚禁精神舱里,难道不残忍吗?”  江瀛莞尔一笑:“残忍吗?你不是怀疑钟伶蓄意纵火烧死父母和未婚夫吗?就算她有作案动机,那她杀人留下的血债就可以抹除吗?我倒觉得把她撕成两个人,一个人重生,一个人被囚禁,已经很便宜她了。”  叶初阳发现江瀛是个诡辩高手,江瀛是在偷换概念,却偏偏很有道理,也很冷酷。江瀛又笑着说:“叶博士,你不要太悲天悯人了,有些人做了孽就一定要付出代价。你为他们的无处流放的罪孽建了一座牢笼,你功德无量。”  叶初阳愣住了,他看着江瀛,却看不懂江瀛,更不知道此时江瀛说出的话后患无穷。  叶初阳莫名有些挫败:“你的想法太极端了,我说服不了你也争不过你。但是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江瀛笑笑,不再继续和他辩什么,哗啦一声拽开电梯门,道:“到了。”  叶初阳走出电梯,回头一看,电梯又降下去了,而那只暹罗猫已经不见了。  这层楼和刚才那层楼没什么不同,同样的一片黢黑,同样的错综复杂,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响消失在一条向西的楼道尽头。江瀛紧走几步,转过身恰好看到一道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随后响起一道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叶初阳和江瀛循着那道声音找过去,找到一间开在黢黑走廊中的病房,整条走廊都是实心儿的墙壁,只有尽头打出一间病房,房门还贴着‘312’房门号,标有‘钟伶’的名字。  “伶伶,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他做手术。”  这是刘彦的声音,从312半开的房门中传出来。  叶初阳悄悄贴着墙站好,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看到躺在床上的钟伶的侧影,和坐在她床边的刘彦。钟伶刚做完手术的模样,脸色灰白,精神萎靡,神情麻木地直视着雪白的天花板。  刘彦背对着门口,叶初阳看不到刘彦的脸,但能从刘彦说话的语气中听出刘彦的急切,刘彦握住钟伶的手,道:“你不要继续犯傻了,难道你还想不通吗?安东一直在控制你,他都快把你的魂抽走了,你就要变成他手中的傀儡了!”  钟伶的口吻很凄冷:“那你呢。”  刘彦:“我和你一样,我也被他控制了很多年,我也很爱他,我曾经也离不开他。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要离开他,无论我多爱他我都要离开他,否则我会没命的!你也是,再不从他手中逃走,你也会没命!他根本不爱我们,他只是把我们当做掌中之物去伤害!”  钟伶面无所动:“可是我爱他。” 第23章 钟伶越走越快。  叶初阳转眼被她丢在身后,他想追上钟伶,但被江瀛拦住了,江瀛抓住他的胳膊,说:“别追了,她到目的地了。”  前方出现几层台阶,台阶之上是一方宽阔的平台,平台高一丈多高,高处挂着一面金铜色的镜子,镜子很大,直径三米多长,悬挂的方向朝着正东方向。镜子很宽很大,能把所有人都装进去,但是却只投出钟伶一个人的影子。  叶初阳和江瀛等人在台阶前止步,钟伶自己一个人踏上了台阶,当钟伶站在高台时,他们脚下忽然出现一片火海;那是两年前钟伶和刘彦结婚的礼堂,礼堂起火了,宾客们像受惊的马群般奔逃,几个不幸的人被烈火缠身,被浓烟吞噬,被烧成焦黑的枯骨……婚礼现场变成了火葬场。  叶初阳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钟伶来这里干什么?”  江瀛朝高台上钟伶的背影指了指,道:“那上面有字。”  法西娅胆子大,踩着烈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台阶前,道:“表哥,真的有字,那块镜子上写着字。”  叶初阳也定神去看,吃力地分辨出那些和铜镜混为一色的字迹:“孽镜……台?孽镜台前无——”  念到一半,叶初阳停住了,脸色惘惘的。  江瀛笑着补充:“孽镜台前无好人。”  法西娅道:“我知道,神话传说中鬼魂下了地狱过了鬼门关后,背着罪孽的鬼魂会来到孽镜台。”  江瀛的笑容淡薄而萧索,他看着钟伶,眼神里竟流露一丝向往,道:“看来这里是钟伶给自己造的地狱,她就在这座地狱里服刑。”  他们脚下的烈火还在烧,人群还在逃,哀嚎还在飘荡……  钟伶转过身来了,她身后那面硕大的铜镜依然只印照出她一个人的身影,她抱着那只暹罗猫,面朝叶初阳等人,道:“你们快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累了,我想休息。”  江瀛道:“她想关闭精神舱。”  叶初阳也看出来了,钟伶已经在精神舱中建造出了自己的地狱,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要永生永世在自己的地狱里服刑。叶初阳急道:“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会生病,我知道该怎么治愈你,让我帮助你好吗?”  钟伶:“但是我有罪,我是罪人。”  叶初阳:“我知道你父母和未婚夫的死和你有关,你想惩罚自己,但是你……你不能逃避!凶手不止是你一个人,还有那个一直伤害你的叫安东的男人。而且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你如果真的想赎罪,那就揭开真相,让所有有罪的人全都受到惩罚!”  钟伶笑了,道:“我不会向他们赎罪,因为他们该死。我只会向我的心赎罪,因为我本想做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我没有做到。你们赶快走吧,再晚些,就走不了了。”  钟伶话音未落,边小澄异常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啊啊啊啊!边总,法西娅!救我!”  他们脚下无形的玻璃壳开始碎裂,几丈高的火焰拔地而起,像一堵墙似的竖在叶初阳等人和钟伶之间,边小澄脚下的玻璃壳碎了,整个人坠往烈焰地狱,他及时扒住还存在的玻璃壳,才没有被烈火吞噬。  法西娅立即蹲下身去拽他,和赶过去的江瀛齐力把他拖了上来,江瀛喊道:“叶博士,走了!”  叶初阳透过摇曳的火光看着钟伶,钟伶站在那扇硕大的铜镜前,也在看着她。他觉得钟伶在对他说什么,但是他们距离太远了,钟伶的声音也太低了,他听不到钟伶的话,只看到钟伶那双写满倾诉和绝望的眼睛……  江瀛一手拽住叶初阳一手拽住法西娅,法西娅拖上了边小澄,一行人拖拖拽拽往回跑,和身后的火海赛跑……终于,他们找到了那架破破烂烂的电梯,江瀛拽开电梯门:“快进去!”  叶初阳和法西娅以及边小澄进了电梯,叶初阳撑住电梯门,等江瀛进来。  但是江瀛却在电梯外站住了,转头看着他们刚才逃出来的火海,那里是钟伶服刑的地狱……  边小澄:“江总,快进来啊。”  江瀛恍若未闻,竟朝着那片火海迈了一步。  叶初阳忽然一把抓住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把江瀛拽进电梯里,随后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迅速下沉,沉到一楼,他们跑出钟楼,叶初阳回过头,看到整栋钟楼正在下沉,一点点沉到地下,沉到地狱里去了。  “表哥,钟伶在哪!”  法西娅指着挂在楼顶的那只硕大的表盘。  叶初阳仰头看去,在透明的表盘后看到钟伶身穿白纱的身影,钟伶正在朝他们微笑。  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那钟表背后是一面镜子。第23章 瘸了  傍晚,夜色稀薄,一群白领陆陆续续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那我明天通知企划部做具体的方案,咱们再开个会好好讨论讨论。”  部门经理跟在展星羽身边走出旋转门,争分夺秒地对展星羽说道。  展星羽把心里的不耐烦藏得滴水不露,笑道:“那就辛苦你了老陈,这个案子你多费心。”  陈经理笑道:“客气客气,我再怎么辛苦也没有展总辛苦。江总贵人多事忙得很,我们几个管事儿的平常也见不着他,公司上上下下全靠展总运筹,您可真是年少有为——”  类似于陈经理的这种论调,展星羽已经听烦听厌听得耳朵起茧了,这帮见风使舵的高管大都是江老爷子提拔上来的,很会揣摩江老爷子心思,江老爷子的心往哪儿偏,他们的口风就往哪儿倒。江瀛和姜子冲闹到警局的事被江老爷子知道之后,江老爷子开了个视频会议,除了江瀛意外的所有高管都参会了,所以他们很明确接受到了江老爷子重用展星羽的态度,预料到接下来等待江瀛的就是逐步架空,尸位素餐。  这些外人自作聪明以为展星羽和江瀛在搞一出喜闻乐见的豪门内斗,所以这几天都在纷纷站队,大多都站在了展星羽的阵营里。  展星羽耐下心敷衍陈经理,抬手看看手表,发现自己已经被陈经理缠了十几分钟,于是刻意多看了两次手表。陈经理很精明,立刻就和展星羽道别了。  展星羽道了声明天见就抬脚朝路边走去,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他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冷脸骂了句:“这群苍蝇。”  白斯年坐在驾驶座,带着蓝牙耳机正在打电话,见展星羽上车了就侧眸朝展星羽看了一眼,然后看着窗外笑道:“怎么会,我当然信任你,达盛基金的案子我不交给你做自然有我的考量,这家企业水很深,不仅仅是重组那么简单——”  展星羽斜他一眼,冷着脸去按车笛,一连串笃笃声响起来,吵人得很。  白斯年淡淡笑着,把展星羽按喇叭的手抓住,握在手里,道:“嗯?我车里没人,是外面的声音,好像有两辆车追尾了。”  展星羽想把自己的手拽回来,但是白斯年把他的手握得很紧,拇指在他掌心来回抚摸,同时还在对手机的里的人说话:“没事,不用担心我。lili怎么了?她跟你说什么了?”对方又说了些什么,白斯年的眼神已经有了些冷意,但说话的口吻还是温柔缱绻含情脉脉,“下班时间不谈工作,好吗宝贝?如果你执意想谈,那我们现在去公司?”  白斯年笑了笑,但是那点笑容直到嘴角,淡泊地很:“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别胡思乱想。那你在家里等我,我待会儿去找你。”  白斯年挂了电话,把展星羽的手松开了。  展星羽扯回自己的手,扭正错了位的衬衫袖口,道:“谁?范云溪吗?”  白斯年驱车开上公路,道:“不是。你这么着急见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吗?”  驾驶台上摆着一尊玉佛,细腻透亮的羊脂玉,佛身雕刻的栩栩如生,周身散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展星羽撑着额头看着那尊玉佛,眼睛里现出讥讽的目光:“玉配君子,你配吗?”  白斯年看他一眼,淡淡笑道:“我不配吗?”  展星羽轻哼一声:“滥情种子,你也配?”  白斯年笑道:“我有情吗?你应该骂我薄情。”  展星羽狠狠瞪他一眼:“你一直在骗人,还想骗多少人?”  白斯年道:“他们都知道我在骗他们,还心甘情愿让我骗,那就不是我骗人了,而是愿打愿挨。”  展星羽气馁似的把头往后一扬,闭着眼睛说:“你一定下地狱。”  白斯年笑道:“承你吉言。说正事,你找我干什么?”  展星羽道:“你知道江瀛和叶初阳又找范云溪谈话了吗?”  白斯年:“知道,怎么?”  展星羽:“你不担心范云溪说出不该说的话?”  白斯年淡淡一笑,笑容自信又冷峻:“他很听话,知道什么话不能说。”  展星羽面露不屑:“就算你能控制范云溪,你还能控制叶初阳吗?据我的了解,叶初阳已经快挖掘到钟伶的秘密了。”说着,他向白斯年靠近,手指在白斯年胸口点了两下,“还有你的秘密。”  白斯年坦然自若波澜不惊地微笑着,直到拐过一道街口才把展星羽的手拨开,拿出手机给范云溪拨了一通电话,挂电话前说了句:“那你这两天好好照顾钟伶,先不用去公司了。嗯,我明天去看你。”  他挂了电话,听到展星羽不无嘲讽道:“今天,明天……你的预约是不是排到一年后了?”  白斯年:“你想说什么?”  展星羽不答,也拿出手机拨出去一通电话,电话一通就问:“你在哪儿?”  江瀛:“餐厅吃饭,怎么了?”  对着江瀛,展星羽说话很温和:“今天下午你都没露面,去哪儿了?”  江瀛道:“见了个朋友,你有事吗?”  展星羽正要说话,听到手机里传出酷似叶初阳那没什么起伏的清亮的嗓音:江总,你吃红薯吗?我帮你烤一片。  展星羽当即脸色一沉,挂了电话呼通一声把手机砸到驾驶台上。  白斯年笑问:“怎么了?为什么发脾气?”  展星羽沉着脸默了半晌,忽然问:“你今晚有约?”  白斯年:“嗯。”  展星羽将手朝他伸过去,手指从他的耳朵摸到他下颚,道:“我能插个队吗?白老师。”  白斯年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当然可以了,展星羽同学。”  江瀛不知道展星羽挂了电话,道:“星羽?”没人应他,他把手机拿下来一看,才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他揣起手机在饭桌上看了一圈,“够不够?不够再点。”  离开钟伶的精神舱,江瀛见到了下班时间就请叶初阳法西娅以及边小澄吃饭,法西娅挑了家新开的烤肉店,几个人就着在钟伶精神舱中的奇幻见闻配烤肉,一顿饭已经吃了一个多小时。  江瀛知道叶初阳吃得多,四个人点了六个人的分量,桌子上还是空了。叶初阳正在铁板上烤西蓝花和红薯片,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一张俊脸被铁板滋滋冒响的油烟熏了一个多小时倒更加洁润白净,道:“够了,剩下的蔬菜不能浪费。”  江瀛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然后从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道:“你们吃,我出去抽根烟。”  叶初阳目送江瀛走出店门站在玻璃幕墙外的路边抽烟,他发现江瀛自打从钟伶的精神舱里出来后情绪就不太高,刚才吃饭的时候江瀛只吃了几块肉就停筷子了,他们讨论钟伶的时候江瀛也只端着一杯水静静地听他们说,极少开口。期间叶初阳分神朝江瀛看过几次,每次都看到江瀛眼睛里放空,明显在跑神儿。  饭吃得差不多了,边小澄作为江瀛的得力助手,机灵地去结账。  饭桌上只剩下法西娅和叶初阳两个人,法西娅凑近叶初阳低声道:“表哥,我发现江瀛人还挺好的。”  叶初阳把烤好的红薯片和西蓝花夹到自己盘子里,道:“你吃了他几次请,就觉得他人好?”  法西娅说:“我可不是吃人嘴短。你想啊,他一个大公司的最高执行长,隔三差五给咱们送零食,下班了还请咱们吃饭。而且你刚才没发现吗?他根本就没吃几口,完全就是在陪咱们吃,其实他完全可以让边秘书陪咱们吃啊,但是他还亲自陪着,说明什么?”  叶初阳:“说明什么?”  法西娅:“说明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像他这个位置上的人,能把自己的姿态放低陪咱们吃饭,已经绝种了好嘛。”  叶初阳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就哦了一声,然后低头吃烤红薯片。  法西娅问他:“你呢表哥,你觉得江瀛人怎么样?”  叶初阳默不作声吃红薯片,把盘子里的红薯吃完了又夹红薯片去烤,才道:“其实他不复杂,起码没有谣传的那么复杂。他挺单纯的,就是有时候很幼稚,容易冲动。”  法西娅纳闷:“江瀛幼稚吗?我怎么觉得他很成熟。”  叶初阳不说话了,心道那是江瀛在你面前没露出顽劣的一面,江瀛偶尔会像个孩子一样做事不计后果,像个孩子一样说话口无遮拦,像个孩子一样不知进退没有分寸。要不是叶初阳对他有了些了解,一定会误会江瀛心术不正,其实江瀛没有许多歪心思,江瀛只是在某些时候太过自我。  没一会儿,江瀛回来了,身上多了一层很淡的烟味,他看着低头吃红薯片的叶初阳,笑道:“叶博士好像不挑食。”  叶初阳抬眼看看他,说:“能吃的东西全都好吃,为什么要挑食。”  江瀛笑道:“说得有道理。” 第25章 他们从钟伶的精神舱出来后,叶初阳立刻检测钟伶采样留下的数据,发现存在电脑里的数据全部清零,钟伶留下的脑波图也归于静止,变成一条毫无生命力的直线,像一条死去的蛇。  叶初阳得出结论:钟伶把精神舱关闭了。  现在叶初阳说要去再找一趟钟伶,江瀛自然认为叶初阳想采集新的样本,但是叶初阳说:“没用,钟伶已经把精神舱关了,不管我再采几次样本,得出的数据都会被程序排斥,我们再也进不去钟伶的精神舱了。”  江瀛忽然吹了声嘹亮的口哨,朝方才和叶初阳聊天的女孩笑道:“妹妹,给我扔条毛巾。”  女孩隔着老远把毛巾扔给江瀛,江瀛抬手接住,擦了擦脖子里的汗才道:“那你去找钟伶干什么?”  叶初阳神色忧虑:“我想看看钟伶有什么变化。”  江瀛沉思片刻,道:“你担心钟伶性情大变,成为另外一个人?”  叶初阳道:“她是第一例病例,我不知道她关闭精神舱后会对本身造成什么后果。”  江瀛道:“那就明天去找钟伶好了,现在想得再多也没用。”  叶初阳道:“还有,我想查清楚两年前婚礼失火的真相。”  江瀛双手往后一撑,仰脸看着顶上的吊灯,道:“真相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火是钟伶放的,因为钟伶患有被迫害妄想症,她怀疑她父母和未婚夫想害她,所以放火烧死了父母和未婚夫。”  叶初阳面色凝重:“这只是真相中的一部分,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  江瀛:“比如?”  叶初阳道:“从头开始说,虐猫的人到底是钟伶还是方瑜?如果我们在钟伶的精神舱中看到那一幕属实,虐猫的人是方瑜,钟伶身上的伤也是方瑜弄的,那事情就反转了。”  江瀛不解:“反转什么?”  叶初阳肃然道:“至少说明钟伶一直在被方瑜迫害,那钟伶的妄想也不完全是妄想。再说了,方瑜为什么一直伤害钟伶?钟伶是她的女儿,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的女儿?钟伶小时候经常进医院,身上大伤小伤不断,我怀疑全都是方瑜干的。”  江瀛慢悠悠吐出一口烟雾,笑道:“这个母亲有点残忍啊。”  叶初阳道:“我怀疑方瑜也有精神疾病,我已经拜托海阳去查了,明天或许会有结果。”  江瀛歪头看他一眼,道:“继续说,还有什么谜题?”  叶初阳:“还有钟伶和刘彦口中那个叫安东的男人,你不是也亲眼看到了吗?刘彦和钟伶不是爱人,他们都爱一个叫安东的男人,可是他们后来却结婚了,安东又是逼迫钟伶打胎的人,也是刘彦说想逃逃离的人,但是他却一直没露面,这不奇怪吗?”  江瀛:“还有呢?”  叶初阳转头看着江瀛,神情整肃:“你还记得我们在化妆间里找到刘彦的时候,刘彦说了什么吗?”  江瀛拧眉思索:“他说他和钟伶只能活一个。然后我在门外捡到一只玻璃瓶,你在他身上找出一只玻璃瓶。”  叶初阳道:“但是不能把玻璃瓶带出精神舱,不然我们就可以把玻璃瓶交给海阳,让他帮忙——”  几分钟内第二次听到海阳的名字,江瀛脸色微微一冷,兀自打断他:“我知道瓶子里是什么。”  叶初阳诧异:“你知道?”  江瀛道:“虽然瓶子空了,但是还留着味道,我闻过了,是氯化氰溶液。”  叶初阳陡然觉得这里的冷气开得更猛了,他拉紧肩上的西装外套,道:“你确定吗?”  江瀛道:“味道很淡,但是我确定我闻到了刺鼻的苦杏仁味。”  叶初阳皱起眉:“钟伶和刘彦各装着一瓶毒药,他们想干什么?”他怔了怔,自言自语般道,“难道——”  江瀛把烟头扔进烟盒里,漠然道:“对,他们想杀死对方,所以刘彦才说他和钟伶只能活一个。”  叶初阳不解:“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既然钟伶都决定毒死刘彦,那她为什么又放火烧礼堂?她究竟想干什么?”  江瀛凉凉一笑,道:“叶博士,我倒觉得你不必非要给钟伶找一个杀人动机。方瑜也是一样,她想伤害女儿就肆意伤害,需要什么理由吗?有时候啊,人的善恶是没有原因的。”  在江瀛看来,钟伶作恶没有理由,方瑜作恶也没有理由,因为人的善恶是没有原因的,他们仅仅是因为想那么做就那么做了,那些罪孽满盈的恶人永远不会思考自己的动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为作恶的人寻找一个事出有因的动机。  叶初阳想起一句话:这世界不是二维对立,不是好坏分明,善恶对立。人永远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用自己的思想体系去揣测和自己不同立场的另一个人,因为人和人不一样,无论你怎么以善意还是恶意去揣测对方,都是自以为是。  叶初阳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他执拗,道:“我知道钟伶放的那把火烧死了两个无辜的人,我不是在为钟伶的恶行找理由找借口,我是不想让那两个无辜的人死的不明不白。”  江瀛不以为然:“这是警察的工作。”  叶初阳态度很坚决:“钟伶是我的病人,我要对她负责到底。”  江瀛讪笑:“你想对她怎么负责?找到她纵火的证据,把她送进监狱?”  叶初阳静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道:“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江瀛脸色渐渐凝住了:“她已经在你创造出的精神舱里服刑了,你想让她加倍付出代价吗?”  叶初阳头疼地捂住额头:“所以我在想办法把她带回来。”  江瀛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懂了,你说想和我谈事,但是从头到位我只是在听你发表意见,你根本就没有和我商量,那你想和我谈什么?”  叶初阳侧过头悄悄看他一眼,谨慎道:“其实我有事想问你。”  江瀛不语,等他后文。  叶初阳道:“我们离开钟伶的精神舱之前,你想干什么?”  江瀛知道叶初阳在说什么,但是他装傻充楞一问三不知:“什么干什么?我怎么了?”  江瀛不愿踏进电梯,反倒朝‘地狱’走去的一幕让叶初阳很介怀,在那个时候,叶初阳知道江瀛是想留在钟伶的精神舱中,留在钟伶建造的地狱当中,但是他不知道原因,所以他在想江瀛要答案。  但是江瀛却回避,这让叶初阳有些气馁,道:“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江瀛笑了笑,眼神惘了一惘,道:“叶博士,你觉得人的精神舱会相通吗?”  叶初阳道:“精神舱和现时世界相当于平行世界,可以有多个平行世界,但我不确定多个平行世界能不能融合。”  叶初阳决定不管闲事不多问了,江瀛想说什么他听什么,江瀛想说多少他听多少,以免再给江瀛回绝敷衍他的机会,但是江瀛问了这句话就没动静了,长时间不发一词。叶初阳有点耐不住,就转头去看江瀛,却见江瀛微翘着唇角慵懒地看着对面的拳击台,眼睛里水色浟湙。  他们前面的拳击台上站了一个女孩儿,正一下下踢着沙包袋,练踢腿的动作。那女孩很漂亮,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露出雪白修长的天鹅颈,高挑的身材比模特更匀称秀美几分。  女孩儿似乎察觉到了江瀛在看她,转身一记高边腿踢出去后就停下看了看江瀛,然后浅浅一笑,把马尾辫一甩,背过身去了。  她这一笑像是传递了某种信号,江瀛看着她的身影也笑了一下,然后拧开水瓶喝了几口水,道:“叶博士,你还有事吗?”  叶初阳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看了看对面拳击台上的女孩,又低头看了看江瀛,才说:“没事了,我先走了。”  江瀛笑道:“好,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明天公司见。”  叶初阳点点头,弯腰从围绳间跳下拳击台,走到公区大堂才想起肩上还披着江瀛的西装外套,他把外套扯下来想给江瀛送回去,一回头就看到江瀛已经和那女孩儿站在一起了,两个人有说有笑,气氛不错。  叶初阳朝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找到方才和他聊天的工作人员,把江瀛的衣服交给她,道:“这是江总的衣服,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离开拳馆已经是深夜了,往前走几步就是公交站,叶初阳坐在公交站长椅上等公交,距离最后一班夜班车停车还有十几分钟,他想寄希望于自己的狗屎运做最后一班公车回家,搭地铁的话不仅不能直达,还要再走一公里才有地铁站。  但是叶初阳的狗屎运很狗屎,等了二十几分钟公交车都没来,只能搭地铁回家。他起身往地铁站走,顺手在兜里找地铁卡,摸遍浑身口袋都没找到地铁卡才想起他的地铁卡在拳馆掉了一次,他捡起地铁卡顺手就装进口袋里,但是当时他身上披着江瀛的衣服,也就是说他把地铁卡装进了江瀛的口袋里。  叶初阳立马转身往回走,拳馆开在一栋商场大楼十五楼,他走进商场大楼拿出手机想给江瀛打电话,电话刚拨出去还没接通,他却脚步一刹,站在酒店大堂愣住了——一楼大堂的电梯门开了,露出站在里面的一双人影,是江瀛和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儿。江瀛已经换回了西装,女孩儿也穿着一件藕粉色连衣裙,他们站在电梯里,拥抱在一起,正在接吻。女孩儿双臂挂在江瀛的脖子里,腰被江瀛搂住,纤细的身体被江瀛强悍的体魄往后压,江瀛在很用力地吻她。  实话实说,眼前这一幕俊男美女拥吻的画面还是挺有美感的。  叶初阳愣愣地看着他们,忽然回过神一样似的扭头往外走,挂断了正在呼叫的通话。他脑子里有点乱,不想坐公交也不想坐地铁,就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慢慢走着,眼前不断回放江瀛和那女孩拥吻的画面……  走了一会儿,手机响了,叶初阳看到来电显示是江瀛,他不自觉地拧住眉头,心里很不想接,但还是接了。  江瀛道:“叶博士,你的地铁卡怎么在我兜里?你在哪儿?我给你送——”  没等江瀛把话说完,叶初阳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拦了辆出租车走了。第25章 我女朋友  边小澄送来一幅画,一米多高,两米多宽,占了一面墙。工人叮叮当当的把画挂好,结了账就走人了,留下叶初阳和法西娅以及边小澄站在画前和画里十几双眼睛开瞪眼大会。  叶初阳仰着头,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的画,嘴角微微抽搐:“边秘书,江总为什么送来这样一幅画?”  边小澄也有点傻眼,平常机灵得要命,现在也嘴拙了,干笑道:“呵呵呵呵是啊,为什么要送叶博士这样的画呢?”  法西娅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哇,一群裸女在开趴体。”  她总结的粗糙又准确,画上的确是一群裸女,准确来说是一群‘仙女’,因为这幅油画就叫‘仙女’。  今天早上叶初阳和法西娅一到办公室,边小澄就领着工人兴冲冲地来了,言曰江瀛送来一份礼物,叶初阳一定喜欢,礼物很大,需要挂在墙上。问叶初阳那面墙能行个方便——彼时叶初阳正在喂鱼,对江瀛送来的礼物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随手指了一面办公桌正对的白墙。他对江瀛送来的礼物没兴趣,正好海阳打来电话,他就撇下一屋子人出去接电话。  江瀛时不时就会送来一些吃的用的,叶初阳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把江瀛送来的礼物当回事儿,当他和海阳通完电话回到办公室一看,才发现这次江瀛送来的礼物非同小可;江瀛送来一副油画,林林总总十几个裸女被挂在墙上,姿态各异,体态丰腴。  边小澄上网搜索到这幅油画的前世今生,朗读课文般道:“这幅画叫‘仙女’,画家是阿道夫·咸廉·布格罗,目前真迹被收藏在斯托克顿·哈金博物馆。江总买的这幅是一个德国人的高仿临摹,和真迹真是一模一样啊哈哈哈哈哈。”  叶初阳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他欣赏不了画里的艺术造诣,只看到一个个不适合被挂在办公场所的裸女,这样的画或许很有收藏价值也很有观赏价值,但是正常人绝不会把它挂在办公室。叶初阳不知道江瀛出于什么目的和考虑才会把这样一幅画送到他办公室。  边小澄认识叶初阳久了,已经习惯了叶初阳的扑克脸,但还没见过叶初阳臭脸,此时见到了,觉得叶初阳一言不发生闷气的样子也挺吓人,就赔着笑问:“叶博士,您喜欢吗?”  叶初阳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内涵的问题,他转头看着边小澄,面无表情道:“喜欢什么?喜欢这些没有穿衣服的女人吗?”  边小澄:“……那我给您换一副穿上衣服的?”  叶初阳烦躁地摆摆手,道:“你把画弄走,我不要。”  边小澄道:“那您亲自和江总说吧,我不敢擅自做决定。”  叶初阳:“他在楼上?”  边小澄:“江总吗?他还没来公司,要不您给他打电话?”  叶初阳走开几步给江瀛打电话,电话很快通了,江瀛笑道:“叶博士,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叶初阳心里压着火,冷言冷语道:“江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瀛:“没什么意思啊,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来送你了,你不喜欢吗?”  叶初阳瞪大眼回过头看着墙上的裸女:“你觉得我会喜欢?”  江瀛:“你不喜欢?怎么会呢,你试了吗?试试再说。”  叶初阳惊了:“这……怎么试?”  江瀛道:“上手体验,沉浸式体验,效果肯定爽爆了。”  叶初阳不知道沉浸式体验效果爆不爆,他只觉得他的脑浆子快爆了,道:“江总,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轻佻,这么不自重。我不喜欢你送来的礼物,也不想体验,你让边秘书赶快把它弄走!”  江瀛顿了顿,笑道:“你怎么了叶博士?我快到你办公室了,我们见面说。”  江瀛挂了电话,叶初阳把手机用力往兜里一揣,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创可贴气冲冲地朝那副画走过去,把所有的露点画面全都贴上了创可贴。一副好端端的世界名画‘仙女’,在叶初阳手下变成了‘贴创可贴的仙女’。  边小澄还捧他臭脚,立定鼓掌:“叶博士好创意啊。”  很快,江瀛到了,江瀛敲了两下房门就大步走了进来,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地笑道:“叶博士,刚才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怎么好端端的生气了?”  叶初阳见他来了,扭头回到办公桌后坐好,板着脸噼里啪啦敲键盘,把键盘敲得直冒火星子。  江瀛走过去,斜坐在他办公桌边缘,看着他笑道:“有话好好说啊叶博士,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叶初阳用‘你竟然还敢问’的眼神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第27章 这条走廊尽头有一片小小的公区,摆了几张沙发和书架,是这栋楼里上班的职员们午休时会去的地方,此时没有到午休时间,所以只有寥寥几个人。叶初阳只顾着听江瀛说话,不经意间往那边一看,在那几个人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江瀛新交的女朋友,叫周青楚。  周青楚穿着一件香槟粉连衣裙,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她叠着一双匀称雪白的长腿,右脚脚尖吊着一只细带凉鞋,想必是高跟鞋穿久了脚不舒服,所以暂时褪下细细的鞋带,只把鞋子悬在脚尖。  她披着乌黑的长发,把头发挽到耳后时往前一抬眼,偶然间看到了叶初阳。她先对着叶初阳笑了一笑,然后弯腰用手指勾着鞋带往上一提,起身朝叶初阳走了过去。  “哈喽,我们又见面了。”  周青楚走近了,叶初阳得以看清她的脸,脑子里立马浮现出明艳动人这四个字,周青楚很美,美得不落俗套,美得清纯又娇媚。  尽管对方是大美人,叶初阳也一如既往没有几分热络,淡淡道:“你好。”说完把糖盒盖子扭紧,塞进了口袋里。  周青楚道:“我记得你,昨天晚上你和江瀛都在拳馆。”  叶初阳的性子虽然不热情,但是待人接物的礼仪一向没丢,然而此时面对周青楚,他打不起精神去应付,连一句话都不想说,所以就只点了点头。  周青楚把手提包打开,拿出个什么东西递给叶初阳:“喏,这应该是你的。”  叶初阳低眼一看,看到了自己的地铁卡,他接过去,问:“怎么在你包里?”  周青楚笑道:“江瀛说这是你的卡,他不小心落在酒店了,还让我回酒店取了一趟。”  这短短一句话里隐藏的故事,纵使迟钝如叶初阳也听得出来,他木着脸揣起地铁卡,说了声谢谢。  周青楚拿出手机晃了晃,笑道:“方便留个电话吗?”  叶初阳微皱着眉,有些疲倦地看着她:“嗯?”  周青楚笑道:“你和江瀛是朋友,我现在是江瀛的女朋友,我们当然也要做朋友啊。”  叶初阳想解释他和江瀛不是朋友,她也没有必要和他做朋友,但话到嘴边又懒懒地咽回去,念了一遍自己的手机号。  江瀛和海阳出来了,海阳捂着半边脑袋一副偏头疼的样子:“你别跟我说了,我脑浆子都快被你说沸腾了。”  江瀛倒是有商有量,笑道:“那我不说了,让叶博士跟你说。”  海阳直接忽略了和叶初阳站在一起的周青楚,道:“你给我简明扼要挑重点,究竟想让我帮你干嘛。”  叶初阳把他领开两步,温声道:“就两件事,你帮我找一找当年参加钟伶和刘彦婚礼的宾客名单,要最详细的。还有就是调查刘彦的人际关系,我想知道他都和什么人保持亲密关系。”  海阳连连点头:“行行行我知道了,江瀛跟我说了,刘彦不喜欢女人,他和钟伶结婚是骗婚,我这就回去查他生前有没有相好的男人。”  海阳说完提脚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问叶初阳:“你没事了吧?”  叶初阳笑容柔和:“你手机一直开着,我想能随时联系到你。”  海阳给他一个‘你说的都是废话’的眼神,道:“你什么时候联系不到我了?我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和婧怡开着。行了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叶初阳目送他进了电梯,一回头,脸上那点沉默温柔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江瀛转眼就和周青楚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周青楚把胳膊挂在江瀛脖子里,脸上露出让所有男人看了都酥软的风流的淘气,“刚刚说好的,一会儿你送我回家,这么快就说话不算话了啊?”  江瀛双手揣在兜里,站得笔直,笑道:“你不是约了朋友逛街吗?逛完街给我打电话,我再送你回家。”  叶初阳朝他们粗略瞥了一眼,绕过他们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海阳刚才用的茶杯和略有些凌乱的桌面。  “宋友海?长新路惠福社区——”  叶初阳专注于涮洗杯子,没留意江瀛什么时候进来了,被身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腕子一抖,茶杯差点脱手。  他微微拧着眉回头瞪江瀛。  江瀛迎着他的眼神儿轻轻一笑:“胆子这么小?”他揶揄了叶初阳一句,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这个宋友海是谁?”  叶初阳把杯子涮干净放回茶几上,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纸条塞到兜里,道:“当年酒店的保安,我怀疑婚礼失火和他有关系。”  江瀛跟着叶初阳往前走了几步:“一个保安能和失火有什么关系?火不是钟伶放的吗?”  叶初阳:“当时起火源头是电闸损坏烧毁了礼堂的电路,所以婚庆公司把电源接到仓库,然后电线起火引爆仓库里的工业酒精。这整个流程缺一不可,源头就是坏掉的电闸。宋友海是负责看管控电室的保安,电闸在他眼皮子底下坏掉,我认为不是巧合。”  江瀛饶有兴味:“你怀疑钟伶有帮手?她的帮手就是这个宋友海?”  叶初阳揣起手机和钥匙,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我不确定,所以我想去找他问问。”  恰巧,法西娅牵着大金毛皮卡丘回来了,法西娅啧啧道:“刚才我在楼道里看见一女孩儿,哇塞,简直是仙女下凡。”  叶初阳一听就猜到她刚才碰见的人是周青楚,他边往外走边说:“我出去一趟,你一会儿去疗养院看看钟伶情况。”  江瀛随即跟着叶初阳往外走,出门前对法西娅说:“让边秘书陪你去,我给他配了辆车,你们开车去。”  法西娅捧脸笑:“哎呀呀,谢谢你呀江总。”  叶初阳站在电梯间等电梯,余光瞥见江瀛过来了,就不温不冷道:“江总,还有事吗?”  江瀛:“我跟你一起去。”  叶初阳:“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江瀛晃晃车钥匙,笑道:“我给你当司机。”  几分钟后,叶初阳坐在江瀛的越野车副驾驶,默默把捏在手里的地铁卡揣进兜里。  江瀛眼尖,看到了,就说:“楚楚把卡还给你了?”  叶初阳:“嗯,谢谢你们。”  江瀛拧开空调,朝叶初阳端凝清秀的侧脸看了一眼,笑道:“叶博士,你还在生我的气?”  叶初阳反倒怔了一下,没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但是急着解释:“江总你多心了,我没有生气。”  江瀛道:“我没骗你,真的是送货工人弄错了,那副画我是想放在家里的。”  叶初阳慢慢回头看他,眼神蒙昧:“你是说这件事?”  江瀛:“嗯?还有别的事吗?”  叶初阳沉默片刻,慢悠悠推了一下眼镜,道:“没事,我没有生气。”  江瀛道:“我得出来你心情不好,不是因为我吗?”  叶初阳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却一直被江瀛追问,不免有些烦躁道:“和你没关系。”  江瀛又看他一眼,笑容略有些无奈:“好吧,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宋友海住在一座有了些年头的小区里,小区很大,单元楼不好找,上班时间小区里也没有几个人,叶初阳和江瀛沿着甬道走了一阵子才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走了过来。  叶初阳迎上去问宋友海的单元楼,中年男人道:“你们跟着我吧,我也住那栋楼。”  于是叶初阳和江瀛跟在他身后七绕八绕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宋友海住的c九栋单元楼,他们又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爬了几层楼梯,到了五楼,三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站住了,男人有点迷糊:“你们找几号?”  叶初阳指指左边的房门:“502。”  男人很惊讶:“你们找老宋?”  叶初阳和江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对,我们找宋友海。”  男人把叶初阳上下打量一圈:“你们是社区的?也不像啊,你们找他干嘛?”  叶初阳:“您是?”  男人:“哦,我是老宋的朋友,我姓赵,住在楼上。你们是干嘛的?”  接下来轮到叶初阳回答问题了,但是他的来意有点复杂,总不能说为了调查宋友海是不是两年前一场火灾的纵火真凶帮手,所以他被难住了,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江瀛见叶初阳被问住了,就自然而然地扯起慌:“我们是警察,找他是想了解两年前喜缘大酒店失火那件案子。您怎么称呼?赵先生?”  “嗳嗳,叫我老赵就行。”  江瀛立刻反客为主,抬手指了指502房门:“宋友海在家吗?我们想问他几个问题。”  老赵掏出钥匙上前开门:“警察同志,当年不是查清楚了是意外嘛,现在怎么又——”  江瀛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亲和又不失威严道:“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了,警方办案期间对外不披露。”  老赵忽然警惕起来:“警察同志,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证件?”  江瀛撒谎连腹稿都不打:“我们的证件在车里,车被拦在小区门口没开进来,这样吧,你打到我们单位核实一下,领导办公室座机是313——”  老赵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请进来吧警察同志。”  叶初阳走在最后进门,瞧一瞧江瀛的背影,低声说:“骗子。”  江瀛听到了,转身作势要关门,压着嗓门道:“骗子骗开的门,你别进。”  叶初阳眼疾手快把门顶住了,眼睛往上一挑,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地瞪着江瀛,嘴角挂着一点笑:“你敢关门,胡闹不分场合。”  江瀛一手压着门一手撑着门框,弯腰看着叶初阳的脸,低声笑道:“这就对了,笑一笑多好看,比刚才板着脸生闷气的样子好看多了。”  叶初阳脸一红,把头扭开了。  江瀛道:“你冷静又稳重,但是你很容易脸红。”  叶初阳觉得自己不能再躲了,他越回避,江瀛越变本加厉,于是他转头正视江瀛:“怎么了?”  江瀛耸耸肩,笑道:“没怎么,很可爱。”  叶初阳默了一默,猛地用力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进了门说:“看我得经常提醒你,我年纪比你大不少,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不合适。”  进了屋,叶初阳才闻到房子里有股难闻的气味,像是衣物长时间不洗,食物变质也不扔,混合起来的腐臭的味道。而且房子里很乱,家具和生活用品全都摆放的横七竖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赵的声音从北边一间屋子里传出来:“老宋,你怎么还没起床?快起快起,警察同志来找你了。”  随即,老赵抱着一堆脏衣服走出来,把脏衣服装到袋子里准备带走,叹了声气道:“自打小倩没了,老宋就疯疯傻傻浑浑噩噩活到现在,我们现在都还年轻,我还能照顾他几年,等我们都老了可怎么办。”  叶初阳在他脸上仔细看了看,忽然道:“您是赵富?”  老赵:“对对对,我是赵富,我和老宋以前都是喜缘酒店的保安。”  叶初阳在海阳拿来的资料里看见过赵富的脸,失火当天共有两个保安值班,一个是宋友海,另一个就是赵富。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赵富,见到赵富是意外收获。  叶初阳正要向他问情况,就见北边房间里冲出一道人影,一道风似的直冲门口。要不是江瀛拽住叶初阳的手腕把他往后拉,他已经被那道人影撞飞了。  “嗳!老宋!”赵富连忙看了眼手表,“这疯子,他又去接小倩放学了。”  惠福小区和建在老城区的成渝二小只有步行二十分钟的路上,宋小倩生前每天上下学都由宋友海接送,宋小倩死后,宋友海也日日重复这一路线,全年无休。宋友海出了小区,沿着通往学校的这条人行道慢慢往前走,叶初阳等人就慢慢跟在他身后。  赵富道:“警察同志,老宋现在话都说不清楚,你们问他啥他也答不上来的。”  然而见到了赵富,叶初阳就把询问对象从宋友海换成了赵富:“那你代他说吧,你们当时一起值班的是吗?”  赵富:“对,我们保安一共三个人,那个姓王的轮休,我和老宋值班。”  叶初阳道了声稍等,现学现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录音笔,打开录音笔又揣进兜里,然后才问:“那你记不记得当天婚礼开始前都有什么人去过控电室?路过的也算。”  赵富揉着后脑勺想了一阵子:“这我可记不清了,控电室在二楼储物间旁边的犄角旮旯里,我们都不常去。我也不知道都有什么人去过。”  叶初阳:“那我这样问吧,控电室电闸损坏之前酒店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赵富:“奇怪的事?也没有啊,那天办酒席,里里外外都忙得昏头转向,但也没发生啥奇怪的事——”  赵富欲言又止,有件事过了他的脑子。 第29章 警察还想叫叶初阳回话,被江瀛挡了,江瀛道:“警察同志,有问题问我,我哥他怕见生人。”  警察满腹狐疑扫视他们一圈儿,道:“那你跟我进来做个笔录。”  江瀛和那位车主分开做笔录,叶初阳跟着江瀛走到办公室门前,拽住江瀛的胳膊,道:“你别冲动,沉住气,到了派出所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江瀛低头看看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然后把他的手轻轻推开,道:“嗯,在外面等我。”  办公室门被关上了,叶初阳回到大厅坐在墙边一溜长椅上,顺手拿起桌上一本警民一家亲宣传册,刚翻了两页,就见从外面进来两个警察;一老一少,老的那个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两鬓灰白,头发剃得极短,几乎贴着头皮,身板不像年轻人那么挺拔,也只是微微驼背,精神也依旧抖擞。年轻的警察跟在他身边师父长师父短的叫。  叶初阳放下手册,站起身叫了声:“海叔叔。”  海宏成一转头看到了叶初阳,方才还严肃的脸立马就笑了出来,转身朝叶初阳走过去:“小叶,你怎么在这儿?快坐坐坐。”  出现在派出所总不是什么光荣事,叶初阳赧然笑道:“我朋友和人起了点冲突被带到派出所了,我就和他一起过来了。”  两人闲聊几句,刚才登记他们姓名的民警走了过来,先和海宏成打了招呼,然后把身份证还给了叶初阳。叶初阳正要把他和江瀛的身份证收起来,海宏成忽然伸手拿走了江瀛的身份证,微眯着眼睛辨认身份证上的名字,默念出江瀛的名字,然后笑道:“呦,还真是他。”  叶初阳想起法西娅说过的江瀛和海阳父亲之间的渊源,他本对江瀛的过去没什么兴趣,但这种心态在他未曾发觉的情况下悄然转变,他把自己的身份证捏在手里,斟酌了下措辞,道:“海叔叔,您认识他?”  海宏成把江瀛的身份证放在桌上,道:“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海阳早就告诉你了呢。”  叶初阳如实道:“海阳哥没和我说起过。”  海宏成沉默了,沉默了一阵子,叫徒弟给他拿来了茶缸,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道:“叔叔先问你,你怎么会认识江瀛?”  叶初阳不想解释过多,就说:“朋友。”  海宏成点点头,没了后文。  叶初阳见他不说,只能自己引出话题:“其实小娅跟我说过,江瀛和您十五年前办过的一件案子有关对吗?”  海宏成道:“对,十五年前,江瀛父亲的自杀案,我接手调查过。”  叶初阳想起了在江瀛办公室里发生的惊险的那一幕,道:“您说的是顾明衍吗?”  海宏成听到顾明衍的名字,脸上浮现与亡人况别已久的沧桑,道:“我和顾明衍是老同学也是朋友,他临死前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要把冷菁华的案子调查清楚,结果我还是失信了。”  叶初阳:“冷菁华是……顾明衍的情人?”  海宏成脸色复杂:“我和顾明衍还有冷菁华,我们三个人在上大学之前都同校,顾明衍和冷菁华从初中就好了,因为早恋还叫过几次家长。后来顾明衍娶了恒泰集团的江紫烟,就跟冷菁华断了,但是没断几年又好了。那时候冷菁华刚和前夫离婚,留给前夫一个儿子,顾明衍帮了她很多,一来二去冷菁华就成了顾明衍包养在外的情妇,这事儿当年传得不小,很多人都知道。”  叶初阳问:“那冷菁华的死是怎么回事?”  海宏成转头看他,眼神锐利又温和,笑道:“你怎么对这事儿感兴趣?”  叶初阳笑了笑:“闲聊,您不方便说就算了。”  海宏成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年这件案子都登报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给你讲讲。其实也很简单,冷菁华离婚和顾明衍好了之后很快就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小柿子。我还去看过小柿子,长得特别水灵。好景不长,小柿子五岁那年,被顾明衍击垮的一家商贸公司老板找顾明衍寻仇,在一天晚上闯进冷菁华家里,把冷菁华和小柿子全都杀了。作案手法很凶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头都被割掉了。”  叶初阳立刻想起江瀛脖子上那道刀疤,那道刀疤就像是要把江瀛的头割掉,但割到一半就停了手。叶初阳觉得派出所大厅的空调开得很猛,手心冷腻,他把双手握在一起,又问:“这和江瀛有什么关系?冷菁华和冷菁华的女儿不是死于顾明衍的仇家寻仇吗?”  海宏成神色凝重:“寻仇的凶手叫薛林,人是薛林杀的没错,但是薛林是受人指使。”  叶初阳心跳得很快,勉强维持平静的语气:“难道是江瀛?怎么会,十五年前江瀛才十二岁。”  海宏成道:“顾明衍把薛林搞得家破人亡,薛林做了两年牢,一出狱就向顾明衍寻仇。但是薛林寻仇的对象不是冷菁华母女,而是江瀛。不知道江瀛用了什么办法,说服薛林向冷菁华母女寻仇,还亲自把薛林带到冷菁华母女住的小区楼下。”  也就是说,江瀛亲自把薛林领到冷菁华家门口,导致了冷菁华母女的死亡。  叶初阳紧紧捏住自己的手指,道:“海叔叔,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海宏成自嘲一笑:“是薛林自己说的”  叶初阳默住了。  海宏成道:“薛林到现在都没被抓住,他在杀死冷菁华母女后就给顾明衍打电话,说冷菁华母女死了,是他干的,去冷菁华家的路是江瀛领的。后来薛林就逃了。”  海宏成端起茶缸喝了几口热水,接着说:“顾明衍受了很大的刺激,冷菁华母女出事的第五天他就自杀了,自杀前给我打电话,让我把江瀛抓起来关进少管所。”  但是江瀛并没有被抓起来,更没有被关进少管所,顾明衍的‘托付’落空了。  叶初阳的手指被他自己捏得生疼,但他浑然不觉,道:“那江瀛承认了吗?”  海宏成又是自嘲地笑了笑:“他承认了,他说做了就要承认,冷菁华母女就是他指使薛林杀的。这是江瀛的原话。”  叶初阳出神了片刻,道:“那您知道江瀛脖子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吗?”  海宏成忽然拧眉看着他:“你怀疑什么?你怀疑顾明衍生前对江瀛起过杀心,江瀛脖子上的刀疤是顾明衍留下的吗?”  叶初阳不语,默认。  海宏成摇摇头,叹气道:“虎毒不食子,顾明衍固然会恨江瀛,但他不会对江瀛动手。江瀛脖子上那道疤是他自己割的。”  叶初阳愣了愣:“他自己?”  海宏成道:“顾明衍自杀后,江瀛高烧不断被送进医院。我在医院向他问话,他情绪很激动,用刀割自己的脖子,还从医院三楼窗口翻下去了。还好楼下正在铺草皮,江瀛掉在草皮上,才捡回一条命。”  想起江瀛自杀未遂的那一天,海宏成还能看到那个坐在窗口的男孩儿脸上冷绝的笑容,以及他向后倒下那一瞬间,眼神中的解脱和忏悔……  海宏成的徒弟过来了,说有电话找,海宏成随即跟徒弟去了楼上。  海宏成一走,叶初阳绷得端正的坐姿立刻维持不下去了,他往后倒进椅背,感到精疲力竭……海宏成的话还在他脑子里打转,在他耳边回响,他不停地想,想了很多很多,想的最多的就是江瀛的脸,还有刚才江瀛和他起争执的那一幕——江瀛很无助很悲伤的低着头,一遍遍地重复:我那么努力克制自己,你为什么还是觉得我对你有敌意?  没一会儿,叶初阳感觉到身边坐了一个人,江瀛做完笔录出来了。  江瀛脱掉了西装外套,西装外套被他乱糟糟的窝在怀里,他拿起一本手册翻看着,脸上神色很放松,甚至有些愉快。  叶初阳静默看了他几秒钟,道:“对方同意私下调解吗?”  江瀛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面露不屑:“我给他三万块,他当然同意。”  叶初阳又看了江瀛一会儿,越看越觉得江瀛现在正得意,类似于一个孩子独自解决一个烂摊子的那种充满稚气的得意。  叶初阳摇头想笑,但笑了一下又不笑了,他把江瀛窝成一团的西装外套拿走叠了两下搭在自己腿上,道:“江总,你知道你今天一系列的行为叫什么吗?”  江瀛他:“叫什么?”  叶初阳瞥他一眼,道:“犯浑。”  江瀛摸着下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这个词很适合我。”  叶初阳朝江瀛侧过身,把江瀛的双手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两枚小金条袖扣,一左一右别进江瀛双手袖口上,道:“我向你道歉,我也有错,而且我不比你冷静多少。”  江瀛低头看着自己衬衫袖口上的两枚金色袖扣,看了好一阵子,忽然说:“叶博士,你别动。”  叶初阳不明所以:“嗯?”  江瀛叹气似的又说了句别动,然后弯下腰,额头抵在叶初阳肩上,静止不动。  叶初阳怔住了,若不是江瀛让他别动,他这会已经跳起来躲开了。  江瀛离他很近,近到他一转头就能亲到江瀛的脸,所以他一动不动,江瀛身上有一种很清爽的古龙水味道,那味道柔畅清冽,有几分能使人静心的效用,但是叶初阳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江瀛像是累了很久的旅人,找到了歇脚的地方,靠在他肩上短暂的歇息。  叶初阳有意让他多歇息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也是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静悄悄的放在耳边。  是法西娅打来的电话,叶初阳听法西娅讲了几句话,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挂了电话,道:“江总。”  江瀛睡着了似的低低嗯了一声。  “起来吧,我们有事要做。”  “什么事?”  叶初阳道:“钟伶失踪了。”第28章 复仇  将邪恶的产生归结于超自然的因素是没有必要的,人类自身就足以实施每一种恶行——约瑟夫·康拉德。  法西娅在电话里说的不清不楚,让他们赶快去疗养院。  叶初阳和江瀛离开派出所驱车赶往疗养院,叶初阳在车上接到了海阳的电话,电话一通海阳就说:“你让我找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叶初阳忙道:“安东,有这个人吗?”  海阳道:“咱们丰海市有一百三十七个叫安东的,十五个安东附和你说的外形和年龄特点,但是和钟伶以及刘彦有社会交叉关系的安东是零个。”  叶初阳:“零?”  海阳:“没错,零。但是我从钟伶和刘彦结婚当天的宾客登记名单里找到一个安东,只找到名字,没办法匹配到人。”  叶初阳不假思索道:“海阳哥,方便拍照发给我看看吗?”  海阳:“等着。”  海阳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就把两张照片发到了叶初阳的手机上,照片上是用签字笔写下的刚劲有力的两个字:安东。  叶初阳把照片放大,一笔一划看过去,似乎能从比划中间看到写着这个名字的男人的五官……看着看着,他猛地皱眉,把照片放得更大。  江瀛在开车,但目光一直斜捎着叶初阳,他看到叶初阳的脸色变了,就问:“怎么了?”  叶初阳狐疑道:“这个字迹……我有点眼熟。”  前面到了亮红灯的路口,江瀛停下车,道:“我看看。”  叶初阳手机屏幕放在江瀛面前,江瀛竟也觉得眼熟,因为照片上的字体有些特别;整体向左略微倾斜,而且撇捺均写得锋利,最后一笔都往上划了一个勾,那勾是多余的,像一把折叠起来的刀。  江瀛看了几秒钟,冷冷道:“范云溪。”  叶初阳愣了一下,又去看‘安东’这两个字,终于想起他曾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字体;几天前,范云溪到江瀛公司找江瀛商量和姜子冲的和解条件,途中出示了姜子冲的委托书和伤情鉴定书,委托书上有范云溪的签名。当时叶初阳只扫了一眼,但向左倾斜的字体和弯刀一样的撇捺给他留下了印象,此时把‘安东’和‘范云溪’对比起来,相似度很高。  叶初阳立刻回拨海阳的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先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海阳哥,江瀛和姜子冲去你单位调节矛盾那天去了一个姜子冲的律师叫范云溪,你还记得吗?”  海阳:“有点印象,你接着说。”  叶初阳攥住自己的手指,平声静气道:“我见过范云溪的字,和安东的字迹非常像,而且范云溪附和怀疑对象的所有特点,他和钟伶很熟、他是同性恋、而且是他引导我们相信钟伶放火烧死了父母和刘彦。”  海阳:“停停停,你先别跟我说这么多。范云溪留了一份姜子冲的伤情鉴定书,我能找到他的签名。我现在就把两份字迹拿到鉴定科做鉴定,鉴定结果出来我就给你打电话,先这样。”  海阳做事雷厉风行很有规划,说完就挂了电话。  叶初阳茫茫然把手垂下,看着挡风玻璃茫茫然道:“怎么会是范云溪?”  范云溪离他们很近,近到他们没有去怀疑范云溪,也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了。但是如果把对范云溪先入为主的信任抛弃,范云溪具有一切值得怀疑的特点。  江瀛也被范云溪那张总是露出温柔羞赧的脸欺瞒了很久,不禁有些挫败:“所以范云溪就是安东?”  叶初阳想起在钟伶幻想婚礼中见过的那张蒙着白光的脸,还有在医院大堂见过的那张蒙着白光的脸,他从来没有将范云溪的脸代入,现在知道了范云溪是安东,他依旧不能把范云溪的脸代入……  叶初阳专注想事,没听到江瀛的话。江瀛开车通过亮起绿灯的路口,瞥他一眼,又说:“你刚才说范云溪引导我们去怀疑钟伶放火烧死了父母和刘彦,这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还是不说话。  江瀛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左手伸到叶初阳面前用力打了个响指。  叶初阳立即回神了,眨了眨眼,道:“你说什么?” 第31章 叶初阳道:“钟伶没有精神病,一直以来她受到的伤害都是真实的,她没有被迫害妄想症。”  房间里很安静,陈笑蓉瘫坐在客厅地板上,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卧室房门虚掩着,陈笑容满头是汗地盯着门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爬向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她轻轻拿起话筒,按下两个1……  “陈阿姨,我能借穿这条裙子吗?”  钟伶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站在门口问道。  呼通一声,陈笑蓉抓在手里的话筒摔在茶几上,她惊恐万分地回过头,浑身软成了烂泥:“小,小钟,阿姨没有亏待过你,你不要伤害阿姨。”  钟伶刚洗过澡,身上围着一条浴巾,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她秀美宽柔的脸庞很僵硬,双眼幽静,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有了几分生气的人偶。  她看到了掉在茶几下坠着电线正在摇晃的话筒,她走过去扯掉电话线,然后牵起陈笑蓉的手走向卧室:“陈阿姨,麻烦你帮我吹头发,我赶时间。”  钟伶坐在梳妆台前,陈笑蓉站在她身后,拿着吹风机帮她吹干了头发。她又拿起那条浅绿色的连衣裙,说:“我能穿这条裙子吗?”  陈笑蓉哆嗦着双手盘起吹风机的电线:“这裙子是我女儿的,你喜欢就拿去穿吧。”  钟伶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内衣,毫不避讳陈笑蓉,当着她的面穿上了内衣和连衣裙,还让陈笑蓉帮忙系上了连衣裙的腰带,在腰后系了一个轻盈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她又在梳妆台前坐下,梳着头发说:“陈阿姨,你能帮我找一个包包吗?”  陈笑蓉连忙翻出女儿出嫁前留下的两只旧手提包,简单擦了一下提到钟伶面前:“你喜欢哪一个?”  钟伶没有回头,梳着头发从镜子里看了看她双手各提着的手提包,道:“白色的吧,跟我身上的这条裙子比较配。”  她把齐腰的长发梳理整齐,放下木梳,拿起一只黑色的眉笔在自己弯细的眉毛上涂了淡淡一层,然后刷了一层眼影,最后挑了一只胭脂红的唇膏……上过淡妆的她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明眸善睐,光彩动人。  她拉开抽屉找出一把美工刀,推出刀刃后用拇指在刀锋上轻轻划过,确认这把刀没有锈钝,然后把刀放进包里。她提着包站起身,拨了拨长发,道:“陈阿姨,我没钱,麻烦你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钟伶和陈笑蓉走到小区门口,陈笑蓉很快拦了一辆出租车提前给司机支付了车费,钟伶上车前拿走了陈笑蓉的手机,说:“警察会还给你的。”  她乘出租车来到一间酒店大门口,下了车,透过酒店玻璃旋转门看到了自己纤细倩丽的倒影,她对着玻璃门挽了挽头发,抚了抚裙角,然后走进酒店大堂,搭电梯直上十三楼。  1304房间门口,钟伶站在门外扣响了房门,很快有人来开门,范云溪站在门里,说:“你来了。”  钟伶往房间里看了看,道:“安东呢?”  范云溪把门打开,道:“进来说。”  钟伶走进去,双手提着手包垂在身前,仪容温婉道:“是安东约我来酒店,我要见安东。”  范云溪很紧张,关上门对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再敢回身面对钟伶,道:“先坐吧,坐下聊。”他把手伸向起居室的沙发,但是钟伶却兀自朝宽大的落地窗走过去,在窗边一张藤椅上坐下了。  范云溪只能跟过去坐在她对面,目光一直回避她的脸,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钟伶褪下手包放在腿上,道:“昨天,我醒来后发现我的记忆一点都不混乱了,我想起了所有事。”她莞尔一笑,“很神奇,不是吗?”  范云溪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你都想起什么了?”  钟伶把手藏在手包里,悄悄握住了那把美工刀,脸色平静道:“很多,例如安东逼我打掉孩子切除子宫;例如安东逼我和刘彦结婚,他说只有那样他才能信任我;例如我和刘彦举办婚礼那天安东给了我一瓶药让我洒在刘彦喝交杯酒的杯子里;例如婚礼还没开始就烧起一场大火;例如几天前你去疗养院看我,却在我的房间里放了一把火,还把我反锁在房里。”  范云溪听不下去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他以忏悔的姿态在钟伶面前低头,道“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钟伶冷漠地微笑着:“不用道歉,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你就和从前的我一样,不敢违抗安东,对安东言听计从。就算是他让你杀死我,你也会照做。就像两年前他命令我杀了刘彦一样。”她忽然笑出声,优雅地掩住嘴唇,“我们都是坏人啊。”  她笑了两声,然后伸出手臂,露出自己手腕内侧那一块小小的拼图刺青,道:“这是他留给我的,你也有吗?”  范云溪迟疑着伸出手,解开左手手腕上的腕表,翻过手掌,露出手腕内侧一块小小的拼图刺青,和钟伶手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钟伶笑道:“他喜欢给自己的东西做标记,就连他养的狗都留着这样的标记。”她把头发拨到胸前,指着自己的脖子,“就在这里。”  范云溪猛地收回手,慌慌张张地把手表戴好,道:“不一样,我和你们不一样。”  钟伶几乎以悲悯地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就是曾经的我。”  范云溪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道:“其实是他让我过来和你谈条件。”  钟伶莞尔一笑:“谈什么条件?”  范云溪道:“他想和你和解,你可以向他提条件,只要你的条件他能办到,他就会竭尽所能的补偿你。”  钟伶眉心一蹙,口吻冷了:“你信吗?”  范云溪一愣:“什么?”  钟伶道:“安东向我求和,你觉得有可能吗?”  范云溪无由心慌,慌得厉害:“这,我,的确是他让我过来找你。”  钟伶道:“我太了解他了,他绝不会向我示弱,更不会向我求和。他让你来找我还有别的目的。”  范云溪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机忽然响了,把他吓了一跳,他避着钟伶接起来,片刻后,他把手机递给钟伶,道l“安东……安东找你。”  钟伶把手机放在耳边,低头浅浅一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手机里传出一道清晰明利,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抱歉,亲爱的,我现在很忙。”  钟伶的音色渐渐冷了:“撒谎,是你不想见我。”  安东笑了笑,道:“见到我的小朋友了吗?”  钟伶看了看范云溪,范云溪正万分紧张地看着她,范云溪对上她的目光,又慌忙把头扭开了。  钟伶道:“我们已经聊了很长时间了。”  安东:“是吗?我很好奇我的两个孩子会聊些什么。”  钟伶:“那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安东:“别着急,我先给你们送一份礼物。”  话音刚落,房门被敲响了,范云溪惊弓之鸟般站了起来,大声问:“谁?”  “您好,有您的东西需要签收。”  “进来。”  酒店服务员怀抱着两束玫瑰花走进来,先问范云溪:“您是范先生吗?”  范云溪:“是。”  服务员交给他一束玫瑰花,笑道:“这是安先生送您的花。”又问钟伶,“您是钟女士?”  钟伶点头。  服务员把另一束玫瑰花交给她:“这是安先生送您的花。”  服务员送完花就走了,关门之前向他们欠了欠身,道:“祝二位愉快。”  范云溪抱着一大束艳红的玫瑰发怔。  钟伶抚摸着微凉有棱的花瓣,微笑道:“我们收到礼物了,然后呢?”  安东却不答,反问:“你想见我,对吗?”  钟伶道:“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跑出来。”  安东笑了,笑声低沉又短促:“在我们见面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钟伶:“什么事?”  安东:“我们的孩子还活着。”  钟伶一怔,眼圈迅速红了,咬牙道:“别说这种谎话骗我,我的孩子已经被你从我肚子里挖出来了。”  安东道:“别着急,听我解释。你做手术那天我让医生取走了你的卵子,两年前就已经和我的精子融合成功了,然后我找了一个代孕母体把孩子生了下来,我们的孩子刚满一岁。”  钟伶的眼睛里水光剧烈闪动,竭力保持平静道:“我不信,你在撒谎。”  安东叹了声气,似乎很受伤:“伶伶,我很爱你,我不想让你生孩子,因为你就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只好让别人帮忙生下我们的孩子。”  钟伶还是说:“你撒谎。”  安东低笑一声,笑声中有一丝不屑:“伶伶,你真的认为我会撒谎吗?对你?”  钟伶听到这里,像是被抽了一鞭似的猛地颤了颤,安东说的没错,他不会对她撒谎,他不屑。  安东又说:“她是个女孩儿,长得很像你,和你一样左耳有颗痣。”  钟伶:“我要见我的女儿,让我见她。”  安东笑道:“没问题,但是你要做完你该做的事。”  钟伶冷笑:“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安东:“花里还有一份礼物,看到了吗?”  钟伶顺着花梗往下摸,摸到类似木柄的东西,她把那东西拔出来一看,是一把匕首,刀刃闪着冷芒,刀尖还穿着一片花瓣。  安东道:“我们玩一个游戏,和两年前一样的游戏。”  钟伶握着匕首,平静得诡异:“你想让我和范云溪互相残杀?”  安东笑道:“对,但我相信你能依旧能获胜。当你获胜后,到珍珠塔顶楼找我。一定要遵守游戏规则,你和范云溪只能活一个。”  通话结束了,钟伶抬起头,看到范云溪正看着她。  范云溪同样把匕首握在手中,刚才慌乱无措的范云溪已经不见了,此时的范云溪眼神清晰又笃定,他笔直地注视着钟伶,眼睛里是和钟伶不相上下的杀气。第30章 飞鸟  三辆警车在公路上飞驰,海阳坐在副驾驶一手拽住车顶的扶手一手拿着步话机联系技术员:“小朱,找到那辆出租车在海湾大道之后的去向了吗?”  小朱:“海队,我们刚才联系到了出租车司机刘志,他说叫钟伶在金海大酒店下车了。”  “我知道了,你继续找范云溪。”  海阳刚放下步话机,开车的下属就把他的手机递到他面前:“海队,你手机一直响。”  海阳先说去金海大酒店,然后接通了电话:“初阳,怎么了?”  叶初阳:“海阳哥,你们找到陈笑容了吗?”  海阳道:“找到了,我们找到陈笑容的时候钟伶已经走了,但是陈笑容记下了钟伶坐的出租车的车牌号。”  叶初阳:“那你们也找到钟伶了?”  海阳:“还没有,钟伶在金海大酒店下车了,我们正在去金海大酒店的路上。”  话音刚落,开车的警车道:“海队,金海大酒店到了。”  海阳便道:“就这样,挂了。”  海阳揣起手机跳下车,率几名警察走进酒店大堂,几个人气势俨然把大堂的工作人员和客人都吓了一跳。海阳直冲迎宾台,掏出钟伶的照片,问前台:“这个女人刚才来过吗?”  钟伶长得漂亮,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前台很快认出了钟伶,道:“来过。” 第33章 江瀛扶着楼梯护栏回头看他,道:“你别往上走了,赶快联系海阳,让他带人过来。”  叶初阳气喘吁吁:“好,你,你赶快。”  江瀛扔下他,一步三层台阶往上跨,很快到了顶楼。顶楼外围有一圈延伸出去的两米多宽的平台,平台边圈了一圈护栏。  江瀛沿着饶楼一周的平台寻找钟伶,发现钟伶的时候钟伶恰好把一条腿伸到护栏外,浅绿色的连衣裙像一只长着绿色羽毛的飞鸟,张开双臂往外飞跃……  钟伶在脱离平台的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重力就像在她的双脚上栓了一只大铁球,坠着她的身体砸向地面,但是她的手腕却被人抓住了,抓在她手腕上的力量和拴在她脚腕上的铁球相互搏斗着,争夺撕扯她的身体。  她仰起头,看到江瀛瞬间被涨得通红的脸,还有江瀛额头上鼓起的几条青筋。  护栏不高,只到江瀛腰部,江瀛为了不被钟伶带翻下去,用膝盖死死顶住护栏,把左手也伸下去:“把手给我,给我!”  钟伶此时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她的长发和裙角在风中飘飞着,像一只被放飞的风筝,她说:“你松手,不要多管闲事。”  江瀛只能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试图把她往上拉:“我不想管你死活,但是有人在找你,所以你必须活着。”  钟伶却用她尖锐的指甲去刺他的手背,惨然笑道:“你懂什么?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我死了却能保护我的女儿。而且我该死不是吗?我有罪,很多人因为而死。”  江瀛:“别他妈的废话!快把那只手给我!”  钟伶终于露出了藏在身后的右手,但不是去抓江瀛的手,而是用藏在手中的匕首刺向江瀛的小臂,刀刃刺穿江瀛的袖子,扎入血肉中,登时血流如注。  江瀛依旧没松手,但是整条手臂已经在颤抖,鲜血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淌,流进他和钟伶叠在一起的手中,他闷吼一声,拼尽最后的力气把钟伶往上拉,但是钟伶却猛地往回扯自己的手臂。  江瀛松手了,如果他不及时松手,他会被钟伶带翻下去,他看到钟伶坠落的前一秒中朝自己露出了微笑,钟伶对他说了声:谢谢。  楼顶很安静,安静的只有飘潇的风声,钟伶就像从云端落下的一片雪亦或是一滴雨,坠入人海,不见了。  江瀛回过身,看到叶初阳在他身后站着,神色茫然。  江瀛走到他面前,说:“抱歉。”  叶初阳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解掉他领子里的领带扎在他右臂伤口上部,暂时止住了血,道:“我们下去。”  他们走出大楼,大楼前公路左右十几米开外的路段已经瘫痪了,人群围了一堵墙,墙里站着几个身穿黄色马甲的交警在维持秩序,车流被堵在人群以外,车声和人声混杂在一起,比以往的晚高峰时段都要吵闹。  叶初阳和江瀛静静地站在路边,像从头到尾的旁观者。  警车被堵在瘫痪的路段里进不来,海阳等人步行进入被封锁的命案现场,海阳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叶初阳,满头大汗地朝叶初阳走过去,问:“钟伶呢?”  叶初阳指了指对面一簇人群,道:“在那。”  海阳脸色很凝重,朝人群走了过去。  叶初阳茫茫然看着海阳指挥部下用衣服遮盖住钟伶的尸体,用对讲机催促法医赶紧把车开过来……看着看着,他忽然向后回头,他身后是一间咖啡厅,咖啡厅的玻璃幕墙里坐着几桌客人,客人们都在透过玻璃墙向命案现场张望,那一整扇玻璃墙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江瀛问:“叶博士,你在看什么?”  叶初阳和那只眼睛默然对视了片刻,道:“没什么,我送你去医院。”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一道人影从那只眼睛里走了出来,坦然又潇洒地离开了,像是从未出现过。第二卷 :兽群 第31章 族类  凌晨三四点,整栋别墅安静又昏暗,只有院子里亮着两杆静谧的宫灯,焦黄的灯光从一楼整排整排落地窗照进屋里,家具拖出一条条黯淡的影子,整层一楼昏影沉沉。  二楼一间卧室房门轻轻开了,展星羽轻手轻脚地下了楼,他没有开灯,借着院子里洒进来的光线走到玄关,轻轻推开房门。  门一开,一堵人影混着酒气朝他倒下来,他立刻张开手臂把那人抱住,忍不住皱着眉低声问:“他喝了多少?”  边小澄架着醉醺醺的江瀛走了一路,前气不接后气道:“不,不知道啊。江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喝多了。”  “他跟谁喝的?”  “周小姐。”  展星羽不耐烦:“哪个周小姐?”  边小澄:“就是江总新交的女朋友,周青楚。”  展星羽像是看到了脏东西似的面露嫌恶,道:“没事了,你走吧。”  边小澄走了,展星羽关上房门,把江瀛的胳膊架在脖子里往楼上走,江瀛走得歪歪扭扭,把楼梯踩得很重。展星羽紧张得不住回头看一楼佣人房,他不愿被吴妈知道江瀛喝多了,因为吴妈一定会向江老爷子报告江瀛一切不合规矩的行为。  上了二楼,展星羽就近把江瀛带回自己的房间,把江瀛扔到了床上。  江瀛酒品还行,喝多了只是睡觉。展星羽帮他脱掉鞋子,然后上了床跨坐在他身上帮他脱衣服,刚掀开他衣襟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江瀛闭着眼皱着眉,低声道:“边秘书,这是哪家酒店?”  展星羽看着他的脸静了片刻,然后一下挣开他的手,扒掉他的西装外套:“这里不是酒店,是你家。”  江瀛把眼皮掀开了,醉意蒙蒙地看着展星羽的脸:“星羽?”  展星羽利索地解他的衬衫扣子,垂着眼睛冷冷道:“你以为是谁?你新找的女人?”  江瀛想坐起来,但是刚一用力就摔回床上,头更晕了,他用手背遮住眼睛,道:“你别管我。”  展星羽捏着他的扣子顿住了,一向隐忍的脸上露出些微受伤的神色,道:“好,那我去叫吴妈。”  他想下床,但是江瀛又把他的手拉住了,江瀛偏着头面朝窗户,低声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我对不起你。”  展星羽抄起一只枕头砸到他脸上,咬牙道:“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我,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  枕头盖住了江瀛的脸,江瀛久久没有动静。展星羽担心他被闷死,连忙把枕头扒开,看到江瀛闭着眼,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展星羽一馁,无力又丧气地看着江瀛的脸发了一会儿怔,然后解掉江瀛的皮带和手表,洗了一把毛巾简单帮江瀛擦了擦脸和脖子,就把被子往江瀛身上一拉,在江瀛身边躺下了。  房间里留着一盏壁灯,方便他随时起来,江瀛要吐要水,他也能及时照看。他喜欢江瀛,正是因为他喜欢江瀛,他才能在这栋让人窒息的房子里住了十几年,因为江瀛不愿意走,他只能留下来陪着江瀛。如果连他也走了,江瀛会更加窒息。  虽然江瀛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和他保持距离,但是他很清楚江瀛需要他,因为他是江瀛唯一的朋友,且是江瀛怀有愧疚心的对象。也正是因为江瀛对他有愧,所以江瀛一直把控着和他的距离,江瀛不能离他太近,否则会被愧疚的深渊吞噬,江瀛也不能离他太远,否则会被孤独的深渊吞噬。  展星羽起初很厌恨江瀛对他的愧疚心,但是他后来发现他需要江瀛对他的愧疚心,因为江瀛显然不爱他,江瀛只把他当成某种特殊的存在,比朋友深厚也比朋友浅薄,但是仅仅凭着一份江瀛对他愧疚心,他就能永远留在江瀛身边。所以他喜欢上了江瀛对他的愧疚心。  他觉得他就像是江瀛身后的影子,他永远是江瀛的一部分,江瀛永远无法丢掉他,尽管江瀛不爱他。  展星羽翘起唇角,手指轻轻抚摸江瀛的侧脸,然后向江瀛的身体靠近,枕着江瀛的肩膀,逐渐睡着了。  他只睡了十几分钟就被手机震动声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喂?”  “睡了吗?”  听到白斯年的声音,他才知道这通电话是白斯年打的,闭着眼不耐烦道:“废话,干什么?”  白斯年柔声道:“我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他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却睁着眼睛没了睡意,看着江瀛的侧脸沉默了片刻,然后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看到白斯年给他发了条微信:老地方等你。  展星羽很气闷,白斯年算准了他肯定会去见他。  他又一次轻手轻脚爬起来,从衣柜里随便拽了一件外套穿上,然后下楼了。  别墅门前有一条林荫浓密的小路,凌晨时分夜色幽静,只有风和树影。展星羽在一排茂密的香樟树树影下往前走,看到前方路边停了一辆黑色suv,白斯年在深夜中也穿着一套熨帖修身的西装,连马甲和领带都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像是和他们昼夜颠倒昼伏夜出的异类。  白斯年倚着车头,笑道:“每次晚上约你出来见面,你都跑着来见我,很想我吗?”  展星羽小跑到他面前,先往周围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才道:“你约我了吗?你是通知我。”  白斯年笑笑,打开副驾驶车门示意他上车。  展星羽不上他的车,在路边捡了张椅子坐下了,道:“有事快说,没事我走了。”  白斯年关上车门,解开两颗西装扣子在他身边坐下,道:“星羽,你在某些时候对我很粗鲁很无情,你就不怕伤我的心吗?”  展星羽拿出手机看时间,嗤笑道:“你这变态有心吗?”  话音没落,他的下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随后被迫抬起头,看到了白斯年那双藏在镜片后毫无温度的琥珀色的眼睛,白斯年微勾着唇角,说:“你太放肆了,是我太纵容你了吗?”  展星羽看着他,脸上毫无惧色:“你也太放肆了,是我太纵容你了吗?”  白斯年不语。  展星羽道:“把你的手松开。”  白斯年笑了笑,松手了。  展星羽却很不喜欢他的笑容,因为他的笑容很轻浮,是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的容忍,和他一贯让人恨得牙痒的骄傲和笃定。  白斯年道:“看新闻了吗?”  展星羽把手机揣起来,抱着胳膊随便找个地方看着,道:“钟伶和范云溪的新闻吗?看到了。”  白斯年微笑:“他们都死了,范云溪是钟伶杀的,然后钟伶畏罪自杀。警察会这样结案。”  展星羽神色有些麻木,道:“那是警察还不知道你人格变态又反社会,你不仅喜欢操控活人互相残杀,还喜欢观察他们濒临死亡时的垂死挣扎。如果警察知道你是幕后操盘手,你离死也不远了。”  他不是在辱骂白斯年,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白斯年对他们的评价照单全收,道:“所以我今天很高兴,到现在还有些兴奋。”他把身子一斜,头枕着展星羽的肩膀,“你跟我回家吧,未来两天我都睡不着了。”  展星羽转头瞥他一眼,道:“你是禽兽吗?脑子里只有操操操和杀杀杀?”  白斯年被他粗鲁的说法逗笑了,笑了两声又停了,脸上只留一层阴鸷的静默,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你担心我对江瀛下手。”  被他说中了,展星羽也不隐藏,道:“江瀛不是你的威胁,叶初阳才是你的威胁。”  白斯年:“叶初阳……他只晚了一步,他唤醒了钟伶,如果他动作再快一点,我的计划就会被他打乱。”  展星羽有几分幸灾乐祸:“你害怕了吗?”  白斯年笑道:“害怕?不,我只会更兴奋,他是个不错的对手。”  展星羽道:“看来你搞清楚了,江瀛不是你的对手,叶初阳才是。”  白斯年却道:“如果江瀛一直和叶初阳混在一起,那江瀛也是我的对手。”  展星羽脸色冷了:“你想对江瀛做什么?”  白斯年坐正身子,笑道:“你不觉得江瀛很可怜吗?他不被社会秩序接受,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躲躲藏藏,他受到了极大的压抑。或许我能帮助他解放自己,找到适合他存活下去的方式。”  展星羽站起来,看着他又问:“你想对江瀛做什么?”  白斯年拉起展星羽一只手,在展星羽消瘦的手指骨节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动作很温柔,但是展星羽却觉得他的手就像一把刀,刀刃贴着自己的皮肤一层层削去皮肉……  白斯年抚摸着他的手,嘴角含笑,温柔地说:“两种处理方式,要么除掉他,要么把他变成我的伙伴。”  展星羽:“伙伴……你想把他变成你的同类?”  白斯年微微皱起眉,脸上露出复杂的笑意:“同类?难道我们不同族类吗?而且江瀛本就和我很相似,冷菁华不就是——”  话没说完,展星羽甩手朝白斯年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很用力,打得白斯年头歪向一边,眼镜掉到鼻尖。 第35章 叶初阳立即打起几分精神,皱眉道:“怎么?你今天一整天都没见他?”  周青楚道:“我何止没见到他,我连他的手机都打不通。我给他的秘书也打过电话,秘书说也没见到江瀛。”  叶初阳莫名觉得烦躁,摘掉眼镜捏着眉心说:“我和他的关系没有好到互相报备行程的地步,如果连你都见不到他,我更见不到。”  这番话说得有些过激了,叶初阳一说完就后悔了,懊恼地叹声气准备向周青楚道歉,但是周青楚只是柔柔一笑,道:“我明白了,不好意思叶博士,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等一下。”叶初阳有些不忍,“我明天去江瀛公司问问,给你回电话。”  周青楚笑道:“好,那我等你电话。”  叶初阳没有食言,第二天早上他一到办公室就匆匆喂了鱼浇了花,叮嘱法西娅不要光顾着玩游戏也要和齐院长联络下个患者采样,然后就上了27楼找到了湘湘。  湘湘正在秘书间鼓捣咖啡机,见到叶初阳就热情打招呼:“早上好啊叶博士。”  叶初阳点点头,然后往房门紧闭的总裁办公室看了一眼,道:“江总还没来吗?”  湘湘道:“没有呢,展总说江总这几天都不来了。”  叶初阳猛地察觉到事情严重性:“为什么?江瀛去哪儿了?”  湘湘耸耸肩:“不知道。”  叶初阳皱眉想了想,道:“你们展总办公室在哪?”  湘湘贴心领路:“跟我来。”  叶初阳跟着她走到和一间会议室相隔的办公室门口,湘湘先敲了敲门,道:“展总,叶博士找你。”  展星羽迟了好一会儿才说:“进来。”  湘湘推开门,朝叶初阳一笑,然后扭身走了。  叶初阳走进去,看到边小澄和一个穿正装像是高管的中年男人在展星羽办公室里坐着,展星羽和他们坐在会客室谈工作。  展星羽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听房门开了就垂着眼皮从眼角处余光扫了叶初阳一眼,然后合上文件递给边小澄,道:“可以了,让运营部按照你的方案该。还有今年中秋节给客户的回礼拟个名单交给我。”  边小澄把文件收起来,一边回话一边看了眼叶初阳,和高管往外走时还在叶初阳身边停住了,低声问:“叶博士,你来干嘛?”  边小澄眼睛里的担心很明显,展星羽不是个好脾气好交流的人,他担心叶初阳在展星羽这里受气。  叶初阳没解释什么,只道:“你有时间下去找趟小娅,她从昨天一直在找你。”  边小澄:“嗯嗯,小娅想让我陪她去买衣服,我下班就去找她。”  叶初阳觉得奇怪:“她买什么衣服需要你陪着?”  边小澄:“……泳衣。她想拍一套沙滩写真。”  叶初阳:“不准去。”  展星羽发现他们在窃窃私语,冷冷道:“边秘书,出去。”  边小澄给了叶初阳一个‘你自己保重’的眼神,关门出去了。  展星羽率先道“我很忙,你找我干什么?”  叶初阳也不废话:“周青楚找不到江瀛,托我过来问问,江瀛在哪?”  展星羽嗤笑一声:“你是他们的红娘吗?还托你找过来。”  叶初阳双手揣兜,面无表情地看着展星羽,看起来很有几分傲气,其实只是他习惯保持扑克脸:“周青楚是江瀛的女朋友,她联系不到江瀛很着急,你应该理解她。”  展星羽很嫌恶‘女朋友’这三个字,道:“江瀛身边的女朋友一直换,最长时间不过两个月,你以为这个周青楚有什么特别之处?”  叶初阳心里有点烦躁,微微皱眉:“我不关心他多长时间换女朋友,周青楚托我带话,我带到了,请你给她回个电话。”  他说完转身就走,展星羽看着他清癯挺拔的背影,忽然道:“到底是周青楚联系不到江瀛很着急,还是你联系不到江瀛很着急?”  叶初阳回过身,皱眉:“你在说什么?”  展星羽笑道:“你着什么急?难道我说中了?”  叶初阳把开了一半的房门又关上,道:“我着急了吗?”  展星羽:“你都上门来找江瀛了,你还没着急?”  叶初阳:“那也是你先着急,昨天你上门找我,你忘了?”  展星羽:“我着急是天经地义,那你呢?你为什么着急?”  叶初阳:“我应该问你,我为什么着急?我和江瀛又没什么关系。”  展星羽:“这么着急解释你和江瀛的关系,你还不着急?”  叶初阳:“你这么着急质疑我和江瀛的关系,你又为什么着急?”  展星羽:“因为我和江瀛的关系比你和江瀛亲密,我当然可以着急。”  叶初阳:“既然我和江瀛的关系不如你和江瀛亲密,那你着急什么?”  展星羽笑了:“也对,我不需要着急。”  叶初阳也笑:“我也不着急。”  两人看着对方,无言对峙。  展星羽的手机响了,他用力斜了叶初阳一眼,接通电话:“庄老板。”  叶初阳看着他,发现他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说了声‘我马上过去’就挂断了电话。  叶初阳问:“是江瀛?”  展星羽嘲弄地看着他:“你不是不着急吗?”  叶初阳没有心思继续和他斗嘴皮子:“是江瀛吗?”  展星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对,我现在去找江瀛。跟不跟我一起去,随你。”  展星羽说完就拿起车钥匙出门了,叶初阳没有犹豫,立即跟上他。第33章 病态  上了展星羽的车,叶初阳有意和展星羽保持距离,坐在了后座。  展星羽开车很快,看起来很着急,但还有心情和叶初阳闲聊:“叶博士,你不好奇我去哪里吗?”  叶初阳只想着找到江瀛,的确不关心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就说:“不好奇。”  展星羽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斯文白净的面孔,讪笑道:“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我能保证你绝对没去过那个地方。”  叶初阳到现在才有了一点好奇心:“什么地方?”  展星羽却不回答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叶初阳觉得展星羽很气人。  展星羽又说:“江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像这次一样消失几天,通常都待在那个地方,这已经是常态了。他上次消失是在一个月前,出去几天就自己回来了。”  叶初阳道:“既然他自己会回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展星羽又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眼神有些异样:“因为这次情况不一样?”  叶初阳察觉到了什么,默了片刻,道:“和我有关吗?”  展星羽冷笑:“你还算有自知之明。没错,的确和你有关,要不是你拉着他东奔西走,让他亲眼看到一个活人跳楼,他或许还不会受到这么深的刺激。”  叶初阳的第一反应就是江瀛被钟伶的死魇住了,对没有成功搭救钟伶而愧疚在心,但是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他想到了齐院长说过的话,江瀛有暴力倾向。此时他无由觉得齐院长对他隐瞒了江瀛的部分病情,江瀛或许不单单有暴力倾向那么简单。  叶初阳心里大概有了答案,这个答案让他手心发凉,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双手,问:“他受到了什么刺激?”  展星羽冷冷道:“他兴奋了。”  叶初阳闭上眼,心道果然如此——江瀛目睹钟伶的死亡,就像野兽嗅到了鲜血,兴奋了。  展星羽道:“你和齐院长谈过江瀛吗?”  叶初阳心里一阵空一阵慌,道:“谈过,齐院长说江瀛患有妄想症和人格分裂的融合病症。”  展星羽意味不明地笑道:“齐院长还挺有职业操守,不对病患家人以外的人透露实情。告诉实话吧,江瀛不单单是妄想症和人格分裂那么简单,准确来说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人,他的人格是正常人格的变异,属于变态人格。他的人格即分裂又反社会,甚至倾向于犯罪人格。”  叶初阳并不惊讶,因为这些天和江瀛相处下来,他也明显感受到了江瀛的异常之处;比如江瀛极度自我,江瀛具有高度进攻性,江瀛情绪善变,江瀛险些掐断他的脖子……  但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他和江瀛从宋友海家里出来,江瀛把他堵在墙边,在他耳边一次次说‘我克制的那么辛苦’的一幕。江瀛似乎对全世界都有敌意,但是在他面前极度克制,所以江瀛才会说自己克制的很辛苦。  “你们带他看心理医生了吗?”过了许久,叶初阳才出声问道。  展星羽道:“我陪他看了十几个心理医生,从国外看到国内,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我刚才说的就是医生的结论。”  叶初阳头疼似的揉着额心,道:“如果江瀛真的……精神病态很严重,那他不应该经常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暗示会加剧他对自己的不认同,会适得其反。”  展星羽不屑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江瀛两三个月才会和心理医生见一次面,平常都吃药,靠他自己控制。”  叶初阳问:“有可能彻底治愈吗?”  展星羽斩钉截铁:“不可能。江瀛的心理医生姓纪,是国内最好的心理医生。纪医生说人格病症不可能治愈,只能控制。就像慢性病,这种病会一直拖拽病人的身体,至于病人会不会被拖垮,就看他们自己的意志力和控制力。”  叶初阳又想起江瀛说的那句话:我克制得很辛苦。  叶初阳心里很乱,貌似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又好像无情无绪,顿住好一会儿才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展星羽直言道:“我想警告你,别和江瀛走得太近,你必须和他保持距离。”  叶初阳:“为什么?”  展星羽道:“因为你和江瀛走得越近,他在你面前就会越真实,你认为现在江瀛在你面前的样子是真实的吗?不是的,他在伪装自己,但这层伪装迟早有被撕破的一天。如果你接纳不了真实的江瀛,那就趁早不要和他搅和到一起。”  叶初阳手指抵着镜框往上轻轻一推,冷淡笑道:“我不知道真实的江瀛是什么样子,不过你试图先入为主把江瀛描述成一头怪物。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在阻止江瀛和我交往?或者说你在阻止江瀛交朋友?你这样的行为和把江瀛锁在笼子里有什么两样?”  展星羽听他这么说,不禁多看他两眼,笑道:“你看起来很斯文,原来说话这么不客气。”  叶初阳笑道:“斯文不代表没有脾气,是你对我不客气在先。”  展星羽不置可否:“是么。”  半个小时车程过去,目的地到了。他们到了一片比较混乱的街区,临着建材市场,再往前就是出城的收费站。一片高矮不齐的商业楼和居民楼混杂着,店铺们大多都是依附建材市场而活的生意。  叶初阳跟在展星羽身后穿过一条马路,到了一栋七八层高的商业楼下,二楼往上是桑拿洗浴,一楼凿空了做楼梯间,一间电梯脏兮兮的黄色金属门印出他们两人的身影。电梯上的灯暗着,门上贴着‘故障’字样的打印纸,从那张纸的损磨程度来看,贴上已经数月了。  展星羽按了一下下楼键,电梯无动于衷,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小光,电梯怎么没开?”  展星羽不小心按了免提,所以叶初阳听到对方说‘展总,你后面那人是谁?’,叶初阳这才发现墙角钉了两只摄像头,一左一右对准了他们。  展星羽道:“我一朋友,自己人。”  然后电梯灯亮了,叶初阳一进电梯就立刻闻到一股难闻的异味,里面脏污的程度堪比垃圾场,他不禁皱起眉,用手背捂着鼻子。 第37章 法西娅:“我买了米线,快出来。”  叶初阳洗了把脸走出卫生间,和法西娅吃晚饭的时候法西娅说起江瀛已经失踪了两天,连边小澄也不知道江瀛的下落云云。叶初阳夹起一筷子米线默默看了眼卧室房门,把嘴闭得很紧。  吃完饭,法西娅回房鼓捣她的贴吧,叶初阳洗完澡也回房了,一推门看到江瀛坐起来了,双手抱着头,眼睛都没睁开,很难受的样子。  叶初阳忙坐在床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瀛低声道:“头晕……渴。”  叶初阳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看着他喝下去,把杯子接过来,又问:“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瀛没说话,身子往后一倒摔回床铺里,把被子一拉盖过头顶,又睡过去了。  叶初阳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江瀛一会儿,然后关掉吸顶灯,在床头留了一盏暗暗的小夜灯。他房间这张床是双人床,足够躺两个人,但他还是在床旁边打了个简单的地铺,他躺在地铺上留意听江瀛的动静,但江瀛睡觉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连身子都不翻。  夜渐渐深了,房间内外都很安静,窗外的树影簌簌动着。平常很空旷的夜今天晚上却好像被填满了……  叶初阳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无情无绪的发了一会儿怔,后来也就闭上眼睛睡着了。第34章 我没有和男人接过吻  清晨五六点,天色还未全白的时候法西娅就醒了,她今天去海边拍照。这些天和边小澄相处下来,她很惊喜地发现边小澄很会拍照,几次谈天下来,知道边小澄在大学参加过摄影社,还担任过副社长,拍出的照片还被学校印在了周年庆校刊上广为流传过一段时间。于是法西娅很快和边小澄热络起来,有事没事就央他给自己拍照,边小澄也总是答应。  今天是周末,丰海市周边几个近海的沙滩到了周末总是聚满了游客和拍照的新人,法西娅特地起了个大早想抢占海边沙滩一席之地。她打算先斩后奏,到了海边再给叶初阳发一条请假消息,就算叶初阳冲她瞪眼骂她吃空饷的懒虫她也看不到。  她偷偷摸摸地溜出房间,做贼般蹑手蹑脚地往洗手间走,走到客厅却发现厨房里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站在冰箱前拿东西。她还没睡醒,看到厨房里的人穿着叶初阳的睡袍就把那人当成了叶初阳,咧出一个笑脸道:“表哥,你起这么早呀。”  那人回头了,不是叶初阳,而是江瀛。江瀛手里拿着一瓶牛奶和一袋面包,微笑着说了声:“早。”  天色还暗,客厅里没开灯,江瀛又是逆着窗户,所以面孔模糊。法西娅眼一瞪,没听出是江瀛的声音,但认出他笔直宽阔的双肩和厚实的胸膛绝对不是她白斩鸡似的表哥的身材,这人穿着她表哥的睡袍,衣襟大敞着,里面只有一条平角内裤,那健美的体魄绝对不属于叶初阳。  法西娅浑身一激灵,以为她表哥出息了,终于往家里领了一个野男人,于是她连忙把眼睛挡住,小碎步往卫生间挪:“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江瀛把两片衣襟随意往中间一合,拿着一袋面包关上了冰箱。他往后退了两步,弯下腰,双肘支在厨台上,撕掉吐司一角往嘴里送,双眼蒙蒙地看着窗外阴蓝的天空。  他是被饿醒的,醒来后随意从衣柜里拽出一件睡袍披在身上就出来觅食了,至于叶初阳……叶初阳还在房间里睡着,躺在地铺上。他对自己一睁眼就躺在叶初阳房间床上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昨天晚上叶初阳带他回来的时候他醒着,他听到了叶初阳给展星羽打电话说要送他回家,也听到了叶初阳对小光要说带他回家。路上他又睡着了,一觉到现在。  冰了一宿的牛奶有点甜腥气,江瀛喝了两口冷牛奶就把瓶子放下了,找了只碗把牛奶倒进里面,等它被空气烘暖。他把剩下的面包一点点撕碎了扔进牛奶里,看着它们迅速胖大起来,撕完了面包牛奶就不剩多少了,所以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倒进碗里。  把面包和牛奶掺和到一起是他很喜欢的吃法,但他从很多年以前就不这样吃了,因为吴妈说这样的吃法很不好看,很不庄重,她出来做工之前生活在旧衖堂里见过的那些脏兮兮的痴顽的孩子就这样吃,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喂猫的时候才能这样弄。  从那时他就不喜欢吴妈了,因为爷爷总是赞同吴妈的话,他执意把面包撕碎了泡进牛奶里,爷爷就轻哼一声,让吴妈代打他的手心。吴妈其实心疼他,拿着一寸多厚的木尺体罚他的时候会抽他的小臂,仅有那么几下抽他手心,还教他哭大声点,他哭得狠了,楼上书房的爷爷就心软了。但是他几乎从来不哭,所以每次都要挨很久的打。有一次他疼得厉害哭出声,爷爷也没有心疼,所以他更是不哭了。  后来他长大了,有了自主的权力,谁也不能为他喝牛奶吃面包的方式不规范而体罚他,但是他再也没有把面包泡进牛奶里……今天这一次,倒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江瀛低头看着牛奶里的碎面包,闻着冷牛奶腥甜的气味,发现自己仍然喜欢这样的吃法,只是想一想多年以前因为撕碎了一块面包就要被体罚的那一幕幕,已经恍如梦魇了。  法西娅用了比往常快一倍的时间洗漱完毕,急慌慌地从洗手间出来,要仔细看看叶初阳领回家过夜的男人。刚才她没睡醒,日光又暗,没看清那人的脸,只注意到他身材非同凡响,他身上一道道沟一道道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宽阔厚实的胸膛就像皮质的垫子,躺上去肯定安全感和幸福感爆棚。  法西娅出来一看,他不在厨房了,在餐厅坐着,拿着一只勺子在挖牛奶喝,法西娅不敢置信道:“江总?”  江瀛没什么精神,含笑又说了声:“早。”  法西娅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讷讷地问:“我,我表哥呢?”  江瀛用勺子指了指叶初阳的卧室。  法西娅立刻推开门冲进去,呼通一声把门关上了。  江瀛坐在餐厅,微侧着头面无表情地听卧室的动静,卧室里响动很大,呼呼通通叽叽喳喳的,但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他听了一会儿就不听了。  足足有十分钟过去了,叶初阳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眼镜不耐烦地说:“放放放,我放你的假,我今天也不去办公室了,你赶快走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客厅走,戴上眼镜匆匆朝江瀛瞥了一眼,然后进了洗手间。  法西娅从叶初阳嘴里知道了大概,现在已经冷静多了,就对江瀛嘿嘿傻笑:“江总早呀。”  江瀛从里到外都乏到了极点,也耐心和法西娅寒暄:“现在要出门?”  法西娅:“我今天和边秘书约好了去拍照,今天是周末,我可以借用边秘书吧?”  江瀛点头:“让他开公司的车。”  法西娅:“耶!谢谢江总!”  法西娅回房了,呼通一声关上门,客厅里只剩下江瀛一个人,江瀛脸上那点不明显的笑容也消失了。法西娅很高兴,为了即将和边小澄去拍照约会而高兴,但是江瀛理解不了,他理解不了所有人的快乐。  洗手间里响了一会儿,叶初阳推门出来了,一张脸湿润白净,头发被他打湿了往后捋,露出水亮亮的额头。他手里捏着眼镜,因为看不清楚所以微微眯着眼睛朝江瀛看,看到江瀛也在看着他,江瀛似乎一直看着洗手间门口,只是他撞进了江瀛的视线里而已。  法西娅背着包走出来:“表哥我走啦,今天别给我打电话。拜拜江总!”  法西娅风风火火出了门,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叶初阳走到餐厅在江瀛对面坐下,离得近了,他看清了江瀛冷漠又平静的脸,和江瀛眼睛里深得没有底的寒凉的目光。  叶初阳不喜欢也不习惯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所以他躲开了江瀛的注视,低着头擦拭镜片上的水雾,道:“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江瀛道:“没有。”  叶初阳忍不住问:“江瀛,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江瀛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微微扬起眉,似乎有点意外,随即拉开一抹笑容,像是自嘲:“我看起来像是讨厌你的样子吗?”不等叶初阳回答,他又说,“我不讨厌你,如果我讨厌你,我就不会跟你回来。”  叶初阳恍然懂了,江瀛露出这样一幅冷漠又厌烦的神气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整个世界。  江瀛又说:“我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是吗?其实这才是我私下真实的样子。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很讨厌,我可以继续用我学会的规则和你相处。”  叶初阳:“什么规则?”  江瀛垂下眼,脸色寒凉:“一套融入社会和人群的规则,我十二岁那年学会的,因为我爷爷说我对待任何人就像一块僵木,一个死人。所以他聘了四五个礼仪教师给我授课,为我置定了一整套规则。一年时间里,我学会了和各种各样的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相处。”他抬眼看着叶初阳,自嘲一笑,“他们还让我把一整本刑法都背下来了。对我说,我背的刑法就是我的行为准则,上面列举的每一条我都不能做。”  叶初阳道:“所以你之前在我面前的样子都是假装出来的吗?”  江瀛很疲倦地笑了笑:“星羽说我像个机器人,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类人模式,一种是非人模式。我面对你,面对法西娅,面对边小澄,都是类人模式,我知道在你们面前我应该做出怎样的行为说出怎样的话。所以我不是假装,我是在发挥我的功能。”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感到无比陌生:“可不可以告诉我,真实的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江瀛皱着眉,像是不理解他的问题,道:“我不讨厌什么,我对绝大多数事物都没感觉,也就谈不上讨厌。我喜欢安静,极度安静,我能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光也没有人的地方待很久。但是这种安静很难找,所以周围的噪音我也能接受。”  叶初阳不知不觉捏紧了眼镜腿:“但是你有女朋友。”  江瀛笑了:“你说周青楚吗?我和每一任女朋友在一起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两个月,我和她两个月后就会分手。”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因为两个月的时间会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所了解,或者产生更深了解的好奇心。我不喜欢被人了解,也没人会想了解真实的我。”  叶初阳:“你不喜欢她?”  江瀛往后靠进椅背,对这个问题感到即抗拒又厌烦:“别问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情感缺失。如果喜欢有味道有形状,那我能告诉你我喜欢谁,但是喜欢是一种感情,我没有这种感情,就算有了,我也感觉不到。”  叶初阳:“……对不起。”  江瀛看着他,毫无内容地笑了笑,道:“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感觉?觉得我很怪异,我很讨厌,我很冷酷吗?”  叶初阳皱起眉,道:“没有。”  江瀛道:“你很快就有了,和我待在一起时间长了,你会窒息的。”  叶初阳皱眉:“你总是用你的揣测来揣测我,我的确很讨厌你这样。”  江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拿起勺子吃牛奶碗里泡成烂絮状的面包。  叶初阳看一看他碗里的一堆烂糊,也拿了只碗倒了一碗牛奶,把面包撕碎了泡在里面,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觉得味道不错,就是有点过分烂软。  江瀛又盯着叶初阳的碗看了一会儿,道:“我应该谢谢你,你把我带回来,还给我床睡。”  叶初阳刚才被他莫须有一通猜测,心里有点生气,就板着脸说:“不用谢,和你对我的投资相比不算什么。”  江瀛默住一会儿,道:“说的也是。”  叶初阳撑住额头,道:“你太气人了。”  江瀛瞟他一眼,没说话,脸上却有了点笑容。  吃完牛奶泡面包,叶初阳把两人的碗拿到厨房洗,江瀛径自回卧室了。叶初阳洗碗时心不在焉,总注意着卧室,洗完碗连手都没来得及擦就匆忙回到卧室,看到江瀛把他昨晚晾在卧室阳台上的西装拿回来扔在了床上,此刻正坐在床边打电话。  叶初阳关上门,听得出和江瀛通电话的人是地下拳击俱乐部的老庄,老庄说了些什么他没听到,只见江瀛很懒慢地把头一歪,听着手机说:“行,那你帮我安排,我一个小时后过去。”  等江瀛挂了电话,叶初阳就问:“你去哪?”  江瀛道:“拳庄。”  拳庄就是俱乐部的名字,随着老庄的名字来的。  叶初阳莫名忧心,想阻拦他,但也只能说:“你不困了吗?再睡一会儿。”  江瀛皱着眉朝叶初阳看过去,似乎对叶初阳的劝阻感到意外也感到厌烦,他直直地看了叶初阳片刻,然后朝叶初阳的衣柜走过去:“我的衬衣被你洗丢了一颗扣子,借件t恤给我穿。”  叶初阳跟着他朝衣柜走去:“那我陪你去,给我点时间换衣服。”  他话没说完,江瀛忽然转过身,狠狠地把他往后推了一把:“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初阳跌到床边,膝弯撞到床沿朝床上倒了下去,他立刻撑着床铺坐起来:“你凶什么?我去拳庄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瀛很恼火,眼睛里热腾腾的要冒出火光来,他握住叶初阳的双肩猛地把叶初阳按倒在床上,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觉得我的行为即疯狂又愚蠢,所以你想拦我。”  叶初阳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想拦你,我只想劝你。”  江瀛怒道:“你凭什么劝我!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脑子里被塞了多少东西,你不知道我有多混乱我有多狂躁!我的脑袋快炸了你知道吗!我已经很烦躁了,可你让我更烦躁!你昨天就不该去拳庄!”  江瀛手劲儿很大也很用力,捏得叶初阳肩胛骨钻心的疼,叶初阳却在庆幸被他捏住的不是脖子,道:“好,我不拦你,也不劝你,让我和你一起去。”  江瀛咬牙:“你还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在关心我吗?你只会让我觉得我在你面前出丑,你让我觉得我像一头野兽!”  肩胛骨实在疼得厉害,叶初阳渐渐受不住了,他皱起眉,握住江瀛的胳膊,道:“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这么想。”  江瀛双眼泛红,脸色冰寒:“你一定要去?”  叶初阳道:“就像我拦不住你一样,你也拦不住我。”  江瀛把他松开了,却把双腿一跨压在他身上,拿起床头柜一根长长的绒线绳,绳子质地很软,有拇指那么粗,平常被叶初阳盘起来堆在台灯座周围做装饰用。江瀛伸开那条绳子把叶初阳的双手越过头顶往上一压叠在一起,然后用绳子缠住他双手手腕,把绳子另一端拴在铁艺床头一根花纹样式栏杆上。  叶初阳懵了,江瀛动作太快,短短几秒钟过去,他的双手已经被江瀛栓在床头,他立即开始挣扎:“你干什么?给我解开!”  江瀛直起腰,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我拦不住你吗?”  叶初阳很恼火:“你这混蛋!你在禁锢我人身自由,犯法的你知道吗!”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叶初阳的眼镜不知丢到了哪里,柔软乌黑的头发蓬乱着摔在床铺上,露出他愠怒而俊秀的脸,漆黑的眼珠光彩熠熠。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宽松的棉麻衬衫,现在领口也散了,扣子几乎解到胸口,露出里面细腻紧致的雪色皮肤,里面埋着几根淡青色的血管……  江瀛沉默地看着叶初阳,手指在叶初阳领口倒v处慢慢地划了一圈。  叶初阳忽然不出声了,因为他发现江瀛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感觉自己变成一块肉,被江瀛叼在嘴里。  江瀛往前一倒,一手撑着床铺,一手捏住叶初阳的下巴,和他脸对着脸,近到鼻尖相触,道:“叶博士,我没有和男人接过吻,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第39章 叶初阳站在门口静住片刻,在心里进行了一会儿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就关上卧室门,折了回去,掀开被子在江瀛身边躺下了。他不愿意让江瀛觉得他在躲着他。  江瀛翻身面朝他侧躺着,看着他模糊的侧脸轮廓,说:“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  叶初阳也翻身面朝他,道:“你不用担心,如果我在你身边感到不舒服,我会告诉你。”  江瀛很轻地笑了笑,闭着眼含着微笑说:“再给我一晚上时间,明天你会见到你熟悉的江瀛。”  叶初阳想说你不在我面前伪装起来也没有关系,我能熟悉你现在的样子,但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现在太无足轻重,对江瀛也太无足轻重,他不能自以为是打破江瀛用将近二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融入社会和人群的‘功能’,他更不能自以为滥用自己那点聊胜于无的同情心成为和江瀛对峙的人群中的特例。江瀛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特殊对待,他能很好的融入社会和人群,至少目前为止他可以。  所以叶初阳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灯按灭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边小澄就来了。他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把法西娅送了回来,回家没睡几个小时就开着江瀛的车到了叶初阳住的小区,他站在门外没按门铃,而是给江瀛发信息,告诉江瀛他到门口了。  很快,门开了,开门的是江瀛,江瀛仍旧只穿着一件睡袍,开了门才把衣带系住,低声道:“他们都在睡觉,进来小声点。”  边小澄抱着一套刚从干洗店拿出来的西装还有成套的皮鞋和领带,掂着脚走进屋里,道:“叶博士还没起呀。”  他忽然不出声了,因为江瀛进了一间卧室,卧室门没关,他悄悄往里看,看到叶初阳在床上躺着还在睡觉,叶初阳旁边的床铺也是乱糟糟的,显然是江瀛刚才躺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觉得有点害臊。  江瀛拿着一条毛巾出来了,还带上了房门,看到边小澄在门口杵着,就说:“自己找地方坐。”  江瀛去卫生间洗漱了,边小澄才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坐了没一会儿,听到卧室门响了,叶初阳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眼镜,眯着眼睛去辨认边小澄的脸,道:“边秘书?”  边小澄笑道:“早上好啊叶博士。”  叶初阳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边小澄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看到他领口后面倒是没什么明显的痕迹,但是他戴眼镜的时候从袖口露出了伶仃细痩的手腕,手腕上赫然有两道红红的印子。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看出那两道红印子是被绳子勒出来的。他心里很惋叹,脸上仍旧笑道:“我来接江总,给江总送衣服。”  叶初阳听到卫生间里有动静,就说:“江瀛在卫生间,你稍等一会儿。”  边小澄一听他都直唤江瀛姓名了,心里不住的哀天冤地。  叶初阳倒了一杯水,把水杯搁在边小澄手边时偶一抬头就看到了边小澄那一脸痛惜惋叹的神色,他愣了一愣,问:“怎么了?”  边小澄挪动屁股移到叶初阳身边,低声道:“叶博士,江总是不是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叶初阳又愣住了。  边小澄用鼓励的眼神热切地看着他,道:“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叶初阳傻傻地问:“想什么办法?”  边小澄叹息一声,恨不得趴在叶初阳耳边,把嗓门压得更低:“江总他不是潜规则你了么,我有办法帮你离开江总还能拿到投资。”  叶初阳傻了,他没想到他和江瀛的关系在边小澄眼里变成了他是江瀛潜规则的对象,他是靠献上自己的色相才拿到江瀛的投资。虽然边小澄误会了,但叶初阳还是瞬间就脸红了,偏偏他还解释不清为什么江瀛会在他这里一待就是两天,所以他把脸捂住了,耳朵都是红的。  边小澄以为他承认了,他害臊了,就拍拍他的膝盖,说:“叶博士你别有心理压力,其实像你这种情况挺常见的,这种关系及时中止就可以了。”  叶初阳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就把水杯端起来塞到边小澄手里:“你喝水,多喝点水。”  江瀛从卫生间出来了,叶初阳立马起身往卫生间走,低着头谁都不看,呼通一声拉上了门。  江瀛还是看到了叶初阳脸上红晕和不自然的神色,就问边小澄:“他怎么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编出一句谎话:“哈哈哈叶博士刚才喝的水太烫了,把脸都烫红了。”说着他把水杯凑到嘴边喝了两口水,“哎呀烫烫烫烫!这杯水也好烫啊。”  他握着一杯里面飘冰块的冰水,卖弄着自己金扫帚影帝级的演技,演完了还露出两行白牙朝江瀛灿然一笑,做作又刻意出了金扫帚影史新高度。一直延挨到江瀛回卧室换衣服,边小澄才长呼一口气,心道还好他机灵得要死且演技精湛,不然被老板看出他想解救叶初阳于水火的计划可就未始即终了。  没一会儿,叶初阳从卫生间出来了,刻意躲着边小澄在厨房里洗水果和牛奶打成奶昔。他端着两杯奶昔放在餐桌上,看到江瀛西装革履地从卧室走出来,头发也简单打理了一下,整个人又变成精明强干的精英模样。  江瀛走到叶初阳身边端起一杯奶昔,喝了一口,道:“边秘书,简单说说情况。”  边小澄道:“董事长回来了,昨天和前天在公司看账,今天要开高层会议,所以展总让我过来接你,请你务必参加。”  江瀛转过身倚在餐桌边缘,道:“他没问我这两天在哪?”  边小澄先瞟了眼叶初阳,才道:“展总嘱咐我告诉你,就说这两天和周青楚小姐在一起。”  叶初阳闻言,忽然被奶昔噎住了,背过身连咳了好几声。  江瀛瞥了叶初阳一眼,递给他一张纸巾,才冷冷道:“比起我乱搞,他更想看到我和女人乱搞?”  边小澄机灵死了,遇到自己回答不上的问题就转移话题:“江总,时间不早了。”  江瀛把奶昔搁在桌子上,一转身站在叶初阳面前,道:“叶博士,你今天别去办公室了。”  叶初阳双手捧着杯子放在胸前,当做和江瀛之间的一道屏障,偏过头不看江瀛,问:“为什么?”  江瀛沉沉一笑,道:“今天我公司里会出事,我不想让那些不好听的话传到你耳朵里。”  叶初阳把杯子举高遮住自己半张脸,道:“好,那我不去了。”  江瀛挑眉笑道:“这么乖?”  叶初阳瞪他:“你又说这种不合适的话,你自己掰着手指算算我比你大多少。”  江瀛笑了两声,把他挡着脸的杯子按下来,道:“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  叶初阳点点头。  江瀛道:“那我走了?”  叶初阳看他一眼,又点头。  江瀛转身往门口走,经过法西娅卧室时恰好法西娅推门走出来,道:“江总?走啊?”  江瀛一如既往爽朗笑道:“是啊,明天见。”  江瀛走了,叶初阳心里一时空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江瀛带走了,房子里显得宽大了许多。今天和昨天和前天和大前天一样,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的确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叶初阳想留住这点改变来证明昨天和前天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他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是江瀛离开的时候把那点子改变带走了,告诉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叶初阳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江瀛喝了一半的那杯奶昔,脑子里恍恍惚惚的,像是还没睡醒……  他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他只顾着发懵,没听到,还是法西娅跑过来把手机塞到他手里,道:“快接呀,是海阳。”  叶初阳接通了电话,道:“海阳哥。”  海阳:“怎么这么没精神,还没睡醒?”  叶初阳提了一口气,道:“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  海阳一向爽快,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有件事,我觉得你得知道。”  叶初阳问:“什么事?”  海阳道:“宋友海杀人了。”第36章 结婚对象  八月二十五号,这一天是宋友海女儿的生日,但是却在亡女生日这天,宋友海犯了命案。被害人是长水中学初一的学生,名叫粱悠悠。  到了公安局略一了解案情,叶初阳才知道他把江瀛从拳庄带回家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谋杀血案;其实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案发的第三天了,这三天里海阳所在的刑侦中队接警出警,逮捕作案嫌疑人宋友海,初步采证和审讯后,海阳才向叶初阳告知这一消息。因为他认为叶初阳有知情权,宋友海从两年前喜缘酒店失火案中的受害者和目击者摇身一变成为一件谋杀案中的嫌疑人。  “那颗袖扣,你们不查了吗?”叶初阳坐在海阳办公室,拨开自己混乱的思维找出一个自己目前唯一明确的问题,“你们要抛弃宋友海受害人的身份吗?”  海阳办公室里还有个年轻的警员在文件柜前翻找资料,闻言忍不住回头瞪向叶初阳,道:“你们这些外行人怎么老是对我们指手画脚的,案子都是一件压一件,有没有轻重缓急之分啊,也不见得我们干了什么事儿全都得见报让你们知道吧。好家伙一张嘴就是我们要抛弃宋友海,你是政法委啊。”  叶初阳说话一向率直,这年轻人比他更率直,叶初阳被他急头白脸一顿抢白,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冒进,就说:“抱歉。”  海阳提溜着两只茶包扔到茶杯里,冲进去半杯开水,笑着骂了声那年轻警察:“行啊你,审讯嫌疑人没长进,数落人的时候嘴皮子倒是最利索。赶紧滚蛋,别在我眼前晃悠。”  年轻警察拿着一叠资料出去了。  海阳把茶杯搁在叶初阳面前,在叶初阳对面坐下了。  叶初阳才被数落,但还是觉得应该把宋友海的身份问题弄清楚,道:“海阳哥,你们会把两年前那件纵火案搁置下来吗?”  海阳掉头冲门口方向喊了一声:“小陶。”  没走远的年轻警察又回来了,伸了个脑袋进来,道:“咋了海队?”  海阳翘着腿指了指叶初阳:“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人民群众没听明白。”  年轻警察也愣头愣脑的,看着叶初阳就要重复。叶初阳抢先道:“没事了,请把门关上,谢谢。”  年轻警察去看海阳,海阳朝他摆摆手,他才关上门走了。  海阳笑道:“清楚了吧?要不要我再给你重复一遍?”  叶初阳白他一眼,但没怎么用力,只把一双温柔的下垂眼横了横,不怒反嗔。  海阳道:“像你刚才提出来的问题,新进警队的实习生都问不出来,太外行。”  叶初阳道:“我本来就不是内行。”  海阳道:“所以你就更不应该问了呀,刚才小陶说的对,案子都是一件压着一件,肯定分个轻重缓急。现在宋友海面对杀人指控,我要是反过来调查两年前的一件疑似纵火案,我对上对下怎么交代?”  叶初阳把眉一压,道:“宋友海真的是杀害粱悠悠的凶手吗?”  海阳又把手指着他,这次离他的鼻子很近,摆出严肃的神色道:“警方侦查期间,案情不披露。你只需要相信我告诉你的结论。”  海阳在公事上一向守原则,不对非警务人员披露详细案情。  叶初阳只好不再质疑,道:“宋友海现在在哪?”  海阳道:“预审队,怎么了?”  叶初阳道:“我想见他,可以吗?”  海阳不假思索道:“当然不行,他还没认罪,除了律师没人能见他。”  叶初阳忍不住再次质疑:“既然他还没认罪,那你怎么肯定粱悠悠就是他杀的?”  海阳严厉道:“初阳,这是我对你解释的最后一次,我们发现了足够给宋友海定罪的物证,粱悠悠的妹妹粱心心也可以做人证。宋友海就是杀害粱悠悠的凶手,这是事实。”  叶初阳:“粱心心不是粱悠悠的双胞胎妹妹吗?她年纪这么小,证词可信度高吗?”  海阳:“我的经验告诉我,孩子证词的可信度比成年人高得多。”  见叶初阳仍存有疑虑的样子,海阳决定向他透露些许内情,道:“我们调过过案发前一周的监控,发现宋友海从五天前就开始跟踪粱悠悠姐妹。直至粱悠悠死亡当天,宋友海还尾随了她们。后来粱悠悠死亡,粱心心被追赶受伤,我们在粱悠悠身上发现了宋友海的指纹和皮肤组织,粱心心也亲眼看到宋友海在强制猥亵粱悠悠不成后把粱悠悠摔到地上,造成粱悠悠脑骨破裂,送到医院时已经血溢满头腔。这些我们没日没夜搜集了三天的罪证足以证明宋友海就是杀害粱悠悠的凶手。”  叶初阳这才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外行人却反过来质疑刑事警察专业庞大的侦查手段和刑侦体系是多么的不自量力,他不免歉然道:“抱歉,海阳哥,是我有点着急。”  海阳粗爽地摆摆手,道:“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就再多说一句,我们现在办案讲究重证据轻口供,宋友海精神不正常,只要找个合格的律师辩护,他杀人多半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我们会努力把他送到强制医疗所。让一个有犯罪倾向的精神病人流落社会,是对整个社会的不负责任。”  叶初阳心里忽然有点闷闷的,海阳特指的是宋友海,但是他想到的却是江瀛。  海阳或许和他心有灵犀,也想到了江瀛,道:“江瀛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他不是老粘着你吗?”  叶初阳把茶杯端起来,抿了一口茶水才道:“他公司有事,我两天没见他了。” 第41章 叶初阳故意板着脸说:“你还睡不睡了?不睡就起来。”  江瀛打了个哈欠:“我已经睡着了。”第37章 女人  二十几分钟后,边小澄把车停在距离长水中学一百米外的路口,江瀛让他留在车里等着,和叶初阳两个人去往学校。  江瀛问:“海阳告诉你粱悠悠案件的详细案情了吗?”  叶初阳道:“没有,他只对我说宋友海杀人了,死者是长水一中初一的学生。”  江瀛摇摇头,感慨道:“这老男人真是死板啊,信息爆炸的时代他还把原则奉为圣经,找个记者问一问就知道的事他还保密。”  叶初阳道:“别这样说,有原则不是件坏事。”  江瀛看他一眼,笑道:“行,不说他了。我给你讲讲案发经过;粱悠悠被害当天是周六,学校放假,她和她妹妹在学校附近的艺术辅导班上课,姐妹俩一个学古筝一个学琵琶。她们从辅导班出来是晚上八点半,平常她们上完课,家里人都会去接她们,但是当天父母都临时有事,迟了半个小时。这对小姐妹没有家长来接,就随意在夜里的城市走动,结果被宋友海尾随,宋友海尾随她们进入一条巷子,杀害了粱悠悠。粱心心在被他追赶过程中受伤,被路人救下了。”  叶初阳还是觉得潦草:“宋友海为什么要杀粱悠悠?”  江瀛道:“一个记者采访过粱心心,粱心心说当时宋友海追上来就拉扯她和粱悠悠,粱悠悠反抗,宋友海就把粱悠悠摔到地上,粱心心趁机逃了,然后宋友海去追她,扑在她身上像猥亵她,被路人救了。宋友海被发现后就逃走了,那名路人还去追赶宋友海。”  叶初阳:“追赶宋友海的路人是目击者吗?”  江瀛却道:“警察还没有找到解救粱心心的路人,这一切都是粱心心的口述。但是另一名目击者能证明粱心心说的都是实话。”  叶初阳:“另一名目击者?有两名目击者吗?”  江瀛道:“对,案发现场是美食街的后巷,一个饭店服务员倒垃圾的时候看到了粱心心被宋友海扑倒,路人解救粱心心,宋友海逃走,路人又去追赶宋友海的全过程。”  说话间,他们到了丽景街‘小太阳艺术培训中心’,培训中心在一栋商业楼的二楼,朝着公路的窗户上贴着显眼的招牌,楼下就是公交站。  叶初阳和江瀛站在培训中心楼下,叶初阳手挡着阳光向周围环望,道:“这里的摄像头覆盖区域挺广的。”  江瀛道:“从这条街到前面大路口,都能从监控录像里找到宋友海和两个女孩。”  美食街距离培训中心约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叶初阳想了想道:“我想去案发现场看看。”  江瀛不假思索:“ok,走。”  再走下去就比较远了,所以江瀛给边小澄打电话,让边小澄把车挪到美食街附近。  这条街,叶初阳很少来逛,因为离他住的地方太远,只对前面的广场周边的美食街略有耳闻。此时他走的这条路就是粱悠悠出事当晚被宋友海尾随的那条路,他走在人行道课外留心周围的店铺,发现许多店铺外挂着‘七夕酬宾’等字样,疑道“七夕?七夕快到了吗?”  江瀛笑道:“叶博士,七夕已经过去了。”  叶初阳生活得很随便,除了重大的节日,对不大不小的节日都不大留心,就算手机上有推送他也是随便扫一眼就略过去了,过眼不过心。而且他也单身惯了,七夕节情人节这些节日他更是不上心。今年也是一样,七夕在他的糊涂度日下过去了,他才问:“哪一天?”  江瀛道:“八月二十五,四天前。”  叶初阳仰头看天,想四天前他在干嘛,很快,他想起来了,所以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把脸挡住了,道:“天气好热,你去帮我买瓶水。”  恰好前面就是一间超市,江瀛很听话地进了超市。  叶初阳在门口等江瀛,木着脸用手扇风,脸上又有点红,因为他想起他把江瀛带回家里那天是八月二十四,八月二十五夕节被他和江瀛待在卧室里度过了……怪不得那两天周青楚一直在找江瀛,也怪不得那天江瀛和周青楚通电话的时候说会好好补偿她,也怪不得周青楚怀疑江瀛身在外地和其他女人厮混。江瀛失踪的那两天太凑巧了。  叶初阳正想着,后脖颈忽然被冰了一下,他缩着脖子转过头,看到江瀛拿着两瓶冰水在冲他笑,道:“想什么呢?想得那么专心。”  叶初阳没说话,接住他递过来的一瓶水,道;“你不要冷落你女朋友,抽时间给她打个电话解释清楚,不要让她误会你。”  江瀛只是笑,把刚买的一盒烟揣进裤子口袋里,道:“我会安排。”  一个女孩来发传单,叶初阳接住了,女孩儿又敬职敬业道:“华丰购物广场二楼电器城新开业,晚上还有为期一周的歌舞表演!”  女孩说完就走了,每递出一张传单就重复一遍。  叶初阳一边走一边看传单,道:“八月二十五号开业,不就是七夕那天吗?”  天气热,江瀛下车时就把西装外套脱了扔进车里,上面仅着一件衬衫,他把衬衫领口扯得很低,拿着冰凉的水瓶子放在脖子里驱暑,道:“八月二十五号也是粱悠悠出事当天,二者有联系吗?”  叶初阳摇了摇头,道:“巧合而已,不可能存在关联。”  案发现场是两间饭店之间近两米宽的巷子,平常用来存在垃圾桶,巷子口拉了几条警戒线,但已经被扯落了将近一半。巷子不太深,两边狭长的高墙把光线挡住一大半,即使在大白天也显得昏暗。  江瀛扶着墙壁问:“进去看看?”  叶初阳看着面前这条警戒线犹豫了片刻,还是弯腰钻了进去。巷子里很难闻,垃圾桶周围堆满了黑色垃圾袋。巷子中间地面上留着一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呈鱼鳞状,在炎热的天气下招来了苍蝇。  江瀛在那摊血迹旁蹲下身,道:“粱悠悠就死在这儿,警察在尸体周围搜集到了宋友海的脚印。”说着,他起身指着巷子尽头,“粱心心就是往那个方向逃跑。”  粱心心逃跑的方向是正西方,巷子前后朝正西和正东坐落着两排饭馆,东西两排饭店的后门相对,中间隔出一条路用来通过垃圾车。饭店后门都很脏乱,所以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后厨的工作人员往来。  叶初阳沿着粱心心逃跑的路线往前走,最终停在出了巷子口往左拐的十几米外的地方,他停住脚步往四周看,只看到寂寂无人的长街,左右饭店后厨里又是另一番吵闹。  江瀛走到他身边,道:“看过现场,有什么感想?”  叶初阳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能联系到那个饭店服务员吗?”  江瀛:“你说的是第二名目击者?”  叶初阳点头。  江瀛不多问,拿出手机走开几步,十几分钟交涉后,他回到叶初阳面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道:“正好是饭点,我请你吃饭。”  江瀛把边小澄也叫来了,请吃饭的饭店就是目击者服务员工作的饭店。这是家有些名气的老字号饭店,午间客人也很多,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三楼一间包厢里。  叶初阳坐在包厢里,看到包厢朝东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窗,窗后就是饭店后门对着的那条街,很不好看,所以一般都拉着窗帘。他把那扇窗户指给江瀛看,江瀛了然,就问倒水的服务员:“你们三楼包厢的窗户都对着外面垃圾站?”  服务员妹子以为他对环境不满意,忙道:“不是的,只有这间包厢有窗户,其他包厢都没有窗户的,平时也都拉着窗帘。需要帮您换到隔壁没有窗户的包厢吗?”  江瀛道:“不用了,把菜单拿过来。”  边小澄机灵死了,有他在的场合绝不让老板亲自点菜,于是他迅速且有质量地点了几道菜。上菜的时候来了几个女服务员,胸口均佩戴着名牌,她们上完菜要走时,江瀛看着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丰腴女人,道:“杨翠萍?”  叫杨翠萍的女人愣了一下,东北口音浓重道:“咋了?您还需要点啥?”  江瀛笑道:“我是粱悠悠的律师,找你了解点情况。”  叶初阳看了看江瀛,发现江瀛的确如他所说,很擅长伪装和撒谎。杨翠萍立刻就信了,让同事帮她向经理说明情况,然后就留在了包厢里。  江瀛指了指边小澄身边的位置,道:“请坐,需要占用你一点时间。”  杨翠萍坐下了,憨厚又耿直道:“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呀,你们咋又来找我了。”  江瀛道:“因为嫌疑人拒不认罪,我作为受害者的律师,需要更深一步了解情况。麻烦你配合我们。”  杨翠萍点头:“行,那你问吧。”  江瀛手撑着下颚看着叶初阳笑道:“老板,你想问什么?”  叶初阳白了江瀛一眼,对杨翠萍说道:“那就麻烦你把你看到的画面如实复述一遍。”  杨翠萍道:“说起来也怪渗人的,那天晚上我从后门出来倒垃圾,就听到巷子那边有孩子在喊,我往那边一看,就看到一个人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哎呀当时我可害怕了,朝那边骂了一声,然后一个女的就跑过去把小女孩身上那人推开了。那人就跑了,那女的就追啊,我就赶紧过去看小女孩。小女孩又把我拽进巷子里,说她姐姐还在那儿,结果我就看见她姐姐躺在地上,我就赶紧叫人帮忙,叫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后来听说那孩子没抢救过来。”  叶初阳抓住一个重点:“女人?追凶手的那个人是女人?”  杨翠萍:“是啊,她留着长头发,可不是女人嘛。”  叶初阳:“你只看到她留着长发,没看到脸吗?”  杨翠萍:“哎呀,天太黑了,路灯又怀了,实在看不清脸。他们两个滚到一起,黑乎乎两个影子也分不清谁是谁,然后那个女的追着那个男的跑了。”  叶初阳:“他们往哪儿跑?”  杨翠萍指了指南边:“那儿。”  叶初阳想了想,又问:“你去公安局指认过宋友海吗?”  杨翠萍:“谁啊?”  江瀛:“嫌疑人,你指认他了吗?”  杨翠萍“哦哦,警察是给我看过几张照片,问我照片上的人是不是杀人凶手。虽然我看到了那个人,但是我没看清脸呀,我也不能瞎说,就没指认。”  江瀛看着叶初阳问:“还有问题吗?”  叶初阳摇摇头。  江瀛就说:“没事了,麻烦你了。”  杨翠萍离开后,叶初阳皱眉道:“那个女人又是谁?”  江瀛道:“或许只是一个路人?”  叶初阳道:“如果她只是见义勇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露面呢?警察也找不到她,她就像是……故意躲起来了。”  江瀛:“那你怀疑这个见义勇为的女人和宋友海会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至今不露面的行为很可疑,也很反常。”  江瀛笑道:“总之,你怀疑这件案子还有内情?”  叶初阳默不作声地沉思了一会儿,几分钟后拿定了主意,道:“我想给宋友海采样。”  江瀛挑眉,明知故问:“采什么样?”  叶初阳看着江瀛,认真道:“我要进入宋友海的精神舱,重查这件案子。”  江瀛:“理由呢?你的目标不是为了治愈精神病人吗?现在是为了破案?”  叶初阳严肃道:“宋友海也精神失常,他也算是精神病人。这并不违背我的初衷。”  江瀛笑道:“你还是放不下钟伶,你进入宋友海的精神舱的另一目的是想找出安东,对吗?”  叶初阳无法否认江瀛说错了,便点头:“安东如果真的另有其人,这个人就藏得太深了,靠警方找证据很难把他挖出来,所以我想从宋友海的记忆里找办法。”  江瀛有些无奈的样子,边叹气边笑道:“怎么办啊叶博士,你好像在做一件很疯狂和危险的事,但是我却很感兴趣。所以这一次同样可以让我参与吗?”  叶初阳犹豫了,江瀛看出叶初阳在犹豫,就说:“如果你拒绝我,我就撤资。”  叶初阳立刻朝江瀛伸出手,道:“合作愉快。”第38章 我们结婚了  叶初阳办公室隔壁是一间新媒体公司,公司里都是年轻人,也把年轻的企业文化融入进来,不像一般企业那样严肃和死板,通常都是欢声笑语的。法西娅时常开小差跑到隔壁串门,一来二去就和隔壁公司的前台妹子成了朋友,还时常把妹子和他们公司养的大金毛带回来做客。  妹子有一个很武侠气质的名字,叫小昭,留着短发,气质甜静,五官虽然素净但是很耐看,笑起来两颊露出深深的酒窝,法西娅说她长得像流氓兔。  法西娅把小昭带回来体验江瀛给他们组装的游戏机,一旁卧着憨憨的大金毛。叶初阳一推开办公室房门就看到法西娅大马金刀地岔开腿,龇牙咧嘴狂按手柄,嘴里还在喊:“来啊来啊,让你们吃枪灰!”  小昭有点近视眼,眯着眼睛嘟着嘴往前伸着头,很专心地盯着墙上的巨幕,道:“哎呀,那个人怎么老是放狗追我。”  叶初阳关上门进来了,小昭就抬头冲他笑:“叶博士,你回来了。”  叶初阳点点头,礼貌笑笑,往里面走了。 第43章 江瀛挂断电话,没有回到叶初阳身边坐着,而是远远坐在沙发扶手上,把打火机拿出来在手里转动着,目光飘散地看着办公室房门。  很快,办公室房门被推开了,展星羽率先走了进来,道:“他来了。”  展星羽侧过身,白斯年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端着一身温润儒雅春风化雨的气质,微笑道:“江瀛,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还让星羽亲自去接我。”  江瀛站起身和他握手,笑道:“没有要紧事也不敢麻烦白老师。”他把手引向叶初阳,“这位是叶博士,齐院长的朋友。”  白斯年走上前和叶初阳握手,笑道:“你好,我们上次见过。”  叶初阳道:“你好。”  他不知道江瀛为什么把白斯年叫过来,也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回避,所以他看着江瀛等江瀛解释,但是江瀛并不看他,而是对白斯年说:“白老师,情况就是我在电话里和你说过的那样。我们的目的不是帮宋友海脱罪,只是想让他被公安机关执行强制医疗程序之前先让他接受精神领域医生的诊断。这就需要你这位著名的刑辩律师从中出力了。”  白斯年道:“好,我们坐下聊。”  几个人坐下了,江瀛方道:“白老师,叶博士是精神医院领域的专家,比我更了解情况。让他和你聊吧,我就不参与了。”  叶初阳这才知道江瀛早料到了海阳不允许被公安羁押中的宋友海外出接受医学诊断,所以想用正当的法律途径解决问题,这次把他叫上来,就是为了解决宋友海的问题。  白斯年遂向叶初阳笑道:“那叶博士简单说说你的诉求。”  叶初阳迅速切换自己的状态,道:“就像刚才江总说的那样,我们想让宋友海先接受医学诊断。”  白斯年脸上露出优雅又自信的笑容:“问题不大,时间呢?”  叶初阳道:“这周之内,可以吗?”  白斯年很专业,叶初阳和他沟通的很顺畅。在叶初阳和白斯年谈话的时候,江瀛拿起桌上的烟盒,对展星羽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两片办公区之间有一片公区休息间,外接了一片阳台,江瀛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靠在护栏上抽烟。没一会儿,展星羽找过来了,他把江瀛手里的烟盒拿走,也抽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说:“火。”  江瀛拢着火苗替他把烟点着,道:“你怎么不在里面陪着?”  展星羽手撑着护栏往外看,道:“陪谁?白斯年还是叶初阳?”  江瀛笑道:“你为什么不待见叶初阳?”  展星羽冷冷清清道:“我不待见的人多了,都需要说出一个理由的那我不得累死。”  江瀛无奈似的摇头一笑。  展星羽看他一眼,道:“你为什么对叶初阳的事这么上心,还找来白斯年帮他。”  江瀛转过身,也撑着护栏看向高楼反着强光的玻璃幕墙,道:“很有趣。”  展星羽:“他这个人还是他手里的程序?”  江瀛想了想,道:“都很有趣。”  展星羽沉下脸,有些愤愤地瞪他一眼,然后把装在纸袋里的资料递给他:“给,你要的资料。”  江瀛把烟塞到嘴里咬住,掏出资料看了起来,刚扫了几行就露出一点泛着零星冷意的微笑。  展星羽道:“周青楚的背景的确不太干净,你把她查得这么清楚,还真把她当做结婚对象了?”  江瀛把资料塞回纸袋里,捏掉唇角的烟,道:“与其让爷爷安排,不如我自己挑个顺眼的。”  展星羽有点咬牙切齿的:“可惜你娶不了她了。”  江瀛沉默了片刻,道:“的确有点可惜。”  展星羽心里窝着火,不想和江瀛待下去了,就想离开,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了,皱眉不悦道:“有事吗?”  江瀛回过头,看到叶初阳在他身后站着,叶初阳稍显迟疑道:“我找江总。”  展星羽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一个还没解决,又来一个。”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叶初阳已经习惯了展星羽对他来历不明的敌意,照例没把展星羽的阴阳怪气往心里去。他朝江瀛走了几步,对上江瀛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睛,还没好怎么开口,就看着江瀛僵住了。  江瀛率先打破沉默,道:“和白斯年聊完了?”  叶初阳低下头推了推眼镜,道:“其实我没什么可跟他聊的,他专业素质很强,考虑问题比我周到。所有我能想到的问题他全都想到了。”  江瀛点点头,把烟挫灭了扔进角落里的盆景里,道:“那你找我什么事?”  叶初阳一向直言快语,此时却有些吞吐:“我得向你道歉。”  江瀛双手揣进裤子口袋里,一身轻松甚至有些倦怠地看着他:“道歉?为什么?”  叶初阳道:“刚才在办公室里,我的情绪有点激动,很抱歉。”  江瀛笑了笑,道:“行,我接受,还有事吗?”  叶初阳脑子里很乱,但是江瀛却像一把刀一样平静又冷酷地斩断了他脑子里一根根捋不顺的乱麻,并且很是轻而易举,举重若轻。可见他的忧愁对江瀛来说不值一提。  叶初阳有点心凉,无言静默了片刻,说:“没事了,白律师那边我也不过去了,剩下的事你和他谈就行。”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但是江瀛却把他的手腕给抓住了——江瀛把他的左手抬起来,看到叶初阳左手无名指上贴着一枚粉色派大星创可贴,是他给叶初阳贴上,然后又被叶初阳撕下来的那枚。  此时又被叶初阳贴回去了。  江瀛道:“还在?”  叶初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迅速把手攥成拳头试图把手指上的创可贴藏起来,道:“伤口疼,所以——”  江瀛笑道:“所以我们复婚了?”  叶初阳怔了怔,这次却发不出脾气了,又气又笑道:“你真是不长记性。”  说完,叶初阳一把将手扯回来揣进口袋里,快步离开了阳台,经过湘湘的秘书间,他看到展星羽和湘湘在讲话,展星羽也看见了他。叶初阳和展星羽对视一眼,都没有搭理对方,叶初阳乘电梯下楼了。  展星羽朝空气白了一眼,道:“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傲的。”  湘湘道:“啊?叶博士挺平易近人的啊。”  展星羽又瞪了湘湘一眼,端起湘湘泡好的咖啡回到江瀛的办公室。  白斯年还在会客区沙发上坐着看资料,见展星羽把一杯咖啡搁在他面前桌上,便笑道:“谢谢。”  展星羽在他对面坐下,手撑着额角冷眼看着他,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白斯年没有抬头,莞尔笑道:“想知道吗?”  展星羽看了看门外,见外面空荡荡的,江瀛似乎一时半会不会进来,就说:“你真的想帮宋友海辩护?你就不怕他认出你?”  白斯年优雅的叠着双腿,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道:“有点酸。”然后放下咖啡杯,又道,“我当然不会亲自去见宋友海。”  展星羽:“如果叶初阳真的要挖掘宋友海的记忆,那你可就危险了。”  白斯年笑道:“你担心我?”  展星羽冷冷道:“我担心鬼都不会担心你。”  白斯年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展星羽道:“该担心的人是你,宋友海对你来说是很大的威胁。”  白斯年抬眼看他,目光阴鸷,但脸上却浮现微笑:“你觉得我会让宋友海活着吗?”第39章 三只兔子  艺术培训中心距离粱悠悠的死亡地点大约有一公里多半的路程,沿着长水一中前的丽景街正东直行八百米左右,向右转弯南行就是美食城,再南行八百米左右就是命案现场。从起始到结束的路线就像一个倒立的‘l’的,路线很清晰。  丽景街开设的店铺多是服装首饰高奢品牌,是丰海市俗称的购物一条街,七夕当天,各个店铺都推出营销方案挂出营销标语,用玫瑰花和气球把整条街装点的粉红靓丽,吸足了年轻情侣们的眼球。  一间首饰店门口架了一架拱形花门,上面挂满了各色的心形气球。边小澄站在花门底下,掂着脚去够花门上一只粉色的气球,够了两下够不着,于是后退两步一个助跑起跳把气球扯了下来,递给法西娅手里,道:“那只绿色的还要不要?”  法西娅指着花门顶部的一只黄色气球,道:“我想要那只黄色的。”  边小澄捋高袖子,摩拳擦掌:“好嘞,你等着啊。”  店门口搭的花门很有气势,近三米多高,边小澄一米七六的个子踮起脚也拿不到顶部的黄色气球,但他坚持不懈,一次次垫脚助跑,蹦得像一只拧紧了发条的跳跳蛙。  法西娅被他可歌可泣的精神感动了:“边秘书,你真好,顺便把绿色旁边那只红色的也摘下来吧。”  边小澄:“你等一下啊,就差一点点!”  江瀛走了过来,一抬手把绿色红色两只气球摘下来递给法西娅,问:“还要那只?”  法西娅:“不要啦不要啦,谢谢江总。”  江瀛回头问叶初阳:“你要不要?”  叶初阳斜他一眼,径直往前走了:“我不要。”  虽然叶初阳说不要,但是江瀛还是拽下来一只白色气球,放手让气球飞出去,手里捏着一根绳,牵着那只飞出去一米多高的白气球。他快走两步追上叶初阳,手里捏着绳子一下下往下拽着那只白气球,道:“今天是八月二十五号七夕节,现在是下午五点多,距离命案发生还有三个多小时。”  叶初阳看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把人群和店铺与记忆中现实世界中的影像做对比,发现那些固定的建筑和现实世界中的建筑毫无差别,这条丽景街就是现实世界的复刻版。  江瀛又道:“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宋友海的精神舱这么正常。”  叶初阳不像他那么乐观:“也只是白天正常,到了晚上可未必正常。”  江瀛笑问:“什么意思?”  叶初阳指了指西斜的太阳,江瀛手中飞升的气球把太阳挡住了,白色气球耀耀发着光,像是把太阳拉近到了眼前。  叶初阳道:“咱们刚进来的时候太阳在南偏西三十度,现在大概往西移了四十度,太阳在西沉,时间在流动。宋友海精神舱里落日的速度和时间的流速都和现实世界中的一样,待会儿发生的命案也会准时上演。我们现在看到了一切都是宋友海在案发前看到的景象,因为安全,所以他愿意如实展示出来。待会儿到了晚上,命案发生,他未必会如实展示给我们看。”  江瀛把气球拽回来,一下下捏着气球里软软的空气,道:“这是什么意思?宋友海这么快就发现我们入侵他的记忆?”  叶初阳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防御心,都有不愿意展示给别人看的回忆。我们的防御心就像给隐秘的记忆上了把锁,这把锁就是掩饰真相的假象,或者是把真相圈禁起来的迷宫。我们想找到真相就要挖掘出宋友海隐秘的回忆,这一定会很不容易。”  江瀛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宋友海不会直接明白的把真相亮给我们看,他会把真相藏在假象背后,藏在迷宫里头。他会迷惑我们?欺骗我们?”  叶初阳道:“嗯,大概是这个意思。”  江瀛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到宋友海。”  叶初阳道:“找不到的,这个时候宋友海一定藏在某个地方,直到晚上他才会现身。”  江瀛往前看,看到前面有一间冷饮店,就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等到晚上再出来看看。”  叶初阳同意了,一行人来到冷饮店,坐在玻璃墙边的一张桌子周围,江瀛和叶初阳坐在一边,法西娅和边小澄坐在一边。法西娅用菜单遮住脸,小声问:“表哥,宋友海的精神舱可以正常消费点东西吃吗?”  叶初阳也没有经验,道:“你试试。”  恰好隔壁桌的一对情侣要结账,男生叫来服务员,扫了桌上的付款码付了钱,搂着女朋友离开了。  江瀛说:“看来可以正常消费,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法西娅点了两份蛋糕四杯咖啡,服务员把东西端上来,她尝了一口咖啡,很做作地做出惊讶的样子:“哇,真的有味道,就像真的一样,好神奇啊。”  等天黑的过程有点漫长,法西娅坐了不久就觉得无聊,让边小澄陪她出去转。冷饮店里人来人往,只有叶初阳和江瀛两人坐在玻璃墙边没有离开过位置。  两人没有聊天,就静静的坐着,叶初阳本来话就很少,江瀛不同他聊天,他索性一句话也没有了。他叠着双腿,把左手搁在腿上,右手轻轻揉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粉色创可贴。江瀛坐在他旁边,始终在看手机,偶尔端起咖啡抿一口。 第45章 叶初阳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一股股寒气从他脊背渗出来,他握住江瀛的胳膊,问:“你追的那个人真的是宋友海吗?”  江瀛笃定道:“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确是宋友海。”  叶初阳深吸一口气,又问法西娅:“那你跟踪的人是谁?”  法西娅:“我堵上我所有的裙子向你发誓,他真的是宋友海!”  江瀛拧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两个宋友海?”  此时,前方十字路口忽然亮起一盏路灯,路口衔着的西街丽景街也亮起了灯光,人群的喧闹声也随之响起。像是寂静漆黑的剧场中,舞台上的幕布被拉开,演员和灯光已然就位。  回到大路口,叶初阳看到丽景街上那些消失的车流和人群回来了,拥挤且有秩序,似乎从来没有消失过。  江瀛抬起手腕看手表,目光幽冷,道:“现在是九点十分,时间倒流了二十五分钟。”  法西娅一把挽住边小澄的胳膊,恨不得缩在边小澄身后,指着前面哆哆嗦嗦地说:“表哥,他们……他们是我们吗?”  前方人行道旁,叶初阳、江瀛、法西娅、边小澄这四个人站在路边,都向街道对面注视着,而街道对面同样有一双眼睛朝他们的方向注视着……很快,粱悠悠姐妹从大楼中走出来,粱悠悠用电话手表给爸爸打过电话,拉着妹妹气冲冲地走了,宋友海莽莽撞撞穿过马路跟在她们身后,而宋友海身后跟着叶初阳一行人,紧接着,一支小丑表演队朝他们走了过去,将他们团团围住……  叶初阳恍然道:“我明白了。”  江瀛:“什么?”  小丑们在用随身携带的小道具给路人变魔术,一朵花或者一颗糖果就能把路人逗得喜笑颜开,一个小丑在给一个染着紫发的女孩儿拧气球,却被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撞到身上,遂用东北话提醒那男人小心一点……  叶初阳看着另一个自己,心里突突直跳,颤声道:“这是一场死亡循环。”  七夕狂欢夜开始了,盛装打扮的小丑们登场了,他们跳着舞蹈带着礼物,像一个个夜神,也像一个个魔鬼。第41章 平行时空  九点十五分,粱悠悠和粱心心离开培训中心,二十五分钟后,粱悠悠死亡。案发地点是距离培训中心一公里又半的美食街夹巷。  叶初阳和江瀛被小丑表演队拖拽住步伐,导致他们迟了一步找到宋友海,彼时粱悠悠已经被宋友海杀死。法西娅和边小澄却从相反的方向回来,言之凿凿地确定他们跟随宋友海去了北街,而且在北街跟丢了宋友海。  就在他们晕头转向彼此怀疑的时候,人烟绝迹的丽景街仿佛重启了一般,时间倒流二十五分钟,回到粱悠悠和粱心心刚下楼的时候,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在他们眼前再次上演……  叶初阳得出一个离奇的结论:他们陷入了一场死循环当中。  叶初阳说出这句话,江瀛和边小澄都沉默了,唯独只有法西娅激动地跳了起来:“天呐,刺激!”  江瀛预感到今夜漫漫无期,又是一场脑力和体力的奔波,他叹了口气,找了堵墙扶着,道:“谁在循环?粱悠悠和宋友海还是我们几个?”  边小澄白着脸结结巴巴道:“江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瀛道:“很显然,粱悠悠的死亡是开启死亡循环的关键。上一个粱悠悠在我们身后的巷子里躺着,下一个粱悠悠还在街上走着,难道我们能阻止这一个粱悠悠不被宋友海杀死,改变粱悠悠的命运吗?就算我们真的阻止这一个粱悠悠被宋友海杀死,上一个粱悠悠已经死了,真实世界里的粱悠悠也已经死了,我们能拯救粱悠悠,改变历史吗?”  此时时间是九点十五分,粱悠悠和粱心心在街边走走停停看热闹,还没有离开丽景街,人群自顾自喧闹着——而叶初阳等人旁观着这一切,像是电影院的观众,大银幕上放映着他们已经知晓结局的电影,他们熟知每一段情节和最终的结局,就像观众一样静静等待剧情发着。  边小澄被问得无言以对,只能求助叶初阳:“叶博士?”  叶初阳肃然道:“我们不能改变历史,粱悠悠已经死了,我们改变不了她的命运也拯救不了她,十几分钟后,我们眼前的粱悠悠也会躺在巷子里,变成一具尸体。”  江瀛疑道:“难道你说的循环就是我们刚才经历的循环?”  叶初阳不语,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人群里另一个‘叶初阳’,问:“现在几点?”  江瀛:“九点十七分。”  人群里的叶初阳被江瀛拽着手腕在拥挤的人群里往前挪动,距离那个正在给紫发女孩拧气球的小丑越来越近……终于,他们走到了小丑身边,但是叶初阳却没有撞到小丑身上,而是和小丑擦肩而过。  叶初阳有些激动地指着人群中的叶初阳和江瀛,道:“江总,你还记得那个小丑吗?刚才我撞到他身上,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撞到他身上。说明我们虽然不能改变结果,但是我们能参与过程!”  话音未落,身穿苹果绿碎花连衣裙的粱悠悠手里牵着一只气球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拐过路口向北街走去,身后不远处跟着鬼鬼祟祟的宋友海。  法西娅叫道:“那是我!”  宋友海身后,法西娅和边小澄也挤出人群,跟着宋友海往北边去了。  法西娅没心没肺地得意笑道:“表哥我没骗你吧,我和边秘书刚才跟踪的人就是宋友海。”  江瀛忽然把叶初阳拽到身边,因为又一个粱悠悠和粱心心转过街口朝他们这边走来了,身后尾随着宋友海,新来的叶初阳和江瀛依然被人群拖慢脚步,迟了一会儿才转过街口,朝着夹巷方向跑了过去。  江瀛看着手表数时间,勾着唇角道:“一、二、三。”  他刚念出‘三’,夹巷方向传出女孩的尖叫:“啊!”  江瀛笑道:“叶博士,你是对的,粱悠悠又死了一次。”  叶初阳没理会他,专注地看着夹巷方向,隐约看到黑暗的巷口站了一个人,那是他自己,片刻后,站在巷口的叶初阳往里走去,却再也没有出来。刚才去北街跟踪宋友海的法西娅和边小澄也没有像方才一样回来找他们。  叶初阳猛地回头看向丽景街,丽景街依旧车水马龙,街灯如火,但是人群和车流都静止不动,连空气都凝滞了,像是正在播放的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  边小澄大着舌头说:“叶博士,江总,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江瀛:“说。”  边小澄:“刚才……刚才我们的二号好像都没有看到我们。”  江瀛:“二号?”  边小澄指指自己:“我是边小澄一号。”又指指刚才他和法西娅跟踪宋友海去的北街,“刚才过去的是边小澄二号。”  江瀛笑道:“这个称呼不错,清晰明了,边秘书果然很机灵。”  边小澄很肝颤,面对老板的夸奖根本没心思做反应,但是觉得自己必须要给老板一点谦虚的反馈,于是他对着江瀛露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  江瀛向叶初阳问道:“对啊叶博士,为什么我们的二号就像看不到我们一样?”  叶初阳心里大约有了答案,但不确定,于是说:“我们再去巷子里看看。”  美食街仍旧一片黢黑,江瀛和边小澄用手机和手电照亮,一行人回到发生命案的巷口,叶初阳借着手电筒的光朝里面看,看到粱悠悠的尸体还在刚才的位置,却没看到粱悠悠二号的尸体。  叶初阳把边小澄的小手电拿走,大着胆子想往里走,走了一步又折回来拽上了江瀛,道:“你陪我进去。”  他和江瀛走到粱悠悠尸体身边,江瀛用手电在周围照了一圈,道:“只有一具尸体。”  叶初阳疑惑了:“粱悠悠二号呢?”  法西娅忽然在巷口大叫:“表哥!快来呀!”  叶初阳本就很心悸,差点被她一嗓子喊掉魂儿,白着脸捂着心口定了定才返身往回走,回到巷口,他看到法西娅和边小澄在两米外的地方站着,边小澄躲在法西娅身后,蹲在地上捂着脸,欲哭无泪道:“妈妈呀,我不要加班费了,我想出去。”  法西娅也站在一条夹巷巷口,她用手机打光往里照着,急道:“过来啊表哥。”  叶初阳走到她身边,循着她手里的光束打过去的地方往前看,看到粱悠悠二号的尸体横在巷子里……  江瀛神不知鬼不觉走到叶初阳身后,低声笑道:“看来不止我们有一号和二号,连发生命案的巷子也分一号二号。”  叶初阳咽了一口气,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们的二号看不到我们吗?”  江瀛:“嗯。”  叶初阳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巷子里粱悠悠的尸体,道:“因为我们处于不同的时空。”  江瀛挑眉:“宋友海的精神舱分裂出了不同的时空层?”  叶初阳觉得江瀛真是聪明,‘分裂’这个词用地很精准,就点了点头,道:“即相同又不同,宋友海的精神舱已经扭曲分裂了,有被他藏起来的真相,也有被他刻意展示出来的假象。”  江瀛:“宋友海跟踪粱悠悠去北街就是假象?”  叶初阳正要肯定,但稍一迟疑,又摇头了:“我现在不能判断,现在说什么都很主观,因为我们了解的太少了。”  江瀛道:“那就再多了解一些。”  叶初阳转头看他,等他继续说。  江瀛捏住边小澄的后颈将边小澄拎起来,夹个只小鸡子似的把边小澄搂住,笑道:“再来一次。”  叶初阳眨眨眼:“你是说我们回到丽景街,从粱悠悠和粱心心刚出现的地方开始,再来一次?”  江瀛点点头。  法西娅很兴奋,面临的情况越诡异越糟糕她就越兴奋,她掂着裙角来回转:“好啊好啊,我们回到那条鬼街再来一次!”  边小澄浑身哆嗦,有气无力:“我我我我能不能先出去?我妈下个月就结婚了,我得帮她忙婚礼的事儿。”  江瀛不理他,把他当成一根拐杖架着,若有所思地往回张望:“但是我们该怎么回去呢?刚才那条丽景街很有可能已经又消失了。”  叶初阳很贴心地给边小澄宽心,道:“边秘书,我们很快就出去了,不会耽误你妈妈结婚。”说完,叶初阳朝粱悠悠二号躺尸的深巷二号看过去,“旧的丽景街回不去,我们只能回到新的丽景街,粱悠悠二号也死了,新一轮的循环已经很快就开始了,我们要快点找到回到丽景街的方法。”  法西娅转着圈转到边小澄身边,道:“但你不是说时空裂开了嘛,我们刚才走过的丽景街和我们二号走过的丽景街不是一条街,不在同一片时空,我们要回到哪条丽景街?”  叶初阳不假思索道:“下一条丽景街。”  说完,叶初阳率先摸黑走进二号深巷,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应该能从二号时空走出去。”  法西娅叽叽喳喳跟在叶初阳身后:“二号时空?”  江瀛搂着边小澄边走边说:“你表哥把平行分裂的时空也分号了,重复出场的建筑和人物加起来就是一个新时空,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出现的建筑和人物是一号时空,现在可不就是二号时空么。”  法西娅:“噢噢噢噢,我懂了,但是我们怎么走出去?得走多久?我表哥知不知道路呀?”  边小澄:“叶博士是不是方向感不太好,哎呀,那我们先出去吧,等叶博士看过地图再进来。”  江瀛:“边秘书,你越来越消极怠工了,工资不想要了?”  边小澄:“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啊,我可是江总的左膀右臂呀哈哈哈哈。”  法西娅:“江总,你可不能扣边秘书工资啊,他最贴心最敬职敬业了。”  叶初阳一个人走在前面,两岸是高深的墙壁,前方一片黢黑,只有十几米长的巷子似乎无穷无尽……他越走越心慌,偏偏耳边还不得清净,身后三个人叽叽喳喳活像三百只鸡鸭笼统。他把耳朵捂住,闷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虚无的黑色中现出一道白色的光,那道光出现的时间非常短,一闪而过,像阳光打在镜面上的反光。  他身后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道光,江瀛走到他身旁,道:“看到了吗?”  叶初阳:“嗯,是一道光。”  江瀛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发生命案的巷子走到尽头就是饭店后街,街两边全是饭店,那道光是从某间饭店里照出来的吗?”  法西娅道:“表哥,我们走出来了。”  叶初阳回头,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深巷位于他们身后,刚才满漫无边际的巷子转眼就被遗落在他们身后。  江瀛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前面用力砸了出去……他们都在等石头坠地或者石头撞击到建筑的声响,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那颗石头就像被扔进了无边无际的虚空中。  江瀛拍掉手上的尘土,道:“前面是空的,没有饭店也没有建筑。”  叶初阳用手电筒左右照了照,发现这条原为酒店后街的路很空荡,前后通往无底的黑暗,除了他们几个活物外再空无一物。  叶初阳的方向感的确很差,只记得丽景街的方向在左手边,所以向左边挥了挥手,道:“走这边。”  剩下三个人只能听他这个狗头领导的话,全都跟他走了,法西娅问:“表哥,那刚才为什么会出现两个宋友海啊?连粱悠悠也有两个,一个宋友海跟着粱悠悠去了北街,一个宋友海跟着粱悠悠来了南街,去北街的粱悠悠是不是也被宋友海杀死了?那她的尸体在哪?”  叶初阳转头瞪她:“我像是无所不知的样子吗?如果我什么都知道,我还跑进来担惊受怕干什么?”  边小澄突然指着前面:“有人!” 第47章 叶初阳嗯了一声,枕着座椅靠背把头转向车窗,但没有睡觉,而是把手机拿出来看消息。他的微信有一串未读消息,两三条来自法西娅,剩下一长嘟噜全是江瀛发来的,他略过了法西娅,点进江瀛的头像里,从头开始看。  江瀛从中午两点多就开始给他发微信,一直发到半个小时前,这几个小时里江瀛貌似一直在开会,江瀛找他也没正事,只是在无聊的会议上找他说些无聊的话;江瀛说他很烦,正在发言的是销售主管,他看这个主管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但是主管手里握着大客户,他暂时还不能开掉主管,但是他正在逐步瓦解主管的销售团队;没过几分钟,江瀛又发了一条微信,说两个中层在会议上吵起来了,吵得他心里更烦。  余下十几条微信,江瀛都在吐槽在会议上争执的两个中层。  叶初阳一条条划过去,看到江瀛还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被肢解的钢笔。叶初阳几乎能看到当两个中层在吵架的时候,江瀛坐在会议首席位置上在解刨钢笔,连金属笔筒和笔帽都被捏出了几个坑,可见江瀛用了多大力气,心里有多烦躁。  继续往下翻,最后一条微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江瀛说:你不在办公室?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叶初阳看完满满几页消息,想给江瀛回复点什么,但是江瀛没找他聊正事,只是在说些废话,又觉得没有回复的必要,于是把手机关上塞到口袋里,索性闭眼养神。  他这边刚把手机收起来,段逍云的手机就响了,段逍云戴上蓝牙耳机说了几句话,然后挂了电话,歉然笑道:“不好意思,我店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叶初阳默了默,道:“那你把我放在公交站。”  段逍云忙道:“不不,店里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处理好,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可以跟我回店里,然后我们再出来吃饭。”  叶初阳想了想,答应了。  段逍云掉了个头往回开,主动解释道:“一个vip客户今天约好了来做头发,她是熟客,平常都是我接待,今天我出来之前嘱咐我一同事接待她。可能是我同事没和她沟通好的原因,我同事剪掉她一缕头发,她很生气,我得回去调节矛盾。”  叶初阳很理解:“那你是应该出面。”  段逍云的店相当于高奢,能在他店里办vip的人非富即贵,当然非同一般的不好伺候。  叶初阳没留意段逍云往哪儿开,看到路边的街景店铺越来越眼熟,道:“你的店在丽景街?”  段逍云道:“对,翡力造型室,听说过吗?”  让叶初阳更意外的是段逍云的翡力造型就开在小太阳培训中心附近,距离培训中心只有三百多米的路程。段逍云就把车停在培训中心楼下,说再往前开不好找停车位,把车停进地下车库还需要绕一截远路。  叶初阳跟着段逍云步行往店里走,段逍云问:“叶博士,你今年三十二是吗?”  叶初阳道:“是。”  段逍云笑道:“我三十四,我们年纪相仿。这样吧,我们不要太生分了,我叫你初阳可以吗?你可以叫我逍云。”  叶初阳在称谓上一向不矫情,道:“可以。”  段逍云的店很气派,把一楼三间店面全盘下来打通了做造型室,门脸装修就和一般的理发店发廊很不一样,里里外外都装修成浓浓的高级商务风,像是精英人士外出洽谈的消闲娱乐场所。  段逍云一进门,一个穿套装的女孩子就迎上来,道:“店长,你可算回来了,客人一直在闹呢。”  段逍云昂首阔步步往里走,道:“是周青楚吗?”  女孩儿:“是她,别人不会跟像她一样难伺候。”  叶初阳听到周青楚的名字,心里有些意外,觉得不会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他认识的那个周青楚,但是他跟着段逍云越往里走越觉得段逍云的客人周青楚就是他认识的周青楚,因为他看到了江瀛。  一排美容椅后是一片等待区,多半用来招待陪女朋友到此的男人们,此时江瀛就在等待区一张沙发上坐着;他伸开双臂搭在沙发背上,头往后仰着,闭着眼睛,腿上摊着一本服装杂志。  听到有人走近,江瀛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结果就看到了走在段逍云身边的叶初阳。  周青楚很有修养,和人争执也只是冷着脸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轻声慢语地说着自己的不满,和对发型师的批评。  段逍云和江瀛很熟稔的样子,笑道:“江总也来了。”  江瀛坐着没动弹也没说话,只慵懒地向他笑了一笑。  段逍云又道:“初阳,那你等我一会儿。”  叶初阳点点头,段逍云接替发型师和周青楚展开交涉。  江瀛看着叶初阳,笑道:“叶博士,过来坐。”  叶初阳慢吞吞走过去在江瀛身边坐下,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有些怪异,所以离江瀛远了点,中间隔出了再坐两个人都没问题的距离。  江瀛的胳膊还搭在沙发靠背上,又把头往后仰,闭上了眼睛,道:“我离开公司之前下楼去找过你,法西娅说你去约会了。你的约会对象就是段逍云吗?”  叶初阳从茶几上随便拿起一本杂志,很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你找到从丽景街到美食街的录像了吗?”  江瀛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段逍云也是gay?认识他这么久我竟没看出来。”  叶初阳语气僵硬:“还有那个被车撞到的女人,查有此人吗?”  江瀛:“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叶初阳:“我向海洋要过监控录像,但是他不给我。”  江瀛:“我刚才听到他叫你初阳,你们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叶初阳:“我在找那个穿着和粱悠悠一样裙子的小女孩,但是还没找到。”  江瀛:“你们约会多久了?”  叶初阳:“白斯年那边有消息吗?我们能不能见宋友海?”  江瀛:“你们在谈恋爱吗?”  叶初阳:“我想当面问宋友海,我们自己胡思乱想没有结果。”  江瀛:“你们确定关系了吗?发展到哪一步了?”  叶初阳:“你催催白斯年,我想尽快见到宋友海。”  江瀛:“原来你不回我消息就是在和段逍云约会,他现在是你男朋友吗?”  撕拉一声,叶初阳用力不甚把一页杂志撕了下来,他捏着那页纸,缓缓咽下一口气,道:“江总,我在跟你聊正事。”  江瀛移到他身边,翘着腿看着他,笑道:“我也在和你聊正事。”  叶初阳不知道江瀛哪根筋又搭错了没事找事寻他麻烦,冷着脸说:“宋友海的事是正事。”  江瀛道:“段逍云的事也是正事。”  叶初阳皱眉道:“关段逍云什么事!”  他声音有点大,被正在帮周青楚修剪发尾的段逍云听见了,段逍云就回头问道:“初阳?你叫我了吗?”  叶初阳对他笑笑,道:“没事。”  说完,他起身要走,但是江瀛一把按住他的手背,笑道:“别走啊,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叶初阳用力把自己的手从江瀛手底下抽出来,耐着性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瀛道:“你和段逍云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江总,我的私事请你不要过问。”  江瀛静沉沉地看着他,忽悠一笑,道:“你这幅样子让我很怀疑你已经和他搞在一起了。”  江瀛的措辞让叶初阳心里很不舒服,另觉得江瀛很荒唐,江瀛的口吻就像是在质问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对江瀛不起的事情。  叶初阳心里着实有点窝火,冷冷道:“我单身,他也单身,就算我们俩真的搞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以。”  叶初阳起身离开了等待区,在周青楚旁边一张空椅子上坐下了。  周青楚的情绪已经好转了,正和段逍云有说有笑,见叶初阳过去了,就主动打招呼:“又见面了,叶博士。”  叶初阳心里又气又闷,就只敷衍地点了下头。  段逍云以为他等的不耐烦了,就说:“再等我十五分钟。”  周青楚是常客,和段逍云非常熟悉,她的目光在段逍云和叶初阳脸上转了一圈,意味悠长地从镜子里看着段逍云,笑道:“我说段老板今天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呢,原来有约会啊。”  段逍云很得体地笑了笑,不多说。  叶初阳不想搭理这句玩笑话,但是周青楚一直用余光瞟他,他就敷衍笑了一下。  叶初阳面前的镜子对着身后的等待区,一抬眼能看到江瀛,他本刻意回避江瀛,但回避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去看江瀛——江瀛还坐在原位,往前弯着腰,双肘撑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但是江瀛不是在看杂志,而是在撕杂志,他把杂志一页页撕掉,再一张张团在手里,用力搓成一个纸球,茶几上很快堆满了纸球……  叶初阳看着他,越看越忧心,因为江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看着看着,叶初阳拿出手机给江瀛发了一条微信:今天是我和段逍云第一次见面,我们只是朋友。  很快,江瀛把手机拿起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消息,然后抬眼看了看叶初阳,脸色并无好转,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往门口去了。  叶初阳有点不放心他,对段逍云说出去转转,也朝门口走了过去。  江瀛站在店门外的台阶上抽烟,叶初阳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温声道:“不回你消息是我因为我一直在忙,没有看手机,不好意思。”  江瀛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咬着烟讪讪一笑:“忙着和段逍云约会?”  叶初阳闭了闭眼,扶额道:“江总,你的脾气发得很没有道理,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江瀛道:“也是,你能和我聊的只有宋友海。那就聊聊宋友海吧,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我在托人查这条街的监控,但我毕竟不是警察,只能查私用摄像头,还需要时间。”  叶初阳莫名松了一口气,道:“被车撞的女人的呢?你查到她的身份了吗?”  江瀛道:“粱悠悠死亡当天,这条街并没有发生追尾和车祸,也没有女人被送到医院。”  叶初阳疑惑道:“难道这个女人不存在吗?”  江瀛脸色很冷,语气很懒慢:“我也在找穿绿裙子的小女孩儿,但是她没有明显的特征,不好找。或许也没有这个人。”  叶初阳道:“既然这两个人都不存在,那宋友海的精神舱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两个人?”  江瀛扭头看他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道:“叶博士,我心情很糟糕,不想跟你聊下去了,有进展我会通知你。”  说完,他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走下台阶。  叶初阳跟着他下了两层台阶:“你去哪?”  江瀛没回头,冷冷道:“别跟着我。”  叶初阳看着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开车驶入公路,随着车流不见了。  叶初阳在心里叹了声气,想回店里,却在转身时停住了——他看到一条黄色小土狗从人行道跑了过来,浑身焦黄,瘸了左腿,和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里的那条黄狗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跳,下意识就叫江瀛:“江总!”  没人应他,他回过头,只看到人海和车流,江瀛已经走了。第43章 流浪汉  小黄狗也看到了叶初阳,它掂着左腿摇着尾巴和叶初阳对视片刻,然后一蹦一蹦地上了台阶,竟到段逍云的店里去了。  段逍云用毛巾擦着手从店里走出来,看到了趴在店门口的小黄狗,也看到了站在台阶上发懵的叶初阳,道:“初阳,你怕狗吗?”  叶初阳指了指卧在店门口的小黄狗,道:“这是你养的?”  段逍云蹲下身摸了摸黄狗的脑袋,道:“不是,这是附近的一条流浪狗,经常过来找吃的。”  他拿了一袋面包过来,撕碎了喂那小黄狗,还用纸杯子接了一杯水。  小黄狗不挑食,吃完面包又舔了几口水就瘸着腿走了。  叶初阳来不及思考很多,立即就跟上了那条狗,还对段逍云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我们改天再约。” 第49章 叶初阳不擅长撒谎,但面对海阳也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宋友海不是在外出接受医学诊断吗?我和宋友海聊过几句,他在杀死粱悠悠当天见过一条黄色的小狗,左腿是瘸的,特征附和死者的狗。”  海阳还是觉得很荒谬,道:“你知道这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是高危群体吗?你知道九月份暑假期间是犯罪事件频发,命案率上升的时间段吗?在这个时间段,发生一起流浪汉被杀案不足为怪。我也见过那条狗,你也见过,我相信丽景街有很多人都见过那条狗,宋友海见过这条狗能说明什么?”  叶初阳有点着急:“不是的,我……我跟你解释不清楚。”  海阳道:“那就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在找宋友海在杀死粱悠悠当天的街道录像,虽然我不知道你找那些录像是想干什么,但是我可以给你看。”  叶初阳瞬间精神了:“你答应了?”  海阳瞪他一眼,无奈道:“我不给你,你肯定还要折腾,给你看看也没什么,不违反纪律。”  叶初阳笑道:“谢谢你,海阳哥。”  哐当一声,办公室房门像是被踹了一脚,刑警小陶站在门口:“海队,海师傅让人给打了!”  海阳一时没转过弯:“谁?”  小陶:“海叔!你老爹!”  海阳一下跳起来:“被谁打了?”  小陶:“江瀛!”  海阳:“……卧槽。”第44章 畜生  疗养院住院楼公区大堂很安静,午休时间,几个护士坐在一起打游戏,时下很火的一款手游。  白斯年接了一杯水,拿着水杯朝她们走过去,站在一个护士帽上别着粉色发夹的女孩身后,弯腰看着她的手机屏幕,道:“你们在玩什么?”  女孩转头看到他,立刻就笑了:“很火的手游,白律师会不会?我们一起组队啊。”  白斯年摇了摇头,笑道:“我不玩游戏。”  女孩儿道:“很好玩的,年轻人都玩这个。”  白斯年直起腰,像是端着高脚杯醒酒般轻轻摇晃了下纸杯里的白开水,笑道:“看来我已经不是年轻人了。”  白斯年给她们的印象即温柔又随和,几个女孩子把白斯年拉拽到沙发上坐下,非要给他的手机下载app,还要教他怎么玩,要和他一起组队。白斯年坐在几个小姑娘中间,任由自己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手机被她们拿走,笑得很无奈。  护士帽上别着粉色发夹的女孩儿刚给他下好app,手机铃声就响了,于是白斯年把手伸向她,笑道:“可以让我先接个电话吗?”  电话是江瀛打来的,白斯年先对几个女孩轻轻‘嘘’了一声,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江瀛,你到了吗?”  江瀛:“嗯,你们在几号楼?”  白斯年道:“三号楼。”  江瀛挂了电话,几分钟后就到了住院部三号楼,他走进大堂,看到白斯年被几个小姑娘包围着,正在听几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讲话;白斯年把眼镜取下来拿在手里,优雅的交叠双腿端坐着,稍眯着眼睛朝一个女孩儿举起来的手机屏幕上看,眉心微皱,看得很吃力的样子。  白斯年:“所以我的任务就是打怪物?打水潭里这几条龙吗?”  女孩:“不不不,不是打怪,是推塔,这些龙只是让你观赏。”  江瀛道:“白老师。”  白斯年见他到了,就对几个女孩儿说:“你们先玩。”他走到江瀛面前,笑道,“其实我不应该答应你过来。”  江瀛礼貌性地微笑着:“那我就更应该谢谢你了。”  白斯年指了指楼上,道:“宋友海在十七楼,你自己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你自己来还能找原因,我和你一起上去反倒说不清了。”  江瀛道:“我给宋友海请的律师不是你事务所的陆律师吗?你怎么亲自来了?”  白斯年道:“小陆经验不足,我担心他一个人会出差错。”  江瀛:“那你见过宋友海了?”  白斯年笑了笑,道:“当然。”  江瀛点点头,走向电梯间去乘电梯。  宋友海在十七楼鉴定科做精神鉴定,齐院长带领团队在公安机关人员的监督下展开一项项项目测试。江瀛到了十七楼,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鉴定科,因为他来过,不仅来过,他还配合齐院长把十几个项目做了个遍。  一间办公室上挂着‘心理测验室’的牌子,门外有两个穿警服的男人在守着,江瀛一走近,一名警察就伸手拦他,道:“停下,你找谁?”  江瀛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看,笑道:“我找齐院长,我是他的病人。”  警察道:“齐院长现在没空,你晚会儿再来吧。”  江瀛看了看手表,在楼道边的长椅上坐下了,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江瀛只是在等人,没有妨碍警方公务,两个警察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他在这儿等。  江瀛坐下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叶初阳的名字。他漠然地看着正在振铃的手机,几秒钟后挂断了这通电话。  没一会儿,楼道里响起脚步声,两个警察叫了一声:“海师傅。”  江瀛转过头,看到海宏成穿着警服,提着保温杯,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过来。  海宏成也见到了江瀛,他四平八稳地看了江瀛一眼,然后对两个年轻警察说:“坐坐坐。”  海宏成提着保温杯走到江瀛面前,背着双手,逗孩子似的笑道:“怎么?没看见我呀?”  江瀛扬起唇角,但脸色很冷:“海警官。”  海宏成摆摆手,在他身边坐下了,道:“还跟你小时候一样,叫我海叔吧。”  江瀛冷下脸,省去了脸上那点伪装色,道:“不了,我跟您不熟。”  海宏成笑骂了声:“小鬼。”又道,“还不都是你躲着我,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找你你也不见。咱俩以前熟啊,你爸出事儿之前我每年都给你送生日礼物。”  江瀛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他刚要起身,海宏成就一巴掌按在他大腿上,浑厚有力中气十足道:“长辈跟你说话,不想听也得听着!”  江瀛沉着脸坐回去了。  海宏成拧开保温杯盖子,吹散瓶口热气,道:“我听海阳说了,你在投资我们小叶的那个……那个什么项目。”  江瀛脸色僵冷,一言不发。  海宏成又道:“那你今天过来是为了宋友海吧?听说宋友海的律师还是你帮忙给请的。”  江瀛说话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找齐院长。”  海宏成盯着他冷峻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笑道:“你不忌医,这点值得表扬。”  江瀛冷冷地笑了:“海警官,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友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海宏成笑道:“哦?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江瀛道:“你想把我送进强制医疗机构,就像宋友海一样。”  海宏成坦然地点头,还感叹一声:“你得去啊。你跟姜子冲的事儿,海阳都告诉我了。”  江瀛把牙咬得很紧,咬得两腮生疼,道:“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海宏成都:“你说说。”  江瀛笑道:“我在想,我该用什么方法摆脱你,如果摆脱不了你,那我该用什么方法杀死你。”  海宏成默住了,半晌才道:“你对我有敌意,我理解。”  江瀛冷冷道:“我也理解你对我有敌意,你想为顾明衍报仇,所以这十几年来你阴魂不散的缠着我,报复我。”  海宏成摇摇头,唉声叹气道:“你啊,就是把人想的太坏。”  江瀛不语。  海宏成又说:“上次在派出所,我本想把你留下来聊两句,但是小叶把你带走了。”  听他说起叶初阳,江瀛僵冷的脸色微微一动。  海宏成:“你和小叶走得很近?”  江瀛:“你想说什么?”  海宏成道:“小叶父母走得早,我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他很善良,想法也比较单纯,很会替别人着想。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他从小成绩好,性格乖,在班上很受老师和同学欢迎,朋友很多。但是班上总有几个学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排挤,被孤立,他就总是和这样的学生交朋友。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那些同学已经被人群遗弃了,很可怜,他不想让他们再被世界遗弃。”  江瀛不知不觉把拳头攥住了,很用力,道:“你是说,他在可怜我,在他眼里我就是被人群遗弃的可怜人?”  海宏成道:“江瀛啊,有几句话我得跟你明说;说实话,我很不放心小叶跟你做朋友,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小叶做朋友。小叶亲近你,可能是他觉得你需要帮助,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和小叶做朋友。”  江瀛懂了:“你担心我会伤害叶初阳?”  海宏成慎重地点了下头,忧心忡忡道:“我见过你失控的样子,你会伤害离你最近的人。”  江瀛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僵住了,都冷透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无论怎么被人拳打脚踢刀削斧砍都做不出丝毫反应的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变成了一块石头。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了,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往前走了两步,险些一头栽倒墙上。  海宏成连忙去扶他:“孩子,没事儿吧?”  海宏成扶着他的手臂,但江瀛却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很疼。于是他一把将海宏成甩开了。他常年健身又打拳,力气非同小可,又是发了怒的一掀,海宏成整个人被他掀翻了,一把老骨头摔在地上,脸色当即就白了。  “海师傅!”  两个警察连忙搀扶海宏成。  江瀛看着他们,只看到有人在眼前晃,看不清楚是谁。  “你怎么打人?别走!”  警察见江瀛想走,立即将他拦住,想扭住他的胳膊。  江瀛咬了咬牙,抡起拳头朝一人面门上砸了一拳,抬腿踹在另一人当胸,转眼间就把两名警察撩翻。  心理测验室的门开了,齐院长率先走出来,身后乌泱泱涌出来七八个人,除去齐院长的团队,还有两名警察,警察扭着双手被铐住的宋友海。  齐院长:“你们在干什么?江瀛,人是你打的?”  江瀛看到了被两名警察架在中间的宋友海,于是推开两个试图把他按住的年轻医生,神色阴狠地朝宋友海走过去。  宋友海身边的警察抽出警棍指着江瀛:“退后退后!”  江瀛盯着宋友海,道:“我问你,粱悠悠死亡当天你是不是还跟踪过另一个女孩儿?是不是!”  宋友海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猛地醒来过似的怔怔地看着江瀛,随后他眼神一变,指着江瀛大喊:“凶手!杀人凶手!”  所有人目光像一把把刀一样对准了江瀛,江瀛站在视线中心,看到一双双充满怀疑和冷漠的眼睛,他们都很防备他,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就像在动物园里围观一头野兽。  宋友海还在歇斯底里地对着他喊凶手,江瀛无情无感地听着,精神接近麻木。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一名护士走了出来。  江瀛抽身离开人群,大步走进电梯,电梯门即将关上时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挡住,海宏成站在电梯外,道:“你先别走,你得跟我说说你跟宋友海是怎么回事。你跟他女儿的死真的有关系?” 第51章 江瀛一点都不避着他,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衣服。  叶初阳背过身不看江瀛,快速编辑好短信给展星羽发了过去,一回身看到江瀛蹲在他存放零食的小柜子前,正在翻找零食。  叶初阳问:“你还没吃饭?”  江瀛摇摇头,专心在一堆果脯肉干里找自己想吃的东西。  叶初阳出去给他找吃的,打开冰箱只看到一包速冻混沌,他把混沌煮了端回房间,顺道在手腕子上搭了一条过了水的毛巾。  江瀛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很机械地啃着一块牛肉干,脸上神情如同嚼蜡,生死看淡。  叶初阳先把毛巾递给他,说:“擦手。”  江瀛很听话,把手和脸还有脖子都擦了一遍,然后捧着碗开始吃混沌。  叶初阳在他对面坐下,先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今天晚上还走吗?”  江瀛很饿,吃得很快,闻言像是被混沌噎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说:“我可以不走吗?”  叶初阳轻轻一笑,道:“可以。”  江瀛吃完混沌,叶初阳把碗拿到厨房,回到卧室看到江瀛在床上躺下了,面朝落地窗,把被子拉到下颚。  叶初阳站在床边,看着他说:“你想跟我聊聊,还是想睡觉?”  江瀛低声道:“你躺在我身边,我就跟你聊。”  叶初阳觉得好笑,都这种时候了,江瀛对他说话还用半威胁的口吻,真是够孩子气。但他还是掀开被子上了床,靠着床头坐在床上。  江瀛翻了个身面朝他,道:“你想聊什么?”  叶初阳为了使这场谈话看起来不那么严肃,所以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书,摊在腿上随便翻开了一页,道:“你不想告诉我你去了什么地方吗?”  江瀛闭着眼,不露声色道:“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光,也没有人的地方。”  他说的这种地方,叶初阳只能想到坟墓里,道:“什么地方?”  江瀛道:“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  叶初阳见他执意不说,也就不逼他,道:“你知道很多人都在担心你吗?”  江瀛浅浅勾起唇角,像是在自嘲:“叶博士,我没有同情能力,我不懂得换位思考,我很自私,我没有愧疚心,我的感情很麻木。所以很抱歉,我想象不到那些担心我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叶初阳捏住一张书页顿住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江瀛睁开眼睛,目光飘散,道:“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很黑,没有方向,不知不觉就走到你门外了。”  叶初阳不想让这个话题再延伸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他总会因为江瀛一两句话而动摇心意,就问:“你去疗养院干什么?”  江瀛道:“你不是想见宋友海吗?他在疗养院做鉴定,是个机会。”  叶初阳道:“但是按照规定,他不能在接受医学鉴定期间和外界接触。”  江瀛冷冷地,不屑地低笑一声:“规定。”  叶初阳看他一眼,摆出严肃的神色,道:“海宏成呢?你又为什么和他起冲突。”  江瀛不语。  叶初阳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做的不对。于情,海宏成是长辈,你不能打他;于法,海宏成是警察,你更不能打他。”  叶初阳摆出了说教的口吻,江瀛向来最厌恶被说教被管教被告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从叶初阳嘴里说出来,他倒不厌恶,只是一贯有些不耐烦。  叶初阳又道:“你必须告诉我,你对海宏成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江瀛忽然躺正了,看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昏暗吊灯,道:“你知道今天宋友海见到我后对我说了什么吗?”  叶初阳:“什么?”  房间里仅开着一盏台灯,台灯放在床头柜上,叶初阳的身体把台灯光线挡住,江瀛躺在叶初阳身边,就像躺在了阴影里,脸色黯黯的,道:“宋友海说我是凶手,杀死他女儿的凶手。”  叶初阳懵了一瞬,不假思索道:“荒唐,不可能是你。”  江瀛却沉默了。  叶初阳本很笃定宋友海在胡说八道,但是江瀛的沉默让他又犹疑起来,他转头看着江瀛:“不是你,对吗?”  江瀛脸色僵冷:“我不知道。”  叶初阳心猛地跳了一下:“你怎么会不知道?”  江瀛又翻身面朝着叶初阳,抬起手臂搭在叶初阳腰上,像是要拥抱他,低声道:“两年前喜缘大酒店起火的那天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号,我……我不记得那天我在哪里,我做了什么,我没有记忆。”  叶初阳更觉得荒唐:“怎么会没有记忆?你忘记了吗?”  江瀛声音更低:“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三号和二十四号,我对这两天的记忆是空白。我不知道那两天里我都做了什么事。”  叶初阳觉得头晕脑胀:“我听不明白,你的记忆为什么会出现空白?”  江瀛道:“星羽说我晕到了,昏睡了两天,一醒来就是二十五号。但是我不信,从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他在骗我。我也问过吴妈和爷爷,他们都在说谎,都在骗我。他们不肯告诉我那两天我经历了什么事,做了什么事。”  叶初阳头晕得厉害,扶住额头沉思了许久,才道:“但是你也不可能和喜缘大酒店起火有关系,这太离奇了。”  江瀛却笑了一下,说:“你不怕我吗?我是一个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会忘记的人。”  叶初阳拿眼横他,道:“你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我说过如果我在你身边感到不舒服,我会告诉你。”  江瀛沉默了,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去了什么地方吗?”  叶初阳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江瀛又把眼睛闭上了,道:“我去找段逍云了。”  叶初阳一愣:“找段逍云?你找他干什么?”  江瀛的声音很低,像一股飘潇的冷气:“我也不知道我找他干什么,我跟着他到他住的小区地下车库,看着他坐在车里打电话,那个时候我才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想踹破他的车门,把他从车里拽出来,狠狠地揍他。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我很想那样做,想得发狂。”  叶初阳吓得连呼吸都停了:“你,你去打段逍云了?”  江瀛道:“我很想,但是我没有。”  叶初阳在短短一分钟里体会到了过山车式的心情,他悬到嗓子眼的心呼通一声落了地,砰砰直跳,心有余悸。  虽然江瀛没有打段逍云,但是江瀛已经有了念头,这让叶初阳觉得荒唐和愤怒:“你为什么有这种念头?你跟他有仇吗?打人犯法你知道吗!”  江瀛扬起脸看着叶初阳,说:“你和他约会。”  叶初阳拧眉,觉得这个理由真是不可理喻:“所以呢?我不能和他约会吗?”  江瀛:“你为什么和他约会?”  叶初阳极度无语又极度怄火:“因为我要找人谈恋爱,我要找人过日子,我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  江瀛:“这个人是段逍云?”  叶初阳:“对,所以你不能揍他。”  江瀛却道:“别找他。”  叶初阳气极反笑:“那我找谁,找你?你能跟我谈恋爱,你能跟我过日子?”  江瀛认真思考了片刻,说:“我不能。”  他想说的是‘我不能,我做不好’,但是说出口的只有我不能,剩下几个字他不敢说。  叶初阳又心寒又恼火,扶额冷笑道:“那你就没有资格阻止我找别人,我找谁都跟你没关系。”  江瀛也很气愤,他以为他是在和叶初阳好好沟通,但沟通的结果却很糟糕,叶初阳非但不听他的话,还说他没有资格插手这件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的谈判以惨烈的失败告终了。  江瀛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走向门口。  叶初阳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去哪?”  江瀛想去揍死段逍云,但是他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叶初阳一定会拦他,就说:“走。”  叶初阳冷声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什么?”  江瀛正要开门,闻言握住门把手顿住了。  叶初阳又说:“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要么滚回来,要么再也别来。”  他开始数秒,数到二的时候江瀛就转身往回走了,重手重脚地上了床,甩开被子裹在身上,故意翻过身背对着叶初阳。  叶初阳看看他赌气的背影,摘掉眼镜倍感心累地叹声气,道:“惯得你。”  他终于懂了,江瀛就是一头未被驯服的野兽,他必须以驯兽师的身份给江瀛施以管教。第46章 江洋大盗  院子里栽满了月季和芍药,清晨的微光洒在鲜嫩的花瓣和绿叶上,泛出点点零碎的星光。  白斯年从两片花圃之间用方砖铺成的小路上走过,在月季花圃前停下步子,叶上的露水把他的西装裤脚打湿了,他弯下腰,目光在几朵粉白色的月季花上飘过,最终选了一朵颜色接近正红,开得像重瓣玫瑰一样绚烂的花朵。  他把那朵月季折下来,藏在身后,走到门首下,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开了,吴妈站在门里,用不流畅的普通话说:“白律师,您来了。”  白斯年背着双手,手里拿着那支刚折下来的月季花,微笑着问:“江董起床了吗?”  吴妈把门打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前,道:“在楼上。”  白斯年走进屋里,先在空荡荡的一楼看了一圈,然后抬脚走上楼梯。他熟门熟路地找到展星羽的房间,房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二楼书房在楼道拐角处,白斯年压着步子朝书房走过去,站在门外把门一推,果然见到了展星羽——书房很大,一色红木家具,两扇红木书架挡住了两面墙,一张长案上整齐摆满了各种型号的毛笔和砚台,空气中漂浮着墨汁微苦的味道。  展星羽跪在书房坚硬的地板上,面前摆满一溜砚台,正跪在地上磨墨。  听到房门开了,展星羽抬眼看了看门口,见白斯年在门外站着,又冷冷地低下头,手里捏着墨锭,机械地在砚台里转动。他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袖口被捋到手肘,两截冷白色的小臂和双手全都沾满了墨汁,下颚和眉梢眼角也沾着零星的墨迹。  白斯年背着双手,面带微笑朝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道:“早。”  展星羽磨墨磨了一整夜,早跪不住了,就用左手撑住地板,右手转动墨锭,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白斯年擦掉他下颚一点墨汁,道:“江瀛袭警,你爷爷让我过来解决麻烦。”  展星羽扭头躲开他的手,道:“还没事发,他干嘛这么着急。”  白斯年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回来,执意把他下颚那点墨汁擦干净,道:“等到事发就晚了。”  展星羽被迫和他脸对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把江瀛叫到疗养院,故意安排宋友海和江瀛见面。”  白斯年柔柔一笑:“亲爱的,我本来就没想要瞒你。”  展星羽目光冷彻地看着他。  白斯年笑道:“别生气,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第53章 江瀛饭也不吃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叶初阳站在阳台讲电话的背影,把鸡蛋壳捏成了粉末。  叶初阳讲完电话,转过身回到餐厅,没敢看江瀛的脸,道:“赶紧吃,吃完跟我去警局。”  江瀛:“去警局干什么?”  叶初阳道:“不是告诉你昨天在丽水金苑发现一具尸体吗?我怀疑那具尸体和宋友海有关,今天海阳或许会查到线索,我想去问问。而且海阳昨天答应我给我看监控录像。”  江瀛舀了一勺牛奶泡面包送到嘴里,把烂软的糊糊嚼得咯咯直响,道:“你为什么叫叶初阳?”  叶初阳纳闷:“嗯?”  江瀛:“你叫叶初阳,他叫海阳,你们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像?”  叶初阳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家和我们家关系好,我爸妈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借鉴了一下他的名字。”  江瀛道:“不好听。”  叶初阳:“什么不好听?”  江瀛板着脸:“海阳的名字不好听。”  叶初阳:“我觉得挺好的。”  江瀛抬眼看他:“你的名字也不好听。”  叶初阳笃定了,江瀛又没事找事,寻他的是非来了。他觉得江瀛的行为很幼稚,不值得纠缠,就说:“对,我们的名字都不好听,就你的名字好听,快吃饭。”  江瀛道:“我的名字也不好听。”  叶初阳不想敷衍他了,就装作没听到。  江瀛忽然往桌上拍了一下,说:“我要改名字。”  叶初阳吓了一跳:“改成什么?”  江瀛看着他说:“江阳。”  叶初阳放下汤匙,捂着脸,笑得双肩微颤:“江洋大盗?”  江瀛严肃道:“你名字里的阳,叶初阳的阳。”  叶初阳还在笑:“我一直都没发现,原来我的名字这么受欢迎。”  江瀛对他玩笑的态度很不满,皱眉道:“我是认真的,我真的要改。”  叶初阳继续敷衍他:“行行行,你是认真的。”  江瀛:“你别敷衍我,叶初阳!”  叶初阳脸色静住了,唰的一下抬眼看他:“吃完了吗?”  江瀛被他用这么严肃的眼神盯着,莫名有点心虚:“嗯。”  叶初阳朝卧室抬抬下巴:“吃完就去换衣服,我们要出门了。”  江瀛心里千不甘万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回卧室换衣服。  叶初阳拿眼斜他,冷冷清清道:“我年纪大你不少,以后别直呼我名字,很不礼貌。记住了吗?”  虽然叶初阳温声软语,但是说出话就像一把把小箭,扎得人浑身刺挠。  江瀛就觉得很刺挠,但是他的骄傲和气魄不允许他低头,于是他昂首挺胸地说了声‘记住了’,然后呼通一声摔上了卧室房门。  叶初阳被那记摔门声震了一震,然后摇头叹气,由衷觉得驯服江瀛之路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漫长。第47章 狗东西  “昨天你走了之后,我看到那条黄色的小狗了。”  “哪天?哪条狗?”  叶初阳坐在副驾驶,拿着手机一边在微信上和海阳联系一边说:“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里的那条狗,你还踢了它一脚,忘记了吗?”  江瀛开着车,心不在焉状回忆了片刻,道:“哦,那条土狗?”  叶初阳:“对。”  江瀛眉毛轻轻一挑,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还真有这条狗?你是在哪看到的?”  叶初阳专心看着手机,随口说:“段逍云的店门口。”  江瀛皱眉回想,一副记性不好的样子,他很快就想起来了,就耷拉着眼皮懒懒道:“你和段逍云第一次约会那天?”  叶初阳听出了他话里那天阴阳怪气,就看他一眼,故意说:“对,就是我和段逍云第一次约会那天。”  叶初阳找到了降住江瀛的办法,那就是绝不惯着江瀛,也绝不忍让江瀛不知所谓的脾气,因为江瀛虽懂得察言观色,但情感获知能力很差,同理心基本为零,倘若他纵容江瀛,江瀛就会在气人的路上一骑绝尘纵横千里。江瀛有几千几百种把人气到窒息的方法,如果他不想让江瀛把这些方式一一用在自己身上,就必须在江瀛没事找事的边缘试探徘徊的时候在言语上压过江瀛。因为江瀛没有分寸也不懂得避让,是个给三分颜色就变本加厉的混蛋。  叶初阳的招数对江瀛很奏效,但凡叶初阳硬气一点,江瀛就像被捶了一拳的大狗,转眼就气焰消退臊眉耷眼。  江瀛抿了抿嘴唇,很没滋没味道:“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叶初阳按着手机,轻声慢语不温不冷道:“江总,我给你打了两通电话,是你没接。”  江瀛厚颜狡辩:“我不知道你有正事,你多打几次我就接了。”  叶初阳没说话,只礼貌又不失敷衍地笑了笑。  江瀛瞥他一眼,见他专心和海阳聊天,心里又不爽起来:“叶博士,你现在和段逍云约会,是说明你已经放下海阳了吗?”  叶初阳放下手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江瀛道:“和你约会的人是段逍云,如果你心里还想着别人,对段逍云可不太公平。”  叶初阳冷眼瞧他,当然看得出江瀛又在无事滋事,找他麻烦,就说:“对,我已经放下海阳了,所以不要再问了。”  江瀛像是没听到一样,笑道:“为什么?我记得不久之前你还喜欢海阳,怎么突然间就移情别恋了?”  叶初阳用力瞪着他,说:“因为我喜欢上一条狗。”  江瀛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叶初阳,但是叶初阳避开了他的目光,板着脸唰唰唰按着手机屏幕,道:“开快点,海阳只给我们半个小时。”  江瀛看出叶初阳生气了,但他很懵逼,完全不知道叶初阳为什么生气。虽然他不知原委,但是他有些忌惮生气状态下的叶初阳,就有眼色的保持安静,在剩下十几分钟的路程里都没再出声。  他把车停在公安局对面的停车道,有心想给叶初阳献个殷勤,帮叶初阳开车门,但是叶初阳在他摸到车门的前一秒抢先把车门推开,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江瀛一直挨他冷脸,即心虚又不爽,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道:“叶博士,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叶初阳走到公安局门前,先对保安室里的保安说明来意,才道:“江总多心了,我没有生气。”  江瀛双手揣在裤兜里,把头一昂,模样颇为混蛋:“你有,你一直在给我脸色看。”  叶初阳回头看看江瀛,瞬间想起了昨晚直眉楞眼强势霸道地对他说‘别和段逍云约会’的江瀛,江瀛有时候就是这么幼稚就是这么无赖。  叶初阳顿时更感糟心,边叹气边问子:“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狗东西?”  他的声音很小,江瀛没听清楚,就问:“你说什么?”  叶初阳瞪他一眼,道:“我在说我喜欢的那条狗。”  江瀛:“……你说的到底是人还是狗?”  叶初阳:“一样。”  保安和海阳核实过访客,就打开了卷闸门,叶初阳和江瀛穿过大院往台阶上走的时候,叶初阳叮嘱道:“江总,待会见到海阳,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歉认错,原因不用我多说。”  江瀛道:“我已经安排边秘书去海宏成家里看望了。”  叶初阳:“还不够,你必须当面向海阳道歉。”  江瀛不吭气,跟着他蹬蹬蹬地爬楼梯。  叶初阳停下步子,回过身,神色严厉地对江瀛说:“你背过刑法,知道袭警是什么罪名,如果你不让海阳看到你悔改的态度,他会追究你的刑事责任,懂吗?”  江瀛没有悔改心,也不想认错,但是他在叶初阳面前不得不认错:“懂。”  叶初阳:“见到海阳,向他说一声对不起,记住了吗?”  江瀛:“记住了。”  叶初阳忧心忡忡盯他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  海阳在会议室开会,叶初阳和江瀛在楼道里等了一会儿,几分钟后,会议散了,身穿便衣的刑警们陆陆续续走出来,海阳一出门就看到了叶初阳和江瀛,他沉着脸,没有正眼看江瀛,道:“初阳,我说了只让你一个人过来,你怎么领来一个混蛋。”  江瀛没有生气,笑得春风化雨迎了上去,道:“海警官,我今天来是特意来给你道歉的,昨天是疗养院是我不对,我不该对老海警官动手。对不起。”  叶初阳很诧异,他没想到江瀛会这么大方地道歉认错,毕竟江瀛刚才还在和他使脾气,一副千不甘万不愿的癞皮狗的样子。但他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江瀛向来都很懂得‘做人’,很懂得趋利避害,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免去牢狱之灾的好事,他当然不会蠢到不去做。  江瀛只有在四下无人,或者只有在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把自己个性中的短板和缺点暴露无遗。  海阳一听倒怒了,道:“怪不得我爸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一个律师带着几个人到家里去了,原来是你派过去的。我爸都已经决定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瀛脸色稍寒,但仍在微笑:“是不是误会?我还没有聘请律师处理昨天的事,这件事我不知情。”  海阳气势冲冲地往前跨了一步:“是个姓白的律师,他亲口说受你委托,你小子现在又不敢认账?”  江瀛脸色彻底冷了,嘴角那点笑容也僵住了。  海阳以为他默认,想揪住他领子理论,但是他还没碰到江瀛,叶初阳就挡在了江瀛身前,道:“海阳哥,真的是误会,从昨天到现在江总一直和我在一起,我能保证他没有联系律师。”  海阳:“不是他就是他家里人!”  叶初阳把海阳拖到旁边说话,江瀛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后退几步靠在窗边,把刚才被海阳扯乱的领带重新系好,又摺了摺衬衫衣领。他不听也知道叶初阳在和海阳说什么,叶初阳无非就是代他道歉,为他说好话,他从小到大都不缺替自己出面料理麻烦的人,他已经习惯了,也已经麻木了。  几分钟后,叶初阳和海阳似乎谈妥了,达成了某种共识,海阳没有再提起闯到家里去的律师团,只瞪了江瀛一眼,然后率先往前走了。  叶初阳朝江瀛招招手,两个人跟在海阳身后朝海阳办公室走去,叶初阳心里清楚闯进海阳家里的律师团和江瀛没有关系,但是江瀛刚才造了海阳的责难,受了冤枉,就小声问江瀛:“你怎么样?”  江瀛唇角一翘,耸耸肩,道:“好得很。”  到了海阳办公室,海阳把笔记本电脑搬到临着窗户的一张桌子上,把一个u盘往电脑里一插,道:“看吧。”  说完就掉头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忙自己的工作。  叶初阳拽着江瀛在桌子前的沙发上坐下,江瀛打开u盘,里面只有一段视频,是海阳让人将监控录像中宋友海出现的画面截取整合的视频。  叶初阳道:“快放出来。”  江瀛却轻轻嘘了一声,然后瞟了眼不远处的海阳,从兜里拿出手机,调出录像功能,把手机反着插进胸前口袋,摄像头对着电脑屏幕,这才开始播放视频。  叶初阳看着他有条不紊的一系列动作,突然有点崇拜他。  视频开始就是一间店铺门口的私用摄像头拍摄的画面,画面里是夜晚的丽景街,当天是七夕,几乎每家店门口都挂着气球和彩带,路边的广告牌也比平常多很多,累赘的装饰和过多的人流造成摄像头视角多被阻塞,很多地方看不清楚。  江瀛指了指右上角的日期,道:“8月25号晚上8点52分,距离粱悠悠姐妹出现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画面切到了小太阳艺术培训中心楼下,分出了两个镜头拍摄的同步画面,一左一右,左边是培训中心楼下,右边则是宋友海藏身的路边阴影处。 第55章 这短短几步,江瀛仔细打量叶初阳,愈发觉得他手里这件衬衫格外适合叶初阳;叶初阳身材很瘦,双臂笔直修长,肩背虽不厚实宽阔,却很挺拔,薄薄的一片也很有些苍冷的美感。叶初阳今天穿着棉麻牛仔衬衫,一条黑色窄筒休闲裤,半天奔波过去,原来被他塞进裤腰里的衬衫下摆被拽出一半,给他寡淡无味的穿搭添了几分时尚,也显得他狭窄微凸的胯部锋利且有力量,那一把腰细得直往两肋凹进去。  他手里这件衬衫是锦纶的面料,面料上匝着暗花,版型很宽松,质地很柔软,丝毫不修饰身材,略邋遢一点的人穿上去就会显得油腻颓丧,只有叶初阳这样挺拔又精瘦的身材穿上才好看。而且叶初阳五官线条柔畅,眉宇间总有种明媚又温柔的气韵,就算他板着扑克脸也犹如春风扑面,所以很适合这件特质为柔软和内秀的衬衫。  叶初阳快步走过去:“你找到那个女人了?”  江瀛把衬衫递给他,道:“你换上这件衣服,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叶初阳不懂他这是什么操作,忍不住皱眉道:“别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江瀛稍稍扬起下巴,笑出一脸混蛋样:“我说真的,你换上这件衣服,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叶初阳觉得他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不解道:“为什么让我换衣服?”  江瀛:“我想看。”  叶初阳无语了,用力瞪他一眼,一把抢过衬衫进了换衣间。  很快,叶初阳换了衬衫走出来,板着脸往江瀛面前一站,道:“说。”  江瀛摸着下巴把他从头看到脚,觉得自己眼光一级棒,叶初阳穿这件衬衫俊俏得不得了。  江瀛叫来导购,道:“把牌子剪掉吧,这件衣服我要了,里面那件衣服装起来。”  导购动作贼快,唰的一下就把坠在衬衫下摆的吊牌剪掉了。  叶初阳跟没来不及阻止,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江瀛很是理所当然道:“给你买这件衬衫。”  叶初阳:“为什么给我买衬衫?”  江瀛:“你穿着好看。”  叶初阳被噎得心堵,把吊牌捡起来看了一眼价钱,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唉声叹气道:“你……算了,晚上我把钱给你。”  导购把叶初阳换下来的衣服装进服装袋里交给江瀛,又道:“先生,旁边有和这件衬衫搭配的裤子哦,您可以看看。”  江瀛一听,抬脚就要过去,但被叶初阳一把拽住了胳膊,道:“你别闹了,干正事吧!”  江瀛在叶初阳面前很听劝,当即就掏出手机干正事,道:“我托人查到了被撞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把她手机号发给你。”  叶初阳闻言,瞬间有点佩服他的行动力:“你是怎么查到的?”  江瀛道:“监控里别克车的车主给她转过账,不是手机银行转账就是微信转账,我们运气还行,车主用手机银行给她转账,要是微信转账的话还得从微信号查。”  叶初阳拿到了一串手机号和一个名字,那个被撞的女人叫章敏,叶初阳走开几步给章敏打电话,很快和章敏取得了联系。  在叶初阳和章敏联系的时候,江瀛在挂着皮带和领带的柜台前巡视,叶初阳和章敏讲完电话走到他身边,他恰好拿起一条深棕色的质地较软的皮带,道:“叶博士,这条很适合你。”  叶初阳直接把皮带拿走还给了导购员,一板一眼道:“江总,我和章敏约好了半个小时后见面。”  江瀛又把皮带从导购员手里拿回,打量着皮带说:“哦,好,你安排。”  叶初阳板着脸又把皮带从他手里抢走递给导购员,道:“见面地点是丽景街的翡力造型。”  江瀛又要去拿导购员手里的皮带:“丽景街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了。”  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叶初阳,皮带也忘了拿回,道:“翡力造型?”  叶初阳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道:“嗯,路上可能会堵车,我们现在就出发。”  叶初阳雷厉风行,话音刚落就已经走出了服装店。  江瀛跟在他身后走在人行道上,两只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叶初阳的背影。  叶初阳觉得背后刺挠,似有火烧,就往后回头,结果就看到江瀛阴沉的脸,和他憋着火的眼睛。  叶初阳眼角微抽,不知道江瀛为什么忽然之间风云变色,就默默回过头,装作没看到。  江瀛见叶初阳不搭理自己,就说:“你去见段逍云?”  叶初阳没回头,步履不停地往前走,道:“我去见章敏。”  江瀛唇角一勾,笑得很轻浮:“你就是去见段逍云。”  叶初阳权当他又在没事找事,就没吭声。  江瀛又道:“你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去见段逍云,合适吗?”  叶初阳步子一刹,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江瀛走到他面前,像个混蛋一样无理还要硬搅和三分,说:“你不能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见段逍云,我不同意。”  叶初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江瀛,道:“是你非要给我买这件衬衫。”  江瀛拔高了嗓音:“那我也没让你穿着它去见段逍云啊。”  这下,叶初阳用看脑残的眼神看着江瀛,试图跟江瀛讲道理:“江总,衣服穿在身上就会被人看到,我没想穿这件衬衣去见段逍云,事实上我穿着这件衬衣会见到我看到的所有人,包括你。”  奈何江瀛很不讲理:“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穿着这件衬衫去见段逍云。”  叶初阳觉得自己被犯蠢犯浑的大狗熊缠住了,就揉了揉额心,咽下一句粗话,耐心道:“那你说怎么办?”  江瀛继续犯浑:“我不允许你见段逍云。”  叶初阳:“凭什么?”  江瀛:“凭你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  叶初阳纹丝不动地看他片刻,然后解开了系到衬衫领子最上面的扣子。  江瀛看傻了:“你干什么?”  叶初阳冷冷道:“脱下来还给你,我要去见段逍云。”  说话间叶初阳已经解到了第三颗扣子,一个美男当街脱衣服,很快引起了周围行人瞩目,还有几个人特意停下看热闹。  江瀛一步跨到叶初阳面前,把被叶初阳解开的领子往中间一扯,冲周围人骂道:“看什么看!”  叶初阳一巴掌把江瀛的手拍掉,冷着脸问他:“还让我脱吗?”  江瀛气焰全消,低着头臊眉耷眼道:“我也没让你脱啊。”  叶初阳用手捂着额头,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江瀛气晕过去,道:“你去把车开过来。”  江瀛没听清:“什么?”  叶初阳狠狠瞪他:“把车开过来。”  江瀛立刻就去开车,还不忘叮嘱叶初阳:“你把扣子系好。”  叶初阳不理他,抱着胳膊冷着脸站在路边等车。  很快,江瀛把车停在路边,叶初阳坐进副驾驶,抱着胳膊闭眼养神。  江瀛一边看车一边瞄叶初阳,他当然知道叶初阳此时正在生气,虽然他很有眼色,但是他向来情感比较麻木迟钝,不能理解叶初阳什么会生他的气,认为有生气权力的人只有他一个,因为叶初阳执意穿他为叶初阳挑中的衬衫去见段逍云,叶初阳很过分。  他心里觉得叶初阳很过分,也并不知错,但说出口的话是:“别生气了,我错了。”  叶初阳冷笑一声:“我宁愿信鬼,也不信你认错的嘴。”  江瀛一听,心里很不爽快,就把一句‘其实错的人是你’挤到嗓子眼,才说了一个‘你’字就被叶初阳打断了。  叶初阳闭着眼凉凉道:“半个小时之内别说话。”  江瀛立刻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了,但终究气不过,又不敢表示出来,就低声咕哝:“你对我越来越凶。”  叶初阳:“因为你对我越来越混蛋在前。”  江瀛还要说话,叶初阳把左手手腕一抬,手指敲了敲腕上的手表,道:“半个小时。”  江瀛把嘴闭得很紧。  一如叶初阳所料,路上堵车,江瀛口中十分钟的路程开了将近二十分钟。踏进翡力造型店门的前一刻,叶初阳担心江瀛会和段逍云起正面冲突,也担心江瀛这张不会说人话的嘴里说出气人的话,所以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提示江瀛的禁言时间还有九分钟。  江瀛很气闷地翻了个白眼。  店里人不多,段逍云在给一名女客剪头发,得知叶初阳来找他,就急急忙忙交接了工作,到等待区来见叶初阳。  “初阳,你过来怎么不提前给我打电话。”  段逍云大步走来,笑容爽朗。  叶初阳微笑道:“我就是过来坐坐。”  段逍云朝江瀛伸出手,笑道:“江总。”  江瀛跟他握手,客套且敷衍地笑了笑。  段逍云招呼他们坐下,又让店员到了两杯茶,才道:“你们怎么一块来了?”  叶初阳说了真话里很短的一部分:“江总刚好顺路,我就坐他的车过来了。”  段逍云:“你找我有事?”  叶初阳:“我和别人约好了在你这里见面。”  客人们常把这间店当做商务之所洽谈交友,这事儿段逍云已经屡见不鲜了,就笑道:“看来你约的人一定是我的熟客。”  叶初阳点点头,但笑不语。  段逍云盯着他细看了两眼,笑道:“你搭配衣服的能力见长,这件衬衫很适合你。”  江瀛听到这儿,心里憋闷的厉害,就冷着脸把头转到一边,对他们眼不见为净。  叶初阳瞥了江瀛一眼,连忙移开了话题:“你很忙吧?我们会不会打扰你?”  段逍云道:“不忙,我待会儿就没事了。你忙不忙?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段逍云的邀请,叶初阳还没有理由拒绝,就看了看手表,道:“晚上应该可以。”  段逍云笑了,把手轻轻搭在叶初阳膝盖上,道:“那我就提前预定餐厅了。”  江瀛气闷得要命,偏偏不能说话,像是汽油桶里闷着一颗雷,都他妈快爆炸了。  叶初阳瞥见江瀛脸色很难看,就又敲了敲表盖提醒江瀛禁言时间还没有结束。  段逍云也觉得江瀛一脸凶相,就问:“江总怎么了?”  叶初阳笑道:“没事,江总有点渴。”说着,他把一杯水推到江瀛面前,“江总,喝点水。”  江瀛没得选,只能端起杯子灌了自己一杯水。  叶初阳和段逍云闲聊了一会儿,店员把段逍云叫走了,江瀛的禁言时间时间也到了,江瀛黑着脸用力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手表。  叶初阳叠着腿端坐着,端着杯子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哦,可以说话了。”  江瀛:…… 第57章 海阳问了个别有深意的问题:“那你把江瀛当朋友吗?”  叶初阳被问住了,他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如果他承认,那他很卑鄙,如果他否认,那他很悲哀。  他久久不做声,海阳等得没耐心了:“说话呀。”  叶初阳心里乱极,无法作答,只能摇了摇头。  海阳却以为他已经给出了答案,就说:“也对,就江瀛那个阴晴不定的狗熊脾气,你这性子怎么可能和他做朋友。”  叶初阳一直心不在焉,忽然间把散出去的心神全部回笼,因为他闻到了江瀛身上忽飘忽散的男士香水味——他转过头,看到江瀛就在海阳身后几步之外的地方站着,手里提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几瓶饮料。  江瀛站得笔直,纹丝不动,像是石铸的……他面无表情地和叶初阳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先调整出笑容,其次走了过来,把袋子放在石桌上,道:“喝水,海警官也有份儿。”  江瀛在海阳对面的一张石凳上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冰红茶,拧开了盖子递给叶初阳,笑道:“叶博士,你要的冰红茶。”  叶初阳把冰红茶接住,手腕子有点抖,脸色白透了。  海阳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问道:“前面就有商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瀛咬着一根烟在点火,但是按了几下打火机都没出火,笑道:“肉店里的水有味道,我喝不惯。”  他手里的打火机啪嗒啪嗒直响,在打火机即将散架的前一刻终于冒出一小簇火苗,他点着了烟,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推给海阳:“要吗?”  海阳摆摆手,道:“谢谢了,我在戒烟。”  这时候,段逍云和章敏从楼上下来了,段逍云失魂落魄的样子,没走几步就在蹲下了。  叶初阳坐不住了,趁机道:“我去看看段逍云。”他把冰红茶往桌子上一搁,朝段逍云跑了过去。  海阳虽说是戒烟,但还是把江瀛给他的烟盒拿起来了,一边抽烟一边朝叶初阳那边看着;叶初阳蹲在段逍云面前,手扶着段逍云肩膀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在安慰段逍云,但没安慰几句,段逍云就把叶初阳抱住了,在叶初阳肩上抽噎了起来。  海阳张着嘴,有点瞠目结舌,觉得眼前这幕十分可疑;一个大男人再怎么伤心也不会拥抱另一个大男人,充其量会拥抱自己的爱人,段逍云怎么把叶初阳抱住了?而且叶初阳也不觉有异,更没有拒绝,还用手拍他的背,在安抚他。这一份亲密,和普通朋友绝对不同。  海阳瞠目结舌了一会儿,想一想叶初阳这么多年来似乎也没有交什么女朋友,三十二了也不见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他有意给叶初阳介绍几个对象,都被叶初阳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而这个段逍云……海阳第一次见到段逍云就觉得这男人精致得拔尖,精致得有点妖气,大概率是不喜欢女人的,结合今天这一幕看来,海阳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为什么叶初阳一直不找女朋了。  想通这个问题,海阳心里挺平静的,大有些‘竟然如此’的感慨,更有些类似于一样物品被藏了十几二十年才被他发现的况味。  海阳摇了摇头,叹了声气,觉得自己真是迟钝,这么多年来竟然没能真正了解叶初阳,气闷自己的同时用力很吸了一口烟,一抬眼看到坐在他对面的江瀛也在朝叶初阳和段逍云看着。他看不懂江瀛的眼神,但至少看得出江瀛的眼神挺伤心的,尽管江瀛脸色看起来很冷峻,但是江瀛眼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快碎掉了……海阳心里噗通了一声,脑袋里彻底乱了,不知道这三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摊烂账。  海阳要把他们全都带回警局做笔录,段逍云全程攥着叶初阳的手不放,叶初阳只能陪着段逍云坐上了海阳的警车,江瀛一个人开车跟在几辆警车后面,一溜警车滴滴呜呜开到警局,几个人分开做笔录。  给叶初阳做笔录的还是那个给叶初阳做过两次笔录的女警察,叶初阳被送进她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补唇膏,结果就把唇膏画过了界限,在右脸上留下长长一道印子。叶初阳在被问话的时候很心急,一直频频看手表,做完笔录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按手印签字,完事儿直接去楼下找江瀛,但是负责给江瀛做笔录的小陶却说:“江瀛走了。”  叶初阳忙问:“什么时候走的?”  “有十分钟了吧。”  叶初阳立马拿出手机给江瀛打电话,还好江瀛没挂他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  江瀛:“嗯?”  叶初阳脑袋里空了一空,道:“你在哪?”  江瀛:“在开车,有事吗?”  叶初阳察觉到了江瀛冷淡的态度,他心虚,所以愈加把嗓音柔和下来:“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江瀛:“回哪里?”  叶初阳:“你这两天不能回家,不是说好了去我家住吗?”  江瀛却说:“不麻烦了,我住酒店。”  电话被挂断了,叶初阳举着手机懵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捂着脸,懊恼得想死。  海阳很快找过来了,道:“初阳,告诉你件事儿,初阳?”  叶初阳不理他,他就轻轻推叶初阳肩膀,叶初阳捂着脸从指缝里挤出三个字:“都怪你。”  海阳:“咋就突然怪上我了?我干啥了?”  这三十二年以来,叶初阳头一次冲海阳发脾气:“都怪你问我那个问题!”第50章 我在乎你  段博山死亡的消息被告知家属,他的直系亲属相继赶到警局,免不了又是哭闹一番。段逍云对二叔的死感到很悲痛,郁郁无神的坐在法医室外的长椅上,呆望着地面。  叶初阳觉得自己算是段逍云的熟人,就算出于人情基本关怀,也应该在段逍云身边陪一阵子,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他坐在段逍云身边陪了一个多小时。但是他很不擅长安慰人心,只说了句:“警方已经立案了,很快就会抓到凶手的。”  段逍云丢魂失魄一样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我二叔是个好人,他从退休到现在一直在资助贫困学生,也没有和任何人结仇,为什么会有人想害死他?”  段博山死因的初步诊断出来了,氰化钠中毒,是口服毒药,十二指肠完全糜烂掉了。保姆章敏说家里从没备下那等害人的毒药,那就只能是凶手用自备的毒药给段博山投毒。  叶初阳想不出话语安慰他,就沉默地把手搭在他肩上,默然无言。  傍晚时分,段逍云和段博山的亲属被海阳亲自送出警局大门,海阳当着受害者家属的面保证一定会积极展开侦查手段,尽快抓到真凶,段逍云等人方才散了。  海阳掐着腰,筋疲力竭地长吁一声气,对叶初阳说:“你也走吧,我还得赶快回去开会。”  叶初阳低落寡欢,只点了点头就拦了辆出租车,打车走了。  在出租车上,他先给法西娅打电话,问江瀛回去没有,法西娅觉得很奇怪,反问江瀛为什么要回他们家。看来江瀛的确没有回去,叶初阳挂了电话又打给边小澄,电话一通就问道:“边秘书,你给江总安排酒店了吗?”  边小澄:“对呀,叶博士你怎么知道?我正在帮江总买一些生活用品,待会儿给他送到酒店里去。”  叶初阳低低说了声‘没事了’就把电话挂了,他看着窗外的街景发懵,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责怪自己;其实江瀛很脆弱,江瀛很需要知心的朋友和真挚的关怀,毫无疑问,他现在是江瀛唯一能够以真面目相待的‘朋友’。江瀛信任他,对他露出柔软的软肋,甚至把他当成流落在外的唯一选择,但是他却当着江瀛的面否认了和江瀛的朋友关系,这对江瀛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背叛和羞辱。  他无法忘记那个时候他在江瀛眼睛里看到的失望,江瀛并不愤怒,江瀛只是极度失望,甚至类似于对世界的绝望……叶初阳很怪罪自己,他无法想象江瀛此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愈加厌恶这个他已经感到绝望的世界,会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他很快揽收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并且认为自己有义务向江瀛道歉,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既冷血又狠毒。  边小澄很快又接到了叶初阳的电话,叶初阳直接问他:“江瀛住在哪家酒店?”  边小澄把酒店的地址发到他手机上,还贴心附带了江瀛住的房号,他让司机朝酒店开去,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乘电梯上楼的时候心里很紧张,不仅紧张,还很胆怯,因为江瀛已经被他惹怒了,或许也已经对他失望了,和江瀛的见面是一个危险的未知数。  到了1707门前,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按响了房间门铃,但是没有人开门,他又持续按了几下门铃,还是没人开门,他正要向边小澄核对房间号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江瀛站在玄关里。  叶初阳冷不丁对上江瀛的眼睛,愣了愣,道:“你衣服怎么了?”  江瀛身上只剩一件衬衫和一条西装裤,衬衫两片衣襟大敞着,一颗扣子都没系,裤腰里的腰带也被抽出来了,还扯开了裤腰上的暗扣,裤腰堪堪卡在他的胯上。  江瀛抬手撑住门框,面无表情地看了叶初阳几秒钟,才说:“我正准备洗澡。”  叶初阳心里料想的不错,江瀛的确对他很失望,对他很生气,江瀛在用一种冷漠地近乎麻木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根木头或者一块石头,没有人的活气,所以江瀛才用没有一丝活气的眼神看着他。  叶初阳心里很慌,但还是一贯维持着冷静,道:“边秘书告诉我,你在这里。”  江瀛微微把头一歪,很不耐烦地看着他:“找我有事?”  叶初阳:“有事,能让我进去说吗?”  江瀛皱着眉盯他两眼,然后转身往里走,给他留了门。  叶初阳走进来,关上门,才看到这间套房里所有能被打破的东西都已经碎了,沙发和桌椅也轻度移位,地板上扔着江瀛的西装外套和裂成碎片的陶瓷玻璃,都是酒店房间里原有的摆件。  落地窗边有一张吧台,江瀛掂着一只威士忌酒瓶在往酒杯里倒酒,道:“没有水,只有酒,喝吗?”  叶初阳绕开地上一堆碎屑,在距离江瀛直线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道:“不喝了,谢谢。”  江瀛端着一只酒杯倚着吧台边沿,看着叶初阳喝了一口酒,道:“有话说?”  叶初阳很不愿被江瀛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着,所以把眼镜取下来了,这样起码能模糊一些,道:“对,我想向你道歉,还有给你一个解释。”  江瀛道:“其实你不用特意跑这一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叶初阳看着他,等他的后文。  江瀛笑了一下,道:“你给我道歉,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被我听到了,那是个意外。你给我解释,是你担心我因为那个意外受到伤害。”他又笑了一下,笑得很凉薄,“叶博士,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善良,不是所有人受到伤害后都需要关爱,至少我就不需要。你特意跑过来给我道歉和解释,只会让我觉得你在继续骗我。”  叶初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江瀛道:“也对,你没骗我,你从没说过我是你的朋友。”  叶初阳看出来了,江瀛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江瀛现在很偏激,胡同里没有路,但是他还是往前闯,撞得头破血流还在往前闯,他现在听不进任何解释,他现在只有愤怒和失望,这一切都来源于他对自己的强烈的不自信和对自己强烈的不认同。  首先他厌恶自己,其次才会厌恶世界。  叶初阳往前走了一步,温柔道:“但是我也从没说过你不是我的朋友。那是个误会,让我解释给你听可以吗?”  江瀛忽然抬起手,做出制止叶初阳走近的动作,冷冷道:“叶博士,我说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善良,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愧疚,你觉得你伤了我,所以你要道歉,你要补偿。但是我这人虽然混蛋,我也不会强迫别人待在我身边,那种没有尊严的事我不会做,所以请你尽快离开这里,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重新整理和你的关系,我向你保证,明天我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和你的关系会回到以前,这样可以了吗?”  叶初阳道:“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  江瀛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叶初阳忽然想笑,但一丁点都笑不出来,道:“这些天的事,你都打算当做没发生过?”  江瀛反倒笑了:“这不是好事吗?对你是,对我也是。”  叶初阳心凉了一半:“江总,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江瀛皱眉,道:“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乎我讨不讨厌你?我这样的人,讨不讨厌你对你有什么要紧?你应该不在乎才对。”  叶初阳坚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在乎你。”  江瀛毫不动容,看着叶初阳的眼神依旧像是看一个没有活气的死物,许久才自嘲般冷笑一声,像是在否认叶初阳的话……他抬起杯子想喝酒,但是手腕微颤,所以他又把杯子放下了,紧紧捏着杯壁,道:“你不会在乎我,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什么都不是。”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着叶初阳,不像在反驳叶初阳,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叶初阳看着江瀛,觉得江瀛就像藏在笼子里的一头野兽,因被几道雷劈在脊背上受到了重伤,所以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江瀛愤怒又恐惧,想冲出去,却又胆怯——他就像驯兽师一样来到笼子前,给藏身在牢笼里的野兽灌输勇气和信心的指令。  叶初阳向他走近,道:“你是我的朋友,我在乎你,这不是谎话,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但是他的技术到底生涩又生疏,野兽并没有被他安抚,反倒被他激怒了。  啪嚓一声,江瀛把酒杯砸到地板上摔了个粉碎,他愤怒地盯着叶初阳:“对你而言,说这种话很轻而易举是吗?你就这样轻而易举给我希望,又轻而易举把希望收回去,你在耍我吗!”  叶初阳不能不害怕,事实上他很害怕,因为他知道江瀛在狂躁中会无所不为,但他仍旧温声细语道:“我没有耍你,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今天的事真的是误会。”  江瀛冷笑着朝他走过去:“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江瀛往前走,叶初阳就往后退,踩着地板上咯咯作响的玻璃屑往后退,道:“我想要什么?”  江瀛道:“每一个和我做朋友的人都有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我不是已经给你投资了吗?你还想要什么?我给你机会全都说出来,我全都满足你。”  叶初阳退着退着忽然不退了,停住了步子,把眼镜戴好,看着江瀛说:“我要江瀛。”  江瀛:“……什么?”  叶初阳道:“我要那个不偏激,不愤怒,有点霸道有点幼稚有点孩子气的江瀛,我想和他道歉,和他讲和,和他平静的交流,平等的对话。”  他向江瀛伸出手,目光真诚:“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江瀛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掉了,他的戒备已经被叶初阳一点点瓦解,他试探着从笼子里探出头,却在窥见天光后心生怀疑……  他一把抓住叶初阳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叶初阳的骨头全都捏碎:“你为什么把我当孩子哄?我看起来很单纯吗?还是你觉得我很蠢?我蠢到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吗?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 第59章 法西娅抱住边小澄胳膊把边小澄往卧室拖,道:“边秘书来帮我挑几张上次拍的照片,我要做成大海报。”  卧室门呼通响了一声,外面又只剩下叶初阳和江瀛两个人。  叶初阳把碗盘推到一旁,从袋子里拿出酒精、伤科药、纱布等物,自己动手处理手腕上两道淤伤。  江瀛把旺仔小馒头拿起来,一边吃着小馒头一边盯着叶初阳的手,道:“我帮你?”  叶初阳正拿着沾了酒精的棉签给左手手腕上几条破皮伤口消毒,闻言抬眸瞥了眼江瀛,淡淡道:“你下手没轻重,会弄疼我。”  江瀛:“我轻轻的。”  叶初阳眼皮子都不抬:“是吗?我不信。”  江瀛有点郁闷:“你还记仇。”  叶初阳换了根新棉签,沾一点药酒往手腕上涂抹,清清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把我的手弄成这样,我不能记仇吗?”  江瀛很郁闷地低下头,像捏气泡一样把旺仔小馒头咯吱咯吱捏碎,道:“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在向你道歉,对不起这仨字我都说到我不认识了。”  叶初阳抬眼瞟他一下,又垂下眼睛,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道:“我就是要让你记住,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已经用掉了二次机会,如果你第三次把我绑起来,你就要承受后果。”  江瀛心里有些后怕:“比现在的后果还严重?”  叶初阳抬起头,唇角一挑露出笑容,看着江瀛说:“还要严重成百上千倍。”  江瀛:“……你会对我做什么?”  叶初阳微微笑道:“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江瀛倒吸一口冷气,整包旺仔小馒头全在他手里碎了,说话都结巴:“你,你说真的吗?”  叶初阳唇角笑容一卸,脸色又静了下来,道:“和段逍云约好的见面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你是不是该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江瀛不在乎和段逍云见面会不会迟到,他想和叶初阳把话聊清楚,但是叶初阳一直看着他,用眼神在催他,他只能掂起边小澄捎来的衣服,回了卧室。  叶初阳朝他的背影投去无奈的一瞥,继续往淤伤上凃药酒。  十几分钟后,江瀛开着车驶往段逍云的翡力造型,叶初阳坐在副驾驶,挽着衬衫袖口说:“江总,虽然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但是我还得再提醒你一次,待会儿见到段逍云,你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原因不用我多说了吧。”  江瀛‘嗯’了一声,一心二用不停地往叶初阳身上瞟;叶初阳今天穿了一条深色牛仔裤,一件白色短袖外搭了一件宽松的天蓝色衬衫,衣服穿得还是很索然无味,但是清淡的颜色很适合叶初阳,搭配也很年轻,穿在叶初阳身上显得瞬间年轻不少,就像他的同龄人。  叶初阳察觉到江瀛在瞄自己,就斜了一眼过去,问:“看我干什么?”  江瀛:“你为什么往手腕上缠纱布?”  叶初阳把胳膊往车窗上一撑,手抵着额角不冷不热道:“当然是为了遮伤口,不然露出来很好看吗?”  江瀛:……  他觉得叶初阳现在很气人。  到了翡力造型店外,江瀛把车停在路边,叶初阳道:“你别下去了,在车里等我。”说完下车走进店里。  江瀛坐在车里等,没一会儿就看到段逍云和也叶初阳走了出来,段逍云穿一身黑,神情很凝重。叶初阳走在段逍云身边,把手搭在段逍云的肩膀。  段逍云的车就在店门口,叶初阳往江瀛的车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段逍云的车,就和段逍云开车走了。  江瀛把方向盘用力捏了一把,开车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到了段博山生前住的小区,也就是段博山的死亡现场。江瀛到楼下的时候,叶初阳和段逍云已经上楼了,江瀛到了段博山家门口,看到房门大敞着,段逍云坐在客厅沙发上,捂着脸在抽泣,而叶初阳坐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在安慰他。  江瀛见状,抱着胳膊往门框上一斜,先偷偷翻了个白眼,才道:“叶博士,你们谈得怎么样?”  段逍云见了江瀛,很快整理好情绪,礼貌地向江瀛道:“江总。”  江瀛走进屋里,和他握手,道:“节哀。”  段逍云情绪消沉,只点了点头。  叶初阳道:“刚才说到了段老先生的尸检报告。”  江瀛在叶初阳对面坐下,道:“尸检报告出来了?”  叶初阳点点头,道:“老先生是在九月三号那天夜里去世的,死因是口服了氯化钠,警察在卧室里找到一只牛奶杯,经过检测,牛奶就是毒药的载体。”  江瀛:“没有关于凶手的线索吗?”  叶初阳道:“没有,小区内部监控摄像都没有拍到可疑人物,目前海阳他们正在从案发前几天到老先生家里拜访做客的人里排查。但那些人都是街坊邻里念及老先生双眼失明,他又暂时一个人生活,来家里看望他的。”  江瀛:“段博山双目失明?”  沉默良久的段逍云说话了,道:“我二叔三年前得了白内障,失明了。”  江瀛低眸想了想,道:“抱歉,我唐突地问一句,和段博山日夜相处的保姆章敏没有嫌疑吗?”  段逍云道:“章姐十天前就回到家办事了,我二叔出事的时候她还没回来。而且章姐照顾我二叔很尽心,一直都和二叔相处的不错。她绝对没有嫌疑。”  叶初阳憋了一些话,但出于对段逍云的人道关怀没有说出口,他和江瀛对视一眼,江瀛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江瀛和他不一样,不觉得段逍云此时需要什么特殊关照,道:“段先生,恕我直言,虽然你二叔死亡当天章敏有不在场证明,但是我们谁都无法排除章敏提前备好毒药,利用你二叔的睡前喝牛奶的生活习惯让你二叔自己服毒,而她已经离开了丰海市,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段逍云不禁皱眉道:“那章姐的动机是什么?毒死我二叔对她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警察也搜查过了,家里没有丢失任何财物。”  江瀛凉凉一笑:“人心叵测,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的衣柜里是否藏着一具骷髅,你觉得她没有杀人动机,或许只是因为她还没有把自己的杀人动机暴露给你。”  江瀛这话说的尖锐,尖锐得扎心,叶初阳盯他一眼,要他别再说了,然后宽慰段逍云:“没关系,海阳已经把章敏扣留了,警方会调查清楚的。”  段逍云轻吁一口气,看着叶初阳道:“初阳,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插手这件事?”  叶初阳道:“我也想知道章敏是不是杀害你二叔的凶手。”  段逍云很疑惑:“为什么?你又不是警察。”  江瀛道:“因为章敏和另一桩命案也有关联,那桩命案和你二叔的案子相连太紧,而且都和章敏有关联,我们怀疑这两起谋杀案之间也存在关联。”  段逍云一头雾水:“另一起谋杀案?你们能说清楚一点吗?”  叶初阳温声道:“就是你陪我去烂尾楼那天,我们谈过的那件案子。”  段逍云想起来了:“哦,你说的是一个精神病患杀死一个小女孩的案子?”  江瀛听到‘精神病患’,脸色阴了阴。  叶初阳道:“对,章敏和杀死小女孩的凶手有过接触。”  段逍云诧异道:“章姐怎么会和那种人有来往。”  叶初阳没有功夫从头到尾向他解释清楚,道:“这是事实,所以我们怀疑章敏有更深一层的身份,我们需要得到关于章敏更多的信息。”  段逍云:“你指什么?”  叶初阳:“死在美食街的小女孩出事当天你不是和章敏在一起吗?当天晚上她有没有做出可疑的举动?或者在你看来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段逍云拧眉思索:“我没注意到她,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全家人在饭店里给我二叔过寿,她迟到了几分钟,说路上出了点事儿,我还记得她的胳膊有一道擦伤,其他就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叶初阳抓住了一个关键的词语:“饭店?”  段逍云:“对,我们在饭店里给二叔过寿。”  江瀛也察觉了,又问:“哪间饭店?”  段逍云不假思索:“六谷园大饭店,就在美食街上。”  叶初阳看着江瀛,心跳陡然加快了。  江瀛也看着叶初阳,目光暗如幽火,道:“六谷园饭店就在粱悠悠被害的夹巷对面,我们还去六谷园饭店找过目击证人陈翠萍。”第52章 光  段博山的房子是三居室,他住一间,保姆住一间,还有一间书房。  叶初阳随着段逍云把这三间房简单转了一遍,段逍云推开保姆住的次卧,道:“章姐睡在这个房间,她女儿周末也会来住。”  叶初阳:“章敏还有女儿?”  段逍云道:“她和前夫离婚了,带着女儿独自生活,她女儿平常都住校,节假日才过来住。”  叶初阳:“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段逍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初阳走进屋里,率先闻到一股廉价又浓郁的香水味,把人熏得脑袋昏昏,他在梳妆台上看到一瓶敞着瓶口的薰衣草精油,才知道弥漫在房间里的浓郁甜香不是香水,而是精油。梳妆台上有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护肤品,大都是平价的牌子,一整桌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千块,还有几个五颜六色的彩妆盘,可见章敏是个爱美又精致的女人。  梳妆台上还摆了一张照片,是章敏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四十多岁的章敏虽然上了年纪,但岁月不败美人,她的骨相仍旧纤细秀丽,加上艳丽的妆容,很有些残存的风韵。她搂在怀里的小女孩也继承了她的美貌,眉眼满是母亲的影子。  叶初阳注意到小女孩穿着校服白衬衫黑裙子的校服,就把段逍云叫进来,问道:“这女孩是长水一中的学生吗?”  段逍云道:“对,她今年刚上初一。”  叶初阳问:“她叫什么名字?”  段逍云:“王诗雯。”  叶初阳把照片拿起来,看到王诗雯胸前还别着校牌,上有她就读的班级——初一八班。  他又发现了一处与粱悠悠的案子相关联的信息;粱悠悠姐妹也就读于长水一中,也在初一八班,那这个王诗雯也就是粱悠悠姐妹的同学。  叶初阳扬声道:“江总。”  江瀛很快进来了,叶初阳把照片里的小女孩指给他看,道:“她是章敏的女儿,也是粱悠悠姐妹的同班同学。”  江瀛扫了眼女孩儿胸前的校牌,笑道:“看来我们得去找一找这位王诗雯小朋友。”  叶初阳又问段逍云:“警方搜查过这间卧室吗?”  段逍云:“搜过了,所有地方都搜过了。”  江瀛把叶初阳手里的照片拿走,放回桌上,道:“我在主卧有发现。”  叶初阳和段逍云跟在江瀛身后到了主卧,江瀛直接走向临着大衣柜的墙角,在一只一米高的保险柜前蹲下身,道:“这只保险柜里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半旧的灰色保险柜,保险柜上一大一小两个转钮,两道密码锁。  段逍云道:“这只保险柜我二叔用了很多年,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江瀛:“你知不知道密码?”  段逍云:“老人家的密码,我怎么会知道。但是自从我二叔失明后,这只保险柜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江瀛:“为什么?”  段逍云指了指保险柜上的数字盘,道:“一个失明的人怎么转密码?他又不放心把密码告诉别人,所以又在银行开了个保险箱。以前放进保险柜的东西就一直放在里面。”  这只保险柜需要转动圆形数字盘输入密码,一个失明的老人的确不能转出正确的密码数字。  江瀛又问:“警察打开过吗?”  段逍云:“还没有,密码只有我二叔知道。” 第61章 江瀛说是不说了,但没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我也觉得你很温暖。”  叶初阳不说话。  江瀛看他一眼,又道:“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很平静,这是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的感觉。”  叶初阳不说话。  江瀛:“我说的她们是我交过的女朋友。”  叶初阳不说话。  江瀛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段逍云吗?”  叶初阳说话了,声音很低,像是在叹气:“因为你幼稚,只有小孩子才会毫无理由的讨厌一个人。”  江瀛笑了笑:“你说的对,我不否认,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叶初阳又不说话了。  江瀛接着说:“我以为段逍云想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所以我觉得他很肤浅。刚才我才知道原来他想和你在一起的原因跟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一样,我又不觉得他肤浅了。”  叶初阳又叹气,道:“不一样,他跟我在一起是找男朋友,你跟我在一起是找朋友。”  江瀛道:“他喜欢你。”  叶初阳道:“或许有一点。”  江瀛:“那你会让他做你的男朋友吗?”  叶初阳朝他稍稍侧过脸,道:“现在是在干什么?你想做我的感情顾问?”  江瀛置若罔闻,又说:“如果你和他谈恋爱,让他做你的男朋友,那你身边还有我的位置吗?”  叶初阳怔了怔,转头去看江瀛,江瀛脸色很平静,但眼睛里却有些复杂。  江瀛又问:“有吗?”  叶初阳道:“你在担心什么?”  江瀛笑了笑,笑声很短促,还有些勉强:“说实话吗?我不是担心,我是害怕,我害怕你身边没有我的位置,害怕你不理我。”  叶初阳心里有点乱,所以静下来沉了一口气,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不理你。”  江瀛却摇摇头,笑道:“你会的,你会慢慢对我失望,慢慢对我不耐烦,慢慢和我拉开距离,慢慢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叶初阳闻言,起初有些气愤,气愤江瀛又随意揣测他,但是他又很快理解了江瀛;江瀛一直以来都严重缺乏安全感,对自己没有自信,对别人却缺乏信任,江瀛像一座孤岛一样在大海上漂流了二十七年,从未有过伙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江瀛把他当朋友,很依赖他,以后或许会越来越依赖他,他就像在大海中航行的一艘船,遇见了江瀛的孤岛,他有方向,不迷茫,且充满了希望,于是江瀛跟随着他,像是也找到了方向,不再迷茫,应有了希望……如果有一天船靠岸了,离开了大海,那座孤岛就会被重新推入大海,以更迷茫更绝望的姿态。  叶初阳一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了展星羽,理解了展星羽对他的警告;如果你无法接纳江瀛,那你趁早不要接近江瀛。  江瀛有他病态且偏执的一部分,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被重新推入大海,他或许会更加疯狂,他能做出任何事。  叶初阳陡然开始忧心,忧心如果真被江瀛说中,他身边没有了江瀛的位置,那么将对江瀛造成什么影响;江瀛一定会认为是他抛弃了他,那他的抛弃对江瀛来说是否是一次毁灭性的伤害。  江瀛敏锐地捕捉到他神情中的忧虑,就像是无法摆脱麻烦的忧虑,所以江瀛又一次说:“叶博士,你别怕我。”  这句话,叶初阳听过很多次,以往每次听到都是三分认真七分敷衍的把江瀛哄过去,唯独今天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明白了江瀛每一次都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整过,其实江瀛想说的是:你别怕我,我不是疯子。  叶初阳把眼睛捂住了,因为他的眼睛有点酸涩,他轻轻揉着眼睛,说:“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你别怕我。”  江瀛笑道:“你这么温柔,对我又很包容,我怎么会怕你。”  叶初阳也轻声笑了笑,道:“那你还时时刻刻看我脸色?”  江瀛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因为他又把气氛引到了冷水里,他可以忍受瘟到冷水里的空气,但是叶初阳显然无法忍受,所以他佯装明快地笑出声,道:“说得也对,我的确有点怕你。”  到了公安局附近,江瀛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然后看看手表,道:“饿不饿?找个地方吃饭。”  前面有家川菜馆,很符合叶初阳的口味,叶初阳和江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先点了菜,第一道凉菜被端上来的时候海阳恰好到了。  海阳火急火燎,一进门就看手表,在叶初阳对面落了座又看了一眼手表,道:“我现在没时间陪你吃饭,单位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  叶初阳道:“本来也没想留你吃饭,跟你说几句话。”  海阳笑道:“赶紧说。”  叶初阳道:“就是我刚才在微信上和你聊得那样,章敏或许和段博山的死有关,而且段博山有可能是粱悠悠被杀案的目击者。”  海阳一脸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你说章敏有嫌疑,这我相信,我已经派人去割段博山家里的保险箱了,也正在审问章敏,不排除保姆惦记东家财产毒死东家的嫌疑。但是段博山怎么又和粱悠悠的案子掺和到一起了?而且就算段博山是粱悠悠被杀案的目击者,凶手宋友海在一周前就已经被抓住了,段博山是两天前死的,段博山总不能是宋友海杀的吧?那就只剩下嫌疑人保姆了,假设保姆是凶手,那宋友海又跟段博山有啥关系?”  叶初阳头脑很清晰,娓娓道:“海阳哥,我觉得凶手是提前把毒药放置在段博山家里的,有可能提前两天,也有可能提前一周。段博山喝的牛奶是盒装的牛奶,章敏也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喝牛奶助眠。如果凶手提前潜入段博山家里,往冰箱里的盒装牛奶注射毒药,段博山迟早会喝到有毒的那一瓶,凶手可以轻而易举的制造不在场证明。”  海阳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想到了,要不我也不会把章敏扣押住,我正在派人查案发前七天以内的小区监控,还有所有去过段博山家里的人。这条线我弄得明白。我不明白的是段博山和宋友海的关系,你说宋友海不知道段博山双目失明,以为段博山是目击者,所以想杀死段博山,这也有可能,但是和章敏联系起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宋友海买通了章敏,让章敏毒死段博山。”  叶初阳果断地摇头,道:“不可能,宋友海精神失常,在外界看来就和疯子差不多,章敏信任他的概率不大,而且宋友海能有多少钱买通章敏?他现在都要靠朋友和社区的接济才能生活。”  海阳被他问住了,沉思不语,一瞥眼看到斜对面的江瀛在玩一只酒盅,捏着酒盅慢慢的转来转去,从他进门到现在,江瀛一言不发,一直在玩那只酒盅,除此之外就是帮上菜的服务员摆摆盘子,其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安静得很离奇。  叶初阳发现海阳在看着江瀛,于是也朝江瀛看过去,见江瀛静默无言地玩着一只酒盅,就说:“你饿了吗?你先吃。”  江瀛用手轻轻一弹,把酒盅弹到旁边,抬头笑道:“不用,我不饿。”又看着海阳说,“海警官,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章敏和宋友海没有关系。”  海阳道:“刚才初阳还说章敏和宋友海都和段博山有关系,他们怎么又没关系了?”  江瀛道:“叶博士只是说他们都有杀死段博山的动机,章敏为财,宋友海为灭口。”  海阳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瀛又把酒盅拿起来,杯口朝下倒扣在桌上,笑道:“我的意思是,或许章敏想杀段博山,和宋友海没关系。宋友海想杀段博山,和章敏没关系。段博山只是时运不济,两种杀机缠身,最后段博山死在谁手中,只是概率问题。”  叶初阳听懂了,道:“江总是说宋友海和章敏不是共犯的关系,但是他们都有杀害段博山的嫌疑。”  海阳沉思了一阵子,道:“还有一个问题,就宋友海那脑子,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他会有机会报复段博山?他如果想给段博山下毒,就得接近段博山,甚至到段博山家里去,但是你们也见过宋友海的熊样子,他有这个能耐吗?”  江瀛道:“未必,宋友海都能把一个成年男性撂倒,还能把尸体藏起来,为什么不能跟踪段博山到他家里去?只是你们觉得宋友海傻,宋友海未必像你们想得那么傻。”  海阳乱了:“宋友海杀的是粱悠悠,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他要制服一个小姑娘是很容易的吧,你在胡说啥呀!”  江瀛觉得他聒噪吵人,但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而是揉了揉耳朵,道:“我指的不是粱悠悠。”  叶初阳一向清浅的目光里往下沉了沉,道:“海阳哥,江总说的是死在烂尾楼里的流浪汉。”  海阳一听,差点瘫倒,一副听天由命状看着叶初阳。  叶初阳肃然道:“宋友海告诉我,他见过一只黄色小狗,那只小黄狗很有可能是流浪汉的,而且流浪汉的死亡时间就是粱悠悠出事的当天夜里。我问过段逍云,段逍云说那条小黄狗是八月二十五号之后出现的。那我合理做一个假设,是不是流浪汉死了,小黄狗才会流浪?才会被段逍云等人目击?这也为流浪汉是小黄狗的主人添加了一条证据。”  海阳道:“你想要流浪汉是黄狗的主人的证据?那我给你,昨天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在流浪汉的衣服上发现了黄色的毛,经过鉴定,是那条狗的。”  叶初阳道:“还有呢?没有其他发现吗?人体的皮肤组织、血液、毛发什么的。”  海阳道:“我们是在流浪汉的指甲盖里发现了人体血液,目前正在提炼dna样本。”  叶初阳道:“你应该对比宋友海的dna。”  海阳从未将宋友海当做杀死流浪汉的犯罪嫌疑人,因为这两人毫无交叉关系,但是现在听了叶初阳一席话,也觉得应当查验宋友海,于是他拿出手机联系小陶:“dna样本搞出来没有?行,现在就送到法医室,让陆主任比对宋友海的dna,对对对,就是宋友海,结果出来给我打电话。”  海阳挂了手机,道:“等吧,我们队的老法医慢工出细活。至少两个小时。”  叶初阳看了眼手表,道:“那我不耽误你时间了,两个小时后我给你打电话。”  海阳却把手往下压了压,道:“不急,我再问你件事。”  说了好一会儿话,叶初阳渴了,就碰碰江瀛的胳膊,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桌角的茶壶,道:“什么事?”  江瀛把茶壶掂起来倒了一杯茶放在叶初阳面前,还说了声:“有点烫。”  叶初阳抿了一口,烫得皱了皱眉,又把茶杯放下了。  江瀛就把茶壶提到前台,换了壶温的回来,然后用自己餐具里的一只杯子又给叶初阳倒了一杯温水。  叶初阳从头到尾都稳稳当当的坐着,很是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接受江瀛对他的照顾,在江瀛倒了水后还让江瀛去催菜。  江瀛一句话都没有,放下茶壶又往前台去了。  海阳看得瞠目结舌,等江瀛走了,说:“好家伙,你把一大公司的最高执行长当小丫鬟一样使唤。”  叶初阳白他一眼,道:“说什么呢。”他想了想,又道,“是小书童。”  海阳摇头感慨又自言自语:“我是理不清你们俩的那本烂账。”  叶初阳:“你在跟我说话吗?”  海阳道:“我说,就算流浪汉是宋友海杀的,宋友海的动机是什么?他发疯了见人就杀?”  叶初阳道:“你还记得陈翠萍说过;粱悠悠出事当天晚上有个路人帮助了被宋友海追赶的粱心心吗?路人帮了粱心心,又去追赶宋友海。”  海阳恍然:“那个路人就是流浪汉?!”  叶初阳慎重且缓慢地点了下头:“我不敢确定,但是有可能。”  海阳道:“不对啊,陈翠萍说那是个女人啊。”  叶初阳用手在肩膀处比划了一下,道:“你也看到了,流浪汉的头发留得过肩长,身材还那么瘦,陈翠萍只是看到那人留着长发,就当成了女人。她连宋友海和流浪汉的脸都没看清楚。而且你细想,一个女人毕竟在体力上不占优势,怎么会冲上去和宋友海鸡蛋碰石头,第一时间呼救或报警才比较附和逻辑。”  海阳连连点头:“对对对,你说的对。怪不得一直找不到第一个目击者,原来已经被宋友海杀了!”  流浪汉追赶宋友海,却被宋友海反杀,然后宋友海将流浪汉的尸体藏于搅拌机中……这一切并不是发生在隐秘的黑暗中,流浪汉养的那条小黄狗就是另一个‘目击者’。  江瀛催菜回来了,在叶初阳身边坐下,道:“鱼没有了,我换成了辣子鸡。”  他见叶初阳和海阳都面色凝重,就问叶初阳:“怎么了?”  叶初阳道:“没事,我们刚才捋了捋流浪汉的身份。”  江瀛耸耸肩,再轻松不过道:“做好人好事却丢了性命的可怜虫。”  海阳脸色难看:“你也知道流浪汉是搭救粱心心的路人?”  江瀛点头:“知道。”  叶初阳也纳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瀛道:“你跟我说发现个流浪汉那天。”  叶初阳:“可是当时还没什么线索啊。”  江瀛捏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道:“不用线索,稍微推一推就明白了。时间地点都吻合,人物也肯定有关联。”  叶初阳和海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挫败。  江瀛瞧见了,抽张纸巾擦着手上的盐粒,道:“你们都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也早就知道了。”  叶初阳:“我刚想明白。”  海阳:“我刚听你们说明白。”  海阳的手机响了,海阳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沉,挂电话的时候脸上已经阴云密布。  叶初阳紧张道:“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吗?是宋友海吗?” 第63章 海阳见她记得这么清楚,索性问:“知不知道他的电话?”  王诗雯还真点点头,背了一串手机号。  海阳觉得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记这么清楚?”  王诗雯头一低,脸又红了:“妈妈说邓叔叔以后就是我爸爸,让我背住他的地址和手机号,有事就找他。”  叶初阳和海阳对视一眼,均有点意外,没想到还能无意间挖出一个章敏的男朋友。  保姆赵姐敲了敲门,道:“警察同志,心心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叶初阳和海阳下了楼,叶初阳看到一楼客厅里坐着小陶和粱铎,张雅舒在帮赵姐往客厅端水果和点心。粱铎爽朗健谈,张雅舒则稍显文静,只微笑着,不多说话。  粱铎向海阳问起来意,海阳如实告诉了他,他稍显意外:“还有这么巧的事。”  海阳道:“嗯。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就只有这些。”  粱铎道:“那悠悠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  海阳道:“开庭日期是检察院和法院定的,一般都在两个月之内。不过你放心,宋友海一直在我们的羁押当中。”  粱铎难掩郁愤道:“我听说了,宋友海请了个律师。这种人怎么还有脸请律师?怎么还有律师愿意为这种人辩护!”  站在他角度上去看问题,他的女儿遭受无妄之灾,被一个精神病人夺去生命,杀人凶手就应该以命相抵,竟然还有律师为此等人渣辩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海阳能理解他,但是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讲,宋友海的确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力。  叶初阳听着他们谈话,注意力却在张雅舒身上,他悄悄观察张雅舒;张雅舒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另一端,和丈夫还有警察都保持了距离,似乎对他们正在谈论的事并不关心,脸上的神色也稍显冷淡。  但是叶初阳却从她冷淡的神色中看到一重心事。  张雅舒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很漂亮,做粱悠悠粱心心的母亲确实过于年轻。她低着头扣自己的指甲,十根指甲做了精致的美甲,但是已经被她扣得残缺不全,鲜红的指甲油像是被钢刷刷掉了一大半,剩下斑驳的狼藉。  她无意间一抬头看到叶初阳盯着她,就向叶初阳淡淡一笑,道:“需要添茶吗?”  叶初阳说不用了,但她还是给叶初阳的杯子填满了茶水,茶水漫出来一点洒在桌上,她又拿纸巾擦去,笑道:“我总是笨手笨脚的。”  叶初阳说声没关系,道:“我刚才见过粱心心了。”  张雅舒往楼上看了一眼,道:“她在画室,她很喜欢油画。”  叶初阳道:“她的状态挺好的,能从那样的经历当中恢复过来,她很坚强。”  张雅舒露出一抹没什么感情的微笑,道:“嗯,这孩子一直都很懂事,没怎么让我们操过心。”  叶初阳察觉到她说起粱心心时的神色有些值得玩味,就故意找话题和她多聊了几句。  叶初阳道:“粱心心成绩怎么样?”  张雅舒道:“很好,她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悠悠的成绩也很好,没跌出过班级前三名。”  叶初阳:“心心的成绩比悠悠更好?”  张雅舒:“嗯,心心更要强一些,样样都要做第一。”  说到这里,张雅舒欲言又止,面露犹豫。  叶初阳笑道:“怎么了?”  张雅舒捂着半边脸,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悠悠出事前几天也得了一次第一。”  说起粱悠悠的死,她显得很伤感,眼眶微红。  叶初阳心里生疑,看不出她到底是对两姐妹有感情还是没感情,刚才她还一副冷淡的模样,现在说起粱悠悠,倒伤心起来了。  张雅舒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要去洗手间整理,不小心撞到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只手提袋样式的粉色碎花帆布包,里面的东西掉了大半出来。她连忙蹲下身去拣。  一只栓着红绳子的铃铛叮朗朗的滚到叶初阳脚前,叶初阳捡起铃铛递给张雅舒,张雅舒却一把抢过去塞到包里,道:“谢谢。”  叶初阳忽然按住她的手,看着她手里的粉色卡子,问:“这是你的发夹吗?”  张雅舒手里是一只粉色波点发卡,和粱悠悠死亡时戴在头上的夹子很像,张雅舒看着手里的夹子,整只手微微打颤,道:“是的,这种发卡有两只,是一对,一只是悠悠戴着,一只是我戴着。”  粱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问道:“雅舒,怎么了?”  叶初阳把她的手松开,道:“抱歉。”  张雅舒点点头,抱着包快步走了。  粱铎道:“不好意思啊警官,自从悠悠出事后,我太太就经常这样魂不守舍的。”  叶初阳忍不住向他问:“张女士和您的女儿感情很好吗?”  粱铎有些难为情:“我和雅舒结婚还没多久,悠悠和心心都不太接受她,她们的感情不是很好。”  粱心心和王诗雯从楼上下来了,王诗雯背着书包,粱心心道:“爸爸,诗雯要走了。”  粱铎便笑道:“那我送诗雯回去。”  王诗雯细声细气道:“不用了,邓叔叔来接我了。”  海阳:“是你刚才跟我说过的邓叔叔?”  王诗雯点点头,道:“他就在小区门口。”  海阳想见见这位邓叔叔,就向粱铎告辞,和叶初阳及小陶离开了粱铎的家。  王诗雯走在三个大人当中,双手揪着书包带,低若蚊蝇道:“警察叔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海阳道:“什么忙?”  王诗雯道:“我的小狗丢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海阳先笑了笑,才问:“在哪儿丢的?”  王诗雯道:“就在这个小区里,上个月我带着小狗来找悠悠和心心玩,小狗跑出去就没有再回来,我和悠悠还有心心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说着,她向海阳转过身,第一次抬头直视海阳的眼睛,道:“警察叔叔,乐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能帮我找到它吗?”  海阳看着她,还真不忍心拒绝,便道:“好吧,你有没有小狗的照片?”  王诗雯终于笑了,笑得很甜:“有的,我用段爷爷的相机给乐乐拍过照片,在我房间里。”  海阳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王诗雯,道:“那你把照片发给我,我帮你想办法。”  王诗雯接住纸条,认真把纸条叠了一下收起来了。  几个人继续往小区大门走,叶初阳把海阳领开几步,低声道:“海阳哥,你觉不觉得张雅舒有点不对劲?”  海阳正色道:“她的确有点怪,刚才她说起发卡的时候很慌张。我得找机会验验那只发卡。”  几句话的功夫就出了小区大门,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灰扑扑的东风,一个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男人站在车旁抽烟,工作服上印着‘燃气公司’字样。  王诗雯向他挥挥手,道:“邓叔叔。”  邓伟强身材高壮,皮肤黢黑,本端正憨厚的面相被左脸一块伤疤破了风水,那快疤像是被火烫出来的,显肉褐色,疤痕皮肤松弛又丑陋,看起来很有几分凶气。  邓伟强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了,接过王诗雯的书包,一双乌黑的眼珠扫量着叶初阳等人,因为两个警察也在盯着他。  王诗雯牵住邓伟强的手,笑道:“邓叔叔,他们是警察,会帮我找乐乐。”  邓伟强一听警察两个字,脸色登时不自然起来,很草率地向海阳点点头,就要领着王诗雯上车。  海阳把他拦住了,道:“等一下。”  海阳走过去,简单问他姓名,和他谈了几句。  期间小陶一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邓伟强,海阳初步解了情况就把邓伟强放走了,破东风刚拐过路口,小陶就猛拍一下大腿:“我想起来了!”  海阳:“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小陶:“海队,那个男的我见过!”  海阳:“在哪见过?”  小陶道:“我看到他脸上那块疤我就想起来了,他在一个月前去段博山家里换过燃气管!”  海阳瞬间亢奋:“你他妈不早说!快点追!”  两个警察开着警车去追邓伟强的破东风,留下叶初阳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叶初阳没有警察那么高效的行动力,他站在原地在心里分析了一会儿邓伟强和段博山的命案可能存在的关系,发现海阳的确有必要拦住邓伟强,因为章敏有为财谋杀东家的嫌疑,还疑似擅动东家的保险柜,但章敏一个人很有可能做不成,所以她很大概率会有一个帮手,而这个帮手有可能就是她的男朋友邓伟强,加上邓伟强在一个月前去过段博山家里换燃起管,这巧之又巧的事儿撞在一起就绝对不是巧合。  叶初阳先捋顺了这层关系,然后才往附近的公交站走,没走几步,手机响了,给他打电话的人是海宏成。  叶初阳:“喂?海叔叔。”  海宏成一说话,他搭公交车回家的愿望就泡汤了,必须多掏几十块钱打出租。  海宏成道:“小叶,你赶紧到医院来吧,江瀛出事儿了!”第55章 坦诚  医院门口不好停车,江瀛把车停在附近一个小公园南门停车场,步行到了见面地点——中心医院步行街旺角书店。  江瀛戴着墨镜往书店里看了一圈,书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只有两个店员在闲坐。  他走到街边树荫下,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我到了,你在哪?”  一道年轻的男性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自己一个人吗?”  江瀛:“别说废话了,我给你十秒钟时间,十秒钟之后你不站在我面前,我就走。”  他把电话挂了揣进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才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的功夫,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穿一身黑,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微低着头朝他走了过来。  男人站在江瀛面前,眼睛被帽檐遮住,道:“你是江瀛?”  江瀛嘴里衔着烟,打量他两眼,然后点着了火才说:“找我什么事?”  男人道:“把墨镜摘掉,我要看你的脸。”  江瀛把墨镜往上一推,露出一双目光寒凉,漆黑无边的眼睛,笑道:“看清楚了吗?”  男人也把帽檐抬起一点,看了看他的脸,点头。  江瀛戴好墨镜,道:“先说你是谁。”  他索性把帽子一掀,露出一张圆中带方,过分稚嫩,下巴还长着两颗青春痘的年轻的脸,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他盯着江瀛,脸绷得死紧,眼睛里露出很纯粹很天真又很执拗的恨意,道:“你看我的脸,还想不起我是谁?”  江瀛微昂着下巴,用冰冷的墨镜看着他,道:“你给我打电话说你是薛林,现在看来不是,不过你长得倒和薛林很像,你是他儿子?”  他把帽子戴好,道:“没错,薛林是我爸。”  江瀛唇角一扬,露出凉薄的揶揄:“那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叫薛文桥?”  薛文桥:“你查过我?”  江瀛道:“你爸是杀人凶手,是通缉犯,我身为受害者家属,把杀人犯家属调查清楚,不合情合理吗?” 第65章 叶初阳一路小跑,跑得满头是汗,穿在外边的衬衫也脱下来拿在手里,径直走向江瀛。  江瀛闻到熟悉的香甜的味道,一抬头就看到叶初阳在他面前站着,他静了片刻,然后拉开一抹笑容:“叶博士,你怎么来了?”  叶初阳看看他的手,道:“受伤了?”  江瀛道:“不小心蹭了一下,不严重。”  叶初阳见他确实只有手上缠了几道纱布,就点点头,朝站在不远处的海宏成和白斯年走了过去。  白斯年受江瀛爷爷委托,过来陪同海宏成做全面的身体检查,替江瀛袭警事件做善后,却在和海宏成做完检查离开医院时看到江瀛的车往医院后门开去,海宏成敏锐察觉到异样,就和白斯年跟上了江瀛的车,结果就看到了江瀛险些犯下命案的一幕。  白斯年简单把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着重道:“那个人不是偷车贼,我和海警官都看到他坐在江瀛车里,是江瀛把他带到后巷去的。”  海宏成又道:“小叶,不是我夸大其词,江瀛下得可真是死手。”  叶初阳一言不语的听他们说话,脑子里一时清醒一时恍惚,乃至他们都说完了,他耳边还响着声音。  他静站了一会儿,道:“海叔叔,我先把江瀛带走,你找到那个人就给我打电话。”  海宏成把叶初阳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忧虑重重道:“小叶,江瀛还没有那么坏,他就是容易偏激,容易冲动。他要是能把你的话听进去,你就多跟他说两句,等他真作孽就晚了。他今天是想杀人不假,但我相信事出有因,你得把原因找出来开导开导他,不能让他憋在心里,否则迟早会出事儿的。”  叶初阳:“我知道了,海叔叔。”  白斯年把车钥匙还给叶初阳,道:“叶博士放心,今天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江瀛家里人。”  叶初阳由衷向他说声谢谢,然后捏着车钥匙往回走,站在江瀛面前看了江瀛片刻,道:“走了。”  江瀛跟在叶初阳身后离开医院,站在医院大门口,叶初阳问他:“车呢?”  江瀛:“在医院后门。”  叶初阳把车钥匙扔到他怀里,道:“把车开过来。”  江瀛去开车了。  叶初阳找了片凉阴待着,他觉得很累,扶着树干都没有力气,所以索性蹲下了。他蹲在路边开始了无边无际无形无状的沉思,貌似想了很多事,但又什么事都没解决,到最后只是在忧心而已,然而什么都不做仅仅忧心已经足够累人了,他更是没有精力去思考海宏成给他的忠告。  他从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是在疯狂的江瀛面前,他头一次感到自己有多么渺小,那是一种沧海一孤舟的无力感……  江瀛是狂风,是巨浪,是雷霆万钧的海面,而他渺小的像一颗石头,像一簇风,像不慎被卷入海水的一艘小船。他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自以为能给江瀛一些限制,给江瀛一些管教,但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证明他太自以为是了,江瀛依旧不受控,江瀛疯狂起来依旧不能被任何人所撼动。  江瀛把车开过来了,停在路边。  叶初阳看着江瀛的车,忽然没有了上车的决心和勇气,他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毫无意义,就算他上了江瀛的车陪着江瀛走上十万八千里,也不会取得功德圆满的结果,他做的所有事都是徒劳。  他迟迟没有上车,江瀛的车就停在路边等着,江瀛貌似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知道他此时在面临一个选择,所以江瀛不下车劝说他,也不打开车门等待他,江瀛只是在静静地等他,等他再一次做出抉择。  有那么一分钟左右,叶初阳不想上车,他想快刀斩乱麻就此切断和江瀛的所有联系,当这种念头浮现在他心里的时候,他空前的感到轻松,也空前的感到伤感。  所以他问自己:你能放弃江瀛吗?  当他这么问自己的时候,他想起的是不久之前江瀛对他说‘叶博士,你别怕我’的那一幕,他知道江瀛隐藏了后半句——我不是疯子。  叶初阳上车了,坐在副驾驶,一个小时前江瀛试图勒死薛文桥的地方,他系安全带的时候发现安全带被拉扯的变形,还留着一点血迹……他咔哒一声系上安全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道:“走。”  江瀛以为叶初阳不会上车了,但是叶初阳却上车了,江瀛很意外,觉得这件事不亚于奇迹。他心神不稳,又在驾驶座坐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叶初阳当真在副驾驶坐着,这一切不是他的臆想。  他把车开上路,起步有点猛,险些撞到前面车的车尾,他索性把车停下来又沉了一口气,然后重新起步,问:“去哪?”  叶初阳从头到尾都没睁眼,一副就算江瀛去秋名山飙车也奉陪到底看淡生死的模样,道:“回家。”  家里没人,法西娅还没回来,叶初阳刚回到家就接到了段逍云的电话。  段逍云说在家里和亲戚待在一起很烦心,晚上想出去散散心,希望叶初阳能同行。  叶初阳很累,本想回绝,但是一转头看到江瀛在冰箱里翻找冰水,又改变主意了,道:“行,我收拾好了给你打电话。”  江瀛拿着两瓶冰水走到客厅,把一瓶放在叶初阳面前的茶几上,道:“你晚上要和段逍云出去?”  叶初阳看看茶几上的水,又看看江瀛,目光倦怠又平静,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拿了一件浴袍又进了浴室,整个过程都没和江瀛说一句话。  他在浴室待了比往常多两倍的时间,裹着浴袍水湿淋漓的从浴室出来,看到江瀛在客厅坐着;江瀛低着头,弯着腰,双肘撑在膝盖上,一根根捏自己的手指。  听到浴室门响了,江瀛立刻抬头去看叶初阳,但是叶初阳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目不斜视地回房间了,随后卧室响起吹风机工作的呜呜声。  江瀛慢慢走到卧室门外,站在门口看到叶初阳坐在床边吹头发,叶初阳的短发随便吹几下就干了,他吹干头发就把眼镜戴了起来,系紧浴袍带子走到衣柜前拿衣服。  江瀛把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用力搓自己的指腹,看着叶初阳的背影说:“你为什么不问我?”  叶初阳拿出一件浅蓝色立领式棉麻衬衣挂在手臂上,继而挑选搭配的裤子,淡淡道:“我不想听你说谎话,你想说就说实话,不想说也别骗我。”  江瀛道:“我没骗过你。”  叶初阳苦涩一笑,道:“从你在公安局接电话开始你就在对我说谎。”他拿着衣服走到床边,把衣服扔到床上,解着腰上的衣带说,“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江瀛转身背对着叶初阳,神色黯淡道:“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听。”  他听到衣料摩擦的簇簇声响,是叶初阳把浴袍脱掉,浴袍掉在地上的声音。  叶初阳道:“别再试探我了,也别拿我当挡箭牌,如果你真的有一丁点在乎我,就应该学着对我坦诚相待。”  江瀛:“你想要我多坦诚?”  叶初阳摇头轻笑:“江瀛,你太聪明了,你把你的聪明当成武器,还用它来对付我。你把自己保护的密不透风,却把所有难题丢给我,你对我可真狠。”  江瀛心里惶急,想要回头看他:“叶初阳,我已经——”  叶初阳:“别回头,我在穿衣服。”  江瀛又把头转过去。  叶初阳穿上衬衫,系着扣子冷冷道:“我说过了,我年纪大你不少,你不能直呼我名字,很没有礼貌。”  江瀛:“……对不起,叶博士。”  叶初阳:“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最后一次,我希望你是真的记住了。”  明明只是在和叶初阳讨论一个称谓问题,但是江瀛却很狼狈,甚至感到无地自容,低声道:“我记住了,不会再犯。”  叶初阳穿好衣服,简单把头发打理了一下,道:“我现在要出门,你有很充足的时间考虑对不对我坦诚,我回来之后给我一个答案。”  江瀛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初阳拿起手机走出卧室,站在玄关换鞋子,道:“不知道,可能很晚,可能今晚不回来了。”  江瀛愣了愣:“你要和段逍云过夜?”  叶初阳云淡风轻道:“对,晚饭你自己解决,冰箱里有速冻饺子,不想吃的话就点外卖。”  哐当一声,门关了,房子里只剩下江瀛一个人,江瀛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怔,心里好像被凿出一个大口子,有什么东西呼啦啦的往里灌,又冷又沉,却怎么也灌不满,心里依旧空荡得厉害……他有种冲动,把叶初阳带回来的冲动,只要他用一些手段,他一定能把叶初阳带回来,但是他没有,因为叶初阳明确地警告过他,不能再使用那些混账的手段。  江瀛回到卧室,把门关上,坐在床边给叶初阳发了条微信——我等你回来。  叶初阳没有回复,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第56章 道歉  门开了,法西娅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屋,肩膀夹着手机和叶初阳讲电话:“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帮江总找食儿吃的,你安心和段逍云约会,一定要跟他滚过床单再回来!”  法西娅把大包小包往餐桌上一放,啪的一声打开灯,冲着叶初阳的卧室喊:“江总,你回来了吗?”  没人应她,但是叶初阳说了江瀛在家,于是她又跑去敲叶初阳卧室房门:“江总?江总你在里面吗?”  她把门拍的咚咚直响,拍到手心都疼了,门才开。  江瀛站在门口,还穿着正装,只脱掉了西装外套,头发和衬衫领口都有些凌乱,他脸上神色很疲惫很阴沉,但挤出了一点笑容,道:“刚才睡着了,不好意思。”  法西娅瞅他两眼,莫名有点怕他,就赔笑道:“我买了好多寿司,一起吃啊,是边秘书付的钱哦,刷的是你公司的卡。”  江瀛道:“谢谢,我现在不饿,你自己吃吧。”  法西娅:“好吧,那我把你那份放在冰箱,你饿的时候再吃。”  江瀛目光昏昏地看着她:“叶博士什么时候回来?”  法西娅喜笑颜开:“我表哥今晚有约会,不回来啦。”  法西娅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把她叫住了:“法西娅。”  法西娅:“怎么啦?”  江瀛笑道:“这两天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法西娅愣了愣,真心实意道:“没有啊,你一点麻烦没有给我添啊,你还经常买好吃的给我,是我在占你便宜啊。”  江瀛笑而不语地点点头,把门关上了。  卧室里没开灯,空气昏暗,窗外的一点城市夜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落下一道窗棂的影子。  江瀛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深夜十一点,距离叶初阳出去和段逍云约会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叶初阳说今晚要么很晚回来要么不回来,现在看来,今晚叶初阳大约是不会回来了。  他没有对法西娅说谎,他刚才的确睡着了,还做了梦,那场梦不值得提起,是一场层层叠加的噩梦;梦里有薛林,有顾明衍,有冷菁华,有顾明衍和冷菁华五岁的女儿,还有他试图杀死的薛林的儿子薛文桥——那场梦很复杂,这些人穿过错乱的时空纷纷钻进他脑子里,让他陷入极度疯狂又混乱的空间里,以至于法西娅拍门叫他的时候他明明听到了声音但没有从梦境里苏醒,还以为是顾明衍自杀那天晚上的雷雨天又在梦境中上演。  房间里很暗,很静,但是江瀛还是觉得吵,就把窗帘拉上了,在一片黢黑中回到床上,最后确认了一遍没有收到叶初阳的消息,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一点,无情无绪地静默了下去……  他没有睡着,他一直在等,他能听到小区楼下的所有响动,每当楼下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都会屏息静神仔细地听,听那脚步声是否属于叶初阳,也是到了今晚他才发觉他竟然对叶初阳的脚步声都很熟悉,叶初阳走路很轻很稳,步伐间有一股从容的气度,很好辨别。  晚归的人有很多,但都不是叶初阳,他知道叶初阳今晚不会回来了。  江瀛以为叶初阳不会回来了,叶初阳自己也说今晚要和段逍云外宿,法西娅也这么说,但是叶初阳却在深夜回来了。  凌晨两点多,江瀛还没睡着,很轻微的开门声透过门板传进来,轻得就像一只虫子撞在了玻璃上。  江瀛坐起来,又听到咔哒一声关门的声音,随后一道黯黯的光从门板下面的空隙里钻进来。他下了床去开门,看到叶初阳在玄关换鞋,没开灯,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亮。  叶初阳换好拖鞋,用手机手电筒照了江瀛一下,低声道:“还没睡么?”  江瀛不说话,偏头躲了躲叶初阳照过来的光,就那么片刻功夫,叶初阳从他身边走过,回房间了。  江瀛闻到了很浓的酒气。  叶初阳拧开床头柜上的小台灯,坐在床边缓缓倒在了枕头上。  江瀛走过去,蹲在床边看着他说:“你喝酒了?”  叶初阳闭着眼,呼吸均匀,貌似已经睡着了,做梦似的低声说:“我们去……去酒吧了。”  江瀛轻轻地帮他把盖住眼睛的一缕刘海拨开,又问:“段逍云送你回来的吗?”  叶初阳用手指点了点床铺,有气无力道:“他送我到楼下。”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叶初阳眯着眼睛把手机拿起来,看到段逍云给他发微信,他想打字,但是眼前昏花看不清键盘,只好发语音:“我睡了,你回去吧。”  江瀛离叶初阳很近,也看到了段逍云的消息,段逍云说看到叶初阳房间灯亮了,问叶初阳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叶初阳说完就把手机放下,掀开被子裹在身上翻过身背对着江瀛,面朝着落地窗方向睡了过去。 第67章 江瀛一手攥住他的手,一手扣住他的腰,把他牢牢按在自己身上,却用柔软又无辜的语气对叶初阳说:“别和段逍云在一起好吗?”  叶初阳左手被他攥着,只能单手去掰他握在自己腰上的手,气道:“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吗?你现在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我商量?”  江瀛眼睛往下一低,神色黯黯地说:“昨天晚上你说你要和段逍云过夜,我心里很不好受,我怕你被他抢走。”  昨天晚上叶初阳的确打算和段逍云过夜,所以把约会地点选在了酒吧,出了酒吧就去酒店了,但是到了酒店叶初阳又反悔了;当时他的衣服都被段逍云脱了一半,他却一把将段逍云推开,又把衬衫扣子系回去了,说了些酒喝多了身体不舒服的鬼话。  段逍云没有强留他,还大度地把他送回家。  叶初阳不想再想昨夜办的蠢事,偏偏又被江瀛提起,他没好气道:“什么抢不抢的?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所有物了?快点松开我听到没有,江瀛!”  江瀛抬眼看他,还是用和他商量的语气说:“你跟我在一起就够了,不用和段逍云在一起,段逍云能做的事我全都能做。”  叶初阳使劲儿掰他的手也掰不开,倒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你不让我和段逍云在一起,那你能不和周青楚在一起吗!”  江瀛不假思索道:“我能。”  叶初阳静住了,匪夷所思道:“啊?”  江瀛认真地说:“只要你不和段逍云在一起,我马上就和周青楚分手。”  叶初阳被他气笑了:“那我们算什么?互为对方的第三者?”  江瀛疑惑道:“不是的,我们又不是要谈恋爱。”  叶初阳感到有一口恶气顶到喉咙眼,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冲江瀛大吼大叫的冲动,咬着牙一字一字说:“你听清楚了,我必须和段逍云在一起,因为我在和段逍云谈恋爱,如果你不想让我和段逍云在一起,除非你跟我谈!现在给我松手!”  江瀛非但不松手,还说:“我想亲你。”  叶初阳都懵了,掰他手指掰到一半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什么?”  叶初阳只穿了一件浴袍,一番折腾下来,两片衣襟大敞着,露出一大片光洁白皙的胸膛,瓷白色的皮肤藏在黑色布料下,有种冷冰冰的性感。  江瀛的目光在他胸前流连了几圈,沉声道:“从你刚洗完澡的时候我就想亲你,可以吗?”  叶初阳看着江瀛,就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他完全无法理解江瀛为什么能一本正经的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这实在荒诞……但无论怎么说,江瀛没有蛮干,而是征求他的同意,这已经是一次跨物种的进步。  叶初阳感受到了自己和江瀛思维之间的巨大差异,他再怎么生气也是一个人生闷气,江瀛这始作俑者还觉得自己无辜的很。于是叶初阳放过了自己,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脸色木木地说:“不行,不可以,不能亲。”  江瀛很失落,道:“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叶初阳:“还有第一次?”  江瀛道:“也是在你的这张床上,我想亲你,但是你躲了。”  叶初阳想起来了,江瀛说得是他要去老庄的拳馆打拳,但是他拦着江瀛不让去,江瀛把他绑在床上那一次。  叶初阳唇角抽搐了几下,讪笑道:“无论你提多少次我都会拒绝。”  江瀛忽然坐了起来,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仰脸看着他问:“为什么?”  叶初阳还坐在江瀛身上,瞬间跟江瀛来了个面对面,他还下意识把手搭在江瀛肩上,红着脸用力推江瀛的肩膀:“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赶快松手听到没有?我生气了!”  江瀛终于把手撒开了,叶初阳立刻从他身上下来,手脚并用爬到床头,恨不得离江瀛十万八千里远。  江瀛还坐在床上皱眉沉思,一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叶初阳为什么拒绝他的模样。  叶初阳警惕地盯着江瀛,心脏还砰砰直跳,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很神经质地被吓了一跳,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又喘又抖:“海,海阳哥。”  海阳:“……你在干啥?”  他很了解叶初阳,叶初阳从来不去健身房,而叶初阳此时呼吸加速气喘吁吁的口吻除了在运动就是在床上运动,所以他很理所当然的想歪了。  叶初阳浑然不知海阳想歪了,还认真解释:“我还没起床,你有事吗?”  江瀛忽然下床了,还朝床头走过去。  叶初阳一激灵,生怕江瀛对他来强的,立即抬起一条光溜溜的又白又细的长腿对着江瀛,准备随时踹江瀛一脚,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江瀛目光暗暗地看了看他伸到自己面前的腿,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把被子往叶初阳身上一甩,转身出去了。  叶初阳瞬间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  海阳觉得自己听了很多不该听的东西,迅速说:“那你和段逍云一块过来吧,我在段博山家里等你们,案子有点新进展。”  叶初阳先答应了,其次才觉出不对劲儿:“我和段逍云怎么一起过去?我们俩都没在一块儿。”  海阳:“……那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叶初阳实话实说:“江瀛。”  海阳:……第58章 暗房  石林路二道口发生车祸,一辆东风撞红灯于和一辆出租车迎头相撞,东风全责。  出租车司机受了轻伤,东风车主邓伟强被破碎的挡风玻璃割伤了手臂,而他后座的王诗雯撞到了额头,额角流血,陷入昏迷。  事故现场一片哄乱。  一辆警车比巡逻的警察更先赶到现场,海阳没等车停稳就跳下车,一把拉开被撞变形的破车门,膝盖顶住邓伟强的脊背,把人压在车座上,骂道:“好家伙,你他妈是在找死啊!小陶,看看孩子!”  小陶把王诗雯从车里抱出来,道:“海队,孩子晕过去了。”  海阳:“送医院!”  小陶:“那你自己能行么。”  海阳:“赶紧把孩子送医院!”  邓伟强脸被压在车座上,还在低吼:“诗雯,诗雯!”  海阳捏住他脖子用力往下一按:“你他妈不飙车,孩子能受伤吗!”  小陶把王诗雯带上警车去医院,附近警务站的警察很快赶到事故现场,帮海阳把邓伟强铐住,还派一辆警车送海阳回中队。  海阳和邓伟强在后座坐着,海阳想突审一下,就对邓伟强旁敲侧击,但是邓伟强一上车就装死人,低着头呼哧呼哧喘气,像头被割了舌头的大黄牛。  直到警车开进警局大院,邓伟强被海阳从车上拽下来,看着眼前灰扑扑的一栋挂着警徽的办公楼,蓦然像是被人用棍子照头抽了一棍,刚才一路上挺得硬气的腰板瞬间就塌了,说:“我要请律师。”  海阳冷笑:“原来你会说话。”  ‘律师不到不开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事实是嫌少有嫌疑人能在审讯室中和警察对峙超过两个小时。邓伟强看起来人高马大,其实很窝囊,不到半个小时就把章敏供出来了。  “是章敏让我干的。”  海阳问:“说清楚,让你干嘛?”  邓伟强道:“撬那个老头的保险箱,是章敏让我干的。”  海阳骂道:“屁话,保险箱好好的,我们的人才撬开。你撬了个鬼啊。”  邓伟强埋着头,来回搓着手掌里的黑泥,道:“你们撬的是假的。”  海阳:“什么玩意?”  邓伟强说:“章敏买了个新保险箱,把老头的保险箱换掉了。”  海阳:“……我捋捋,你是说你们弄了个保险箱,用这个保险箱把段博山的保险箱调换了?”  邓伟强道:“章敏不知道密码,只能把保险箱撬开,但是在老头家里撬会有动静,而且老头每天都摸保险箱,保险箱要是没了或是破了,老头会知道。所以章敏把保险箱偷了。”  海阳:“怎么偷的?把你们的作案过程详细说一遍。”  邓伟强:“上个月——”  海阳:“什么上个月下个月的!没进过局子啊?说准确日期!”  邓伟强一张黢黑的脸变了色,黑里透着蜡黄,咕咕哝哝地说:“八月十三号上午,章敏让我去老头家里换燃气管道,那天老头不在家,我就把保险箱弄出去了。”  海阳:“几十公斤的保险箱,你说弄出去就弄出去?没几个同伙帮你?”  邓伟强唯唯诺诺道:“我以前练过抓举,最高纪录是九十四公斤,去年还在汽车拉力赛上拿了名次,一百来斤的保险箱我提着就走了。当时我去老头家里换燃气管就背着大号的工具箱,我把工具腾空了,把保险箱放里面,没人知道我里面提的是啥。”  海阳听得目瞪口呆,往他树干粗的双臂上瞟了好几眼,没想到坐在他面前的竟是个大力士。  海阳旁边的书记员啧啧道:“乖乖,这是个奥运选手。”  海阳瞪他一眼让他闭嘴,道:“接着说,你们把保险箱弄哪了?”  邓伟强:“我给拉到电焊厂让我一哥们把箱子锯开了,但是根本就没啥东西,就一只银戒指还有一叠钱,加起来还不到五千多。我们光买保险箱就花了一千多,除去人工劳力和风险,还有帮忙锯箱子的我哥们那份,我们这趟压根就没挣钱。”  海阳气得想笑:“那你把成本列个单子,我们给你报销了呗。”  邓伟强:“不敢不敢。”  海阳问出了邓伟强帮忙锯箱子的哥们的身份,让部下去联系此人,又道:“接着说,你们还干嘛了?”  邓伟强:“然后就没干啥了,我们把新箱子搬到老头卧室,老头瞎了又没法开保险箱,他到死都不知道保险箱被换了。”  说到这儿,邓伟强脸色惴惴的,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海阳冷笑:“承你吉言,他的确到死都不知道箱子被换了。你和章敏只是把段博山的保险箱偷了?段博山的死和你们没有关系?”  邓伟强忙道:“没有啊,我们就拿他五千块钱,为了这五千块钱也不至于杀人吧!”  海阳把一名部下叫进来接着审邓伟强,一个人去了楼上审讯室,楼上审讯室里坐着章敏和两名警察;章敏被羁押至今,脸上的妆全毁了,露出两颊光嫩的皮肤,和眼角细细的皱纹,她保养尚可,风韵犹存,素颜的样子比艳妆的样子更露出几分秀丽的骨相。  她吊着一口气,腰背挺得笔直,把浑身神经绷得紧紧的,一副绝不向任何人妥协的倔强模样。  海阳把书记员做的笔录看了一遍,发现她交代的情况和邓伟强大致相同,只提及了盗取段博山的保险箱一事,对段博山之死一字不提。  海阳把书记员赶走,坐在书记员的位置上,道:“章敏,你不想谈谈段博山?”  章敏冷着脸道:“他死了,和我没关系。”  海阳笑道:“但是你最有嫌疑,你是他的保姆,很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你给他下毒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你离开段博山告假回老家的时间也太蹊跷了,你前脚刚走,他后脚中毒,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提前往他喝的牛奶里下毒,特意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章敏冷笑:“你们警察抓不到凶手,看谁都有蹊跷。”  海阳:“你是说我冤枉你了?”  章敏:“我行得端做得正,我没干丧良心的事。”  海阳笑:“行得端做得正?那偷走段博山保险箱的人是不是你?”  章敏白了白脸:“保险巷里没多少钱,我出去了就还给段家人。”  海阳:“先不说还钱,再说说段博山。你都能在段博山眼皮子底下偷走保险箱,你胆子属实不小,在此基础上我怀疑你有动机杀死段博山。”  章敏讥笑道:“警察同志,我的动机是什么?难道就为了担心被他发现我偷他五千块钱?”  海阳笑道:“据我了解,好像不止五千块,段博山的侄子段逍云给你开的工资是一月八千五。而且你在段博山死之前提前预支了未来六个月的工资,还向段博山私人借款两万五,加起来你可欠了段博山三万多了。”  章敏恼火道:“为了那几万块钱,我至于杀人吗!” 第69章 叶初阳喝了两口水,把晕车般的反胃感压下去一些,缓缓吐出一口气。  江瀛把水瓶接过去,又默默拧上瓶盖,道:“海阳怀疑段逍云和段博山一样。”  叶初阳也察觉了,道:“他怀疑段逍云也有这种癖好?”  江瀛道:“毕竟章敏是段逍云找来的保姆,受害者王诗雯又是章敏的女儿,平日里只有段逍云和段博山有来往。而且段博山三年前就瞎了,他不可能偷拍下那些照片又洗出来,一定有人帮他。”  叶初阳无言,脸色又白又黄,难看极了。  江瀛盯他两眼,忽然握住他肩膀:“昨天晚上段逍云对你做什么了?”  叶初阳心不在焉:“嗯?”  江瀛:“你不是和他去酒店开房了吗?他有没有强迫你?”  叶初阳迷迷瞪瞪地看了江瀛一会儿,陡然反应过来江瀛指代了什么,脸色顿时更加不好看,难以启齿道:“没有,我……我跟他在房间里没待多久,什么都没做。”  江瀛货真价实担心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忽然又不想和他过夜了?你说实话,他是不是对你做了变态的事?”  叶初阳被他问得抬不起头,双手捂住脸,低声道:“真的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是我改变主意把他推开了……哎呀放手!”  他把江瀛抓在他肩上的手挣开,扭过头避开了江瀛的注视。  江瀛不信,气势冲冲就要去找段逍云:“我弄死他。”  叶初阳连忙把他胳膊拽住:“真的没有,你别添乱了!”  海阳和段逍云从单元楼里出来了,海阳把手搭在段逍云肩上,俨然一副押送犯人的架势。段逍云往日总是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叶初阳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  段逍云慌慌张张地看着叶初阳说:“初阳,你相信我,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叶初阳道:“你先配合警方接受调查。”  小陶带着勘察组来了,几个警察钻进地下室取证。  海阳把段逍云塞到警车里,让小陶先把段逍云带回警局,小陶却把车门一关,对海阳说:“海队,我刚从医院过来,我觉得王诗雯有点不对啊。”  海阳一听他说起王诗雯就想起了被贴在墙上的王诗雯的裸照,心情很是复杂:“王诗雯怎么了?”  小陶欲言又止,往海阳身后努了努嘴。  海阳回头,看到叶初阳就站在他身后,睁着一双濡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们,堂而皇之地听他们讲话。  海阳对叶初阳很无语,瞪了叶初阳一眼,对小陶说:“没事儿,你接着说。”  小陶就说:“刚才我在医院和王诗雯闲聊,问她最后一次见到段博山是什么时候,她说是一个月前。”  海阳:“然后呢?”  小陶:“但是我们在排查段博山住的这栋单元楼的门口监控的时候见过她,她在九月一号还来过段博山家里,怎么会一个月都没见到段博山?”  海阳将信将疑:“你说的那段录像我也看到了,摄像头压根就没拍到脸,那孩子还戴着遮阳帽,你怎么确定是王诗雯?”  小陶:“我挨家挨户排查过,这栋楼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老人,没几家有孩子,有孩子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在长水一中上学的只有王诗雯一个人。”  海阳想起来了:“当时监控拍到的小女孩儿穿着长水一中的校服。”  小陶:“是啊,就章敏的女儿在长水一中上学,偶尔会来段博山家里住。没有其他孩子在长水一中上学。”  海阳瞬间郑重起来:“王诗雯在九月一号来过段博山家里?”  小陶:“我觉得那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王诗雯,但是王诗雯不承认。”  叶初阳旁听到现在,也捋顺了王诗雯和案情的联系,道:“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撒谎,除非有人教唆他们撒谎。”  海阳疑虑重重地皱着眉,沉思不语。  叶初阳道:“海阳哥,你应该重点调查章敏,如果王诗雯在说谎,那最后可能教唆王诗雯撒谎的人就是章敏。”  海阳若有所思道:“昨天我审讯章敏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她不否认自己对段博山有杀心,但一直强调我们警方找错了她的杀人动机。”  江瀛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一直盯着警车里的段逍云,憋着一股劲儿想去找段逍云算账,只潦草听了几句他们的分析,但不妨碍他依然有了自己的分析,他盯着段逍云一心二用道:“那你现在找对了。”  海阳:“你什么意思?”  江瀛风轻云淡道:“打个比方,如果章敏知道了自己的女儿一直在被段博山猥亵,被段博山侵犯,一个母亲想要保护女儿的欲望会变成她杀人的勇气。而你们怀疑王诗雯说谎也有了支撑点,王诗雯就是进入段博山家里给段博山下毒的人,你们警察只会调查进入段博山家里的大人,没人会怀疑一个孩子。章敏教唆王诗雯给段博山下毒,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王诗雯听妈妈的话,不仅给段博山下毒,还保守住妈妈不允许她说出去的秘密。”  江瀛说完,扫了海阳一眼,淡淡道:“这是我的假设,信不信随你。”  小陶:“……厉害啊。”  海阳把小陶往外一推,抬脚往他屁股上踹:“那你还不快去医院再问问王诗雯?连孩子的口供都拿不下来你就干脆别回来了!”  小陶被海阳踹走了。  江瀛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警车里的段逍云,道:“海警官,你现在不把段逍云带走吗?”  海阳道:“我待会儿带他回警局。”  江瀛把拳头一捏,抬脚朝警车走去:“稍等几分钟,我找他说句话。”  叶初阳一把拽住江瀛,面无表情道:“海阳哥,你快把段逍云带走。”  海阳看了看江瀛,又看了看叶初阳,最终选择听叶初阳的,因为他觉得江瀛也是听叶初阳的。临走前,他意味悠长地对叶初阳说:“初阳,段逍云这人不怎么地,你再好好找找,再不济也得找个比他强的吧。”  江瀛被海阳指着鼻子,很无辜的中了一枪。第60章 你和江瀛是什么关系?  办公室空了好几天,叶初阳养的花花草草依旧生机盎然,全都归功于小昭的照看。  法西娅跟着叶初阳罢工了几日,把办公室房门的密码告诉了小昭,拜托小昭有时间就来给花草浇浇水,给金鱼喂喂食。小昭对叶初阳养的动植物很上心,时不时就进来侍弄。叶初阳为了感谢她,让法西娅买了一些她喜欢吃的零食和点心,但是法西娅没有把答谢礼送到小昭的公司去,而是把小昭邀请到叶初阳办公室来喝下午茶。  叶初阳起初有点纳闷小昭作为一个公司前台为什么可以扇子离开岗位整天四处闲逛,自由得和法西娅一样。了解下来才得知小昭就职的新媒体公司的大股东是段逍云,小昭是段逍云的远方亲戚,虽血缘远,但是关系近。小昭的专业是会计,但大学毕业至今都没如何工作,因为她家境卓越,自己也存款殷实,也在公司创立之初入了股,是公司一个小老板。  而小昭不愿意每年坐等分红,就在公司里做了个闲职。偶尔站前台,偶尔遛狗,偶尔还帮财务部核算表格。  小昭又牵着叫皮卡丘的大金毛来串门了,叶初阳觉得此时再和小昭碰面会有些尴尬,毕竟他和段逍云有了些交往,段逍云又被警察羁押,他夹在中间十分拉扯,所以在小昭赴约来喝下午茶之前就避出去了,打算离开写字楼去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待一会儿。  他等电梯的时候碰见了江瀛的秘书湘湘,湘湘笑道:“哈喽,叶博士。”  叶初阳正在看手机,闻言朝湘湘笑了笑,然后把手机揣在衣兜里,道:“去给江瀛买咖啡?”  湘湘作为江瀛的秘书,但只被江瀛安排了递交文件预约会议和准备咖啡的任务,湘湘每天的工作基本都和咖啡脱不了关系,不是在给江瀛泡咖啡就是给江瀛买咖啡。  叶初阳这些天和江瀛相处时间多了,得知江瀛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喝咖啡,江瀛更喜欢和口味甜香的旺仔牛奶,但是江瀛却执着于让湘湘准备咖啡;只是因为江瀛曾喝过一次湘湘泡的咖啡,那香油掺了香精的劣质口感瞬间把江瀛震慑住了,江瀛没想到咖啡能难喝成这样,也没想到湘湘敢把如此难喝的咖啡端到他面前。从那以后江瀛就经常让湘湘泡咖啡,湘湘泡完之后他也不喝,每每都是被打扫办公室的保洁清理掉。  近来江瀛更是买来了咖啡机和咖啡豆让湘湘研究如何煮咖啡,湘湘一度怀疑江瀛到底是不肯放过她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后来湘湘从煮咖啡一事上找到了乐趣,把秘书间当成咖啡站,每天至少往江瀛办公室送四五杯咖啡,江瀛一口都没喝过,但持之以恒的让湘湘煮,湘湘煮完也持之以恒的送到他面前……两人像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从这件事中找到了乐趣。  江瀛罢工这几天,湘湘还敬职敬业地每天煮了咖啡发朋友圈打卡,写明了是给江总煮的咖啡。江瀛每条都给她点赞。  湘湘道:“不是,我下去拿快递,我在网上买的咖啡豆到了。这次的咖啡豆可好了,我想磨出来给江总尝尝。”  叶初阳发自内心地问:“江瀛喝过你煮的咖啡吗?”  湘湘笑得眉眼弯弯欢天喜地:“没有啊。”  叶初阳:“……哦。”  他觉得在江瀛手下工作的人,比如边小澄和湘湘,多多少少都有点魔怔。  到了一楼,叶初阳看到了等在一楼大堂的身穿某快递公司的配送员,湘湘签收了咖啡豆和叶初阳打过招呼又上楼了。叶初阳觉得一楼大堂的休息区不错,是个耗时间的好地方,于是想去休息区坐坐,但刚抬脚就听到有人叫他叶博士。  他转过头,看到周青楚提着手包被旋转玻璃门送了进来。  叶初阳道:“周小姐。”  周青楚还是一贯的明艳动人,她背着光走进来,身后开满阳光,分不清是阳光更耀眼,还是她更耀眼。  她走到叶初阳面前,笑道:“好久不见。”  这句话有点毛病,她们几天前才见过。  叶初阳没说什么,只微笑。  周青楚看了眼手表,道:“叶博士现在有时间吗?”  叶初阳:“嗯?”  周青楚笑道:“请你喝杯咖啡。”  叶初阳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人说话喜欢去咖啡店,他和周青楚来到写字楼对面的咖啡店,周青楚推荐了一杯蓝山咖啡,让他一定要尝一尝。  叶初阳意思性地抿了一口,忍住把五官往一块挤的感官冲动,道:“嗯,的确好喝。”  周青楚点了一杯和他一样的,道:“这家店的咖啡师在美国培训过,每次我路过这家店都会进来喝一杯。”  叶初阳只觉得这咖啡的确上头,酸涩的苦味溢满了鼻腔,他连呼吸都是那股子自己不能接受的咖啡味。  周青楚和他聊起咖啡的种类,从咖啡豆的原产地聊到研磨加工技术,还聊到了她今年有计划和朋友投资开一家纯正的美咖店。  叶初阳对咖啡的领域一无所知,就只静静地听她讲,慢慢也就听出来周青楚在蓄意拖延时间,周青楚此时讲的咖啡文化只是为她准备的真正话题做铺垫。  叶初阳隐约猜到了周青楚和他谈天的目的,就说:“你不是来找江瀛的吗?”  他猜对了,周青楚找他的确是为了江瀛,他一提江瀛,周青楚就把咖啡文化撇到一旁,笑道:“对,他在办公室等我。”  叶初阳:“那我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  周青楚笑道:“其实我也有事找你。”  叶初阳在心里叹声气,很是听天由命地看着她:“什么事?”  周青楚道:“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我想知道江瀛这几天去哪了。”  叶初阳心道果然,在周青楚谈论咖啡原产地的时候他就料到了周青楚找他谈话的目的,也在心里衬度该怎么应付周青楚;如果对周青楚说实话,那他要费长篇大论去解释,而且有很多问题解释不清楚,比如江瀛为什么一直和他住在一起,但是如果要对周青楚说谎话,他又实在不在行且心里别扭。  最终他选择回避,道:“江瀛没有联系你吗?”  周青楚脸色寡淡,道:“和上次一样,无缘无故失踪,一消失就是三四天,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  叶初阳从她语气中听出她对江瀛的无故失踪感到厌烦且气愤,但叶初阳却觉得江瀛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做错;江瀛失踪是因为他‘状态不好’,江瀛在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对周青楚避而不见,对周青楚其实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种保护行为。否则他真的怀疑周青楚能否承受状态不佳的江瀛。  叶初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周青楚,就想把麻烦推给江瀛,道:“那你应该和江瀛谈谈。”  周青楚却看着他问:“你知不知道江瀛失踪这几天去了什么地方?”  叶初阳借着喝咖啡的动作低头避开她的注视,道:“我前几天有事,没有来办公室。”  他很聪明,他对周青楚说不出谎话,说的是实话,没有对周青楚撒谎,但是听在周青楚耳朵里自有另外一番解读;他有事,没来办公室,更没有见过江瀛,对江瀛的事也一无所知。  周青楚同样很聪明,顺利成功解读他的话,便笑道:“叶博士,你为什么要骗我?”  叶初阳淡然地看着她:“什么?” 第71章 海阳叹气,道:“没有,她说她不知道段博山有个洗照片的暗房,也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不承认她有杀人动机。但是我们发现了决定性的证据。”  叶初阳忙问:“什么证据?”  海阳道:“我的人在段博山的暗房里发现一根长发,经过鉴定,是章敏的。”  叶初阳了然;在暗房发现了章敏的头发,说明章敏去过暗房,那章敏也一定会发现段博山在做的脏事,章敏谎称没有发现段博山猥亵女儿的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海阳忙得很,说晚上有空见面说,就把电话挂了。  刚才叶初阳和海阳通话开着免提,江瀛也听到了海阳的话,他从地上站起来,一转身坐在叶初阳身边,抬脚架在茶几上,道:“看来警方已经确认了章敏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叶初阳忧心忡忡地皱着眉,道:“既然章敏是凶手,段博山是被章敏母女联手毒死的,那宋友海和段博山又是什么关系?”  江瀛没骨头似的把身子一斜,靠在叶初阳肩上,抱着胳膊闭着眼说:“两件案子糅在一起了,很麻烦。”  叶初阳拧眉想了想,往右一转头,看到江瀛枕在他肩上把眼睛闭上了,两道眼睫毛浓密且长,他轻声问:“睡着了吗?”  江瀛道:“没有,你说。”  叶初阳道:“把这两件案子从头捋一捋吧,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视了。”  江瀛稍一沉吟,说:“我们本来是为了查宋友海,在查宋友海的途中发现了章敏,由章敏扯进了段博山,我们发现段博山的时候段博山死亡。后来我们查到段博山或许是宋友海杀死粱悠悠的第三名目击者,第一名目击者是死在烂尾楼里的流浪汉,海阳已经证实了流浪汉就是第二名目击者邓翠萍口中的路人,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抛尸烂尾楼,这条线有问题吗?”  叶初阳沉着道:“没有,你继续说。”  江瀛:“按照我们发现的线索往前推,段博山在粱悠悠死后第五天去学校里找粱心心,实则是去找王诗雯。但是当时段博山应当是认出了粱心心。”  叶初阳:“认出?”  江瀛道:“你还记得出现在宋友海精神舱里的那道光吗?你怀疑是段博山过寿当晚从包厢里照出来的光,因为当时段博山站在窗后被宋友海看到,所以宋友海有杀死段博山灭口的动机。现在我们知道段博山是装瞎,他很有可能看到了宋友海杀死粱悠悠,粱心心逃走,宋友海又杀死流浪汉的一幕。但是段博山不能站出来作证,因为他在装瞎。后来他去学校接王诗雯,意外见到了粱心心,他应该在那时候就认出了粱心心就是案发那条巷子里逃生的女孩儿。”  叶初阳:“就算他认出粱心心又怎么样?他在装瞎,不能和粱心心有任何交流。”  江瀛:“不怎么样,这只是我一个很无聊的假设。接着说宋友海,其实宋友海依然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叶初阳:“你是说章敏有可能是无辜的?”  江瀛:“海阳找到的铁证在我看来不算铁证,那根头发也有可能是真凶栽赃章敏。前提是这个凶手已经知道了段博山是装瞎。这就麻烦了,有可能是宋友海,也有可能不是宋友海。”  江瀛这么一分析,又扯进或许存在的第三个嫌疑人。  叶初阳觉得头晕脑胀,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道:“现在又分裂出了第三种情况;假设章敏不知道段博山是装瞎,那她就没有作案动机,有作案动机的就剩下一个宋友海,但是宋友海若要作案就得知道段博山是装瞎,还利用段博山猥亵王诗雯的秘密栽赃给王诗雯的母亲。宋友海时间短任务重,精神还有问题,所以你不认为宋友海有这么缜密的心思制定杀人计划,所以可能还隐藏着第三个嫌疑人,是吗?”  江瀛翘起唇角,笑道:“你说的就是我想的。”  叶初阳摇头一笑:“如果海阳听到我们说的这些,他会发狂的。”  手机响了,叶初阳拿起来,看到一串陌生号码。  他接通了,道:“喂?”  电话通了,却没有人说话,叶初阳等了几秒钟,还是没人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江瀛一直阖眼休息,听叶初阳接了电话只说了一个字就把电话挂了,就问:“谁?”  叶初阳道:“不知道,应该是打错了。”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串号码,叶初阳皱起眉,不打算接。  江瀛把他手机拿走了,接通了道:“说话。”  手机里传出一道轻微颤抖着的女人的声音:“你好,是叶初阳先生吗?”  江瀛把手机还给叶初阳,道:“找你的。”  叶初阳:“我是叶初阳,你是谁?”  女人道:“我,我是粱铎的妻子,我叫张雅舒,我们前两天见过。”  叶初阳很快想起来了,他从粱铎家里离开时给张雅舒留过电话,粱心心如果需要心理医生疏导的话可以联系他,他认识不错的心理医生。  叶初阳道:“梁太太你好,有事吗?”  张雅舒的呼吸很紧促,刻意躲避谁似的压低了嗓音,道:“叶先生,我想见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叶初阳觉得奇怪:“你找我什么事?”  张雅舒直接说出了一个茶馆的名字,道:“见面说吧。”  叶初阳道:“梁太太,我现在有点忙,你有事就在电话里说。”  张雅舒:“不行!必须见面说!”  张雅舒忽然的歇斯底里把叶初阳吓了一跳,叶初阳愣了愣才道:“发生什么事了梁太太?”  手机里蓦然没了声音,静得好像通话已经被挂断了,叶初阳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看,确认还通着。  迟了好一会儿,张雅舒颤抖哽咽的呼吸才再度响起,道:“我知道杀死悠悠的凶手是谁。”第62章 安眠药  张雅舒约在蜀香客茶楼见面,言曰要告知叶初阳杀害梁悠悠真凶的身份。  江瀛陪叶初阳赴张雅舒的约,又把公司一摊事撂下了,展星羽急得要疯,直接把电话打到叶初阳手机上,电话一通,劈头盖乱就问:“你又把江瀛带走了?!”  叶初阳被他吼得耳朵一震,心道展星羽真是在他面前没什么教养可讲,展星羽今年二十五,叶初阳三十二,他的年龄高出展星羽一大截,展星羽叫他叔叔他都能应着,但是展星羽对他的态度一直比同龄人还不如。  好在叶初阳已经习惯了展星羽无礼的态度,淡定地揉了揉耳朵,道:“我没把他带走,是他跟着我。”  正在开车的江瀛默默地看了叶初阳一眼。  展星羽很火大:“你知不知道华丰集团的周总等着见他?你把他送回来!就现在!马上!”  叶初阳语气凉凉道:“他又不是小猫小狗,我怎么把他送回去?”  展星羽:“那你把他轰回来!别让他跟着你!”  叶初阳稍稍沉下嗓音,道:“展总,拜托别人帮忙起码要讲礼貌。”  展星羽:“……叶博士,请你把江瀛送回来,他需要见一位很重要的合作商。”  叶初阳轻飘飘笑了一声:“江瀛就在我身边,我一直开着免提,你自己跟他说。”  展星羽:……  叶初阳把手机伸到江瀛面前,江瀛道:“星羽,我刚才和周渠良约好了,下周我去银江和他好好谈海运公司的事。”  展星羽咬着牙说:“爷爷刚走,你知道公司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拜托你谨慎行事别落人口舌好不好啊。”  江瀛一叠声说了七八个好,然后把电话挂了。  叶初阳冷着脸说:“他是对所有人都没礼貌,还是仅仅对我没礼貌?”  江瀛瞥了眼他脸色,笑道:“星羽不是针对你,他脾气比较急,有时候对我说话也不好听。”  到了蜀香客茶楼,距离张雅舒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叶初阳在一楼大厅挑了个能看到门口的卡间,他和江瀛对坐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应该通知海阳?”  张雅舒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倘若杀死梁悠悠的真凶另有其人,那张雅舒也应该找海阳才对,叶初阳并不认为他比警察还能对梁悠悠案件负责。  江瀛把玩着一只小小的茶盅,道:“张雅舒不找警察或许有她自己的原因,既然她都不急着找警察,那你也别着急,先听听她说什么。”  叶初阳觉得江瀛说得有道理,就耐下心等,但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张雅舒还是没到。  江瀛道:“打给她。”  叶初阳播出张雅舒刚才打进来的号码,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即将呼叫停止的时候才接通。  “喂?你是机主的朋友吗?”  手机里传出一道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叶初阳心里预感不秒,和江瀛对视一眼,道:“是的,麻烦你让机主接电话。”  男人道:“这女的出车祸了,在等救护车呢!”  叶初阳怔了一怔:“在哪里?”  男说出了地址,随后又道:“嗳嗳嗳救护车来了,你直接去医院吧,中心医院。”  叶初阳放下手机,神色有些恍惚。  江瀛问:“怎么了?”  叶初阳:“张雅舒出车祸了。”  张雅舒在江北路和一辆公交车相撞,依照交通法规来判断的话,张雅舒全责,因为张雅闯了红灯,撞在公交车保险杠上,车头都碎了。  叶初阳和江瀛赶到医院时张雅舒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梁铎随后赶到,签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医生说张雅舒被撞断三根肋骨,一根插进肺部,凶多吉少。  梁铎一听,瞬间瘫倒,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  叶初阳想把他扶到楼道边的椅子上,但是粱铎体重不轻,他自己难以办到。江瀛揣手站在一旁,很冷漠地看着他们,并不打算搀扶粱铎,直到叶初阳朝江瀛瞪一眼,江瀛才一把将粱铎拽起来。  粱铎此时忧虑焦灼又混乱,他如坐针毡般坐在椅子上,西装领口早已被汗水浸透,身体像是即将虚脱了一样一层层往外冒着冷汗,他本健康的脸色又黄又白,像是正在生一场大病。  叶初阳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只是不停地挫动自己的手掌,时不时抬头看一看正在进行手术的手术室门,眼神异常的潮湿。  江瀛买了一瓶冰红茶,把正在和粱铎艰难对话的叶初阳领到一旁,拧开冰红茶瓶盖,把饮料递给叶初阳,道:“有点奇怪。”  叶初阳的确渴了,喝了几口水才问:“什么奇怪?”  江瀛瞥了一眼粱铎,然后稍稍朝粱铎背过身,低声道:“粱铎撒谎。”  叶初阳眼睛一睁:“他撒谎?撒什么慌?”  粱铎在五分钟之前才赶到医院,这五分钟里,江瀛没有和粱铎交谈一句,粱铎也一共才说了十句话不到,江瀛却说粱铎撒谎,这让叶初阳非常地莫名其妙。  江瀛抱着胳膊,毫无感情道:“他说他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而且他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了。”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对,他是这么说的。”  江瀛本把粱铎挡在身后,此时把身子一斜,露出粱铎的侧影来,道:“你看他领带没系,西装领子又是乱的,皮鞋鞋带也系的松松垮垮,这幅打扮会是在会议上吗?”  叶初阳定睛一看,也觉得有点蹊跷:“他接电话的时候不在公司?”  江瀛道:“或许他的确在公司,但是他一定不在开会。”  叶初阳疑道:“那他为什么要撒谎?”  江瀛道:“人在心虚、紧张、慌乱的时候会想要伪装自己,而谎言就是他们最顺手拈来的保护色,他们会口不择言的说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谎言。”  叶初阳:“粱铎心虚?”  江瀛把他手里的瓶子拿过去,想喝口水,把瓶子抬起来又顿住了,偷瞥一眼叶初阳,又把瓶子放下,拇指轻轻蹭着瓶嘴儿,道:“还有一个疑点,他既然知道了妻子病危需要他签字做手术,为什么还在医院大门前拖延时间?” 第73章 海阳神色越来越深沉,眼睛像把梭子一样钉在粱铎身上,道:“如果他真的蓄意拖延张雅舒的抢救时间,那他的动机可就太险恶了。”  海阳说完,拿出手机走开两步打电话。  叶初阳的手机也响了,是段逍云打来的,接电话之前,叶初阳对江瀛说:“到一边去。”  江瀛眼尖,瞥见了来电显示,故意露出不屑的模样,道:“我又不偷听。”  叶初阳不多说,往旁边抬了抬下巴,江瀛老老实实走开几步,闷闷地朝着墙根踢了一脚。  叶初阳瞥他一眼,抿唇一笑,然后接通了电话:“喂?”  段逍云有点尴尬,东扯西扯一番才说自己已经被洗清嫌疑无罪释放了,又说想去儿童医院探望王诗雯,希望叶初阳能够同行。  叶初阳思考一瞬,很快就答应了,道:“好,今天吗?”  段逍云道:“明天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约定好明天一起去看望王诗雯,这通电话就结束了。  很快,海阳也结束通话,道:“我已经让小陶去搜查张雅舒的车了,如果这桩车祸不是意外,那车里或许会留下一些证据。”  叶初阳在心里赞了一声他的行动力,道:“监控是不是也应该查一查?”  海阳瞪他:“我查啦!”  叶初阳含蓄地笑笑:“查了就好。”  张雅舒的手术结束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还在昏迷中,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粱铎趴在病房门外,透过房门上一道小窗往里看着,一副痴情丈夫望穿秋水的模样。  叶初阳等人作为外人,只远远站在一旁。  海阳的手机响了,他听完电话,脸色阴涔涔的。  叶初阳忙问:“怎么了?”  海阳道:“小陶在张雅舒的车里发现一个保温杯。”  叶初阳:“保温杯?里面装的是水吗?”  海阳:“除了水,还有点别的。”  叶初阳:“还有什么?”  海阳一抬眼,目光炯炯地盯住了粱铎的背影,道:“安眠药。”  叶初阳怔住了。  江瀛抱着胳膊凉薄一笑:“水里下了安眠药,张雅舒又喝下掺了安眠药的水开车,她不出车祸谁出?”第63章 给我打电话  条条线索指向嫌疑人章敏涉嫌教唆亲生女儿王诗雯杀死雇主段博山,但是章敏拒不认罪,不承认对段博山抱有杀心,更不承认她已知段博山在两年前恢复视力。  叶初阳觉得刨去章敏的犯罪嫌疑人这一身份,章敏不可谓一个女战士;她在重重困境之中反向警方质证,说自己没有途径获得毒死段博山的剧毒药物氰化物,如果警方咬定是她毒死了段博山,那就拿出她获取氰化物的证据。  叶初阳把这件事说给段逍云听,段逍云听完后神色很复杂,段逍云起初的对杀死段博山的凶手是恨之入骨的,但是当章敏成为段博山一案的犯罪嫌疑人,且他在获知内情后,他就处于尴尬的地位。  因为段博山死有余辜,段博山是一个侵犯女童,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的人渣。  段博山的前妻被海阳叫来接受调查,段博山的前妻终于在警察的重重询问之下说出了家庭的隐秘和丑闻;段薇自六七岁起就被段博山侵犯,而她作为母亲,竟然迟了四五年之后才察觉出丈夫对女儿的禽兽之事,起因也是女儿终于无法忍受父亲犯下的悖伦的罪孽,日复一日封闭下来,最终得了抑郁症,在心理医生的开导下才说出父亲在她体内种下的毒瘤。  前妻立即和段博山提出离婚,但为了女儿的声誉没有选择报警,只是带着女儿远离了魔鬼,去到其他城市生活。  十几年后,段博山被毒杀,前妻只是冷淡地嗤笑一声:罪有应得。  “我只是可怜二叔孤家寡人,身边没人照顾,所以才给他请保姆,没想到我竟然成了他的帮凶。”  段逍云扶着额头,神色难堪极了。  他已经被警方暂时祛除了嫌疑,叶初阳也就像以前一样把他当成清白人看待,并没有因为段博山的缘故即对他心生隔膜,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太内疚。”  段逍云摇摇头,深沉地叹声气,道:“我太粗心大意了,当初就算我二叔是真瞎,也不应该安排章姐母女住进二叔家里。”  警方一一检查过段博山偷拍的照片,发现大量照片拍的都是熟睡中的王诗雯,无一不是王诗雯的裸体,可见段博山用了某种手段导致王诗雯于安眠熟睡之中。而一个不省人事的小女孩儿能够最大程度的刺激一个恋童老人的性欲,所以王诗雯或许早已被段博山性侵,时间长达两年。  他们去医院开得是段逍云的车,因为段逍云的精神实在不好,所以叶初阳开车,段逍云坐在副驾驶。叶初阳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人,面对段逍云的自信和羞愧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只又说了一遍:“不是你的错。”  段逍云面露苦笑,道:“初阳,你现在对我失望了吗?”  叶初阳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太善良了,也太敏感了,你认为王诗雯的遭遇中有你的责任,所以你很愧疚。其实这种愧疚大可不必,因为你的愧疚不完全是对王诗雯的愧疚,还有对你自己曾经的选择感到愧疚,你觉得你做了一件错事,所以很愧疚。”  说完,叶初阳稍停了停,又道:“是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不想犯错,想保持完美。但是我对你并没有这么高的期待。”  这番话说得很有意思,叶初阳即宽慰了段逍云,又适当的拉开了距离。  叶初阳察觉到了,段逍云也察觉到了,经过上回的‘上床未遂’事件后,他和段逍云的关系往前迈了一大步,段逍云是乐于接受这一进步的,但是叶初阳不然,叶初阳不喜欢太过迅速的发展,所以他有意调慢节奏,不想这么快和段逍云过渡到暧昧期。  段逍云察觉出叶初阳在闪躲,就说:“我的确对自己要求很高,所以你也可以试着对我提高要求。”  对方已经表现出坚定的态度,叶初阳此时再躲,就显得虚情假意了,便笑道:“好吧,那我试试看。”  为了探望王诗雯,段逍云买了很多孩子喜欢吃的食物和玩具,他们到医院时王诗雯恰好做完了全身体检,由小陶和另一名女警察陪着。  小陶对段逍云的敌意挂在脸上,因为在警察眼中,段逍云并没有完全洗清协助段博山侵犯幼童的嫌疑。警方释放段逍云,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段逍云和此案有关的直接证据。  小陶站在王诗雯的病房门前,抱着胳膊说:“你们可以探望王诗雯,但是我们警方得陪同。王诗雯刚做完全身检查,段博山可做了大孽你知道吗?”  他冲的是段逍云。  段逍云面对警察的敌意,只能忍耐下来,道:“能简单说说吗?”  小陶耻于开口,虎着脸把一张体检单子扔给了段逍云:“自己看吧。”  叶初阳凑过去看,‘内阴道撕裂’‘阴唇肿胀’等敏感的词汇钻进他眼睛里,他粗略扫了几眼就不再看了,向小陶问道:“那王诗雯说什么了吗?”  小陶道:“王诗雯的尿液内还有迷奸药物的残留,段博山每次禽兽之前都把她弄晕,她醒来只觉得身上有点疼,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段逍云看完了体检单,一言不发地退后两步,坐在楼道边的长椅上。  叶初阳站在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肩上,也是什么都不说。  过了一会儿,女警察从病房里出来,道:“王诗雯状态还行,你们可以进去看她,但是时间不能太长。”  叶初阳和段逍云在警察的陪同下进入病房,王诗雯靠在床头玩着一只兔子玩偶,巴掌大的小脸惨白一片。她依旧是一副懵懂天真又稍显混沌的样子,比之同龄人少了几分成熟和灵气。  她礼貌地称段逍云为段叔叔,对第二次见面还很陌生的叶初阳视而不见,说话时频频低头,额前厚重乌黑的刘海耷拉下来,遮住她上半张脸。  叶初阳看着王诗雯和段逍云交谈了一阵子,忽然皱了皱眉,转身朝不远处的小陶走过去,低声问:“你们问过她吗?”  小陶会意:“问她有没有听妈妈的话给段博山下毒?”  叶初阳点头。  小陶道:“当然问了,我们直接问过,也迂回问过;她最后一次去段博山家里是九月一号,这一点我们已经从监控录像里面找到了证据,但是她不承认九月一号去过段博山家里,非说在邓伟强家里和邓伟强在一起。”  叶初阳听到这里也知道棘手在哪里,邓伟强也是段博山一案的嫌疑人,王诗雯也是,两个嫌疑人给对方提供不在场证明当然做不得数。但是王诗雯会如此勇敢的在警察面前重复这一谎言吗?叶初阳没有和孩子打过交道,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一个撒谎的人,心里必须有让其为之重复谎言的信念。  叶初阳回身看着王诗雯,在怀疑自己和怀疑王诗雯之间反复徘徊……  忽然,他听到了王诗雯念了一声粱悠悠的名字。  叶初阳走过去,笑道:“你们在聊什么?”  王诗雯怕见生人,见叶初阳来了,就低头扯弄兔子玩偶的耳朵。  段逍云道:“诗雯养了一条小狗,叫乐乐,一个月前走丢了。”  叶初阳听说过这条叫乐乐的走失的狗,他第一次见到王诗雯时王诗雯就央求海阳帮她找狗,海阳应下了,但是至今没有进展。  叶初阳本没有把这件小事挂在心上,今天又一次听闻这条叫乐乐的狗,陡然觉出不同寻常的地方,就问:“诗雯,乐乐是在那里走丢的?”  王诗雯低声道:“在心心和悠悠住的小区里,我带乐乐到悠悠家里玩,结果乐乐就走丢了。”  牵扯到粱悠悠,叶初阳觉得有必要把这件小事了解清楚,便笑道:“什么时候?”  王诗雯:“好久了,都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叶初阳:“你为什么把乐乐带到粱悠悠家里?”  王诗雯:“因为悠悠喜欢小狗,一直想养一条,但是悠悠的妈妈不喜欢,所以悠悠家里没有养狗。那天悠悠考试得了第一名,悠悠的妈妈同意悠悠把狗带进家里,悠悠就在周末约我去她家里玩,让我带上乐乐。”  叶初阳也听张雅舒说过粱悠悠成绩优秀,但一直无缘第一名,第一名一直以来都属于更优秀的粱心心,而粱悠悠在八月份终于拿到了一次第一名。  叶初阳:“乐乐怎么会走丢?”  王诗雯:“悠悠的妈妈不喜欢乐乐,就把乐乐关进二楼画室,结果乐乐撞倒了画架,把心心快画好的一幅画毁掉了。悠悠的妈妈很生气,就把乐乐轰了出去。结果乐乐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和悠悠还有心心找了乐乐很久都没有找到。”  这个故事里的主要人物貌似是张雅舒,是张雅舒间接造成了乐乐的失踪。  叶初阳暂时先放下这个问题,问道:“你和粱悠悠粱心心姐妹是同班同学吗?”  王诗雯点点头:“我们是好朋友。”  叶初阳看着她,无由觉得她回答这一问题的模样过于机械且僵硬,似乎已经回答了警察数次,再说起这一答案时就只是顺口拈来。  叶初阳问了个对她而言或许并不熟悉的问题:“你和悠悠还有心心都是朋友吗?”  王诗雯终于不再程式般的对话,她黑溜溜的眼睛一抬,看了看叶初阳,道:“当然了。”  叶初阳笑问:“那和你关系最好的是悠悠还是心心?”  这个问题涉及小女孩之间的小秘密,王诗雯脸上神情也隐秘生动起来,道:“嗯……是悠悠。”  叶初阳:“粱悠悠和你关系最好?那粱心心呢?”  王诗雯皱皱鼻子,一副被难住的模样:“心心也很好,但是心心太优秀了,她是悠悠的妹妹,但是她却像是我和悠悠的大姐姐,她懂得很多,总是教我们该怎么做事,我……我有点怕心心。”  王诗雯的怕指代的未必是恐惧,而是身旁朋友太过优异,所感受到的压力。  叶初阳道:“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九月一号,你真的没有去段博山家里吗?”  王诗雯露出很疑惑的神情,道:“没有啊,那天段爷爷去学校接我,但是我已经跟邓叔叔走了,后来我就待在邓叔叔家里。”  王诗雯的话不好查证,因为邓伟强的口供不能为她提供不在场证明,邓伟强也是段博山一案中的重要嫌疑人。  叶初阳和段逍云临走之际,王诗雯又提起她那只走失的小狗,病急乱投医拜托段逍云也帮她寻找小狗,段逍云对她有愧,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离开医院,叶初阳看了看手表,道:“逍云,我还有事,先走了。”  段逍云道:“好吧,我也得去粱悠悠家里一趟。”  叶初阳本在街道上观望寻找出租车,闻言又把目光落在段逍云身上:“你要去粱悠悠家?”  段逍云道:“我答应了诗雯帮她找乐乐,得去乐乐失踪的地方看看。” 第75章 段逍云见叶初阳久久不动,就走进去问道:“初阳,怎么了?”  叶初阳道:“你二叔是被氰化物毒死的对吗?”  段逍云有点纳闷:“对,你不是知道吗?”  叶初阳摩挲着手中的玻璃瓶,道:“这只瓶子里装的就是氰化物。”  段逍云怔住了。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后响起粱铎静幽幽的声音:“叶博士,你们在我书房里干什么?”第65章 我不会爱你  电话被挂断了,江瀛垂眼看着手机屏幕,心里轻飘飘,虚捞捞的。  展星羽走了过来,道:“私教在叫你,还打不打了?”  不远处的拳台上,陈教练头戴护具,兴奋地在拳击台上跳来跳去,大声喊:“江瀛e!”  江瀛本来打算打完这局就不打了,早点办事,办完事早点去找叶初阳,但是叶初阳让他不必去找他,他也就不赶时间了。  他把手机扔到展星羽怀里,戴好拳套朝拳台走过去,道:“再打一会儿。”  展星羽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拳台下,翘着腿看着江瀛和教练练锁技。  江瀛不是职业拳手,但一直把自己当职业拳手去练,是一个很合格的业余拳击爱好者。陈教练性格有点疯,很合江瀛的脾气,这俩人凑在一起,一个敢教,一个敢学,陈教练即将要把自己前半生职业生涯的看家本领对江瀛倾囊相授。陈教练对自己的学生很满意,曾劝说江瀛参加正规拳赛,江瀛还认真思考过这一可行性,但是和展星羽商量的时候被展星羽扼杀了这一念头。江瀛就打消了打职业塞的念头,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业余拳手。  展星羽看了一会儿,只看到两个野蛮人的无情互殴,觉得即血雨腥风又很没意思,恰好手机响了,就走到一旁接电话,他这通电话接的时间有点长,讲完电话回来一看,陈教练已经不在了,江瀛一个人立在拳击台上踢沙包。  江瀛卸掉了头上的护具,一边朝沙包踢腿一边气喘吁吁道:“再等我十分钟,我晾晾汗。”  展星羽把腿一叠,又在椅子上坐下了,道:“不着急,反正我今天翘班了。”  江瀛忽然停下了,还一把扶住晃动的沙包,道:“你不回公司了?”  展星羽翘着腿看手机,闻言瞥他一眼,淡淡道:“不回了,我今天一天都跟着你。”  江瀛朝拳台围栏走过去,双臂撑在围绳上,笑道:“跟着我干什么?”  展星羽道:“你不是要去见宋友海吗?我不放心。”  江瀛道:“我和白斯年一起去,你不用担心我。”  展星羽眼神暗了暗,道:“你和谁去我都不放心。”他的手机又响了,他很不耐烦地接起来,“什么事?”  助理说某某婚庆策划想见他,问他是否需要约见会面时间;他们的爷爷把江瀛的婚事提上了日程,专门派一位跟在其身边的老人回到丰海督促婚事的进展,展星羽这两天已经应付了好几个婚礼公司的代表,今天也是为了躲这件公差而从公司里避出来,但是麻烦事还是找上了他。  他烦不胜烦道:“我今天没时间,以后再说。”  展星羽挂了助理的电话,看着江瀛冷笑一声,道:“你结婚,凭什么要我替你操劳?”  江瀛垂着眼睛解开手套,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爷爷知道我应付不来这种事。”  展星羽毫不客气道:“他是怕你临阵脱逃。”  江瀛心里很明白,但是装糊涂:“是吗。”  展星羽道:“不然他让老关回来干什么?就是为了监视你。”  江瀛很无所谓,道:“是就是吧。”  展星羽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有些恼怒:“你就甘心在爷爷眼皮子底下活一辈子?”  江瀛还是很云淡风轻:“不然呢?”  展星羽道:“你住在江家老房子里是在坐牢,你很不自由。”  江瀛掀开围绳,弯腰钻出来,又坐在拳台边,解着缠在脚腕上的绷带,道:“我住在哪里都一样,都不自由。”  展星羽已经被他拒绝多次,但还是不懈努力地为自己争取:“你可以和我住,我能给你自由。”  江瀛转头看着他,眼神很平淡,笑道:“星羽,我和你在一起,也像是在坐牢。”  展星羽以为被他拒绝多次,心已经坚不可摧了,但是听江瀛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心凉,忍不住沮丧:“你为什么这么说?”  江瀛却岔开了话题,道:“白斯年告诉你了吗?我在医院后巷做的事。”  展星羽:“嗯,他说你差点杀了一个男孩。”  江瀛:“你不知道我差点杀死的那个人是谁吗?”  展星羽无言,蓦然有些心虚。  江瀛冷冷一笑:“这就是原因,我有一些想瞒着你的事,但是我瞒不住你。就算我不想让你知道,你也什么都知道。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连隐私都没有。我干的那些坏事你全都知道,所以我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我觉得我有罪,我觉得我在坐牢。”  展星羽怔住良久:“所以你一直拒绝我?”  江瀛用沉默给了他答案。  展星羽皱起眉,猛地抬头去看江瀛,道:“不对,你在狡辩。”  江瀛很平静地整理从脚踝上解下来的绷带,道:“我狡辩什么?”  展星羽道:“你说我对你了解太多,所以你无法接受我。那叶初阳呢?他对你的了解也不少,你干的那些坏事,叶初阳也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和叶初阳待在一起?难道他就不会给你坐牢的感觉吗?”  江瀛沉默地微笑着,默然了许久才道:“是的。难以置信是吗?我也觉得难以置信。”  展星羽冷冷地注视着他,道:“江瀛,我现在开始恨你了,这是你第一次让我感觉到我什么都不是。我陪了你这么多年,结果你说和我在一起像是坐牢,我还比不上和你刚认识两个月的老男人。”  江瀛道:“叶初阳是我的朋友,你也是。”  展星羽笑道:“去你妈的朋友。”  他把江瀛的手机用力往地上一摔,啪嚓一声,手机摔的四分五裂。他系好西装扣往外走,坚硬的皮鞋鞋底踩过显示屏,他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半回过头面无表情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那本书里有一句话;人是可以伤心死的。本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伤心而死,但是现在我信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一定是为你伤心死的。”  说完,展星羽回头看着江瀛,露出微薄的,苦涩的笑容:“江瀛,你太自私了,也太伤人了,你会让所有爱你的人伤心而死。”  展星羽本想诅咒他,诅咒他一辈子孤苦到死,一辈子住在牢里,但是展星羽还是更爱他,所以只是谴责他,尽管他很痛苦。在今天之前,他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承受这么多的伤心,这么多的痛苦。  展星羽离开时的背影很决然很冷酷,像是一丝留恋也没有了。  江瀛把手机残骸捡起来,组装好,手机还可以开机,但是内屏外屏全都碎了。他取出电话卡,把松散的零部件扔到垃圾桶,在拳馆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离开拳馆驱车去白斯年的律师所。  江瀛比约定时间迟了十几分钟才到白斯年的事务所楼下,白斯年和一名姓陆的律师从大楼走出来,白斯年上了江瀛的车,姓陆的律师开车跟在江瀛的车后面。  江瀛歉然笑道:“不好意思白老师,路上有点堵车。”  白斯年道:“没关系。”他系好完全带,问,“星羽呢?刚才我和他聊天,他说会和我们一起去看守所。”  江瀛淡淡笑道:“星羽回公司了,他比我忙得多。”  白斯年朝江瀛略一侧目,看出江瀛脸上略显黯淡的神气,心里得知江瀛刚才一定和展星羽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不是好事。  他没有再问起展星羽,而是在微信上联系展星羽,和江瀛说起了至今没有下落的薛文桥。海宏成没有找到薛文桥,但查到了薛文桥的身份,让薛文桥和江瀛对峙一事也只好耽搁下来,白斯年也说到做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江瀛的爷爷。  江瀛道:“白老师,我还得谢谢你。”  白斯年笑道:“谢谢我没有告诉你爷爷吗?”  江瀛含笑点头。  白斯年道:“虽然我替你爷爷工作,但是我很清楚他做事的方法太激进,被你爷爷知道的话,对你不是好事。”  江瀛道:“谢谢。”  白斯年给展星羽发了几条消息,把手机收起来,笑容即宽和又儒雅道:“江瀛,好歹你曾经也是我的学生,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希望你能听一听。”  江瀛:“白老师,您请说。”  白斯年唇角洋溢着温柔似水的笑容,但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却冷得像汪了一层冰水,道:“你异于常人,我不认为这是你的缺点,相反,我认为这是你的优点。”  白斯年身上有一种魔力,待在他身边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专心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他具有很有穿透力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并不亲切,像是人群中最夺目最强势的存在,所以他总能成为人群的焦点。江瀛并不排斥他,甚至对他有些好感,因为他和叶初阳有些相似,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宽博且儒雅的气质,但是他和叶初阳又不相同,叶初阳没有他那么强势,也没有他那么富有穿透力。  虽然江瀛不排斥白斯年,但也不愿亲近白斯年,江瀛对他的好感仅停留在和白斯年处于平等的位置上相互平视,保持距离,而白斯年一贯使人仰视,也习惯了被人仰视。江瀛不想仰视他,所以和他保持距离。  江瀛听到白斯年的话,心里十分漠然,不想去费心思考白斯年说的任何一个字,因为他知道白斯年一向善于辩论,白斯年最终会把他说服。  江瀛敷衍地笑了笑,道:“是吗。”  白斯年莞尔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江瀛:“白老师请讲。”  白斯年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理智的人和不理智的人,大多数人都很理智,就像你的朋友叶博士,还有星羽。但也有一些不理智的人,比如你,还有……我。”  江瀛侧眸看他一眼,笑道:“白老师不理智吗?我竟然看不出来。”  白斯年把眼镜摘下来,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镜片,颔首笑道:“其实我远没有你看起来那么理智,但是我也没有疯狂,我只是比理智的人多了几分自由。”  江瀛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词眼:“自由?”  白斯年道:“对,自由。自由这种东西很缥缈也很珍贵,你没有拥有它的时候感觉不到自己在追求它,当你真正拥有它,才知道自己以前一直在失去它。太理智的人没有自由,自由是人的灵魂,当一个人没有灵魂,那就只是身体的奴隶。”  江瀛本不想听白斯年的论述,但此时却听进去了,不仅听进去,还开始思考:“我是身体的奴隶吗?”  白斯年眼角一挑,斜他一眼,眼角流出一线锋利的冷光,笑道:“你是,也不是。你虽然不是理智的大多数,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你一直在压抑自己,你在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江瀛笑道:“难道保持理智不对吗?”  白斯年:“人之初,性本欲。一个人生下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的身体里装了什么样的灵魂不是你说了算,而是由命运说了算,如果命运让你追求自己自由的灵魂,而你畏首畏尾不敢追求,那就违背了生命的本义。”  江瀛摇头笑道:“白老师,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白斯年擦好眼镜,戴好,道:“我相信你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就像我能懂你一样。”  江瀛:“你懂我?”  白斯年转头看着他,微笑:“是的,我懂你,我和你都是追求自由的非理智的异类。”  江瀛必须控制自己不朝白斯年看,因为他能察觉到白斯年的眼睛就像黑漆漆的漩涡一样,能把他拖拽到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渊里面去……他猛然察觉到了白斯年的危险之处,他正在用自己的意志力抵抗白斯年,他觉得白斯年就像手术室里拿着手术刀的医生,而他就像躺在手术台上的鱼肉,只要白斯年愿意,白斯年能够轻而易举地剥开他的头颅,挖出他的大脑,细细地翻看一遍,再放回头腔里去……  江瀛仅仅只是被他盯着,就产生如芒刺背的不适感。  白斯年又道:“我听星羽说,你的那位心理医生就要到丰海来了,你会和他见面是吗?”  江瀛:“嗯。”  白斯年笑道:“其实你需要的不是医生,你需要的是朋友。”  江瀛道:“我有朋友。”  白斯年:“你指的是叶初阳?”  江瀛不语。  白斯年道:“你不应该和叶初阳继续做朋友,你们不是同类。如果你继续和叶初阳在一起,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被你杀死,要么你被他驯服。你能接受哪一种结果?” 第77章 叶初阳赶了个大早,把车给海阳还到警察局。  海阳熬完一个大夜,在休息室里补觉,休息室条件很简陋,只有几张长沙发,和墙边并排两张行军床。海阳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衣服没脱,脸上盖了一顶警帽,身上搭了一件警服,把两脚搭在床头栏杆上,像是终于停下歇命的急行军。  小陶把门推开,往里指了指,低声道:“海队还在睡呢。”  叶初阳点点头,压着步子悄然走进去,手里提着一兜在路上买的早餐,他把早餐放在床头边一张桌子上,看一看海阳,担心海阳脸上盖的警帽把海阳闷死,所以轻手轻脚把海阳脸上的帽子掀掉了。  海阳很机警,帽子一被掀掉就醒了,睁开眼瞬间就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刺得眼睛一眯,歪了歪头才看清楚站在床边的是叶初阳。  叶初阳见他醒了,歉然道:“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海阳浑身关节散了架一样,撑着床铺哼哼呀呀的坐起来,先用力搓了把脸,才说:“你咋来这么早?”  叶初阳搬了张椅子坐下,把手里的车钥匙放在桌上,道:“我来还车。”  海阳一脸惺忪地揉着眼角,道:“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车开走了。”  昨天海阳把粱铎带回公安局问话,叶初阳也跟来了,叶初阳本安心等粱铎的询问结果,但是接了展星羽的电话就火烧眉毛的走了,而且还拿走了海阳搁在办公室的车钥匙,把海阳常开的旧越野开走了。他开车走出几公里路才先斩后奏给海阳发了条信息,说有急事,把海阳的车开走了,办完事就送回来。  海阳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我车上挂个警灯就是警车,你擅自开走警车是可以量刑的知道吗?”  叶初阳理亏在先,只能老实听他教训,歉然笑道:“我有急事儿,没考虑那么多。”  海阳:“你有什么急事?”  叶初阳略低头避开他的注视,顿了一顿才轻声道:“昨天……江瀛出了点事儿。”  海阳道:“又是江瀛,你都快成江瀛的监护人了。”  叶初阳笑笑,略过这个话题,道:“我给你带早餐了。”  海阳捶着后背站起来,道:“不是为了江瀛你大一早也不会过来,也不会给我带早餐。”  叶初阳笑道:“我来给你还车。”  海阳白他一眼,把小陶叫进来,从小陶手里接过去一个u盘,转手又把u盘递给叶初阳,道:“给你,这是你要的录像。”  昨天江瀛在探望宋友海结束后,宋友海被带回途中忽然癫狂,有伤害江瀛的倾向,看守所民警为了保护江瀛而将宋友海电击。这一事发经过,叶初阳已经从江瀛口中得知了,也得知这件事有点蹊跷;那就是宋友海本好端端的,情绪还算正常,陡然发狂要伤人是一瞬间的事,叶初阳认为这一瞬间来得奇怪,所以向海阳要事发时看守所走廊里的监控录像。海阳不想给,但是他软磨硬泡,海阳拿他没办法,让他第二天来拿。  第二天,叶初阳就借着还车的名义来到警局,主要是为了拿录像。  叶初阳把u盘装进口袋里,道:“粱铎怎么解释那只药瓶?”  海阳从装着早餐的袋子里拿出一杯豆浆,还没把吸管插进去,就被叶初阳追问起粱铎,他啪的一声把吸管插进豆浆里,道:“我刚醒五分钟,你让我吃口饭行不行?”  小陶把门推开,道:“海队,粱铎的笔录整理好了,你看看吧,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得放人了。”  海阳屁股刚沾着椅子,就被叶初阳一把拽起来,叶初阳拽着他走向门口:“别吃了,先看粱铎的笔录。”  海阳嘴里叼着一只包子,站在楼道里看粱铎的笔录,眼睛时不时瞟一眼叶初阳。  叶初阳站在离海阳一步远的地方,往前探着脑袋想看海阳手里的笔录,但是看不清楚,一抬眼发现海阳在拿眼瞪他,就冲海阳笑笑,道:“我没看到,写得什么呀?”  海阳存心让他着急,把几张纸往面前一竖,即将怼到自己的鼻子。  叶初阳:……  他觉得海阳偶尔幼稚起来,和江瀛不分上下。  海阳把笔录看完,递给小陶:“没问题,让他签字。”  小陶拿着笔录走进询问室,门没关,叶初阳趁机往里看,看到粱铎坐在椅子上,西装衣襟和头发都很凌乱,双手撑着额迹,脸色灰败又疲惫。  叶初阳道:“你们要放了他吗?他是怎么解释的?”  海阳啃着包子,道:“解释什么?那只小药瓶?”  叶初阳见他如此不以为然,有点着急:“那里面装的不是氰化物吗?”  海阳点点头:“是。”  叶初阳:“不奇怪吗?他为什么会有装氰化物的容器?”  海阳云淡风轻地瞅着他:“你怀疑他用氰化物杀人?”  叶初阳顿时被他问住了,哑然了片刻才道:“我不会无凭无据怀疑他杀人。”  海阳闷笑一声:“看来你也反应过来了,你怀疑他杀人,但是并没有出现和他有关的尸体。”  叶初阳:“段博山就是被氰化物毒死的。”  海阳:“他和段博山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杀段博山?如果他是段博山案件的嫌疑人,那章敏是什么身份?难道章敏是清白的?”  叶初阳也觉出这桩案子里出场人物太多,人物关系太藕断丝连,他觉得头疼:“那粱铎自备氰化物就很正常吗?”  海阳道:“他给了一个解释,虽然比较扯蛋,但是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不足以把他羁押扣留走侦查程序,所以我们只能放人。”  叶初阳:“他怎么解释?”  海阳道:“他说那只小瓶子是张雅舒的东西,瓶子里原本装的也确实是氰化物。他在张雅舒的梳妆台里发现了那只瓶子,就把溶液处理掉,把瓶子藏了起来。他还说张雅舒自从粱悠悠死后就出现精神问题,不止一次想杀死全家人。”  叶初阳只觉得脊背发凉:“张雅舒不止一次想杀死他们全家人?”  海阳道:“对,粱铎说张雅舒本想对家里人下毒,被他发现阻止,又在饭菜里下了安眠药,想趁他们睡觉打开燃气纵火,但是粱铎耐药性强,及时把燃气关了。后来的事你全都知道了,张雅舒以为放倒了粱铎和粱心心,就约你见面,但是在路上出了车祸。”  叶初阳心里寒涔涔的,大暑的天,浑身发冷,他抱着胳膊后退几步,背靠着墙壁道:“粱铎有证据吗?证明他的话是真的。”  海阳道:“我们检查过那只药瓶,在上面发现了张雅舒的右手拇指和无名指的指纹,能为粱铎提供有利的证明。”  既然在瓶子上发现了张雅舒的指纹,那就能够证明瓶子的原来主人是张雅舒,证明粱铎所言非虚。  叶初阳有些气馁,但他意识到自己不该气馁,粱铎洗清嫌疑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目前面对的案情已经足够复杂,章敏和宋友海的身份还随风摇摆着,陷在一团迷雾中,倘若粱铎再涉案,那可真是鸡毛满天飞。  至于药瓶和钟伶的关联……或许是天方夜谭。  小陶把粱铎从询问室里带出来,粱铎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本有些城府,但是他此时却显得异常单薄,他两只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紧盯着叶初阳,像是有话对叶初阳说。  叶初阳也看着他,等他说话,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忧患重重地看着叶初阳。  粱铎走了,拖拽着脚步,背影竟有些佝偻。  叶初阳看着他,忽然道:“等一下,梁先生。”  粱铎回头看他。  叶初阳朝他走近几步,道:“那只瓶子,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粱铎似乎有些迷茫:“什么瓶子?”  叶初阳道:“那只装着氰化物的玻璃瓶子。”  粱铎:“……我说过了,那是雅舒的东西。”  叶初阳:“我没有质疑你的话,我只是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那只瓶子?”  粱铎似乎很累,他拧着眉吃力地想了一阵,道:“九月,九月一号。”  叶初阳:“九月一号?是警方逮捕宋友海那天吗?”  粱铎:“对。”  叶初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你和张雅舒在物色代理律师,那个时候张雅舒就已经——”  粱铎忽然打断了叶初阳的话,冷冷道:“我们的律师怎么了?”  叶初阳很诧异,竟从他眼神里看到惊慌。  叶初阳和他对视了片刻,道:“你们的律师没问题,我只是想问张雅舒是否在九月一号就表现出精神失常的症状。既然你在九月一号发现瓶子,那张雅舒就是在九月一号当天,或者更早准备了那瓶毒药。”  粱铎长泄了一口气,精疲力竭似的捂着自己的脸,敷衍道:“对,就是那天,我可以走了吗?”  粱铎走了,脚步很急切。  叶初阳看着粱铎消失在走廊拐角,忽然朝海阳转过身,问:“粱铎的律师是谁?”  宋友海杀死粱悠悠,粱铎身为被害者父亲,当然为女儿聘请了律师。  海阳让小陶去查,小陶很快查到了:“是嘉业律师事务所的王启航。”  海阳拿到王启航的联系方式,给王启航打通电话,开着免提,叶初阳能听到海阳和王启航的所有对话。  叶初阳并没有从王启航和海阳的对话中发现任何疑点,小陶也迅速调查了王启航的人际关系,王启航在担任粱铎方的代理律师前和粱铎一家人也没有任何交叉关系。  调查王启航似乎是一件很多余的事。  “警察同志,我还得开会,你还有问题吗?”  王启航在催问警方。  海阳看着叶初阳,用眼神询问叶初阳是否还有疑问。  叶初阳又一次气馁,正要示意海阳挂断电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直接问王启航:“你和粱铎之前不认识,他为什么找你做代理律师?”  王启航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就问:“这位是?”  海阳道:“我的同事。”  王启航就说:“哦,是这样的,梁先生之前的确和我不认识,但是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是我们的朋友把我介绍给他。”  叶初阳忙问:“谁?”  王启航道:“星瀚事务所的老板,白斯年。你们应该听说过他,他在刑辩圈里很有名。”第67章 保险箱  边小澄经过湘湘的秘书间,听到湘湘在讲电话,他留神多听了两句,忽然拔腿朝秘书间跑过去,低声问:“谁啊?”  湘湘用手捂着话筒,道:“是楼下的叶博士,他想见江总。”  边小澄:“那就让他上来啊。”  湘湘:“不好吧,按照规定需要提前预约,江总还有好几个约好的人没见呢。”  边小澄朝她鼻子指了一下:“笨,江总平常有事没事儿就跑下去找叶博士,叶博士想见江总还需要预约吗?”  湘湘很迷糊:“啊?不需要吗?”  边小澄:“不需要,以后他要见江总就让他直接上来。”  湘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边小澄苦口婆心道:“机灵一点吧,抓不住老板的心思是升不了职加不了薪的。”  湘湘一脸崇拜:“边秘书,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机灵啊。”  边小澄朝她投去一抹自信风发的微笑,然后敲了敲江瀛办公室的房门,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第79章 江瀛静思片刻,笑道:“以我的角度去看,不难想到白斯年的动机。”  叶初阳:“他的动机是什么?”  江瀛道:“操控庭审结果。白斯年的事务所接下了宋友海的辩护,又让朋友接下了粱铎的辩护。一个被告一个原告,全在白斯年眼皮底下,相当于左右手互搏,这场官司他怎么打都能赢。”  叶初阳不得不承认江瀛站在商业思维上分析的很对,或许白斯年只是想要一场胜利的辩护案例而已,但是他却心存疑虑……他光顾着想白斯年,没留意江瀛,偶一抬眼,看到江瀛正把他的眼镜往脸上戴。  叶初阳一把抢过自己的眼镜,严声道:“不近视为什么要戴眼镜?想近视吗?”  江瀛戴了个空,有点泄气,又往桌上一趴,歪头看着叶初阳,说:“试试么。”  叶初阳把眼镜放在江瀛拿不到的地方,连人带椅子转向电脑屏,敲着键盘说:“还有件事。”  江瀛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叶初阳:“什么事?”  叶初阳道:“我要再进一次宋友海的精神舱,有太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江瀛早有预料,所以很淡定:“我也得再进去看看,我也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叶初阳转头看着江瀛:“比如呢?”  江瀛默了片刻,朝叶初阳淡淡一笑:“暂时保密。”  房门呼通一声被推开,海阳大步走进来:“初阳!怎么没人啊,叶初阳!”  叶初阳和江瀛听到动静,一前一后从里间走出来,叶初阳对海阳突然造访感到很意外:“海阳哥?”  海阳腾腾腾几步跨到他们面前,目光迅速扫过江瀛,定在叶初阳脸上,肃然道:“告诉你件事儿。”  叶初阳也被感染了几分严肃,立刻将眼镜戴好:“什么事?”  海阳道:“我们都弄错了,章敏不是杀死段博山的凶手。”  叶初阳一惊:“不是章敏?你找到证据了吗?”  海阳道:“今天早上小陶把邓伟强弄到电焊厂的保险箱拉到我们单位了,那是段博山生前用的保险箱。后来章敏惦记保险箱里的东西,就买了一个保险箱把段博山的保险箱换了。我的人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个被锯开的真保险箱。”  叶初阳急道:“这些我都知道。”  海阳脸色阴沉沉的:“那我说点你不知道的,章敏买的保险箱和段博山的保险箱款型一模一样,但是章敏买的保险箱顶部是灰色的,而段博山的保险箱顶部是黑色的。”  叶初阳有瞬间的混乱,但是很快理清了里面的逻辑;章敏既然能买一个颜色有差异的保险箱换走段博山的保险箱,那就说明章敏认为段博山并不能看到保险箱,也就发现不了颜色差异;等同于章敏不知道段博山已经恢复视力,也就是说章敏并没有发现段博山在猥亵王诗雯,章敏没有作案动机!  叶初阳怔住了,完全没想到案情往回逆转,章敏竟然真的不是杀死段博山的凶手。  江瀛同样领悟了真假保险箱中的禅机,他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笑道:“海警官,但你们不是在段博山的暗房里发现了章敏的头发吗?”  海阳:“对,所以我怀疑是真凶在嫁祸章敏。”  叶初阳自言自语般道:“真凶是谁?会是宋友海吗?”  江瀛却摇摇头,笃定地说:“绝对不是宋友海,是至今没有露面的第三个人。”  海阳突然冷笑一声,道:“说到宋友海,我刚从法院过来,法院批准给宋友海做测谎。宋友海的测谎结果已经出来了。”  叶初阳忙问:“他认罪了吗?”  海阳神情古怪:“测谎专家问宋友海有没有杀死粱悠悠,宋友海否认,测谎结果却显示宋友海没有撒谎!”  叶初阳一听,如遭重创:“怎么可能!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宋友海是杀死粱悠悠的凶手!”  江瀛却道:“叶博士,你忘了张雅舒约你见面的事吗?”  叶初阳想起来了,张雅舒约他见面就是为了告诉他杀死粱悠悠的真凶的身份,叶初阳本认为是张雅舒异想天开,直到现在才发现是自己自以为是。  海阳道:“还没完,你们还记得死在烂尾楼里的流浪汉吗?我们怀疑是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流浪汉就是邓翠萍目击搭救粱心心的路人。是流浪汉引开了宋友海,粱心心才获救,但是流浪汉却被宋友海杀死抛尸。”  江瀛:“记得,然后呢?这条人物链也有问题吗?”  海阳脸色更沉:“测谎专家问宋友海是不是杀死了流浪汉,宋友海承认了,但是宋友海却说流浪汉是杀人凶手。”  叶初阳蓦然感到如芒刺背:“流浪汉杀了谁?”  海阳道:“粱悠悠。”第68章 你不会受伤  西服定制店的人上门来了,吴妈先把客人迎进来,然后站在楼梯前朝二楼喊道:“少爷,下来量身了。”  江瀛很快下楼,穿着一身家居服,手里拿着一本书,和客人握手笑道:“张叔,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张叔六十花甲,身材瘦小,穿着一身光绸唐装,花白的头发涂了发油往后梳得整整齐齐,一脸慈眉善目,用粤语和江瀛交谈道:“好哇好哇,你惦记着我,不能不好哇。”  张叔原住在香港,经营一家祖传的西服店,和江老爷子一样,在十几年前就把生意迁到内地。江老爷子所有的西装和唐装都在张叔的店里定做,这次江瀛结婚,江老爷子也把定制江瀛结婚礼服的任务交给了张叔。  展星羽也从楼上下来了,同张叔寒暄。  江瀛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先听了一会儿展星羽和张叔闲谈,然后翻开了拿在手里的书看了起来,但他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夹在书页里的一份资料。  礼貌寒暄过后,张叔拿出厚厚一本样本图,让他们挑选西装的款式和面料。展星羽瞥了眼江瀛,见江瀛只低眸看书,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微笑,明显对挑选款式和面料这件事感到厌烦。  所以展星羽把张叔领到一旁坐下,笑道:“我来挑,张叔相信我的眼光吧。”  展星羽替江瀛敲定了一套欧版西装礼服,一件古式唐装。江瀛让张叔量了身,又留了张叔一会儿,张叔就告辞了。  展星羽把张叔送到门首下,关上房门,道:“吴妈,待会儿你和老关辛苦一趟,把江瀛的礼服样图给周小姐家送去。还有让周小姐家里尽快决定要哪套首饰,珠宝店的人已经催了两遍了。”  吴妈对江瀛即将成婚一事感到很高兴,一向僵硬的脸上有了点笑容:“好好好,我这就去办。”  吴妈脱下围裙,从客厅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上面拟满了邀请的宾客名单,她把名单交给展星羽,让展星羽再过目核定一遍,随后急急地出门了。  展星羽想上楼回自己房间核对名单,踩着楼梯往上走了两阶,忽然听到江瀛在一楼客厅叫他。  江瀛:“星羽。”  展星羽回头:“嗯?”  江瀛把书合上,对他笑道:“和我聊聊好吗?”  展星羽走回去,在他对面坐下,把腿一翘,露出冷淡的神色:“聊什么?”  这两天江瀛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展星羽对他的冷漠,展星羽果真恼了他,也恨了他,展星羽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  尽管江瀛已经习惯了接纳各种各样的人对他的冷漠和仇恨,但是当展星羽也变成仇视他的阵营当中的一员时,他并非麻木不仁,其实他很有触动,就像是一块坚硬顽固的石头被另一块石头撞击,他们两败俱伤。但是撞击只发生在一瞬间,江瀛的心被石头磕掉一块儿,他当然会疼,但是他终究是石头,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残缺,恢复成铁石心肠的模样。  展星羽说得没错,他的确很冷血,很无情。  江瀛道:“我想跟你聊聊宋友海。”  展星羽翻开吴妈整理的本子,道:“我都没见过他,没什么可跟你聊的。”  江瀛却说:“你真的没见过他吗?”  展星羽眼睛一挑,讪笑道:“我有必要骗你吗?”  就算江瀛铁石心肠,看着此时对他态度冷酷的展星羽,江瀛也忍不住恍惚了片刻,默了一会儿才说:“宋友海对我说了几句话;他说我是杀人凶手,还说有人死在了五月二十三号。”  展星羽耸耸肩:“一个疯子的话,你也信?”  江瀛道:“我信,而且我相信他说的那一天就是我在两年前失去记忆的那一天。”  展星羽八风不动地微笑着:“是吗?那你应该和宋友海谈话,不是和我。”  江瀛皱眉,挫败感油然而生:“星羽,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吗?”  展星羽闻言,心里闷闷地疼,但脸上毫不动色,笑道:“怎么会呢,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不会因为你拒绝我就讨厌你。你觉得我对你和以前不一样是吗?这很正常,我以前喜欢你,自然对你百依百顺,对你百般讨好。现在我不喜欢你了,那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依顺讨好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江瀛听完这番话,心里那点挫败感不见了,从内到外都毫无情绪,又成了一块石头。  展星羽又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找回你失去的记忆,所以你在向我要答案。但是我告诉你,我没有资格对你说出真相,如果你想知道,你只能亲自去问你爷爷。”  江瀛还有话和他说,但是展星羽似乎不愿意再和他交谈,拿着本子上楼了。  展星羽到了二楼,扶着栏杆往楼下看,对江瀛笑道:“以后不要再问我是不是很讨厌你,你每次这么问我都会心软,但是我不想再对你心软了,而你很擅长让我心软。”  江瀛轻皱着眉,语气很疲倦:“你是说我在利用你?”  展星羽道:“对,你明明没有感觉,也不在乎我离你是远是近,干嘛还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你啊,五脏六腑都是冷的,你是不会受伤的。”  展星羽说完,朝江瀛一笑,回房了。  江瀛独自坐在沙发上出神了一会儿,又翻开手里的书,拿出夹在书页中的资料折了几下放在裤子口袋,拿起车钥匙出门了。  到了和叶初阳约定见面的时间,他准时推开叶初阳办公室房门,看到叶初阳和法西娅及边小澄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了,法西娅和边小澄坐在沙发上闲聊,叶初阳一个人站在窗台前给绿植浇水。  叶初阳听到开门声,侧头看过去,对江瀛轻轻一笑:“来了。”  江瀛在门口静站了几秒钟,关上房门走进来,露出爽朗的笑容:“既然人到齐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第69章 黑巷  他们又到了宋友海的精神舱,还是八月二十五号七夕之夜,还是那条灯火通明的丽景街,但是精神舱里的世界已经陷入混乱,本来欢聚热闹的人群各自匆忙赶路,街道上湍急得就像大战来临前的紧急撤离。  叶初阳一行人站在街边,在来往的急行军中显得很突兀。  法西娅纳闷道:“表哥,怎么和我们上次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宋友海呢?粱悠悠呢?小丑表演队呢?”  叶初阳也没有发现宋友海和粱悠悠,但是在人群的夹缝中发现了小丑表演队和发放传单的女孩子们;小丑们的服装在人群中很显眼,他们不再保持队形,而是分散在直行和逆行的人流当中,和街上的行人保持同样的步调,匆匆赶路。  不仅如此,叶初阳还看见了那个留着紫色短发的女孩子,上次他在宋友海的精神舱中遇见这个女孩子好几次,女孩子每次都在和小丑互动,而此时女孩子也依偎着男朋友,被人群裹挟着往东边去了。  叶初阳看出了端倪,道:“还是那些人,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任务设定,只是在走来走去而已。”  边小澄:“任务设定?什么意思啊?”  江瀛抬起胳膊架在边小澄肩上,道:“叶博士的意思是我们上次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就是游戏中的npc一样有自己的任务,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npc没有任务,只是在街上乱窜。”  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闷头闷脑地走过来,直冲边小澄单薄的小身板,边小澄连忙避开他,道:“那这些npc为什么没有任务了?”  江瀛淡淡地说:“估计是因为服务器快瘫痪了。”  边小澄机灵死了,立马联想到他们是在宋友海的精神舱里,变相等同处于宋友海的大脑里,就说:“我懂了,江总的意思是宋友海的大脑混乱了,对吧?”  江瀛不走心地夸奖他:“边秘书很机灵嘛。”  边小澄很得意。  叶初阳神色凝重道:“服务器不是快瘫痪了,而是快闭服了。”  边小澄机灵死了:“我知道叶博士的意思!叶博士是说宋友海和钟伶一样,察觉到精神被入侵,想关闭自己的精神舱!”  法西娅给他捧场:“哇,边秘书好聪明。”  江瀛也称赞他:“边秘书越来越机灵。” 第81章 江瀛镇定地看着段博山的脸,道:“别过来,我没事。”  说完,江瀛一把将相机扯下来,拿着相机走到窗边,抬起相机放在眼前,对着窗外虚无的夜色按下快门。  啪嚓一声,一道闪光灯亮起又消失,在漆黑的夜里留下短暂的光晕。  江瀛放下相机,看着窗外,道:“叶博士,你刚才说你怀疑我们看到的那道光不是包厢里的灯光,那有没有可能……是相机的闪光灯?”  叶初阳贴着窗边慢慢走到江瀛身边,也朝窗外看着,道:“如果真的是闪光灯,那段博山应该是把巷子里发生的事全都拍了下来。”他看向江瀛端在手中的相机,“就用这台相机。”  江瀛立即往回查阅照片,但是所有照片全都是黑色的,无一有画像。  叶初阳看出他想做什么,道:“没用的,精神舱里本来就是假的,我们只能在现实世界里找到真正的照片。”  江瀛把相机关上,道:“按照你的假设继续往下推,段博山拍下了夹巷里发生的事,那杀死段博山的凶手一定就在他的照片里。”  叶初阳:“段博山是人证,相机里的照片是物证,凶手想消灭证据,所以杀死了段博山?”  江瀛道:“目前看来,这一可能性最大。”  叶初阳忌惮两步之外的段博山,拽着江瀛的袖子往江瀛身边凑了凑,道:“但是海阳没有发现疑似物证的照片,会不会已经被凶手销毁了?”  江瀛道:“很有可能,你还记得出现在段博山洗照片的暗房里的那根头发吗?”  叶初阳点头:“是章敏的头发,但是章敏没有杀死段博山的动机,章敏的嫌疑可以暂时祛除。”  江瀛:“既然章敏没有去过暗房,她的头发却出现在暗房里,只有一种解释,凶手想栽赃章敏。也就是说凶手去过暗房,把章敏的头发放进暗房,或许还顺手取走了段博山拍的照片。”  叶初阳有些气馁:“我们迟了一步。”  江瀛笑道:“在现实世界中,我们迟了。但是在这里,一切还不晚。”  叶初阳:“什么意思?”  江瀛忽然把相机扔掉了,还一把搂住叶初阳的腰,道:“杀死粱悠悠的流浪汉还没露面。”  话音未落,江瀛搂着叶初阳猛地向左一偏身,躲开了狠扑过来的段博山。  段博山扑了个空,趴在地上,用力抱住叶初阳的脚踝,用他微弱的苍老又嘶哑的嗓音说:“救我,救我……”  他的盲人墨镜掉在地上,露出一双瞳孔剧张的眼睛,浑身不停抽搐,嘴角流下口水。  叶初阳被段博山抱着脚,瞬间白了脸,他想把脚抽出来,但是段博山把他抱得很紧,他顾忌段博山是个老人,又不敢用蛮力,连忙求助江瀛:“江瀛,快快快!”  江瀛冷着脸一脚跺在段博山手腕上,段博山松手了,呜咽着扭动抽搐几下身体,以一个僵硬的姿势静止不动。  江瀛低头看看他的脸,道:“这老畜生死了。”  叶初阳捂着心口,惊魂未定:“他看起来就像……就像是中毒死的。”  江瀛弯腰掸了掸裤脚,很冷漠地说:“对,和他真实的死法一样,都是中毒。”  段博山横在地上,挡住了去门口的路,江瀛想把段博山的尸体移开,刚一抬脚,四面墙壁忽然倒塌,发出地动山摇的声响。  “江瀛!”  叶初阳脚下踩空,身体往下坠,他立刻朝江瀛伸出手。  江瀛一把握住叶初阳的手,但是他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坍塌,碎裂的地砖往无尽的黑色深渊坠落。  在坠落途中,叶初阳眼前混乱又颠倒,脑海中发生短暂的晕眩,坠落也只是短暂的瞬间,他和江瀛很快摔在一片狼藉之中,江瀛垫在他身下,疼得直皱眉:“叶博士,你的膝盖……顶到我了。”  叶初阳连忙从他身上下来:“哦哦哦,对不起。”  他想把江瀛扶起来,但是周围漆黑无光,他还没摸到江瀛的手,江瀛就自力更生坐了起来,哐的一声,两个人的额头相撞,叶初阳惨叫了一声:“啊!”  江瀛起得很猛,撞得叶初阳身子往后仰,及时被江瀛拽住手臂才没倒下。江瀛也很疼,但他顾不上自己,慌慌张张地去摸叶初阳:“没事吧没事吧?撞到哪了?”  叶初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索性蹲在地上,双手捂着额头,等痛感消失。  江瀛刚才拿在手上的手电筒不知掉在了哪里,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摸到叶初阳的肩膀,又去摸叶初阳的脑袋:“叶博士,你撞到哪儿了?”  叶初阳缓了一会儿,把江瀛在他身上乱摸的手打掉,嗓音混着轻轻的鼻音说:“我没事,你呢?”  江瀛站起身,又去扶他:“我也没事,小心点,我扶你起来。”  叶初阳刚站起来,江瀛还抓着叶初阳的胳膊,空旷的黑夜中又响起一声尖叫。  江瀛懵了懵:“我又撞到你了?”  叶初阳:“……不是我。”  那叫声尖锐且稚嫩,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刚才那声尖叫的余音还没有散干净,黑暗遥远的某处又响起一声尖叫。  两声尖叫传来的方向相反,但是酷似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  叶初阳低声道:“会不会是粱心心?”  江瀛向周围触摸着,寻找能辨别方向的标识物,但他摸到的只是漆黑的空气。  一片黢黑死寂的空气中,江瀛忽然听到右手边传来脚步声,并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似乎直冲着他过来。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一个小女孩的身影从他面前跑过,呼吸粗重,步伐急促。  “救命啊!”  那女孩儿在他们面前迅速跑过,留下一声求救,转眼又跑远了。  江瀛立即抓住叶初阳的手腕跟在那女孩儿身后:“是粱心心,跟上她!”  其实粱心心跑得并不快,但是他们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粱心心,粱心心也浑然不觉身后跟着两个人,还在大呼救命。  叶初阳气喘吁吁道:“她,她好像看不到我们。”  话音刚落,粱心心向右转了个弯,消失了。  他们到了粱心心方才消失的地方,脚下忽然出现一条巷子,巷子尽头隐约浮现出漆黑的人影。  江瀛观察着巷子,道:“是粱悠悠死亡的夹巷。”  叶初阳看到了巷子尽头的那道黑乎乎的影子,道:“那个人是宋友海吗?”  影子站起来了,朝他们转过身,虽看不清脸,但是他的衣着和宋友海无二。  粱心心的尖叫再次响起,离他们很近。  宋友海仿佛受到了召唤,拔腿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江瀛和叶初阳紧跟在他身后,但速度始终跟不上宋友海,在经过巷口时,叶初阳特意朝地上看了看,看到一具横在地上的小小的尸体,是粱悠悠。  宋友海向前奔跑着,他们跟在宋友海身后,而宋友海前方,漆黑的某处逐渐浮现一团人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那两个人叠了起来,像是一个人压在另一个人身上。  离得近了,叶初阳得以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粱心心,而压在粱心心身上的那个人是一身褴褛的流浪汉。  粱心心挣扎,大喊:“救命啊!”  拯救她的人是宋友海,宋友海跑过去,将流浪汉从粱心心身上掀开,流浪汉朝宋友海扑过去,和宋友海扭打在一起,但是流浪汉不敌宋友海,挨了几下拳头就跑了,而宋友海怒吼一声,对他紧追不舍。  流浪汉朝江瀛和叶初阳的方向跑来,叶初阳往后躲了一步,就在他和江瀛面前,流浪汉被宋友海扑到了。  宋友海压在流浪汉身上,用一块石头痛击流浪汉的脸,把流浪汉的眼眶砸碎,颧骨砸折,鼻子也砸断……流浪汉干瘦的身体很快停止挣扎,蓬乱的头发下面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他仰起头,嘴里往外咳着血,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叶初阳的方向。  叶初阳看着流浪汉的眼睛,只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茫然……  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瘫坐在流浪汉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里的杀气逐渐褪尽,也是一脸茫然。  “救命!”  “救救我!”  女孩子的尖叫在四面八方响起,叠加在一处,回荡在空旷的黑夜当中。  粱心心从夜色的某处跑了出来,尖叫着,奔逃着……然后,第二个粱心心跑了出来,和另一个粱心心擦肩而过……后来出现第三个粱心心,第四个粱心心,第五个粱心心……  宋友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流浪汉的尸体,又看了看往四面八方跑去的粱心心们,他茫然无措了片刻,像是愤怒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拔腿奔向一个粱心心的背影,他的身体迅速融化在黑夜当中,像是迈入了另一个时空。  叶初阳讷讷地问:“他去哪了?”  江瀛道:“去救人,也是去杀人。”  宋友海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死亡循环,他将无数次拯救粱心心,也将无数次杀死流浪汉。第70章 李亚涵  穿绿色裙子的小女孩儿叫李亚涵,边小澄捡到了女孩儿母亲掉在地上的病历本。  “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李亚涵?”  街边的路灯很暗,边小澄借着闪烁的路灯念出病历本上的名字。  法西娅得意道:“海阳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这女孩儿呢,我们比他们先知道女孩儿的名字,我们比警察还厉害!”  边小澄把病历本收起来,焦急地向四周张望:“但是李亚涵去哪了?”  他们站在丽景街和美食街交叉的路口,人群在路口向四周流散,穿绿色裙子的女孩儿再一次走失在美食街北街,他们又跟丢了。  法西娅道:“真奇怪,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凭空蒸发了一样。”  其实法西娅的描述并不准确,李亚涵并非凭空蒸发,而是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后又回到了丽景街。李亚涵在绕圈,绕一个怪圈,法西娅和边小澄跟在她身后也只能绕圈,从美食街到丽景街不停循环。  “小娅,李亚涵又出现了。”  边小澄指着丽景街的人群中那一簇小小的绿色身影。  法西娅捋起袖子,气势冲冲道:“这次一定要跟紧她,上!”  这一次,她和边小澄几乎贴在李亚涵身后,李亚涵被妈妈牵着手快步往前走,不时回过头纳闷地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奇怪阿姨和奇怪叔叔。  人流如瀑,法西娅和边小澄非常吃力地跟在李亚涵身后,法西娅盯着李亚涵,谁都不避让,生怕她再一次离开自己的视线,结果就屡屡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到,不是撞到脑袋就是撞到肩膀,一条街走下来已经是鼻青脸肿了。  眼看就要离开丽景街,法西娅和边小澄忽然被几个快步跑来的年轻男人冲散,法西娅如疾风扫落叶似的转了两圈,嘴里哎哎呀呀的叫着,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小娅?”  边小澄被人群挡在另一边,焦急地四下张望寻找法西娅的背影。  法西娅坐在地上朝着边小澄伸出手,欲哭无泪:“边秘书,我在这儿。”  边小澄瘦条条的身板很艰难地挤过人群,走到法西娅身边,道:“你怎么样?摔到哪了?”  法西娅胆大如猛虎,但在某些时候很像一个娇妹子:“我扭到脚了,呜呜呜呜。”  边小澄:“我扶你吧,自己能不能走?”  法西娅扶着他的手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刚一迈腿就往下倒,泪眼婆娑道:“好疼啊,走不了。”  边小澄就在她身前蹲下:“那我背你吧。”  法西娅很不客气地趴在他背上,抽抽噎噎地说:“那你不要乱摸,不要占我便宜哈。”  边小澄看起来瘦,其实很有力气,背起她往上一甩,道:“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 第83章 女孩儿狐疑地看她一眼,道:“伶伶还没化好妆呢,你先去前面坐着吧。”  门忽然开了,法西娅连忙背过身,躲着范云溪。  范云溪笑问:“珠珠,新郎呢?”  叫珠珠的女孩儿往前努努嘴:“前面那间房里呢。”  范云溪笑道:“新郎新娘怎么不在一间房里准备?”  珠珠道:“仪式感嘛。”  珠珠进了化妆间,范云溪又往前走了。  法西娅再次偷偷跟在范云溪身后,看到范云溪敲了敲楼道尽头的一间房门,房门很快开了,刘彦站在门口,向左右看了看,然后将范云溪引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法西娅还要溜过去偷听,钟伶的化妆间冷不丁又被打开了,叫珠珠的女孩子走出来,看到法西娅像只壁虎似的趴在墙上,就问:“嗳?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法西娅嘿嘿一笑,原路撤退回到大堂,看到边小澄站在角落里和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人在说话。  边小澄见法西娅过来了,抢先道:“小娅,赵大哥是你表哥的同事。”  法西娅眨眨眼:“我表哥?”  边小澄哈哈笑道:“宋友海啊,你表哥嘛。”  法西娅立马想起宋友海也是酒店保安,那么边小澄就是在向宋友海的同事打听宋友海的下落,她连忙应声道:“对啊对啊,我表哥是宋友海啊。”  赵富看着法西娅说:“姑娘长得真漂亮,跟老宋一点都不像。”  法西娅笑道:“谢谢,我表哥在哪啊?”  赵富正待说话,对讲机忽然响了,酷似宋友海的声音传出来:“老赵,二楼有情况,你赶紧上来。”  赵富:“啥情况?”  宋友海:“储藏间进了个贼。”  赵富脸色一苦,道:“估计又是后厨的人,别管那档子事儿了。”  说完,赵富把对讲机关了,对法西娅道:“老宋在二楼,你们去找他吧。”  法西娅拽着边小澄就往二楼跑,在僻静的楼道里听到了婚礼司仪在婚礼开始前的串讲词。  二楼明明开着窗,但是光线却很暗,对着楼梯口的是一间安保室,酒店里的监控录像就存在这间房间里,也是保安们的休息室。  “小娅,那边有声音。”  边小澄做贼似的压低了嗓音,指了指光线更暗的楼道深处。  法西娅也听到有响声从楼道深处传出来,时断时续的,像是谁在说话。  两个人贴着墙根往前走,走到贴着‘储藏间’牌子的房门边,门是虚掩的,而说话声就从里面传出来,但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在对话。  “你不是说以后不再见面吗?你来干什么?”  这是宋友海的声音。  一个声音低沉,很有磁性,嗓音像是混着弱电流的男人轻笑着说:“参加婚礼,不可以吗?”  法西娅一怔,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就像是……江瀛。  她回头看边小澄,边小澄也觉得像江瀛,露出很惊讶的神情。  酷似江瀛的声音又响起:“放心好了,我们的合作已经终止了,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只是来参加婚礼。”  宋友海道:“那你一个人跑到储藏间干什么?  那人笑道:“要不是你拦着我,三分钟前我就走了。”  此人想离开,但是被宋友海阻拦,两人似乎拉扯了几下,宋友海严声道:“不行,你必须说清楚,你来储藏间干什么?”  那人道:“松开我,不关你的事。”  两人争执不下,动起手脚,里面呼呼通通响成一片。  法西娅想透过门缝看看里面的人是谁,还没得逞,就听里面噗通响了一声,类似重物砸地,随即传出宋友海一声轻微的呻吟。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走出来,快步走向楼梯间。  男人出来的时候,边小澄及时拽住法西娅藏进相邻的一间房里,等到男人走了几米远,边小澄迅速钻进储藏间,扶起躺在地上的宋友海,低声道:“小娅,他昏过去了。”  法西娅蹲在墙边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很挣扎,在男人即将下楼时忽然拔腿跑过去,大喊:“站住!”  她心想反正都是宋友海的精神幻象,她怕个鸟蛋!  男人果然停住了,背对着她纹丝不动地站在楼道里。  法西娅离他越近越心惊,因为这男人的背影实在和江瀛相似…….  她喘着粗气站在男人身后,紧盯着男人的背影,道:“你,你转过来。”  奇怪的是,这男人竟然很听她的话,竟真的慢慢回过身……  但是法西娅却没有看到他的脸,因为男人转身的同时身体忽然燃起火焰,火焰飞跃升腾着冲向墙壁和天花板,整条楼道瞬间被火光塞满,金色的火焰像咆哮的海水一样扑向法西娅!  “小娅!”  她听到边小澄在叫她,但是她已经被火龙吞进腹中,在烈火焚烧皮肤的剧痛中昏厥过去之前,她看到金色的火海之中现出一团黑雾,圆形的,像是某个洞穴的入口,黑沉沉的洞穴里站着一个人,那人衣衫凌乱,身上血迹斑斑,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正望着她……  这次她看清楚了,站在洞穴里的人是江瀛。第72章 直男坑  法西娅听到有人在喊她本名,她睁开眼,如遭天打雷劈般晃了一会儿神,然后直挺挺地坐起来,一脸阴沉地问:“谁叫我?”  她躺在办公室长沙发上,身边围着叶初阳江瀛和边小澄,边小澄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喜道:“小娅,你终于醒了!”  法西娅淡定地扒开边小澄,问叶初阳:“刚才是不是你喊我?”  叶初阳把她叫醒就不再管她,视若罔闻地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又叠了几下。  法西娅突然跳起来朝他扑过去:“叶初阳我要杀了你!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叫我刘春花!”  叶初阳被她撞到怀里往后退了几步,法西娅揪住他衣领猛摇:“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就差给你生孩子了!结果你就这么对待我吗?!你这个渣男!”  叶初阳本就头晕,被她晃得更头晕,扶着额头弱弱地说:“别晃别晃,头晕。”  叶初阳往后跌了几步,身后是办公桌,江瀛担心叶初阳后腰撞到办公桌桌沿,就把手臂挡在叶初阳身后,还在法西娅拽叶初阳衣领的时候不大明显地虚拦了一下。  虽然江瀛阻拦法西娅的动作不太明显,但他一手护在叶初阳身后,一手护在叶初阳身前,几乎把叶初阳圈在了怀里,保护叶初阳的意向太过明显。  法西娅本歇斯底里着,眼神一晃猛地瞅见江瀛,顿时就安静了。她直愣愣地看了江瀛一会儿,忽然撒开叶初阳的领子,然后捂着额头飘飘然地回到沙发上躺下,娇柔做致地说:“哎呀,头好晕,我再躺一会儿。”  叶初阳道:“干嘛忽然装林黛玉?我们要汇总信息,起来开会了。”  法西娅哼哼呀呀地说:“边秘书和我知道的一样多,你们开吧,我就不参与了。”  叶初阳以为她偷懒,就不再管她,和江瀛还有边小澄三个人搬了三张椅子坐在窗边,询问边小澄在宋友海精神舱中的遭遇。  边小澄道:“那个女孩儿叫李亚涵。”  这话说得没有头尾,江瀛翘着腿问:“哪个女孩儿?”  边小澄:“就是叶博士让我和小娅跟踪的那个穿绿色裙子的女孩。八月二十五号她去儿童医院看病,经过丽景街的时候被宋友海跟踪,宋友海一直跟她到美食街北街。”  叶初阳:“你也看到宋友海了?”  边小澄:“我们没发现宋友海,但是我确定宋友海发现李亚涵不是粱悠悠从北街返回南街的时间。”  叶初阳:“什么时间?”  边小澄道:“九点三十七分,我还做了回实验,从宋友海放弃跟踪李亚涵的地方往回跑,结果用了七分多钟赶到发生命案的夹巷,时间是九点五十分左右。”  叶初阳心情复杂:“也就是说宋友海没有作案时间,他到夹巷的时候粱悠悠已经死了。”  边小澄连连点头:“嗯嗯嗯,我也觉得这是可以证明宋友海不是凶手的证据。”  江瀛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边小澄一拍大腿:“我们还发现钟伶把自己关在里面的那栋钟楼了!”  叶初阳一愣:“钟伶?”  边小澄:“对,就是钟伶。叶博士,原来人的精神舱真的是相通的啊!”  叶初阳曾想过宋友海和钟伶的精神舱是否会相互连通,没想到钟伶圈禁自己的钟楼果真在宋友海的精神舱中出现,这至少说明每个人的精神舱不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叶初阳问:“那你们进去了吗?见到钟伶了吗?”  边小澄道:“我们没有进那栋钟楼,但是我们进喜缘酒店了,还见到了范云溪和宋友海的同事赵富。”  叶初阳忙道:“说清楚。”  边小澄:“范云溪的确去喜缘大酒店找钟伶和刘彦来着,至于他们干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怀疑范云溪不是弄坏电闸纵火的人。”  江瀛从开始到现在都很冷静,冷静地像是游离在他们之外,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道:“范云溪就是弄坏电闸造成酒店爆炸起火的幕后真凶,这一点已经验证过了。”  江瀛的语气很笃定,但是叶初阳却说:“边秘书,你继续说。”  边小澄先看江瀛脸色,才说;“我知道叶博士和江总都怀疑范云溪是真凶,但是当天参加钟伶婚礼的可疑人不仅只有范云溪,还有一个男人。他和范云溪分开行动,电闸被破坏的时候范云溪正在一楼和刘彦见面,闯进二楼供电室袭击宋友海破坏电闸的是另一个人!”  边小澄并不知道全部详细内幕,叶初阳没有告诉过他供电室在酒店二楼,也没有告诉他宋友海被袭击,但是边小澄却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只有一种解释;边小澄是目击者。但却是延迟两年,人为制造的目击者。  叶初阳:“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希望能从边小澄口中得到此人的信息,比如他的长相,他的身材,能辨识他身份的特点。  但是边小澄让他失望了,边小澄笑道:“没有嗳,我们没有看到这个人的脸。”  如果叶初阳能够再敏锐一些,他就能发现边小澄在伪装,边小澄的神情不似刚才真实生动,像是陡然戴上了公事公办的面具,笑容举止都透露出程式化的僵硬。  江瀛也有些反常,边小澄说出的信息很具有颠覆性,但是江瀛却八风不动毫不变色,一句话都不多说,一个问题都不多问,对这整桩事既不在乎,又有些厌烦的样子。  江瀛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旁接电话,接完电话对叶初阳道:“叶博士,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江瀛要离开,边小澄自然要跟着。江瀛走到门口,打开门忽然停住了,回头看向法西娅。  法西娅躺在沙发上,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瞄江瀛,江瀛冷不丁回头把她吓了一跳,她连忙把眼睛捂住,无病呻吟哼唷了一声。  叶初阳问:“江总,怎么了?”  江瀛说声没事,领着边小澄离开了。  门一关,法西娅诈尸一样坐起来,瞪眼深呼几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叶初阳把江瀛和边小澄坐的椅子搬回原位,好笑道:“你怎么忽然怕起江瀛了?” 第85章 发现乐乐尸体的警犬很通人性,乐乐被挖出来后就装进一只黑色塑料袋里,警犬围着黑色塑料袋转来转去,鼻子时不时拱一拱乐乐的尸体,哼哼唧唧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哀悼。  海阳叹道:“狗比人都有人性。”  叶初阳也在海阳身边蹲下,看着装着小狗尸体的塑料袋:“你觉得是谁干的?”  海阳仰头看了看身旁这栋别墅:“埋在院里,你说是谁干的?”  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但是叶初阳心里有答案:“张雅舒?”  海阳:“只能是她了,王诗雯和粱心心都说过,她不喜欢狗,还把这条狗赶出家门过。”  找到乐乐的尸体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因为张雅舒杀死的只是一条小狗,充其量佐证了张雅舒有暴力行为和精神方面的疾病而已,因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不会无缘无故杀死一条狗,并且埋尸院中。  乐乐不重要,叶初阳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乐乐身上停留太久,很快移到别处,道:“你们的测谎结结果是对的,宋友海的确不是杀死粱悠悠的凶手。”  海阳斜眼瞅他:“你怎么知道?”  叶初阳:“宋友海第一次跟踪的女孩儿叫李亚涵,在八月二十五当天晚上去过儿童医院,你找到李亚涵问一问就知道了。”  海阳递给小陶一个眼色,小陶立即着人去查李亚涵。  海阳又问:“说说吧,我们警察费了那么大劲都找不到那个女孩儿,你是怎么找到的?”  叶初阳懒得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就对江瀛招招手,把江瀛叫过来,让江瀛给海阳解释。  海阳发现江瀛在叶初阳面前很有规矩,或者说很尊重叶初阳,江瀛从不在叶初阳说话之前发表意见,叶初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叶初阳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叶初阳同别人讲话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听着,不打岔也不捣乱;江瀛对叶初阳的态度近乎于‘服从’。  而这两个字来源于对另一方的绝对认同和深度依附,或者还有一些崇拜。  江瀛又在胡扯,编了一个找到李亚涵的途径,不管海阳信不信,他说完就礼貌一笑,然后迆迆然走开了,一副并不打断解释第二遍的样子。  海阳也不过多纠结:“行吧,待会儿我亲自去问李亚涵。你还有事儿没?没事就走吧。”  他问的是叶初阳。  叶初阳蹲在花园边垒起的一圈青砖上,看着院子里来来去去的刑警,道:“给你提个醒。”  海阳:“什么醒?”  叶初阳:“流浪汉杀死粱悠悠的时候,段博山就在夹巷对面的酒店包厢里,而且段博山拍下了流浪汉的作案现场,你应该再查查段博山的相机。”  海阳道:“我们把段博山相机里删掉的数据都恢复到两年前了,没发现你说的照片。”  叶初阳道:“不是你们拿到手的这台相机,我怀疑段博山还有其他的相机,而且段博山丧命也是因为他拍下了命案现场。”  海阳:“照你这么说,段博山还真死于杀人灭口?但是不对啊,如果段博山死于灭口,那杀段博山的人只能是流浪汉,但是流浪汉比段博山死的还早,杀死段博山的人怎么可能是流浪汉?”  叶初阳撑着额头,很头疼:“我也想不通,查来查去怎么打死结了?”  江瀛悄然走了过去,站在叶初阳身边。  叶初阳看着江瀛,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江瀛道:“第三个人。”  叶初阳愣住了。  海阳:“什么第三个人?”  江瀛道:“我帮你们分析一下;段博山死于杀人灭口,因为段博山拍下了粱悠悠死亡的命案现场。被段博山拍到的凶手想杀死段博山,取走证据,所以段博山被毒死家中,凶手又将章敏的头发放在暗房想嫁祸给章敏。这些已发生的事实都证实你们的思路是正确的,段博山的确死于凶手灭口,但是被你们框定为凶手的流浪汉在杀死粱悠悠当晚就被宋友海杀死,所以杀死段博山的凶手一定不是流浪汉。既然案情陷入怪圈,那你们为什么不打开思维,代入第三个人?”  海阳听得一愣一愣的:“带三个人?你是说,除了流浪汉,还有一个凶手?段博山的照片一共拍下了三个人,死者粱悠悠,凶手流浪汉,还有第二个凶手?”  叶初阳还是很头疼:“那这第三个人会是谁?目前并没有指向凶手是两人的线索。”  三个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忽然,叶初阳问海阳:“你确定你们挖出的尸体是王诗雯的小狗吗?”  海阳:“确定,我比对过照片了。”  叶初阳:“照片给我看看。”  海阳掏出手机,调出照片。  叶初阳看到乐乐的照片,霎时怔了一怔,道:“它脖子上的铃铛,我见过。”  泰迪脖子里栓着一只铃铛,红色的绳子里串着一只金色的指头大小的铃铛。  海阳:“你见过?在哪?”  叶初阳手心发冷:“张雅舒的包里,和粱悠悠的发卡放在一起。”  海阳想了想:“你说的那只发卡我有印象,我问过张雅舒,她说那只发卡和粱悠悠出事当天戴的发卡是一对,她包里那只不是粱悠悠的发卡。”  叶初阳猛地看向海阳,眼神很冷:“我怀疑张雅舒说谎,那就是粱悠悠的发卡。粱悠悠的发卡和乐乐的铃铛一样,都是遗物。”  海阳身上噌的一下起满鸡皮疙瘩,他用力搓了下胳膊,大喊:“小陶,把将军牵过来!”  叫将军的警犬被带进粱铎的别墅里,从一楼翻到三楼,最终在二楼画室角落里翻出了那只蓝底白花的背包。海阳扒开背包,倒出一些纸巾等零散的物件儿,还有那只红绳穿的铃铛,以及粉色碎花发卡。  海阳把粉色发卡装进证物袋,难掩亢奋道:“张雅舒就是第三个人,是她杀死了粱悠悠?!”  叶初阳不答,把背包翻了个底朝天,包里再没有东西,但是却被他找出背包底部用彩色丝线绣出的一串小小的名字——粱心心。  海阳又傻了:“卧槽……这不是张雅舒的包,是粱心心的包。”  警犬又呼呼通通地冲进来,把一件散发着臭气的衣服叼在海阳面前,小陶呼哧带喘跟在后面,道:“海队,将军又扒出来一件沾着狗血的衣服。”  叶初阳想翻翻这件衣服,但是江瀛把他拦了一下,自己动手拿起衣服一抖,道:“是件裙子,小女孩儿穿的。”  这是一条蓝色纱裙,脏兮兮的边角处还沾着几滴油彩。  叶初阳看到那些油彩,道:“是粱心心的裙子,她喜欢画画。”  江瀛把衣服往地上一扔,搓掉指尖一点泥土,道:“看来我们刚才的分析是错的,段博山只拍到了两个人,那就是粱悠悠和粱心心,既然粱悠悠死了,那凶手——”他转过头,双眼幽暗地看着墙上一张全家福,“只能是粱心心。”  全家福是粱铎、张雅舒,和双胞胎姐妹粱悠悠和粱心心。  叶初阳看着粱心心被钉在相框里的甜美乖巧的笑脸,只觉得那张稚气未脱的漂亮脸庞如鬼魅的傩面……他移开目光,看着张雅舒,看到张雅舒脸上温婉的笑容和略显哀愁的双眼。  叶初阳现在才明白;原来张雅舒约他见面,言曰杀死粱悠悠的凶手另有其人,指的就是粱心心。第74章 杀死宋友海  小区门口有一间快餐店,江瀛买了一杯咖啡一杯可乐,在几辆警车里找到自己的那辆越野。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把可乐递给叶初阳。  叶初阳接过去,没精打采地握在手里,还没说话先叹了声气:“我太迟钝了,我早应该想到宋友海和流浪汉都不是凶手。”  小陶牵着警犬从小区里跑了出来,这些天和江瀛时常见面,小陶已经和江瀛混熟了,带着警犬开车离开时还腾出手跟江瀛打了个招呼。  江瀛也朝他抬了抬手,看着窗外,神色如常道:“所有人都没想到。”  是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流浪汉和宋友海在粱悠悠案件中扮演的角色都是见义勇为的勇士,但是宋友海被警方误认为凶手,而流浪汉被宋友海误认为是凶手——而导致这场致命误会的罪魁祸首,就是流浪汉和宋友海都试图拯救的粱心心。  叶初阳闭上眼睛,这一次,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天晚上,那条巷子里,发生的一切——八月二十五日,夜,夹巷里,粱悠悠和粱心心独自行走于无人的巷中,粱心心是聪明的,她一定有自己的办法将粱悠悠引诱其中。或许是粱心心绊了粱悠悠一脚,或许是粱心心推了粱悠悠一把,最终的结局是粱悠悠摔在地上,头部磕到了地上一块锐石,血向颅腔内蔓延……粱心心或许只是想搞一出恶劣的恶作剧,亦或着本就是为了杀死粱悠悠,总之粱悠悠死了,粱心心逃了。她跑出夹巷,呼喊救命,她知道她可以随意编造故事,没有人会怀疑是她杀死了她的双胞胎姐姐。她的呼喊引来了附近的流浪汉,她故意摔在地上,引流浪汉搀扶她,可她却在流浪汉碰触她的时候挣扎喊叫。所以杨翠萍误会了,宋友海也误会了,他们都以为有一个恶徒杀死了粱悠悠,继而追杀粱心心。  宋友海杀死了流浪汉,以为自己是为粱悠悠报仇,粱心心在杨翠萍的庇护下离开了夹巷,留下了两具尸体,和一只野鬼游魂……  叶初阳又看到了粱心心,粱心心在黑暗的深巷中逐渐走远,娇小的背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露出弯弯的笑眼和甜蜜的笑脸,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来自地狱……  “叶博士?”  叶初阳沉浸在自己黑暗的世界中和粱心心遥遥对望,直到听到江瀛的声音,像是从漆黑的夜空中跌落,坠入现实。  江瀛担忧地看着他:“叶博士,你怎么了?”  叶初阳心悸得厉害,蓦然感到口干舌燥,喝了几口可乐才道:“没事,海阳还没出来吗?”  话音未落,他看到海阳骂骂咧咧的领着人从小区里走出来,对着手机一声声骂大爷。  叶初阳连忙下车朝海阳走过去,赶在海阳上车之前问:“海阳哥,粱心心呢?”  海阳火冒三丈:“粱铎带着粱心心出城了!”  叶初阳一听也急了:“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海阳更火:“他带着女儿去郊外散心,警方凭什么拦着?现在粱铎的手机关机,联系不到人,连去向都是从监控里查到的!”  叶初阳:“难道粱铎带着粱心心逃走了吗?”  海阳急火攻心,一把将他扒开:“在这儿说有个屁用,我现在带人去追!”  叶初阳连忙跟上他:“我和你一起去。”  他跟着海阳上了警车才发现江瀛在人行道上站着,就问:“江总,你不去吗?”  江瀛笑道:“我开车跟着你们。”  叶初阳坐海阳的警车走了,江瀛却没有开车跟上去,而是等两辆警车全都拐过街口才回到车上。他给叶初阳发了一条信息: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公司一趟,你自己注意安全。  发完消息,江瀛把手机扔到驾驶台上,从西装外套胸前口袋掏出一张纸,这张纸是从叶初阳兜里掉出来的。当时叶初阳忙着检查粱心心的背包,没有察觉,他捡起粗略扫了一眼,就默默地叠了几下装在身上。  他看过法西娅在办公室乱扔的设计稿,稿纸上是法西娅自己设计的lo裙,所以他认得法西娅的笔触和画风,眼前这张画就是出自法西娅之手;法西娅画的是一个半圆形的黑洞,洞里站着一个人,那人只由了了几笔线条组成,每一笔线条都坚硬似刀锋……  警车刚驶入主路,叶初阳就看到了江瀛发来的消息,江瀛忽然放弃追踪粱心心和粱铎,在叶初阳看来有古怪。  叶初阳莫名忧心,索性给江瀛打电话,但是在长时间无人接听后自动挂断了。  警车里坐着叶初阳和另外两名警察,海阳一边开车一边说:“初阳,你再帮我分析分析,既然发卡和铃铛都在粱心心的包里找到了,那粱心心是不是和粱悠悠的死有关?如果粱悠悠真是粱心心害死的,那流浪汉又是怎么回事?”  叶初阳打不通江瀛的手机,就给江瀛发消息,按着手机说:“我第一次见到粱心心就觉得这个孩子很聪明,她聪明稳重得远远超过同龄人。现在看来,她还很擅长伪装。”  海阳:“伪装?”  叶初阳:“我怀疑张雅舒根本没有精神问题,试图用氰化物下毒和打开燃气的人也不是张雅舒,而是粱心心。张雅舒说那只蓝色背包是她的,实际上却是粱心心的,她撒谎的行为对粱心心是一种保护。所以我推测,是张雅舒发现了粱心心藏着乐乐的铃铛和粱悠悠的发卡,那个时候张雅舒就已经在怀疑粱心心,但是她或许出于一个母亲的立场想保护粱心心心,所以没有告诉警察。而且她在我发现铃铛和发卡的时候称背包是她的,更加说明她是想保护粱心心。”  海阳:“后来她不是约你见面吗?还说要告诉你杀死粱悠悠的真凶,她指的就是粱心心?那她为什么又不保护粱心心了?”  叶初阳发完消息,放下车窗玻璃,看着窗外说:“因为粱心心两次试图杀死她和粱铎。她终于认清粱心心是一个魔鬼。”  海阳拧眉沉思:“你说的是出现在粱铎书房里的那瓶氰化物,还有燃气泄露事件?”  叶初阳:“对,粱铎说张雅舒精神出了问题,第一次想下毒,第二次想泄露燃气。粱铎在说谎,精神有问题的人不是张雅舒,而是粱心心。粱心心想杀死粱铎和张雅舒,或许是因为张雅舒发现了她藏有铃铛和发卡的背包,所以她想毒死自己的父亲和继母,但是没有成功。第二次,她又给父亲和继母下了安眠药,打开燃气想制造一桩意外事故,但是同样没有成功。张雅舒终于感受到粱心心的可怕之处,所以约我见面,却在路上突发车祸。我不确定车祸主使是粱心心还是粱铎,但我更怀疑粱铎。因为张雅舒出车祸后粱铎还在掩护粱心心,把粱心心做的事全都推到张雅舒头上,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不惜毁掉自己的妻子。”  海阳心有怀疑:“粱铎已经知道粱心心两次三番想杀死他,还会保护粱心心吗?”  叶初阳道:“粱悠悠已经死了,粱心心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比起大义灭亲,我猜他更愿意欺骗自己,幻想给女儿找个好医生,治愈精神疾病,和女儿好好生活。”  海阳道:“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那瓶毒药真正的主人是粱心心,粱心心从哪儿来的氰化物?段博山也是被氰化物毒死的,段博山还和粱悠的案子有扯不清的关系,我怀疑也是粱心心毒死了段博山。”  提起氰化物,叶初阳又想起钟伶手中的那只玻璃瓶,道:“氰化物的来源的确是一个疑点。”  海阳瞄他一眼,道:“初阳,你对我不能再有隐瞒。”  叶初阳道:“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 第87章 薛文桥听到这里,浑身狠狠一颤,拼命挣扎身体。  江瀛的目光朝他斜削过去:“你想死在他前面吗?”  薛文桥又不动了,蜷缩起身体,把头藏在怀里。  江瀛拽着宋友海的衣领把宋友海拽起来,将画纸放在他面前:“看清楚,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是什么地方?”  宋友海落满尘霾的双眼扫过那张纸,目光落在江瀛脸上,道:“是你。”  江瀛咬着牙,狠狠地盯着他:“继续说,我在哪儿?”  宋友海忽然抬起手,抓住江瀛的胳膊,用嘶哑无力的嗓音说:“你应该……杀了我。”  江瀛:“我是想杀了你,因为你让我很烦躁,在我更烦躁之前,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宋友海:“黑洞……黑洞……”  江瀛想起宋友海曾在看守所对他说的那句话:死人、黑洞,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江瀛:“黑洞在哪里?”  宋友海又说了句话,但江瀛没有听到,因为薛文桥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门口,薛文桥用尽全力逃命,即将逃离仓库时却被一根木棍绊倒,面朝下摔在地上,磕破了脑袋,瞬间淌了满脸的血,人也静止不动。  江瀛把薛文桥的身子翻正,冷漠地摸了摸薛文桥颈侧,确认薛文桥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他把仓库门关上,回到宋友海身边,道:“再说一次,黑洞在哪里?”  宋友海只痴痴笑着,嘴里一声声低念:“你应该杀了我。”  江瀛恼了,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你他妈当真在找死。”  宋友海再说不出别的话,江瀛把他扔在地上,拿出薛文桥的手机,再次回拨那通神秘电话,这次依然无法接通。  他正焦躁时,薛文桥的手忽然进来一条短信,发信号码就是他刚才拨出的号码,短信上写着:在找我吗?看你的手机。  江瀛迟疑片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果然收到一条短信,同样的发件号码,短信的内容是:我等你很久了。  江瀛神情冰冷地看着手机,回复:你是谁?  神秘人:你的朋友。  江瀛:你在哪?我想见你。  神秘人:我也想见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江瀛:什么条件?  神秘人:杀死那两个废物。  江瀛眼底闪烁着阴阴的蓝光,回复:你说的是宋友海和薛文桥?  神秘人:对,杀死他们,你就可以和我见面。  江瀛:我为什么要信你?  神秘人:只要你杀人,你就是我的同类,我会很高兴迎接我的同类。  江瀛默默冷笑一声,回复: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你安排薛文桥和我见面就是想让我杀了他对吗?  神秘人:你还算聪明,明白得还不晚。我想除掉这两个废物很久了,所以想让你代劳。  江瀛:我凭什么帮你杀人?  神秘人:他们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是你迈入我们的世界的邀请函。  江瀛:你们的世界?  神秘人:一个真实且自由的世界,你一定会喜欢。  江瀛:如果我不收你的礼物呢?  神秘人:你还有退路吗?警察就在你身后。  这人不是在信口开河,警察肯定已经发现宋友海失踪,跟踪过来是迟早的事,发现他袭击宋友海和薛文桥也是迟早的事。  江瀛站起身,朝黑漆漆的仓库房门走了过去,跨过薛文桥半死不活的身体,推开门走出仓库。  短信又来了:你的时间不多了,做出决定了吗?  此时是傍晚,夕阳从天边斜照下来,天地间流淌着金灿灿的光。  江瀛仰头朝着太阳的方向闭上眼睛静站了片刻,然后回复短信:我该怎么做?  神秘人:我帮你准备好了意外,你只需要打着你的打火机,把打火机扔进仓库里。  江瀛回过身,看着仓库里死人般躺在地上的宋友海和薛文桥。他刚进入仓库的时候就发现了,印刷厂仓库的空气里堆积了大量的木屑粉尘,或许还掺了镁粉,这些都是可燃类粉尘,达到一定密度遇到明火后,就会爆炸。  原来这个自称是他朋友的人早已设下了圈套,等他一步步落入陷阱,亲手教给他杀人手法,帮助他完成犯罪……更可怕的是,江瀛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教导’。  啪嗒一声,江瀛掀开打火机盖子,冒出一簇火苗,金色的火苗轻轻摇曳着,像从天而落的金色的阳光。  像是有人在操控他的身体,江瀛毫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和大敞的仓库房门对望着,他知道只要他扔出手里的打火机,他就能踏入一个崭新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就像独自行走在一条漆黑的洞穴,走得很累很累想停下休息的时候,前方出现一扇门,门后透出微光,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推开那扇门……  “江瀛,你在干什么?”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到一道声线略显单薄又清冷的男性嗓音,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于是他向后回过头,看到了叶初阳——叶初阳穿着白色的衬衫,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着光,浑身罩着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像一副从描金卡纸上剪下的人物小像。  叶初阳走到江瀛面前,额头一层细汗也在闪着碎光,他浅浅的目光在江瀛脸上停留了片刻,什么都没问,把江瀛手中的打火机拿走,攥在自己手里。  很快,小陶领着人呼呼通通跑进来:“你们两个快进去看看!”  几个警察冲进仓库,小陶满头大汗地朝江瀛走来:“江瀛,你发现宋友海被带走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叶初阳把小陶拦住,低声对小陶说了几句话,小陶脸色犹疑地看了看江瀛,最后点了点头。  叶初阳向他说了声谢谢,然后牵住江瀛的手,带着江瀛离开了印刷厂。  江瀛恍恍惚惚地上了车,心神还沉浸在那场普天遍野浩浩荡荡的金色流光里,直到叶初阳开着他的车驶离印刷厂几公里,行驶在回城区的路上,他飘荡在外的灵魂才追赶上他的躯壳,他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蓦然往下一沉,全身上下重新有了知觉,才发现他的安全带系得很紧,是刚才叶初阳帮他系的。  他调整好安全带,又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想对叶初阳说点什么,但是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叶初阳截断了。  叶初阳道:“我在开车,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江瀛不知道叶初阳说的家是什么地方,直到叶初阳把车开进小区,江瀛才知道叶初阳指的是他自己的家。  家里只有法西娅一个人,她买了一大堆生鲜果蔬,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听到房门开了,她在厨房洗着菜大喊:“表哥,你帮我带耗油没有,我给你发微信你都不回我。”  叶初阳换了鞋走进去,把一瓶耗油放在厨台上,见厨台上摆着六七种菜码,笑道:“今天晚上怎么搞得这么丰盛?”  法西娅嘿嘿一笑:“心疼你嘛,这些天你都瘦了。”  话音刚落地,她的脸就垮了,立马撅起嘴,撇着眉,摆出一张漫画里才能见到的生气脸。  江瀛站在客厅,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晚上好,法西娅。”  法西娅故意大声喊:“江总,这么晚了你来干嘛呀?是不是该回家了呀。”  叶初阳悄悄瞪法西娅一眼,回头对江瀛说:“你去我房间等我,我洗个澡。”  江瀛点点头,回房间了。  叶初阳抢在法西娅之前说:“是我把江瀛带回来的,我有正事和他谈。对待客人有点礼貌听到没有。”  法西娅很不高兴,切菜变成了泄愤。  叶初阳洗完澡出来,看到她把芹菜切成了沫子,他装作没看到,系着睡袍衣带快步回到卧室。  江瀛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见叶初阳进来了,就说:“法西娅现在好像很讨厌我。”  叶初阳含糊遮盖过去:“没有,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她每个月的这几天都心情不好。”  他在床边坐下,江瀛转了个身面朝他,还是坐在地板上。  叶初阳低头看着江瀛,准备好的话挤到喉咙里忽然说不出了,因为江瀛的模样太像在挨训,他和江瀛无言以对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先说你还是先说我?”  江瀛:“你先说。”  叶初阳:“那就先说我,我跟海阳去郊外找粱铎和粱心心,但是粱铎死了,粱心心失踪了。”  江瀛心里猜到了八九分:“粱铎也是粱心心被毒死的?”  叶初阳:“粱铎的确死于毒杀,但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是粱心心。”  江瀛:“不是粱心心还有谁?她已经两次试图杀死生父,第三次终于得手了。”  叶初阳脖子里挂着一条毛巾,他撩起毛巾一端缓缓擦拭潮湿的头发,低着头若有所思了片刻,道:“总之警方正在找粱心心,目前已明的情况就这么多。”  他掉了几根头发,落在床边被褥上,江瀛捡起一根,绕在手指上把玩着,道:“该说我了是吗?”  叶初阳:“你自己说。”  江瀛就说:“我捡到一张纸,从你身上掉出来的,是法西娅画的。我拿着那张纸去找宋友海,想问清楚画里是什么地方。我到医院的时候恰好看到宋友海被薛文桥带走,我就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印刷厂。”  叶初阳:“宋友海告诉你了吗?那张画的意义。”  江瀛摇头,很气馁:“没有,还是很混乱。”  叶初阳顿了片刻,把脸上神情调整地愈加温柔,轻声笑道:“其实我应该表扬你。”  江瀛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叶初阳道:“我知道你刚才想做什么,但是你没有做,这样做是对的。”  江瀛无言,如果刚才叶初阳没有去,或者迟了一会儿,也许他已经做了。  叶初阳也想到了这一可能性,但是他故意忽略了这一可能性,道:“警察那边,我会帮你解释,你是在帮助警方跟踪薛文桥。”  江瀛心里沉郁低落,但是却忍不住笑了,他弯腰趴在叶初阳腿上,道:“叶博士,你像是在哄孩子。”  叶初阳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你年纪比我小那么多,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一个孩子。”  江瀛道:“你放心,后天我会抽时间去警局把事情说清楚。”  叶初阳:“明天为什么不去?”  江瀛默了片刻,声音往下沉了一些,道:“明天我要和周青楚订婚。”  叶初阳怔了一怔,随即调整出笑脸:“这是好事,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江瀛道:“我不想让你参加。”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莫须有笑了一声,道:“因为会有一些不体面的事发生。”  叶初阳没有再问,低眸静坐了一会儿,笑道:“那我就不参加了,正好我明天有事。”  江瀛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道:“爷爷回来了,我得去机场接他。”  叶初阳:“那你去吧。” 第89章 叶初阳见江瀛云淡风轻的,自己心里却愈加沉重。他在江瀛身边坐下,道:“没事,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江瀛把脚架在茶几桌沿上,扯了扯凌乱的衣襟:“边秘书和法西娅已经告诉你了是吗?”  叶初阳点头。  江瀛扶额苦笑:“仔细想一想,我每一次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叶初阳:“抱歉。”  江瀛笑道:“干嘛要道歉?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我就感觉没那么糟糕了。”  他把腿放下来,朝叶初阳的方向倒下去,仰面枕着叶初阳的腿,闭上眼睛翘着唇角:“其实我很高兴。”  叶初阳低头看着他的脸,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抬,在他潮湿的发丝间穿过,温柔地说:“为什么?”  江瀛在笑,但嗓音却蓦然下沉:“我知道周青楚从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就有自己的计划,我知道她有一个没分手的男朋友,我也知道我和周青楚的订婚会被搅黄。”  叶初阳仅仅看着他,就心软如水,心静如水,他只想看着江瀛,江瀛对他说的话全都变得不重要。  “是么。”  叶初阳说。  江瀛:“昨天晚上我亲自给周青楚的男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和周青楚的订婚典礼在哪里举行,我也交代过保安不要拦着他,所以他才能闯进典礼现场,让江家人丢进脸面。”说到这里,他笑出了声,“叶博士,你没看到我爷爷的脸,他气疯了,他风光了一辈子,从没出过这样的洋相,呵呵——”  叶初阳:“你是为了报复你爷爷?”  江瀛:“对,我在报复他。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傀儡一样摆弄,我几岁读书,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甚至住在哪里,吃什么饭都由他说了算,我已经厌烦了被他摆弄,所以我要报复他。”  叶初阳心里怅然:“如果今天周青楚的男朋友不去闹呢?”  江瀛道:“那我就和周青楚订婚,三个月后结婚,不出差错的话,我会和周青楚以夫妻的身份一直生活下去。”  叶初阳忍不住问:“她怀的不是你的孩子,你甘心吗?”  江瀛凉凉一笑:“我不在乎她爱不爱我,怀的是不是我的孩子,因为我也不爱她,这样就公平了。”  叶初阳摇摇头,对他的想法无认同:“就算你想报复你爷爷,也不应该用自己下半生的婚姻做赌注。”  江瀛睁开眼睛看着叶初阳,微笑着说:“我真的不在乎,我的人生已经很乱七八糟了,我不在乎变得更乱七八糟。”  江瀛的眼神很柔软很深邃,叶初阳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心里不能不乱,他连忙抬起头随便找了个地方看着,他害怕自己心里那些颠倒翻涌的情绪会透过眼睛被江瀛看出来。  江瀛并没有看出叶初阳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的情愫,从他的角度看着叶初阳,只能看到叶初阳衬衫衣领里露出的两截短短的锋利的锁骨,往上,是叶初阳优雅纤长的脖子,喉咙下方凸起淡淡的喉结,再往上就是他紧致漂亮的下颌线,最后是他的嘴唇……叶初阳的嘴唇轻轻地抿着,看起来很柔软,有点湿润,颜色像是擦过浅红色的口红一样。  他伸出手,指腹在叶初阳的下巴上轻轻摸了摸,道:“叶博士,你真好看。”  叶初阳微微偏过头,躲开了江瀛的手。  江瀛又说:“我可以亲你吗?”  叶初阳心脏咚咚狂跳,像是被人拿起来朝地上摔,一下下震得他全身都在颤栗。  哐当一声,风吹开窗户,掀起窗帘,雨水砸进来打湿了窗台。  叶初阳连忙去关窗,哗啦一声拉好窗帘。他弯下腰如释重负似的扶着窗台,室外冰冷潮湿的空气穿透窗户玻璃一阵阵扑在他身上,让他瞬间冷静也清醒了不少。他以为江瀛会聪明地和他保持距离,等待时间消磨此时暧昧的气氛,他们都沉淀下来,都冷静下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他想要的处理方式,但是江瀛却不这么想,江瀛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叶博士,你可以拒绝我。”  ‘不行’两个字挤到嘴边,叶初阳却忽然说不出口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江瀛失望的眼神……他已经让江瀛失望了两次,这一次理应再度让江瀛失望,但是他却不再忍心。  叶初阳非常艰难地延挨了一会儿,道:“我,我现在很忙,我没时间。”  这话说得蠢了,说得叶初阳自己都混乱了,不知道自己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江瀛知道叶初阳在拖延,在迂回,其实他大可以察言观色放过叶初阳,但是他这次没有,他说:“你不忙,你现在什么都没做。”  叶初阳捂着半边脸,发现自己的皮肤很烫:“桌子上的东西被风吹乱了,我要整理笔筒,收拾文件,还要……还要浇花,还要喂鱼。”  江瀛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倚着桌沿,道:“那就开始吧,我等你。”  叶初阳只能慢吞吞地给盆栽浇了水,给金鱼喂了食,然后坐下来整理桌面,等他把最后一只笔放进笔筒,他不得不停下手,说:“你想怎么亲?简单亲一下行吗?”  江瀛一直看着他,说:“不,我想伸舌头,舌吻,到喉咙那种。”  江瀛说得这么露骨,这么直白,叶初阳觉得很羞耻,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这种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我担心我做不好。”  江瀛道:“没关系,我可以做好。”  叶初阳浑身僵硬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门口走:“你等一会儿,我去一趟卫生间。”  叶初阳没走几步,江瀛就追上他,捉住他的手腕猛地用力把他往回拽,叶初阳一转身就撞在江瀛胸前,撞得他胸口一疼。  江瀛搂着他的腰,眼睛里陡然升起两团热火:“别折磨我好吗?我给你最后一次拒绝我,如果你现在不把我推开,我就当做你答应了。”  叶初阳看着他,脑子里荒芜杂落,已经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他仅仅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你想要吗?  答案是肯定的,所以他抬起胳膊搂住江瀛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江瀛什么时候会亲上来,当江瀛灼热的呼吸洒在他脸上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江瀛吻住他嘴唇时,他还是有短暂的窒息……江瀛的吻很温柔,起起落落的在他嘴唇上辗转了几下,唇齿间渗出淡淡的酒味和潮湿的水汽,叶初阳迅速喜欢上了江瀛的吻,迅速浸入江瀛灼热的呼吸当中。  江瀛在他唇上亲了又亲,然后松开了他的嘴唇。  叶初阳只觉得嘴唇上一秒还湿湿热热的,下一秒就敷满了冷空气,他把眼睛睁开一点,眼睛里露出一条迷离的凌乱的水纹似的光,他盯着江瀛的嘴唇,贴过去想亲江瀛。  江瀛却捏住他的下巴,嗓音异常粗重低沉:“张嘴。”  叶初阳把嘴张开,江瀛就把舌头伸了进去……  刚才还很温柔的吻,此时变得很粗鲁,颠颠倒倒起起伏伏中,叶初阳神思昏沉地想;江瀛肯定喝了很多酒,江瀛嘴里弥漫着红酒后调甜蜜微苦的香气。叶初阳酒量很差,只能喝一点啤酒,也不喜欢度数高的红酒,但是现在他却喜欢上了红酒,他似乎能看到当江瀛喝红酒的模样;江瀛用嘴唇噙住高脚杯杯口,仰起头,红酒顺着杯口流进他嘴里,在他口腔里淌过,留下甜味,苦味,和香味——就像此时他和江瀛的吻一样,红酒和舌头纠缠的很紧,相互缠绕着,相互吮吸着,过程很热烈,回味有余甘。  叶初阳把江瀛的脖子楼得越来越近,和江瀛贴得越来越近,近到能清晰听到从自己鼻子里发出的模糊的呻吟,直到他彻底喘不过气,才想把身子往后仰,和江瀛拉开些许距离。  但是江瀛却不许他往后退,江瀛双手握住他的胯骨用力把他往前一拉,和自己的下身撞在一起,这一下撞得叶初阳有点疼,皱着眉‘唔’了一声。江瀛依旧不退让,他把叶初阳的腰跨紧紧按在自己身上,双手在叶初阳裤腰附近来回揉捏,揉捏的方式即色情又热烈……  叶初阳浑身都被他揉软了,双腿渐渐失去力气,只能挂在江瀛的脖子里,仰着头承接江瀛深到喉咙的热吻。  他们一直吻得热火浇油难舍难分,叶初阳以为这个吻永远不会停止,但是江瀛很忽然地把他松开了。  “我们去酒店。”  江瀛迅速穿上西装外套,抓住叶初阳的手,快步走出办公室。  电梯里,叶初阳全身热腾腾的,脚下还很虚软,于是倚着轿壁,望着地面发怔。  江瀛一直攥着叶初阳的手,手掌温度很高,能把人的皮肤溶掉。他一手攥着叶初阳的手,一手拿着手机在订酒店。  叶初阳一直神思溃散,被江瀛牵着手走过写字楼大堂,听着江瀛和酒店方打电话核定房间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直到坐进江瀛的副驾驶,被雨滴捶打车窗玻璃的噼啪声唤醒,才问:“我们去哪?”  江瀛已经把车开上路了,道:“酒店。”  叶初阳不可能不知道去酒店意味着什么,刚才和江瀛接吻对他来说已经越轨了,他不可能继续越轨下去,于是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尽量做出冷静的样子,道:“江总,你好像误会了,我不能和你去酒店。”  前方到了红灯路口,江瀛猛踩刹车,在车厢里一片昏沉的空气中转头看向叶初阳:“我误会了?”  叶初阳道:“我同意和你接吻,不代表我愿意和你上床。”  天色已经很暗了,车厢里没开灯,空气更加逼仄昏暗。  叶初阳不敢看江瀛,他能想象到江瀛是多么的失落又气愤。  一分多钟的红灯到头了,后面的车按车笛不停催促他们,江瀛才开车通过路口。江瀛的精神瞬间被打掉一半,脸上露出鄙薄自己的微笑:“对不起啊叶博士,按我以往的经验,做到我们刚才那种程度,下一步一般都会去酒店。所以是我没考虑周到,是我太冒昧了,我向你道歉。”  叶初阳胸口又堵又闷,难受得说不出话。  江瀛沉默着往前开了一段路程,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有事,我把你放在前面路口,你自己打车走。”  叶初阳:“你去哪?”  江瀛勾起唇角,很僵硬地笑了一下:“房都定好了,不能浪费。”  他把车停在路边,把备在车里的伞也给了叶初阳,笑道:“叶博士,实在对不起。刚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一直在逼你,现在想想真是太让你为难了。”  叶初阳什么都没说,下车撑着伞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他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向后回头,看到江瀛的车还停在路边,两只雨刷不断的摆动着,流动的水帘里露出江瀛的身形,江瀛低着头在看手机,似乎在找某个人的电话……  叶初阳撑着伞往回走,走到江瀛的车旁,直接把伞合上扔进垃圾桶里,拉开车门,回到了副驾驶。  江瀛很平静地看着他:“叶博士,还有事吗?”  咔哒一声,叶初阳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去酒店。”第78章 你是我很多很多的幸福  窗帘被拉开了,一整排落地窗朝着太阳,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洒进来,把整间卧室照得雪亮。  叶初阳把手背搭在眼睛上挡着阳光,他实在乏得一丝力气都没有,要不是被阳光刺醒了,他能一觉睡到傍晚。他很有些挑挑拣拣的毛病,比如睡觉时对光的要求颇高,但凡在阳光直射的环境中他都睡不着。他挡着眼睛忍了一会儿,想忍到江瀛回来,让江瀛关窗帘,但是江瀛在浴室待了十几分钟,浴室里水声沙沙响个不停,江瀛一直不出来。  他想睡但不能睡,实在忍不住了,就翻了身趴在床上,手指勾起掉在地板上的浴袍。他披上浴袍,下床朝落地窗走去,但是双脚沾地的瞬间竟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往前一倒,四肢并用跪在了地上。  叶初阳傻了,他好歹活了三十二年,人生履历虽不怎么壮阔,也算很丰富,在他已有的人生经历当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上床过后下不了床的情况,这实在大大折损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他为自己感到很羞愧,心里憋着一股气,手撑着床沿又站起来了,一路扶着墙走到窗边,把整扇窗帘全都拉上,又扶着墙回到床上钻进被窝里,把被子拉到头顶。  昨天他去而复返,坐进江瀛车里时还很潇洒,来到酒店时也很潇洒,甚至和江瀛抱着滚到床上,那段前奏由他掌握,他还是很潇洒。他身为一个弯了三十二年的老gay,很理所当然的充当引导者,引导着江瀛该做什么。  但是他小看了江瀛的学习能力,江瀛是很受教的,江瀛年轻,体力强,在床事领域中比他更有造诣,江瀛只是在刚开始的前奏中略显慌乱,稍显无措,但是叶初阳一番身体力行的实践教学后,江瀛迅速的熟练起来了,很快抢走了主动权——一整晚,叶初阳都处于被江瀛压制,被江瀛摆弄的状态。  叶初阳料到江瀛在床上会很猛,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想到江瀛竟然那么猛,简直像是返祖兽化了一样……后半夜,他筋疲力竭,但是江瀛还龙精虎猛着,他说自己渴了,要去喝水,想躲一躲江瀛,否则他怀疑自己会被江瀛弄死。但是江瀛连床都不让他下,嘴对嘴喂他水喝,把他气得噙住江瀛的舌尖用力咬了一下。  江瀛还很无辜,问:“怎么了?”  叶初阳浑身汗湿淋漓,和江瀛搂在一起,觉得自己和江瀛像两条湿漉漉的泥鳅。其实他大可以松开江瀛的脖子摔回床上,但是他却没有,因为江瀛身体的温度让他很舒服,像是被温暖的炉火煨着,所以他一直紧紧抱着江瀛。  当下他气喘吁吁,有气没力地横眼去瞪江瀛,眼角微红,眼睛里盛满了滥滥风情:“你是禽兽吗?让我休息一会儿——啊!”  江瀛彻底变成了禽兽,他觉得叶初阳的模样真是性感的要死,色情的要死,他要溺死在叶初阳情欲绵绵春波潋滟的眼神里了。  直到凌晨,天光破晓,叶初阳才睡着,但是他在梦里也不得安生,被好几层梦境压着,每一层都是江瀛,每一层都是颠倒的云雨,所以他很混乱,他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是不是江瀛又禽兽起来,纠缠着他不顾他死活,做出些畜生行为。  但是江瀛这次是无辜的,在他在做梦的时候,江瀛老老实实躺在他身后,搂着他睡得很沉。  浴室里水声停了,江瀛围着一条浴巾走出来,简单擦了几下头发,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弯下腰凑到叶初阳蒙着被子的脑袋旁,道:“法西娅的电话,打了好几次了,接不接?”  叶初阳慢悠悠地翻身躺正,把被子往下一拽,露出一张冷淡又疲倦的脸,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江瀛把正在震动的手机递给他,他接住,双手举在面前,因为没有戴眼镜,所以眯着眼去看来电显示,还没看清法西娅的名字,他手上一滑,手机朝着他的脸砸了下来,正中他鼻梁。  叶初阳低低‘啊’了一声,捂住鼻子,表情很痛苦。  江瀛偷笑了一下,接通法西娅的电话,按了免提放在叶初阳脸跟前。  “表哥,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吓死人了!”  他彻底未归,还不接电话,法西娅很担心,险些报警。  叶初阳捂着鼻子,没精打采有气无力地说:“我在办公室看资料,手机没电了又找不到充电器。”  他的谎话说得熟练又自然,江瀛挑了挑眉,露出揶揄的笑容。 第91章 法西娅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脸色神神鬼鬼起来,咬着小勺子口齿不清地说:“表哥,是江瀛。”  这些天叶初阳的手机一直关机,一个小时前才重新开机,开机后收到一条来电提醒;上显示在他关机的一个多星期里,一共收到了八十多通个未接来电,仅有一两个属于海阳,其余全都是江瀛。最后一通未接是昨天中午三点多打的。  当时叶初阳把十几页长的未接来电划了两下,草草扫了两眼,就退出去和海阳聊微信,海阳也知道他生病了,关心他身体情况。  江瀛还不知道叶初阳的手机开机了,所以又给法西娅打电话。  法西娅见叶初阳置若罔闻,只垂着眼睛按手机,又问:“我接不接啊?”  叶初阳语气轻飘飘的,凉凉的,说:“接吧,就说我回来了。”  法西娅接通电话:“喂?江总。嗯嗯,我表哥回来了,啊?他在——”  叶初阳瞥见法西娅一脸为难,就把法西娅的手机拿过来,道:“江总,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明天会去办公室,有事的话明天见面说。”  叶初阳没有给江瀛说话的机会,连江瀛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把手机还给了法西娅。  法西娅捏着手机,吞吞吐吐道:“表哥,有件事儿,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叶初阳:“什么事儿?”  法西娅道:“其实江瀛知道你一直在家,没离开丰海。”  叶初阳抬眼看她:“你告诉他的吗?”  法西娅忙道:“没有啊,是他自己看到的。”  叶初阳把手机放下,风平浪静地看着她。  法西娅道:“你生病第二天,那天中午我去小区超市里买东西,在楼下碰见江瀛了,江瀛问你在不在家,我当然说不在啊,但是那个时候你恰好地把卧室窗帘拉上了。咱们就住在四楼,看得特别明显啊,你的卧室里一看就是有人。当时江瀛也看出来了,但他没说破,很快就走了。”  叶初阳的反应很平淡,对这件事漠不上心的样子:“江瀛没说什么?”  法西娅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就说你回来以后记得告诉他。”  原来他单薄的谎言早已经被江瀛拆穿了,但是江瀛却没有说破,而是配合他演了下去,那么江瀛一次次向法西娅询问他是否回来,其实问的是叶初阳是否想见他。  叶初阳心里没什么情绪,静坐了一会儿,道:“没事,明天我找他说清楚。”  法西娅很想问问清楚,他和江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她问了好几遍,叶初阳就是不说。她也清楚叶初阳有多犟有多轴,叶初阳决定不说出口的事无论她怎么问,叶初阳都不会说。  法西娅心里好奇地要抓狂,但是忌惮叶初阳这些年在她心里积攒下的为数不多的一点威严,不敢随意乱问,只能闷闷地吃甜点。  叶初阳也吃甜点,吃着吃着忽然放下勺子,念天地悠悠地叹了声气:“小娅,我下个月就三十三了,我想认认真真找个能过日子的人。”  法西娅愣了一下:“你说的是段逍云?”  叶初阳唇角一弯,苦笑了一下:“我跟段逍云没戏了,他应该对我很失望,以后不会再联系我了。”  法西娅又愣了:“骗人吧,段逍云条件那么好,你俩挺合适的啊。”  叶初阳低下头,轻轻挖起一勺碗里的酥酪:“想想我这几年也是够糊涂,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一样天真。自己条件不怎么样还总是想找个各方面都好的,结果就是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我看得上的看不上我……以后得收收心,找个平凡又善良的人,各方面都不需要多优秀,能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就好。”  法西娅:“你不是眼界高,你是一直没有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叶初阳不无丧气地笑了笑:“我喜欢的都不喜欢我,我不想那么辛苦的去喜欢别人了,太累。以后我想找个喜欢我的。”  法西娅不知道这短短几天他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他脸上受伤的神色太明显了,明显到让她很心疼,她重重地往桌上捶了一拳:“表哥,你的终身大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帮你找个好男人!”  她嗓门很大,周围的客人纷纷看向他们。  叶初阳挡住脸,叹气:“小声一点啊。”第80章 是你在作践我  第二天,叶初阳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开出那辆高耗油的二手比亚迪,潇洒的带着法西娅去上班了。  走进阔别多天的办公室,叶初阳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顿时洒了进来,他不禁露出微笑,哼着歌儿给窗台上的盆栽浇水,还吩咐法西娅打湿抹布,把桌椅板凳全都擦一遍。  两人正在打扫卫生,边小澄进来了,喜气洋洋道:“叶博士,小娅,你们终于回来啦。”  叶初阳站在窗前擦窗台,朝他笑了笑:“早,边秘书。”  法西娅:“边秘书,你怎么提着蛋糕?”  边小澄把蛋糕盒子递给她,笑道:“对面新开了一家蛋糕店,你们不是都喜欢甜食么,江总让我买一个给你们尝尝。”  放在往日,法西娅会笑纳江瀛所有的投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叶初阳和江瀛之间很是别扭,所以她也有点别扭,就干笑着,不知道该收还是不该收。  叶初阳倒是万分坦然:“小娅,怎么不接住?边秘书,替我谢谢江总。”  法西娅接住蛋糕,说了声谢谢。  叶初阳向边小澄问道:“江总来公司了吗?”  边小澄:“来了呀,在楼上开会呢。”  叶初阳稍一沉思,道:“等江总开完会,你通知我一声,我上去找他说点事。”  边小澄:“好嘞好嘞,那你们慢慢忙啊叶博士。”  法西娅把蛋糕放在叶初阳的电脑桌上,有些担忧地问:“表哥,你要和江瀛谈什么?”  叶初阳正在整理桌上积攒多日的没用的文件,笑道:“你担心我和他吵架?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他是我的投资人,我仰仗着他糊口,不会和他起争执的。”  法西娅还是不放心:“那你和他谈什么?”  叶初阳往她脑门弹了一手指头:“谈工作啊,除了工作上的事,我还能和他谈什么?”  法西娅揉揉额头,瞪他一眼,走开了。  边小澄说江瀛在开会,而且还得开很久,但是江瀛却在十几分钟后下楼了。江瀛推开办公室房门,直冲叶初阳,叫道:“叶博士。”  叶初阳背对着门口在收拾桌面,闻言向后回过身,就见江瀛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即将贴在他身上。  江瀛其实是想抱他,但是碍于一旁的法西娅,只好克制住自己,和叶初阳留有一点距离,眼睛死死黏在叶初阳的脸上。  叶初阳觉得面前好像站了一个随时会扑到他身上的大狗熊,他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着桌沿,对法西娅说:“小娅,你先出去。”  法西娅傻愣愣的点点头,傻愣愣的出去了,关门前还不放心朝里面偷瞄了一眼。  门一关,江瀛立即把叶初阳抱住了:“叶博士,你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我给你打电话都打不通。”  叶初阳很僵硬地站着,很僵硬地拍了拍江瀛的肩膀,微笑道:“江总,你先松开我,我有话对你说。”  江瀛松开他的身体,该用双手抚摸他的脸,几乎抵着他的额头:“联系不到你,我心里特别慌,你至少给我发个短信,告诉我你在哪。”  叶初阳微微皱眉,想把他的手拽下来:“江总,你别这样,我想和你说正事。”  江瀛蹭了蹭他的额头,然后低下头想吻他。  叶初阳猛地用力把江瀛推开,冷下脸说:“江总,我们不是随时随地可以拥抱可以接吻的关系。”  江瀛往后跌了两步,愕然地看着他:“叶博士,你怎么了?”  叶初阳冷着脸继续收拾文件,没收拾两下,忽然咬着牙把文件重重往桌上一摔,抬头看着江瀛:“我不需要给你发短信告诉你我在哪里,你不是知道我一直在家吗?”  江瀛很茫然地看着叶初阳,他完全不知叶初阳为什么发怒,但是他很快调整出笑脸朝叶初阳走过去:“你不是在忙自己的私事吗,我一向讨厌被问及我的私事,我以为你也一样,所以才没有问你。”  叶初阳本决定心平气和的和江瀛解决问题,但是江瀛明朗又无辜的态度却激怒了他;无论他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如何难过如何煎熬,江瀛都浑然未察觉,江瀛还把他当做那天在酒店里和他缠绵的叶初阳。江瀛没有任何改变,并且以为他也一样。  叶初阳突然觉得头疼极了,他一手撑住桌沿,一手扶着额头,道:“不说没用的事了,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江瀛走到他面前,维持着微笑:“你想说什么?”  叶初阳缓缓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且严肃,一字一句道:“那天在酒店的事,我们都必须当做没发生过。从今往后,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不能拥抱,不能接吻,不能上床,刚才你对我做的事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对我做那些事,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把话说的很简洁,很清楚,江瀛把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是他不懂叶初阳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番话对江瀛产生了剧烈的冲击,江瀛在推开门见到叶初阳的时候是快乐且幸福的,但是他能够快乐和幸福的根基被叶初阳摧毁了一半。他很恐惧,他觉得叶初阳一定对他有什么误会,而他必须要解开这个误会。  所以他抓住叶初阳的双肩,急道:“叶博士,你在生我的气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我全都可以改。”  叶初阳扶着额头,脸色很痛苦:“江总,我求求你了,你就不能爽快地说一声我知道了然后闭上你的嘴吗!”  江瀛怔了怔,勉强笑道:“那天在酒店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不会去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一切都顺其自然。我们已经发生关系了,你和我,我们不久之前还那么亲密,你为什么要我装作没有发生过?”  叶初阳抬起脸,面色冰冷:“因为我后悔了。”  江瀛:“……你后悔了?”  叶初阳:“对,我后悔了,那天晚上我就不该和你去酒店。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去酒店吗?不是因为我想和你上床,而是因为我心软,我觉得你需要安慰,需要人陪,所以我才和你上床。所以你听清楚了吗?那晚的事只能发生一次,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一直以来,江瀛都认为叶初阳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叶初阳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是现在叶初阳说出的每句话都能给他伤害,他才知道原来叶初阳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温柔,叶初阳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把他远远推开。  江瀛一直遭受恶意和冷漠,但他从未觉得谁不用充满恶意和冷漠的态度对他,也从未觉得谁残忍。但是他此时被叶初阳冷漠对待,却觉得叶初阳冷漠极了,也残忍极了,所以他觉得叶初阳陌生极了。  江瀛:“所以你只是觉得我可怜,想安慰我?”  叶初阳:“对。”  江瀛很失望,很愤怒,冷笑道:“原来你擅长用性安慰别人。”  叶初阳看着江瀛,清浅的眼睛里逐渐涌现出伤心和委屈,他红着眼,咬着牙,很用力很用力地扇了江瀛一巴掌。  啪的一声,江瀛被他打的头歪向一边,脸色茫然。  叶初阳极力压抑住自己哽咽的语调,缓慢地说:“你不能对我说那种话,你在侮辱我。”  江瀛被叶初阳一巴掌打醒了,他闭了闭眼,低下头:“对不起。”  他等着叶初阳再扇他一巴掌,如果叶初阳不动手,他会自己扇自己一巴掌。  叶初阳转过身背对他,手扶着桌沿平静了一会儿:“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用性安慰你吗?”  江瀛很羞愧,很懊恼,所以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初阳:“你先上楼吧,待会儿我去你办公室找你。”  江瀛很狼狈地走了。  叶初阳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等到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取下眼镜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如约去了江瀛的公司。  湘湘在秘书间坐着,看到叶初阳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慌张地说:“叶博士,江总在里面呢。”  叶初阳没什么精神,只点了点头,然后推开江瀛办公室房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只有江瀛一个人,江瀛坐在会客区沙发上,脱掉了西装外套,衬衣领口被扯的乱七八糟,刚才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了。他弯着腰,双肘支在腿上,双手捂着脸,听到开门声就把手放下来,露出一张沉郁的脸,嗓音粗重又沙哑道:“坐。”  叶初阳先倒了杯水,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淡如微风地看着江瀛,道:“在我开始之前,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江瀛低着头,把双手交握在一起,左手拇指用力按着右手虎口,按得他右手手背鼓起几条青筋。  叶初阳等了他几秒钟,见他不开口,就抿了一口水:“那我说了,我要说的话很简单,我只想解释清楚,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用性去安慰过任何人。”  叶初阳越不责怪江瀛,江瀛心里就越煎熬,所以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第93章 齐院长摇摇头,苦笑道:“其实他应该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们了,但是我们不知道。”  叶初阳:“为什么?”  齐院长道:“他和我们使用的不是同一种语言。”  叶初阳很诧异:“您这是什么意思?”  齐院长朝玻璃墙抬了抬手,示意叶初阳继续看下去。  医生又把面包往前推了推,很温柔地对床下的人说:“快出来吧,是你喜欢的芝士面包呦。”说着,医生嘴里发出几个咂舌一样的音调。  那人慢慢从床下爬出来,先伸出一条纤细的像葱干一样的胳膊把面包拿起来闻了一闻,才完全从床底爬出来,坐在地上吃起了面包。  叶初阳连忙观察那人,发现他留着过肩的长发,身材很瘦小,病服罩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皮肤无比苍白,苍白里透着淡淡的不健康的青色。他太白了,连眼珠都呈灰白色,他长得很清秀,脸型瘦削,柔和的五官神韵里流露出脆弱和怯懦。  叶初阳不确定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他胸前偏平,应是男人,但是他的眼神和举止又有女人的委婉和阴柔,还有他那张脸,精致得连法西娅都比不上,但是他却货真价实的长着喉结……  法西娅替他问出了疑问:“齐院长,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啊?长得也太漂亮了吧。”  齐院长一脸为难:“他的生理性别是男的,但是他男性特征不太明显,行为模式都很女性化。他对男性比较容易表现出信任依附的行为,对女性就很戒备。”  女护士要为茂茂做基本观测,她拿着体温计刚一接近茂茂,茂茂突然呲起牙,做出野兽进攻前的模样,嘴里发出很怪异的的吱吱声。  女护士立即吓得往后退,把体温计掉在地上。男医生把体温计捡起来,茂茂却又朝男医生主动靠近,很亲密地依偎在男医生怀里,男医生拨开他的头发,测量他耳后的温度,露出他耳垂上一个红色的物件儿。  叶初阳问:“那是什么?”  其实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只圆形的指甲盖大小类似耳钉的东西,钉在茂茂的耳垂上,上有两个英文缩写:mm-16.  齐院长道:“他被送来时就耳朵上就钉着那东西,像是一种编号,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含义,给他取名字也是依照上面的英文字母取的。”  叶初阳心想;的确像是一种编号,而且像是一种身份编号,或许mm-16正是茂茂真正的名字?  叶初阳:“齐院长,您刚才说他使用的语言和我们不一样,指的是刚才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吗?”  齐院长:“对,其实他一直在试图和我们交流,我们也一直试图和他交流,但是我们交流的很失败。他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们说话,嘴里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叶初阳:“您说他奇怪,指的就是这些吗?”  齐院长严肃道:“不,他真正奇怪在就像一个生活在过去的人。”  叶初阳:“什么意思?”  齐院长道:“他的一切身体机能都比较良好,色感和触觉等神经传递方面的功能都正常。但是他对现代科技非常惧怕,他从没见过也不会使用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也只能使用最简单的工具,比如碗筷之类的。”说着,齐院长往上指了指,“更奇怪的是,他连太阳都没有见过。”  叶初阳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齐院长:“我们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对他的一轮轮测试证明;他就像一个生活在山洞里的穴居动物。”  叶初阳:“穴居动物?那他之前住在哪里?”  齐院长道:“这就是最大的一个疑点了,警察把他送来的时候我们也问过,警察说这个人似乎是从天而降,司法系统里找不到有关他的任何蛛丝马迹。警察得以发现他,是因为他突然出现在市区,发了疯一样攻击路人,警察把他带回派出所,发现他行为异常,所以才送到我们这儿。”  叶初阳:“他还会攻击人?”  齐院长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个牙印:“这就是他给我咬的。”  叶初阳想了想,道:“他的智力正常吗?”  齐院长道:“我们给他做过智力测试,他不认字,也不会说话,但他会简单的数数,但是他的大脑能处理比较复杂的信息,如果祛除他不会说话也不会认字这一点的话,他的智力相当于普通人十四五岁。”  叶初阳:“那他真实年龄有多大?”  齐院长:“骨龄鉴定刚出来,十九岁。”  一个来历不明,阴柔美丽的十九岁的男孩,一直以来像一个穴居动物一样生活着,敌视异性,依赖同性。不识现代科技,只能使用最原始的简单工具。性格懦弱但易怒,会攻击撕咬同类。  部分特点让叶初阳联想起真正生活在山洞里的早期人类,他把自己的猜想说给齐院长听,齐院长道:“其实他更像是动物,他的体貌特征虽然像人,但是他的行为和性格像是动物。”  叶初阳:“那您认为他像是什么动物?”  齐院长打开了扩音器,对病房里的医生说:“小赵,把灯关了。”  赵医生拉上一层黑色的厚重窗帘,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然后关上了房间里的灯,病房里霎时变得黢黑,但是叶初阳等人能通过红外线夜视机器看到病房里的情形。  光消失之后,茂茂顿时有了活力,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但不是像人一样直立行走,而是蹲在地上一点点往前挪,让人惊奇的是他能准确绕开床腿和房间里的障碍物,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散发着常在夜间出没的野兽眼中才有的亮光。  很显然,茂茂的生活环境类似那些昼伏夜出的动物,导致他的眼睛发生进化,在黑暗的环境中也能看见东西。而且他在临近地面的空气里嗅来嗅去,嘴里不停地发出奇怪的吱吱声。  叶初阳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真实存在在他眼前,诧异道:“他就像是……一只老鼠。”  齐院长点点头:“但是老鼠是群居动物。”  叶初阳一愣:“您是说,他还有其他同类?”  齐院长:“你看,他正在寻找他的族群。”  茂茂嗅着地面慢慢移到男医生身边,他亲密地抱住男医生的腿,还用去蹭男医生的腿,像是找到了同类。  离开疗养院,齐院长把叶初阳和法西娅送到门口,对叶初阳说:“小叶,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病例,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的团队,一起攻克难题。”  叶初阳没有立即答应齐院长,让齐院长给他几天时间考虑。  返回的路上,法西娅开车,问道:“表哥,那个叫茂茂的男孩多诡异啊,你对他不感兴趣吗?”  叶初阳总是犯困,此时把座椅放低,抱着胳膊闭着眼,道:“当然感兴趣,但是他的问题也很麻烦,如果我答应帮助齐院长研究这个孩子,会占去我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法西娅:“你还有其他事要忙吗?”  叶初阳:“当然有,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钟伶和宋友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两个已经很让我头疼了。”  法西娅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叶初阳仿佛和她心电感应:“想说什么就说。”  法西娅就说:“我觉得是你太钻牛角尖了,你已经把钟伶和宋友海的问题查清楚了,你现在不放过钟伶和宋友海,是因为你还没查清楚他们和江瀛的关系。”  叶初阳必须承认,法西娅说得很对,他至今不愿把钟伶和宋友海的病例封档,完全是因为他们和江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该他做的事,他已经做完了,属于他的那部分责任他也尽到了,至于和江瀛有关的那部分,他其实没有立场揽到自己身上。  叶初阳在认真的思考,思考是否应该放弃属于江瀛的那部分责任。  你能放弃江瀛吗?  他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他曾两次这样问自己,此时又问了一遍:你能放弃江瀛吗?  叶初阳叹声气,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放弃江瀛,就算以后和江瀛维持着如此僵硬又冷漠的关系,他还是无法放弃江瀛。他可以放弃对江瀛的爱情,但无法放弃对江瀛的责任。他还没有冷漠到对江瀛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尤其是得知江瀛已经被绝大部分人抛弃的处境下。  叶初阳很绝望,绝望自己依然对江瀛心软,依然对江瀛挂念,这样下去,不知道用多少时间才能把江瀛从自己心里赶走。  这些问题越想越头疼,叶初阳索性不想了:“我睡一会儿,到办公室叫我。”第82章 我是怪物  叶初阳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就在写字楼门口了。  法西娅把车停好,他们回到办公室时天色已经黑了,街边路灯和霓虹彩光绚烂在一处,这座城市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风情。  叶初阳心想既然已经告知江瀛他们要搬走,不如快刀斩乱麻今晚就搬,明天再把办公室打扫干净退还给江瀛,这样干脆爽利。他行动力很强,边想着已经在找搬家公司的电话,找出一串号码正待打出去,手机先一步响了。  “段逍云?”法西娅正好站在叶初阳身边,恰巧看见了叶初阳的手机屏,难掩激动道,“快接呀,他肯定有要紧事儿找你。”  叶初阳走开几步,接通了电话:“喂?”  他不认为段逍云找他是回心转意,或者还希望和他进一步发展,他只是觉得他和段逍云还缺少一个正式的谈话,就算是以后不再来往或是拉开距离,也应该说清楚,这样才能不暧昧,不纠缠。  段逍云:“初阳,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  叶初阳又想快刀斩乱麻解决和段逍云的纠缠,就说:“两个小时后可以吗?”  段逍云笑道:“其实我就在你办公室门外。”  办公室门被推开,段逍云走了进来,朝他微笑着。  叶初阳也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段逍云道:“和你们前后脚,刚才我在楼下看到你们了。”  法西娅急急忙忙走开了:“你们,你们聊啊,我去里面收拾东西。”  哐当一声,法西娅把里间门一关,给他们留足了私人空间。  叶初阳没有给他们之间的气氛朝暧昧发展的机会,明朗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段逍云的态度也很明朗:“我说过几天后会联系你。”  叶初阳:“所以你考虑清楚了吗?”  段逍云看他两眼,无奈似的摇头一笑:“你看起来好像已经不对我抱有希望了。”  叶初阳笑道:“应该是你对我不抱有希望了才对,我在等你的答复。”  段逍云便沉默,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对不起,或许是我心胸比较狭窄吧,我暂时接受无法接受。”  叶初阳莞尔:“我理解。”  段逍云:“你有心结,我也有,我们也都想打开心结,何不给双方一些时间,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  叶初阳:“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但前提是我们不把对方当做恋爱替补对象,我不想限制你。”  段逍云叹息道:“你啊,有时候理智的过分,让人气馁。”  叶初阳笑道:“理智总比糊涂好。”  段逍云道:“也对,理智的人不会故意伤人。”他挑起唇角,露出明朗又自信的笑容,“其实我发现了,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并没有走进你心里,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迁就我。我的确对你有好感,比朋友更多一点的好感,但是我们还没有磨合好怎么做朋友,就更别提做爱人了。所以我们还是从朋友开始吧,以后如果有缘分就顺其自然做爱人,如果没有,我们还是朋友。”  段逍云也是通透又骄傲的人,他比叶初阳更懂得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他比叶初阳更懂得在一段即将失败的关系中如何扮演成体面又从容的一方,这样的人或许太精明,但不会让人太劳累。  叶初阳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朝他伸出手:“当然,我们还是朋友。”  他和段逍云握手,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放下了。  法西娅不知道他们已经化情人为朋友,还以为他们俩对彼此笑嘻嘻意味着他们化冷战为情侣,于是欢天喜地的从里间跑出来,吆喝着让段逍云帮忙搬东西,想持续不断地给他俩创造相处机会。  段逍云听闻叶初阳要把设备搬回家里,就给认识的搬家公司负责人打电话,对方很快就派了一辆车过来,随车跟着四五个工人,搬几套设备绰绰有余。  工人陆陆续续搬东西,叶初阳和段逍云站在楼道里边监工边聊天,东西搬了过半,叶初阳的手机来了一通电话,是展星羽打来的。  叶初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喂?”  展星羽:“你还不下注?比赛开始前半个小时就停止了。”  叶初阳皱起眉,觉得展星羽真是莫名其妙:“我不赌拳,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他说完就要挂电话,展星羽又说:“那我下注了怎么办?我买的全是江瀛胜,但是江瀛连台都不上,那我不是输定了吗?”  叶初阳:“江瀛不上台?为什么?” 第95章 叶初阳突然理解了江瀛,原来江瀛不是不想接受他,而是不敢接受他。江瀛从未有过爱情,有了被展星羽痛恨的前车之鉴,‘喜欢’这两个字对他犹如洪水猛兽,让他避之不及。所以他把所有人都一概逃避,但是归根结底,是因为江瀛不爱他们,或者说,江瀛不愿意尝试着爱他们。  江瀛纵然可怜,也实在可恶,因为江瀛胆怯、懦弱、又自私。  叶初阳忽然头疼得厉害,揉着额角说:“我明白了,我喜欢你,让你为难,让你恐惧。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江瀛的眼睛里刚才渗出一层泪水,现在他眼眶里的温度渐渐冷透了,那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他隔着一层冰冷的水雾看着叶初阳,道:“恨我的人已经很多了,如果连你也恨我,我会扛不住的。”  叶初阳:“可以了,我明白了。”  江瀛:“叶博士,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我有很严重的缺陷,我没有感知爱和被爱的能力。”  叶初阳站起身,背对着他,把他隔绝在身后,冷冷道:“别说了,你走吧。”  江瀛道:“如果我真的和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爱你,该怎么对你。你会越走越快,而我会始终很吃力地跟在你身后。”  叶初阳微怒:“江瀛,我知道你的态度了,你真的不用再说下去了,”  江瀛:“我是个混蛋,我自私、冷漠、又懦弱。我是个怪物,冷血、不安、又暴躁。像你这样的人,肯和我做朋友已经是我的奇迹了,但是你却喜欢我。”  叶初阳走到门口,拉开房门,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掉了,一片片闪着凌乱的光。  他说:“请你离开。”  江瀛站起身,但是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过身面朝着叶初阳,右腿向后撤了一步,身体向一簇被剪掉灯花的烛火,猛地向下一挫,双膝跪在地上。  江瀛自始至终都低着头,道:“如果你还对我有希望,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希望,让我和你在一起。”第83章 我是畜生你都不怕,你是男人我怕什么。  次卧里只开了盏小夜灯,法西娅换了睡衣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好几次想开门出去一看究竟,但每次开门前都想起叶初阳叮嘱她不许离开房间,所以只好忍住。她很担心叶初阳和江瀛在隔壁起冲突,一个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江瀛来者不善,一定会在他们小小的家里掀起风波。  她想偷听,但是这老房子唯一的优点就是隔音还行,把耳朵贴在墙上也只能听到隔壁隐约的说话声,具体是谁在说话,她听不出,但是有说话声至少就说明这俩人还没动手。  她已经捋好了袖子,露出痩藕似的一截细骨伶仃的手臂,准备随时冲到隔壁帮她表哥打架。但是她的准备是多余的,半夜两点多,她即将把自己等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房门开了,她连忙把自己房门也打开往客厅里看,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出来。她觉得奇怪,索性走出去:“表哥,你在房间里吗?”  法西娅看到叶初阳房门开着,还没看清里面几个人,房门呼通一声被叶初阳用力关上了。  叶初阳关上门,又把房门上锁,心惊肉跳地回身看着江瀛:“你这是干什么?”  江瀛低着头,像是在请罪:“我对自己很没有自信,我以前谈的恋爱全都算不得数,我从没有尝试过用真心去对待一个人。这些全都是我的问题,我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做出改变,所以才会拒绝你。是我错了,我很后悔,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可以吗?”  叶初阳心脏咚咚狂跳,不仅因为江瀛终于肯面对属于他自己的问题,更是因为江瀛竟然用下跪的方式在向他道歉,在向他认错,在挽回他。  叶初阳承受不住他这一跪,心里异常的沉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瀛轻声叹息:“我知道,我在求你原谅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叶初阳:“……你先站起来。”  江瀛:“那你原谅我了吗?”  叶初阳急得面红耳赤:“我会考虑,你快点站起来,别用这种方式逼我。”  江瀛淡淡一笑:“我没有逼你,我不擅长说出自己的感受,我只能做给你看。我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我是真的反省了,真的后悔了,也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叶初阳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我知道了,我信你。”  江瀛握住他的手站了起身,把他的手攥得很紧,看着他的脸问:“你原谅我了吗?”  叶初阳推开他的手,走到床边坐下。他脑子里很乱,心里也乱,站在他面前等他答复的江瀛让他更乱,他索性把脸捂住,才能稍微静心:“你想和我在一起?”  江瀛:“对。”  叶初阳闷笑一声:“两个月后分手?”  江瀛这次很笃定:“不,我不会和你分手。”  叶初阳把手放下,露出已经平静的脸:“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江瀛似乎没想到叶初阳会这么问,更没有准备答案,所以他被问住了,刚才还浮现些许希望的脸色顿时灰暗。  其实叶初阳很紧张,他已经决定了,只要江瀛不否定,哪怕江瀛说‘有一点’,他就赌一次,赌江瀛刚才下跪的真心。但是江瀛却什么都没说,像是被问倒了。  叶初阳心中哀凉:“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只是不想让我离开你。”  江瀛神情又急又乱,似乎在经历什么剧烈的挣扎:“不是,我——”  叶初阳:“你走吧,我真的很累了。”  “我都说了不是!”  叶初阳正要再去开门,刚一起身就江瀛一嗓子吼懵了,愣愣的看着江瀛。  江瀛像是忽然爆发了,即委屈又愤怒道:“你为什么一直赶我走不听我解释?从你前几天说喜欢我到现在,你认真听过我说一句话吗?!你认定我是个冷血的混蛋,我不懂感情,我做的一切只是把你留在身边,我不顾你的感情你的感受,只想满足自己!你怎么不想想,如果我不在乎你,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我的确混蛋,但是我还没有混蛋到为了挽留一个人就随随便便下跪!你问我喜不喜欢你,如果我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一定承认我喜欢你,但是我不知道啊,我不懂啊,那我他妈的还能怎么办!”  叶初阳听出来了,江瀛在将所有新仇旧恨一起清算,把郁结在心里已久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说自己的感受,也说他的不是。叶初阳善于自省,把江瀛的话一句句听进心里,发现的确就如江瀛所说,他对江瀛太过提防,太过不信任,也太过严苛。其实江瀛向他认错时他就应该想到,江瀛身体里野蛮的、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兽性已经消解的差不多了,因为江瀛已经懂得认错,肯认错,会认错,更重要的是,江瀛愿意为了他做出改变。  江瀛就像一头未被驯服的野兽,只要他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江瀛一定会折服在他手中——就像现在,野兽已经来到他身边,盘卧在他脚下,只要他丢掉手中的鞭子,就能将其驯服。  叶初阳头顶灰暗的天顿时明朗了,江瀛明明在斥责他,但是他却有点感动……他转过身背对着江瀛,藏起脸上一点复杂的笑意。  江瀛见叶初阳转身背对他,以为叶初阳在躲他,他即将要崩溃:“你不要躲我好不好?是你说你想和我在一起,我现在同意了,我做你的男朋友,不做你的朋友,这样可以了吗?”  这话虽是好话,但很不中听。叶初阳心里委屈,回过身四平八稳地对江瀛说:“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是我男朋友就是了?我同意了吗?你还讲不讲道理?”  江瀛:“我没有不讲道理,是你说我们不能做朋友,只能谈恋爱,那就谈啊,你还想要什么就统统说出来啊!”  叶初阳用力瞪他:“我可没有说你必须和我谈恋爱,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别说得我在逼你一样。”  江瀛又快给他跪下了:“你没有逼我,是我逼你,我逼你和我在一起。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你快点回答我你到底答不答应!”  江瀛越着急,叶初阳越不着急,因为江瀛已经鼓起勇气来到他的身边,他再不担心江瀛会再次蜷缩进那个自私又胆怯的牢笼里去。这份勇气是江瀛一直以来都缺失的东西,也是叶初阳一直以来都希望他拥有的东西,他不仅希望江瀛能勇敢地面对他,更希望江瀛能勇敢地面对整个世界。  现在江瀛以空前的勇气和决心来到叶初阳面前,叶初阳心里很受震动,即为了江瀛感动,又为了江瀛心动。只要江瀛有勇气向他走近一步,他就能不顾一切用尽全力地去拥抱江瀛——他心里积攒已深的忧虑和煎熬全都尘归尘土归土,身体陡然间轻飘飘的没有力气,站都站不住。  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低着头,长久地静默着。  江瀛很慌张,他蹲在叶初阳面前伸着脖子去看叶初阳的脸,方才兴师问罪般的气势掉入谷底,此时像个负荆请罪的:“叶博士,我哪句话又说错了?你怎么又伤心了?”  叶初阳声音很低,混着浓重的鼻音:“你不要对我那么凶。”  江瀛闻言,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全碎了:“对不起,我是太着急了,我没想凶你。我刚才声音太大了是吗?我改,我以后一定不大声跟你说话。”  叶初阳还是没抬头,摘掉眼镜轻轻叹声气:“往后一点,别离这么近,很热。”  江瀛才发现房间里没开空调,他们一碰面就忙着争执忙着争吵,谁都忘了开空调,窗户也没来得及开,房间里温度的确闷热,他和叶初阳早就出了一身汗。  江瀛把空调打开,又把落地窗拉开一条缝换气,回到叶初阳面前,看到叶初阳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正坐在床边调整床头台灯的亮度——明明暗暗的灯光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在叶初阳脸上不停的煽动,明暗交织的光晕中现出叶初阳端凝微茫、温柔秀致的脸。  叶初阳把灯调暗,暗得像一盏焦黄的蜡烛,他坐在漂浮的烛光里,低着头慢慢把推到手肘的睡袍袖子拉下来,轻声说:“你想清楚了吗?”  江瀛看着他入了迷,晃了晃神才道:“我想得很清楚,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叶初阳道:“你和我,我们会很难。”  江瀛笑道:“我不怕。我是畜生你都不怕,你是男人我怕什么。”  叶初阳觉得自己没出息透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柔软多么感性的人,这三十二年以来也在感情方面经历过风风雨雨,也算是从容沉稳。他从不会被谁轻易的打动,但是江瀛总能打动他,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总能让他拾起他已经失去的那些热情。  叶初阳说:“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抻开被子开始铺床,“你先回去,给我时间让我想想,我会给你答复。”  江瀛:“你需要多久?”  叶初阳:“几个小时,一天或是两天,我不知道。”  江瀛:“我就在这儿等你。”  叶初阳看了看桌上的小立钟:“现在三点多了,我真的很累,我想睡觉。”  江瀛忙道:“你睡吧,我不吵你。”  叶初阳回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掀开被子躺在床上,侧身朝着落地窗方向。  台灯还亮着,江瀛走到台灯的光晕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闭上眼睛长输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困,这两天加起来只睡了四五个小时,他本想也睡一会儿,但是叶初阳就躺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他心里眼里全是叶初阳,闭上眼睛也全是叶初阳,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床头柜上放着几本书,其中有本红色封皮的西藏生死书,他上次翻过几页,本是不愿意再翻的,但是为了打消漫漫长夜,就把那本书又拿起来看。或许是心静的原因,他上次看了两三页就看不下去了,但是却能一直看下去。  江瀛无声地掀动书页,一直看到中阴转世,他以为叶初阳早已经睡着了,却在钟表指针指向凌晨四点,室外的夜色渐稀之时忽然听到叶初阳叫他。  叶初阳:“江瀛。”  江瀛立刻转头看他:“你醒了?”  叶初阳低声道:“我没睡。”  江瀛把书合上:“是我太吵了吗?”  叶初阳轻轻摇了下头,道:“我刚才想通一件事。”  江瀛问:“什么事?”  叶初阳静幽幽地叹了一声气,轻声说:“我已经三十几岁了,我只喜欢过两个人,上一个是海阳,现在是你。海阳不喜欢我,但是我记了他很多年,要不是你出现,我现在一定还放不下他。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是三年五载,而是我很漫长很漫长的后半生。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轻易放手,也不会允许你轻易放手,你还愿意吗?”  江瀛把手搭在红色书皮上,轻轻抚摸着书名里‘生死’二字:“我来找你之前也想明白一件事;星羽对我说,你不管我了,让我去死。当时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只是在想,既然你都不管我了,那我真的死了也没什么。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对世界已经厌恶透顶,多呼吸一口空气都让我无比恶心。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世界没有那么讨厌;你对我笑,我就觉得风景很好看,你牵我的手,我就觉得阳光很温暖。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我身边看书睡觉,我就觉得那天的天气一定很好。”  叶初阳笑了,笑得肩膀微颤:“听起来像是表白。”  江瀛道:“对,是表白。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天天说给你听。那你愿意天天听我的表白吗?”  叶初阳叹道:“你真是太狡猾了。”  江瀛笑了笑,不说话。  叶初阳:“上来吧,地上很凉。”  江瀛上了床躺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说:“叶博士,你能转过来吗?我想看看你。”  叶初阳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翻了个身,面朝江瀛侧躺着,双眼往上一瞟看了看江瀛的脸,又低下去了。  江瀛又问:“我能抱着你吗?”  叶初阳往前蛄蛹了一下,躺在离江瀛很近的地方,在他衣领上闻了闻:“你喝酒了吗?”  江瀛:“没有,我在拳庄待了半天,里面有人喝酒。”  叶初阳:“把外套脱掉,烟酒味很重。”  江瀛把西装外套脱掉扔到地上,上面只剩一件黑色衬衫,他又低头闻了闻衬衫衣领,确定没有味道,才说:“没味道了,可以抱你吗?”  叶初阳点点头。  江瀛把他往怀里一搂,抱得很紧。  叶初阳听到了江瀛稳健的心跳声,和那天在酒店床上,江瀛拥抱他时的心跳频率一致,导致叶初阳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酒店的那张床上。  江瀛似乎和他是同样的想法,江瀛笑着说:“那天在酒店,你还在睡觉,我躺在你身边盯着你看了好几个小时,当时我就想,如果这几个小时是几十年就好了。” 第97章 虽然江瀛悬崖勒马,但是叶初阳还是气愤。  江瀛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袖口:“叶博士,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叶初阳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江瀛说得是‘不敢’,而不是‘不想’。但他也很清楚,无论江瀛被他驯服得多么成功,江瀛的本质也是一头野兽,江瀛心藏阴鸷且目无法纪,如果江瀛能在自己理智的天平失衡时有意识的扼制自己,对江瀛来说已经很不容易——江瀛的确又一次在伤害他和中伤法纪的边缘试探,但是也及时勒住了自己脖子里的项圈。  法西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叶初阳没头没尾地责难江瀛。虽然叶初阳一贯不大声骂人,但是叶初阳生起气来气势压人,江瀛则做小伏低,撒娇示软,认错道歉。  法西娅立马就站在了江瀛这边:“表哥,有话好好说嘛,你不要对江总这么凶。”  叶初阳已经气消了大半,瞪了法西娅一眼:“有你什么事儿,赶快出去。”  法西娅向江瀛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灰溜溜地出去了,还不忘帮他们带上门。  江瀛下了床走到叶初阳面前,见叶初阳的脸色没那么冷了,才把叶初阳的双手握住:“叶博士,我真的只是想想而已,没打算真的绑你。”  叶初阳的怒气有复燃之势:“你还有理了?你有这种想法就已经不对了,我是不是应该奖励你只是想想没有付出行动?”  江瀛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说:“好像是。”  叶初阳瞪眼:“你气死我了!”  江瀛笑道:“开玩笑的,我知道我错了。”  叶初阳轻哼一声:“承认错误,坚决不改。”  江瀛:“不会,这次我真的记住了。”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不无忧心道:“我希望你不要敷衍我,是真的记住了,而不是受到惩罚之后才真正记住。”  江瀛:“那你惩罚我好了。”  叶初阳:“什么?”  江瀛往他身上贴,弯下腰把额头抵在他肩上,道:“你惩罚我吧,只要你能安心,怎么惩罚我都行。”  叶初阳:“……真的?”  江瀛蹭蹭他的颈窝:“嗯。”  叶初阳把他推开,抬手指着墙角:“那你过去罚站,面壁思过。”  江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叶初阳镇定自若的重复了一遍。  江瀛脸色很苦:“我都二十多了,还罚站?”  叶初阳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我三十多了,你听不听我的?”  江瀛内心陷入挣扎之中。  叶初阳:“不听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他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把他拽住,然后几步跨到墙角跟前,双手揣在兜里朝墙根踢了一脚,怄气似的故意大声说:“可以了吧。”  叶初阳瞥他一眼,凉凉道:“半个小时后出来吃饭。”  法西娅在餐厅里摆早餐,摆好早餐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卧室门被推开,但只有叶初阳一个人走出来,就问:“江总呢?”  叶初阳走到餐厅,拉开椅子坐下,道:“不管他,我们先吃。”  法西娅忍不住提醒他:“表哥,你对江总也太严厉了吧。你看你刚才把他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除了你,他在谁面前这么怂过啊,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初阳很是理所应当:“他年轻冲动不懂事,我不管他谁管他?”  法西娅:“拜托,你和他是在谈恋爱,他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儿子,你分分清楚好不好。”  叶初阳道:“你别操心了,我有分寸。”  手机响了,是边小澄打来的,叶初阳接起来:“边秘书。”  边小澄笑道:“叶博士,江总和你在一起吧?”  叶初阳:“嗯,我们在吃饭,怎么了?”  边小澄:“我刚才帮江总重新预约了和心理医生见面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待会儿您记得提醒江总。”  叶初阳:“江瀛昨天不是去看过心理医生了吗?”  边小澄:“没有,换到今天了。这位心理医生名气很大,也很忙,只在丰海待两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叶初阳:“好,你把时间和地址发到我手机上,待会儿我带江瀛过去。”  边小澄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给叶初阳发了条微信,除了江瀛和心理医生见面的时间和地之外,还附带了心理医生的姓名。  江瀛的心理医生姓纪,叫纪征。第85章 前男友  江瀛有个优点,不忌医,叶初阳提出要和他一起去看心理医生,江瀛很爽快地答应了。  坐在江瀛车里,去咨询中心的路上,叶初阳陡然想明白了,江瀛不是不忌医,而是不重医。叶初阳没有从江瀛身上看出一丝一毫即将与心理医生会面的慎重,只从江瀛身上看到了懈怠,若不是他陪着,江瀛或许还会很烦躁。  “一直以来都是展星羽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吗?”  叶初阳问。  前方路口亮起红灯,江瀛把车停下,正分心在街道上看来看去,没听清叶初阳的话:“什么?”  叶初阳:“之前都是展星羽陪你看心理医生?”  江瀛还是看着窗外,道:“嗯,我一个月和主治医生见一次面,每次他都跟着我。”  他用的是‘跟’而不是‘陪’,说明在他心里展星羽和他一起见心理医生的行为不是陪同,而是跟随。跟随有某种监视的意味,而江瀛也习惯了这种监视。  于是叶初阳问他:“我和你一起去,你会有压力吗?”  江瀛回头看他,脸色有点疑惑:“我为什么会有压力?”  叶初阳试探性地说:“你不是……不喜欢展星羽跟着你见心理医生吗?”  江瀛微微拧眉,认真思索一会儿:“我不是不喜欢,我是无所谓。”  叶初阳唇角微微一扬,略显揶揄:“我跟着你,你也无所谓?”  江瀛看看他,又转过头看着窗外:“怎么会,我很开心。”  叶初阳心里生疑,觉得江瀛很奇怪,江瀛嘴上说和他一起出来很开心,但是从出门到现在,江瀛并没有看他几眼,对他的态度淡淡的,还总是三心二意往街道上乱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比如现在,江瀛的目光在街道上的人群中来来去去,连绿灯了都没察觉。叶初阳提醒他,他才开车驶过路口,开车途中也时不时朝周围看一眼。  叶初阳心里越来越纳闷,心想难道他们早上才确定关系,江瀛中午就感到无趣了?  方舟心理咨询中心开在金融街一栋写字楼的二十一层,电梯上上下下每一趟都是满载。叶初阳一进电梯就被挤到角落里,单薄的身板被两三个壮汉挟持着,抬抬胳膊都很费劲。  江瀛本离他有点距离,见他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当即皱了皱眉,然后从人堆儿缝隙里挤到叶初阳身前,把手往轿壁上一撑,充当叶初阳和其他人中间的一道屏障。  叶初阳扶好眼镜,眼睛往上一抬瞟了江瀛一眼,觉得刚才是自己想多了,江瀛对他的保护欲只增不减,俨然还是很在乎他的。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叶初阳又一次混乱了;他和江瀛站这么近,江瀛却并不看他,而是费力地拧过头看着轿壁另一边一个漂亮女孩,那女孩儿穿了一套很性感的露腰露胳膊的小背心和牛仔裤,皮肤白皙,颈子细长,在人群中的确吸睛。  江瀛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神色四平八稳的,甚至还很严肃。  到了二十一楼,江瀛走出电梯后还回头看了一眼。叶初阳走在江瀛身边,余光把江瀛的种种可疑行为看在眼里。  他们比预约时间早到了二十几分钟,前台接待把他们领到休息区稍等,待会儿约见医生的助理会来叫他们。  叶初阳和江瀛坐在休息区一张长沙发上,周围坐了几个人,坐在他们斜对面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怀孕了,但脸色消沉,精神不振。丈夫陪着她过来看看心理医生,检查妻子是产前抑郁。他们还带了一个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很乖巧地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茶几上的糖果和点心。  这家咨询中心接待有方,在茶几上摆了几色糖果茶点,五颜六色精致小巧,很诱人,小男孩儿就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喜爱糖果但又不能多吃,所以只好看着。  叶初阳觉得他乖巧又可爱,想逗他,就故意拿起一颗糖,慢悠悠撕开糖纸,一抬眸就对上了他放光的眼睛,温柔笑道:“想吃吗?”  小男孩点点头。  叶初阳把糖递给他:“别让爸爸妈妈发现。”  小男孩接过去迅速塞进嘴里,含着糖块口齿不清说了声:“谢谢叔叔。”  叶初阳笑了笑,想起旁边还坐着一个孩子,于是又撕开一颗糖果。他想把糖递给江瀛,一转头却看到江瀛正盯着斜对面的年轻母亲,也是小男孩的妈妈。  他脸色又是一沉,把糖果往手里一攥,糖纸嘎吱嘎吱直响。  江瀛终于回过神来看他一眼,见他手里攥着糖纸,就问:“怎么了?想吃糖吗?”  说着,他把衬衫袖子捋起来,抓起一把糖,一颗颗撕开糖纸摆在叶初阳面前。  叶初阳说了声不吃,然后拿起一本杂志摊在腿上看了起来,翻了几页,他偷偷瞥一眼江瀛,见江瀛正把撕开糖纸的糖块一颗颗塞进嘴里,眼睛直瞄那位年轻母亲。  叶初阳忍不下去了,轻声慢语道:“她都已经结婚了,而且丈夫就在身边,你一直看着她很不礼貌。”  江瀛撕开了糖果,叶初阳却不吃,于是只好自己消化。他把五六颗糖全塞到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叶初阳跟他说话,他只能含着满嘴的糖块儿朝叶初阳干瞪眼:“嗯?”  对面的夫妻听到动静,朝他们看了过来。  叶初阳对他们礼貌笑笑,又翻开杂志,道:“还有刚才在电梯里,那个女孩儿的男朋友也在身边,你一直盯着那女孩儿,就没发现女孩儿的男朋友也在看着你吗?”  江瀛眨眨眼,有点懵。  叶初阳知道自己此时脸色一定不好看,他想离开一会儿独自调整情绪,就问前台工作人员卫生间在哪里。工作人员指了个方向,他放下杂志朝卫生间走了过去。  江瀛立马起身跟上他,嘴里不清不楚的叫了几声叶博士。  邻近卫生间,叶初阳停住步子,回过身平静地说:“我先去卫生间,有话等我出来再说。”  他早已不是青涩冒进的年轻人了,三十多岁的叶初阳有种融进骨子里的成熟,对待任何事都能从容淡然。就算江瀛真的混蛋到早上还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浓浓切切,下午就对漂亮女人青眼流连,他也能先把自己稳住,再把江瀛盘问清楚。  而且他并不认为江瀛会又蠢又坏到当着他的面心猿意马精神出轨,所以他想给自己时间调整情绪,再给江瀛时间准备解释,这样才不会产生误会和闪失。  他思考问题面面俱到,稳练成熟,但是江瀛俨然不是,江瀛冒冒失失地挡在他身前把他拦住了,还用手撑着墙壁,一副拦路抢劫的架势。  江瀛含着满嘴的糖,嘎嘣嘎嘣把糖嚼碎了很吃力地咽下去,喘了口气才说:“叶博士,我没有看那个女孩儿和那个孕妇。”  叶初阳对他说谎感到不满,抱着胳膊皱起眉头:“别对我撒谎,你一直在看她们。”  江瀛:“我不是看她们,我是在看她们男朋友。”  叶初阳默默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江瀛也觉得自己越解释越乱:“我是说,我在观察她们的男朋友怎么对她们。”  叶初阳:“……你在观察那些情侣之间的相互模式?”  江瀛连连点头:“对对对,相处模式。”  叶初阳虚惊一场,吁出一口气,又问:“为什么?你观察他们干什么?”  江瀛扭过头,有点难以启齿的模样。 第99章 门开了,周靖也端着几杯茶走进来,把茶杯一一搁在江瀛和叶初阳面前。  江瀛笑道:“谢谢,青楚这几天怎么样?”  周靖也把茶杯一一摆好,在沙发上坐下,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袖口,才笑道:“我很久没回家了,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不过多谢挂念。”  江瀛点点头,笑道:“应该的。”  这俩人一张嘴就是激流暗涌,明着礼貌暗着较劲。  江瀛和纪医生去了办公室里面的谈话间,外面会客区只剩下叶初阳和周靖也两个人。  周靖也看着叶初阳,笑容陡然间狡黠暧昧:“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叶初阳淡淡地回望他:“我也没有必要特意和你打招呼。”  叶初阳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周靖也,也已经把周靖也的样子忘得所剩无几,但是再见到周靖也,还是觉得周靖也变化很大。比如周靖也以前的脸还有些青涩俊朗的少年气,现在周靖也把深沉的城府写在脸上。他那张脸固然是英俊的,但是他英俊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他自信又诡诈的气场,所以叶初阳觉得他很危险,也正是早就认清了他的危险,叶初阳才会早早和他划清界限。  周靖也把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额角看他:“你和江瀛是什么关系?”  叶初阳:“朋友。”  周靖也:“陪他来看心理医生的朋友?”  叶初阳:“对。”  周靖也笑了笑:“放轻松一点,我好像让你很紧张。”  叶初阳觉得好笑般摇了摇头,道:“我在敷衍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周靖也笑道:“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以前交往过,所以我们现在连不能做朋友吗?”  叶初阳轻轻皱眉,脸上浮现一丝很复杂的笑容:“我们为什么要做朋友?我认为和以前有过亲密关系的人交朋友会很麻烦,而且完全没有必要。难道你天真到认为我只有肯和你做朋友,我才算是已经忘了你,把你放下了吗?还是你幼稚到认为只有和我做朋友,才能显示出你的心胸有多么洒脱和宽博?”  周靖也脸上笑意更深:“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一两句话就说的让人下不来台。”  叶初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我不想和你翻旧账,也不想跟你叙旧情,更不想和做朋友。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你为什么不立刻走出这间办公室,装作从来没有见过我呢?”  周靖也往房门紧闭的咨询室看了一眼,道:“你这么着急催我离开,是不是不想在江瀛面前和我有任何接触?”  叶初阳心里无比厌烦,就把茶杯搁下,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在门外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周靖也出来了,周靖也一出来,他就想回到办公室,但是周靖也把他拦住,站在他面前,神色瞬间柔和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找你的麻烦。但是你也不能对我这么冷漠,”  叶初阳依旧冷漠:“出了这栋楼,我和你不会再见第二次,我对你什么态度,重要吗?”  说完,他绕开周靖也,推开办公室房门。  周靖也:“你不问问橘子的情况吗?”  叶初阳仅稍显犹豫,随后果断地说:“橘子是你的猫,不是我的。”  他回到办公室,心里着实有点气闷,因为他理解不了周靖也为什么还能大摇大摆堂而皇之的跟他提起以前,可见周靖也一丁点悔过心都没有,比他想象中还要死性不改。第86章 你就是喜欢我。  办公室里有几本杂志,其中有一本和休息区的设计建筑类杂志同刊不同期。叶初阳翻看这本杂志时发现江瀛对姜往的评价太过偏颇,因为姜往不仅只设计了一道门,还参与设计了本市最著名的一栋商业写字楼,并且他在国外带领团队为某个国际名声斐然的名人设计过一栋别墅,这栋别墅还获得了国际建筑奖。  姜往登台领奖,意气风发的照片依旧刊印在叶初阳手里这本杂志上。  叶初阳看着姜往亲吻奖杯时漂亮妖冶的笑脸,打心眼里承认姜往值得让他讨厌的地方仅仅只有其对江瀛心思不纯,想勾搭江瀛。除此之外,姜往此人无可否认的有才华有魅力。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叶初阳即将把一本杂志看完时,里面闭合的百叶窗忽然被打开了。  叶初阳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透过一道玻璃门看到江瀛和纪医生在房间里说话,他们的谈话貌似已经和进入了尾声,江瀛边听纪医生说话边穿西装外套,很快穿好衣服就和纪医生走出来,  叶初阳留意看江瀛脸上表情,江瀛的神色很放松,和谈话之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步伐很轻快。江瀛一抬眼对上叶初阳的目光,就朝叶初阳挑眉一笑,笑容明朗迷人。  “我下次来丰海就是一个月后了,这中间你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纪医生把钢笔放进白大褂胸前口袋,对江瀛如此说。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后,把双手搭在叶初阳肩上,笑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叶博士还有问题吗?”  叶初阳道:“你先出去,我和纪医生单独聊几句。”  江瀛很听话,叶初阳让他出去他就出去了,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纪医生在叶初阳对面坐下,笑道:“我问过江瀛了,他说我可以对你知无不言,所以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叶初阳说话前先向他稍稍欠身以示对他的尊敬,才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了解江瀛现在的心理状态。”  纪医生像是和病人做访谈一样把记事本和钢笔又拿了出来,叠着腿把笔记本垫在腿上,拿着钢笔刷刷写字:“我想先问你,你对江瀛的心理状态有什么认知?”  叶初阳正襟端坐着,扶了扶眼镜:“我和展星羽聊过,展星羽告诉我,江瀛有一定程度上的反社会倾向。”  纪医生垂眼记笔记,笔迹不停:“你认同吗?”  叶初阳慎思片刻,道:“我和江瀛认识的时间不长,在我和他相处期间,他的确有几次反常的激烈情绪,伴有过激的行为。他情绪过激时不仅会伤害自己,还会试图伤害别人。”  纪医生点点头:“继续说。”  叶初阳:“还有就是,江瀛虽然容易情绪失控,但是他并不会完全失控,他还能保留扼制自己暴力行径的理智。”  纪医生抬眼看他:“用几个最直观的形容词说出你眼中的江瀛。”  叶初阳垂眸沉思:“诡诈、分裂、危险。”说着,他眼神微微闪动,“简单、纯粹、迷茫。”  纪医生看他的眼神悄然发生变化:“那你觉得他需要什么?”  叶初阳道:“他不需要别人,他需要他自己。”  纪医生:“怎么说?”  叶初阳:“每个人都有灵魂,但是江瀛只有一半灵魂,他之所以疯狂,之所以迷茫,是因为他缺少另一半灵魂的身体不由他控制。他对自己极度不认同,对没有没有信心,他从没尝试过控制自己的另一半身体。总而言之,江瀛需要自己拯救自己,他的内心不够强大,他以前没有尝试过让自己变得强大。”  纪医生:“你说的是以前,他现在有改变吗?”  叶初阳:“我认为有,至少他对我说,他有。”  纪医生:“哦?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叶初阳严肃地看着他:“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江瀛的话,江瀛虽然疯狂,但是江瀛不是疯子。我也必须相信江瀛的话,江瀛最缺少的就是信任。我信他,就是救他。”  纪医生点头,微笑:“同样的问题,我问过展星羽,你知道展星羽是怎么回答的吗?”  叶初阳:“他说什么?”  纪医生轻轻叹息,很惋惜的模样:“展星羽说,江瀛是一个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疯子。”  叶初阳皱眉,对展星羽的话很不认同。  纪医生又道:“很可惜,展星羽没有真正了解江瀛。但是不怪他,江瀛太难懂了,我认识江瀛已经三年,做江瀛的主治医生也已经三年。说来很汗颜,直到去年我才真正了解江瀛。我本来以为我了解江瀛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因为江瀛本来就很难懂,但是你刚才说出了我用两年时间才能对江瀛说出的判断,而你只用了两个月。”  叶初阳心里稍有些安慰:“那应该是我比较幸运。你说的对,江瀛很难懂,我对江瀛的了解有多少,也是限于江瀛肯让我对他了解多少。”  纪医生道:“江瀛很信任你,他愿意让你了解他,对他而言比对你而言更是一件好事。”  叶初阳却有点担忧:“我明白,但我不明白他以后会不会收回对我的信任。”  纪医生不很笃定但很自信地说:“按我目前对江瀛的判断,他不会的。只要你不远离他,不把他推开,他会越来越信任你,甚至会把整个人都拴在你身上。”  叶初阳闻言,头一个念头竟是高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窃喜,这种窃喜很自私,他应该为自己产生这种窃喜的念头感到惭愧,所以他稍稍低头。  纪医生一直看着他,笑道:“我察觉到了,你对江瀛心理问题的描述很小心很谨慎,其实你描述的并不准确。如果我直接说出江瀛的问题,希望不会冒犯到你。”  叶初阳:“不会,你可以直说。”  纪医生道:“我不认为江瀛存在人格障碍,我认为江瀛存在人格问题。”  叶初阳:“抱歉,我听不懂,你可以明说吗?”  纪医生:“简单来说,江瀛的问题不仅仅是单纯的反社会人格障碍,他还有一层潜在的人格问题,那就是心理变态。”  心理变态四个字像四根针一样扎在叶初阳身上,他浑身轻颤了缠,冷静道:“这是什么意思?”  纪医生道:“正如我所说,心理变态是一种人格问题,这种人格问题很复杂,包括了反社会倾向,但不仅限于反社会倾向。你也不要太恐惧,心理变态已经被妖魔化了很久,我们业界之外的人群会把心理变态群体当做非人的异类,这其实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异常,这类人群只是达到了大多数人达不到的高度,甚至是顶峰而已。”  叶初阳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你说江瀛心理变态,比反社会更严重吗?”  纪医生:“对。我先给你解释清楚我们业界对心理变态的划分,一般来说所有的心理变态可以划分为四种因素;人际因素:认知肤浅、充满欺诈。感情因素:毫无悔意、缺乏同理心、不肯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代价。行为因素:行事冲动、做事没有目的性。反社会因素:暴躁易怒、具有很强的暴力倾向、有过青少年犯罪记录、或有犯罪意识。”  纪医生笑了笑,接着说:“我们不得不承认,我刚才说的心理特质,江瀛占据了百分之九十。”  叶初阳用力握着自己的手:“我承认。”  纪医生:“但是不能用低能的一个‘坏’字去覆盖如此复杂的人性。心理变态群体也是一样,他们可以狡猾虚伪又卑鄙。他们也可以聪明精干又温柔。他们甚至可以充满魅力。所以我想说是,江瀛心理问题确实存在,并且会存在很长时间,你和他在一起,必须先了解他,这样才能保护你自己,也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但是江瀛如你所说,不是一个完全的疯子,他聪明、爽朗、健谈、有礼貌有风度也很有魅力,这都是他的优点,是他具有人性的一面。”  叶初阳道:“我知道江瀛很分裂,他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尽力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纪医生:“江瀛的确很分裂,我相信他在面前表现出的是具有人性的一面。但是他在绝大多数人面前表现出的还是具有野性的一面。所以我想提醒你的是,你必须对江瀛有种预警。”  叶初阳:“什么预警?”  纪医生:“江瀛的心理状态极度不稳定,我们都必须承认他具有连环犯罪、严重犯罪、预谋犯罪的倾向。当他出现这种倾向的时候,你就要及时察觉到前兆和警示,然后帮助他摆脱犯罪欲念。”  叶初阳心跳很快,手心发热:“我该怎么做?”  纪医生笑道:“你只需要陪在他身边就可以了,这种陪伴很微妙,我相信你能懂。”  叶初阳沉思不语。  纪医生看了看手表,道:“很抱歉,我下午要回蔚宁,现在我要去机场了。”  叶初阳起身和他握手,笑道:“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和我谈话。”  纪医生含笑点头,道:“稍等,我有礼物送给你。”他转身去办公桌后的书架上拿书,“这几本书可以帮助你更深一步了解江瀛,不难懂,都是患有心理障碍人群的真实访谈和传记。”  叶初阳站在办公桌对面,略有疑惑地看着他挑选书籍的背影,道:“纪医生,你好像很信任我。我们才刚见面,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陪着江瀛?”  纪医生拿着几本书转过身,笑道:“事实上我不确定你会想了解江瀛,会想陪着江瀛。我只能确定江瀛想让你了解他,也想让你陪着他。”  叶初阳:“你怎么会知道?”  纪医生:“刚才江瀛告诉我,你是他的男朋友,他很在乎你,对你很认真,他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很简单很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叶初阳怔了怔:“他是这么说的吗?”  纪医生拿出一个不透明的纸袋,把几本书放进袋子里,笑道:“当然,我只是转述而已。我只有确定江瀛对你的态度,才会对你说刚才那些话,否则我绝对不会向其他人透露有关病人的任何信息。”  叶初阳接住装着几本书的袋子,拿在手里很沉,但是心里却异常轻松。  他谢过纪医生,离开纪医生的办公室,看到江瀛和姜往面对面站在一起说话,姜往说不了几句话就妖妖调调地笑着往江瀛身上贴,江瀛微皱着眉把他推开一臂远,面无表情道:“我可以借钱给你,但是我对你的项目没兴趣。”  姜往:“你还信不过我?五年之后肯定会盈利,你就和我一起干嘛,我们开个夫妻店。”  江瀛竖起手指指着他的鼻子,正要说话时瞥见叶初阳朝这边走了过来,于是撇下姜往,迎向叶初阳。 第101章 江瀛一双眉毛先扬后抑,很不解。  叶初阳用很没力度的眼神瞪他:“点头答应,我就松手。”  江瀛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房门忽然被敲响,吴妈在门外说话,说的是粤语,叶初阳依旧听不懂,就催江瀛去开门。  江瀛接了一壶茶和几叠水果点心,他端着一杯茶回到叶初阳脚边坐下,把茶杯递给叶初阳:“吴妈泡茶很好喝,你尝尝。”  叶初阳接住茶杯,道:“你坐好,我有话跟你说。”  江瀛觉得自己坐在地板上没什么不妥:“你说吧。”  叶初阳把茶杯搁在床头柜上,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递给江瀛。  江瀛看到一只橘色的加菲猫:“猫?你想养猫吗?”  叶初阳:“……你怎么不问是谁给我的照片。”  江瀛:“哦,谁给你的照片?”  叶初阳留心观察他的表情:“周靖也。”  江瀛还是犯晕:“周靖也?他给你一张猫的照片干嘛?”  叶初阳:“这是我和他以前养的猫。”  江瀛终于正视这场谈话,他从照片里抬起头看着叶初阳,道:“你和周靖也养的猫?”  叶初阳心里发虚,端起茶杯想喝水。  江瀛心里即使已经有了一百个诧异一千个猜测一万个疑问,还是提醒叶初阳:“小心烫。”  叶初阳一听,忍不住低头一笑,然后把茶杯放下,再无后顾之忧地说:“我和周靖也以前交往过。”第88章 给我分手费  江瀛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和周靖也?你们……你们交往过?”  叶初阳眼睛往下一睨,语气凉凉地说:“干嘛这么惊讶?我就不能有几个前男友吗?”  江瀛很懵:“你不是说你以前只喜欢过海阳吗?”  叶初阳把腿一叠,道:“我是喜欢过海阳,但是海阳和我的感情生活无关。他七八年前就结婚了,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一直不找别人。”  江瀛满头雾水稀里糊涂地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那你找过几个人?”  叶初阳拿眼斜他,冷笑道:“你问我这个问题之前先问过你自己吗?”  江瀛傻呵呵地以为叶初阳想知道,就很认真地说:“我……也不是很多。”  叶初阳瞪他一眼,道:“算上周靖也,我找了两个人。”  江瀛钻了牛角尖:“可是你说你只喜欢过海阳啊?”  叶初阳又瞪他:“就是因为我发现我们培养不出感情,所以才分手。”  江瀛:“那周靖也呢?你也不喜欢他对吗?”  叶初阳耐心解释:“我对他当然有过好感,但是还没等好感变成喜欢,我们就结束了。”  江瀛:“为什么结束?”  叶初阳蹙了蹙眉,面露冷色:“我不想说。”  江瀛像热锅里的狗熊似的焦急难安,跪在地上又把叶初阳的腰紧紧抱住:“告诉我吧,不然我会急死的。”  叶初阳抿着唇角露出一点笑容,慢条斯理道:“我和他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怎么就值得你急成这样?”  江瀛搂着他的腰往他怀里钻:“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求你了。”  叶初阳摸摸他的头发,眼神散了一散,道:“我们性格不合,生活习惯不合,就这么简单。”  江瀛在感情方面完全就是个初入门的白痴,但他说对了一句话:“骗人。你性格这么好,怎么会有人和你性格不合?”  叶初阳没料到江瀛竟然这么敏锐;他的确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因为他自己都不愿想起,更不愿意提起。  江瀛往上一蹿,把叶初阳扑倒在床上,双手撑在叶初阳耳边,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告诉我实话,你们为什么分手?”  叶初阳和他的眼睛对视,发现即使他和江瀛的关系如此亲密了,他被江瀛用如此强劲的眼神盯着,心依旧会像悬在半空中一样,跳得很快,又没着没落。  叶初阳莞尔一笑:“有一个笨蛋,他连自己喜不喜欢我都没搞清楚,却追究我有没有喜欢过别人。”说着,叶初阳捏住江瀛的下巴,“笨蛋,你讲不讲理?”  江瀛被他捏着下巴,闻到他手腕上飘散出的淡淡香味,顿时头晕目眩心跳如擂,迷迷瞪瞪看他半晌,陡然把身子一沉压在他身上,像条大狗似的哼唷了一声:“叶博士,我心里特别难受。”  叶初阳笑道:“你难受吗?我看不出来。”  江瀛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瓮声瓮气声道:“我真的难受,我还觉得很委屈。”  叶初阳:“委屈?你委屈什么?”  江瀛:“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觉得你对不起我,我有点生气。”  叶初阳好气又好笑:“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凭什么生我的气?你真的很不讲道理。”说着,他用力推江瀛肩膀,“不是生我的气么,还不快点松开我。”  江瀛偏偏把他抱得死紧,声音沉沉地说:“别动,我真的生气。”  叶初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所以呢?你想打我还是想骂我?”  江瀛:“我不想打你也不想骂你,我只想抱着你。”  叶初阳叹一声气,手背落在额头上,无奈笑道:“你是个什么神仙,连生气和吃醋都分不清楚。”  江瀛抬起脸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我在吃醋吗?”  叶初阳斜眼瞟他:“不然呢?你还真想揍我?”  江瀛:“我吃谁的醋?周靖也吗?”  叶初阳白他一眼:“难不成是周青楚吗?”  江瀛脸色微冷,面露不屑:“他才不配。”  叶初阳:“嗯?”  江瀛道:“周青楚就是被他一手送到我面前的。”  叶初阳神色一静:“什么意思?”  江瀛担心自己的体重把叶初阳压得不舒服,就直起腰坐在床边,还把叶初阳也拽了起来。江瀛力气太大,叶初阳像只人偶似的被江瀛摆弄,只见江瀛两手一左一右掐在他腰上,托住他的腰把他往上一举又往下一按,他人已经面对面跨坐在江瀛的大腿上。  叶初阳连忙把手挡在他胸前:“楼下有人,你别乱来。”  江瀛搂住他的腰,道:“我不乱来,就这样跟你说说话。”  叶初阳暂且信他,把双手搭在他肩上:“说吧。”  江瀛:“我不是告诉过你,周青楚从一开始就抱着和我结婚的目的么?其实她和我第一次在拳馆见面不是偶然,她是为了钓我才去的拳馆。”  叶初阳:“你怎么知道?”  江瀛:“前两天我跟她通过电话,她向我坦白了。”  叶初阳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你和她还有联系?”  江瀛:“前两天还有,现在没有了。她找我借钱,我给她一笔钱,作为交换,她把周靖也的计划告诉我了。”  叶初阳:“周靖也的计划?什么计划?”  江瀛冷笑:“很没有新意的计划,如何让周青楚嫁入豪门。”  叶初阳:“他想让周青楚嫁入豪门是为了周青楚还是为了他自己?”  江瀛:“我查过周家的资产,他们家的公司从去年开始就逐步做空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唯一的资产只剩下一栋楼和一块土地使用权。”  叶初阳懂了:“你是说周家缺钱?”  江瀛道:“对,他们很缺钱,估计是想东山再起,所以才想搞老掉牙的商业联姻。”  叶初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周青楚向你借钱?你给她多少?”  江瀛道:“她借钱是为了她自己,她想和画家私奔。”  叶初阳觉得无论江瀛和周青楚的一段关系有多么虚假,江瀛也是这段关系中的受害者,周青楚竟还能伸手向江瀛借钱,这个女人的行为过于卑劣。  叶初阳捏住江瀛下巴往上一抬,严肃地问:“你究竟给她多少?”  江瀛眼神微闪:“我把订婚用的那套首饰给她了。”  叶初阳在心里估算价值,很谦虚地估了一百多万,他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似笑非笑道:“分手费给的这么康概,看来你对她挺有感情。那我们分手的时候你会给我多少分手费?”  江瀛把眉一拧,不假思索道:“一分都不给。”  叶初阳骂他:“混蛋。”  江瀛:“对,我是人渣我是混蛋,随便你怎么骂。分手费你想都别想。”  叶初阳被他激出一两分火气:“凭什么不给我?你给周青楚几百万的康概去哪儿了?”  江瀛低下头,闷闷不乐:“我付不起。”  叶初阳没察觉自己现在有多么幼稚,竟然和江瀛较上劲了:“我还没说我要多少你就说你付不起,你有没有诚意?我不要几百万,你给我几百块我就同意和你分——”  话没说完,江瀛低着头咬着牙,怒气冲冲道:“你不要再说了,我听到你说分手这两个字我就很火大,我现在头都要炸了!”  叶初阳一愣,发现江瀛的身体在打颤,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他静住半晌,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江瀛抬起头,看到叶初阳捂着嘴,把脸扭到一边,笑得肩膀都在抖。  江瀛:“你还笑!”  叶初阳把笑意一抹,回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江瀛:“谁笑了?你干嘛这么凶。”  江瀛争不过他,又急又气,脸都憋红了。  叶初阳慢悠悠地抬起胳膊把江瀛的脖子一搂,道:“这样吧,我也不敲你竹杠,我们分手那天你给我三十二个亿就好了。”  江瀛傻了:“……多少?”  叶初阳做出一副冷如秋水又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今年三十二岁,你给我三十二个亿,难道不合情合理吗?”  江瀛还是没绕过弯,一脸不敢置信。  叶初阳勾唇一笑:“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付起分手费,我就跟你分手。”  江瀛心里发虚:“我……付不起。” 第103章 海阳直言道:“对,你和江瀛走得近,他也比较信你,你在江瀛面前比我们警方有更多的话语权。”  叶初阳:“你想让我问什么?”  海阳:“这个人的身份,还有江瀛和他私下联系的目的。”  叶初阳思索片刻:“这件事我来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向他问清楚。”  海阳点点头:“行,那就交给你了。”  叶初阳道:“薛文桥的事还得你来办。”  海阳白他一眼:“不用你说我也会找他。”  叶初阳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薛文桥是哪天逃走的?”  海阳稍一回忆:“十六号晚上。”  其实叶初阳很怀疑‘营救’薛文桥的组织是否和江瀛有关系,就去回想十六号当天他和江瀛是否在一起,他是否能为江瀛提供‘不在场证明’。他很快就想起来了,十六号一整个白天他和江瀛都在酒店里,直到晚上他离开酒店才和江瀛分开。  至少在那一整个白天里,江瀛没有机会在他眼前做任何事。  想到这里,叶初阳稍稍松口气,道:“薛文桥逃走的事和江瀛没关系,不是江瀛策划的。”  海阳:“你怎么知道?”  叶初阳:“十六号从早到晚我都和他在一起。”  海阳不以为意:“就算江瀛没有直接参与,也不能否定他和教唆薛文桥绑架宋友海的人是一伙的。”  叶初阳:“你怀疑帮助薛文桥逃走的人就是教唆薛文桥绑架宋友海的人?”  海阳摊开手:“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叶初阳皱眉:“这个人带走薛文桥的目的是什么?”  海阳脸色阴阴的:“我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但我能确定这个人在利用薛文桥,把薛文桥当枪使。他把薛文桥带走,可能是想继续把薛文桥当枪使。”  叶初阳忧虑重重道:“难道……会和薛文桥的父亲有关吗?”  他的推测不无道理,薛文桥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年轻人,他年轻胆怯没有城府,这样一个人是很没有利用价值的,但是他却一直被一个神秘人所利用。那就只能往薛文桥的身世里寻找他的价值;他是薛林的儿子。  薛林杀人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海阳被叶初阳一句话点醒了,默不作声沉思了半晌,道:“我得找个时间跟我爸聊聊薛林的案子。我总觉得薛林和薛文桥都和江瀛有一层我们没有查到的关系。”  叶初阳心里很矛盾,很纠结,他不想在海阳面前把江瀛当成一个嫌疑人一样剖析,但是摆在面前的重重难题让他不得不这样做。  叶初阳缓缓沉下一口气,语气毫无波澜道:“那宋友海呢?”  海阳:“宋友海怎么了?”  叶初阳:“宋友海一直指认江瀛是杀死他女儿的凶手。”  海阳头疼:“他女儿是被火烧死的,那把火是范云溪放的,这不是你说的嘛。”  叶初阳冷静道:“我现在怀疑范云溪不是纵火的真凶。”  海阳:“那是谁?江瀛?”  叶初阳摇摇头:“不知道,但是绝对不是范云溪放的。我给你的那颗袖扣你还留着吗?”  海阳:“当然,但是有用的信息都查不到。”  叶初阳静思一会儿:“海阳哥,你应该调查宋友海。”  海阳莫名其妙:“我调查宋友海干嘛?”  叶初阳一言两语解释不清法西娅在宋友海精神舱中看到的幻境,也没有心力去解释,所以皱着眉稍显不耐地说:“那颗袖扣查不出来路就只能往回找线索了嘛,你现在能查的只有宋友海。再说了指使薛文桥绑架宋友海的人会无缘无故绑架宋友海吗?肯定有原因啊,你不把原因找出来,就算抓到薛文桥也没用啊。”  海阳被他说愣了,一回过神儿,咧嘴就笑了:“好家伙,你现在脾气真是不小啊。这派头端得至少是个正局级。”  叶初阳被他臊了两句,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你还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就赶紧走吧,记得调查宋友海。”  海阳拿了个苹果,唉声叹气地站起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赶我走,你对我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叶初阳瞥他一眼,淡淡道:“饭盒别忘了。”  海阳一手提溜着车钥匙一手提溜着饭盒,走了。  叶初阳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出江瀛的电话。  江瀛很快接了:“叶博士。”  叶初阳:“你在哪?”  江瀛:“我在公司帮你收拾办公室,有事吗?”  此时边小澄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江总,来这边看看。”  听到边小澄的声音,叶初阳立即信了江瀛的话,并且觉得刚才对江瀛的怀疑很不应该,于是松了一口气:“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江瀛很反常地静了一会儿,略显小心地问:“你是……想我了吗?”  叶初阳:“……还没来得及。”  江瀛很失望:“哦。”  叶初阳忍不住笑了笑:“忙你的事吧,挂了。”  挂了江瀛的电话,海阳留下的难题再一次一层层的朝叶初阳包围过去,但是叶初阳却不比方才那么担忧焦虑。因为他决定更加信任江瀛,不再轻易怀疑江瀛;江瀛并不是有意欺瞒他,而是还没习惯对他更加坦诚。他想让江瀛学会的坦诚需要一点点交给江瀛,而江瀛一定能学会。  叶初阳很笃定,他能教会江瀛,江瀛也一定能为了他学会。第89章 你连告别都不给我  法西娅不想挤地铁,提出开车去办公室,遭到了叶初阳的否决。  叶初阳的理由是:“省油。”  法西娅赖在玄关不肯挪步,大有不开车就不出门的架势:“我表哥的男朋友是总裁,省什么油啊!小家子气!”  叶初阳淡定地换鞋子,拿背包:“和我开不开车有什么关系?你这话说的一点逻辑都没有。”  法西娅把胸脯一挺:“有底气!”  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叶初阳最终还是拿上车钥匙出门了。  到了目的地,他停好车,像往常一样和法西娅走向写字楼,法西娅站在巍峨的灰色楼体下,仰着头,用手挡住玻璃幕墙的反射的粼粼阳光,道:“表哥,这栋楼是江瀛的对吧?”  叶初阳也仰头看着日光四射的大楼,推了推眼镜:“不是他的,是他家里的。”  法西娅啧啧称叹:“表哥,你真是吃了一回不得了的嫩草。”  叶初阳看她一眼,讪笑道:“你这话说得让我很难高兴。”  电梯里,法西娅都快被挤扁了,但还是挂着一脸自豪又骄傲的笑容,把‘我表哥是这栋楼的主人的男朋友写在了脸上’。  电梯门一开,法西娅像只小鸟似的飞了出去,张开翅膀在楼道里翱翔:“嗷呜,边秘书!”  边小澄站在办公室门口打电话,很严厉地让对方在半个小时内把什么东西送来,眼瞅见法西娅像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一样朝他冲过去,连忙挂断了电话,伸手接住了法西娅。  “哎呦。”  边小澄被法西娅撞退了几步,后背磕在了墙壁上。  法西娅抱着边小澄,兴高采烈道:“早上好啊边秘书。”  边小澄苦着脸挤出笑容:“早啊小娅,先松开我好不好?我手机掉了。”  叶初阳弯腰捡起滑到自己脚边的手机递给边小澄,道:“小娅,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伤着边秘书怎么办?”  边小澄揉着肩膀笑道:“没事没事,小娅一点都不沉。”  叶初阳看到办公室里有几个身穿某家具城制服的工人在忙碌,就问:“这是在干什么?”  边小澄:“是这样的,您办公室里之前摆的沙发是我们公司之前替换下来的,因为你们搬来的匆忙,所以只好临时把旧沙发摆上先用着。昨天江总让我去家具城订了一套新沙发,今天早上刚搬来,还没摆好呢。”  叶初阳看了看房间里比之前的浅灰色纯棉沙发更气派更昂贵的白色漆皮沙发,不禁皱了皱眉,觉得江瀛这样做实在是没有必要的铺张浪费。  边小澄只是一个执行者,他没有对边小澄说出自己的不满,就问:“江瀛呢?”  边小澄:“董事长今天回新加坡,江总会送董事长了。”  话音未落,边小澄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来,立马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徐经理,我昨天跟你再三确认过,我订的是迪欧去年那款深灰色的老板桌,不是你摆在样板间里那张白色职员桌。现在你对我说没现货,我老板追究起来是你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  叶初阳听着他讲电话,心里越来越不快,等边小澄一挂电话就直接问:“是给我订的桌子吗?”  边小澄转眼又笑出来:“是啊,江总亲自给您选的——”  叶初阳冷冷的,斩钉截铁地说:“退掉。”  边小澄笑脸僵住了:“啊?”  叶初阳:“我不换办公桌,退掉。”  边小澄很为难地捏着手机,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法西娅。  法西娅同样无能为力:“边秘书,你就退掉吧,我表哥很强硬的,他说不换就是不换。桌子到了他也不会换。”  叶初阳发觉自己太严厉,给边小澄带去压力,就拍拍边小澄肩膀:“没事,待会儿江瀛问起来让他来找我。”  边小澄只能点头:“好吧。”  工人摆好了新沙发,很快就走了,边小澄要和工人结算费用,就和工人们一起下楼。  法西娅快乐地收拾刚从沙发上拆下来的保护膜,喜滋滋道:“表哥,你小男朋友对你真好,你真是找了个了不得的镶了钻的金龟婿啊。”  叶初阳:“多干活,少说话。”  他们刚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叶初阳的手机就响了,是齐院长打来的。他昨晚和齐院长通了语音会议,决定和齐院长的团队合作,共同研究茂茂这一罕见的病例。  齐院长在机场候机,对叶初阳说他今天就要出国了,暂时由小赵医生和叶初阳对接,而且让小赵医生协助叶初阳,做叶初阳的助理。  叶初阳拉开椅子坐在办公桌后,笑道:“齐院长,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有自己的助理。”  法西娅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昂头挺胸,很得意。  齐院长:“你说的是你的小表妹?哎呀,她给你帮不上专业的忙。小赵踏实稳妥,聪明好学,你让他跟着你只会给你帮忙,不会给你添乱的。再说了,小赵和茂茂接触最多,最了解茂茂,你会需要他的帮助的。”  齐院长都把话说尽了,叶初阳不好继续拒绝,只能接受:“好吧,那就多谢齐院长了。”  法西娅像是被渣男抛弃的怨妇一样哀怨地看着叶初阳:“齐院长给你找了个新助理?”  叶初阳不怎么在意:“这么一说而已,也就是代表疗养院那边和我对接。”  法西娅:“谁啊?” 第105章 展星羽:“闭嘴!你没资格向我道歉!除非你像拒绝我一样拒绝叶初阳,滚回去继续坐牢!”  江瀛:“对不起,我不能。”  展星羽被他一步步逼向疯狂,他从未像现在这么绝望,他迈步走向叶初阳,但是江瀛把叶初阳挡在身后,道:“星羽,是我对不起你,和叶博士无关。”  展星羽似乎看不到江瀛,只能看到叶初阳,眼神也不似方才那么痛恨,只是很悲伤:“叶初阳,他已经是你的了,我不会跟你抢。但是你为什么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给我!”  叶初阳心中狠狠一震,竞对展星羽心生歉意。  展星羽:“我从小就喜欢他,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年了,我为了他,家和自由全都不要了。现在他要丢下我和你在一起,哪怕他跟我谈一次话,和我吃一顿饭,我都会放他走。但是他连告别都没有给我,你就这样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你比他更可恶!”他凄冷地笑了一声,“江瀛说你温柔善良,你温柔在哪里?善良在哪里?为什么你们偏偏对我这么残忍!”  白斯年把展星羽的肩膀按住:“好了,我们走。”  展星羽又把他推开:“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是人渣!你以为你对我不残忍吗!”  展星羽摔门而去,却又折回来,站在门口对江瀛说:“你记住,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恨你。我每天都会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展星羽这次真的走了,办公室安静了下来,叶初阳看着无人的门口,为展星羽留下的誓言感到心惊胆颤。  他想安慰江瀛,回头却看到江瀛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塌陷着脊背,低着头,神色很空茫。  旁观了整场的法西娅和边小澄远远退到角落里,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跑出去了。  房门一关,办公室里只剩下叶初阳和江瀛两个人。  叶初阳坐在江瀛身边,握住江瀛的手,低声问:“还好吗?”  江瀛从里到外空荡荡地坐了一会儿,道:“刚才星羽说的话,我听懂了,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听懂了。”他面露一丝微弱的苦笑,“我早点懂就好了,还能对他好一点,但是现在来不及了,现在我不能对他好。”  叶初阳:“找个时间,向他道歉。”  江瀛却摇摇头:“没用了,他恨我。也挺好,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  叶初阳忽然捧住他的脸,拇指擦掉他眼角渗出的一点零星的水光,然后把他抱住。  江瀛愣了愣,失笑道:“星羽一定不相信,我竟然会伤心。”他叹息一声,紧紧抱着叶初阳,“叶博士,我只有你了。”  叶初阳:“嗯。”  江瀛:“我真的只有你了。”  叶初阳:“我知道。”  江瀛:“我不懂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爱,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相信吗?”  叶初阳:“相信。”  江瀛:“我爱你。”  叶初阳:“我也是。”第90章 族群  法西娅和边小澄站在楼道里大眼瞪小眼。  边小澄懵了大半晌:“江总和叶博士……咋回事?”  法西娅把双手圈成喇叭放在嘴边,低声道:“他们俩,在一起啦。”  边小澄又懵了一会儿:“在,在一起?”  法西娅:“就是搞到一起啦。”  边小澄:“搞,搞到一起?”  法西娅点点头。  边小澄很震惊,倒吸一口气才差点没有厥过去:“叶博士是自愿的吗?”  在他眼里,江瀛不忌美色男女通吃,终于把荼毒的魔爪伸向了叶初阳。他久沉于商界的思想已经复杂到不肯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也不肯轻易相信他的混蛋老板会栖身一人,所以把叶初阳当成了抵挡不了江瀛色利并诱的可怜人。  “刚才展星羽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法西娅想起刚才办公室里上演的一幕,心脏还砰砰直跳。  边小澄:“可能是因为江总决定要从家里搬出去自己住吧?”  法西娅:“江瀛要从家里搬出来?”  边小澄:“对,昨天我陪江总去了好几家售楼处。”  法西娅还是不能理解:“江瀛搬个家而已,展星羽为什么生气?”  边小澄知道内情,但是他不能多嘴多舌,就笑道:“我也不知道。”  法西娅觉得他肯定知道,她正要盘问边小澄,手机响了。  赵医生到了,问她在几楼。  法西娅:“二十六楼,你一出电梯就能看到我,嗯嗯,挂啦。”  挂了电话,她连忙把手机塞给边小澄,从兜里拿出小镜子打量自己:“边秘书,我腮红是不是打的有点多啊。”  边小澄:“……嗯,有一点。”  法西娅气鼓鼓地瞪他:“你今天真不会说话。”  电梯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简单休闲装的男人,牵着一个一眼望去雌雄难辨的漂亮男孩儿。  法西娅朝他们招手:“赵医生,这里这里。”  赵铭牵着茂茂的手走过去,笑道:“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等很久了吧。”  法西娅笑道:“没有啊,你们还来早了呢。”  赵铭发现了一直在看着他的边小澄,就对边小澄笑笑:“这位是?”  法西娅:“他是边秘书,边秘书是我的朋友。”  边小澄和赵铭握了握手,对彼此客套又敷衍的打了个招呼。  办公室门突然开了,叶初阳站在门口,笑道:“听到你们说话了,怎么不进来?”  江瀛拿着鱼食袋正往鱼缸里撒鱼食,先听到门开,然后看到叶初阳领着一群人呼呼通通地走了进来。  赵铭和江瀛在疗养院见过几次,算个熟人,赵铭就向江瀛笑道:“江总。”  江瀛点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他身边的人;茂茂把一头长发扎成马尾,露出整张纤巧俊秀的脸,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一身皮肤白得几乎成透明色。  茂茂很怕人,大半个身体藏在赵铭身后,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  叶初阳要清场,江瀛和边小澄作为编外人员应该离场,但是江瀛装作看不到叶初阳驱赶他的眼神,迆迆然地坐在沙发上,还反客为主先发制人的对赵铭笑道:“请坐,赵医生。”  叶初阳没办法,只能把法西娅和边小澄赶出去,不然人太多了他看着会烦心。他倒了两杯茶放在赵铭和茂茂面前,茂茂仍旧怯怯的,一下就躲在赵铭身后。  赵铭有点无奈:“他还是很怕人。”  叶初阳在江瀛身边坐下,笑道:“没关系,慢慢来。”  江瀛在赵铭来之前已经从叶初阳口中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茂茂:“确定他是男孩吗?”  赵铭道:“我们做过检查,他的确是男性。”  江瀛笑道:“那他真是漂亮。”  叶初阳和赵铭聊了一会儿茂茂的病情,然后把他们领进技术间,讲解机器设备。  江瀛没进去,抱着胳膊斜倚着门框,目光一直跟随着茂茂。  茂茂似乎很喜欢逼仄狭小的空间,他在狭小的技术间里比在外间要放松一些,一双浅灰色的漂亮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技术间的设施。  叶初阳担心茂茂排斥采样要用到的睡眠舱,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茂茂竟然很顺从的躺进了睡眠舱,而且那姿势颇为熟练。似乎睡眠舱带给了他迄今为止最大的安全感。  叶初阳很意外:“他好像很适应睡眠舱。”  他站在赵铭身前,没有看到赵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赵铭忙道:“趁他现在配合,我们抓紧时间吧。”  然而江瀛捕捉到了赵铭脸上的异样,所以他的观察对象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茂茂的采样很不顺利,他一进入睡眠舱就陷入睡眠状态,大脑的赫兹频率非常不稳定,时而浅眠时而深眠,像是在做一场极为混乱的大梦。这样的状态下,难以采集有效的样本。  叶初阳试了好几次,跑前跑后调整仪器参数,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在叶初阳第六次盯着电脑屏幕观察茂茂的脑波频率时,江瀛端着一杯水悄然走到叶初阳身边,把水杯搁在桌上,弯腰用手扶着叶初阳的椅背,道:“他一直睡,很难采样成功。”  叶初阳皱着眉,依旧操作电脑:“我知道,但是他醒着就更难成功。”  江瀛看不懂电脑里满屏的线条和数字,但不妨碍他有了自己的猜测:“这个男孩的大脑是不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叶初阳:“齐院长的团队给他做过全面检查,他的脑部活动区域的确比普通人小,大脑不是很活跃,而且他的智力水瓶只相当于十三四的孩子。”  江瀛笑道:“也就是说,他的脑子基本不怎么转?”  他说的挺准确,但是态度太戏谑。  叶初阳瞪他一眼:“出去待着,不要妨碍我。”  江瀛道:“我给你倒杯水,怎么就妨碍你了。”  叶初阳看了眼桌上的水杯,江瀛应该是没有给人端茶递水的经验,把水倒的即将漫出杯沿那么满,稍微掌握不好平衡水就会洒出来。  叶初阳失笑:“倒这么满干嘛?养鱼吗?”  江瀛拉开椅子坐下,把杯子端起来:“不喝算了,我喝。”  叶初阳忽然发现赵铭不在技术间里,就问:“赵医生呢?”  江瀛噙着杯口慢悠悠抿了口水:“我刚才看到他在法西娅在外面聊天。”说着,他拿起桌上笔筒里一支钢笔,拔掉笔帽在纸上划了两圈,“茂茂……他的本名就叫茂茂?”  叶初阳往纸上瞄了一眼,见他写的是‘mm-16’,是茂茂戴在耳朵上标签上的字样:“不是他本名,齐院长的团队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本名,所以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茂茂。”  江瀛:“他的来历还是查不到?”  叶初阳:“如果能查到就好了,派出所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他不在失踪人口里,也没有人报案。”  江瀛道:“太奇怪了。”  叶初阳又试了一次,还是失败,这下他当真累了,心力交瘁。他摘掉眼镜放在桌上,目光一斜,看到江瀛正在钢笔尖往杯子里泡,满杯水已经被染成淡淡的蓝色,他忙把江瀛手中的钢笔抢走:“泡水干嘛?会坏的。”  江瀛很有自己的道理:“不出墨,泡泡水就好了。”  叶初阳白他一眼:“哪来的歪理?钢笔尖越泡水会越干。”他在纸上划了几下,一点墨水都不出了。  “看看,坏了吧。”叶初阳把钢笔往笔筒里一扔,起身往外走,“记在你账上,从三十二个亿里扣。”  江瀛跳起来跟在他身后,很不高兴地冲他嚷:“你再提三十二个亿,信不信我真的开始攒钱。”  叶初阳马不停蹄地又坐在外间办公桌后,戴上眼镜开始往电脑里输入数据:“你现在是在威胁我?” 第107章 海宏成:“对,我们所长已经派出去四个人去走访了。如果发现薛文桥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叶初阳和江瀛,又道:“今天把你们叫来,我是想提醒你们,薛文桥身后很有可能有一个很复杂的背景,被他丢下车的男孩太怪异了,他好像正在进行某种见不得光的活动。我怀疑他的所作所为最终针对的是江瀛,所以你们要小心啊。”  叶初阳感激道:“我们知道了,谢谢海叔。”  海宏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行了,我知道你们也忙,该干啥干啥去吧。”  海宏成把他们送到大堂,叶初阳让江瀛去外面等,他要和海宏成单独说话。江瀛就走出派出所站在挂着警徽的门檐下抽烟。  几分钟后,叶初阳和海宏成单独聊完,出来了。  江瀛把面前漂浮的白烟挥散干净:“他又跟你说什么了?”  叶初阳边走边说:“没什么,我们的一点家事。”  江瀛扔掉烟头,小跑跟上他:“你们的家事我不能知道吗?”  叶初阳瞅他一眼:“你干嘛要知道?”  江瀛不信:“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  叶初阳又瞅他一眼,摇摇头:“你的思想真是即阴暗又幼稚。”  江瀛委实担心海宏成在叶初阳面前说他不好,毕竟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就紧张兮兮地问:“到底是不是?”  叶初阳抬手指着停车场:“去开车。”  江瀛耍无赖:“你不说我就不去开车。”  叶初阳有的是法子治他:“你不开车我就走路。”  他说完就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江瀛没办法,连忙去开车,停在路边响了声喇叭。  叶初阳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去南岭果园。”  江瀛把车开上路,才问:“你想查薛文桥?”  叶初阳嗯了一声,然后把音乐打开,一首猫和老鼠轻柔变奏版响了起来,他换了一首,还是猫和老鼠的bgm,就问:“你车里只有猫和老鼠?”  江瀛在触屏上笃笃笃连按好几下:“还有舒克和贝塔。”  叶初阳觉得好笑:“别人在你车里,你就放猫和老鼠还有舒克和贝塔给他们听?”  江瀛很莫名其妙:“车里有人我干嘛放歌?”  叶初阳被问住了,竟觉得有道理。  江瀛:“你不喜欢这些曲子吗?那你喜欢听什么?我下载备好。”  叶初阳翘着唇角一首首换歌:“我喜欢凤凰传奇。”  江瀛实打实的碰到了自己陌生的领域:“这是歌名吗?”  叶初阳挑起眉,感到很意外:“你不知道凤凰传奇?”  江瀛觉得承认自己不知道是件丢面子的事儿,但是他的确不知道,只能虎着脸点头:“我不常听歌。”  叶初阳:“没听过最炫民族风?”  江瀛:“我只听过东南西北风。”  这下轮到叶初阳懵逼:“什么风?”  江瀛腾出手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连上车载音响,播了一首东南西北风。  前奏一响,立马飘荡出上个世纪古旧的曲风。这是首十几年前的歌,叶初阳都没听过,他很奇怪江瀛怎么会听过这种歌。  他问江瀛,江瀛自己倒很理所当然:“吴妈总是放老歌,海内海外的都喜欢听,我就从小跟着她听。八九十年代的老歌我基本都会。”  叶初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猫和老鼠还有舒克贝塔的?”  江瀛不觉得这件事有何何幽默,但是叶初阳却笑得很开心,他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叶初阳,道:“从小就喜欢,不开心就看它们。”  叶初阳一直笑,笑得江瀛也不禁莞尔:“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一直笑?”  叶初阳又问:“吴妈就没放过最炫民族风给你听?”  江瀛摇头:“没有,也是一首老歌吗?”  叶初阳把他手机拿起来,边找边说:“不算老,是本世纪最伟大的一首金曲。”  最炫民族风的前奏响起来,江瀛一边开车一边听,听得很认真,等到副歌唱了一遍,他一本正经地点评了一句:“不好听。”  叶初阳笑道:“不好吗?很好啊,我很喜欢。”  江瀛就改口:“哦,好听。”  叶初阳又放小苹果给他听。  江瀛一听前奏就满意地点头:“这个好。”  去南岭果园的路上,叶初阳把这几年的金曲和雷曲全都搜罗出来一首首放给江瀛听。  江瀛认认真真地听完每一首,然后认认真真的给出好听或不好听的评价。叶初阳给他放了十几首歌,他最喜欢野狼disco,并把这首歌循环播放,三四遍放完,他已经能跟着唱了。  叶初阳抱着肚子笑倒在座椅里:“你平常真的不听歌啊?这首都没听过。”  江瀛一边跟着节奏点头一边说:“我不怎么上网,也不会找歌来听。”  叶初阳:“那你平常休闲娱乐都干什么?”  江瀛:“打拳。”  叶初阳:“除了打拳呢?”  江瀛:“看电影。”  叶初阳:“什么类型的电影?”  江瀛:“鬼片惊悚片恐怖片,国内国外的都看。”  叶初阳作为一个胆小鬼,单单听到恐怖片三个字就已经心生畏惧:“其他片子不看吗?”  江瀛道:“电影本身就很没意思,和现实脱轨太大,只有恐怖片稍微写实。”  叶初阳不笑了,默了片刻,道:“过两天我们去看电影吧,好吗?”  江瀛:“好啊,最近有部泰国的鬼片正在上映,据说评价还——”  叶初阳斩钉截铁地阻止他:“不看鬼片,我来挑片子。”  江瀛有点失望:“哦,那看什么?”  叶初阳:“到电影院再说。”  南岭果园是是位于近郊区的一片植物花卉批发市场,地理位置很偏僻,只有两路公交抵达。南岭果园以南是一片已经荒废的大型游乐场,一架摩天轮拔地而起,成为这一带最高的建筑物。  江瀛指着摩天轮,道:“那就是姜往找我投的项目。”  叶初阳站在烈日底下,用手挡着阳光,仰头看着那架摩天轮:“游乐场?”  江瀛面露讥笑:“他异想天开想重开那座游乐场,没有一丁点做生意的脑子。游乐场的前老板前前后后搭进去几千万,近六年都没有盈利,前老板顶不住了,破产跑路。现在姜往跳起来想当接盘侠,他要是没有充足的资金流撑着,一定也会惨淡收场,但他手里才几个钱?真够没脑子。”  叶初阳不懂商业,也觉得在这里开游乐场不是明智之举:“他为什么想开游乐场?”  江瀛更不屑:“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他想设计出全世界最完美的游乐园,没有游乐园给他设计,他就想自己造。”  若是为了‘梦想’,叶初阳反倒能够理解。  离开派出所之前,叶初阳向海宏成仔细问过,薛文桥驾驶面包车到了南岭果园附近,进入监控盲区之前,面包车沿着南岭果园附近的一条小路往北去了。  叶初阳环望四周,感受到了和走访此地警察一样的无力,这里空旷,人少,监控盲区也比较多,只要瞄准一个盲区,就能躲开监控网络。  叶初阳自言自语:“薛文桥会去哪儿?”  江瀛沉思片刻,道:“我们自己走一遍。”  叶初阳:“什么?”  江瀛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  他们上了车,江瀛发动车辆,道:“现在我是薛文桥,如果我想避开摄像头,我会往哪儿走?”  叶初阳明白了,江瀛在扮演那晚逃走的薛文桥,重走薛文桥那晚逃走的路线——他很不想承认,江瀛的反侦察能力很强,诸如此类逃脱天网监控的事做的驾轻就熟,很快就摸索出了一条能从避开监控范围的路线,一路行驶在监控死角。  江瀛往东开,逐渐开到了荒废的游乐场附近。  叶初阳打量着四周,道:“再往前就出城了,难道薛文桥逃出城了?”  江瀛道:“前面有条路能拐到我们刚才经过的加油站,他很可能从那条路回城。”  叶初阳:“如果他返回加油站,监控一定会拍到他,但是警察却没有发现。”  江瀛想了想,道:“警察找的不是薛文桥,而是面包车。”  叶初阳懂了:“薛文桥会弃车步行吗?”  江瀛不语,又往前开了一段路程,毫无征兆地把车停下:“如果薛文桥弃车步行,能藏车的地方只有这座游乐场。”  他把车停在游乐场路边,烈日下的游乐场旧址像沙漠中的孤城一样荒凉又孤寂,那架高大的摩天轮立在阳光下,像一根闪烁着冷光的冰锥。  叶初阳用手挡着阳光,在周围寻找入口:“外面全都被挡住了,连入口都没有,车能开进去吗?”  游乐场周边全都围着一圈绿色一人高的铁皮,类似修路时在道路四周放置的禁止通行的路障。  江瀛甩上车门,把一顶黑色棒球帽扣在叶初阳头上,还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道:“这圈儿铁皮加起来得有一公里那么长,没准儿已经被耗子打出了几个洞。”  叶初阳头上突然多了顶帽子,遮住了毒热的阳光,他抬起帽檐看着江瀛:“哪来的帽子?”  江瀛也嫌热,西装外套脱掉留在了车上,上面剩一件衬衫,解着领口扣子说:“上次和别人去打棒球,留在车里的。”  他走到绿色铁皮前,抬手敲了敲的铁皮,回头对叶初阳说:“站远点,别过来。”  叶初阳不知道他想干嘛,但很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看到江瀛抬脚猛地踹在了铁皮上。  哐的一声,金属铁皮被撞击后还有颤抖的余音,江瀛连踹了四五脚,坚硬的铁皮衔接处被他踹出一道裂痕。  叶初阳:“你小心点。”他头一个关心的竟是江瀛脚上那双干净又昂贵的皮鞋,皮鞋已经被铁皮割出了好几道口子。  江瀛闷声猛踹,很快把铁皮踹开一臂长的缝隙,然后将翘开的铁皮往里踹,硬生生踹出一个半人高的小门。最后那一脚踹过去,铁皮勾破了江瀛的裤脚,还在他脚踝留下一道血口子,他皱眉骂了声:“操。”  叶初阳听见他骂人,就问:“怎么了?鞋子破了吗?”  江瀛不说话,弯腰从小门钻了进去。  叶初阳蹲在小门前往里看,只能看到江瀛的一双长腿来回走了两圈,问:“江瀛,我能进去吗?” 第109章 江瀛笑道:“话别说的这么早。”  海阳很心累地看了江瀛一眼,对叶初阳说:“你看看他的态度,是我针对他吗?”  叶初阳面无表情道:“你开始吧。”  海阳:“从你开始,我刚才给老海打电话问了,他说今天上午你和江瀛确实去派出所找过他,为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  叶初阳:“我和疗养院的齐院长有合作,这个孩子的病情我也会研究。海叔叔查到了这个孩子在南岭果园出现过,所以我和江瀛才会找过去。”  海阳严肃地看着他:“你说的不准确,出现在南岭果园的人还有薛文桥,而且薛文桥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有关。”  叶初阳纹丝不乱:“对,这听起来很怪异。我和江瀛就是想找到薛文桥开的那辆面包车才进入游乐场,没想到找到的却是周青楚。”  海阳笑道:“的确很怪异。”  叶初阳:“你指谁?”  海阳不语,深沉的目光望向江瀛。  江瀛把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抵着额角,懒懒笑道:“海警官怀疑我在贼喊捉贼,带叶博士进入游乐场就是为了找周青楚的尸体,对吗?”  海阳摊开手:“我没这么说,但你确实有嫌疑。”  叶初阳低下头,按住突突猛跳的太阳穴:“海阳哥,你有证据吗?”  海阳看着江瀛,说:“周青楚悔婚又劈腿的事早已经传开了,在我的从警经历中,情侣间的情杀案件不在少数。我怀疑江瀛,也是出于惯性思维和大概率,毕竟江瀛有动机因爱生恨,报复周青楚。”  江瀛皱着眉,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我因爱生恨?”他转头看了看叶初阳,接着说,“海警官,我对周青楚没有爱,恨又在哪里?”  海阳:“随你怎么辩解,你的动机确实存在。”  叶初阳:“除了江瀛的动机,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海阳:“十五号,周青楚悔婚。但是十八号,江瀛又和周青楚通电话,还互发消息约定晚上见面,这又是为什么?”  叶初阳听到这里,也觉得奇怪,向江瀛问道:“你约周青楚晚上出来见面?”  江瀛向他解释:“我跟你说过,周青楚找我借钱。十八号晚上十二点,她约我在她的店里见面。”  叶初阳:“那你见到她了吗?”  江瀛:“我不想见她,让边秘书去了。但是边秘书也没有见到她,约定时间是十一点半,过了零点她都没出现,边秘书给我打电话,我让他把首饰放在工作人员那里,后来被周青楚取走了。”  叶初阳又看向海阳:“你调店里的监控了吗?”  海阳道:“我们查过了,凌晨一点多,周青楚确实去店里拿走了一套首饰,我们也在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江瀛的秘书边小澄。”  叶初阳不解:“既然你也知道江瀛没有和周青楚碰面,他们约定见面也是因为周青楚向江瀛借钱,那你为什么还怀疑江瀛?”  房门被敲响,随后小陶开门走了进来,把一份资料递交给海阳:“海队,这是初步鉴定结果。”  海阳把资料看了几眼,然后扔到叶初阳面前:“你自己看。”  叶初阳往打开的那一页看过去,看到法医推断出的周青楚的死亡时间—十八日零点至十九日凌晨三点期间。  叶初阳似解非解:“这能说明什么?”  江瀛笑道:“周青楚进店拿首饰是凌晨一点,离店是一点半,却在零点后遇害。说明我约周青楚见面目的不纯,或者说,我约周青楚见面是以诱杀为目的。我说的对吗?海警官?”  海阳坦然地看着他:“你说的很对,况且我们还找到了这个。”海阳将文件往后翻了两页又扔到叶初阳面前,“看清楚,周青楚从店里出来后上了这辆车。”  夜色中的公路边停车一辆车白色面包车,连续几张照片记录了周青楚上车的一幕。  叶初阳看清车牌号,眼前瞬间黑了一黑:“薛文桥?”  海阳:“带走周青楚的人是薛文桥,而你们在薛文桥出现的南岭果园发现周青楚的尸体,薛文桥一定和周青楚的死有关系。”  叶初阳已然懂了,但他还是问:“和江瀛有什么关系?”  海阳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你说薛文桥和江瀛有什么关系?”  叶初阳想起海阳不久之前说过;他怀疑有人协助薛文桥逃走,而这个人或许就是江瀛。现在周青楚命案的最大嫌疑人是薛文桥,那江瀛就和薛文桥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  江瀛同样很通透,他对自己有染上一桩命案表现地稀松平常波澜不惊,还有心情把桌上的一罐茶叶拿起来,往杯子里扔了几根茶叶,道:“海警官,我们把话说明吧,你怀疑我买凶杀人?”  海阳:“你也看到了,带走周青楚的人是薛文桥,而周青楚深夜出来是为了赴你的约。我不得不怀疑你先把周青楚约出来,然后指使薛文桥带走周青楚。”  明明人物关系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叶初阳却觉得一团烂糟,心中疑惑更深:“海阳哥,难道江瀛不约周青楚见面,周青楚就不会出门了吗?”  海阳冷冷一笑:“要不是江瀛约她出来见面,她还真不会出门。”  叶初阳皱眉:“你什么意思?”  海阳又把资料往后翻了两页,道:“周青楚死前三天复杂荨麻疹,我问过她们家的私人医生,医生说周青楚经常复发荨麻疹,在复发时绝对不会出门。但是周青楚却在三天后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出门了,还是赴江瀛的约,结果她就在赴约之后死亡。你让我怎么能不怀疑江瀛!”  沉重过了度,叶初阳心里陡然轻飘飘起来,他看着江瀛问:“你知道周青楚复发荨麻疹不能出门吗?”  江瀛眼里无神,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我和她通话那次她的确说过她不能出门,但是我不知道原因。她也说过让我把首饰给她送到家里,我觉得麻烦,就让她自己出来拿。”  海阳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无论你怎么解释,你的嫌疑都确实存在。”  江瀛嘴角一勾,露出轻蔑又冷漠的笑容:“所以,我是凶手?”  叶初阳对他的态度感到疲惫:“没人说你是凶手,你配合警方调查清楚就没事了。”  江瀛看他一眼,又看看海阳,笑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一直没觉得我做人有多失败,但是现在我突然能理解你们了,因为我能从你们眼中看到我自己,我就是一个人渣,一个败类,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禽兽。”  叶初阳心里发慌:“你在说什么。”  江瀛站起身,系好西装扣子,笑道:“海警官,我理解你,像我这样的人,的确罪大恶极。你应该尽快搜集证据把我绳之以法,或者直接枪毙。”  说完,江瀛朝门口方向走去。  海阳:“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江瀛!”  叶初阳怔住片刻,心里陡然慌得厉害,连忙追了出去。  江瀛步伐很快,叶初阳追不上他,等他追上江瀛,江瀛已经下到一楼,在法医室门前和周靖也正面冲突。  周青楚死了,警方通知其家属,周靖也赶到公安局,身上穿着还没来得及脱掉的白大褂,他和警方一样,把和周青楚出事当晚约定见面的江瀛认作是嫌疑人。死去的妹妹让他情绪激进,他把江瀛拦住,要让江瀛解释分明。他虽然情绪剧烈,但是一开始并没有对江瀛动粗,反倒是江瀛被他拦住后不由分说把他推搡到一旁,两人这才在楼道里起了不体面的冲突。  姜往是陪周靖也一起来的,周靖也听到妹妹死讯后,刚把车开上路就一头撞在了路边花坛上,姜往担心他出车祸,所以开车把他送来,在周靖也和江瀛动手时也劝了架,结果反倒被误伤,嘴角红了一片。  叶初阳赶到时江瀛和周靖也已经被小陶等人拉开了,周靖也被两名警察拉拽住,他衣衫凌乱,但仍气势轩昂维持风度,只有眼睛里悲痛的目光显露出他正在遭受生离死别的磨难。  周靖也:“我一直以为青楚和陆家禾走了,原来那天晚上是你把她约出去了,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江瀛不紧不慢地把衬衣领口系好,露出冷血又残酷的笑容:“我连见都不想见她,我能对她做什么?”  周靖也:“你别想抵赖,她出事当晚就是为了和你见面才出门。”  江瀛:“笔录我做过了,该解释的我也向警察解释过了,如果你有问题,请你去问警察。我没有时间一遍遍向你们解释。”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周靖也身边,微微弯腰靠近周靖也耳边,低声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妹妹带走了那套订婚用的首饰,价值五百多万,既然她死了,那就由你偿还。我限你三天之内把钱打到我账户,否则的话,我告你欺诈。别说和你无关,我说有就有。”  周靖也看着他,感慨似的摇头冷笑:“你可真是个人渣。”  江瀛颔首微笑,彬彬有礼道:“谢谢。”  说完,江瀛快步走出警局办公大楼。  叶初阳匆匆朝周靖也瞥了一眼,又追着江瀛跑出办公楼,下台阶时发现江瀛已经快走到门口。  叶初阳:“江瀛!”  江瀛站住了,没有回头,等他走到身边,才说:“我们回去吧。”  叶初阳跑得气喘吁吁:“还不能走,我要和周靖也聊一聊。”  江瀛看着他,眼睛漆黑暗沉:“你和周靖也聊什么?”  叶初阳:“当然是聊周青楚,刚才他说的陆家禾就是周青楚的男朋友是吗?周青楚十八号失踪,到现在已经失踪近十天,这十天里——”  江瀛突然打断他:“你相信周靖也吗?”  叶初阳懵了片刻:“我相信周靖也?”  江瀛冷冷道:“他和警察一样,都认为我是凶手,他们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在把我定性为凶手。你为什么要相信周靖也?”  毫无疑问,江瀛此时偏激之极,再次把所有人置于自己的对立面。叶初阳终于看出他冷酷的外表下压抑着极大的愤怒。  叶初阳耐心解释:“我不是相信周靖也,我是需要向周靖也确认一些事,比如周青楚——”  江瀛:“周青楚死了就死了,我无所谓!死一百一千个周青楚我都不在乎!我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和你两个人待着,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听里面那些人污蔑我?无论是海阳还是周靖也都把我当做杀人凶手,你还要回去找周靖也,难道你也觉得是我杀了周青楚吗?!”  叶初阳被他吼懵了,怔怔地看着他。  警局门口突然停了一辆车,展星羽边小澄和白斯年接连下车,步履不停地走进警局大院。  边小澄边跑边喊:“江总,白律师刚下飞机就赶过来啦。”  江瀛面冷似铁,用力抓住叶初阳的手,道:“跟我走。”  叶初阳却把他的手甩开,面无表情道:“我不走,我还有事。”  江瀛紧绷着脸看他片刻,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开车走了。第93章 江瀛有麻烦了  白斯年一直在讲电话,和边小澄两个人快步走进警局办公大楼。  叶初阳看着江瀛的车拐过街角,才往大楼折返,走了两步看到展星羽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他。  展星羽在按手机,不冷不热道:“见识到他的不近人情和野蛮粗暴了吗?”  叶初阳很疲惫,但强撑着精神:“你想说什么?”  展星羽把手机揣兜里,笑道:“你看起来很累,这才刚开始,你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叶初阳:“你想给我一点经验之谈?”  展星羽:“算不上经验之谈,一点前车之鉴。”  叶初阳淡淡一笑:“不用了,你的前车之鉴对我派不上用场。”  展星羽也笑:“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叶初阳道:“不,我对江瀛有信心。”  展星羽眼神惘了一瞬,露出不知嘲讽谁的笑容:“是吗,那就祝你的耐心取之不竭,你的感情越挫越勇。”  叶初阳不想再和展星羽待在一起了,因为他会忍不住同情展星羽,并且以展星羽来对照自己,他不想这样。他回到一楼,看到白斯年和周靖也站在楼道里说话,这两人似乎是朋友,他没有看到他们的脸,只看到他们的背影,白斯年同周靖也说话时姿态较为亲近,而且伴随着安慰的小动作。  小陶下来了,把他们全都叫到楼上,周靖也和白斯年被领进海阳的办公室,叶初阳和展星羽两个人被领进案情研讨室。研讨室里坐着一个人,抱着胳膊翘着腿,穿着马丁靴和紧身牛仔裤,双腿线条很漂亮,齐肩的卷发披散下来遮住他半张脸,一眼望过去难辨雌雄。  开门的瞬间,叶初阳还把姜往认作美人。 第111章 江瀛拿起一瓶水,嘎吱嘎吱捏着水瓶,道:“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叶初阳:“为什么?”  江瀛:“刚才在公安局,我……对你很凶。”  叶初阳点点头:“你是对我很凶。”  江瀛紧张地看着他:“那你生我的气了吗?”  叶初阳对他笑得温柔又烂漫:“你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吗?”  江瀛叹一声气,塌下腰背把他抱住,道:“叶博士,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对你大吼大叫。”  叶初阳拍拍他后背,笑道:“你好像矫枉过正了,以前你不肯认错,现在一天到晚向我道歉。”  江瀛:“我总是做错事。”  叶初阳:“你也只是为了我向我道歉。”  江瀛很理所当然:“其他人不值得我道歉,我向你道歉就够了。”  叶初阳把他推开,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微笑着:“我也做得不对,我也应该向你道歉。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所以原谅我好吗?以后我会更加体谅你。”  江瀛懵懵的:“你不用,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会怪你。”  叶初阳笑道:“但是我们要把话说清楚,我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你也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我们才能没有误会,才能避免产生误会。否则你我猜来猜去的话,很快就累了。”  江瀛还是很懵懂,觉得叶初阳说的极有道理,但又不全明白:“两个人谈恋爱,都是这样的吗?”  叶初阳认真想了想,道:“也不全是,一般来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会更容易享受误会和猜测,这样的恋爱会更有激情。但是我不一样啊,我已经三十几岁了,我不喜欢猜测和误会,我更喜欢平稳的关系,所以我们要学会对彼此坦率,对彼此真诚,对彼此有话直说。”  江瀛:“那我想对你说一件事。”  叶初阳:“什么事?”  江瀛道:“你经常会逗我,会哄我,就像刚才一样,我…….我很喜欢你这样对我。”  叶初阳笑道:“因为你在我面前就像一个孩子,我不哄你哄谁?”  江瀛认真地问:“我不够成熟吗?”  叶初阳道:“对,你不够成熟,但是你已经比你的同龄人成熟了。”  江瀛有些不安:“那你会对我失望吗?”  叶初阳道:“不,我对你充满希望。”  江瀛很怀疑,但不是怀疑叶初阳,而是怀疑自己。  叶初阳靠近江瀛耳边,低声笑说,“我很喜欢我的小男朋友,我对他很有信心。”  江瀛心里又软又烫:“你对我有信心吗?”  叶初阳:“当然了,我可是把你当做我的另一半来培养的。”  江瀛倒在他肩上,低声叹道:“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早点认识你的话,现在我或许已经被你培养成合格的另一半了。”  叶初阳笑道:“现在也不晚,而且你进步很快。”  一个穿球服的男人在球场上吆喝着让江瀛回去打球,江瀛朝他们摆摆手,说声下次再打,然后拉着叶初阳离开了篮球场。  江瀛开车行驶在公路上,道:“饿不饿?我们去吃饭。”  叶初阳道:“当然饿了,中午就没吃。”  江瀛一心二用,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出手机找餐厅。  叶初阳看得心惊肉跳:“你专心开车,我来找地方。”  江瀛哦了一声,把手机扔下了。  这条街,叶初阳来过很多次,知道前面有个购物广场,餐厅饭馆儿和购物店一样多,就让江瀛往那儿开。江瀛在路边找了个车位把车停好,和叶初阳穿过步行百余米到了广场;夜晚人很多,人头济济的,几片灯光闪烁的店铺商业楼中间横竖有秩的摆了一遛遛的摊位和餐车。  叶初阳对吃很有造诣,很知道哪家的东西好吃,哪家的东西不好吃,一进广场他就把江瀛忘了,挤进人群里在一个个餐车前打转,排在卖脑花和冷锅串串的长队里,完全没注意江瀛早就和他走散了。  广场人海如瀑,稍不留神就会被人群冲散,江瀛在周围张望几圈,没找到叶初阳,就给叶初阳打电话,但他很快想起叶初阳的手机铃声是一首轻音乐,叶初阳很有可能听不见手机铃声。  他只能一边打电话一边四处找,好不容易才在一溜长队里发现了叶初阳,他跑过去一把攥住了叶初阳的手腕:“你怎么乱跑。”  叶初阳正仰着头扶着眼镜,看招牌上的菜单,压根不知道和江瀛走散了又被江瀛找到了,自顾自地说:“你不吃辣对吧?那我帮你买蜂蜜烤鸡翅。”说完,他指着斜对面的一辆餐车,“那家的冰粉好吃,你去买两碗冰粉,我要椰果和红豆。”  江瀛被他催了好几声才去买冰粉,走之前想叮嘱叶初阳买完东西不要乱跑,注意看手机,但是叶初阳已经顾不上和他说话,和卖冷串的小姑娘点起菜来了。  江瀛黑着脸去买冰粉,走了两步看到一个老人在卖氢气球,生意很惨淡,他灵机一动,买了一根氢气球折回去,不由分说把绳子拴在叶初阳的手腕上。  叶初阳正在等餐,付钱付到一半,手突然被江瀛拽走,还被江瀛往手腕上栓绳子,他愣了愣:“你干嘛?”  江瀛系好绳子,抬头看了看升到三米多高的氢气球,满意道:“绳子不能解开,你想买什么就去买。”  买冰粉的人很多,摊子只有两个女孩儿在忙碌,速度比较慢。江瀛等了近十分钟才轮到他,他提着两碗冰粉转过身,很快在人群之上找到一只飘升的氢气球。  事实证明他给叶初阳系上气球是先见之明,因为叶初阳跑到了几百米开外,垃圾桶和转角的夹缝里。江瀛找过去,看到叶初阳蹲在地上把买来的东西全都搁在一旁,在看地摊上摆着的小盆栽,小盆的多肉,和小盆的花。  他挑来挑去,看中了一颗方口白瓷盆里栽着的蓬莱松,问老板价钱,老板给了他不能接受的数字,他就和老板讲价,要用老板开出的价钱买这盆蓬莱松加一盆小多肉。  江瀛对这些花花草草没兴趣,但叶初阳很喜欢这些零碎,他办公桌上满满当当放满了鱼缸和花草。江瀛蹲在旁边看叶初阳讲价,叶初阳讲价的时候仍旧和平时一样,斯文彬彬温声细语的,态度也丝毫不强势,反而有些随遇而安的淡然,所以他讲价一直很失败,此时也失败了,老板不同意再卖他一盆多肉,只愿意把价钱降低两块钱。  叶初阳也不强辩,把蓬莱松搁下,软绵绵地说:“那就算了,我不要了。”  江瀛又把蓬莱松拿起来让老板装好,还捎上了叶初阳看上的那盆淡紫色的多肉。  叶初阳眼睁睁看着江瀛买下了盆栽和多肉,并没有加以阻拦,他本来想拦来着,手伸到一半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总裁男朋友完全负担的起这三十几块钱。若真拦了,反倒小气又矫情。于是他索性又指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赝品青花瓷,让老板一并装起来了。  这些东西虽然都很不值钱,但是提在手里很有分量,江瀛双手提的满满当当地站起身,问:“还有想要的吗?”  叶初阳扫量了一圈:“没了。”  江瀛付了钱,和叶初阳走在广场里,叶初阳不无气馁道:“我很不会砍价,最多只砍掉五块钱。”  江瀛笑道:“因为你看起来脾气太好,也太好说话了。砍价要看气势,气势上不去,价钱当然砍不下来。”  叶初阳斜他一眼:“说的有理有据,难道你砍过价?”  江瀛道:“当然了,改天我和乙方开会叫上你,让你看看什么叫血雨腥风,但凡气势不压人,几十上百万就没了。”  叶初阳仔细瞅他两眼:“我能想象你砍价是什么样子。”  江瀛:“你又没看过我开会,怎么会知道。”  叶初阳:“就像你跟我吵架差不多,的确很有气势。”  江瀛噎了一下,不怎么有底气:“我哪有跟你吵过架。”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轻飘飘道:“几个小时前在公安局你还跟我吵,这么快就忘了?”  江瀛把头一低,很懊悔:“别提了,我已经很后悔了。”  叶初阳继续轻飘飘地说:“后不后悔是你的事,记不记仇是我的事。”  江瀛:“我已经向你道歉了。”  叶初阳:“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江瀛看着他,很幽怨:“你是故意的。”  叶初阳朝他笑了笑:“没错。”  晚饭选在一间俄式西餐厅,叶初阳为了照顾江瀛不吃重油重辣不吃茄子和香菜也不吃鱼肉和猪肉这一极为挑剔的饮食习惯,索性找了个西餐厅,正好可以完美避开江瀛的挑剔。  餐厅生意不太好,只有一半座位上了客,叶初阳找了个位置很偏的卡座,确保自己外带的食物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然后把买来的串串鸡翅还有冰粉和脑花摆了一桌子。  江瀛自己做主点了两份牛排,等菜时看了看满桌的食物,道:“我还是第一次来餐厅吃饭,结果自己带了一堆吃的。”  叶初阳很有自己的道理:“咱俩口味不一样,混着吃才能吃到一起去。”  江瀛发自肺腑地问:“那我们算是吃的西餐还是中餐?”  叶初阳道:“中式西餐。”  江瀛点点头:“有道理。”  叶初阳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瓶红酒。  江瀛笑道:“这是什么吃法?脑花配红酒?”  叶初阳拿出一双随脑花赠送的一次性筷子,忙着把串串全都从签子上褪到盘子里,道:“应该配啤酒,但是他们店里肯定没有啤酒,只能将就一下啦。”  江瀛撑着下颚看着他笑:“叶博士,你真的很可爱。”  叶初阳瞧他一眼,道:“我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我五六岁的人说可爱。”  江瀛:“难道以前没有人说过你可爱?”  叶初阳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你是头一个。”  江瀛觉得难以置信,在他心里,叶初阳出现之前,他只觉得猫和老鼠里的那条大狗很可爱,叶初阳出现之后就取代了那条大狗,荣升为他心里第一可爱。而是还是世界第一可爱。  他想对叶初阳说出叶初阳取代了大狗在他心里的分量,但是叶初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叶初阳淡淡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到了我这把年纪,可爱已经不是赞美了,而是一个半褒半贬的中性词。我个人更倾向于它是贬义。”  江瀛哦了一声,还是觉得他可爱。  服务员先上了红酒,江瀛倒了两杯,递一杯给叶初阳,笑道:“纪念一下吧,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叶初阳和他碰了一下杯,一本正经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瀛含了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吞下去,闻言差点被呛住,慌忙把酒咽下肚,连咳了好几声。  叶初阳把眼睛微微一眯,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不想跟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瀛笑道:“如果明年的今天还是脑花配红酒,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  叶初阳毫不示弱:“是吗?那你就加油赚钱,争取在明年的今天之前结清三十二个亿。”  江瀛还是被将了一军,扶着额头懊恼道:“我干嘛没事找事说这种话招惹你,我又说不过你。”  叶初阳挑眉笑道:“你对自己的认识很深刻。”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两人走出餐厅已经是深夜了。  叶初阳吃喝了一杯红酒,微醺都没微醺,只觉得脸上有点烫,和江瀛在街道上散了一圈步,路过奶茶店又买了一大杯奶昔。  江瀛很诧异他单薄的身板到底哪来的容量可以容纳那么多东西。  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叶初阳要回家,就让江瀛去开车。  江瀛早有准备,道:“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第113章 江瀛顿了顿,才道:“隔壁死了个人,就是我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碰见的姜海义。”  叶初阳愣了好一会儿:“谁?”  江瀛道:“姜往的老爹,姜海义。”  姜往的老爹叫姜海义,龙头影视公司的董事长,首屈一指的富豪。但是富豪于九月二十八号凌晨死在丽都酒店1108室。  叶初阳慌忙穿上浴袍出来看究竟,楼道里站了好几个和他一样听到风声的客人,两个酒店工作人员站在1108房间门口,脸色都很难看。  一个男领班小声地对劝导客人们回房间,不要靠近案发现场。  叶初阳就在1108隔壁,即使被领班劝回了,也离现场最近。  江瀛也晃了出来,不紧不慢地系着腰带靠在门框上:“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叶初阳心情很怪异:“死的真是姜往的父亲?”  江瀛:“嗯,刚才我看到他的司机了,还聊了两句。”  叶初阳:“他的司机在哪?”  江瀛:“就住在楼下。”  叶初阳云里雾里的,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就问领班:“请问,真的死人了吗?”  领班满头大汗:“请不要慌张,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叶初阳此时才有些实感:“死者是姜往的父亲吗?”  他犯蠢了,或是睡迷糊了,总之问了一个领班无法回答的问题。  领班:“啊?姜往是谁啊?死者到是的确姓姜。”  江瀛抱着胳膊偷笑。  叶初阳回头瞪他:“死人啦,你竟然还笑。”  江瀛:“我又不是姜往,难道我还要哭丧?”  警方行动很迅速,派出所的民警先到,用警戒线将现场封锁,还把这层楼每间房的客人全都劝回了房间里。叶初阳和江瀛仍旧站在门口,叶初阳看到一名民警从房间里带出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红色吊带连衣裙,留着长发,身材很好:她就是昨晚和姜海义开房的女人。  叶初阳小声问:“她是姜海义什么人?”  江瀛:“姜海义的情妇。”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中的一个。”  叶初阳心说那凶手不就很明显了么,姜海义和情妇在酒店幽会,却深夜死亡,嫌疑人当然会是情妇。不过这套逻辑太过理所应当,若不是情妇计划杀死姜海义后就自首,多半不会使用这么草率的杀人手法。  民警控制现场后,刑警到了,几个便衣刑警和两个穿警服的警察从电梯里走出来,便衣刑警里有两张熟面孔,海阳和小陶。  现场人挺多,几乎每间房门口都站着看热闹的人,大家都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叶初阳和江瀛混在其中泯然众人,一点都不显眼。  “法医组先进去看看。”  海阳走到1108门口,指挥现场勘查了一会儿,猛地一扭头才发现站在隔壁门口的人是叶初阳,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话没说完,他紧接着看见叶初阳身后的江瀛,眼睛瞪得更大。  这俩人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酒店的同一房间门口,而且还穿着同样的浴袍,那点猫腻关系不言而喻。  自打听说死了人开始,叶初阳的思维就很游离,他觉得接连被他和江瀛撞见两件命案实在很古怪,而且死的还是姜往的父亲,一天之前姜往才因为买下了一座游乐场而被卷入周青楚的案件里,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爸又死了,这两桩人命官司发生的时间未必太过紧密。  他只顾着疑心,完全忘却了他和江瀛出现在酒店的原因需要解释,而且还是被海阳撞了个正着。  他被海阳问了一句,像是刚刚看到海阳一样,也被海阳吓了一跳,然后回头看看和他同样打扮的江瀛,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钻回房间了。  小陶在另一边喊:“海队,她叫吴莉莉,姜海义死的时候她在场。”  海阳追过去朝叶初阳房间里喊了一声:“你别走啊,一会儿我找你。”  叶初阳回到卧室换衣服,穿好衣服出来,看到江瀛还抱着胳膊靠在门口,就说:“你怎么不换衣服?咱们一会儿肯定会被警察问话。”  江瀛沉着脸往楼道里看:“他们总不能把这件案子也栽到我头上。”  叶初阳不知道他又犯的什么混,走过去看他两眼,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自己:“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干嘛又不高兴了?”  江瀛被他捏着下巴,但很执拗地别开眼睛不看他:“待会儿海阳肯定会问你为什么会和我在酒店,你打算怎么说?”  叶初阳心道果然如此,耸了耸肩道:“实话实说,还能怎么说?”  江瀛把眼珠往回一转,目光发亮:“实话是什么?”  叶初阳嘴角含笑瞪他一眼,慢悠悠道:“我和我男朋友双方自愿到酒店开房,既不违法乱纪也不有碍公序良俗,警察还管我们怎么谈恋爱?”  江瀛绷着脸,装模作样:“行,那就这么说。”  海阳过来了,无视江瀛直接走进屋里,目光在江瀛和叶初阳之间转了一圈:“怎么着?你们打算对我说啥?”  到了当真面对海阳这一步,叶初阳还是有些羞赧,其实他隐约察觉到海阳已经知道了他的性取向,因为海阳近来有意无意地会在他面前说段逍云的不好,神似看不上自家兄弟对象的兄长。  叶初阳有了察觉,但究竟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所以头一次的打开天窗说亮话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他向海阳的出柜现场竟是和江瀛的开房现场,这让他有种被家里人抓奸的错觉。  江瀛一如既往维护叶初阳,抢先道:“想对你说,我和叶博士双方自愿到酒店开房,既不违法乱纪也不有碍公序良俗,你们警察还管我们怎么谈恋爱?”  海阳看起来很冷静,指着江瀛问叶初阳:“他说的是真的?”  叶初阳道:“是的。抱歉海阳哥,我一直瞒着你。”  海阳不怎么意外,因为他本来就怀疑过叶初阳和江瀛的关系,现在验证了自己的猜疑,大有种原来如此的恍惚,和被叶初阳隐瞒的心酸。  海阳很糟心地看了江瀛一眼,念天地悠悠地叹声气:“行吧,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哪天你把自己嫁出去我都不知道。”  叶初阳:……  这句话好像怪怪的。  海阳说完就出去了,用后脑勺对他们说:“你们俩都出来,我们要排查嫌疑人了。”  江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刚才他那句话什么意思?”说着,他眼睛一亮,得出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结论,“难道他同意我们结婚了?”  叶初阳看看他,摇摇头,戴上眼镜出去了:“别忘了拿房卡,顺便把房退了。”  他走到1108房门口,隔着警戒线往里看,1108房和江瀛订的房型一样,都是套房,姜往的父亲姜海义就死在起居室里;姜海义正对着门口,倒在沙发上,只穿一条内裤,头顶那条发路依旧闪闪发光;他的死相有些狰狞,五官很扭曲,长着嘴瞪着眼,嘴里流下口水,身体以违反人体力学的姿势横在沙发上,死前显然有过一段痛苦的挣扎。  几个警察在尸体周围忙碌采证,海阳就在里面,海阳瞥见叶初阳站在门口,就说:“别看了,下去一楼等着。”  叶初阳问:“是他杀吗?”  海阳:“废话。”  叶初阳:“死因是什么?”  海阳朝他瞪眼:“要不要给你做个详细汇报啊。”  恰好江瀛换好衣服出来了,叶初阳就冲海阳笑笑,和江瀛乘电梯下楼了。  和死者姜海义同一层楼的所有客人都被集中在酒店一楼大堂,休息区零零散散的坐满了人,叶初阳和江瀛捡了张没人的位置坐下,不远处坐着小陶和穿红裙的女人。很显然,小陶在突审姜海义的情妇。  现在是凌晨五点多,酒店的中央空调彻夜开着,其他人勉强能适应的温度,叶初阳就扛不住了,就问江瀛:“你的外套呢?”  江瀛把搭在腿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他肩上,还把他的双手攥在手里,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叶初阳由他摆弄自己的手,道:“刚才我看到姜海义的尸体了,没有外伤,也不像是猝死,倒像是中毒。”  江瀛很冷漠,和姜海义的死因比起来,他更在乎怎么把叶初阳的手暖热:“是么,他的情妇把他毒死的?”  叶初阳看了看正在被小陶突审的吴莉莉,道:“如果真是情妇干的,那也太蠢了。”  江瀛道:“我倒觉得这女人不会这么蠢,凶手未必是她。”  小陶对吴莉莉的突审似乎不怎么顺利,吴莉莉抽抽噎噎一直哭,说的话还没流的泪多。小陶很无奈,叫来一名女警安抚她,然后去前台协助同事调去录像。  叶初阳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调取录像的几个警察,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杀死另一个人,这样做的嫌疑简直太大了,而且还选在监控严密的酒店。”  江瀛低低一笑:“可事实却是她最有嫌疑,无论她杀的鬼逻辑有多僵硬,警察依然会把她当做重点怀疑对象。”  他又说对了,无论吴莉莉有多少不在此地犯命案的解释,都解释不了她和死者独处一室的嫌疑。  叶初阳想起了姜往,警方一定已经通知了死者的家属,姜往理应会到现场。他突然很想看到姜往得知父亲死亡的表现,或许会很有意思。  “二位,我能坐吗?”  姜往似乎从天而降,站在他们面前,穿着一套时尚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一包糖炒栗子,笑容如同朝阳般灿烂。  江瀛还把叶初阳的双手捂在手里加热,只淡然地朝他身后的椅子抬了抬下巴:“请便。”  姜往一撩头发,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把一包糖炒栗子放在桌上,笑道:“请你们吃。”  叶初阳看看他那张妖冶漂亮的脸,又看看滚出纸袋的几颗栗子,觉得姜往对姜海义的感情真是真实流露不做作,老爹死了还有心情吃糖炒栗子。  江瀛道:“你爸死了,在11楼。”  姜往嘎嘣嘎嘣剥着一颗栗子,动作非常娴熟:“我知道,警察告诉我了。”  他们稀松平常的口吻就像在聊天气或是聊股票。  江瀛:“不上去看看?”  姜往:“待会儿到了警局警察会让我看的,现在着什么急。”  他向后回头,看着姜吴莉莉哭哭啼啼的背影,嘴角含着如糖似蜜的笑容:“警察说是毒杀,是她干的吗?”说着,他朝吴莉莉喊道,“lili小姐,是你杀了我爸吗?”  吴莉莉背影一颤,哭得更厉害了。  姜往耸耸肩,显得很无辜:“我只想跟你说声谢谢。”  叶初阳觉得此人真是没心没肺狼心狗肺到了一定境界,就算和老爹感情不好,也不能拿老爹的人命官司调侃取笑。  江瀛和姜往没心没肺狼心狗肺到了一处,竟能笑得出来:“你谢她也没用,她马上就要被警察带走调查了。”  姜往:“哎,说的也是,那我一定要替她请个好律师,白斯年怎么样?”  江瀛:“好啊,帮我作完辩护再帮她做辩护。”  姜往:“哈哈哈哈哈哈。”  江瀛:“哈哈哈哈哈哈。”  叶初阳听着这俩缺德的人聊天狂笑,非常想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其中一个缺德的家伙是他的男朋友。  海阳领着几个警察从楼上下来了,一出电梯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他黑着脸朝叶初阳等人走过去,锥子似的目光扫过江瀛和姜往,问:“谁是姜往?”  江瀛笑呵呵地指着姜往的脸:“他是。”  姜往笑呵呵的指着自己的脸:“我是。”  海阳气噎:“你先坐一会儿,尸体很快抬出来。”  姜往托着脸朝海阳微笑:“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海阳沉着脸去找小陶要录像。 第115章 老法医:“你下来一趟吧,我这儿有点发现。”  海阳即刻要下楼,一出门就和小陶撞了个正着,小陶捂着鼻子哎呦一声:“海队,我看过吴莉莉和江瀛的聊天记录了,江瀛的确约她后半夜见面,但他俩也确实没见着。”  海阳把他推到一边,快步下楼。  小陶跟在他身后:“海队,小刘审讯潘苒的笔录我也看过了,和吴莉莉说的一致,没有出入。既然潘苒也进过姜海义订的房间,那他是不是和吴莉莉有同等的嫌疑。”  海阳:“照你这么说,进过姜海义房间的还有保洁和服务员,她们都有嫌疑?”  小陶:“那嫌疑人还是只有吴莉莉一个?”  他叽叽呱呱说着话,海阳到了一楼法医室,推开门看到老法医在柜子前找茶叶。  老法医:“来啦,资料在桌上,自己看吧。”  海阳把桌上一份文件拿起来:“在姜海义的保温杯里检察出了氰化物?”  老法医:“对,就是你们从现场拿回来的那个棕色保温杯。”  棕色保温杯此时还装在证物袋里,搁在法医的办公桌上。  小陶把杯子拿起来往里看了看,道:“里面本来装的不是水,倒像是中药。这个保温杯应该是姜海义随身携带的自东西,既然凶手能把毒下在他的保温杯里,那就一定是他身边的人。吴莉莉和潘苒都有嫌疑。”  海阳当机立断:“把潘苒带过来。”  一名警察很快扭着潘苒下来了,站在老法医的办公室。  潘苒很年轻,只有二十七岁,面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年轻,他肤色白净,浓眉大眼,扁中带方的脸上长了很挺拔統直的鼻梁。他称得上英俊,但是平凡的英俊。  海阳盯着他扫量片刻:“你是姜海义的司机?”  潘苒很镇定,态度也很配合:“是的警官,我是姜董的司机。”  海阳:“死者的行李一直由你保管?”  潘苒:“是的,我负责为姜董保管和搬运行李。”  海阳拿起那只棕色保温杯:“这是死者行李箱的东西吗?”  潘苒不假思索地点头:“这是姜董的保温杯,里面装的是中药,姜董每天都会喝。”  海阳:“什么药?”  潘苒腼腆地笑笑:“这种事,莉莉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海阳:“我问的是你。”  潘苒就说:“姜董近来总说自己力不从心,不如以前,所以找中医抓了药。”  说来说去还是下半身那点东西。  海阳把保温杯搁下:“吴莉莉也知道姜海义喝这药吗?”  潘苒:“是的,莉莉小姐偶尔还帮姜董煎药。”  他太过坦荡,海阳却对他疑心丛生,问了个看似生硬又直接的问题:“是你往保温杯里下毒杀死了姜海义吗?”  潘苒眼睛微微一睁,惊讶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姜董对我很不错,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他啊。”  海阳又盯他两眼,然后让警察把他走,转头就对小陶说:“把他户口本抄下来,挨个查。”  小陶:“他有嫌疑吗?”  海阳:“你不觉得他像是早早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警察盘问他吗?”  小陶:“是不是还得问问吴莉莉,她压根没提姜海义在喝中药的事儿。”  海阳摆摆手,让小陶去问。  老法医把一份尸检报告递给海阳,道:“给,这是周青楚的尸检报告。”  海阳接过去,直接翻到死亡结论,霎时把眉一拧,难以置信。  老法医笑道:“稀罕吧?我也觉得稀罕,我摸过的尸体少说几百具了,这种死因还真不多见。”  周青楚的死亡论述写着:尸表多出皮下软组织挫伤,但没有发现出血点,也没有致命伤,死前没有遭受过性侵犯。在尸体心肌内发现半斑点状血斑,心肌断裂出血,死者生前疑似受过惊吓,导致肾上腺急剧增长,造成心肌纤维撕裂,心脏骤停。  简单来说,周青楚是被活活吓死的。第97章 实验  海阳把周青楚的死亡原因告诉叶初阳时叶初阳正在江瀛公司的员工餐厅里吃饭。  “心肌出血?”叶初阳琢磨不透这句话的含义,“这是什么意思?周青楚有心脏病吗?”  江瀛公司的员工食堂在办公区楼上,法西娅早就听边小澄说过他们公司伙食很好,厨师都是持证上岗的大厨,法西娅作为一个爱贪便宜的馋鬼,觊觎了很久,这天中午央求着叶初阳带她去楼上食堂吃饭。  叶初阳被她缠不过,先给江瀛打电话征求江瀛的同意。  彼时江瀛正在和合作商的副总吃饭,副总带去了一桌人,江瀛只带去了展星羽和边小澄及展星羽。江瀛失算了,双方气势不对等,酒桌成了谈判桌,他谈价谈得很艰难。  谈判谈到一半,酒又上了一轮,展星羽默默把西装脱掉让边小澄拿出去找个地方挂起来,他不想让衣服染上过重的烟酒味,然而他要亲自上场了,因为江瀛的酒量不敌长相和酒量都很像水牛的副总,江瀛早就被他灌得心烦气躁,偷偷在桌子低下捏扁了好几个瓶盖儿。  他不敢再让江瀛喝下去,他担心江瀛会掀桌走人,这不是没有可能。  江瀛的确很烦躁,在展星羽和副总寒暄时借故到包厢外躲清净,正要给叶初阳发个微信,叶初阳的电话就先到了,他接通电话,扶着额头说:“叶博士。”  叶初阳:“……你喝酒了吗?”  江瀛很烦躁地捏着眉心:“嗯,和华丰集团的副总,从银江来的,我得招待他们。”  边小澄推开门走出来,小声说:“江总,吴总松口了,让咱们报价呢。”  叶初阳耳朵尖,听到了,忙说正事:“小娅想去你们公司食堂吃饭,可以吗?”  江瀛:“我们公司食堂?”  叶初阳:“边秘书说很好吃,她想去尝尝。”  江瀛:“不怎么好吃,你想吃什么让湘湘帮你买。”  叶初阳:“不用不用,她想尝尝就让她尝,那我中午带她去吃了?”  江瀛:“行,我还有事,先挂了。”  叶初阳还想叮嘱他大白天不要喝那么多酒,话还没出口电话就挂断了。  中午到了饭点儿,叶初阳和法西娅还在办公室忙碌,湘湘过来敲门,笑盈盈道:“叶博士法西娅,江总让我带你们去餐厅吃饭。”  叶初阳很不好意思地跟着湘湘出了门,心里埋怨江瀛大不必如此贴心。  餐厅很大,分为中餐区和西餐区,法西娅更喜欢中餐偏偏作妖去了西餐区,叶初阳只能陪着她,跟在两个女孩子身后拿着盘子在餐台前转悠。餐食自助,自取自拿。  叶初阳见电话响了,还是海阳打来的,就随便捡了几只牛角包,端着餐盘在玻璃幕墙边的位置坐下。听海阳说周青楚心肌断裂心脏骤停什么的,他很门外汉地以为周青楚有心脏病,死因是突发心脏病。  海阳道:“跟心脏病没关系,周青楚是被吓死的。”  叶初阳同样感到难以置信:“吓死的?这也……太离谱了。”  海阳:“她身上只有那些小创口,血流了不到五十毫升,反倒是心脏出血很严重,说明她生前的情绪反应很剧烈,而能引起剧烈起伏的情绪大概率就是恐惧。”  叶初阳紧皱着眉:“那周青楚还是死于谋杀吗?”  海阳被他问住了。  既然周青楚不是死于任何外伤,至少说明她生前没有遭受过生命威胁,但是她身上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这些伤口又证明她遭受过伤害。  叶初阳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海阳哥,周青楚身上那些伤是怎么弄的?”  海阳莫须有笑了一声:“更荒唐,是老鼠咬的。”  这的确更荒唐,但是得知周青楚是被吓死之后,叶初阳已经不觉得什么事是荒唐的了,他反倒很镇定:“她浑身的伤,都是老鼠咬的?”  海阳:“对,不过这倒能解释周青楚的死因。”  叶初阳:“什么意思?”  海阳道:“周青楚浑身都是咬痕,显然不是一只老鼠咬的,而是很多老鼠。做个假设,如果老鼠爬满她浑身,你觉得她被吓死的概率有多大?”  叶初阳想象这种画面,即使坐在玻璃墙边晒着阳光,也忍不住浑身发冷:“我都很害怕,别说周青楚了。”  海阳:“那就对了,周青楚去了一个遍地都是老鼠的地方,被老鼠啃咬,活活吓死。问题是,这是有人策划,还是意外?”  叶初阳道:“意外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哪里去找一个遍地都是老鼠的地方,除非——”  他欲言又止,海阳催他:“说啊,除非啥。”  叶初阳轻轻吁了一口气:“除非是老鼠窝。”  海阳默住了,感到恶寒。  法西娅和湘湘两个人各捡了一盘食物坐在叶初阳对面,两人见他在打电话,就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  叶初阳向玻璃墙稍稍转身,避开了他们:“海阳哥,姜海义的死因确实是氰化物中毒吗?”  海阳:“对,说到姜海义,我还得告诉你件事。”  叶初瞥见法西娅在吃意面,也觉得饿了,就拿起一块面包边啃边说:“什么事?”  这下轮到海阳吞吞吐吐:“就是,那个,那个吴莉莉你还记得吧?”  叶初阳:“嗯,姜海义的情妇么。”  海阳一鼓作气:“姜海义出事那天凌晨,江瀛约吴莉莉过夜。”  这话说的太简洁,叶初阳着实不能充分理解,咬着面包说:“过夜?那天晚上江瀛跟我在一起,他怎么会和吴莉莉过夜?”  海阳:“非让我直说是吧,那我就直说,江瀛给吴莉莉发微信,说等你后半夜睡着之后,让吴莉莉去你们房里找他!”  叶初阳静住了,下意识就说:“不可能。”  海阳:“就知道你不信,我现在给你发证据,你看微信。”  叶初阳没挂电话,退出去点进微信,看到海阳给他发了照几张截图,全是江瀛和吴莉莉的聊天记录。他一一看完截图,看到了江瀛和吴莉莉推拉暧昧有来有往,满屏的男盗女娼扎人眼睛。  海阳:“看到了吧?不是我冤枉他吧?这个混蛋,骗谁都不该骗你!”  海阳很气愤,为他抱不平,但是叶初阳却很冷静,担心海阳的大嗓门传到法西娅和湘湘耳朵里,还起身走开了几步。  “吴莉莉是什么说的?”  海阳:“这就是吴莉莉告诉我的呀,江瀛把她叫出去过夜,要不是她看到姜海义死了,这俩人没准儿都已经胡来了。”  餐厅里人很多,很吵闹,叶初阳却觉得只有他一个人,他耳边和眼前都无比清净:“这件事我会向江瀛确认,姜海义的案子怎么样了?你们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海阳都惊呆了,万没有想到叶初阳听到江瀛在和他开房的当天还约其他女人过夜竟是如此镇定,如此不以为然。 第117章 叶初阳:“从哪儿加那么多人?”  江瀛:“我只加了一个,但是一个发给了很多个,我也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怎么流传的那么广。”  叶初阳不信他:“她们加你,你可以不通过好友申请。”  江瀛眼睛一睁:“好友申请是什么东西?还有这种功能?”  叶初阳:“……你不知道?”  江瀛摇摇头:“不知道啊。”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当做江瀛在装糊涂,但是叶初阳没有,叶初阳把他手机拿走,果然看到他没开启验证。叶初阳很气闷地帮他打开验证,道:“你这样随便让人加,是想加满全世界吗?”  江瀛恍然大悟:“怪不得总是有人加我,之前我还删了几个,后来越来越多,我就索性不管了。”  叶初阳瞟他一眼:“我现在有时间,可以帮你删。”  江瀛:“哦,那你删吧。”  叶初阳刷刷刷地按着手机屏幕;“接着说,你刚才说到那个给你发短信的人预料了姜海义的死亡。”  江瀛正色道:“与其说他预料了姜海义的死亡,我更相信是他策划了姜海义的死亡。”  叶初阳:“你有证据吗?”  江瀛:“你还记得他上次指使薛文桥绑走宋友海吗?”  叶初阳善于一心二用,手上不停地删人,还能和江瀛分析案情:“当然记得,他的目的是利用你杀了薛文桥和宋友海。”  江瀛道:“对,所以我怀疑这是不是他的惯用伎俩,躲在幕后,指使别人杀人。就像他试图指使我杀了薛文桥和宋友海一样,杀死姜海义的凶手是不是也是受他指使?”  叶初阳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姜海义是被氰化物毒死的,杀人手法和我们碰见的命案如出一辙,钟伶和刘彦也是受安东指使毒死对方,那这个和你联系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们一直找的安东?”  江瀛目光幽暗:“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相信就是他。等他下一次联系我,我要想办法套出他的身份。”  叶初阳皱起眉,手上动作慢了许多:“我不明白这个人想做什么,他第一次想利用你杀人,第二次利用别人杀人,却让你找凶手。”  江瀛弯起唇角:“我倒能理解他。”  叶初阳看着他,道:“如果他再联系你,你必须告诉我。”  江瀛点点头,对这件事并没有多么重视,显得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叶初阳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蓄势待发的期待,江瀛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其实是在期待,也在等待神秘人的下一步动作。  江瀛和那个神秘人一样,把这一场又一场的杀局当成了一场又一场的游戏。  叶初阳察觉到了,但是他都没说,因为他担心的情况还没有发生,他不能以未来之患责怪江瀛。  他把手机还给江瀛,道:“我删的都是没有备注的。”  江瀛看都没看就把手机揣在兜里,道:“我下午没事,陪你去游乐场。”  叶初阳执意要查清楚周青楚的案子,想起他和江瀛去游乐场本是为了找带走茂茂的面包车,但是却发现了周青楚的尸体,发现周青楚尸体是一场意外,阻扰了他们寻找面包车,所以叶初阳想完成他和江瀛本来的目的,找到那辆面包车。  江瀛喝酒了,不能开车,所以叶初阳开着他的车往南岭果园驶去。江瀛坐在副驾驶,一上车就把座椅放低,阖眼休息。  叶初阳不打扰他,安安静静地开车,路程过半,他以为江瀛早已经睡着了,但是江瀛冷不丁地说:“我想到一个问题。”  叶初阳看他一眼,道:“什么问题?”  江瀛睁开眼,把手背搭在眼皮上遮挡阳光:“海阳为什么认为姜海义情妇的嫌疑比姜海义的司机要高?明明姜海义的情妇一直保管姜海义的杯子。”  叶初阳道:“因为警察在床下发现了装有氰化物溶液的玻璃瓶,如果是潘苒干的,潘苒完全有机会把玻璃瓶拿出姜海义的房间,也完全有机会在酒店之外的地方下毒。但是玻璃瓶却藏在床底下,说明凶手没有机会把瓶子带出房间,当晚进入姜海义房间并且再没有出来过的人只有吴莉莉,所以警方更怀疑吴莉莉。”  江瀛道:“那我就很怀疑吴莉莉是想利用我把玻璃瓶带出房间。”  叶初阳:“吴莉莉利用你?”  江瀛勾起唇角,饶有兴味道:“那天晚上是吴莉莉主动加我微信,和我聊天,不停地给我性暗示。我是临时起意让她过来找我,目的是试探她房间里的姜海义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她和我撩骚的目的不是跟我上床,而是找个机会离开房间,并且由我为她提供合理离开房间的理由呢?”  叶初阳觉得江瀛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是他很快找到一个破绽:“但是她却直接报警了,后来离开房间也没有带走药瓶。”  江瀛道:“那就说明她压根不知道药瓶的存在。”  叶初阳:“你是说吴莉莉没有嫌疑?”  江瀛:“至少比司机的嫌疑少,也有可能是司机把药瓶藏进床下,引导警方怀疑没有机会离开房间销毁罪证的吴莉莉。”  叶初阳道:“这么说来,嫌疑最大的吴莉莉反而嫌疑最小。”  江瀛看着车顶,目光沉寂:“叶博士,我有种感觉。”  叶初阳:“什么?”  江瀛道:“吴莉莉不是凶手,有人在栽赃她。”  叶初阳慎重道:“如果真是这样,有机会进入姜海义的房间下毒,然后把药瓶藏在床下的人都有嫌疑。”  到了游乐场,叶初阳把车停在正门入口,发现不远处停了一辆半旧的黑色越野车,是海阳常开的那辆。  江瀛下了车,扶着车顶看了看前面那辆越野:“真不巧,警察也来了。”  叶初阳拿出手机给海阳打电话,好一阵交涉,海阳才同意他们进入游乐场。  游乐场外围的绿色铁皮网已经被警方打开一个入口,游乐场电闸门也打开了,叶初阳和江瀛畅通无阻地进了游乐场。到了发现周青楚尸体的鬼屋附近,叶初阳隔着老远就看到几个警察在走来走去搜查证据。  鬼屋入口旁边有个小喷泉,周边垒了一圈一米多高的青砖,海阳蹲在青砖上,手里转着一只打火机。  海阳朝他们招手,叶初阳就和江瀛走了过去,海阳啪嗒啪嗒转着打火机,道:“你们俩跟着我,不能随便乱跑。”  叶初阳试图跟他还价:“我想帮忙找线索。”  海阳指了指分散忙碌的刑警:“谁不比你专业?用不着你们帮忙。”  江瀛双手揣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海阳问他:“你笑什么?”  江瀛反问:“你们在找什么?”  海阳:“找薛文桥开的那辆面包车。”  江瀛笑道:“看来你还知道应该找什么。”  海阳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说一句话都实属腌心,海阳不理他,把叶初阳叫到身边:“你问清楚了吗?吴莉莉的事儿他怎么解释?”  叶初阳道:“问清楚了,是误会。”  海阳的脸色很一言难尽:“初阳,你可不能头脑发热一股脑扎在他身上,你知道他以前有多荒唐。”  叶初阳淡淡笑着:“我知道,我会注意的。你们在边边角角找过吗?江瀛分析过,薛文桥如果把车藏在游乐场,开不进里面,很有可能停在外面。”  海阳剩下的话被噎在喉咙里,堵得自己十分难受,长吁一口气才道:“我当然也想到了,小陶带人在搜。”  叶初阳朝周围看了一圈:“我们也找找吧,站在这里也没用。”  海阳跳下来,和叶初阳沿着一条宽阔的甬道往前走,江瀛一个人走在他们身后。  叶初阳把江瀛在车上的分析说给海阳听,海阳听了后,在心里承认江瀛脑子灵活,但嘴上刻薄:“他对这种阴谋诡计倒是很有天分。”  叶初阳保持着微笑,但脸色稍冷:“海阳哥,我能理解你不待见他,但是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他不好,你会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海阳看他一眼,唉声叹气:“好,我不说了,你自己有数就行。”  江瀛:“叶博士。”  叶初阳回头,接住了江瀛扔过来的一顶棒球帽,很自然地就把帽子戴在头上。他小毛病很多,比如在太阳下晒的时间过长皮肤会发红,出发之前江瀛特意在车里备了一顶帽子。  海阳回头看了看江瀛,脸色又古怪起来:“他叫你啥?”  叶初阳调整帽檐说:“他一直叫我叶博士。”  海阳:“你们都在一块儿了,他还叫你叶博士?”  叶初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嗯,怎么了?”  海阳:“你们不觉得别扭吗?我是不会叫我媳妇儿程老师。”  叶初阳想了想,道:“他叫过我名字,我不许。我比他大那么多,他叫我名字很不合适。”  海阳很无语地看着他,在心里吐槽他身上免不了沾了些知识分子老学究多有的固执酸腐和刻板的礼数。他又回头看了看像跟班儿似的江瀛,陡然明白了叶初阳和江瀛之间占据主导位置的人不是江瀛,而是叶初阳。  海阳忽然又对江瀛生出几分爱惜,道:“把你的小男朋友叫过来吧,他一个人走在后面像你的保镖。”  叶初阳对江瀛招招手,江瀛小跑过去,问:“怎么了?”  叶初阳:“一个人走在后面干嘛?”  江瀛斜了海阳一眼,道:“不打扰你们说话。”  叶初阳笑了笑,往他身边移了一步:“海阳哥想听听你的看法。”  江瀛又斜海阳一眼:“什么看法?”  海阳明白叶初阳在给他和江瀛制造和平相处的机会,就借坡下驴:“说说薛文桥吧,他为什么像个幽灵一样开着车穿过大半夜城市,跑到这鬼地方扔下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还有一具尸体。”  江瀛又不好好说话了,语气带有讽意:“我倒不认为薛文桥有本事在几个小时之内干那么多事。”  海阳:“你把话说清楚。”  江瀛道:“男孩在十八号凌晨两点多跟着面包车一起出现,面包车丢下男孩后就往南岭果园开。在丢下男孩之前,面包车在凌晨一点多先接走了周青楚。是吗?”  海阳:“对。”  江瀛:“所以你们确定面包车在丢下男孩之前,车里还有周青楚的尸体。也就是说男孩和周青楚的尸体同时出现在车里。薛文桥先在市中心丢下了男孩,然后把车开到南岭果园,把周青楚的尸体丢在游乐场鬼屋里。”  海阳不得不承认江瀛把时间线捋得很清楚,经江瀛这么一说,情况明朗许多。  海阳:“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已经推敲出来了,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江瀛笑道:“你们警察的思维像是上了枷锁一样,永远被禁锢在条条框框里。难道周青楚死于十八号凌晨,就说明周青楚的尸体就是十八号凌晨被扔在游乐场的吗?”  听江瀛说前半段话,海阳很想掀桌,听完江瀛的后半句话,海阳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你是说周青楚有的尸体有可能是在十八号之后才被扔在游乐场?”  为了避免江瀛的态度激怒海阳,叶初阳连忙把话接过去:“对对对,有可能,江瀛说的有道理。”  海阳:“但是分析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就算周青楚是在十八号之后才被扔在游乐场,和薛文桥是不是凶手有直接关系吗?”  江瀛把胳膊往叶初阳肩上一搭,搂住叶初阳,边摇头边说:“作案时间啊,大警官。”  叶初阳赶在海阳黑脸之前忙道:“海阳哥,你知道这里有多少老鼠吗?”  海阳瞬间恍然大悟,明白了江瀛口中的‘作案时间’指代什么,他抓起步话机:“小陶,先别找车了,赶快查一查发现尸体的洞穴里有没有老鼠!弄清楚尸体出现方圆五百米有多少只老鼠!”  小陶:“收到收到,我这就带人去查。”  海阳收起步话机,神情有些激动:“对啊,周青楚浑身都是老鼠咬的伤口,也是死于剧烈惊吓引起的心肌出血心脏骤停,是老鼠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薛文桥带走周青楚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多,薛文桥开车出城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多,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薛文桥到哪里找一个鼠群咬死周青楚,再把周青楚的尸体搬运到游乐场?”  江瀛姿态傲慢,像是授课般道:“所以说,如果游乐场里没有大规模的鼠群,那周青楚的第一死亡现场就不是游乐场,而是被薛文桥带到了别的地方。这样就需要较长的作案时间,两个小时远远不够。” 第119章 江瀛:“是你喜欢吃的杨记。”  姜往捏起一颗栗子,举起来对着窗外洒进来橘红的日光看了看,像是在鉴宝:“你连我喜欢吃杨记都知道,你确定你不是喜欢我?”  江瀛耸耸肩:“很可惜,我确定。”  姜往看着他,蓝色眼珠里渗出凉丝丝的寒意,但仍翘着唇角微笑着:“你好奇怪,究竟找我什么事?”  “的确有事。”江瀛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在游乐场车库捡的小票,展开了放在姜往面前,“这包栗子,你得给我报销。”  姜往皱着眉看那张小票,越看越疑惑:“这是什么?”  江瀛道:“十五号十四点二十三分,你在南水路的杨记炒货店买了一包栗子,这是小票,不记得了吗?”  姜往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悟,随后更加疑惑:“小票怎么在你手上?”  江瀛:“你承认这是你的小票?”  姜往:“有什么不能承认。”  江瀛把小票折起来塞进口袋里:“你问我这张小票为什么会在我手上对吗?那我先问你,你知道周青楚死亡当天是被一辆白色面包车带走的吗?”  姜往:“听警察说过。”  江瀛盯着他:“那你知道警察追踪那辆面包车到了你的游乐场车库吗?”  姜往还是很无所谓:“是吗?司机还挺聪明。”  江瀛笑道:“这张小票,就是我在那辆车里发现的。”  叶初阳一直在旁观望,听到这里,他发现江瀛在撒谎;这张小票是他们在距离面包车十米之外发现的。一而句话的不同,可就包含了太多不同的指向。他把目光移向姜往,想听姜往怎么辩解。  姜往看起来很镇定,但是他的镇定很可疑,因为江瀛的话理应让他诧异让他惊慌,但是他却表现出镇定,这俨然是强装出来的,所以叶初阳笃定了姜往和周青楚的命案一定有关联,或许还是最关键的关联。而且姜往的眼神飘忽,叶初阳看得出他在短短几秒钟想了很多很多事,而这些事就是他和江瀛需要弄清楚的。  姜往默住片刻,才豁然一笑:“骗人,肯定是你从哪里捡的,拿来诓我。”  江瀛笑着,但脸色冷透了:“警察怀疑是我杀了周青楚,你觉得我现在像是在和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姜往很紧张,紧张的呼吸都变了:“所以你要把这张小票交给警察?把嫌疑转到我身上?”  江瀛:“只要能洗清我的嫌疑,何乐不为呢?”  姜往笑道:“但是警察会相信你吗?你说是在车上捡的就是在车上捡的吗?”  江瀛朝叶初阳抬抬下巴:“叶博士可以给我作证,而且叶博士和姓海的警察是朋友,就算姓海的不信我,也不会不信他。”  姜往缓缓沉下一口气,尽量做出和江瀛一样桀骜的模样,笑道:“那你直接交给警察好了,为什么还多此一举来找我?”  江瀛道:“我想先听你的解释,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我也可以不把证据交给警察。”  姜往:“你想知道什么?”  江瀛站起身走到姜往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姜往,问:“杀死你爸的人是不是你?”  姜往眼角微霎,眼中寒星迸溅,笑道:“瀛哥,你的话题转得可真快,我们不是在聊周青楚么,你提我爸干什么?”  江瀛又问:“是不是?”  姜往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说是吗?”  江瀛:“你没有否认,那就是了。”  姜往被他激出火气:“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瀛翘起唇角,慢条斯理道:“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安东是什么关系?”  姜往忽然站起来,恶狠狠盯着江瀛:“我不知道你说的鬼安东是谁,我也不认识他。”  江瀛视若罔闻,又问:“或者说你是安东本人?”  姜往:“我不认识他。”  江瀛:“就算不是你,你们也肯定认识,否则他为什么帮助你杀死姜海义?”  姜往:“我说了我不认识他!”  江瀛往前走了一步,把姜往逼到沙发前,姜往的退无可退,跌坐在沙发上,仰着头一脸惊怒地看着江瀛。  江瀛弯下腰,看着他的脸笑道:“看来我猜对了,你果然认识安东。”  姜往怒极,狠狠瞪着他;“我说了,姜海义不是我杀的,我也不认识什么安东。”  江瀛:“那请你解释,那张小票为什么会出现在带走周青楚的面包车里。”  姜往:“我会向警察解释,你算什么东西!”  江瀛笑道:“你对我都解释不清,对警察解释的清吗?”  虽然他们只是在对话,但是叶初阳仍旧看得心惊肉跳,当身后的楼梯传来响动时,他猛地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楼梯上,扶着楼梯扶手,朝这边看着。  女人道:“往往,你在干什么?”  这女人四五十岁,穿着朴素,披散着长发,瘦得露出骨相,一张鹅蛋脸上凹出深深的眼窝,脸骨相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是美人。她看起来很不安,像只易受惊的小兔般按着自己的心口,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几个人。  姜往猛地推开江瀛朝她跑过去,压低了声音像是惊吓着她,极近温柔道:“妈,你怎么下来了。”  姜母和蔼且柔弱,又看了看叶初阳和江瀛,道:“是客人吗?往往,你怎么可以和客人吵架。”  姜往道:“不吵了不吵了,我们刚才闹着玩儿呢,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姜母看着茶几上那包糖炒栗子:“是栗子吗?棣棣喜欢吃,给棣棣留一些。”  姜往拿起那包栗子交到母亲手里:“全都留给棣棣,妈赶快回房间给棣棣剥栗子,棣棣放学回来就能吃了。”  姜母笑了,笑得犹如少女般单纯又温暖:“好,也给我的往往剥,你和棣棣一起吃。”  姜往扶着母亲上楼,把母亲送回房间,下楼面对叶初阳和江瀛时又是一脸寒霜:“就算你们把那张小票交给警察,刚才那些问题我也无可奉告。所以请你们立刻离开我的家,我会在家里等警察上门。”  叶初阳想说服他,但是江瀛却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开口,道:“我不想小票交给警察,想和你做个交易。”  姜往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江瀛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回答安东的事,我也不要你的钱,我要的东西你绝对能给,明天等我电话。”  一直到离开别墅,走在院子甬道里,叶初阳才有机会说话:“你想和他做什么交易?”  江瀛道:“既然他不肯说,那我们就用自己的方式找。”  叶初阳:“找什么?”  江瀛:“安东。”  叶初阳回头,看到姜往站在门首下,在目送他们,蓝色眼珠有股阴阴鬼气。  回到车上,叶初阳调转车头,往小区大门开:“姜往的母亲有点不对劲。”  江瀛淡淡道:“他妈十几年前就疯了。”  叶初阳愣了愣:“为什么?”  江瀛道:“我跟你说过,姜往有个弟弟,叫姜棣,五岁那年夭折了。姜棣死后,他妈精神失常,被他爸关在家里,十几年来没踏出过家门半步。”  叶初阳:“怎么能把人关在家里,没有治疗吗?”  江瀛:“姜海义给她找了个精神医生和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就是周靖也。”  叶初阳很意外,没想到周靖也竟然和姜家还有这层关系,想来周靖也和姜往的关系也匪浅。  离开高森别墅区,叶初阳没有许多时间感怜姜往的母亲,他有更头疼的事:“你到底想和姜往交换什么东西?”  江瀛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道:“脑子。”  叶初阳懂了:“你想让我帮姜往采样?”  江瀛撑着额角,看着前方傍晚下的人群和车流,但是眼睛里却荒芜空荡:“姜往一定知道安东的身份,既然他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找。”  还有一句话江瀛没有说出口:等我找到他,一定亲手杀了他。第100章 我想反击  警方在游乐场车库里找到了薛文桥开的那辆面包车,发现了周青楚曾留于车中的痕迹:一只小小的拉锁。  周青楚失踪当天穿着一套牛仔衣,尸体被发现时身上仅剩一套内衣,外穿衣物被剥离下来扔在通往鬼屋的幽深暗道中。警方把衣物拼凑起来,发现牛仔衣外套左袖确少了一只拉锁,警方在面包车上找到的拉锁正是衣物上丢失的那一只。  “除了拉锁,还有其他发现吗?”  叶初阳对周青楚的案件非比寻常的挂心,一大早就给海阳打电话询问进展。  事关江瀛的清白,海阳理解他,挑拣些能说的尽量告诉他:“还有一只装首饰的盒子。”  叶初阳站在卧室阳台上,目光平眺过去是叠嶂的高楼,高楼缝隙间筛出一条条金色的晨光,他转身侧倚着栏杆,避开刺眼的阳光:“是江瀛和周青楚订婚用的那套首饰吗?”  海阳:“对,盒子还在,但是首饰不见了。”  叶初阳敛眉思索:“是薛文桥带走了吗?”  海阳:“除了他还有谁?”他顿了顿,问,“江瀛跟你在一块儿吗?”  叶初阳:“他还在睡觉。”  海阳语气古怪:“让他接电话,我有事跟他说。”  叶初阳登时警惕起来:“什么事?”  海阳:“你干嘛这么紧张,难道我还能不分青红皂白给他戴上手铐丢进监狱?”  叶初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的,他昨天在公司处理工作,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多,才睡了四个多小时。”  这句是实话,昨天江瀛从姜往家里出来就回到公司工作,他和法西娅踩着下班时间就回家了。凌晨三点,叶初阳正在睡觉时被手机吵醒了,是江瀛打来的,江瀛问现在能不能过去找他。  叶初阳闭着眼听着手机,只醒了一半:“大半夜乱跑什么?赶快回去休息。”  江瀛:“我不想回老房子,我想去找你。”  叶初阳拿他无可奈何:“那你过来吧。”  江瀛十几分钟就到了,做贼似的窸窸窣窣洗了漱,换上叶初阳给他找出的一套短袖裤子当睡衣,很老实地躺在叶初阳身边睡了一觉,老实得仿佛只是来找叶初阳拼床的。  海阳阴阳怪气地说:“他还是小孩儿吗?粘你粘得也太紧了吧,半夜三四点还跑过去找你。”  叶初阳捏了捏额心:“说正事,你找他干嘛?”  海阳道:“他给我提了个醒儿,市局痕迹专家鉴定过了,不敢说游乐场里一只老鼠都没有,但我们能确定以周青楚为中心方圆百米内没有老鼠活动的迹象。”  叶初阳:“所以呢?”  海阳:“所以我们怀疑游乐场不是第一现场,薛文桥把周青楚带到过其他地方,游乐场是弃尸现场。江瀛还说对了一点,一晚上的时间不足以让薛文桥做那么多事,所以我们怀疑周青楚死在九月十八号没错,但弃尸的时间未必是九月十八号。” 第121章 法西娅:“那你什么时候搬家?”  江瀛道:“看设计师的速度了,最快下周就能搬。”  法西娅很激动:“我能去参观吗?”  江瀛笑道:“当然可以,请你吃乔迁宴。”  法西娅:“太棒啦,我和表哥一起去!”  江瀛闻言,瞄了叶初阳一眼,道:“叶博士想去看看吗?”  叶初阳:“当然要看看了,我还没见过九里金庭的房子呢。”  江瀛又看他一眼,想再对他说点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到了办公室,叶初阳和法西娅做采样前的准备工作,法西娅以为采样的人选还是茂茂,送茂茂来的人还是赵铭医生,于是心情愉快兴致高涨,还主动申请给赵铭打电话的任务。  叶初阳道:“不用给赵铭打电话,今天不给茂茂采样。”  法西娅很失望:“啊?那是谁啊?”  叶初阳不不语,站在窗前扶着眼镜往楼下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写字楼前的路边,司机打开后车门,走出一个蓄着到颈窝的长卷发,穿着一套商务休闲装的男人;他站在楼下,仰起脸,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墨镜在阳光下反着光,像是两团落在镜片上的火球。  他们隔着二十几层楼的距离,叶初阳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叶初阳很确定他就是姜往。  准备工作就绪,房门恰好被敲响了,江瀛推门走了进来,神情轻快地笑道:“叶博士,客人到了。”  姜往走了进来,把胳膊抬起来搭在江瀛肩上,摘掉脸上的墨镜,亲昵的像是从未和江瀛有过生死威胁和私相交易。  这两人都太过虚伪,明明前一天双方已经各自亮出盾牌针锋相对,一晚上过去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都维持着彼此心知肚明虚与委蛇的友好。  叶初阳道:“早,姜先生。”  姜往笑道:“早啊叶博士,我来交货了。”第101章 亡灵世界  夜晚的游乐园灯光璀璨,烟花广场正在燃放烟花,小小的城堡外密密层层围满了游客;一只只信捻子像发着光的小虫似的咻地一声往天上蹿,飞到顶了,就砰的一声炸开,漆黑的夜幕上溅满了火星子,把夜空烧出一个个洞。  “哇哇哇!刚才是蓝色的水母!”  法西娅拽着边小澄在拥挤的人群中来回挪动,越挪视野越不好,还没有挪之前看得清楚。  烟花广场的游客已经趋近饱和,但是人群还是源源不断的涌进来,一个女孩子被人海推搡着撞上了一个男人清癯的背影,额头磕到了男人的肩膀。  女孩子捂着额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叶初阳回头,对她笑了笑:“我没事,你撞到头了吗?”  女孩子感动他的善意,正要说话,就见他旁侧的男人将他往后拽了一把,从背后把他脖子搂住了,还用眼角一簇冷光斜刺向她,道:“没事就走吧,以后小心一点。”  女孩窘着脸快步离开了。  叶初阳扭过头问他:“干嘛这么凶?”  江瀛搂着他往人群外走:“那女孩从五分钟前就盯着你,不是想要你手机号就是想要你手机。”  他被江瀛带离广场中央,站在人流稀疏的边角处,眺望的角度反而能把还在燃放的烟火看得更清楚。  江瀛仰头看着夜幕下炸开的一朵朵烟花,道:“我还以为我们会去姜海义的死亡现场,没想到是周青楚的死亡现场。”  叶初阳也仰头看着烟花,缤纷的色彩落在他眼镜镜片上,闪射出一道又一道流光:“我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来到游乐场。”  眼前这座游乐场是虚幻的,包括他们在内的人群也是虚幻的,这座繁华热闹的游乐场场是姜往买下的破烂废弃的园区,但是在姜往的精神世界中,这里重新焕发出了生动非凡的生命力。  江瀛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找周青楚?”  叶初阳往烟花广场的背面望去,那里人流也是汇集处,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高大的摩天轮,再往前行几百米,就是周青楚的弃尸现场——鬼屋。  他看了看手表,手表指针在正常转动,刚才他们进入姜往的精神舱的时间是九点十分,现在时间是九点零二十三分。他把法西娅和边小澄叫回来,一行人离开烟花广场,朝鬼屋方向走了过去。  叶初阳专心赶路,江瀛走在他身边,法西娅和边小澄走走逛逛,一会儿跑在他们前面,一会儿落在他们后面,像是当真来游玩的。  法西娅指着不远处灯光闪射的摩天轮:“表哥,我想去坐摩天轮。”  叶初阳:“不行。”  法西娅:“那我们去哪儿啊?”  叶初阳:“鬼屋。”  法西娅更兴奋了:“鬼屋好啊,边秘书我们去鬼屋!”  边小澄听到鬼屋两个字,腿就开始打颤,像一只破风筝似的被法西娅拖拽着往前小跑。  鬼屋人气很旺,需要排队,在他们之前已经排了两个队伍。为了避免游客被吓破胆,鬼屋规定游客自行组队进入,每队八人到十人。法西娅拽着边小澄排在第三个队伍里,加上江瀛和叶初阳,和后来的两个游客,他们的队伍是九个人。  叶初阳活这三十几年只进过一次鬼屋,那次经历险些要了他半条命,从鬼屋出来已经走失了七魂六魄,跑到卫生间里又晕又吐,当天晚上还做了噩梦。他胆子本来就不大,彼时更是被吓细了,对一切刻意制造恐怖的东西全都避之十万八千里。  江瀛当然知道他胆小,就故意挪到他面前看他脸色,果不其然看到他神情僵硬脸色刷白。  江瀛弯下腰把脸伸到他面前,笑道:“害怕了吗?”  叶初阳这会儿的精神已经萎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害怕这些东西。”  江瀛:“要不你别进去了。”  叶初阳语气淡淡的,但很坚定:“不行,我要进去找周青楚。”  江瀛就把他的手握住,道:“别怕,我陪着你。”  他存心想说两句甜言蜜语,但是叶初阳给他的回应却是抽搐着眼角瞅了他一眼,道:“好酸。”  江瀛:“……看来你不害怕,那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进去。”  他松开叶初阳的手,还往旁边退了两步。  “不行不行不行。”叶初阳连忙把他的胳膊挽住,“你得陪着我。”  叶初阳难得表现出对他依赖的样子,不仅把他的胳膊挽住,还紧紧依偎在他身侧。  江瀛垂下眼瞄他,心里很快乐,默默决定以后一定要隔三差五带叶初阳逛鬼屋或者看鬼片,再不济,他买个鬼面具戴在脸上吓唬叶初阳。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算珠乱飞,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叶初阳和前面一个女孩在说笑聊天;是刚才被他怀疑不是想偷叶初阳手机就是想搭讪叶初阳的女孩儿。  “你自己来的吗?”  叶初阳问她。  女孩儿长得很漂亮,脸蛋饱满,下颌尖尖的,长了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左耳戴了一颗小小的芭蕾舞女形状的耳钉。  女孩儿笑道:“我和我男朋友一起来的,但是他刚才被公司领导叫走了,我就落单啦。”  她察觉到江瀛在盯着自己,就朝江瀛笑了笑。  江瀛还是很没有礼貌很没有顾忌地盯着她。  叶初阳扯了扯江瀛的袖子,道:“别一直盯着人家女孩子。”  江瀛又盯了她两眼,然后转到叶初阳面前,把女孩儿挡在自己身后,低声对叶初阳说:“她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叶初阳瞟他一眼:“那你好好想想吧,你见过的女孩儿的确不少。”  江瀛沉浸在自己的怀疑和猜想中,没品出叶初阳这句话酸味很重,只在想这女孩儿的来历;既然她出现在姜往的精神舱中,必然和姜往有联系,是姜往见过或给姜往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然而他也觉得这女孩儿眼熟,就需要从他和姜往的交集中寻找……  法西娅:“表哥快点,到我们啦。”  几分钟前进入鬼屋的队伍已经出去了,现在轮到了他们所在的队伍,九个人排队进入幽暗曲深的隧道,叶初阳和江瀛走在队伍末尾。叶初阳登时又开始紧张,贴在江瀛身侧,两只手死死攥住江瀛的右手,战战兢兢地往里走,一走进漆黑的隧道里,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江瀛一手给他攥着,一手搂住他肩膀,道:“害怕就把眼睛闭上,我来找周清楚。”  叶初阳试着闭眼,但是闭眼之后陷入未知的感觉更恐怖,又连忙把眼睛睁开了,尽管隧道里依然是一片黢黑。  十米来长的隧道走完了,前方露出红色雾光,伴有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风声。九个人的小队伍开始尖叫,法西娅叫得最厉害,边叫边笑,比恐怖的音效更加渗人。  叶初阳咬住牙没有叫出声,整个人恨不得缩在江瀛怀里,低着头盯着地面往前挪步……灯光忽明忽暗,鬼脸忽隐忽现,鬼叫络绎不绝,鬼屋里吓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所有人都在尖叫着,奔跑着,分散着,然后又聚拢在一起。叶初阳和江瀛本走在队伍末尾,但他们的队伍在经过一间宽大停尸间时被嵌在墙里的人体残肢吓散了,他们莫名其妙被冲到最前面,成了带队的。  江瀛早已放弃了在鬼屋里寻找周青楚,因为在这样鬼哭狼嚎最亮的灯光也只有一盏逃生灯的情况下,就连身边站着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不可能找到一个人。所以他速战速决,搂着叶初阳往前冲,从进入鬼屋到冲出鬼屋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鬼屋的出口衔着一片大广场,当中搭了一个火桩,足有百名游客在工作人员的调动下围着火桩跳舞,场面很热闹。  叶初阳头重脚轻地被江瀛领到一个教安静的角落里,眼前还莺飞蝶舞着。  江瀛低头看他的脸,越看越想笑:“叶博士,魂儿还在吗?叶博士?”  叶初阳身子往前倒在江瀛胸前,气息孱孱道:“头晕,想吐。”  江瀛拍拍他的背,笑道:“怎么会想吐呢?你的惊吓后遗症有点奇怪。”  叶初阳缓了一会儿,问:“小娅和边秘书还没出来吗?”  他们出来的过早,队伍里其他人还在鬼屋里历险,鬼啸和尖叫隐约可闻。  江瀛看着鬼屋出口一面用黑色遮光棉帘做成的门,又是五分钟过去了,帘子被推开,边小澄面无人色地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蓬头乱发堪比女鬼的法西娅,法西娅一出来就蹲在地上哈哈大笑:“边秘书你竟然摔倒了!你摔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这些人多是结伴而出,反倒是刚才和叶初阳聊天的狐狸眼女孩留在了最后,脸上仍旧笑吟吟的,竟是这群人当中最有胆魄的一个。  这女孩儿是第九个出来的,出口处的工作人员严格清点着出鬼屋的人数,核对过人数,确定九人的队伍没有遗落,就用对讲机告知了鬼屋入口的同事,下一批游客才可以进入鬼屋。鬼屋严格清点出鬼屋的人数和进鬼屋的人数对等,为了避免有游客在鬼屋里突发意外,滞留在鬼屋当中,但无人知晓造成伤亡的惨剧。  “我的发箍丢在里面了!”  法西娅咋咋呼呼地跳起来,想回到鬼屋拣发箍。  工作人员很好心,在下一波游客进入鬼屋之前,打着手电筒带她回去找发箍。  法西娅很快找回了发箍,用手指胡乱捋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戴上发箍问边小澄:“戴歪了没有呀?”  边小澄白着脸点点头,然后掉头‘呕’了一声。  法西娅呆住几秒钟,扑上去掐他脖子:“我很恶心吗?你在嫌我丑嘛!”  在边小澄被她晃散架之前,叶初阳把她拽开了,道:“别闹了,我问你们,看到周青楚了吗?”  法西娅一脸无知:“周青楚?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要找周青楚?”  叶初阳抬手朝她脑门弹了一下:“你连任务都忘了,下次一定不带你。”  边小澄虚弱地举手:“叶博士,我,我找了,但是没发现周青楚。她好像不在鬼屋里。”  叶初阳环顾四周,疑惑道:“既然周青楚没有出现,那姜往为什么在精神舱里搭建一个游乐场?”  江瀛道:“只是暂时没有出现,或许后面会出现。”  围着火桩的人群还在跳舞,现场的氛围在主持人的带动下比燃烧的火焰更要旺盛。  法西娅喜欢热闹,拖拽着边小澄加入了广场舞大队。叶初阳和江瀛站在一旁等着,火桩广场的活动又进行了十几分钟才散,叶初阳留心看一看手表,结束时间是九点四十分。  法西娅又来精神了,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表哥,我们去坐摩天轮!” 第123章 边小澄:“里面夹着一份报纸。”  准确来说,不是报纸,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篇报道,报道被折了两下夹在书中,保存的很完整。  叶初阳也走了过去,站在江瀛身边看着那篇报道,看了个大概,神色一阵疑惑一阵清晰:“张嘉文,张嘉宁,他们是姐弟吗?还是兄妹?”  江瀛看完报道,又把报纸叠好:“不管是兄妹还是姐弟,这俩人肯定是一家人。”说完他搂住叶初阳的肩膀,笑道,“这个名叫张嘉宁的女孩儿在游乐园意外死亡,游乐场老板推卸责任,不肯赔偿其家人。女孩儿的家里人就进入游乐园报复游乐场老板,这套逻辑很通畅啊。”  叶初阳还有疑虑:“我没想到在姜往的设计中,姜海义竟然是游乐园的主人。”  江瀛道:“我能理解,姜往看着驴心狗肺,其实很渴望父亲的认可。他爹不支持他搞游乐园,他就瞒着他爹自己搞,他在幻想中把老爹设置成游乐园老板,算是达到了想老爹认可他的夙愿。”  叶初阳把报纸放进口袋里,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这个张嘉文。”  法西娅和江江很快就混熟了,两个人站在摩天轮上客区,拿着手机对着像是外星人飞船似的摩天轮拍照,唯独把吴莉莉落在一旁。吴莉莉抱着胳膊低着头来回踱步,有些焦灼的模样。  叶初想尽快找到张嘉文,但是游乐园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张嘉文?  他把这个问题抛给江瀛,江瀛道:“回到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叶初阳:“张嘉宁会和姜海义的尸体待在一起吗?”  江瀛翘起唇角,脸色在明亮的白炽灯的灯光下显得极其苍白:“如果我杀死了自己的仇人,我一定会回到杀人现场,享受自己的成果。”  叶初阳皱起眉,神情端肃:“不要做这种假设。”  一行人又往回折返,游乐场里的灯光灭了一半,方才灯火连天,此时却好像只有摩天轮的灯光亮着,就像灯光对准了舞台,台下黢黑一片。  走着走着,叶初阳忽然停下脚步,拽住江瀛的袖子,低声道:“前面那个人是不是张嘉文?”  百米外就是姜海义的死亡现场,姜海义伏尸的地方距离摩天轮不到两米,姜海义的尸体被摩天轮上的光芒罩住,身体上空飘荡着一层浮尘,像是正是散去的灵魂,而就在尸体的光圈之外立着一条细细的暗暗的影子;是他们刚才才工作牌上看到的张嘉文。  叶初阳停住脚步和他对峙的短短几秒钟,张嘉文也发现了他们这群人的去而复返,他站在黯淡的空气中和叶初阳等人对视了几秒钟,像是猛地察觉到了什么,拔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叶初阳松开江瀛的袖子:“去。”  江瀛像是被放出笼子的疯狗,用不亚于短跑选手的速度朝张嘉文冲了过去。  边小澄见状,立马身先士卒地跟了上去:“江总,我帮你啊。”第103章 假人  江瀛像是被放出笼子的疯狗,用不亚于短跑选手的速度朝张嘉文冲了过去。  边小澄见状,立马身先士卒地跟了上去:“江总,我帮你啊。”  江瀛颇是个当警察的料子,把张嘉文扑倒在地,无师自通地把张嘉文的双手扭到背后,做成个待捕的姿势。  张嘉文的眼镜掉在地上,喷怒地喊道:“你干嘛!”  江瀛:“不干嘛,你跑什么?”  张嘉文:“关你什么事?快点放开我!”  叶初阳过来了,先弯腰捡起张嘉文的眼镜,道:“你们先站起来。”  江瀛把张嘉文拽起来,把胳膊挎在张嘉文的脖子里:“我们也不干嘛,就问你几句话。”  叶初阳看着张嘉文的脸,问:“你叫张嘉文?”  张嘉文还是很气愤:“是啊。”  叶初阳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报纸,展开了放在他面前:“报纸里的张嘉宁是你什么人?”  张嘉文恶狠狠地说:“关你屁事!”  吴莉莉低声道:“他是张嘉宁的哥哥。”  叶初阳看向她,问:“你怎么知道?”  吴莉莉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我认识张嘉宁,我们以前是朋友。”  张嘉文凶相毕露,朝她吼道:“你不是嘉宁的朋友!你连为她出庭作证都不肯,算什么朋友!”  此时的人际关系有些混乱,叶初阳只能先把张嘉文的问题搞清楚:“你承认张嘉宁是你的妹妹?”  张嘉文又把炮火扭向叶初阳:“对,我承认,你到底想干嘛!”  叶初阳被他的大嗓门震得往后退了一步,温声细语道:“我刚看过你妹妹的事故报道,两年前,她在这座游乐园乘坐摩天轮的时候摩天轮突发故障,她被困在摩天轮里将近一个小时。她坐在摩天轮里被悬停在空中,哮喘发作,不治而亡。”  张嘉文用愤怒掩盖自己的悲伤:“我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不需要你告诉我!”  江瀛皱了皱眉,用胳膊肘夹住他的脖子:“你吼这么大声干吗?是你聋了还是我们聋了?”  张嘉文即刻就出气多进气少,两只手想把江瀛的胳膊拽下来,但是敌不过江瀛的力气。  叶初阳忙道:“江瀛,快放开他。”  江瀛把他脖子松开了,道:“好好说话,注意你的分贝。”  张嘉文连咳好几声,神情还是很愤怒,但气焰销匿了不少。  叶初阳又问:“你在这里上班?”  张嘉文梗着脖子不说话,用沉默代替回答。  叶初阳:“姜海义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张嘉文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我在值班室。”  江瀛轻飘飘地问:“你有证据吗?”  张嘉文:“什么证据?”  江瀛笑道:“证明你没跟着姜海义上摩天轮,把他从摩天轮上推下来的证据。”  张嘉文脸色瞬间就涨红了:“你们,你们怀疑我杀人?”  江瀛道:“你妹妹死于摩天轮事故,姜海义作为游乐园老板不仅拒不赔偿还推卸责任,你有充足的杀人动机。如果你不想为你妹妹报仇,那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进入这座游乐园工作?你的动机不纯啊。”  张嘉文气急败坏道:“你胡说八道!我没杀他!我都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会过来!”  江瀛:“那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到这里工作?”  张嘉文在他的挟制下奋力挣扎:“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警察,凭什么管我!”  其实张嘉文说的有道理,虽然他有杀人动机,进入游乐园工作也像极了为了复仇伺机而动,但是他或许的确不知今天晚上姜海义会来到游乐园。  叶初阳不敢摸尸体,就吩咐江瀛:“你找找姜海义身上有没有手机。”  江瀛让边小澄控制住张嘉文,蹲在姜海义身边在他身上摸索手机。  叶初阳又问吴莉莉:“吴小姐,你和姜海义今天晚上来游乐园是提前订好的计划吗?”  吴莉莉被他问得一愣,正要说话,突然瞥了一眼正在尸体身上翻手机的江瀛,道:“不是的,是姜董临时起意带我来的。他本打算今天晚上和朋友吃饭,为了和我来游乐园,他还特意推了一个饭局。”  叶初阳:“也就是说,你们到游乐园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你们的行踪。”  吴莉莉:“对。”  江瀛找到了姜海义装在裤子口袋的手机,递给了叶初阳。  叶初阳打开手机翻了几下,翻到姜海义在晚上八点二十分钟给朋友发的微信;只说今晚有事,饭局挪到明天。  他把手机交给江瀛保存,看着张嘉文说:“以你的身份出现在姜海义的凶杀现场对你很不利,我们都已经看破了你的伪装,如果你还不坦诚,情况只会对你更不利。”  张嘉文显露出被说服的神色,再三犹豫过后,道:“我承认,我想报复他,但是我的计划不是让他从摩天轮上坠亡,而是找到以前在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让工作人员作证,证明我妹妹从摩天轮上下来就已经没气了。”  叶初阳:“工作人员能为你作证?”  张嘉文又愤怒起来:“姓姜的把监控录像销毁了,非说摩天轮滞留在高空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分钟,之后就很快排除故障,我妹妹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候还活着。但我知道一定是谎话!技术员在半个小时后才排除故障!”  叶初阳:“你怎么知道?”  张嘉文:“我妹妹当时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她已经在高空滞留了半个多小时,她很害怕,让我想想办法。”说着,他双眼湿润,“可是那时候我在外地谈生意,赶不回来。”  这么说来,张嘉宁的确可怜。叶初阳在心里哀怜她,忍不住问吴莉莉:“吴小姐,张嘉宁出事的时候,你在场是吗?”  吴莉莉狠狠一哆嗦,背过身去避开他们所有人的注视:“我不知道,别问我,张嘉宁的死和我没关系。”  张嘉文愤怒道:“你明明在场,但是你却不作证,你还榜上了姜海义!”  叶初阳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吴莉莉施加任何谴责,但是他必须搞清楚一件事:“吴小姐,张嘉宁的死和你做姜海义的情妇,二者之间有关联吗?”  吴莉莉放声叫道:“有什么关联呐!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我是半年前才进姜海义公司上班的!”  吴莉莉的尖利嗓门非常刺耳,叶初阳走远几步,道:“江瀛,把他放开。”  江瀛:“为什么?他有很大的嫌疑。”  叶初阳笃定道:“他不是凶手。”  江瀛皱眉:“你怎么知道?”  叶初阳仰头看着静止不动的摩天轮,道:“我们和姜海义一起从鬼屋出来,一前一后到游乐园。我记得很清楚,我们离开火桩广场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分,到摩天轮听到命案发生时我也特意看了下时间,是九点四十八分,就算姜海义比我们速度快,他至少也得花四五分钟到摩天轮。假设他没有排队,直接上了摩天轮,从他乘坐摩天轮到从摩天轮上坠亡,他在摩天轮上最多待三分钟。我们都能看到摩天轮的转动方向是逆时针转动,而姜海义的尸体方向对应的高空至少过了零点,也就是说摩天轮至少需要转过一半。”  经他一点拨,江瀛也明白了:“三分钟的时间,摩天轮转不过一半?”  叶初阳向张嘉文问:“你应该很清楚摩天轮转一圈的时间是多久。”  张嘉文不假思索道:“十五分钟。”  叶初阳慎重道:“那就对了,三分钟只能让坐在摩天轮上的姜海义上升到三四点钟的位置,离过零点还很远。”  江瀛给边小澄使眼色,边小澄松开了张嘉文。  江瀛把叶初阳领开几步,低声道:“很诡异,既然姜海义上升的高度不是零点过后,他怎么会摔死在这个位置上?”  叶初阳沉思片刻,悠地抬眼看着江瀛:“是谁告诉我们,姜海义从摩天轮上掉了下来?”  江瀛被他问住了,把眉一拧,道:“是那些已经消失的npc。”  他们刚到达摩天轮,人群就向姜海义伏尸的地方蜂拥而去,人群中三三两两的人高喊着‘有人从摩天轮上掉下来了’,这是他们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信息,但事实却是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姜海义从摩天轮坠往的全过程。  叶初阳转向法西娅和边小澄问道:“你们两个,刚才看到有人摩天轮上掉下来了吗?”  法西娅云里雾里:“没有啊,我们刚到这儿就听到有人死了。”  边小澄也摇头:“叶博士,我也没看到,但是我听到别人这么说了。”  叶初阳闭上眼睛捏了捏眼角,长长叹息一声:“姜往耍了我们。”  江瀛也懂了:“姜海义根本就没有上摩天轮,第一案发现场就是他倒尸的地方。”  法西娅还糊涂着:“可是那些人说姜海义是从摩天轮上掉下来的呀。”  边小澄比她先开窍:“小娅,那些人在说谎,他们想骗我们。” 第125章 剧场很大,顶棚没有开灯,只有舞台上亮着一束惨白的追光。这里极度安静,除了脚步纷沓,再没有一丝声音。观众席大都空着,进来的人们三三两两分散开坐着,均做地端端正正,纹丝不动,像一张张竖在椅子上的人形板。  江瀛找了几个倒数第三排的位置,领着叶初阳等人走过去坐下了,很没有原因的保持了和周围人一样的沉默。  叶初阳左右看了看,只看到四周观众雷打不动的背影,低声问江瀛:“吴莉莉会在这里吗?”  江瀛正借着手机屏光看传单,道:“我们找不到她,她也是被姜往调配的npc,只要时机到了,她自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叶初阳看了看只有一束追光的舞台,道:“那我们在这里干什么?等着看演出吗?”  江瀛笑道:“我还真想看看这个‘三十七号宇宙’是怎样的演出,不过可惜啊,我们看不到了。”  叶初阳:“为什么?不是快开始了吗?”  江瀛指着传单下方,道:“开演时间是十月一号晚上十点零一分,今天是九月二十七号,我们还要等四天。”  叶初阳:“这里的日期也是九月二十七号?”  江瀛把舞台旁边的一块电子屏指给他看,上有时间和日期—9月27号,22点36分。  叶初阳沉思片刻,道:“那我们十月一号再来一趟。”  江瀛把传单折起来放进口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不能和这些人一样坐在这里等着。”  他环顾一周,发现舞台旁侧的幕后后隐约透出微光,就牵住叶初阳的手,道:“走。”  叶初阳扯了法西娅一下,弯腰跟在江瀛身后沿着台阶往下走:“去哪?”  江瀛:“找个有人的地方。”  江瀛把他们带到了后台,后台寂寂无人,只开着几盏幽若的灯,黯黯的光一蓬一蓬的撒下来,像是河里凌乱的水草,或是水上撑开的渔网。  边小澄说了句切合实际的话:“这里阴森森的,比外面还吓人。”  周围堆满了木架等杂物,中间留着一条蜿蜒的细细的通道,通道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所以江瀛和叶初阳走在前面,边小澄和法西娅走在后面。  法西娅心情最放松,所以她首先发现了手腕上手表的红色指示灯开始闪烁:“表哥,红灯在闪,我们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叶初阳:“我们进来多久了?”  法西娅:“两个多小时了。”  叶初阳抬起手腕看着红灯闪烁的手表,疑道:“姜往像是早有准备。”  江瀛:“怎么说?”  叶初阳:“我构建的钟伶的精神舱和宋友海的精神舱都对比较稳固,至少七八个小时内不会塌陷,但是姜往的精神舱在两个小时后就开始不稳定。”  江瀛回头问边小澄:“你对姜往说什么了吗?”  边小澄忙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  江瀛沉思片刻,道:“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姜往的警戒心太强,或是意念太坚固?”  叶初阳道:“不知道,总之他的精神舱已经开始不稳定了,我们最多只能再停留十分钟。”  说话间,他们到了后台,后台有一间宽大的化妆间,当中挂着一排服装,两边一溜全是化妆台,但是服装架子倒了,衣服铺了满地,他们像是被卷入了绫罗绸缎的洪流里。  法西娅扇了扇面前的灰尘,拧着眉说:“好臭啊,这些衣服都发潮发霉了。”  化妆间潮湿的很,两边装着的大灯泡的作用更像是为了把空气烘干,潮湿的陈腐一直随着灯光延伸到狭长的化妆间深处……  叶初阳:“到里面看看。”  他和江瀛绕开满地衣服往前走,边小澄和法西娅跟在他们后面,四个人的脚步声在幽闭死寂的化妆间里沉闷的像是落在鼓面上的鼓槌。  法西娅穿着漂亮的坡跟皮鞋,她走在绫罗绸缎的洪流里,鞋跟时不时就被布料牵绊住,才踢开一件蓝色披帛,就被一件鹅黄色的光绸裙子绊住。  “烦死了。”她把左手扶在边小澄肩上,弯下腰用右手去解缠住脚腕的布料。  边小澄只好杵在原地给她当桩子扶着,还问:“需要帮忙吗?”  法西娅三两下把缠住脚腕的裙子肩带解开,直起腰拍了拍掌心,想把手上的气味拍掉:“不用啦,我自己——”  话没说完,她忽然没声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边小澄往她手上看,也愣了一下,“小娅,你手流血了?”  法西娅懵懵地说:“不是我的血。”说着,她把刚才扔掉的黄色裙子又捡回来,发现裙子上染了几块鲜红的血斑,还往下坠着血滴……  法西娅:“表哥!”  叶初阳和江瀛还没走远,听到法西娅的尖叫,叶初阳立马往回折返:“怎么了?”  法西娅提着一件沾血的裙子,双眼放光:“见鬼了!这件衣服自己会流血!”  叶初阳扶着眼镜仔细一瞧,才发现裙子上那几朵红色的血斑,又低头往地上看:“把衣服移开。”  江瀛蹲下身把衣服扒开,扒着扒着忽然顿了一顿,和叶初阳对视了一眼,然后把剩下的衣服一股脑全扒开。  法西娅:“啊!果然有死人!”  层层衣物之下躺着一具尸体,是个矮胖的男人,身下垫着血泊,脑后已经被砸烂。  边小澄眼睛一翻,即将昏死过去。  叶初阳心里也惴惴的:“人死了吗?”  江瀛摸了摸男人的脖子,道:“死透了,人已经凉了。”  他把尸体翻转成正面朝上,死者的脸被血糊住,尚可看清五官。  叶初阳看着死者的脸,道:“这个人……是不是刚才那个说是要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报警的人?”  刚才游客消失之后,游乐场里除去他们之外只留下了四个人,一个叫江江的女孩,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是游乐场员工张嘉文,另两人身份未知。而眼前这位死者,就是身份未知的两人中的一名,那个说是要找个地方打电话报警的身形宽胖的男人。  江瀛也很快确认他的身份:“对,就是他。”  一夜之间死了两个人,杀死姜海义的凶手还随风摇摆着,此时又添了一具尸体,意味着需要他们破解的谜团又多了一重。  叶初阳顿感力乏,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梳妆台边沿,摘下眼镜长吁一口气:“我们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江瀛道:“他身上应该有手机和证件,边秘书,来帮忙。”  边小澄强忍着恐惧,学做江瀛的样子蹲在尸体旁侧,翻找死者衣服上的口袋。  手表上的红色信号灯闪烁频率加骤,似乎在催促他们尽快离开。  叶初阳拽下袖口把手表遮住,忽然感受到一股冷气划过后脖颈,像是被刀刃轻轻切过皮肤……他身后是一面化妆镜,他回过头,在镜子看到了钟伶。  镜子里的钟伶也在看着他,脸色灰败,眉眼美丽,眼睛里空洞无神,但是她嘴角泛出一丝幽茫的微笑。  她穿着从珍珠塔顶坠亡时的绿色裙子,像是钟伶的亡魂。  叶初阳和她对视着,因为太过惊讶,反倒怔住了。  钟伶从镜子里朝他伸出手,胳膊和手像是涂了一层水泥,没有肉感的苍白。  叶初阳读懂了她的思想,也朝她伸出手,她就把一样东西放在他手中,道:“我帮你一次,你也要帮我。”  钟伶没有说话,但是叶初阳却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同样没有开口,但是他对她说:“你要我帮你什么?”  钟伶:“帮帮我的孩子,救救她。”  镜子里的绿色人影消失了,叶初阳看到了自己落在镜中的茫然的脸。第105章 我是江瀛的母亲  钟伶交给叶初阳的东西是一张工作牌,一张游乐园内部工作人员的工作牌,和他们在张嘉文宿舍中搜出的那张大致相同,但是工作牌的主人却不相同。  法西娅:“李双斌?这人又是谁?”  夜深了,江瀛要请叶初阳等人吃晚饭,法西娅提议吃火锅,于是江瀛把他们带到本地能吃到最正宗重庆火锅的一家店,位置教偏,但装修的很有山城氛围,摆在楼顶天台的几张桌子左右倚着竹林,头顶是悬得很低的夜空,城市浮躁的风到这里都变得清爽起来,是个桃林一样的僻静之处。  叶初阳向服务员要了纸和笔,趴在大圆桌上把那张工作牌上的内容写了下来。  法西娅把他写了一半的纸抽走,借着身后的灯光念念有词:“怎么和张嘉文一样都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还都是负责摩天轮的维护专员。”  叶初阳把纸从她手中抽走,伏在桌上走笔如飞:“你别捣乱,一会儿我就全忘了。”  江瀛走远了几步,站在天台边抽烟,看着叶初阳笔下那些模糊的字符,道:“你还记得张嘉文的身份证号吗?”  叶初阳一边写一边说:“身份证号码被打乱了,记住数字也无济于事,但是我记得他们身份证上的住址。”  江瀛往下按了按烟头,磕掉一截烟灰:“你觉得他们真有其人?”  叶初阳:“对,张嘉文和张嘉宁,还有死在剧场李双斌,他们应该都是真实存在的人。”  边小澄摆着碗碟说:“我同意叶博士的看法,我们在钟伶和宋友海的精神舱里见到的人不都是真实存在的么。”  服务员端上了菜品和锅底,因为江瀛不喜欢重油重辣,所以点的是番茄鸳鸯锅。锅底沸了,叶初阳也把存于脑海中的信息全都腾挪在纸上,将纸笔搁在一旁,开始吃饭。他有个旁人不能及的优点;那就是恪守再忙再乱都不能耽误吃饭的生活信条。  他把眼镜取下来,折好了放进衬衫胸前口袋,为了贪凉还把衬衫领口扣子解到了第三颗,平时他都一丝不苟规规矩矩地把扣子系到脖子,领口猛地敞开,露出两截锁骨,又有晚风往里灌,把他本就宽松的衬衫吹得波动起伏,像一片落在海面上的云。  他边往辣锅里放肉片边说:“我明天去找海阳,让他帮忙查查这些人的身份。”  江瀛的视角居高临下,目光顺着风往他衣领下钻,看到他胸前的皮肤被锅子氤氲扑腾的热气熏成了淡红色。  江瀛咬着烟嘴儿,用牙齿把烟嘴儿左右磨了两圈儿,然后把烟掐了,走到叶初阳身边坐下,道:“如果让海阳帮忙,是不是要向他交底?”  叶初阳把江瀛的饮食习惯记得很清楚,点菜之前得知江瀛连动物的五脏六腑和边角余料都不吃,就把一盘牛肉放进了番茄锅里,帮他涮肉片:“你担心我把小票的事告诉海阳?”  江瀛趁机靠近他,凑到他耳边:“你答应过我,我们自己查。”  叶初阳飞快地挑他一眼,道:“我答应你的是帮你进入姜往的精神舱,没答应你别的。”  江瀛:“可是你答应我了,在查出姜往和安东的关系之前,不让警察插手。”  叶初阳转头正视他:“我是答应过你,我会帮你查姜往和安东,但是警察不可能不插手,他们正当执法,我们谁都不能阻碍他们查案。”  江瀛:“我不是想阻碍他们,我是不想让他们阻碍我。”  叶初阳看他两眼,略显忧愁道:“你还是不相信警察。”  江瀛道:“是警察不相信我。”  叶初阳知道江瀛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被说服,这番谈话再进行下去就是争吵,所以他说:“先吃饭吧。”  吃完饭已经深夜了,法西娅去饭店附近的饮品店里买冷饮,给叶初阳带回一杯酸甜冰凉的柠檬水,两个人拿着饮料站在路边等车。  法西娅问:“表哥,待会儿你直接回家吗?还是要和江总去约会?”  叶初阳道:“约什么会,回家睡觉。”  法西娅衔着吸管想了一会儿,说:“表哥,你男朋友好像有心事,他刚才都没吃多少东西,不是看手机就是在发呆。”  叶初阳也察觉到了江瀛刚才在饭桌上的心不在焉和心事重重,但他有自己的理解;认为是江瀛对海阳即将插手姜往精神舱中的调查而耿耿于怀。不过江瀛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善于钻牛角尖,这么独断孤行,叶初阳已经习惯了,所以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有自信能扼制住江瀛已经越轨的行径;就像拽着一头倔牛往前走,虽然牛在他身后哼哼唧唧老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跟在他身后。 第127章 第106章 死人  公安局大门口,海阳给叶初阳打电话:“你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你?”  叶初阳道:“我看到你了,马上下车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叶初阳下车朝海阳走过去。  海阳看到他,眼前一亮,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等他走到面前,道:“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  叶初阳今天穿了一件被江瀛夸过好看的白衬衫,一条蓝墨色收口休闲裤,甚至穿上了一双他觉得硌脚不够舒适所以敬而远之的方口系带皮鞋,裤脚下露出一截窄痩的脚踝,竖在胯部的皮带把他的细腰勒得线条毕现。  海阳已经看习惯了他那张俊秀的脸,但是当他稍稍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时,随之而来的新鲜的冲击力还是不容小觑。  叶初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把海阳的话忽略过去,从衬衫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道:“找你有事,到里面说吧,我赶时间。”  他的确赶时间,他和江紫烟约好了下午五点见面,正是因为这一缘故,所以他才花心思捯饬自己;虽然江紫烟和江瀛的母子关系已经结冰破裂,但是江紫烟终究是江瀛的生身母亲,对待江瀛的母亲,他理应慎重和尊重。  海阳走在前面,道:“江瀛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我还想跟他聊聊呢。”  他没等到叶初阳说话,倒等到了叶初阳的一声叹气,他觉得这声叹气非比寻常,于是回头问叶初阳:“你咋了?”  听海阳提起江瀛,叶初阳的叹气完全是条件反射,自己都没发觉他又叹了一声气,被海阳反问时还有些纳闷:“我怎么了?”  海阳对本单位的楼梯非常熟悉,熟悉到不朝前看都能爬楼梯,回头看着叶初阳说:“你不觉得你情绪很糟糕?”  叶初阳无精打采道:“昨天晚上失眠了,没睡好。”  这句也是实话,昨天晚上他的确失眠到后半夜,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一大早就去公司里找江瀛,结果湘湘说江瀛带着边小澄去参加招商会,估计下午才能回到公司。  他回到楼下办公室里等,期间给江瀛打了三四通电话,都是边小澄代接的,边小澄不是说江瀛在和某某部长谈话,就是说江瀛在和某某项目组代表谈话,总之江瀛一直在和别人谈话,连和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边小澄问他有什么事,可以转告江瀛,他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给江瀛打电话并没有目的性,他只是担心江瀛,所以想和江瀛快点取得联系而已。至于要和江紫烟见面的事,江紫烟以非常强硬的口吻告诫他不能告诉江瀛,否则江瀛必定会阻拦他们见面,而她又有要事,必须和他见面。其实不用江紫烟警告,叶初阳也能猜到江瀛得知江紫烟约他见面的态度;江瀛一定不允许他们见面,更有可能为之发怒,甚至会做出过激的行为。而他又确实想见见江瀛的母亲,所以打算遵从江紫烟的告诫,瞒着江瀛和江紫烟见面。  所以他闷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事儿,你让他少喝点酒。”  挂了边小澄的电话,他又打给海阳,和海阳约好时间,到公安局来了。  海阳把他领到办公室,道:“你先坐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儿。”  叶初阳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等海阳的时候又把手机拿出来,却不知道能干点什么,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和江瀛取得联系,但是江瀛正忙,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所以他就无事可做。  他放下手机,双肘支在桌上,手扶着额头又叹了一声气。  “叶初阳?”  有人叫他,他转头看向办公室门口,见周靖也在门外站着。  叶初阳皱着眉:“你怎么在这儿?”  周靖也神情整肃:“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叶初阳:“我找海警官有事。”  周靖也道:“警察找我来问话。”  周靖也作为被害者家属,出现在公安局且三番两次被警察问话是很正常的程序。但叶初阳很好奇他还有什么未尽之言需要告诉警方。  周靖也看了眼手表,随后抬眼看了看叶初阳,一言不发地走了。  叶初阳忙追出去,道:“等一等。”  周靖也回头看他:“怎么?”  叶初阳道:“我想跟你聊聊,你有时间吗?”  周靖也漆黑的眉峰微微一挑,显得有些意外:“你想跟我聊什么?”  叶初阳道:“和周青楚有关的事,你有时间的话,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周靖也稍一思考,道:“可以,我去外面等你,你这边完事儿给我打电话。”说着他顿了顿,笑道,“你还有我的手机号吗?”  叶初阳默默拿出手机:“两年前就删了,你再说一次。”  周靖也拿出手机,找出一直存在于列表中的叶初阳的号码,问:“你的号码还是以前的?”  叶初阳:“嗯。”  周靖也拨出叶初阳的电话,等叶初阳手机铃声响起又挂断了,然后向叶初阳摆了下手,下楼了。  叶初阳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一条未接,对周靖也竟然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这件事感到很意外。  十几分钟后,海阳回到了办公室,一进门就说:“刚才你碰见周靖也了?”  叶初阳:“对,他来干什么?”  海阳把手里一叠资料扔在桌上,双手扶着桌面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什么,他的口述材料不完整,我让他过来补充问话。”  他用一次性茶杯接了杯水放在叶初阳面前,然后在叶初阳对面坐下,道:“说说你吧,你找我什么事儿?在电话里神秘兮兮的,也不说明白。”  叶初阳把准备好的一张纸递给他:“这几个人,我想请你帮忙找到他们。”  海阳把纸展开,念道:“张嘉文,张嘉宁,李双斌……都是什么人?”  叶初阳镇定自若的说出早已编造好的借口:“江瀛和姜海义有些交情,姜海义出事之前他们还一起打过球,吃过饭,这几个人都是姜海义无意中提起过,说是对他不利的几个人。”  海阳敏锐地捕捉出这番话里有许多漏洞,就把纸张放下,严肃地问:“哪方面不利?”  叶初阳:“大致就是和姜海义有过恩怨过节。”  海阳:“姜海义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避免不了和他人产生恩怨过节。这很正常。”  叶初阳见海阳对这几个人不感兴趣,只能再冒一步险,道:“但是姜海义说这几个人中间还发生过一件命案。”  海阳这才被他勾起兴趣:“命案?”  话已至此,叶初阳只能硬着头皮把谎话说到底:“对,姜海义和两年前的一件命案有关系,这几个人全都是当事人。”  听到这里,海阳立即拿起那张纸往外走,叶初阳忙起身跟上了他。  海阳边下楼边说:“只有姓名没有身份证号?”  叶初阳:“没有,但是姓名旁边有他们的住址,应该是身份证上的地址。”  海阳到了楼下的信息办公室,把那张纸交给一名女警,让女警筛查这几人的身份信息。  叶初阳不便入内,就站在门外等,等着等着就看到海阳身边忽然间围了三四个警察,他们似乎检索出了了不得的信息,引起了小小的围观。  海阳把他叫进去,神情古怪地问:“你知道那些人都长什么样吗?”  叶初阳察觉出此事反常,就顾不得自圆其说:“知道。”  海阳把围观的警察驱散,叶初阳站在查询信息的女警身后,看到女警调出了几张照片。  海阳道:“我们按照你给的姓名和住址查到了几个人,你看是不是他们。”  女警单击着鼠标,几张照片依次浮现在屏幕里。  叶初阳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询问过的张嘉文,被刊印在报纸上的张嘉宁,以及死在剧场化妆间的李双斌,他笃定地说:“就是他们,你能找到他们吗?”  海阳拧着眉,问:“你确定这三个人和姜海义有关系?”  叶初阳在海阳严厉的注视下莫名感到心虚:“你找到他们问问就清楚了。”  海阳黑着脸,沉声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叶初阳怔住一瞬:“死了?”  海阳道:“二十六年前,他们就已经死了。”第107章 姜棣  张嘉宁和张嘉文是一对兄妹,他们是烟台某渔村人,死于出海打渔途中遭遇的一场海难,葬身海底,尸骨无存,死亡时年仅二十八岁。而李双斌是丰海本市人,死于酒后驾驶,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和一辆重卡相撞,车辆爆炸,尸体被烧成了焦炭,死亡时三十二岁。  叶初阳拿到这几人的资料,看着这几人了了几句就总结完毕的事故报告,感到离奇至极,难以置信;震惊之余,他迅速地抓住了重点,那就是这三个人都死于一场意外,不是尸骨无存,就是尸首无法查明死因。更离奇的是;就算他们都死于意外事故,姜往今年二十五岁,二十六年前这几个人突发意外死亡时,姜往还没有出生。那么姜往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不幸?还把他们的身份利用起来装填进自己的精神舱中。  叶初阳的疑心并没有因这个几人被查证死亡而消失,反而更加高涨;姜往和这三个人之间绝对存在一层隐秘的关联。  拿到这几人的信息,叶初阳就低调的离开了公安局,低调到连海阳都不知道。他刚走出公安局大门,手机就响了,海阳说还没和他聊清楚,要他现在就回去。  叶初阳正不知如何推辞的时候,看到一辆银色越野开过来停在了路边,周靖也放下车窗,坐在驾驶座看着他。  “我还有事,晚上给你打电话。”  说完,叶初阳挂断电话,坐进周靖也的车里。  周靖也驱车上路:“去哪里?”  叶初阳把资料仔细收好,放进文件袋里,道:“滨海路康莱德酒店。”  周靖也看他一眼,微微笑道:“这句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叶初阳看了眼手表,很淡漠地说:“别误会,我是去找人。”  他和江紫烟约好下午四点在江紫烟入住的康莱德酒店见面,现在已经三点了,所以他想搭周靖也的顺风车去康莱德,和周靖也结束后他就可以直接去见江紫烟。  周靖也感知到了他刻意为之的冷淡,也不再多说,即将到康莱德时才道:“初阳,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我背叛了你吗?”  叶初阳撑着额角看着窗外,面无表情道:“周靖也,我们已经分手三年了,三年前的事足够久远,我不想再提。”  周靖也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我不认为我背叛了你,就像我从来没有给你限制一样,你也不应该给我限制。”  叶初阳决意不再和他纠缠,但是听到他如此自私又理所当然的论调,还是忍不住反驳:“我没有要求过你给我宽限,而且我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你,我不能接受开放的性关系,你和那些人发生关系的时候就已经践踏到了我的底线。”  周靖也笑得轻薄又桀骜:“做人为什么要留有底线?满足自己不留遗憾就够了,底线这种东西除了约束自己之外还有什么用?”  叶初阳望着窗外冷笑,道:“别再说了,这个话题让我恶心。”  周靖也目光瞟着他:“难道江瀛有我没有的底线?”  听他说起江瀛,叶初阳脸色悠然冷却,道:“我不想和你聊江瀛。”  周靖也又一次对他的态度全然无视,道:“我对江瀛有些了解,也认识几个江瀛的朋友,我很负责的告诉你,江瀛也没有你想要的底线。”  叶初阳:“我不管他以前有没有,我只在乎他以后有没有。”  周靖也:“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捡起他已经丢失了二十几年的底线?”说着,他笑了笑,“初阳,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找了个小朋友,还是个不受家族重视的纨绔富二代。你的小朋友很快就要被江家除名了,江老爷丢给他管理的那间公司明年就要重组,江瀛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江家做嫁衣,到最后,他依然一无所有。”  叶初阳冷静地等他把话说完,才道:“你想报复江瀛吗?”  周靖也笑道:“报复这个词用得不准确,我不会对他做任何报复性的行为,我只会看着他一步步自取灭亡,最后身败名裂。”  叶初阳缓缓沉下一口气:“你怀疑是江瀛杀死了你妹妹。”  周靖也凉凉地笑着:“你认为我厌恶江瀛的原因是他有嫌疑杀死了青楚?” 第129章 周靖也已经死在他面前,咽喉被割烂,躺在血泊中,但是叶初阳站在一地鲜红的血液里,向他投去惊恐的目光……  一想到叶初阳即将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自己,江瀛像是陡然坠入冰冻的湖水中,浑身上下都凉透了……他不愿意在叶初阳面前变成野兽,所以他不能杀死周靖也。  对,他不能杀死周靖也,绝对不能。  送餐的工作人员给一间房里的客人送过餐,推着餐车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方2103号房门口躺着一把亮晶晶的餐刀,她把餐刀捡起来,左右看了一圈,整条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些纳闷这把餐刀为什么会躺在地上,但无暇多想,紧接着又敲响了2103房间的房门:“您好,给您送餐。”  开门的年轻女人神情很严肃,拒绝工作人员进入房间,从她手中接过一盘牛排就关上了房门。  她端着牛排走进起居室,道:“老板,您点的餐到了。”  房间里暖融融的,像是在初秋的天气打开了暖气,所有窗户都严丝合缝,垂着一层轻柔的玻璃纱窗帘,空气中满满当当地漂浮着香水和精油的的味道,女人芳香的气味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美丽的盒子里,空气又香又腻,又湿又热,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像是皮肤上敷满了刚从热水里洗出来的丝绸手帕。  叶初阳不喜欢这么湿热馨香的空气,他解开袖口,把袖子捋到手肘,往几层台阶上的圆木台看了看。  原木台上摆了两幅屏风,屏风后横着一张贵妃椅,上躺着一个身穿浴衣的女人,只露出一条侧影,两名身穿酒店制服中年女人蹲在她两侧,正在给她做美容护理。  屏风后的女人很慵懒地开口了:“先放着。”她微微侧头,透过丝织屏风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叶初阳和周靖也,“lisa,给两位客人倒茶。”  房间里没有茶,只有一壶刚煮出来的咖啡,lisa倒了两杯咖啡放在叶初阳和周靖也面前,叶初阳接住咖啡道了声谢谢;他心中焦灼,因为自打他和周靖也进来后,江紫烟就躺在屏风后做美容护理,除了和周靖也打过招呼外,对他至今一言未发,像是在刻意忽视他。  叶初阳许久不曾这么尴尬过,他把咖啡杯搁在面前的茶几上,偶一抬头,猛地从丝织屏风的豁隙里对上了江紫烟的目光;屏风上用五彩丝线织了一只凤鸟,鸟的冠子由白色的丝线组成,白色遮不住许多东西,江紫烟的目光就从那一根根曲卷的须子中间像一道锐利的光似的刺了出来。  叶初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狠狠一跳,才知道原来江紫烟一直在看着他。  “小周,你父亲好吗?”  江紫烟脸上敷着面膜,说话时控制脸部动作,所以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  周靖也微笑着和她寒暄:“很好,前几天刚过完六十寿诞。”  江紫烟很刻意从嗓子里慢悠悠叹出一口气,因为她不允许自己的脸在面膜底下发生任何变化,所以这口气叹地过于绵长:“我听说了你妹妹的事,真不幸。”  周靖也眼睛稍稍往下一低,做出哀伤的样子:“青楚的确很不幸。”  江紫烟:“明天我去看看你爸,我们一起吃个饭。”  周靖也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背上轻点了几下,才道:“江董事长做东吗?”  江紫烟或许是想笑,但是像极了冷笑:“既然你都开口了,那这顿饭当然要老爷子来请。不过他人还在新加坡,既然要等他,就要耽误两天了。”  周靖也笑道:“晚辈等长辈是应该的。那江瀛会出席吗?”  江紫烟的声音发冷,更像在咬牙切齿:“如果你想让他对你们家人赔礼道歉,那他可以出席,但是要在我离席之后。我看到他的脸就讨厌。”  周靖也意味深长地瞥了叶初阳一眼,笑而不语。  叶初阳听到这里,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他终于知道江紫烟为什么约见周靖也;江紫烟代表江家,在和周靖也讲和,为了死去的周青楚讲和,显然周靖也的家庭不比江瀛的家温情许多,因为周靖也同意了江家的讲和。双方即将把饭局当成谈判桌,以周青楚的生命作为谈判的筹码,江家即将付出一定的代价,和周家搭成和解,而这场谈判的源头是江瀛,江瀛染有杀死周青楚的嫌疑。  叶初阳陡然间明白了,江紫烟和周靖也都不关心到底是不是江瀛杀死了周青楚,江紫烟只关心深陷命案中的江瀛是否会对江家带来负面影响,周靖也只关心周青楚的死能否衔来江家的橄榄枝。至于江瀛的清白和周青楚的死亡真相,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块踩进淤泥里的垫脚石。  所以他后悔了,他后悔来见江紫烟,他想见江紫烟是留有对江瀛生身母亲的一份尊重,但是见到江紫烟之后,他才知道江瀛身上除了流着一部分她的血,此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此时此刻他和江紫烟共处一间屋子,对江瀛来说都是屈辱和悲凉。  江紫烟和周靖也约定好谈判的时间,随后周靖也起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了,我们后天再见。”  叶初阳和他一同起身,想趁机和他一起离开,他在这间房子里多待一秒钟,对江瀛的歉疚就多一分。  但是江紫烟却叫住了他:“你是叶初阳?”  叶初阳咽下一口气,沉着地点了点头。  江紫烟:“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靖也回头看他一眼,一个人走了。  叶初阳无可奈何,只能坐回去,道:“请您快点说,我还有事。”  江紫烟抬了下手指头,叫lisa的女人就把挡在江紫烟身前的一扇屏风推走了,江紫烟清清楚楚地看了叶初阳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初阳:“知道。”  江紫烟:“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一时间,叶初阳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影视剧里豪门婆婆逼走寒门媳妇儿的狗血桥段,估计他面临的状况和狗血剧里的灰姑娘差不多。  叶初阳:“不知道,请您直说。”  江紫烟道:“我只是想看看让窝囊了二十几年的江瀛胆敢反抗老爷子,执意搬出江家的人是谁。”她掀开眼皮,又瞥了叶初阳一眼,“没想到还真是个男人。”  叶初阳沉稳自若道:“江瀛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力,他做任何决定都和任何人无关。”  江紫烟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什么,置若罔闻地打断他:“你为什么和江瀛在一起?江瀛给了你什么?还是你给了江瀛什么?”  叶初阳心中气愤,仍维持着礼貌和冷静,说:“我没给江瀛任何东西,江瀛也没给我任何东西。我们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我们想在一起。”  江紫烟闭着眼轻蔑一笑:“我可不相信你们在一起是因为爱情,江瀛是个冷血的怪物,他连感情都没有,哪来的爱情?说实话吧,你和江瀛到底有什么交易?”  谈话进行到这里,叶初阳终于明白了江紫烟约他见面的原因,他忍不住露出微弱的冷笑:“您担心我利用江瀛转移你们江家的财产,或者我和江瀛联起手盗取你们江家的财产?”  江紫烟没料到他把话挑明,她挑开眼皮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教养允许你这样跟长辈说话吗?”  叶初阳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道:“我的教养已经在您怀疑我和江瀛互相勾结谋划你们江家财产的时候耗光了,虽然我觉得很多此一举,但是因为您是江瀛的母亲,所以我还是向您解释一次;你们江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看中的只有江瀛这个人,除了江瀛之外,我对你们家没有一分钱的兴趣。我今天来见您,只是因为您是江瀛法律上的母亲,但是您似乎并不想以江瀛母亲的身份和我见面,所以我很后悔今天来见您,并且希望没有下一次。”  说完,叶初阳向她微微欠身以示尊敬,道:“我的话说完了。再见,江女士。”  房间里更加潮湿了,空气里像是在翻涌着水蒸气。叶初阳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快步走向门口,即将拉开房门的时候却又听见江紫烟说“站住。”  他回头,看到江紫烟终于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引枕上,揭掉了脸上的面膜,露出一张蒙着水光的美丽容长的脸。  江紫烟保养得相当好,近五十岁的年纪,皮肤光嫩似少女,脸上紧绷地一丝皱纹也看不见,但是她的一双眼睛却是丝毫没有少女的璀璨透亮,她目光冷凝深沉,眼睛里装着厚重的城府和狡黠的心机。  她垂着眼睛揉搓自己白嫩的双手,道:“帮我做件事,条件随便你开。”  叶初阳忽然有了兴趣听她继续说下去:“什么事?”  江紫烟:“江瀛要从老房子里搬出去自己住,别说你不知道。”  叶初阳:“我知道。”  江紫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说服江瀛,让他回到老宅。”  叶初阳笑道:“我为什么要干涉江瀛的选择?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完全有权力决定自己住在什么地方。”  江紫烟抬起眼,目光像密密麻麻地针一样一根根扎在叶初阳脸上,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大言不惭的对江瀛发表看法。”  叶初阳:“您到底想说什么?”  江紫烟道:“江瀛不能离开老宅,他已经在老宅里住了二十七年,以后也必须永远住在老宅里,我绝不允许他拥有自由。”  叶初阳恍然:“你们想把江瀛囚禁起来。”  江紫烟冷笑道:“他应该把自己囚禁起来,他害了那么多人,必须付出代价。他也明白自己背着多重的罪孽,所以才一直住在老宅里,但是他现在却忽然想逃走,想拥有自由。他配吗?”  叶初阳心中凄然:“他连自己的生活都不配拥有吗?”  江紫烟道:“他毁了那么多人的生活,凭什么拥有自己的生活?”  叶初阳惆怅地看着她,道:“恕我直言,您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他的谴责并不能掩盖您的自私和冷血,您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会在乎因为江瀛受到伤害的其他人吗?您之所以恨江瀛,之所以折磨江瀛,之所以对江瀛这么狠毒,只是因为您自己。”  江紫烟傲慢地笑道:“没错,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江瀛罪有应得,他值得我这么恨他。”  叶初阳从不是刻薄的人,但是江紫烟激出了他近年来最大的怒气:“您对江瀛的恨似乎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实在想象不到,江瀛还是孩子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才能让您这么恨他。或许您恨江瀛的原因不是江瀛本身,而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但是你却把恨意转嫁到江瀛身上,只是一昧的恨他,除了恨以外,什么都没给他。”  江紫烟像是被他说中了痛点,冷冷道:“闭嘴,你没有资格对我们的家事品头论足。”  叶初阳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继续说:“我承认江瀛有缺陷,但是江瀛不是你口中的怪物。就算江瀛是怪物,也是你们一手培养出的怪物。这份责任在你们,而不在江瀛。所以江瀛不需要为你们赎罪,反倒是你们应该向他忏悔。”  他把门打开,又把门关上,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神思恍惚了片刻,然后快步走向电梯间。  他在等电梯的时候,lisa追了过来,递给他一张名片,道:“叶先生,希望你再考虑考虑我老板的提议。”  电梯门开了,叶初阳走进电梯,道:“转告你老板,我的条件就是请你们放过江瀛,也别再找我。”第109章 保证  离开酒店,叶初阳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此时趋近黄昏。他放下车窗吹了一会儿风,把脑子里那些火星子吹散,想起之前挂了江瀛的一通电话,连忙拿出手机给江瀛回拨了过去。  江瀛没接,电话自动挂断了,叶初阳以为他不方便接电话,等了几分钟又打了过去。  这次江瀛接了,声色平稳道:“喂?”  叶初阳调整出笑容,道:“在哪呢?”  江瀛:“在我新买的房子里,设计师完工了,我来验收。”  叶初阳:“那我过去找你,吃晚饭了吗?”  江瀛:“没有。”  叶初阳察觉到他情绪不佳,就哄着他:“我先去找你,然后我们出来吃晚饭好不好?”  江瀛:“好。”  叶初阳笑了笑,随后挂了电话。  他在小区门口下车,看到门口有一家甜品店,担心江瀛还要和设计师聊很久,会饿肚子,就在店里买了两个面包,提着面包上楼了。到了门口,他正要敲门,发现房门没关紧,一条细细的昏黄的阳光透过门缝洒在地上。  他推开门,看到客厅朝东的一排落地窗亮灿灿地反着光,整间客厅全都塞满了橘黄的光,流金的光线在房间里翻涌着,像是被黄昏下的海水淹没了。  “江瀛?”  他关上门往里走,叫了江瀛一声。  一楼空旷且安静,多了许多昨晚没有的装饰和家具,叶初阳左右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江瀛,正要上二楼,瞥见落窗边一张单人沙发后露出窄窄的一条背影。  他走过去,看到江瀛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腿,低垂着头闭着眼,像是盹着了;江瀛被罩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像是从金色纸筏上剪下来的人像。  叶初阳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倾身上前,吻了一下他的脸。  江瀛掀开眼皮,目光很清晰,似乎并没有睡着,更像是被叶初阳的吻打断了他正在进行的某种思考。  叶初阳温柔地朝他微笑:“坐在这里干什么?”  江瀛:“你不是说过来找我吗,我在等你。”  叶初阳回头在房子里看了看:“设计师已经走了吗?”  江瀛:“没什么问题,我就让他走了。”  叶初阳站起身,握住他的手想把他拉起来:“卧室弄好了吗?带我过去看看。”  但是江瀛却静坐着,低垂着眼睛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于是叶初阳绕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笑道:“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说给我听听。” 第131章 展星羽尖锐冷漠的目光在江瀛脸上一闪而过,用力甩开他的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叶初阳正和法西娅说话,听到开门的声音就朝门口方向看过去,见展星羽和江瀛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江瀛快走两步追上展星羽,面色沉郁地说:“算我求你了,跟我出去。”  展星羽不理会他,笑着对叶初阳说:“叶博士,我来看看你。”  叶初阳还没来得及换病号服,白衬衫肩膀和前襟印着几块血斑,脖子里缠着一圈纱布,嘴唇上也贴着一块纱布,因为头晕得厉害,就半阖着眼靠在床头,脸色虚白无力。  他的下唇的确被江瀛咬破了,嘴唇上一条血口一直裂到了内颚,医生检查后说幸好伤口不深,否则至少要缝五六针,当下给他上药包扎,叮嘱他尽量少张嘴少说话,如果三两天后伤口增生,不仅要缝针,还得留疤。  他尽量不牵动自己的嘴唇,小声地说:“谢谢。”  展星羽上下左右打量他一圈,明知顾问:“叶博士受伤了?”  叶初阳头又晕,伤口又疼,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嗯了一声。  法西娅道:“展总,我表哥不方便说话,你改天再来吧。”  展星羽戏谑一笑:“叶博士的嘴是怎么回事?难道被狗咬了一口?”  叶初阳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别生气。  江瀛没有让展星羽继续逗留下去,强制性地把展星羽带离房间,关上门对他说:“谢谢你跑这一趟,你可以回去了。”  展星羽忽然向他走近了两步,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还仰起头靠近他耳边,低声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伤心了,叶初阳身上那些伤,是你弄的对吗?”  江瀛僵硬地站着,不言不语。  展星羽笑道:“果然被我说中了,你会让所有爱你的人受伤。”说完,他在江瀛肩上轻拍了两下,“你在自作自受。”  他走了,带着成功报复江瀛的快意走了。  江瀛对他的嘲讽和奚落无动于衷,他已经足够懊悔足够痛苦,就算展星羽朝他的心脏开枪,他也不会再懊悔再痛苦,他已经麻木了。  过了许久,病房开了,法西娅走了出来,看到江瀛还在楼道边的长椅上坐着,江瀛眼皮往下磕着,靠在墙上塌着背,像是睡着了。  法西娅也以为他睡着了,就轻轻推他的肩膀:“江总?”  江瀛没睡着,目光清晰地朝她看过去:“嗯?”  法西娅在他身边坐下,道:“我表哥让你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着他就行了。”  江瀛的嗓子哑得厉害,清了清喉咙才发出声音:“叶博士怎么样?”  法西娅:“他头晕,刚才睡着了。”她瞟了江瀛一眼,欲言又止。  江瀛察觉到了:“怎么了?”  法西娅道:“表哥让我不要问你,但我还是想问,他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呢?”  江瀛:“……什么?”  法西娅面露疑色:“他说他去参观你新买的房子,结果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所以才会受伤。”  江瀛木然无言。  法西娅自顾自地说:“好奇怪哦,摔倒怎么会出血呢?难道他的嘴也是磕烂的吗?”  江瀛不能再听下去了,道:“时间不早了,我留下照顾他,你回去休息吧。”  法西娅:“可是我表哥说让你回去——”  江瀛很突然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留下,你回去吧。”  法西娅终于看出江瀛的情绪很反常,而且江瀛和叶初阳之间的气氛也很反常,从她露面到现在,江瀛都没有和叶初阳正面接触过,连一句话都没说。这种状况下,她若坚持留在这里,反倒会弄巧成拙帮倒忙。  法西娅:“好吧,那我回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哦。”  法西娅走后,空荡荡楼道里只剩下江瀛一个人,但并不安静——不知那间病房里飘出孩子的哭声,一声声哭得越来越高亢,两三间病房门接连被推开,从房里探出脑袋找声源,没找到,就把脑袋缩回去,用摔门声表达自己的抗议和不满。  江瀛被四面八方的杂音包围着,坐在椅子上无情无绪地听了一会儿孩子的哭声,然后站起身慢慢地推开了病房门。  叶初阳换上了病号服,平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他的脸被枕头和纱布噬掉了一半,脸色白得接近被单的颜色,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江瀛站在床边看了他片刻,后退几步坐在窗下的一组沙发上,再次低着头陷入深深的懊悔和自责;其实叶初阳伤得一点都不重,但是叶初阳身上的伤由他而起,他曾对叶初阳承诺的‘我不会伤害你’,也就成了一纸空话。  叶初阳一定对他失望了,因为他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  年轻的护士长来查房,江瀛问需要观察多久,护士长在记录板上唰唰唰写着字,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家观察。”  护士长写着字抬眼瞄他一下:“你是病人家属?今天晚上是你陪床吗?”  江瀛点点头。  护士长道:“我给你拿条毯子吧,晚上还挺凉的。”  江瀛:“谢谢。”  护士长查完房就走了,不出一会儿在门外敲响房门,江瀛过去开门,接了一条毯子,关上房门一转身看到叶初阳醒来了,正看着他。  江瀛怔住片刻,随后避开了叶初阳的目光,慢慢走过去站在他床边:“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早在半个小时前江瀛进来的时候,叶初阳就醒了,但他仍头晕得厉害,脑袋里沉甸甸的像压了百十来斤的大石头,索性就闭眼养神,直到现在头昏脑涨的感觉才有些缓轻。他撑着床铺坐起来,江瀛眼疾手快地把枕头垫在他背后,他就靠着床头坐在床上,往房间里看了一圈。  江瀛知道他在找什么,解释道:“我让法西娅回去了,她一个女孩子,留在这里不方便。”  叶初阳现在还是头重脚轻昏沉沉的,尽量不牵动嘴唇,吐字不清地说:“坐。”  江瀛没有坐,罚站似的杵在床边,把他的手机递给他:“医生说你最好不要说话,你想说什么可以打字。”  叶初阳接住手机,垂着眸子开始打字。  江瀛很快收到一条微信,叶初阳说:你不要站着,我看你得仰头,脖子疼。  于是江瀛后退两步坐在沙发上,双肘撑在膝上,腰往前弯着,头低得要扎进地心里去。  叶初阳看着他,等他说点什么,但是他又很清楚江瀛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他又给江瀛发微信:我们的问题还没解决。  江瀛一直在拖延,一直在焦灼中延挨,看到叶初阳的话,他脸色灰暗,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也正是因为他料到了为了解决问题要付出的代价,所以他在拖延。  江瀛道:“今天很晚了,你休息吧,明天……过两天再说。”  叶初阳疑惑地看着他,他当然能看出江瀛在躲避在拖延,但是他不能理解。他又拿起手机打字:不行,我想把话说清楚。  一条微信发出去,叶初阳紧接着又发出一条:对不起,我的确对你说谎了,我和周靖也不是偶然遇见,我们的确一起去了酒店,还一起进了酒店房间,房间号是2103。  江瀛看到这些话,浑身猛地一僵,道:“你不用向我道歉,我保证我不会再为了这件事找你的麻烦。”  叶初阳的思绪本已经理好了,但是现在又被江瀛搅乱,他万不能理解地看了看江瀛,皱着眉打字:不找我麻烦是什么意思?你不在乎我有没有出轨?  江瀛此时陷在了沼泽里,那些淤泥拽着他往地心里陷,他在泥潭里奋力的挣扎,但是因为希望太过渺小,他的挣扎就变得茫然又无力:“我,我不在乎……不,我在乎,但是我不想找你麻烦,不想让你为难,所有会让你不高兴的事,我全都不会做。”  叶初阳这才明白江瀛为什么在躲避拖延;江瀛担心他提分手。而江瀛之所以对他这么‘宽容’,也是担心他会提分手。周靖也一直想在他身上得到的自由,他却在江瀛身上得到了,叶初阳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不能再让江瀛继续误会下去了,这对江瀛来说太残忍。  叶初阳放下手机,试着动了动嘴唇,在不撕裂伤口的情况下尽可能小声地说:“我刚才没有说完,我和周靖也去酒店是为了见一个人。”  江瀛听他说话,立即抬起头看着他,神情更为紧绷。  叶初阳从桌上一份报纸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江瀛,这是他离开酒店时lisa给他的名片,他现在很庆幸临走时从lisa手中接过了名片。  江瀛看到名片,神色聚变。  叶初阳道:“江紫烟约我见面,也约了周靖也,她约周靖也是为了周青楚,约我是为了你。我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担心你会生我的气,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2103是江紫烟住的房间,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查。”  他断断续续艰难坎坷地说完这番话,脸上刚蓄出来的一点血色也耗光了,脑袋里天旋地转,便闭上眼养神。  江瀛连忙上前,蹲在床边着看他:“很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  叶初阳掀开眼皮,眼睛里露出一条浅浅的细细的光:“我的话,你信吗?”  江瀛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像极了忏悔:“我相信你。对不起,叶博士。”  叶初阳:“你不问我和江紫烟都说了什么吗?”  江瀛摇头:“我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只要你不对我失望,我什么都不在乎。”  叶初阳还想和他继续聊下去,今天晚上就把话说清楚,把问题解决,但是他实在晕得厉害,就躺下来养精蓄神,但是眼皮一阖就再也睁不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被护士叫醒,睁眼的瞬间就感觉到昨天压在头顶的重量感消失了,呼吸也很顺畅,相比于昨天耳清目明了不少。  护士测量他的血压和体温时他在房间里找江瀛,但是没找到,只在沙发上看到一条凌乱的毯子。  护士主动解释:“你弟弟刚走,没几分钟。”  护士表达不清,他以为江瀛离开了医院,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是几分钟后江瀛和医生一起进来了,江瀛年轻,熬了一夜依旧神清气爽,只是眼睛里浮现一两条不明显的血丝。  医生从床头拿出叶初阳的病例和ct片,对着阳光看了起来,江瀛站在他身边,也勾头看着,还和医生交流了几句,仿佛能看懂似的。  医生看过片子,又问了问叶初阳的情况,道:“没什么大问题了,可以回家观察。”  江瀛:“昨天不是说至少要观察两天吗?”  医生道:“病人恢复的不错,不需要再住院了,回家观察也是一样的。如果你们不放心,再住一天也行。”  江瀛:“我们再观察一天。”  医生和护士走了,江瀛把房门一关,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回到床边,看到叶初阳在看着他,不知哪来的心有灵犀让他读懂了叶初阳的眼神,就说:“我刚才出去抽烟了。”  叶初阳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早上九点多,时间还很早,一想到他还要在医院病床上躺一天,原本很清爽的脑袋忽然间又头痛起来。  于是叶初阳拿起手机给江瀛发了一条微信:我想出院。  江瀛看后,蹲在床边,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地嗓音对他说:“医生说最好再观察一天,明天出院行吗?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叶初阳险些按捺不住眼球往上翻,心道刚才他明明听到医生说可以回家观察,到了江瀛嘴里就成了医生建议要住院,以为他脑袋晕了嘴巴哑了,耳朵也聋了吗?  他没发觉自己现在有点任性,江瀛留他住院,他也不强辩,就把脸一板,故意做出不高兴的神情,江瀛问他想吃什么,他也没反应,只顾着揪袖口一根线头。  江瀛底气本就不足,被他搁置了一会儿,底气越来越不足,道:“我去办出院手续。”  江瀛去办出院手续,叶初阳旗开得胜,心满意足地换上了法西娅昨天晚上捎来的衣服,出院了。  江瀛的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等着他,等他坐进副驾驶就帮他把安全带系上了,无微不至到叶初阳怀疑自己没有了行动能力,成了个半身不遂。随后车门被关上,车窗玻璃一晃,窗外的阳光撒了他满身,叶初阳脸迎着阳光微微勾起唇角,心情很不错。  车厢里没人说话,空气明亮又安静,车里的香薰是清新的柠檬香草味,江瀛开车很稳,只在转动方向盘时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叶初阳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江瀛往前开了一段路,才问:“去哪?”  从医院出来本应回家,但是叶初阳却不想回家,他更想和江瀛安安静静地待在车厢里。不过江瀛似乎并不这么想,江瀛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就替他做了决定:“我送你回家。”  叶初阳胸口往下一沉,稍稍有些不高兴了。  小区里有几间早餐店,江瀛把车停好,去店里买了一兜早餐,双手提的满满当当地跟着叶初阳上楼。电梯里,叶初阳时不时瞄一眼江瀛,江瀛站在轿壁另一边,始终沉默无话,脸色很是凝重。 第133章 法西娅:“太狗血了,我怕他不信。”  叶初阳倒了一杯水,回房间了。  法西娅朝他喊:“你想他了就直接告诉他嘛,干嘛还让我找借口。”  叶初阳不理她,呼通一声关上了房门。第112章 我想和狗一起住  接到法西娅电话不到二十分钟,江瀛就风风火火的赶回来了,刚换上的干净衬衫领口洇出一圈汗。  “叶博士呢?”  他刚才一路小跑,喘吁吁地问。  法西娅关上门,朝叶初阳的房间努了努嘴:“在房间里呢,他心情不怎么好,刚才我跟他说话,我都不理我。”  江瀛随手把车钥匙递给她,站在叶初阳房间门口,一边敲门一边解开衬衫领口扣子:“叶博士?你在里面吗?”  他敲了几下门才想起叶初阳不方便说话,又道:“叶博士,我进去了。”  他推开门,看到叶初阳侧躺在床上,面朝着落地窗方向,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下半张脸都藏在了毯子里。  江瀛关上门,走过去坐在床边,手撑着床铺弯下腰看着叶初阳的侧脸,轻声问:“叶博士,你睡着了吗?”  叶初阳没睁眼也没动弹,只摇了下头。  江瀛:“哪里不舒服吗?头还晕不晕了?”  叶初阳又摇了下头。  江瀛往下弯了弯腰,离他更近了一些:“小娅说你有点记不住东西,我们去医院看看医生好吗?”  江瀛现在太温柔了,温柔地溺死人,叶初阳就是情愿被溺死的那一个,他一边在心里不齿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让比他年纪小的男朋友来哄,一边无比享受江瀛小心慎重的温柔。他很可耻的在江瀛的慌乱中感受到了幸福。  他默默地红了脸,又把毯子往上拉,遮到鼻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江瀛紧张地小声问:“怎么了?为什么叹气?说句话吧叶博士,不想说话就打字。”他把叶初阳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放到叶初阳枕边,“求你了,说什么都行。”  叶初阳装不下去了,把毯子拉高蒙着头,躲在里面打字:小娅胡说,我记性好得很,我没有不舒服。  江瀛看了眼他发来的微信,道:“真的吗?不是嫌麻烦不想去医院吗?”  叶初阳刷刷打字:真的,我没事。  江瀛稍稍放下心,道:“那你别闷在毯子里,会闷得头晕。”  叶初阳掀开毯子很利索地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江瀛,发现江瀛换了一件衬衫,就一字一字小心地说:“你去哪了?”  江瀛:“回公司了,公司有点事。”  叶初阳心里发酸,心道江瀛撇下他也并非去办什么大事,只是回公司办公而已。他都这幅惨淡的模样了,江瀛也在办公室坐的住?  江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眼睛里一阵亮一阵暗,不时还瞟自己一眼,脸上表情逐渐不高兴。  江瀛他心里跟揣了条活鱼似的,七上八下直扑腾,此时除了看叶初阳脸色就再也不会干别的,见叶初阳不高兴了就赶紧自觉罚站,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他床边。  叶初阳瞄他一眼,心里很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站起来了。  江瀛指了指自己的嘴,道:“你嘴上的纱布呢?”  叶初阳把下唇的纱布揭掉了,贴上一枚修剪的只剩细细一条的透明防水创可贴,可以看到他下唇的伤口已经结痂,像极了换季时敏感人群嘴唇溃烂。  叶初阳不敢再说话了,就给他发微信:麻烦,我揭掉了。  江瀛看他片刻,道:“明天我过来接你去医院,再复查一次。”  叶初阳皱着眉看他,想说话,但张嘴时牵动了内颚的伤口,又连忙闭上嘴,拿起手机给江瀛发微信:你现在为什么这么紧张?  江瀛低下头,神情黯淡:“你说过,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我第三次弄伤你。我的机会好像已经用完了。”  叶初阳又拿起手机打字,打到一半却把手机放下,看着他说:“你以为我要和你分手?”  江瀛很不愿意面对‘分手’这两个字,他静站了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朝叶初阳走近一步,道:“叶博士,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我保证——”  话说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以前的保证都失效了,继续保证似乎也只能是空话。  他为自己感到羞愧,更在叶初阳的注视下无地自容,所以他想逃避。  叶初阳见他挪动步子,以为他又要走,气道:“你去哪儿?”  江瀛自己也很糊涂:“不知道,可能……可能回公司。”  叶初阳:“等我一会儿。”  他走出卧室,把正在餐厅吃饭的法西娅叫过来,和法西娅两人进了法西娅的卧室,呼通一声关上了房门。  江瀛不知道叶初阳让他等什么,他等的或许就是分手的定局。他很焦虑,很恐慌,好几次想夺门而逃,但是留存不多的理智告诉他暂时的逃避没有丝毫用处,他的生死早已经掌握在叶初阳手中,他就像逃不出五指山的妖孽,叶初阳将手一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叶初阳很快回来了,进门瞥了江瀛一眼,然后径直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往外拿衣服。  江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叶初阳把两套衣服用力扔到床上,气恼地瞪着江瀛,哑巴似的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脸都憋红了。  江瀛后知后觉地朝他走过去:“怎么了?”  叶初阳狠狠瞪他一眼,拿出手机唰唰打字。  江瀛收到一条微信,叶初阳说:帮忙!  江瀛还晕着:“帮什么忙?你收拾衣服干什么?”  叶初阳噔噔噔地用力按手机:你不是想和我一起住吗?难道行李还要我一个人收拾吗?你就不能心疼我一点帮我收拾吗?!  江瀛看完他发的消息,脸色还是很茫然,在混乱中抓错了重点:“我,我心疼你。”  叶初阳:你心疼我为什么还要走?你知道我多想让你陪陪我吗?你公司就那么忙一天都离不开你吗?赚钱有那么重要嘛!  江瀛在抓错重点的路上一路狂飙:“赚钱,赚钱重要,要给你三十二个亿。”  叶初阳气得打字的手直哆嗦:你一直在存分手费?你还真想和我分手?!  江瀛慌了:“不不不,我不想和你分手,我是想多挣点钱,以后——”  说着说着,他终于醒悟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初阳:“你刚才说,你愿意和我一起住?”  叶初阳实在气恼,放下手机,直接对他说话:“我想和狗一起住。”  江瀛激动得手足无措,一把抱住叶初阳:“我是狗我是狗,我我我我我帮你收拾东西。”  他拉开衣柜,呼呼通通地往外扔衣服。  叶初阳眼角直抽,担心他把自己衣柜拆了。  他的东西很多,收拾了两个行李箱,只装下了一小半,剩下一半就留在原来的地方;他跟法西娅交代过了,从今天起搬到江瀛家里去住,但不是再不回来,他不放心法西娅一个人独居,所以一定会隔三差五回来看看。  法西娅深明大义,虽然很舍不得她表哥,但绝不阻拦她表哥追求性福生活,还亲手把她表哥送到了江瀛家里。江瀛一打开门,她就像扑进金巢里的麻雀,飞来飞去吱哇乱叫,拽着叶初阳看遍了房子里的每个角落。  法西娅拖着叶初阳乱转的时候,江瀛很贤惠地把叶初阳的洗漱用品归置到卫生间,然后提着装着衣物的箱子进了二楼主卧,一进门就看到法西娅和叶初阳在阳台上研究那方温泉池。  他从未自己整理过衣柜,把叶初阳的衣服挂进衣柜时手生又手笨,每件衣服都挂的很不熨整。  法西娅:“啊!金龟婿!”  江瀛正挂衣服,忽听法西娅在阳台一声嚎叫,就回头问:“叫我吗?”  法西娅的嘴被叶初阳捂住了,她把叶初阳的手拽下来嘿嘿笑道:“金龟子金龟子,我看到一只金龟子。”  她炯炯有神的大眼闪闪发亮地盯着江瀛的背影,一把抱住叶初阳的胳膊,在叶初阳手臂上蹭了几下:“表哥,你小男朋友在帮你挂衣服呢,好贴心哦。”  叶初阳很淡定地把她推开,手指朝下在空气里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着她:“懂了吗?”  法西娅懂了,叶初阳在赶她走,放在往常,她肯定死皮赖脸不愿走,但是今天她很有眼色,念及今天是她表哥和江瀛共居爱巢的第一天,她难得通情达理了一回。  江瀛收拾完衣柜就下楼收拾厨房,他们刚才在小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些能装填冰箱的瓜果蔬菜,他分不清青菜的种类,想趁着这次亲自装填冰箱的机会认一认蔬菜,所以每放进去一样东西都要看一看标签上的名称。  厨房是开放式的,正对着楼梯,江瀛正勤劳苦学,就见叶初阳和法西娅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了。  法西娅笑道:“江总,我回去啦。”  江瀛:“这么早?我还想请你吃晚饭。”  法西娅嘿嘿笑道:“下次吧,今天晚上我约了边秘书和湘湘吃火锅。”  叶初阳和江瀛把法西娅送到门口,叶初阳道:“早点回家,到家发消息。”  法西娅:“知道了,我走啦。”  房门一关,空气瞬间安静,客厅里只剩下叶初阳和江瀛两个人。  江瀛站在叶初阳身后,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把下巴搁在叶初阳肩上,脸埋在叶初阳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叶初阳洗过澡了,洗掉了医院的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温热的皮肤里敷满了沐浴液里像奶油又像糖果的甜蜜的气味。  叶初阳回过身,把双手放在江瀛胸前,掌心贴着江瀛的身体缓缓往下摸……即使隔着一层衬衫,他也能感知到江瀛皮肤上的热度。  他沿着江瀛的胸口一路摸到江瀛竖在裤腰里的皮带,他把食指往下探,指腹在光滑漆黑的皮带扣上划了一圈,然后把手指伸进了江瀛的裤腰里,紧接着把无名指也伸了进去——江瀛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叶初阳只是把手指伸进了他的裤腰里而已,但是他却好像被那两根手指刺穿了心口,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心脏,在他的心脏附近若有似无若即若离的触碰着,骚弄着……  他想抓住叶初阳的手,但是叶初阳却提前把手指抽了出来,然后揪住他胸前衣襟把他往前拽了一下,扶着楼梯扶手上楼了。  江瀛就像被他勾着魂儿一样跟着他上楼,跟着他进卧室,猛地从背后抱住他,两个人摔倒在床上抱在一起滚了一圈儿。  一番颠倒后,江瀛把叶初阳压在身下,吻了吻他贴在脖子右侧的纱布,轻声问:“疼吗?”  叶初阳把手指插进他的发根里抚摸他的头发,道;“不疼。”  江瀛抬起头,嘴唇贴在他唇前,问:“嘴巴疼吗?”  叶初阳含住他的下唇,牙齿在他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两下,问他:“疼吗?”  江瀛目光火热地盯着他,摇头。  叶初阳笑道:“我也不疼。”  江瀛躺下来,和他面对面侧躺着,轻轻抚摸他的唇角,问:“怪我吗?”  叶初阳把他的手臂伸直,往前蛄蛹到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摇了下头。  江瀛叹一声气,用力把他抱住,下巴抵着他的发顶,道:“叶博士,对不起。”  叶初阳淡淡地微笑着:“嗯?”  江瀛道:“我太混蛋了,我不应该怀疑你,不应该咬你,不应该害你受伤。”  叶初阳扬起脸看着他,想说话却被江瀛阻止,江瀛道:“你别说话了,伤口会疼。”  叶初阳就闭上嘴,眼光光地看着他,等他说。 第135章 江瀛抱着胳膊倚着廊下一根圆珠,看着一脸悲痛的姜往,讪笑道:“他们都以为姜往在难过,只有我知道他心里多快乐。”  叶初阳扯了下他的西装外套下摆,低声道:“这种场合,少说几句。”  江瀛没有人情味,并不觉得死人需要敬畏,在他眼里,姜海义活着是个混蛋,死了是个死混蛋,姜海义生前他都不甚尊重姜海义,姜海义死后他更不会做出尊重死者的模样。  姜往瞥见了叶初阳和江瀛,就从几个老男人中脱开身朝江瀛走来。  一避开众人,姜往脸上悲伤的神色就不见了,微笑着说:“两位贵客,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江瀛:“来给你贺喜。”  叶初阳皱眉,又扯了下江瀛的衣服。  江瀛看他一眼,闭嘴了。  姜往倒是丝毫不介意,手握着嘴低低一笑,然后贴在江瀛耳边说:“瀛哥,我也祝你早日等到这一天。”  江瀛把身子往后一仰,和他拉开距离,笑道:“承你吉言。”  叶初阳心里像爬满了臭虫,膈应地要命,他本打算走一走人之常情,说几句孝子少恸的场面话,但是姜往把丧事当成喜事办,他反倒无话可说了。  姜往朝告别室入口抬了抬手:“里面坐,仪式马上开始。”  江瀛道:“先说好,我给你面子参加你的喜事,待会儿你可得跟我好好聊两句。”  这两个精似鬼的人一交流视线,就知道彼此心里藏着什么坏水。  姜往看破不说破,笑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一定去找你。”  两只精细鬼搭成了共识,叶初阳和一只鬼跟在另一只鬼身后进了告别室。一号告别室是整个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室,分为灵堂和休息室,灵堂明亮宽大,像一只发着光的金色的盒子,正当中挂着姜海义的遗像,下书斗大一个‘奠’字,左右高挂挽联,地上铺满了黄色和白色的菊花。  灵堂里零零散散站着许多人,众人三三两两各成一小队,聚在一起低声的交谈。  姜往把叶初阳和江瀛带到休息室门口,道:“两位里面坐一会儿。”  姜往说完就走了,江瀛却站在门口没挪步,看着灵堂里的人群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叶初阳说:“你进去坐着,我看到几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叶初阳:“嗯,你去吧。”  休息室很大,但没几个人,几乎所有人都在外面交际,只有靠里的一组沙发上相对而坐着两个人;是白斯年和展星羽。  叶初阳一进去就看见了他们,但是他们并没有发现他,因为休息室里的沙发偏高,把人装得严严实实,坐在里面若不是仰着头,不能看见门口进来了什么人。  展星羽翘着腿,身子歪倒在沙发扶手上,皱着眉不停地按手机,脸上露出厌烦又懒怠的神色:“你别弄了,弄好了我也不戴。”  白斯年坐在他对面,微低着头,神色端肃,在摆弄一只白色玫瑰做成的胸花。  叶初阳认得白斯年手里的胸花,殡仪馆入口就有工作人员在向来客分发这种胸花,他和江瀛也都领了一朵佩戴在胸前。  白斯年手里那只胸花的花瓣掉了几片,别针和花朵也脱离了,俨然是坏掉了。他正在修理那只坏掉的胸花,修理的很认真。  展星羽按着手机抬眼瞄他一下,陡然恼怒起来:“我都说了我不戴。”  白斯年没理他,仍在小心翼翼地把别针穿进脆弱的花苞里。  展星羽忽然一掌拍在他手上,将他手里的白色玫瑰拍落在地:“你是不是永远听不懂我说话!”  白斯年低头看了看掉在脚边的玫瑰,又看了看展星羽,然后把玫瑰捡起来,用手指轻轻扑落花瓣上的灰尘,不恼不怒斯斯文文道:“小声一点,外面是灵堂。”  展星羽恼怒地瞪着他,很想对他说些恶毒刻薄的话,但是目光一转发现叶初阳在门口站着,于是一脸厌烦地拧过头,谁都不理。  白斯年也看到了叶初阳,起身笑道:“叶博士,好久不见了。”  叶初阳走过去和他握手,然后在他们两人旁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道:“我陪江瀛来的。”  在和叶初阳闲聊途中,白斯年仍旧在修理那只胸花,而且还真被他整好了,只是花瓣掉了一半,看起来很凄惨。他一边说着今天这场告别仪式的盛大场面,一边把自己胸前的玫瑰取下来,别上了那只凄凄惨惨花瓣凋零的玫瑰,然后掉过身坐在展星羽身边,把从自己身上取下的玫瑰戴在了展星羽胸前。  展星羽没有拒绝,只是朝另一边拧着头,拒绝看到白斯年的脸。  叶初阳看着他们,很难不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种僵硬又粘稠,暧昧又疏远的气氛。  白斯年:“差不多快开始了,我出去看看。”  白斯年离开了休息室,叶初阳就只能和展星羽相对而坐,他不想干坐着看展星羽冷脸,于是也想离开,但是正欲起身时展星羽主动和他说话。  展星羽说:“我没想到你会陪江瀛过来。”  叶初阳对他的警戒心太强,强到对他说任何话都深思熟虑言简意赅:“嗯。”  展星羽垂下眼睛看着胸前的那朵玫瑰,他想把花摘下来,但手指在花朵上悬停了一瞬,只摘下一片花瓣,道:“我还以为你会把江瀛甩了。”  叶初阳淡淡道:“你知道我不会甩了江瀛。”  展星羽不说话,捏着那片花瓣来回翻转着,面无表情道:“你现在和江瀛住在一起?”  叶初阳:“嗯。”  展星羽语焉不详地低低哼笑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就像把自己亲手养大的一条狗送给了别人。”  叶初阳道:“江瀛不是狗,他也不是你送给我的。”  展星羽抬眼看他:“你的伤怎么样?”  叶初阳没料到展星羽忽然问自己的伤,且不认为展星羽只是单纯的问候自己,所以照旧把他的话研磨片刻,才说:“不严重,谢谢。”  他今天穿件立领式的衬衣,把纽扣系到最上面,恰好能把江瀛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伤口遮住。  展星羽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神有些飘忽:“就算江瀛表现的再正常,他本质也是个疯子。”  听了他的话,叶初阳心里很不爽快,他想为江瀛辩驳,但是展星羽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句句不错。  展星羽又说:“和江瀛在一起,你要保护自己。”  叶初阳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展星羽:“你在跟我说话?”  展星羽的脸色又别扭起来,拧过头不耐烦地说:“我什么都没说。”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记起展星羽才二十五岁,比江瀛还要小两岁,但是展星羽却以保护者的身份陪在江瀛身边长达十几年,比江瀛更加成熟也比江瀛更加坚韧,否则展星羽很难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在江家生活至今。  展星羽忽然又说:“我要走了。”  叶初阳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走?”  展星羽讪笑道:“江瀛都走了,我还留下干嘛?”  此时此刻,叶初阳以为展星羽指的是他要和江瀛一样,离开江家老宅。  展星羽似乎把他当成了交心的对象,面露怅然:“这些年,我身边总是被疯子包围,所以我要去一个没有疯子的地方。”  叶初阳:“你说的是江瀛?”  展星羽:“是江瀛,也不仅仅是江瀛。”  叶初阳觉得他话里有话,正想破天荒地和他好好聊聊,就听外面响起异动,随后一个穿黑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人快步走了进来,问道:“请问谁是叶博士?”  叶初阳站起身:“我是。”  女人道:“江总和人起冲突了,您快去看看吧。”  一号告别室后身是一条长廊,两边都是存放物品的储物间,除了工作人员,很少有其他人进入。不知江瀛因什么契机在长廊里撞见了周靖也,周靖也和姜往家里关系密切,所以也来吊唁姜海义。两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言不合爆发冲突。好在周围没几个人,只有姜往和白斯年,以及跟在姜往身边的两个工作人员。  江瀛是冲突事件的主要发起人,他揪着周靖也的衣领,挥拳要揍周靖也,但是被白斯年和姜往拦住了,他的拳头没落在周靖也脸上,但是周靖也的领子一直被他攥在手中。  叶初阳看到现场实况,本高悬的心脏瞬间着陆,他很庆幸此时的战况还处于撕衣服扯头花的阶段,也很庆幸江瀛没有失去理智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没错,我承认我还喜欢叶初阳,我也承认我根本没有把你当成我和他之间的障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争风吃醋拳脚相向,江瀛,你今年到底是二十七岁还是十七岁?”  周靖也临危不乱,被江瀛揪住衣领还不忘嘲讽他。  和他比起来,江瀛不冷静极了,的确像个暴躁易怒的毛头小子:“叶初阳不会和我分手!”  周靖也笑道:“你确定吗?我倒觉得不出两年,他一定会和你分手。”他伸出手指在江瀛胸前点了两下,“没有人愿意一直带孩子。”  江瀛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腕用力往后折:“你他妈给我听好了,就算总有一天叶初阳会和我分手,那他现在也是我的人,所以在我面前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否则仅凭那套五百万的首饰,我也能告你欺诈,告到你坐牢。”  叶初阳担心江瀛把周靖也的手腕撅折,连忙上前干预:“江瀛,松手!”  江瀛看到叶初阳,当即就撒开了手,还欲盖弥彰地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初阳站在江瀛和周靖也中间,问周靖也:“手怎么样?”  周靖也沉着脸揉捏自己的手腕,道:“没事。”  叶初阳道:“我替他向你道歉。”  周靖也:“你替不了,也不用你替。”他把领带狠狠往下一扯,迈步走了。  姜往说两句场面话,匆匆跟上了周靖也。  展星羽抱着胳膊说风凉话:“灵堂你也敢闹事,你以为闹堂会?”  展星羽很擅长说风凉话,也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白斯年不让他继续说,很快把他带走了,走之前提醒叶初阳告别仪式在十分钟过后开始,如果江瀛调整不好情绪可以不参加,他会转告姜往。  人都走光后,叶初阳走到江瀛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问:“是你挑事?”  江瀛心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不是,是他找我麻烦。”  叶初阳:“还撒谎。”  江瀛低头,咕咕哝哝道:“他欠揍。他说你和我在一起是在带孩子,还说你迟早和我分手。”  叶初阳手指勾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又没说错,我的确在带孩子。”  江瀛很忐忑地看着他。  叶初阳微微笑道:“但是我喜欢带孩子,我愿意一直带孩子。”  江瀛瞬间安心,黏黏糊糊地贴过去要抱叶初阳,但是叶初阳把他推开了,问:“消气了吗?”  江瀛点点头。  叶初阳道:“那就进去吧,里面已经开始了。”  姜海义的追悼会很隆重,大堂有序站满了人,人人低头默哀,只有一个主持人在姜海义的遗像下念悼词。  叶初阳和江瀛站在近门口的位置,和周围的人一样保持静默。叶初阳有意在大堂里找姜往,在最前面第一梯队的正中间找到了姜往,姜往身边依旧是白斯年和周靖也等人,周靖也离他最近,他时不时就侧过头和周靖也说句话,每每都紧紧贴在周靖也耳边,姿势很亲昵。  叶初阳的注意力没放在周靖也和姜往身上多久,很快就被站在他前面的男人分散;那人体味浓重,狐臭和古龙水混合的气味钻进鼻腔里像被一团腐烂发臭的棉花堵住,不一会儿就让人感到胸闷恶心。  叶初阳受不了这股味道,于是悄悄向后转头,想躲避异味的直接打击,却看到门外还站着一个年轻人;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套裤管和袖子都起皱的西装,他低头做默哀状,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但是他手中却藏着一只手机——他用右手握住手机下部,左手挡住手机上部,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他的双手下藏着手机,而他把手机竖起,手机壳对着大堂,似乎是在偷拍……  年轻人很敏锐,发现有人在看着他,眼睛唰的一下抬起来,对上了叶初阳的目光。  叶初阳和他四目相对,有瞬间的诧异;他觉得这人很眼熟,但是这张脸又是完全陌生的,对他的熟悉感似乎仅仅来自于他的眼神。  偷拍被发现后,年轻人很快揣起手机,转身往台阶下走。  叶初阳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对他感到熟悉,就在他把手机放在口袋的时候,他看到他右手手腕内部一截青色的尾巴状的纹身。 第137章 小陶盯着岳洋,有意说给岳洋听:“姜海义生前拿药的地方就是同心堂。”  岳洋半张着嘴,似乎急于解释什么,但是他双眼涣散,慌张失措,又一个字都不敢说。  到了公安局,小陶直接把岳洋带进审讯室,叶初阳和江瀛熟门熟路的进了隔壁留置室。海阳很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往桌上一扔,掀开外套双手叉腰,目光在叶初阳和江瀛身上转了一圈,先和叶初阳说了句题外话:“小娅说你前两天摔到脑袋住院了。”  叶初阳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海阳时间紧张,不等叶初阳话音落地就又说:“挑最简单的句子把情况解释清楚。”  江瀛笑道:“海警官,我来解释;我和叶博士去参加姜海义的追悼会,偶然撞见了一个叫岳洋的人,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在灵堂偷拍照片,被我们抓到还狡辩不承认,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认识姜海义,但是说不出来参加追悼会的原因。我们觉得他很可疑,就把人带来了。”  海阳:“就这些?”  江瀛:“他在同心堂工作,就是姜海义生前拿药的中医药店。”  海阳:“你在暗示我,他有机会在姜海义抓的药里做手脚?”  江瀛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叶初阳道:“岳洋有个妹妹,刚才我们提到了他的妹妹,他的反应很激动,我认为你们应该调查他的妹妹。”  海阳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抬起手掌往下按了按:“你们也坐。”  叶初阳搬张椅子坐在他身边,道:“那个叫嘉明凯的人,他是姜海义以前的司机?”  海阳正拿着手机指挥技术员调查岳洋的妹妹,看着手机说:“他吸毒,两年前因为在车里藏毒被抓,姜海义也把他开除了。半个月前刚从牢里放出来。”  叶初阳问:“你刚才说,他是杀死姜海义的凶手?”  海阳把手机搁在桌上,看着他说:“你想知道嘉明凯是怎么落网的?”  叶初阳点点头。  海阳很无奈地瞪他一眼:“行吧,看在你帮了忙的份上,我跟你汇报汇报。”  嘉明凯的落网并不曲折,警方调取姜海义出事当天的酒店楼道监控录像,发现司机潘苒在把姜海义的行礼送到酒店房间后,一共有两名酒店工作人员进入姜海义的房间,一名保洁,一名客房服务员。  保洁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外地人,和姜海义素不相识,率先被排除嫌疑,警方把目光放在了服务员身上;查到此人就是嘉明凯,坐过牢,当做姜海义的司机,和姜海义产生了交叉的社会关系,于一个月前出狱。通过酒店客房主管是他远方亲戚这一层关系来到丽都酒店工作。  海阳立即深查嘉明凯,找到一份两年前他藏毒被抓时录的笔录,他承认自己吸毒,但声称自己吸毒是姜海义教唆,而且车里的毒品不是他的,而是姜海义的,他是被姜海义的背锅侠。这份笔录后还附了一份姜海义的尿检,姜海义的尿检呈阴性,并没有吸毒,于是嘉明凯的说辞也就成了栽赃污蔑,被判一年零八个月。  但是时隔两年,海阳扭过头来再研究姜海义的尿检报告,认为当年办案的程式不够严谨,因为尿检呈阴性只能说明姜海义一个星期内没有吸毒,为何当时的办案民警不验血或验头发?这样至少能查到姜海义两个月内有无吸毒。  海阳:“我们在三天前就在找嘉明凯,这小子一直东躲西藏,昨天晚上才被抓到。一敲打就全招了,他说当年的毒品确实不是他的,是姜海义被举报了却让他顶罪。他还承认他一直想报复姜海义,也是知道姜海义经常带女人去丽都酒店,所以才在丽都工作。”  叶初阳:“保温杯里的毒,是他放的?”  海阳:“对,他利用布置房间的机会把毒药洒进姜海义的保温杯里,然后把药瓶藏在床底下。”  江瀛站在叶初阳椅子后面,扶着椅背说:“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  海阳:“什么奇怪?”  江瀛道:“他怎么知道姜海义经常去丽都酒店?他又怎么知道姜海义有喝中药的习惯,而且还把中药装在保温杯里?他又怎么会想到把残留氰化物的瓶子藏在床底下栽赃没有机会把瓶子带离房间的吴莉莉?看他那张脑子都被当成毒品吸干的脸,我不相信他能做出这么缜密的计划。”  海阳神色肃然:“你说的没错,的确不是他一个人的计划。”  江瀛:“难道他还有帮手?”  海阳:“他说在半个月前一个男的找到他,说是能帮他报仇,然后就给他一瓶毒药又给他一个计划。”  叶初阳心悬了起来,倒抽一口气:“他是……受人指使?”  他忽然回头看江瀛,果不其然,江瀛面色沉郁,目光阴鸷。  海阳:“目前他拿不出证据证明的确有人唆使他杀人,但是不能排除这一可能性,否则无法解释他熟知姜海义的生活习惯。”  叶初阳:“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姜海义,会不会是姜海义身边的人?”  海阳:“有可能,但是范围太广,排查需要时间。”  江瀛道:“我想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  海阳不理解:“谁?”  叶初阳忙道:“他说的是唆使嘉明凯杀人的人。”  海阳挠挠头皮,很苦恼:“我们当然也问了,但是嘉明凯吸毒吸得脑子糊掉了,问他那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他说他也记不清,只记得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带着帽子,普通话不太标准,其他什么都说不上来。”  小陶突然进来了,拿着一份资料直冲海阳:“海队,你看看这个。”  海阳翻开资料:“岳萱?这是岳洋的妹妹?”  小陶:“对,你往下看。”  海阳迅速在满页的文字中找到重点:“岳萱已经死了?”  岳萱已经死了,半年前死于自杀,死亡时仅有二十四岁,大学刚毕业。  小陶咋咋呼呼道:“她生前在姜海义的公司实习啊海队!”  叶初阳听到这里,忍不住看向海阳手中的资料,看到几行被划线标注,那些官方严肃的文字翻译成通俗的话语就是岳萱在大学毕业后进入姜海义的公司实习,做过姜海义三个月的实习助理,同年八月二十五号死于家中,死因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  警方勘察后确认岳萱为自杀,没有立案调查。  海阳看完,面色凝着:“岳洋在哪?”  小陶:“在审讯室。”  海阳拿起资料去楼下审讯室,叶初阳连忙追上他:“海阳哥,我能帮忙。”  海阳快步下台阶:“你能帮什么忙。”  叶初阳:“让我看着你审讯岳洋,我真的可以帮忙。”  海阳很悠长地看他一眼,让小陶带叶初阳和江瀛去审讯室隔壁的房间。  小陶把他们带进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海阳对岳洋的审讯已经开始了,透过东面墙壁上镶嵌在墙体中间的一张单向玻璃可以看到审讯室中的情景——岳洋面朝着他们坐在审讯椅上,双手戴着手铐搁在椅子挡板上,低着头露出浓黑油腻的发顶;他干瘦的身体装裹进泛起百十条褶皱的西装里,整个人像是一张被揉皱的单薄的废纸。  他太过恐惧,恐惧到精神衰弱,海阳问他话,他神情恍惚,似乎连自己在哪里都分辨不清。  海阳看准了他的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塌,故意狠狠一拍桌:“你在姜海义的追悼会上干了什么!”  岳洋猛打一哆嗦,惊恐交加地抬起头怔怔望着海阳。  海阳:“我们在你手机上找到了你偷拍的照片,你为什么偷拍灵堂?你想给谁看?”  岳洋魇住了似的重复海阳的话:“给,给谁看?”  海阳:“你想给谁看?你妹妹岳萱吗?”  岳洋猛然惊醒:“萱萱?萱萱不在这里,萱萱已经死了。”  海阳继续引诱他:“岳萱为什么会死?”  岳洋用力扣着手指,把嵌进指缝的污垢和指缝的倒刺一并扣了出来:“你们知道啊,你们说萱萱是自杀!”  海阳:“难道不是?”  岳洋:“不是!是姜海义害她!”  海阳:“但是你妹妹的确是吃安眠药自杀。”  哐当一声,岳洋把拳头砸在桌板上,若不是被圈禁在椅子里,他就像个炮弹一样朝海阳砸了过去:“要不是姜海义把她带到ktv骗她注射毒品,趁她不清醒对她……对她不规矩!还拍了很多照片,她怎么可能会吃安眠药自杀!”  海阳:“所以你想为你妹妹报仇?”  岳洋陡然警惕起来,狂躁的神色中露出不安。  海阳十拿九稳,不紧不慢道:“我们把你调查的很清楚,你在同心堂大药房工作,姜海义生前连续一周去你工作的地方拿药,你完全有机会在他的药里动手脚。”  岳洋急道:“我没有在他药里下毒!”  海阳紧紧盯着他:“可是姜海义死于中毒。而你懂药理,换一昧药材或许就能要了姜海义的命。”  岳洋:“你们去查!姜海义是氰化物中毒!不是药物中毒!”  海阳冷冷一笑:“你怎么知道姜海义是氰化物中毒?”  岳洋犹如当头棒喝,愣在原地:“你,你说的。”  海阳道:“我只说你有机会对他的药动手脚,即没说他中毒,也没说他氰化物中毒。”他指了指一旁正在工作的摄录机,“你刚才说的每句话都被拍了下来,难道你想狡辩?”  岳洋:“我猜的,我是猜的!”  海阳冷笑道:“这种鬼话糊弄不了警察和司法系统,我们现在办案重证据轻口供,只要证据充足,就算你不认罪,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你刚才说漏嘴了,已经给了我们充足的证据,我现在有充分的证据怀疑你为了给你妹妹报仇而杀死姜海义。”  海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身轻松地朝门口走去:“既然你没其他想说的,那就这样吧,看守所的人下午就来。”  他敲山震虎的策略成功了,岳洋被他唬住,在他出门前一刻大喊:“我被人骗了!是有人指使我干的!”  海阳立即转身往回走,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给你机会交代清楚。”  岳洋抓住了希望似的迫不及待地说:“我本来是不想报仇的,但是半个月前有个男的找到我,千方百计地说服我杀死姜海义报仇。我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被他说动了,他让我把氰化物洒进姜海义抓的药材里,只要姜海义熬药喝药,就必死无疑。”  这份口供和嘉明凯的口供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他们都声称自己本无意杀死姜海义,但是被一神秘人洗脑,并获得神秘人帮助,最终都向姜海义伸出复仇的毒手。  海阳:“你是说,有人唆使你杀死姜海义?”  岳洋:“对,唆使!我是被人唆使!”  海阳:“拿出证据。”  岳洋:“我……我没有证据。他找我的时候是晚上,那天我刚下夜班,在我们家小区后巷里被他拦住,他给我一瓶毒药就走了。”  海阳:“你没看到他的脸?”  岳洋:“没有,他戴着帽子,我什么都没看到——”  岳洋也描述不出这个神秘人的体貌特征,案情的推进再次困于瓶颈当中。  小陶和叶初阳江瀛站在玻璃窗后目睹海阳审讯岳洋的全过程,小陶啧啧称奇:“越来越离奇了,嘉明凯和岳洋都承认杀人,他们都给姜海义下毒,那凶手到底是谁?”  叶初阳四平八稳道:“凶手是教唆他们杀人的人,他们都被真凶利用了。”  岳洋磕磕巴巴说不出神秘人的体貌特征,对海阳的询问一问三不知,审讯陷入僵局。海洋给小陶发消息,让小陶过去帮书记员整理笔录。小陶接到命令就过去了,没察觉江瀛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监控室,还在他拉开审讯室房门时一把将他推开,抢先走进审讯室。  没等海阳呵斥,江瀛两三步跨到岳洋面前,问:“那个人戴着什么帽子?”  岳洋被他问懵了。  江瀛神色阴冷地看着他:“你不是说那个人戴着帽子吗?什么样的帽子?”  经江瀛一提,海阳也想起嘉明凯也说过神秘人戴着帽子看不到脸,现在岳洋也提到了帽子,帽子似乎是一个线索。  他静悄悄地走到江瀛身边,想听岳洋怎么说。  岳洋道:“就是,就是很普通的帽子,黑色的鸭舌帽。” 第139章 叶初阳:“你的意思是,他的伤残证是假的?”  薛美凤:“也不算是假的,他那只手里面打着钢钉,的确偶尔会不舒服。”  叶初阳:“但是没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薛美凤:“是,没啥影响。”  叶初阳想了想,道:“他的伤残鉴定书还在吗?”  薛美凤:“你们早就拿走了呀。”  刚才开门的女人把薛美凤叫了出去,问烧水壶怎么使用。  叶初阳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相框,里面装着一张全家福,他认出了年幼的薛文桥,那将薛文桥抱在怀中朝着镜头笑得灿烂的男人想必就是薛文桥。  江瀛静悄悄走到他身后,指着照片里的男人:“他就是薛林。”  照片上的薛林只有三十岁出头,还很年轻,他皮肤黢黑,身材壮实,开阔笔直的肩背很有军人的风采,长了一张憨厚端正的方脸,两行白牙格外醒目。  叶初阳还是第一次看到薛林的脸,对这位杀死江瀛父亲的情人和私生女的恶人有了清晰的印象,他看着照片,照片罩在玻璃框架里,泛黄的玻璃镜面上透出一个人影——那是江瀛的脸。江瀛的脸和薛林的脸叠在一起,像是一个人的灵魂出了窍,身体之外漂浮着与肉身无二的一条朦胧的灵魂的虚影。  有那么一瞬间,叶初阳分不清江瀛和薛林,这让他心悸得厉害。  他转过身不敢再看薛林的脸,想带江瀛离开这间卧室,一抬头却看到江瀛头上戴着一顶帽子,黑色的鸭舌帽,右侧帽檐上匝着一朵蓝色刺绣蝴蝶——此时江瀛不像薛林,倒是像极了薛文桥。  江瀛把帽檐压得很低,一双锐利狭长的眼睛藏在黑影里,正在看着他。第116章 孩子是谁的  叶初阳心猛地一跳,愣住了。  江瀛摘掉帽子,笑道:“吓到了吗?”  叶初阳心有余悸,用力瞪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帽子:“这就是你说的那顶帽子吗?”  江瀛道:“对,我和薛文桥见过两三次,他每次都戴着这顶帽子。”  叶初阳心神不定,为刚才自己受到惊吓而茫然。  江瀛看他片刻,又把帽子从他手里拿走,道:“薛美凤说谎。”  叶初阳:“嗯?说什么慌?”  江瀛道:“她说薛文桥已经离家两个月多,但是一个星期前薛文桥才戴着这顶帽子和嘉明凯岳洋见面,现在这顶帽子却出现在这间卧室里,至少说明薛文桥在一个星期前回来过。”  叶初阳:“对对对,那我们找她问清楚。”  薛美凤恰好回来了,站在门口问:“警察同志,你们喝不喝水?”  江瀛把帽子藏在身后,搂住叶初阳肩膀抢先道:“不喝了,我们这就走。”  离开单元楼,站在路边树荫下,叶初阳问:“为什么不向薛美凤问清楚?”  江瀛把帽子顶在手上转来转去,道:“没用,薛美凤最多承认薛文桥回来过,问她薛文桥的下落,她还是不知道。”  叶初阳:“那你拿着这顶帽子有什么用?”  江瀛把帽子高高一抛,帽子在空中飞旋两圈又落在他手中,他淡淡一笑:“会有用的。”  一天的时光转眼耗尽,日光西沉墨色渐浓,日夜瞬间轮替。  江瀛开车驶出小区,要带叶初阳去医院复查。叶初阳觉得自己头脑清爽已经康复,不需要再复查,但是江瀛很坚持,他拗不过江瀛,只能被江瀛拉到医院负一层停车场,又被江瀛拽着上楼了。  在电梯里,叶初阳瞄见江瀛还拿着那顶帽子,就问:“拿着帽子干嘛?”  江瀛道:“没留意,顺手拿下来了。”  他把帽子揉了两下塞到裤子口袋里,弯下腰把脑袋抵在叶初阳肩上:“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吃晚饭?”  叶初阳正在看法西娅发来的微信,敷衍道:“回家吃。”  江瀛:“你还愿意吃我做的饭?”  叶初阳:“我不愿意,你许我搬走吗?”  江瀛:“不许。”  叶初阳笑笑:“那你就长进一些,把厨艺练好。”  医生看过片子,说没啥毛病不用再复查,去旁边换药室把伤口再包扎一下。  叶初阳坐在换药室,一个年轻的实习护士解开他脖子上贴的纱布,道:“咿?这像是牙印呀。”  江瀛站在后面,脸色心虚,眼神乱飘。  叶初阳很淡定:“嗯,被狗咬了一口。”  护士把他贴在下唇的一条细细的透明防水的创可贴揭掉,用棉签沾了酒精在他伤口上蘸了两下,问:“现在说话方便了吧?”  叶初阳:“几乎不怎么疼了。”  护士:“那就不用贴创可贴了,晾着能更快痊愈。”  门没关,门外不时走过一两个人,叶初阳想问问她在饮食方面有什么注意,就见门外闪过一道人影。他轻轻推开护士的手,走到门口往楼道里看,那道人影还没走远,背影非常倩丽。  江瀛也走过去,问:“怎么了?”  叶初阳道:“吴莉莉。”  江瀛也认出了那道背影是吴莉莉:“她来医院干什么?”  不知哪里来的警觉让叶初阳感到吴莉莉深夜独自来医院定有蹊跷,道:“跟上她。”  吴莉莉只顾往前走,没留意身后跟着两个人,一直走到电梯间等电梯,才借着撩头发甩头的间隙发现了离她几步之遥的叶初阳和江瀛。  她的脸色登时就神神鬼鬼起来,扭过头装作没看见他们。  江瀛走过去,笑道:“怎么装作不认识我?我们可是深夜聊过骚的关系。”  吴莉莉略显慌张的把拿在手里的单子塞到包里,板着脸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瀛的视线在她的包包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说:“杀死姜海义的凶手抓住了,你知道吗?”  吴莉莉显然不知道,惊讶地看着江瀛。  江瀛笑道:“是姜海义以前的司机嘉明凯干的。”  吴莉莉眨眨眼,神情还是很呆滞。  江瀛又道:“实话实说,我之前怀疑过你。这样吧,我送你个礼物,当我向你道歉了。”  说着,他把口袋里的帽子拿出来递到吴莉莉面前。  帽子脏兮兮皱巴巴的,吴莉莉很嫌弃:“这是什么啊。”  江瀛道:“名牌限量款,一顶好几万,你不要就算了。”  这种话从江瀛这个富二代嘴里说出来非常具有真实性,吴莉莉见钱眼开,一把夺过帽子:“唔,那就谢谢了。”  叶初阳一直旁观没有插话,直到江瀛把帽子送到吴莉莉,实在无法不介入:“等一下——”  但是江瀛搂住他肩膀,还在他肩上捏了一下,对吴莉莉笑道:“不谢。”  电梯门开了,吴莉莉不想继续和他们纠缠,于是快速步入电梯,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门一关,江瀛脸色就冷了,拉着叶初阳走进隔壁的电梯。  叶初阳急道:“你为什么把薛文桥的帽子给她?”  江瀛按下楼层键,面无表情道:“吴莉莉不会开车。”  叶初阳疑惑:“所以呢?和那顶帽子有什么关系?”  江瀛道:“她不会开车,但是她刚才却按的是负一层停车场的楼层键。”  叶初阳恍然:“她不是自己来的,有人陪她来。但是那个人却留在停车场,没有上来。”  江瀛道:“对,或许这很平常,但是我想弄清楚。”  两架电梯一前一后落在地下负一层,吴莉莉先一步出电梯,高跟鞋的声响在空旷的车库中噔噔回响。  江瀛用身子半掩着叶初阳,两人跟在吴莉莉身后绕过两排车,吴莉莉朝一辆白色汉兰达走过去,一个男人倚着车头在抽烟。  停车场光线暗,叶初阳为了方便追踪又把眼镜取了下来,看不清那男人的脸,就小声问江瀛:“那是谁?”  江瀛沉声道:“潘苒。”  叶初阳稍一回忆:“姜海义的司机潘苒?”  潘苒抱住了吴莉莉,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接了个吻,然后吴莉莉从包里拿出那张单子递给他,他却看见包里有一顶黑色鸭舌帽。  潘苒登时变色,拿着那顶帽子问吴莉莉:“这是谁给你的?”  江瀛藏在方柱后目睹了一切,他对叶初阳说:“在这儿等我。”说完,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到叶初阳怀里,大步走向潘苒和吴莉莉。  叶初阳愣了一愣,连忙抱着衣服跟上了江瀛。  江瀛速度很快,两三步迈到那两人面前,吴莉莉和潘苒还怔愣着,江瀛已然挥拳揍翻了潘苒。  “啊!”吴莉莉尖叫一声,蹲下去扶潘苒,怒斥江瀛,“你干嘛打人!”  叶初阳捡起飘到脚下的单子,发现那是一张孕检单,吴莉莉已经怀孕三个月有余。  江瀛一下扒开吴莉莉,拿起那顶帽子放在潘苒面前,目光锐利的像把刀:“见过这顶帽子?”  潘苒鼻子冒血,恶狠狠瞪着江瀛:“没见过!”  叶初阳默默走到江瀛身边,把手里的孕检单递给江瀛。  江瀛看了几行,道:“那我换个问题,吴莉莉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吴莉莉抢着说:“是姜海义的。”  江瀛一眼扫过去:“放屁,姜海义已经死了,遗产全都是姜往的。你会帮一个死人养孩子?”  吴莉莉:“反正,反正不关你的事!”  江瀛冷笑一声:“不关我的事?”  潘苒道:“对,就算我和莉莉有孩子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江瀛左右看了一圈,忽然一把揪住潘苒的衣领,拽着潘苒走向拐角处的监控盲区。  叶初阳抱着衣服又跟了过去,他不打算阻拦江瀛,因为潘苒和吴莉莉的关系已经暴露,潘苒和薛文桥的关系也已经暴露,从逻辑上讲;潘苒一定和姜海义的命案有关,但是从证据链上来讲,目前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潘苒和命案有关的证据。所以江瀛打算使用暴力手段。  呼通一声,江瀛把潘苒扔到墙上,横起手肘紧紧压住潘苒的脖子,冷笑道:“跟我没关系吗?就因为你们这些该死的臭虫,我凭白染上两桩命案,现在你他妈说跟我没关系?” 第141章 江瀛不语,用紧张又期望的眼神看着他。  叶初阳用指腹轻轻抚摸他额角那块淡淡的红痕,道:“你不用担心江紫烟对我说你的不好,我很了解你,就算江紫烟说的再多,我也不会当真。”  江瀛很敏锐:“她只对你说我的不好?”  叶初阳:“她还怀疑我在谋划你们江家的财产。”他看看自己所处的大阳台,笑道,“这一点好像被她说对了,不然我怎么能坐在这里看日出呢。”  他这句玩笑话并没有让江瀛放松,江瀛脸色很阴沉。  叶初阳附下身子在江瀛额头亲了一下,江瀛不为所动,他又在江瀛鼻子上亲了亲,然后是嘴唇,下巴……  江瀛忍不住笑了:“有点痒。”  叶初阳抱住他的脑袋,把脸贴在他额头上,道:“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你会不会比现在更开心?”  江瀛长吁一声气,道:“自从顾明衍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开心,直到遇见你。”  叶初阳第一次从江瀛嘴里听到‘顾明衍’三个字,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他只觉得心中难耐的激动,像是踏进了江瀛一直不允许他踏进的领域。  江瀛坐起来,眼神像一把软毛刷子似的在叶初阳脸上游走一圈,道:“叶博士,我想亲你。”  叶初阳笑道:“现在还需要征求我的同意吗?”  江瀛:“我担心你嘴上的伤。”  叶初阳向他靠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道:“来吧,现在没事了。”  江瀛试探性的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疼吗?”  叶初阳探出舌尖在江瀛嘴唇上下温柔又细致地扫了一圈,然后停下来,看着江瀛微笑。  江瀛静住几秒钟,猛地把他扑倒在沙发上。  叶初阳笑着喊了一声哎呀,随后没了声音。  他们狠狠的耽误了时间,本定于中午两点钟出发,结果邻近四点才匆匆出门。红楼山庄在郊外,路程近一个小时,出了城还要上盘山路,叶初阳本就起了个大早避着江瀛看资料,此时不免疲惫又犯困,一上车就睡着了,直到上了山被江瀛叫醒。  江瀛轻轻推他肩膀:“叶博士,醒醒。”  叶初阳掀开眼皮:“到了吗?”  江瀛:“还没有,你看树林里有松鼠。”  叶初阳来了兴致,坐起来往窗外的林子里看,树林很茂盛,一片浓郁的绿色沿着山坡往上铺展上去,一直到山巅。林子里确实有只小松鼠,正蹲在树杈子上,似乎也在看着上山的车,不怕人的样子。  叶初阳拿出手机拍它:“开慢点。”  江瀛索性靠边停车。  叶初阳又道:“怎么停了?”  江瀛:“你不是要看松鼠吗。”  叶初阳:“那也不能停车,你马上就要迟到了,快开车。”  于是江瀛继续开车绕着盘山路往上走。  红楼山庄在近山顶的位置,本是姜往的父亲在多年前置办的私人别馆,近年面向市场,变更为一座度假山庄。邻近目的地,叶初阳在一片翠绿的山林间望见几栋豪华的别墅楼影,红楼山庄更像是一座高级豪华的别墅园区。  停车场建在距离主体建筑几百米的地方,江瀛停好车,和叶初阳沿着浓阴密布的山路往上走,经过一座十米来高大理石搭建的大仪门,上镂空石雕着‘红楼山庄’四个字,过了大仪门还有几十层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座水池喷泉,龙头吐出的水柱喷了十几米高,旁边站了几只石雕的仙鹤。  边小澄也来了,正站在石阶下打电话,一瞥眼看见了江瀛和叶初阳,连忙迎了过去:“江总到了江总到了,我们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气喘吁吁地对叶初阳笑道:“叶博士,路上辛苦了。”  叶初阳有点纳闷:“你知道我会和江瀛一起过来吗?”  边小澄笑道:“不知道啊。”  叶初阳心下感慨他强大的应变能力。  江瀛问:“人都到齐了吗?”  边小澄:“齐了。给您准备好了房间,您是先在房间休息一会儿还是直接去餐厅?”  江瀛:“你带叶博士去房间休息,我直接去餐厅。”  叶初阳却说:“我不进去了。”  江瀛很意外:“为什么?”  叶初阳看了看石阶上把守院门的龙鹤,道:“我不喜欢这种环境,周围风景这么好,我想四处转转。”  江瀛很不放心:“你迷路了怎么办?山上信号不好,我担心接不到你电话。”  叶初阳好笑道:“我会笨到迷路吗?”他朝江瀛伸出手,“车钥匙给我。”  江瀛很听话地给了他,才问:“干嘛?”  叶初阳道:“咱们刚才路过的一片林子里不是有松鼠么,我想去看看。”  江瀛也很清楚上面那座豪华宫殿有多无趣,道:“好吧,你去看松鼠,就在周围转转不要走远。我这边结束了给你打电话。”  叶初阳挥挥手,自兹下山去了。  他不需要陪江瀛陪到饭局上,他只需要把江瀛送来,在外面等候就好。他的等待本身对江瀛就有约束力,只要他在外面等着,江瀛也知道他在等,江瀛就会自己对自己有所约束,至少江瀛会平安无事的从饭局上脱身,回到他身边。  他的确开车去看松鼠了,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往密林中走去。  树林很大,空气清新湿润,颇有原始森林的风貌。他把裤脚挽起来,以免裤脚勾到地上的植被和乱枝,他对植物学可谓是一窍不通,否则就可以认一认那些不常出现在城市中的花草。  他一边走一边拍照,走着走着回头一看,已经离路很远了,也不免担心真如江瀛所说迷了路,正要折身往回走,忽听不远处落叶堆里扑簌簌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蹿了过去。  他扶着眼镜定睛细看,看到一只手掌大小的灰色小东西滋溜一下钻到了一颗大樟树后面,像是松鼠。他拿出手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要去拍松鼠,走近了大樟树才发现那不是松鼠,而是一只老鼠;那是一只十几公分长的老鼠,通体成灰褐色,眼珠发红,毛发坚硬。  叶初阳被那老鼠吓了一跳,老鼠扭头看到了他,却并不怕他,反而嗅着味道朝他走来。  他连忙往后退,老鼠却步步紧逼,他心里害怕,踩到一根树枝跌倒在地,双手下意识撑住地面,掌下却压到了毛茸茸的有温度的东西,随即响起吱吱叫声。他慌忙抬起手,一只老鼠从他掌下逃走,比刚才那只还要更大些。  叶初阳浑身恶寒,迅速扶着树干站起身,周围忽然扑簌簌一阵乱响,越来越多的老鼠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朝着那只灰褐色的身量最长的老鼠跑去,足有几十上百只。  老鼠们似乎接受到了某种指令,在那只大老鼠的带领下钻到树林深处,转眼就消失了。  在鼠群消失前,叶初阳拿起手机对着它们拍了一张照片,若不是有照片为证,他难以相信刚才那一幕真实发生过。  他似乎误打误撞,闯入了鼠窝。第118章 三代交好  本大晴的天气在傍晚时突然间刮来强风,风把天上的云彩撕着成条条絮絮,刷上一层阴郁的淡墨色,阴云中裹着细如游蛇的闪电,远处不时砸下一道惊雷。  红楼山庄的餐厅在别墅群中最高一层,装修成欧式宫殿风,像一只发着光的金子做的盒子。朝西的墙壁凿空了,打成一大片气派的落地窗,站在落地窗后可以把整座山的风景尽收眼底。  傍晚六点多,江瀛离开餐厅,来到顶层中堂,扯着领带走到落地窗后,看到满山的树被狂风吹折了腰,像一只在山坡上滚动的巨大的绿色灯笼。  中堂很安静,只有一两个穿黑白制服的员工在中堂和餐厅之间来回穿梭,边小澄穿过中堂,在落地窗边找到江瀛,低声道:“江总,东西拿到了。”  江瀛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让边小澄坐在自己对面,接住边小澄递过来的资料:“这座山庄的持有人是姜往和周靖也的父亲?”  边小澄向前倾着身子,尽量靠近江瀛,压低声音道:“是的,股东只有两名,姜往的父亲姜海义是大股东占股百分之八十,周靖也的父亲周骏是小股东,占股百分之二十。”  江瀛把资料摊在腿上,却没有心思看,只看着窗外呼啸的山林:“产权还有多久?”  边小澄:“这座山庄是三十五年前建的,建筑在六年前翻新过,产权还剩不到五年。您让我查周家企业的情况我也查清楚了,周企在半年前就出现经营问题,账面巨额亏空,要不是这次周靖也和江董谈妥了价钱,他们就要破产清算了。”  江瀛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噙在嘴角点燃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周家占股酒店却不经营,在资金亏空的时候也不卖掉股份自救。这座山庄估值至少比三十年前翻了三十倍,是一笔有可能救活周家企业的资金,但是周家却放弃了。”  边小澄把烟灰缸放在他手边的沙发扶手上,道:“还有一件事,周骏中风了您知道吗?”  江瀛抬起眼睛看着他,不语。  边小澄道:“大概两个月前,周骏突然中风,被周靖也送到这里疗养。连六十大寿都是这在这儿过的。”  江瀛:“没有住院?”  边小澄:“没有,周骏就在最东边那栋竹林里的小楼里住着。”  江瀛低低一笑:“老爹中风了,却不送进医院,反而藏到山上。周靖也还真做的出来。”说着,他沉吟片刻,“六十大寿……是不是周青楚出事那天?”  边小澄:“是的,准确来说是过了零点。”  江瀛道:“查出那天晚上来给周骏过寿的人员名单。”  边小澄机灵死了,早料到江瀛会找名单:“名单我夹在资料里了。”  江瀛翻出那张名单,正要细看,听到窗外轰隆一声巨响,倾盆大雨兜头而下,雨珠子砸得山林里噼啪乱响。  江瀛皱起眉:“你给叶博士打电话了吗?”  边小澄:“还没有,我这就打。”  江瀛放下资料,拿出手机拨出叶初阳的号码,但是却无人接听,再打,就是关机了。  边小澄打了两遍也打不通,一抬眼看到江瀛脸色已经变了,忙道:“江总,你别担心,上山的路就一条,叶博士肯定不会迷路的。”  江瀛把烟掐了扔到烟灰缸里:“给我找辆车。”  边小澄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他:“您要去找叶博士吗?还是稍微等等吧,或许叶博士的手机没电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江瀛不听他宽慰,穿好西装外套就要走,走了两步却又被周靖也叫住了。  “江瀛。”  周靖也朝他大步走去,做出一副还算友好的表情,道:“我们这次的谈话还算顺利。”  江瀛毫不客气:“不是我们,是你和江紫烟。”  他说完就要走,周靖也又道:“现在可走不了。”  江瀛站住了,回过头拧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周靖也道:“我刚才收到消息,雨太大造成山体滑坡,下山的路已经被封了。”他露出笑容,“你可以在房间里休息休息,住一晚上明天再下山,或是等雨停了再下山。”  江瀛没听他说完,扭头就走,他现在不在乎什么时候下山,他只想赶快找到叶初阳。  周靖也的脸色瞬间黑了。  边小澄打圆场,笑道:“谢谢周医生的好意。刚才叶博士开车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江总担心叶博士,所以想开车去找找。”  周靖也的脸色很复杂:“叶初阳也来了?”  边小澄赔笑点头,连忙跟上了江瀛。  他们还没走到楼梯口,叶初阳就跟着一个穿制服的女员工上来了,浑身湿透很是狼狈,每一步都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江瀛跑过去,一把抓住他肩膀,把他浑身看了一遍:“为什么不接电话?” 第143章 叶初阳愣了愣:“这个男孩周靖也的父亲?”  江瀛手指移到把周骏揽在怀中的男人脸上,道:“那他就是周骏的父亲,周靖也的爷爷。”  叶初阳:“另一对父子是姜往的爸爸和爷爷?”  江瀛道:“对,这个孩子和姜海义一样,长了个鹰钩鼻。”  叶初阳有点糊涂:“这能说明什么?姜海义和周骏三代交好?”  江瀛拧眉细看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叶博士,他们照相的背景相同。”  经江瀛一说,叶初阳才发现这两张照片是在同一个地方照的,背景都是一扇刷银漆的拱形铁门,门上贴着像是门牌号一样的长方形铜片。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用力去辨认铜片上的字符:“上面好像有字,写得是什么?三……三十?”  江瀛道:“三十七号。”  叶初阳一怔,觉得这个数字很熟悉。  江瀛转头看着他,目光寂静幽深:“上次我们在姜往精神舱里的剧院门口拿到过一张话剧传单,开演时间是十月一号,名字就是三十七号宇宙。”第119章 就赌江瀛今晚会不会发疯  周靖也敲响六楼一间客房房门,道:“江董,是我。”  客房里装着整套智能家具,江紫烟躺在飘窗上就打开了房门。  周靖也推门走进去,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手掌大小的加湿器,他把加湿器放在起居室茶几上,道:“这是您要的加湿器。”  酒店建在山上,被树林环绕,背身就是海,空气本就很湿润,此时下着暴雨,房间里更是潮湿。但是江紫烟又在房间里摆了两大一小三个加湿器,更要了一个精巧的晚上放在床头蒸脸。  她日理万机,临时留宿在山庄让她晚上飞去英国的计划不得不延后,因此心情烦躁:“路还没通?”  周靖也笑道:“雨太大,半山腰刚发生一起车祸,现在路障又多了一重。今天晚上您安心住下,缺什么就告诉客房主管小孙。”  江紫烟脸上贴着面膜,右手打着怀里的电脑,左手挑起手指轻按脸上的面膜:“网太差,有没有办法解决?”  周靖也道:“我让人把路由器迁到您房间,可能会好一些。”  江紫烟从鼻孔里嗯了一声,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瞧周靖也。  周靖也等了片刻,见她不说话,就返身往门口走。  “等一下。”  江紫烟道。  周靖也回身:“还需要什么?”  江紫烟关上电脑,转过脸,瘦长的脸被白森森的面膜纸包裹着,像一具骷髅:“你把江瀛安排在哪儿?”  周靖也嘴角一勾,笑道:“江总在三楼。”  江紫烟皱了皱眉:“和我在一栋楼?”  周靖也:“对,客房都在这栋楼。”  江紫烟不语,稍显忧虑的模样。  漆黑的夜空里恰好响起一声巨响,似乎整座山体被狠狠撞击,江紫烟的身体随着山体被撞击轻轻颤了一颤。  她烦躁地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周靖也笑而不语,离开了她的房间。他知道江紫烟在害怕什么,而江紫烟的恐惧正是他想要的。  他的房间在一楼,他扶着楼梯扶手一层层走下楼,到了三楼,恰好看到叶初阳和江瀛沿着楼梯上来。  三人打了个照面,周靖也问:“两位还没休息?”  雨势太大,尽管撑着伞,但是身上不免沾到了雨水,一看就是刚从外面走了一遭。  江瀛把西装外套脱掉了抗在肩上,道:“对,现在要回去休息。”  他抓着叶初阳的手打算绕开周靖也,但是叶初阳稍一用力把他拽住了,对周靖也说:“如果下山的路通了,请立刻告诉我们。”  周靖也先答应了,才问:“晚饭在餐厅吃还是送到你们房间?”  江瀛抢先道:“送到房间,谢谢。”多听叶初阳和周靖也说一个字,他都不舒坦,于是拽着叶初阳回房间了。  套房很大,但是浴室只有一个,叶初阳先进去洗澡。江瀛脱掉潮湿的衬衫,裸着上身靠在浴室门口,抱着胳膊说:“现在报警有什么用?让警察查周家和姜家往上三辈儿的关系吗?”  叶初阳在沙沙水声中略略拔高了嗓音:“至少警察能查到姜往爷爷和周靖也爷爷的身份。”  江瀛:“我也能查到,我这就让边秘书去查。”  叶初阳:“那鼠窝呢?不让警察过来勘察鼠窝?万一真是案发现场呢。”  江瀛被问住,不情不愿的皱起眉毛。  水声停了,浴室门被推开,叶初阳穿着浴袍走出来,系着腰带说:“你讳警的毛病怎么又犯了?我们必须借助警方的力量查案,而且查案也是警方的权力,我们不能干扰警方执法,否则是犯法的,听到没有?”  江瀛揉揉耳朵,嘴里咕咕哝哝地说:“听到了,你总是有很多大道理。”  叶初阳在他额头点了一下:“是你脑子里的大道理太少。快去洗澡,一会儿要感冒了。”  江瀛去浴室洗澡,叶初阳来到起居室坐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想在周骏房间里发现的那几张照片,似乎想法很多,但又毫无头绪,只是在胡思乱想中走神。  茶几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喂?”  他以为是准备送餐的工作人员,没想到是周靖也打来的。  周靖也:“还没休息吗?”  叶初阳很警惕:“没有,你有事吗?”  周靖也:“我想和你聊聊,我的房间在一楼,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叶初阳本要下意识拒绝,猛地想起挂在墙上的那两张合照又改变了主意,道:“好,我这就下去。”  周靖也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你不需要和江瀛商量?你和我见面,恐怕江瀛会有意见。”  叶初阳心里不爽:“不用,江瀛没有你想的那么小心眼。”  周靖也笑道:“他比我想的还要小心眼。”  叶初阳不再废话,挂断电话换了身衣服,恰好边小澄领着送餐的工作人员进来了,就对边小澄说:“我出去一趟,待会儿江瀛问起来,就说周靖也找我,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回来。”  边小澄:“嗳嗳,我会转告江总的。”  叶初阳下楼找周靖也,转过一层台阶忽然停住了,看着挂在楼梯墙边的一副画;这是副长宽超过一米多的大幅油画,画的是一位骑马纵刀的骑士,这是张很普通的油画,之所以引起他注意是画中骑士手中那把和西洋骑士格格不入的武士刀,而是还是一把真实的武士刀——一把武士刀挂在画中的骑士手边。  这幅画纵然怪异,叶初阳也没有过多停留,只多看了几眼就下楼了。  一楼只有朝西一间客房,周靖也站在房门口等他,等他走近了,就朝房间里抬起手,道:“请进。”  叶初阳稍一犹豫,走进他的房间。  周靖也的房间比套房稍小一些,落地窗下摆了两张相对而坐的单人沙发,中间横着一张茶几,上隔着一壶热红茶和一份巧克力蛋糕。  叶初阳和周靖也相对而坐,周靖也笑道:“所以,江瀛允许你和我见面?”  叶初阳把眼镜取下来,用餐巾一角擦拭镜片,垂着眸子淡淡道:“如果你叫我来没其他事,那我这趟来的很多余。”  周靖也道:“你对我越来越没有耐心。”  叶初阳把眼镜戴好,敷衍地朝他一笑:“你也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有话快说吧。”  周靖也把盘子里的巧克力蛋糕推到他面前:“我记得你喜欢吃。”  叶初阳:“谢谢,但是我现在没有胃口,你找我什么事?”  周靖也脸色稍稍一沉:“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想对你表现的殷勤,但是你不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很伤人吗?”  叶初阳不为所动道:“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我说过很多次,我和你没有可能,你不需要对我殷勤。但是你从来不把我的话当真,也从来听不进我的话,所以我只能用行动告诉你,我只想和你做陌生人。”  周靖也:“难道江瀛——”  叶初阳皱起眉,语气稍冷:“周靖也,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江瀛,江瀛也永远不会成为我和你之间的问题。江瀛是我的男朋友,请你尊重我也尊重我的男朋友,不要在我面前贬低我的男朋友。”  周靖也嗤笑一声:“男朋友。”  叶初阳冷漠地看着他:“有什么好笑?”  周靖也笑道:“我就有话直说了,江瀛在我眼里连人都不是,你却把他当做你的男朋友,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我相信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叶初阳被他激怒:“你竟然能说出江瀛不是人,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素质原来这么低。”  周靖纹丝不乱一字一句道:“江瀛的确不是人,他不具备一个人应具有的道德观和羞耻感。而一个不懂得善恶,不懂得羞耻的生物,难道还能称其为人吗?江瀛不是人,我更愿意把他看做一头野兽,一头怪物,或是一个疯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如果他能像一个人一样保持理性,他会把你咬伤吗?那么什么生物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攻击别人呢?”  周靖也身体前倾靠近叶初阳,微微笑道:“是畜生。”  叶初阳冷冷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贬低江瀛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过倒是让我看清了了你,我看到了一个狭隘又下作的烂人。”  周靖也挑眉一笑:“这是你对我说过最过分的话。”  叶初阳站起身,一脸冷峻道:“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希望永远不会有下一次。如果下山的路通了,麻烦你第一时间通知我,谢谢。”  他要离开,但是周靖也却抓住他的手腕:“别走,我话还没说完。”  叶初阳咬牙,一转身甩开他的手:“我竟不知道你也会死缠烂打。”  周靖也稍稍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再碰他,笑道:“别生气,如果我刚才的肺腑之言让你不快,那我向你道歉。不过我的话确实还没说完,既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就听我说完吧。”  叶初阳:“除了在我面前贬低江瀛,你还有其他话要说?”  周靖也:“当然,关于江紫烟。”  叶初阳去意已决,但是听到这句话又迟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靖也朝对面抬了抬手:“请坐。”  叶初阳看看手表,坐了回去。  周靖也像是有意拖延,抿了一口茶,才道:“你知道江紫烟住在六楼吗?”  叶初阳:“现在知道了。”  周靖也:“你知道今天和江紫烟一起来的司机还有一个身份是江紫烟的保镖吗?”  叶初阳不耐烦:“可以想到。”  周靖也还是慢慢悠悠,卖足了关子:“那你知道此时此刻江紫烟的保镖正守在江紫烟房间门口,并且还会守一整夜吗?”  叶初阳:“为什么?”  周靖也笑道:“为了防野兽。” 第145章 江紫烟扬手指着门口:“我让你滚出去听到没有?滚!”  江瀛只看着放在吧台上的笔记本电脑,电脑还没来得及关闭,就在他来之前,江紫烟正在看一份资料,似乎正是他和医生的谈话记录。  他朝那台电脑走过去,想看清楚那是什么文件,但是江紫烟却骇的肝胆剧烈,偏偏退到墙壁死角退无可退,只能大叫保镖:“孙志!孙志!”  叫孙志的保镖在外拍门:“江董你没事吧!”  江瀛走到电脑前,把刀放在吧台上,见电脑里只是一份股权稀释计划书,他自己操作电脑,打开江紫烟的邮箱,问:“登录密码是多少?”  江紫烟面无人色,眼里只有他放在吧台上的那把武士刀,似乎又回到了她藏在房中,江瀛持刀砍门的那天晚上。  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出去!”  江瀛对她的驱赶和怒斥无动于衷,只是在一遍遍的试邮箱密码,但都无法登录成功,他正要再问江紫烟,就见江紫烟突然拉开吧台抽屉,从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女士手枪,小巧到可以藏进她的掌心。  江紫烟握着枪,手腕剧颤,枪口指着江瀛:“滚出去,不然我就开枪了!”  江瀛低眸看了看对着自己心脏的枪口,冷静道:“把你的邮箱密码告诉我。”  江紫烟:“滚!”  江瀛往前走了一步,把电脑递给她:“或者你自己登——”  在开枪的瞬间,江紫烟紧紧闭上眼扣动扳机,随之而响起的枪声使她手腕狠狠一震,手枪掉在地上。  她打中了江瀛的肩膀,子弹撕破皮肉射入体内的冲力让江瀛往后跌了一步,他并不意外江紫烟会开枪,他只是很平淡地看了一眼肩上冒出的血花,对江紫烟说:“告诉我你的邮箱密码,我就走。”  门被撞开了,叶初阳抢在保镖之前冲进来:“江瀛!”  他扶住江瀛的胳膊,试图用手堵住江瀛肩上的血洞,以痛惜的目光看着江紫烟:“到底为什么?他是你的孩子!”  相较于江瀛,江紫烟才是癫狂的那一个:“他想杀我,他想杀我!”  叶初阳怔了怔,看到吧台上放着一把刀,是那把悬挂在油画上的武士刀,但是刀刃还在被封在鞘中。  江瀛站不稳,倒在叶初阳身上,低声道:“我没有,我不想杀她。”  边小澄闻声赶了过来,帮叶初阳扶住江瀛,被江瀛胸前血淋淋的一片吓的心惊肉跳:“江总,你你你你受伤了?”  叶初阳:“我看着他,你赶快去找医生。”  江紫烟却喊道:“让他死!他想杀我!”  看到江瀛受伤,叶初阳一时太过混乱,除了着急没有其他太多情绪,此时听到江紫烟这句话,陡然间心痛如绞,对江紫烟说:“他不想杀你,倒是你,一心想他死。”  他和边小澄扶着江瀛走出江紫烟的房间,一抬头看到周靖也在门外站着,脸上揣着云淡风轻的微笑。方才他在周靖也房里,周靖也刚说出赌注,楼上就响起枪声,等他上楼时保镖正在撞门,冲进江紫烟房间后江瀛已经中枪。这一切似乎已经被周靖也提前预知,所以周靖也才会如此心有成竹。  一瞬间,无数个阴谋诡计划过叶初阳的脑海,但是他没有时间追究,只能向周靖也求助:“找医生。”  周靖也微笑道:“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医生。”  叶初阳以祈求的目光看着他:“求你了,我们需要医生。”  周靖也虚假的表情渐渐淡去,看着他静住了。  叶初阳让江瀛靠在墙上,拉起边小澄的手按住江瀛肩上不停流血的伤口,道:“按好。”  他朝周靖也走过去,站在周靖也面前,道:“我为之前对你的无礼向你道歉,求你帮我这一次,求你。”  周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真可怜,如果你不是为了江瀛求我,我一定帮你。”  叶初阳看出他决意不肯帮忙就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回到江瀛身边,擦掉江瀛额头因疼痛冒出的冷汗,虚白着脸对江瀛轻轻一笑:“没关系,我们下山。”  周靖也:“下山的路封了。”  叶初阳置若惘闻,让边小澄回房间拿车钥匙和衣服,一个人搀扶江瀛乘电梯,电梯门关闭之前,周靖也追过去挡住电梯门,面露怒色:“你没听到吗?我说下山的路封了。”  叶初阳:“就算我们死在路上,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周靖也还是不松手,但是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色登时变了。  叶初阳趁机把他的手推开,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门一关,叶初阳默默的崩溃了。  江瀛低下头靠在他肩上,轻轻笑道:“叶博士,你的身体抖得厉害,你很害怕吗?”  叶初阳缓了片刻才能勉强露出笑容:“我有什么可怕,山下就有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江瀛:“好,我跟着你。”  叶初阳笑道:“你不怕我找不到医院?”  江瀛却说:“我不管,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到了一楼,边小澄直接把车开进大厅里,在光滑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湿漉漉脏兮兮的车轮印。  叶初阳把江瀛扶进后座做好,即刻就要边小澄开车,但是周靖也追了上来,透过车窗对他说:“没有医生只有护士,至少不会让江瀛短时间内失血致死。”  叶初阳神情麻木:“谢谢,请让护士上车。”  一个背着药箱的女护士上了车,边小澄立即开车驶出大厅,冲进漆黑的雨夜中。第121章 你们凭什么伤害他  深夜营业的豆浆店里客人寥寥无几,只偶尔进出几个上夜班的人。  这场暴雨一口气下到后半夜还没有停歇的架势,一个男人提着一兜打包的豆浆包子从豆浆店里出来,撑开一把伞,朝停在路边的越野车小跑过去。  小陶上了车,收了雨伞伸到车外抖了抖,然后把伞竖在脚边打了个哆嗦:“真是入秋了,这雨打在身上还挺凉。”  海阳坐在驾驶座讲电话:“哪个医院?行,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海阳放下手机,驱车上路,车轮碾开一圈水花。  小陶觉得情况不妙:“海队,咱们不是下班回家嘛,还要去哪儿?”  海阳道:“医院那边打电话,说收了一个枪伤病人,过去看看。”  小陶:“枪伤?人死了吗?要不要叫法医组?”  海阳瞪他一眼:“你盼着人死啊?”  小陶嘿嘿笑道:“按照咱们以往的办案经验,这些玩枪儿的一般都是枪毒合流,既然搞毒的又中了枪,估计就是火拼或者黑吃黑,这样情况下伤亡率很高啊。”  海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听起来挺有道理,其实狗屁不通。”  到了医院,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各自湿了一半肩膀。他们乘电梯到了15楼,电梯门一开,一个年长的女护士在电梯间等他们:“你好,是分局的同志吧?”  海阳:“是,人在哪?”  女护士领着他们往手术室走:“还在手术,人送来的时候失血过多,我们担心急性失血致死,就先收治了。”  海阳:“什么时候送来的?”  女护士:“凌晨两点多。”  海阳:“几个人来的?”  女护士:“三个人,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一个文质彬彬的还戴眼镜,看着都不像坏人。”  到了手术室门外,女护士往前抬手:“喏,就是那个戴眼镜的。”  海阳觉得那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很眼熟,等走近了才确认这身上裹满水和泥的男人竟然是叶初阳。  海阳:“初阳?”  叶初阳抬头看到了他,道:“你怎么来了?”  海阳看了眼亮着灯的手术室,忽然就猜到了躺在里面正在手术的人一定是江瀛,因为叶初阳身边唯一称得上危险的人物只有江瀛。  他看着叶初阳,觉得叶初阳非常奇怪,他见过许多守在手术室外的病人家属,他们大都心急如焚,或是悲痛欲绝,但是叶初阳却很平静,他的目光清晰,神情淡泊,只是显得很疲倦。  海阳道:“医院收治了一个受了枪伤的病人,我们来看看。”  叶初阳低下眸子,道:“是江瀛。”  边小澄提着一只服装袋噔噔噔的跑了过来,见到海阳唬了一跳:“海,海警官。”  海阳点点头,看着他手里的袋子问:“什么东西?”  边小澄:“叶博士的衣服脏了,我去买了套新的。”  叶初阳站起身,拿过边小澄手里的服装袋:“稍等一会儿,我去卫生间换衣服。”  海阳拧着眉看着他走在楼道里的背影,问边小澄:“他怎么了?”  边小澄:“谁?江总还是叶博士?”  海阳:“先说叶初阳,他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边小澄道:“我们刚从龙泉山下来,山路被泥石流堵了,叶博士帮公路局的人除障,在泥坑里摔倒好几次。一直忙活到路通。”  海阳瞥了眼小陶,小陶立马说:“龙泉山的路被泥石流堵了,瘫痪了一整夜,一个小时前才通。”  海阳又问边小澄:“你们去龙泉山干嘛?”  边小澄道:“江总昨晚在龙泉山有饭局。”  海阳摆出严肃的神色,开启审讯模式:“现在说说江瀛,他中枪了?”  边小澄闪烁其词:“对,但是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海阳看出他有藏匿,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审审他,一抬眼看到叶初阳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了,正往这边走。  叶初阳换了一套白衬衫休闲裤,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撸,露出整张苍白的脸,他眼皮低垂,神情淡泊凝滞,眼角泛着一缕湿润的冷光。  他走到海阳面前,把装着脏衣服的服装袋放在脚边,低着眸子静静地擦拭眼镜,道:“江瀛中枪了,是江紫烟干的,江紫烟非法持枪还蓄意伤人。她现在应该还在龙泉山的红楼山庄,如果山上没人,她应该在下山的路上。”  说完,他有条不紊的戴上眼镜,用一双晃着冷光的眼睛看着海阳:“你不去抓人吗?”  海阳沉默地看着他。  叶初阳又道:“我亲眼看到江紫烟开枪伤人,我和边秘书都是证人,我们随时可以跟你回公安局做笔录。”  海阳递给小陶一个眼色,小陶立马走到一边和同事联系。  叶初阳见状,绷得笔直的双肩微微向下一塌,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些。  海阳看出他异常的紧张,想安慰他,抬起来的手还没落在他肩上,叶初阳又说:“江紫烟持枪,还试图杀人,她会坐牢吗?”  海阳皱起眉,拧眉不语。  叶初阳看着他,又问:“江紫烟会坐牢吗?”  海阳看了看手术室,道:“等江瀛出来,我先把江瀛羁押——” 第147章 海阳觉得荒唐:“你这话说的神乎其神,你刚才还一口咬定是江紫烟开枪打伤了江瀛,现在又说是周靖也策划,难道周靖也还能策划江紫烟?”  叶初阳也觉出其中错综复杂的关联,若要解释清楚就要费尽口舌,而他现在只想为江瀛主持公道,就说:“先不说周靖也,江紫烟向江瀛开枪是事实,我和边秘书以及那天晚上山庄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你们必须调查清楚。”  海阳:“我这不是在调查嘛,你今天怎么这么性急。”  说完,他歪头看了看江瀛:“他睡着了?”  江瀛掀开眼皮看着他:“没有,有事?”  海阳急的满嘴燎泡,事主却还云淡风轻,海阳很糟心:“当然有事啊,你也该说两句了吧。”  江瀛微微勾起唇角:“说什么?”  海阳:“废话,当然说昨晚事发的经过啊,说清楚你是怎么受的伤。”  叶初阳也把希望寄予江瀛能亲口指认江紫烟,于是他转身坐在病床边,对江瀛说:“你如实说清楚,海阳哥会相信你。”  海阳:“嗳嗳嗳,我相信他是一回事,调查取证是另一回事啊。”  江瀛神色静了下来,眼睛看着叶初阳,却是对海阳说:“我忘记了。”  叶初阳怔住。  海阳皱眉:“你忘了?”  江瀛笑道:“可能是下山路上我不小心撞到了头,得了解离性失忆症,忘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  叶初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江瀛脸上的笑容渐弱,转头看着海阳:“海警官,我不记得谁向我开枪,我也不想继续追究这件事。”  海阳同样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你,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瀛置若罔闻的换了话题:“不过我记得另一件事,叶博士在龙泉山发现一个鼠窝,地点距离市区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或许是周青楚案子的第一现场。”  海阳一听,立即跳起来:“鼠窝?在哪?”  叶初阳把在手机地图中标记好的地点发给了海阳,海阳拿到线索,立刻召了一队人手,往龙泉山赶去。  警察走后,法西娅拿来早餐,张罗着吃早饭:“江总,我帮你买了瘦肉粥。”  江瀛道:“小娅,你先出去。”  法西娅也看出叶初阳情绪很低沉,识趣的离开了病房。  人走光后,叶初阳直接问:“为什么?”  江瀛拉住他的手,笑道:“你怪我?”  叶初阳很不甘,很气愤:“她向你开枪,你差点没命,就这样算了吗?”  江瀛脸上神情很疲倦:“我很累,我不想再和她纠缠。”  叶初阳一听,又忍不住心疼他,但是也实在不愿意就此放过江紫烟。  江瀛又说:“江家不会让江紫烟坐牢,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她无罪释放,中间调停的手段一定需要我配合。我已经厌烦了配合他们演戏,只要他们能放过我,我无所谓江紫烟能不能接受惩罚。”  叶初阳还是愤懑不平:“但是我不甘心,江紫烟怎么能向你开枪,她究竟把你当什么!”  江瀛撑着床铺坐直了,把脸伸到他面前,笑道:“人也好畜生也罢,他们爱把我当什么就当什么,我真的已经不在乎了,你也别在乎好不好?”  叶初阳:“但是对你不公平。”  江瀛道:“其实很公平,我不追究江紫烟的责任,他们就给我清净。”他抬起叶初阳的脸,笑道,“而且老天已经对我很公平了,虽然给我了很多混蛋家人,但是也给我了这么好的男朋友,心疼我爱护我,为我说话帮我打抱不平,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如果用不爱我的人对我的不公平换来我爱的人对我的公平,那么我愿意全世界的人都对我不公平。”  叶初阳本心情沉重,被他一番话说的蜜里调油,绷得僵直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你这人……我在跟你说正事。”  江瀛往后倒在床头,张开手臂:“弹劾公平之道不是正事,过来让我抱抱才是正事。”  叶初阳心里又气又甜,先用力白他一眼,然后抱住他的腰躺在他胸前。  江瀛很享受他难得的乖顺,道:“一直以来都是我依赖你,你安慰我。现在我终于能安慰你一回了。”  叶初阳静静的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儿,道:“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去江紫烟房间?”  江瀛闭着眼,说:“我也正想告诉你,昨天晚上薛文桥给我打电话了。”  叶初阳一下子坐直:“薛文桥?”  江瀛掀开眼皮看着他,胳膊还往外伸着。  叶初阳乖乖躺回他怀里:“他为什么联系你?”  江瀛掩藏了不想让他知道的那一部分:“他说江紫烟电脑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以为是线索之类的,就去找江紫烟了。”  叶初阳:“找到了吗?”  江瀛:“没有,估计是他诓我。”  叶初阳想了想,道:“我怀疑这是一个局。”  江瀛又把眼睛阖上,一副快睡着的样子:“嗯?”  叶初阳边回忆边说:“在你出事之前,周靖也找我谈话。他跟我打赌,赌你会不会杀了江紫烟,我当时以为他在故意激怒我,现在想想,这里面有问题。”  江瀛像哄孩子入睡似的轻拍他的后背,倒是先快把自己哄睡着了:“什么问题?”  叶初阳:“周靖也把饭局安排在红楼山庄,恰巧昨晚下暴雨山路被封,恰巧薛文桥给你打电话,恰巧你和江紫烟住在同一栋楼,所以你才会和江紫烟正面冲突。”  他说到关键部分又坐起来,看着江瀛说:“这一切怎么就这么凑巧?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  江瀛啧了一声,又把他搂回来抱住,道:“那是谁设的局?周靖也吗?”  叶初阳仰脸看着他,目光骤亮:“薛文桥。”  江瀛皱眉:“薛文桥设的局?”  叶初阳:“不,周靖也和薛文桥设的局!”  江瀛懒洋洋的掀开眼皮,眼睛里跑出一丝芒刺似的光,勾起唇角道:“这个猜测有点大胆。薛文桥是杀死周青楚的凶手,周靖也联合薛文桥给我设局,他们想干什么?”  叶初阳拧眉沉思片刻,得出一个让他心有余悸的答案:“他们想杀了你。”  江瀛垂下眸子看他:“嗯?”  叶初阳慢慢吐出一口气,道:“要不是我陪你上山,在你中枪后带你下山,你现在或许已经——”  江瀛风平浪静的补上后半句:“已经死在红楼山庄了。”  叶初阳混乱的思路忽然间无比清晰:“他们想借江紫烟的手杀了你,或是想让你和江紫烟互相残杀。你和江紫烟互相残杀的结局是有两种;要么江紫烟杀死你,要么你杀死江紫烟,就算是你杀死了江紫烟,你也会变成杀人犯,被警察拘捕。”  江瀛得出结论:“所以周靖也是想除掉我?”  叶初阳:“对,他想除掉你,但是他却改变了主意,找来了护士,他为什改变主意?”  叶初阳陷入焦灼的沉思中,忽然响起一个细节,恍然大悟:“那通电话。”  江瀛像是在欣赏他的头脑风暴,好整以暇地笑道:“什么电话?”  叶初阳难掩激动:“我们在电梯里的时候,周靖也追了过来,他本来决意不肯帮我们,但是他当时接了一通电话。等到我们到了一楼,他就忽然改变主意找来了护士,要不是护士帮你包扎止血,那你——”  江瀛挑眉一笑:“那我必死无疑。”他浓黑的眼睛里冲出几蓬藏在阴云后的日光,整个人灿烂生辉,“那这通救我了性命的电话会是谁打的呢?”  门突然开了,法西娅跑进来,道:“表哥,有人来看江总。”  话音刚落,白斯年走了进来,西装革履衣袖流风,温润如青玉挺拔如青杉。  白斯年摘掉眼镜,对江瀛笑道:“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第123章 你比他更可怜  白斯年说自己彻夜在事务所加班,来得仓促,听到江瀛受伤的消息就匆忙赶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江瀛道:“没关系,白老师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白斯年在床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把江瀛细细看了片刻,问:“怎么会受伤?”  江瀛笑道:“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平日里得罪的仇人太多,想对我放暗枪的人也很多。”  叶初阳和白斯年不熟悉,在白斯年和江瀛寒暄时就默默站在一旁,继而收拾桌上已经凉掉的早餐。  法西娅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表哥,展星羽也来了。”  叶初阳:“在哪?”  法西娅:“在外面,没进来。”  叶初阳犹豫一会儿,放下餐盒静悄悄的离开了病房。  他以为展星羽在门外,但是纵眼整条楼道也不见展星羽,他就朝楼道尽头的楼梯找过去,果然在楼梯间拐角处找到了展星羽。  展星羽坐在台阶上抽烟,听到身后来人了,就往墙边挪,给来人让出下楼梯的位置。  叶初阳下了两层台阶,在他旁边坐下,道:“是来看江瀛的吗?”  展星羽转头看他一眼,目光昏沉,脸色很疲惫。  他没有说话,叶初阳又道:“江瀛已经没事了。”  展星羽低着眼睛,一下下的捏正在燃烧的烟头,烟灰簌簌的往下掉:“是江紫烟干的?”  叶初阳闻不惯烟味,就把手挡住鼻子,道:“这次很惊险,江瀛差点没命。”  展星羽冷了似的微微打了个寒颤,然后把烟头扔下,用鞋尖踩灭。  几蓬白烟逐渐涨大飘散,呛得人流泪的空气干净了不少,叶初阳用手在面前扇了几下,道:“你不是要走了吗?”  展星羽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后天的机票。”  叶初阳:“去度假?”  展星羽怪异的笑了一声:“逃跑。”  叶初阳听不懂,也不细问:“江瀛知道吗?”  展星羽道:“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叶初阳担心伤到展星羽的自尊心,谨慎的问:“需要我转告江瀛吗?”  展星羽却很平静:“我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不会在乎。”  叶初阳想替江瀛解释,解释江瀛其实在乎他,但是说出的话就像刚才飘散的雾,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转瞬即散,没有意义。  展星羽又说:“我也从老宅里搬出来了。”  叶初阳为他高兴,但是他没有立场为他高兴,就什么都没说。 第149章 发现鼠窝的机缘纯属巧合,小陶带人一寸寸草皮搜寻过去,不小心摔进泥坑里,成了个‘拖泥带水’的泥人。  同行的小刘笑他:“陶哥,你看过神奇宝贝没有?你现在就像神奇宝贝里的臭臭泥。”  小陶气急败坏的抓起一坨泥朝他砸过去:“那你有没有看过臭臭泥打人啊。”  小刘反应快,及时躲开了,然后折回去扶他。  小陶的鞋子不见了,掉进方才的泥坑里,小陶把手伸到泥坑底部摸鞋子,摸着摸着觉出不对劲儿:“这下面怎么有块水泥板?”  小刘说:“荒郊野外的,哪来的水泥板?”  小陶嘴里嘀咕:“不对,刚才就是这块儿板子把我绊倒的。”  他把鞋子捞出来,控控水直接穿上,然后又叫来两个人,三个人顺着淤泥往下摸,都摸到了硬撅撅的水泥质地的板子,一起发力把板子掀开了。  板子一掀开,汪在上面的泥水和腐叶烂枝全都往下掉,掉进一个足有一米多深的地道,地道里已经渗进不少脏东西,浸泡了浅浅的一层污水,一只老鼠在污水中一蹿而过,消失在黑黢黢的地道里。  小陶愣了愣,大叫:“海队!鼠窝在这儿!”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片山林里藏着一条水泥板浇制的地道,这条地道设计的很隐蔽,上有预制板盖着,低了土地近二十多公分,又铺了一层土,又被自然植被铺了厚厚一层草藓,平常起到隐蔽作用的草土被大雨搅成泥坑,若不是小陶无意间摔进去,敏锐的觉察出异样,这条地道或许会继续长久埋于地下。  海阳率领大部队赶到时,小陶三人已经掀开了五块板子,正合力掀第六块板子,海阳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你们在干啥?拆地球呐?”  小陶:“海队,这下面有老鼠。”  海阳没急着找老鼠,先把地形看了看,发现这条地道呈一条直线形被埋在山坳里,两段纵深进山林,往上爬个缓坡就是红楼山庄的停车场,让人很自然的把这条地道和红楼山庄相联系。  海阳观察地形时,小陶等人已经掀开了八块板子,并且精准的找到了鼠群的老巢。  小陶:“卧槽这么多!海队你过来看呀。”  海阳绕开被水泥板砸得稀烂的泥塘,走过去站在地道边缘,率先闻到一股腐臭味,随后看到地道里藏着黑黢黢的鼠群,目测至少上百只,这些老鼠被地道中出现的铁栏阻拦了去路,拥挤在污水中,猛地曝光于天日,就向没有被铁栏挡住的地道东面逃窜。  海阳:“拦住拦住!”  小陶率先跳下地道,站在没过脚脖的污水中试图把那些老鼠吓回去,但是老鼠竟然不怕人,从小陶脚背上往外爬。  小陶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把网子给我!网子网子!”  出发前,不知谁放出了消息,而且还经过二次加工,说要上山逮老鼠,个别好事的警察就跑到后勤库房找出一张可用来网鱼的网,此时恰好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小陶和小刘各守一边,把网铺到底部,用石头压住,网和铁栏一左一右把地道守住,鼠群无处逃窜,只能在中段溜达。  海阳蹲在地上看着底下的老鼠,道:“勘察组过来。”  女警小关走过去,观察着地道说:“海队,老鼠的活动区域太大,而且到处都是水和泥,检材不好取。”  海阳捡起一块石子噗通一声砸进污水里,正中一只老鼠的头部:“不好取也得取,把里面的水过一遍滤网。”说着抬手指了一圈周围的空地,“把这几块草皮也铲走。”  警察们任劳任怨的接下了任务,开始滤水铲地皮。  小陶压好网子就去找海阳,道:“海队,刚才我和小刘搬板子,中间这几块儿比其他地方松动不少,像是不久之前才被搬动过?”  海阳:“哪里?”  小陶把他领到压着网的地道边:“就是这儿,板子很松。”  海阳叫了两个人过去,着重勘察这附近,然后对小陶说:“跟我上去看看。”  两人没开车,沿着山路慢慢往上走。暴雨天后的阳光很热烈,把整座山林蒸出一片云雾沼泽。  海阳走了几步就热了,就把外套脱掉搭在肩上,道:“说话呀,平常你话最多,今天发现这么大一个鼠窝,你怎么反倒没话了?”  小陶用力甩裤脚上的泥,道:“我就是很纳闷。如果周青楚真是在这儿被老鼠咬死的,第一现场离他们家自己的酒店这么近,杀人凶手是咋想的呢?为什么把周青楚特意带到山上,丢进鼠窝让老鼠吓死她,然后再把她带下山抛尸,这套杀人流程也太复杂了吧。”  海阳:“那你说说,什么样的杀人流程不复杂?”  小陶仰着脑袋看天,想了好一会儿,道:“这套杀人流程太别扭了,如果杀人凶手是有预谋杀死周青楚,那他太能折腾自己。”说着说着,他更疑虑,“海队,我有个大胆的假设。”  海阳:“说吧,我听着。”  小陶便说:“有没有可能,凶手不是预谋杀人,而是临时起意。”  海阳斜眼看他:“你假设的依据是什么?”  小陶:“咱们办过那么多起杀人案,没有被害者是被丢进鼠窝里吓死的,这个杀人手法也太离奇了。但是周青楚还真是丢进鼠窝里被吓死的,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本没有杀人意愿,临时起意把周青楚丢进鼠窝,目的也不是把周青楚害死,但是周青楚偏偏胆子细,被吓死了。”  海阳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鼠窝藏在地道里,凶手既然能把周青楚带过来丢进地道,那就一定提前知道鼠窝的存在。这还不是有预谋杀人?”  小陶懵了懵,说:“对哦,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凶手执意把周青楚从市区带到山上,再从山上带到山下抛尸?直接把尸体留在地道里不是更隐蔽吗?那些老鼠迟早会把周青楚的尸体啃光,这不是一个毁尸灭迹很好的办法吗?”  海阳道:“你又分不清主次矛盾,现在首先要查清楚的不是凶手的犯罪心理,而是要先找出凶手和红楼山庄的关联。鼠窝藏在地道里,地道是人为建筑,这整座山唯一的建筑就是红楼山庄,没准儿那条地道就是红楼山庄的排污管道。”  红楼山庄自八月起就处于歇业状态,暂停了对外营业,整座山庄只留了几名维持日常运转的工作人员,海阳和小陶在大堂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女人下楼接待他们,胸牌上印着客房主管。  她言辞礼貌,但是态度稍显傲慢,问了谁是海警官,就说:“老板等你们很久了,请这边走。”  她在前面带路,领着两位警察走向竹林里的小西楼。  海阳瞥了眼小陶,小陶会意,就问她:“杨主管是吧?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杨主管只顾往前走,目不斜视道:“三个多月了。”  小陶笑道:“时间不是很长啊。那你对这间酒店了解的深吗?”  杨主管:“不深。”  小陶实在贴不上她的冷脸,想撤,但是海阳盯着他,他只好继续尬聊:“看来我们得找个工作有些年头的老员工了解情况了。”  杨主管道:“这家酒店和所有员工签的都是一年的劳务合同,没有实习期直接上岗,劳务期满后无论表现如何,都不会续约。所以这里没有工作超过一年的老员工。”  海阳觉得她说到了重点,亲自问:“这样招人岂不是很麻烦?”  杨主管说了一串话之后再度恢复冷淡:“嗯。”  海阳又问:“那你知道酒店为什么不和你们续约吗?”  杨主管:“不知道。”  小西楼到了,杨主管按下密码帮他们打开门,道:“老板在一楼茶室。”  茶室与其说是茶室,不如说是高尔夫球室;一间偌大的房间里铺了一层人工草皮,衔接着落地窗外的绿色山林,绿色和绿色晕染在一处倒是很适配,而那张两米多长的大茶海就被挤到了犄角旮旯里,连茶具都狼狈的放置在桌角。  在警察到之前,周靖也还在打室内高尔夫,当下正撑着球杆和一位穿护士装的年轻女人说话,看到警察就礼貌地迎过去和海阳握手:“海警官,辛苦辛苦。”  海阳笑道:“不辛苦,是我们打扰你才是。”  穿护士装的女人出去了,海阳留心多问了一句:“怎么还有护士?”  周靖也笑道:“我父亲中风了,在这里静养,护士是我请来照顾他的。”  海阳:“哦,有耳闻。”  周靖也招待他们在窗下的一组沙发上坐下,又端来两杯茶,才在他们对面落座,率先道:“你们来,是为了江瀛的事吗?”  海阳姑且先跟着他的话题:“对。”  周靖也歉然一笑:“真是不巧,事实就是我在电话里告诉你们的那样,昨天我这里检修电路,所有监视器全都关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到现在也很糊涂。”  海阳:“那就挑你知道的说说。”  周靖也:“我知道的很有限,当时我正和叶初阳聊天,忽听楼上响起枪声,我和叶初阳进入江紫烟房间时江瀛已经受伤了。”  海阳悠闲的喝了一口茶,来回看着窗外的景色:“你没看到谁开的枪?”  周靖也:“没有。我了解到的情况只有这些。”  海阳把目光转回来,停在他脸上,悠然笑了:“你和江紫烟的口述如出一辙,就像是事先沟通过一样。”  周靖也慢条斯理地笑道:“海警官,我只是实话实说,很抱歉没有帮上你们的忙。”  海阳的手机响了,留在山坳里负责查证的小刘说检材取的差不多了,问可否收队。  海阳瞄了眼周靖也,端着茶杯说:“上卫生间?好好,我问问。”  他装模作样的把手机放下,问周靖也:“周医生,我刚好带队你这山庄附近搜证,我有个女下属想上卫生间,你看能不能——”  周靖也:“可以可以。”  海阳对着手机说:“让小关过来吧。”  小陶听出这通电话是海阳在自导自演,立马说:“海队,我去门口接接小关。”  海阳扭过脸对他说:“抓紧时间,别给人家添麻烦。”  小陶嗳了一声,出去了。  周靖也静坐凝思片刻,端起茶壶给海阳添茶:“海警官,你刚才说带队在这附近搜证?”  海阳扶了下茶杯,道:“还不是你们这儿发生的枪击案,既然不是江紫烟开的枪,那就可能是酒店之外的人偷溜进来打伤了江瀛,我就带着人过来搜搜,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哦对了,待会儿你得带我去发生枪击的房间看看。”  周靖也笑道:“当然没问题,我一定配合。”  海阳看了眼手表:“那就现在去吧。”  他跟着周靖也去客房楼,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花看草,拖延了不少时间。  周靖也推开六楼一间客房,道:“这就是江紫烟的房间,发生枪击后没有其他人进入。当时江紫烟和江瀛就站在窗边的吧台前。”  海阳走进去,率先看到了吧台上一把武士刀,指着刀问:“这是?”  周靖也道:“这是走廊里的挂饰,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间房里。”  海阳暂且放过了这把刀,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摸着下巴煞有事情道:“既然落地窗是关死的,窗户也没破,难道嫌疑人是在房间里开的枪?”  他做足了戏,然后又把手机拿出来,接了个不存在的电话:“我还在山庄,现在?行吧,我现在回去。”  他挂了电话,回头对周靖也说:“你这儿这么多房间,我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了,我单位还有事儿,得赶快回去。这样吧,你有没有酒店的图纸?我拿回去慢慢研究。”  周靖也:“图纸?”  海阳:“设计图,竣工图,都可以。”  周靖也稍显犹豫:“我能拿出来的只有去年送审消防的设计图备份。”  海阳:“行,你取一份给我。”  周靖也打了个电话,让员工取图纸。  十几分钟后,海阳拿到了一个文件袋,里面装了一份薄薄的设计图。  海阳道:“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有事儿我会再联系你。”  周靖也把海阳送出楼,小陶和小关恰好从隔壁楼里出来,三人汇合,随即离开。  在他们背后,周靖也沉着脸目送他们转过喷泉池下山。  周靖也从口袋里拿出十分钟前就开始震动的手机,把呼叫了他四次的未接来电回拨。  电话一通,他就说:“我刚才在接待警察。” 第151章 法西娅斜他一眼,忽然朝他侧躺着,看着他的脸,说:“边秘书,其实你长得很清秀。”  边小澄很害羞,腼腆地笑道:“是吗?谢谢。”  法西娅很严肃地问:“找男朋友吗?我介绍男人给你。”  边小澄愣了愣,慌得举起双手一起摆:“不不不不,不用了,我不想找男朋友。”  法西娅很意外:“咿?你不是——”  边小澄:“不是不是,我不是。”  法西娅很失望:“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弯的。”  边小澄脸色很苦:“为什么?”  法西娅眨了眨她美丽又无知的大眼睛:“湘湘告诉我的啊,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喜欢女孩儿。”  边小澄脸色更苦,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湘湘和法西娅眼里是gay,他有苦难言,心里直淌血:“那你之前让我陪你买泳衣帮你拍照,是因为你把我当成——”  法西娅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笑嘻嘻道:“姐妹!”  边小澄被她一巴掌拍得坐在地板上,老僧入定般陷入无限自闭中。  法西娅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重击了一颗纯情少男心,拿起自己的茶杯去客厅里添水,看到叶初阳和江瀛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她竖起耳朵头偷听了两句,大概是叶初阳认为江瀛不该签这份协议书,应当保留自己追诉的权力,但是江瀛认为签不签都无所谓,反正他正在逐步和江家了断瓜葛。  叶初阳难得说不过他,反倒把自己说得一肚子闷气,于是把协议书往桌上一扔:“既然你这么有主意,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他说完就负气离场了,但是走得不远,上楼回卧室了。  法西娅忙道:“表哥,现在三点多了。”  叶初阳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当即折身下楼,径直走到玄关换鞋穿外套。  江瀛不明所以,问道:“你要出门?”  叶初阳没理他,直接走了。  法西娅解释道:“今天十月一号呀,那出叫三十六号宇宙的舞台剧快开始了。”说完连忙追出门,“快呀江总。”  江瀛也想起来了,今天晚上七点,姜往的精神舱中会上演一场名叫‘三十六号宇宙’的舞台剧。而他们在红楼山庄溜进周骏房间发现了两张照片,那是姜往的父辈和周靖也的父辈纵跨几十年的合照,其中也出现了‘三十六号宇宙’,那么这场舞台剧中或许是解开姜家和周家三代关系疑云的钥匙。  江瀛也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一扭头看到边小澄还在窗边坐着,头顶悬着一片阴云,正在打雷下雨。  “边秘书。”  他叫了边小澄两声,但是边小澄无动于衷,于是他走过去一把提起边小澄的衣领,一直把边小澄提溜进电梯。  边小澄失魂落魄地看着轿壁地面,垂头丧气地问:“江总,我长得很像妇女之友吗?为什么小娅和湘湘都把我当做姐妹。”  江瀛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边小澄欲哭无泪:“她们都以为我是弯的。”  江瀛朝他看过去,纳闷道:“你不是吗?”  边小澄:……  电梯里为什么不开窗?跳下去算了。第126章 帮凶  李双斌的尸体依然躺在剧院后台,他们离开后,精神舱中的时间持续流失,墙上挂着一张电子显示屏,分秒不差的播报着时间和日期:十月一日晚六点十三分。  那张工作证被扔在化妆台上,落了一层灰尘。  叶初阳把工作证捡起来,吹散表面的浮灰,露出李双斌印在工作证上的一寸照。照片上的李双斌很瘦,但是此时躺在地上的李双斌却很肥胖;工作证是两年前办理的,李双斌的身材也在这两年时间里膨胀了一倍。  为了验证工作上的人和尸体确实为一人,叶初阳想把尸体翻正,他蹲在尸体旁边闻到血液干涸后未散的腥味,近距离看到尸体后深可见骨的血洞,很没出息的把手举着,不敢伸出去触碰尸体。  叶初阳道:“边秘书,帮忙把他翻过来。”  其实他想让江瀛帮忙,但是他正和江瀛怄气,且江瀛身上有伤,于是故意略过了江瀛,让边小澄帮忙。  边小澄也是个胆小鬼,缩手缩脚不敢碰尸体,正无从下手时被江瀛扒开,随后江瀛一下将尸体翻成正面朝上,露出一张糊满鲜血,下巴盖住脖子的脸。  江瀛又道:“小娅,把桌上那瓶水递给我。”  桌上放着一只不知哪年那月的矿泉水,里面还有半瓶水。法西娅把水递给他,问:“这人是李双斌吗?胖瘦差距也太大了吧。”  江瀛把整瓶水对着尸体的脸冲下去,洗出能看清鼻子眼的面貌,然后问叶初阳:“是李双斌吗?”  叶初阳认真比对工作上的照片:“是同一个人,他们下巴都有颗痦子。”  江瀛把他手里的工作证拿走,一看到照片就皱起眉,道:“有点眼熟。”  叶初阳:“你见过他?”  江瀛细看了片刻,然后把工作证反转,朝着叶初阳,道:“像不像嘉明凯?”  叶初阳想了想:“姜海义以前的司机?”  江瀛:“对,干瘦身材的李双斌很像嘉明凯,嘉明凯也有一颗痦子,不过不长在下巴上,长在耳后。”  叶初阳道:“不奇怪,涉案的那几个人都能在姜往的精神舱里找到对照人物,岳洋岳萱是张嘉宁和张嘉文,那嘉明凯就是李双斌了。”  江瀛:“既然如此,那潘苒也有一个对照人物?”  叶初阳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个人可能还没有出现。”  边小澄:“叶博士,江总,我们是不是应该查清楚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呀?几天前我就觉得咱们遇到的状况特别像一场解谜通关游戏,只有解开谜题,才能继续往下走剧情。”  法西娅直接捋起袖子在尸体身上来回摸:“那赶快找线索呀,海阳哥他们搜证都是这么搜的。”  在场四个人里敢摸尸体的只有江瀛和法西娅,叶初阳和边小澄很自觉地在尸体周围摸索寻找。  叶初阳记得发现尸体时尸体被一堆衣服盖在下面,此时那些衣服被堆在一旁,他就把衣服一件件拿起来抖落几下,试图从衣服堆里找到些许线索,当他拿起第四件裙子时边小澄忽然喊道:“叶博士,有只手机。”  一件黑色亮片短裙缠裹着一只黑色机壳的手机,十分不显眼,若不是边小澄眼神好反应快,这会儿已经第二次被掩盖住了。  叶初阳把手机拿起来,发现机壳沾着血迹,脏兮兮的,便道:“江瀛,这里有手机。”  江瀛用刚摸过尸体的手接住手机,捡起一件衣服随意擦了两下,然后把手机打开翻出相册,找到几十张李双斌的自拍,这人长得丑,但是很自恋,酷爱自拍。  江瀛道:“全都是死者的自拍,应该是死者的手机。”  叶初阳凑过去看照片:“最近一张是什么时候拍的?”  江瀛点了几下,然后放眼一周:“就是在这儿拍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排对着服装架的梳妆台前,比对着手机里的照片,道:“死者拍照时就站在这里。”  最后一张照片拍的是镜子里的李双斌,拍摄的人是李双斌本人,李双斌穿着纯黑的短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摸自己的头发,对着镜子摆出一个自认为酷帅的姿势,手机盖住了脸,拍下了镜子里的上半身照。  叶初阳扶着眼镜仔细看这张照片,指着照片右下角,说:“把这里放大。”  江瀛把照片右下角拖到中间,把照片放到最大:“怎么了?”  叶初阳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说:“衣服架后面是不是有只手。”  江瀛慎重起来,把照片略微缩小,然后调整亮度,仔仔细细确认过,道:“没错,是只手,还戴着黑色手套。”  这是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手中拿着黑色的类似木柄的物体,木柄只露出一小截,末端藏在一件黑色披风后,露出侧面。  法西娅跑到衣服架旁边,发现衣服架已经倒了,衣物凌乱的堆做一堆,道:“会不会是凶手啊?凶手藏在衣服架子后面,不小心被死者拍到了。”  江瀛道:“有可能,而且这个凶手还是左撇子。”  叶初阳:“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左撇子?”  江瀛把照片指给他看:“你看,这是凶手的手,手里拿着的应该是凶器,锤子或者斧头之类的,就算不是凶器,一般人都会使用自己惯用的手拿东西。照片里这只手的主人藏在衣架后面朝死者,露出的是右手。镜面反射原理,既然出现在照片里是右手,那实际就是左手。”  边小澄:“对对对,江总分析的对。如果凶手就在已经出现的这些人当中,还是左撇子,那会是谁?谁是左撇子?”  江瀛把手机放在自己口袋里,道:“据我所知,目前出现的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是左撇子。”  叶初阳和他对视一眼,道:“吴莉莉。”  边小澄:“可是吴莉莉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她没有作案时间。”  法西娅道:“你傻呀,吴莉莉不是在我们第二次进鬼屋的时候就跑了嘛,而且我们正是追着她误打误撞才找到这里来的。”  边小澄:“哦哦,那吴莉莉为什么要杀这个人?”  叶初阳回到尸体旁边,观察着尸体说:“他们应该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否则吴莉莉不会提前准备好凶器。那这个人会在今晚的谋杀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江瀛道:“吴莉莉是谋划姜海义死亡时间的一员,但是她需要一个帮手,她负责把姜海义带进鬼屋,她的帮手需要提前藏在鬼屋,把姜海义杀死然后扮成姜海义离开鬼屋。”  叶初阳慢慢走到李双斌脚前,蹲在地上看着李双斌的右脚,道:“你过来看,他的鞋尖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李双斌穿着一双黑色运动鞋,鞋面脚尖的位置设计成网状,凹凸不平,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叶初阳就在网面中发现了不属于这双鞋的外来物质,道:“像是白色的粉末。”  江瀛用手指沾了一点,然后在指腹间碾开,道:“不是白色的粉末,是银色的漆。”  法西娅道:“我想起来了,鬼屋里假尸躺的床就刷了银色的漆,还掉了很多。”  江瀛把手拍打干净,道:“如果死者躺在假尸躺的行军床上,脚蹬着床头的护栏,鞋面上的确很有可能沾到漆。”  说完,他站起身,又把叶初阳拉起来,道:“看来吴莉莉的帮手就是李双斌,至于吴莉莉为什么杀死李双斌,可能是分赃不均或是为了斩草除根。”  叶初阳又回到梳妆台前,疑惑道:“李双斌比吴莉莉强壮很多,吴莉莉如果想杀死李双斌,只能从背后偷袭,那李双斌的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但是你看现场,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都倒了,连衣架也倒了,李双斌甚至倒在七八米远的地方,现场很像是有过一场搏斗。那吴莉莉还会是李双斌的对手吗?”  江瀛走过去,靠在桌沿边:“我觉得这里不像是发生过搏斗,首先李双斌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连衣服都整整齐齐,更像是被一击砸中后脑勺倒地。至于现场为什么这么乱……倒像是凶手故意把现场布置得这么乱。”  叶初阳看向他,皱眉道:“吴莉莉在混淆我们的视听?她会这么缜密聪明吗?如果她想的这么周到,怎么想不到打开李双斌的手机看看里面有没有指向她的线索?”  江瀛沉思片刻,道:“你的这些问题我也回答不出,我们先找到吴莉莉再说。”  墙上的电子显示屏显示时间往前推移了半个小时,距离舞台剧开场还有四十分钟。  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板上,还骨碌碌滚了两圈。  边小澄瞬间怔住,背后冒凉汗:“什,什么声音?”  发出声音的地方在后台门外的帘幕后。  江瀛盯着那道微微颤动着的帘幕,给他们一个不要动的手势,悄无声息的朝帘幕走去。  他才走了两步,帘幕后突然响起奔跑的脚步声。他也拔腿追去,一下掀开帘幕,看到一道人影穿过狭长逼仄的通道,从侧门跑出剧院。  法西娅是人来疯,提着裙摆参与进这场追逐当中:“江总我帮你!”  江瀛和法西娅两人追着神秘人离开了剧院。  叶初阳和边小澄迟了一会儿才从剧院出来,剧院的侧门前是一条空旷的路,没有路灯,黑黢黢的路蜿蜒通向漆黑的某处。  边小澄忽然把手拦在叶初阳身前,抖着嗓子问:“叶博士,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第153章 叶初阳拎起右边的袖子,摸到袖口处潮湿,随后一捻手指,指腹沾了点红色。  叶初阳道:“是血。”  江瀛把他的手拉过去在自己身上揩了两下,然后把衣服扔到张嘉文怀里:“是你杀了李双斌?”  张嘉文有条不紊地穿衣服,潇洒又无畏道:“没错,是我杀的。”  叶初阳:“为什么?”  张嘉文不再掩饰自己的恨意:“为什么?我妹妹当年死在摩天轮上,就是因为李双斌疏忽职守,擅离工作岗位,才错过救援时间!”  江瀛附在叶初阳耳边解释:“李双斌以前是这座游乐园摩天轮项目的维护专员。”  叶初阳了然,向张嘉文问:“所以你进游乐园工作是为了找到李双斌?”  张嘉文:“对,我就是为了找他报仇才来这里工作,但是我没想到我妹妹出事后他就辞职了,所以我一直等到现在。”  江瀛:“是你把他约到剧场后台见面?”  事已至此,张嘉文身上陡生康概就以般的大无畏气质,笑道:“没错,是我把他约到剧场后台,也是我拿着消防锤砸烂了他的脑袋。”  叶初阳:“你没碰过他的手机吗?”  张嘉文:“我碰他手机干嘛?我不在乎这件事败露,就算被警察抓到也没有关系,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也得给我妹妹报仇。”  叶初阳点点头,像是放过了他,然后走到朝卢向阳面前,道:“你刚才说你不认识吴莉莉,是吗?”  卢向阳一脸莫名其妙:“是啊,我从未见过她。”  江瀛晃了过去,抬起手臂搂住叶初阳肩膀,对卢向阳说:“你也是,把衣服脱了。”  卢向阳不悦:“你这是干嘛?”  江瀛不多费口舌,自己动手扯开他的西装外套,又把他掖在裤腰里的衬衫拽了出来。  “喂!”卢向阳乱忙抓住裤腰,怒道,“你干什么!”  虽然他及时抓住了西装裤的裤腰,但是皮带还是散开了,皮带扣里确实少了挂针。  江瀛又把他的胳膊抓住,捋起他的袖子,露出小臂上手指长短的伤疤,道:“他是潘苒,潘苒手臂上也有一道疤。”  卢向阳:“什么潘苒?我叫卢向阳!”  叶初阳觉得他太吵,就往后退了半步,斯斯文文地问:“你承认你是吴莉莉的帮凶吗?”  卢向阳大喊大叫:“我不认识吴莉莉!”  叶初阳瞟了眼江瀛,然后直接走开了。  江瀛捏着卢向阳的颈子走到拐角处,两人被墙掩住,随后响起卢向阳的惨叫。大约五分钟后,江瀛拎着卢向阳回来了,卢向阳提着裤子,衣服凌乱,像是被糟蹋的大姑娘。  江瀛把他领到叶初阳面前,道:“说吧。”  卢向阳胃疼似的弓着腰,一边哎呦一边说:“是吴莉莉逼我干的,她说如果我不帮她干掉姜海义,她就和我分手。所以我……我就藏在鬼屋里等她把姜海义带进来,把姜海义勒死后藏在我躺过的床上,然后扮成姜海义和她离开鬼屋,过了一会儿又进鬼屋把姜海义弄出来。”  叶初阳:“是谁指使你们干的?”  卢向阳:“啊?”  江瀛:“装傻?吴莉莉没有杀死姜海义的动机,难道她是主谋?”  卢向阳方才还知无不言,此时又把嘴闭的结结实实。  叶初阳看出些许端倪:“这个人威胁你们?还是承诺给你们好处?”  卢向阳低头扮死人。  叶初阳观察他的脸色:“他承诺给你好处,但是还没有兑现,所以你不想把他供出来,是吗?”  卢向阳鬼头鬼脑地瞄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叶初阳失去耐心,给江瀛递去一个眼色。  江瀛揪住卢向阳衣领就往刚才那片墙后走,卢向阳忙道:“是那个女孩!”  叶初阳把江瀛拦住,问他:“哪个女孩儿?”  卢向阳高大的身材在江瀛手里像只哆嗦的小鸡仔儿:“就是和我们一起留下的那个女孩儿,吴莉莉说她进来就是监视我们干活的,我只知道她姓江,也是她自己说的。”  叶初阳恍了恍神:“你说的是……江江?”  他当然记得那个自称是江江的女孩儿,他和江江见面是在烟花广场上,江江不小心撞到他,江瀛还说她存心不良。后来江江和他们一起进鬼屋,一起去摩天轮,在姜海义死后还一起行动,直到他们第二次返回鬼屋之前,江江才无故消失。  情况又一次悬念迭生峰回路转,叶初阳一时无法处理这么庞杂的信息,顿觉头晕目眩。  江瀛让边小澄看着卢向阳,和叶初阳走开几步,道:“你怎么想?吴莉莉刚才是想告诉我们,幕后主使是江江?”  叶初阳很气馁,乃至有些气愤:“但是江江是个不存在的人啊,难道安东和江江一样只是一个幻象?”  叶初阳一向冷静一向有耐力,此时却忍不住气愤抱怨,想必是把找到安东的希望压在了吴莉莉给出的答案身上,但是吴莉莉的答案指向一个幻象,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望。  江瀛抱住他,轻拍他后背,道:“别着急,江江虽然是一个幻象,但在现实中一定有印射,就像卢向阳和张嘉文一样,我们迟早能找到她。”  叶初阳:“江江是女人,难道安东是女人吗?”  江瀛笑道:“女人怎么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可不要小瞧女人。”  他的笑话没起作用,叶初阳并没有被他宽慰,还是很沮丧。  江瀛正想辙安慰他,忽见背后的黑黢黢的剧院亮起灯光,那光十分强烈,整座建筑像一只丢进黑暗中的发着光的盒子。  所有人都被亮起的灯光吸引去目光,叶初阳也看着剧院方向,道:“舞台剧是不是开始了?”  他们回到剧院,舞台上仍然只有一束追光,观众席上还坐着那些人偶似的观众。江瀛找到一排空的座位,几个人刚坐下,台上的追光忽然消失了,剧院内部顿时暗了下来。  法西娅激动地捏住边小澄的手:“开始了开始了。”  边小澄:“小娅,别扣我手指甲,有点疼。”  叶初阳看着台上,道:“奇怪,没有演员。”  江瀛:“何止没有演员,连道具都没有。”  话音未落,台上亮了,亮起一块白色的幕布,闪过几道白色裂纹后,开始滚动黑字,像是在播放一场早年间的黑白老电影。  法西娅小声嘀咕:“咿?怎么是外国人?像是几十年前的纪录片。”  她的形容非常准确,正在播放的画面中的人物全都是穿着白衣大褂的外国人,而且年代非常久远,不像电影,更像是在某种生物实验室拍摄的纪录片。纪录片在播放时响起英文旁白解说,幕布下方还滚动着英文字幕。  江瀛看了一会儿,附在叶初阳耳边说:“发现了吗,这段纪录片的主角是老鼠。”他低低怪笑一声,“还是如何饲养老鼠。”  叶初阳不语,沉默且专注地看着纪录片。  江瀛说的不错,这段纪录片的主角是老鼠,但主旨不是如何饲养老鼠,而且如何饲养老鼠做实验;纪录片中的科学家在用老鼠做一场实验,首先,他们将大批老鼠投放进人工制造的‘城市’当中,为老鼠们建立了一个独立于世的王朝乌托邦,他们给老鼠的王朝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二十五号宇宙。  在二十五号宇宙中,老鼠们可以自由的繁衍,自在的生活,科学家们充当宇宙中的神,给它们水和食物。旁白在解释科学家们的动机;科学家们把二十五号宇宙比拟人类生存的地球,老鼠就是在地球上生活的人类。地球的生存资源有限,就像科学家们创造的二十五号宇宙,只有十来平米大的空间。老鼠们在宇宙中自由繁衍,但生存空间随着鼠群的壮大而缩小,就不可不避免的出现了‘人口拥挤’的想象。到了生存资源逐步减少的地步,鼠群就会自发的控制数量,甚至不再繁衍。  但是人口密度带来的后果不可避免,鼠群的性别比例失调,越来越多的公鼠找不到交配对象,也找不到安身之处。此时鼠群王朝中出现了明显的阶级分化,强壮的老鼠会把自己的巢穴搬到越来越高的位置,而那些弱小的老鼠只能跻身于被‘上流阶层’抛弃的底层位置。  社会分裂现象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老鼠不再求偶,不再工作,越来越懦弱胆小。公鼠越来越阴柔弱小,而母鼠行为诡异不再繁衍——最终社会崩溃,老鼠的王朝崩塌。  二十五号宇宙的建立到毁灭只用了一百八十天的时间,相当于老鼠的三代人,而人类的三代人是七十五年。倘若把二十五号宇宙比作人类世界,人类或许将在共同生存七十五年后,走向灭亡。  纪录片只有短短十几分钟,旁白郑重说明这项实验曾经真实存在,但是现在已经被封档,但是留下的警示不容忽视,甚至已经迫在眉睫。  纪录片即将播放到尾声,字幕开始滚动这一实验发起人的生平简介。  江瀛看完,不为所动,甚至觉得无聊:“纪录片里面是二十五号宇宙,但是我们找到的线索是三十七号宇宙,这是怎么回事?”  叶初阳内心有所撼动,轻呼一口气道:“二十五到三十七……难道有人延续了这场实验,一直创建到三十七号宇宙?”  江瀛:“那这部纪录片应该叫什么名字?二十五号宇宙还是三十七号宇宙?”  字幕播完科学家的生平,最后浮现出这部纪录片的名字。  他们都猜错了,这部既不叫做二十五号宇宙,也不是三十七号宇宙,而是——《荣格门徒》。第128章 我在罚站  从姜往的精神舱出来,已经是深夜,叶初阳往电脑前一坐,马不停蹄地就要查询有关二十五号宇宙实验的讯息,但是江瀛把他拦住了,道:“这么晚了,加班也回家加,而且我们还没吃晚饭。走吧,请你们吃饭。”  叶初阳和法西娅以及边小澄跟着江瀛走出办公楼,江瀛把车开过来,叶初阳却不上车,道:“你和边秘书去吃吧,我和小娅直接回家了。”  江瀛忙下车,问他:“你回哪儿?”  叶初阳瞅他一眼,淡淡道:“回我自己家。”  刚好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叶初阳把车拦停,领着法西娅走了。  江瀛孤零零地站在夜色凉风中,一脸懵逼。  边小澄小心地问:“江总,叶博士在生你的气吗?”  江瀛还是很懵:“是吗?”  边小澄:“他为什么生你的气?”  江瀛发自肺腑地说:“我不知道。”  出租车上,法西娅同样很纳闷:“表哥,你怎么不回你男朋友家里?”  叶初阳片刻不歇地拿着手机查资料:“你没看出我在教育他?”  法西娅顿时很想翻白眼:“你又教育他啥呀?”  叶初阳道:“他不重法,法律意识淡薄的不像生活在法治社会。从来不会为了法律限制自己,更不懂得利用法律保护自己。他的观念是错误的,我要纠正他错误了二十多年的观念。”  法西娅:“你是因为他签了不再追究江紫烟责任的协议书,所以才生气吧?”  叶初阳把手机按灭,脸色很严肃:“这已经很能说明情况了,他不是不懂法,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和法律有丝毫牵扯。如果以后他再一次被卷进刑事纠纷,他只会继续私了。”  法西娅摇摇头,感叹道:“天呐,你不是他爹,胜似他爹。”  到了家,叶初阳刚进门换了鞋子,江瀛的电话就到了。  他接起电话走向厨房:“喂?”  江瀛也刚到家,一进家门就躺在沙发上给他打电话,底气不足地问:“叶博士,你真的不回来吗?”  叶初阳用肩膀夹着手机,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汽水,噗呲一声拉开瓶盖,把汽水倒进杯子里,道:“我在家里住两天。”  江瀛:“两天?”  叶初阳:“两天三天,不一定。”  江瀛委委屈屈地把抱枕按在怀里抱着:“你别生气么,我错了。” 第155章 江瀛:“他过几天会来丰海,到时候我把他约出来,你们见面细聊。”  江瀛磨磨蹭蹭吃完饭,换了身衣服要先送叶初阳去公安局,但是去江瀛公司的路和公安局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叶初阳不让他送,说:“我坐出租车去,晚上拿着发票找你报销。”  他和江瀛在小区门口分开,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公安局,刚对司机说出公安局的地址,手机就响了,是一串陌生的座机号打来的。  叶初阳:“喂?”  对方问:“是叶博士吗?”  叶初阳觉得这声音很耳熟,稍想了想:“姜往?”  姜往笑道:“是我。”  叶初阳:“有事吗?”  姜往:“有事,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  姜往的提出见面让他很意外,他本打算去公安局,但是公安局随时都可以去,姜往的约见却不是随时都在,他很快决定改道去见姜往:“可以,哪里见?”  姜往:“来我家吧,我发地址给你。”  叶初阳:“好,待会儿见。”第129章 江江  姜往在大门口等着,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前,殷勤的上前拉开车门:“哈喽,叶博士。”  叶初阳弯腰下了车,道:“谢谢。”  姜往打开大门,往里抬手,笑道:“请进。”  叶初阳跟着他走进院子,院子里两侧两片绿油油的草坪修剪的平整油绿,一颗大榆树下摆着一组藤椅,大片树荫掉下来砸在地上,像是一滩深蓝的水,枝叶间隙筛下一缕缕阳光,在水面上灵动地跳着。  姜往道:“今天天气好,我们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吧。”  他们在树下的藤椅上相对而坐,菲佣端来茶、果盘、还有点心,把小小的桌子摆满了。  姜往道:“尝尝莲蓉酥,是瑞贝卡刚烤的,虽然她不是中国人,但是很擅长做中国点心。”  叶初阳拿起一块意思性的咬了一口,道:“很好吃。”说完把点心放下,端起乘着绿茶的白瓷茶杯,“你找我有什么事?”  姜往的脸阴柔漂亮,连眉梢和鼻尖儿都无一不精致,留着长发的模样像是异邦的美人。他觉得热,就从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儿,把长发绑了起来,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这样一来更是女相。  姜往笑道:“没什么大事,约你喝下午茶。”  叶初阳不想和他迂回:“直说吧。”  姜往便撑着下颚想了一会儿,道:“我听说,江瀛险些死了?”  叶初阳面无表情道:“他受伤了,但是不严重。”  姜往:“是江紫烟干的?”  叶初阳:“不清楚。”  姜往笑了:“你和江瀛不是在谈恋爱——”  叶初阳沉下一口气,慢声细语地打断他:“目前警察还在调查,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你还有别的事吗?”  姜往的眼神往下沉,逐渐耐人寻味:“那么你觉得我找你还有什么事呢?”  面对他的试探,叶初阳不露分毫,也试探他:“你父亲的案子,警方查到了薛文桥身上,薛文桥也是杀死周青楚的嫌疑人。但是无论是周青楚的案子还是你父亲的案子,线索都断在了薛文桥身上。”  姜往的反应很冷漠:“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想和你聊命案。”  叶初阳:“那你想聊什么?”  姜往:“我想知道你和江瀛到底在干什么,你们为什么对我们家的事紧追不放?”  叶初阳把腿一抬,交叠着双腿端坐着,笑道:“你在问我问题吗?”  姜往看着他,点头。  叶初阳:“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姜往略一沉思,道:“好,你先回答我。”  叶初阳道:“我和江瀛的出发点很简单,周青楚死了,警方怀疑是江瀛干的。我相信江瀛没有杀人,所以我们想找出真相。”  姜往冷笑一声:“你查周青楚就老老实实的查周青楚,掺和我爸的案子干什么?”  叶初阳认真细想了片刻:“这有点复杂,杀死你父亲的凶手用的手法和我之前碰见过的几起案件相似,我怀疑是同一个凶手干的,而且是连环谋杀案。”  姜往撑着下颚一脸蒙昧地看着他,神色即单纯又疑惑:“连环谋杀案?”  叶初阳:“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能肯定,你父亲死于一个连环杀人犯手中,薛文桥不是幕后真凶,他只是真凶手中的一把枪,真正的凶手一直藏在幕后。”  姜往低下头,目光冷凝地看着桌上的茶杯,半晌才轻轻一笑:“你说的神乎其神,我听不明白也不在乎,我不管你插手我们家的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是为民除害找出连环杀手。我只想让姜海义的死尽快从媒体和舆论中淡去,尽快摆脱他的死亡对我的影响。”说着,他喝了一口茶,“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只要你和江瀛不再多管闲事,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如此威逼利诱,叶初阳已经所见不新鲜,也已经有些反感,皱眉道:“你觉得我和江瀛需要向你索要什么吗?”  姜往笑道:“我已经听说了,展星羽从江企辞职,江瀛也正在退出江氏集团,不出三个月,江家几个老人就能把他扒到只剩一条底裤。而你看看我。”他张开双臂,像坐拥天下的小皇帝,“整个姜家财产都是我的,向我讨食的人还真不少。”  叶初阳没有不成熟到和他斗嘴,但是藏不住脸上那抹不屑的冷笑:“或许人各有志,你眼中的九牛一毛对我们来说是参天大树。我不需要向你讨食,我相信江瀛也不需要。”  姜往脸色冷冷的:“所以我们谈崩了?”  叶初阳道:“现在轮到我提问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把我的答案告诉你。”  姜往:“你问。”  叶初阳就说:“我想知道你和周靖也的关系。”  姜往眼睛微微一睁,似乎有些惊讶:“我和周靖也?”  叶初阳临时决定撒个小谎:“警察也在调查你和周靖也,江瀛在周靖也的山庄里出事,而山庄是你的父亲和周靖也的父亲共同创立,到了你们这一辈,山庄自然由你们接受。警察怀疑江瀛受袭或许和你有关系。”  他心里有些忐忑,担心姜往戒心高筑,城府深厚,不相信他的话,但是他似乎多虑了,姜往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机敏狡猾,姜往相信了他临时编造出的理由,方才浮上眼底的疑虑顿时消散了。  姜往面露不屑:“所以警察怀疑是我和周靖也串通起来要搞江瀛?”  叶初阳很乐意被他误会,当下不语。  姜往道:“好吧,既然你们都怀疑我,那我就简单解释两句,我和周靖也关系不错,我爸和他爸的关系也不错。正是因为我们两家的家长关系不错,所以我和他关系也不错。至于那座山庄,是我爸留给我的遗产,初次之外我和周靖也没有其他利益纠葛,而且我正打算卖掉山庄的股份。”他耸耸肩,“仅此而已。”  叶初阳继续套他的话:“你们两家的交情似乎从你爷爷那辈就开始了。”  话说完,叶初阳眼睛一亮,因为他看到姜往明朗的脸色霎时阴郁,似乎他问出了姜往心中的隐秘问题。  姜往道:“为什么这么说?”  叶初阳微微笑道:“当然是警方调查到的。”  这次姜往很警惕,道:“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而且我从没听我爸说过他们的父辈也有交情。”  叶初阳:“你的回答是你不知情?”  姜往皱起眉,反问道:“你不是想调查江瀛被枪击的事吗?调查我爷爷那辈儿干什么?”  叶初阳心稍稍一悬,冷静道:“不是我在调查,是警察在调查,我接受到的信息都滞后于警察,当然是跟着警察的步调。”  菲佣瑞贝卡过来添茶,添完茶用很纯正的中文问姜往什么时候去看夫人,她要提前备一些点心。  姜往突然飞快地瞟了一眼叶初阳,朝瑞贝卡摆了两下手,示意瑞贝卡快走,瑞贝卡稍微欠了欠身就回楼里了。  叶初阳察觉到姜往突如而来的慌张,姜往似乎很不愿意在他面前谈论起有关自己母亲的一切,把这一行为进一步剖析;姜往有意将自己的母亲隐藏起来。  叶初阳朝一旁的洋楼看了看,用最自然不过的语气问:“你母亲还好吗?”  一片叶子落在姜往袖子上,姜往把叶子捏住,顺着叶子的脉络慢慢撕着叶片,脸上无情无绪道:“很好。”  叶初阳看出他对这一话题的抗拒,但没有就此停止:“听说你把母亲送到别的地方住了。”  姜往昂起下巴看着他:“听谁说的?江瀛?”  叶初阳不回答,继续说:“我还听说,你母亲已经十几年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你父亲死后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母亲从这栋房子里送了出去。”  姜往已经被激怒了,他紧绷着脸,神色冷厉,像一头急于保护母亲的小狼,他和叶初阳僵持半晌,突然胸口一瘪,泄气般冷笑一声,道:“你听说的还真多,你还想知道什么?”  叶初阳歉然一笑:“抱歉,我知道这是你的家事,但是——”  姜往把撕碎的叶子扔到面前的茶杯里,绿叶沉在淡淡的绿色茶水里,像是一片茶叶:“没事儿,我的家事是众所周知的丑事。”他猛地皱眉,像是嫌恶杯里的茶水,端起茶杯把水泼在草地上,然后把茶杯扔回桌上,像是陡然轻松了不少,往后靠进椅背里,轻呼了一口气,“但是不够丑。”  叶初阳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姜往把头发往后一甩,笑道:“你先说说你听到的版本。”  叶初阳犹豫片刻,道:“我知道你有一个弟弟,在五岁的时候夭折了,你弟弟的死对你母亲造成的创伤太深,你母亲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后来你父亲就把你母亲关在家里,一关就是十几年。”  姜往一脸闲适地听,听完挑眉一笑:“没了?”  叶初阳:“这是我知道的全部。”  姜往撇撇嘴,伸了个懒腰:“你的版本也够无聊,完全没有揭开我们家的遮羞布。”  叶初阳笑道:“难道还有其他版本?”  姜往眼睛往下一低,神色落寞了许多,他沉默了片刻,又抬头看着叶初阳,很没有理由地笑了:“你知道你看起来很像一个好人吗?”  叶初阳用自己一贯淡如微风的目光看着他:“是吗。”  姜往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人,你看起来聪明又稳重,但没有攻击性,长得也是一脸和善。你就像格子间里的神父,让人很有对你倾诉的欲望。”  叶初阳当局者迷,自然体会不了自己是否像格子间里的神父,不过他从小到大的确听取了很多人的故事,那些人无一不把他当做一个可靠的倾诉对象。  他轻轻一笑:“你也是吗?”  姜往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院子里在阳光底下绿得反光的草坪,道:“告诉你件事,你可以把这件事补充进你的故事版本里,这样你的版本就真实多了。”  叶初阳:“什么事?”  姜往:“你知道我有一个弟弟?”  叶初阳点头:“他叫姜棣是吗?”  姜往道:“对,他叫姜棣,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叶初阳:“我听到的版本里,他五岁那年死于意外事故。”  姜往掩着嘴唇笑了笑:“他五岁那年的夏天,我们全家去红楼山庄避暑,他半夜偷跑出去,结果从高崖跌落,尸骨无存是吗?”  叶初阳点头。  姜往抬眸看着他,眼睛里寂静幽冷:“假的。”  叶初阳微微一怔:“什么假的?” 第157章 海阳:“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周青楚的店?”  叶初阳瞟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泡过咖啡店?肯定是为了工作。”他又看了眼周围,“你发现新线索了吗?”  海阳:“……你怎么知道我有新线索?”  叶初阳:“你肯定在案发第一时间就来过这里,现在又过来,不是遗漏了什么就是发现了什么。”  海阳指着叶初阳,对小陶说:“瞧瞧这眼力劲儿,是不是得向人民群众学习。”  叶初阳把他的手拨开,问:“你找到山上的鼠窝了吗?”  海阳:“找到了呀,我还取材回去鉴定了呢。”  叶初阳:“鉴定出来了吗?”  海阳瞥了眼小陶。小陶东瞅瞅细看看,装作自己没听见。海阳低咳了声,压低了声音说:“找到了周青楚的血液和随身物品。”  叶初阳正色道:“鼠窝真的是第一案发现场。”  海阳却把眉毛一挑,不言语。  叶初阳很了解他,看出他有隐瞒,就问:“那你们来周青楚店里干什么?”  邓佳艺过来了,笑道:“不好意思啊警官,等久了吧。”  海阳指了指对面的空位:“没有没有,请坐。”转脸又对叶初阳说,“人民群众,回避一下吧。”  叶初阳很配合地回避了,但是走得不远,一转身坐在他们前面的空位上,稍稍竖起耳朵就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海阳对他很没有办法,只能无视他,向邓佳艺询问道:“十八号晚上是你值班?”  邓佳艺道:“是的,是我和另一个同事,我们一直到十九号凌晨两点半才下班。”  海阳:“江瀛的秘书是什么时候来的?”  邓佳艺:“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晚上十点多左右。”  海阳:“江瀛的秘书对你说了什么?”  邓佳艺回忆着说:“也没说什么,只交给我一只盒子,说是给我们老板的,让我记得转交给老板。”  海阳:“然后呢?”  邓佳艺:“然后我就把盒子放在收银台下面,老板来拿的时候我就给她了。”  海阳:“周青楚是几点来的?”  邓佳艺回忆片刻,道:“十二点多吧,快一点的时候。”  海阳:“她来了没对你说什么?”  邓佳艺:“说了,她问我,我的东西呢?我把盒子给她,她就走了。”  海阳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确定那个人是周青楚吗?”  邓佳艺一愣:“啊?”  海阳道:“我看过监控视频,当时周青楚穿着一身牛仔服,戴着帽子和口罩,她把自己包裹的亲妈都不敢认,你怎么就确定是她,还把几百万的珠宝交给她了?”  邓佳艺捂着嘴唇笑了笑,道:“警官你太幽默了,那你们怎么就确定那个人是我们老板呀。”  海阳被问得哑口无言。  邓佳艺笑道:“就算周老板戴着帽子和口罩我们也能认出她呀,她的身材和姿态什么的,我们都很熟悉,而且穿的也是她穿过几次的衣服。”她微微皱眉,“不过那天她的声音有点奇怪,好像是感冒了,我问她要不要喝水,她也没理我。”  海阳道:“你没看到周青楚的脸,只是凭身材确定她就是周青楚?”  邓佳艺犹疑着点头:“是的。”  海阳面露微笑:“没事了,你去忙吧。”  邓佳艺走后,小陶纳闷道:“海队,你刚才问她那些问题干嘛?咱们不也是没看到周青楚的脸,只从周青楚的身材和衣着判断出她就是周青楚嘛。”  海阳神神秘秘地笑道:“所以啊,咱们犯了个大错。”  叶初阳看着海阳,隐约猜到了海阳心中的猜想,但是这一猜想让他不寒而栗。  叶初阳道:“海阳哥,难道你怀疑——”  海阳的手机响了,他抬手制止叶初阳继续说下去,接通了电话:“刘儿,查的怎么样?”  小刘说:“海队,我们根据那片扣件儿的样貌复原了它本来的形状,的确和周青楚出事当天穿的牛仔裤上的拉锁形状一致,但是周青楚的衣服只掉了一只拉锁,而且那只拉锁已经从面包车上找到了。这只拉链不是从周青楚衣服上掉下来的。”  海阳听完,满意笑道:“可以了,你们辛苦。”  海阳的破烂手机漏音,叶初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迅速提炼出重点:“你们在山上鼠窝里发现了周青楚衣服上的拉锁?”  海阳点点头:“但是周青楚的衣服只丢了一只拉锁,我们之前在面包车上找到一只,现在又在山上发现一只。”  小陶很糊涂:“海队,什么一只又一只的,拉锁怎么了?”  叶初阳扶了扶眼镜,沉着道:“你们发现两只拉锁,但是周青楚的衣服上只丢了一只拉锁,说明两只拉锁属于两个不同的人。你们在面包车上发现的那只拉锁不是周青楚的。”他抬眼看着海阳,目光沉静,“或者说,周青楚根本没有上过薛文桥的面包车。”  小陶懵了:“你在说什么呀,我们查过这条路所有录像,周青楚在十八号晚上十一点多从家里出来就上了薛文桥的面包车,然后来店里取珠宝,拿到珠宝就回到面包车里,接着就被薛文桥抛尸。周青楚怎么可能没有上过薛文桥的面包车。”  海阳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蠢蛋,你现在还想不明白吗?周青楚死在山上,就没下山!从周青楚家里出来拿珠宝的人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孩子!”  小陶愣住,脑袋里天旋地转。  叶初阳想起了茂茂,茂茂是个身材纤细,留着长发的男孩子,他的身材的确像极了周青楚,也是在十九号凌晨三点被薛文桥像卸货一样卸在路边,随后被警察发现。  一直以来,他和警察都认为薛文桥的面包车一共有三个人,司机薛文桥,周青楚,和神秘男孩茂茂。虽然这一组合非常的奇怪,但是已有的线索和证据都使得他们不得不坚信车里的确有三个人。但是随着那只拉锁的面世,这一谎言被戳穿,车里没有周青楚,从头到尾只有薛文桥和茂茂两个人。  海阳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拧了拧脖子,道:“走吧,抓人。”  小陶:“啊?抓谁?”  叶初阳再次在酷热的天气中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他看着幕墙外的人群叹出一口气,道:“周靖也。他在说谎,他才是杀死周青楚的凶手。”第131章 我有东西给你  周末的华丰购物大厦大概是全市最热闹的地方,商场四楼有家鲜果茶店生意火爆,法西娅特意提前早到了半个小时排队,排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进店。  她点了单就坐在位置上掏出小镜子补妆,为了今天的约会,她特意选了条日常款的裙子,用最贵的化妆品化了精致的妆,连平常不爱戴的美瞳都入了眼,她补完口红把口红盖子一扭,翻着眼睛掐指一算,算出今天她这张脸价值连城。  她的小裙子引起了隔壁桌女孩儿的注意,女孩儿问她裙子在哪里买的,很漂亮,问她要链接。  她很自豪的拍着胸脯,说:“是我自己设计的呦。”  女孩儿惊叹鼓掌。  她继续炫耀:“我姐夫说要介绍设计师给我认识,给我办专场走秀呢。”  女孩儿很羡慕:“真厉害,你姐夫也是设计师吗?”  法西娅很做作地摇摇手:“他是做生意哒,在望京街有一栋写字楼。”  女孩儿:“哇,你姐姐也很了不起吧,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法西娅双手捧着脸,笑道:“他是做科研哒。”  叶初阳给她找了个好姐夫,法西娅有了谈资,就挪到两个女孩儿的对面坐着,和她们聊天,时间在聊天中走得飞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法西娅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等人,连忙看看表,现在是中午三点多,距离和赵铭约定的见面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女孩儿问:“你在等人呀?”  法西娅稍稍有点不高兴:“在等一个帅哥,但是他迟到了。”  赵铭迟到了,这给她的感觉很不好,对此人美好的印象打了折扣。她想给赵铭打电话问问原因,电话拨出去却没人接,她不甘心,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她气鼓鼓地扔下手机,道:“他该不会放我鸽子了吧。”  女孩儿宽她的心:“可能是路上堵车,正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再等一等吧。”  法西娅暂且耐下心,点了杯奶茶继续等,这一等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赵铭迟到了一个小时还全无音信。两个女孩儿还约了朋友见面,就和她道别离开了果茶店。  聊天的伙伴一走,法西娅彻底坐不住了,她最后一次给赵铭打电话,下定决心如果赵铭还是不接,她就回去。结果很让她心凉,赵铭依旧不接电话,她气愤又不甘地结了账,掂起包正要走,见店门口冒冒失失冲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法西娅看着他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赵铭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纵使衣品不如叶初阳那么优越,也穿着得体,但是此时的赵铭却穿得很邋遢,一件深蓝色短袖格子衫,一条黄腻腻的休闲裤,裤管皱得像是刚被挫洗过。  他在店里张望一圈,在窗边看见了法西娅,径直走过去噗通一声在法西娅对面坐下。他的脸色很不安,坐下后还鬼头鬼脑的乱看,似乎有人在跟踪他。  法西娅发现他瘦了很多,眼窝直凹下去,脸色灰暗憔悴,下巴冒出乱糟糟的胡茬,上次见面端得轩昂的精气神全都不见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法西娅磕磕巴巴地说:“赵医生,你,你怎么了?”  赵铭神情恍惚的看着法西娅,眼睛里空洞洞的,似乎不认得法西娅是谁,又或者说看不见法西娅。他看了法西娅半晌,忽然端起法西娅面前的奶茶喝了几大口,才道:“我,我那个,睡过头了,不好意思。”  法西娅默默抓住了自己的包,道:“没关系,你想喝什么?”  赵铭又走神了,傻呆呆地木着脸,干裂的下唇还粘着吸管。  法西娅觉得他异常的诡异,完全不是自己认识的赵铭,她很忌惮眼前这个男人。  她低咳一声,道:“赵医生,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话音未落,一个孩子跑着叫着地冲进店里,一头撞在一名女服务员身上,女服务员手里的托盘脱了手,几只杯子接连摔在地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赵铭被那响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盯着女服务员,抓起奶茶杯朝服务员扔了过去。  奶茶杯正中服务员头部,服务员被砸的头破血流。  店里一片哗然,食客们惊恐地望向赵铭和法西娅。  法西娅也愣住了,下意识把包按在胸前,心惊胆战地看着赵铭。  一个男服务员气冲冲地朝赵铭走来:“你为什么打人?我报警了,你别走!”  赵铭听见‘报警’二字,似乎是怕了,掂起椅子砸向他,把他砸倒在地。  法西娅呼吸都停了,她不敢相信眼前这连续伤人的疯人是赵铭。她想远离他,但是她刚起身,赵铭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别走,你别走。”  法西娅浑身哆嗦,用力挣扎:“放开我!”  店里的男客人上前拉扯赵铭,让他放开法西娅,法西娅趁机挣开赵铭的手,抱着包就往外冲。  她才跑几步,身后就响起赵铭的吼声:“站住!”  法西娅捂着快被他拽脱臼的左臂拼命的跑,但是她的速度不敌一个成年男性,很快被赵铭抓住,赵铭从背后用胳膊勒住她的脖子:“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我有东西给你。”  法西娅吓破了胆,只顾着哆嗦,不敢说话。  赵铭惊动了商场保安,三五个保安从电梯里出来,吆吆喝喝的走向赵铭。  “喂,把女孩子放开!” 第159章 叶初阳拧着眉:“吸毒?”  江瀛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道:“我见过吸毒后的人,和他一样意识混乱,行为暴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叶初阳盯着他。  江瀛慢悠悠地挑起眉毛,道:“那东西有成瘾性,我没碰过。”  叶初阳松了一口气,道:“刚才海阳派人去派出所接薛文桥了,今晚就能对他审讯。”  江瀛冷笑一声:“我有预感,这一次,警察依然一无所获。”  叶初阳对他如此不敬重执法机关的口吻很不满,道:“那怎么办?把人交给你审吗?”  江瀛把歹话当好话听,吊儿郎当地耸耸肩:“我没意见。”  叶初阳用力点他的额头:“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来,它们在法治社会里不管用。”  江瀛乐得被他教训,把他的手拽下来握住,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叶初阳正色道:“告诉你件事。”  江瀛:“你说。”  叶初阳:“姜往是策划谋杀姜海义的凶手,周靖也是杀死周青楚的凶手。”  他准备好了应对江瀛的询问,但是江瀛什么都没问,反而异常平静地低着头把玩他的手指,默了半晌才冷冷一笑,道:“果然。”  叶初阳:“你好像不意外。”  江瀛道:“有什么好意外,意外姜往杀死自己的亲爹?还是意外周靖也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叶初阳把手收回来,道:“但是他们都藏在幕后,真正动手杀人的是薛文桥。”  江瀛:“那就看薛文桥会不会把他们供出来了。”  叶初阳:“难道薛文桥还有理由包庇他们吗?”  江瀛垂着眼睛沉思片刻,道:“这两个人不简单,未必会留下薛文桥指认自己的把柄。”  叶初阳道:“海阳已经把周靖也和姜往扣在公安局了,他们三个人见面,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叶初阳一向乐观,对一切烦恼和疑虑抱有的希望也总是美好的一面,江瀛不能理解他,也不能同意他。但是江瀛很喜欢叶初阳面对困厄的姿态,因为这正是他缺少的。  江瀛笑道:“你金口玉言,当然说什么是什么喽。”  法西娅忽然在里面喊:“姐夫!”  江瀛忙道:“嗳。”  收到法西娅的召唤,他不敢怠慢,立马走进治疗室。  叶初阳:……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第133章 重查  赵铭的确吸毒了,他的尿检呈阳性,警察搜查他的住所,在他家里发现少量海洛因,注射用具,以及一个藏在床底的旅行包。带队的小刘拉开包往里看了一眼,随即决定将包带回单位。  深夜,对薛文桥的审讯还没有结束,他被指认为策划谋杀姜海义,直接谋杀周青楚的嫌疑人,面对这两项指控,薛文桥只报以嘲讽的冷笑。  海阳把岳洋、嘉明凯、潘苒带进公安局指认薛文桥;薛文桥瘫坐在审讯椅上,仰着脸让他们认,审讯室的灯只开了一盏,灯被吊的很低,圆形灯罩闪下一圈阴影,薛文桥的上半张脸藏在阴影中,露出在白炽灯下没有血色的嘴唇。  “是他。”  “挺像的,我不确定。”  “对对对,他下巴有颗痣。”  三个人依次辨认过,又被警察带出审讯室。  海阳道:“人证物证我们全有,你承认吗?”  薛文桥:“警察叔叔,你得问我呀,你不问我,我怎么承认嘛。”  海阳冷笑道:“那我问你,你见过刚才那三个人吗?”  薛文桥挑起眉毛,姿态很狂妄:“他们不是都把我认出来了么,我要说我没见过,你信吗?”  海阳:“你废话太多了,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薛文桥长吁短叹:“你们警察真是没耐心,也不让我把情况说说清楚,就逼我承认。你们的执法态度是不是对人民群众太不负责了?”  小陶呵斥他:“你少油嘴滑舌,问你什么说什么!”  海阳却抬抬手,示意小陶别插嘴,然后从桌子后搬出一把椅子摆在薛文桥对面,在椅子上坐下,道:“行,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离得近了,海阳把薛文桥的脸看得分外清楚,看到一张肤色苍白,骨骼单薄的脸,薛文桥本就年纪小,又长了一张显小的小圆脸,就更显得像个未成年。眼前这像未成年的年轻男孩偏偏做出一副混迹社会已久的油腻狡猾的模样,但是他底蕴不足,愈发像个逞凶弄狠的坏孩子。  薛文桥偏头嗤笑一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海阳道:“那我接着问你,是不是你煽动刚才那是三个人对姜海义下毒?”  薛文桥转过头正视海阳,眼神瞬间沉稳了很多:“他们想杀姜海义,我就给他们出主意,但是姜海义不是我杀的,我有罪吗?”  海阳:“有,这叫教唆杀人,按胁从作案论处。”  薛文桥笑了:“那你们怎么不把江瀛抓起来?”  海阳默住,等他继续说。  薛文桥道:“我爸想报复江瀛他爸,就去找江瀛,他本来没打算杀人,是江瀛鼓动他杀人,还把他带到冷菁华家门口,然后我爸犯了命案。”说着,他笑起来,“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江瀛也是教唆杀人,协同作案,怎么他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呢。”  海阳端方严肃,一丝不苟地说:“你说的是你自己的一面之词,我们没有掌握到江瀛鼓动薛长林杀人的证据。我们掌握的证据都指向薛林威胁江瀛,让江瀛把他带到冷菁华家里。江瀛还在顾明衍死后出现精神问题,被送进医疗所治疗,他也是受害者。”  “滚你妈的受害者!”薛文桥握拳捶在桌上,猛地站起来怒视海阳,“因为江瀛家里有钱,因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你们对他法外开恩!”  小陶和另一名警察把薛文桥狠狠按回椅子里:“坐好!不然把你绑起来!”  海阳纹丝不动地看着薛文桥,心情稍有些沉重:“我没有对江瀛法外开恩,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江瀛当时才十几岁,而且他受到胁迫是事实,他完全不具有承担刑事责任的条件。”  薛文桥:“这难道不是你的一面之词吗?你们信他不信我,我爸临走前亲口告诉我,他不是想杀人,他连找到江瀛之后想干嘛都不知道,但是江瀛鼓动他去杀人!所以你听懂了吗警官?想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是江瀛,我爸只是江瀛手里的一把刀!”  海阳默然沉思,片刻后,道:“这件案子,我会继续查。”  薛文桥愣了愣,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海阳看着他,说:“我说我会继续查,但是暂时无法重启司法程序,我只能尽我所能,把当年已经定案的命案继续追查到底。”  薛文桥面露喜色:“真的吗?你真的会继续调查?”  海阳觉得眼前这年轻人其实很单纯,单纯到只是想得到一点希望,但是这一丝半缕的希望却很昂贵,他不知道自己给不给的起。海阳很同情他,所以决定给他这点希望:“我是警察,言出必行。”  薛文桥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刚才灰暗无光的眼睛此时熠熠生辉,脸上露出很纯碎的孩子气的笑容:“好啊,那我信你。”  海阳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江瀛的事儿我们一会儿再说,你先把自己的情况交代清楚。”  薛文桥得到了一点希望,就变回了好孩子模样:“你问吧警官,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海阳:“你承认你私下和岳洋、嘉明凯、潘苒联系,教唆他们给姜海义下毒吗?”  薛文桥:“我承认,是我干的。”  海阳:“你和姜海义有什么仇恨?为什么教唆他们杀死姜海义。”  薛文桥:“我不认识姜海义啊,是有人让我这么干的。”  海阳听到这里,方才明朗些许的心情霎时凝重起来:“谁指使你?”  薛文桥道:“赵铭。”  海阳静幽幽地看着他:“赵铭?”  薛文桥道:“对,我今天去华丰商场也是和他见面。”  小刘回来了,推开审讯室房门走了进来:“海队,有紧急情况。”  他拿回一只黑色旅行包,小陶把包拉开,脸色大变:“海队,你看。”  海阳看到包里的有只矿泉水瓶子,里面还有半瓶透明液体,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他很眼熟那些玻璃瓶,和出现在姜海义死亡现场的瓶子一模一样。底部还压着一套牛仔服,和周青楚失踪那天穿的衣服相似度极高。  小刘道:“这是在赵铭家里发现的,法医已经看过了,瓶子里是氰化物。”他又拿起底部的牛仔褂,“这件衣服少了只拉锁,和我在面包车里发现的拉锁一致。”  海阳头疼似的捏了捏额角,问薛文桥:“你和赵铭是怎么认识的?”  薛文桥道:“是他联系到我,让我帮他做事,他就帮我报复江瀛。”  海阳:“报复江瀛?”  薛文桥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做了不法的事,低下头说:“江瀛害了我爸,我想报复他,所以——”  海阳抬手打断他:“从头开始说,赵铭都让你做了什么?你报复江瀛的计划是什么?”  薛文桥道:“大概是半个多月前,赵铭联系到我,他说他有方法帮我报复江瀛,只要我和他合作,按他说的做。”  海阳:“他让你做了什么?”  薛文桥:“他让我在十八号晚上十二点多去周靖也家附近等着江瀛的女朋友周青楚,接到周青楚就把她送出城。周青楚失踪后,你们警察就会怀疑是江瀛干的。”  海阳怀疑他口中的周青楚就是茂茂:“你确定你接到的人是周青楚?”  薛文桥神色激动起来:“不是啊,我虽然没见过周青楚,但是我在杂志上看见过她和江瀛的订婚消息,见过她的照片。我接到的人虽然身材和她很像,但是脸不一样,他是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  海阳笃定了那晚从周靖也家里出来的人的确是茂茂,又问:“既然你发现他不是周青楚,那你还帮赵铭做事?”  薛文桥:“就是因为我发现赵铭在骗我,所以我没有把那个人送到赵铭指定的地方,而是随便找个地方放下了。”  原来如此,所以茂茂才会在凌晨时分像一个外星来客一样独自一人出现在路边。  海阳:“中间你们没去其他地方?”  薛文桥:“我送带他去了一趟咖啡店,他拿了一个盒子就回到我车上了。”  海阳:“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薛文桥:“他好像是哑巴,什么都没跟我说。”  海阳:“接着说,你把他放下又去了什么地方。”  薛文桥:“我就按照赵铭的计划,把车藏在了南岭果园附近的旧游乐场里。”  海阳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周青楚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游乐场鬼屋里?”  薛文桥急了:“我不知道啊,真的不是我干的,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周青楚。后来我听说周青楚死了,我也想联系赵铭问明白,但是赵铭不接我电话,直到今天早上他忽然约我在商场见面。”  海阳道:“那你报复江瀛的计划是什么?” 第161章 海阳:“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隐瞒,我想继续查当年的命案,需要你配合。”  江瀛的笑容很冷淡:“我不想配合,我只想摆脱那些人,那些事,让他们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说着,他目露请求,“我想好好生活,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于私,海阳很心软,很想答应他;但是于公,海阳不能心软,也不能答应他,所以海阳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和他对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江瀛站在玄关,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出神了刹那,然后关上了房门。  叶初阳正在洗海阳和法西娅刚才用的杯子,和法西娅斗嘴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争了起来。  叶初阳瞥见江瀛回来了,就不再多说,从水龙头下抬起手朝法西娅脸上弹了个水花:“不许乱叫了,听到没有。”  法西娅:“听到啦听到啦。”  叶初阳上楼回卧室了,江瀛把法西娅送回房间,帮她合紧窗户关上吊灯,还把床头的小台灯移到方便她按到开关的位置,临走前还摸摸她的脑袋,道:“不能翻身,不然压到胳膊会很疼的。”  法西娅眼光光地看着他:“嗯嗯。”  江瀛往外走,即将出门时被她叫住。  法西娅:“姐,哦不,江总。”  江瀛回头:“嗯?”  法西娅问:“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表哥吗?”  江瀛怔了怔,道:“我对你好吗?”  法西娅道:“你对我很好,之前对我好是很客气的好,现在对我好就像……就像表哥对我好是一样的”  江瀛道:“对不起,我没注意,让你不舒服了吗?”  法西娅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还很高兴呢。如果你是因为我表哥对我好,说明你把我们当家人看待了呀。”  江瀛还是很懵懂,但是法西娅的话让他感到温暖,他认真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对你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叶博士对你好,我也没有特意对你好,我只是……只是想这样做。”  法西娅拉高被子遮住嘴笑了起来:“你好可爱呀,像个小朋友。”  江瀛没说什么,微笑着在她门前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帮她关上房门,上楼了。  叶初阳已经躺下了,但是给他留了灯,他刚掀起被子躺好,叶初阳就翻身朝他侧躺着,明明已经困了,但还强着精神说:“周靖也的谎话太拙劣了,我还是觉得他才是凶杀案的幕后主使。”说着又皱眉,“那赵铭会是什么角色?”  江瀛把他往怀里一搂,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什么都不想说,只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叶初阳继续说:“姜往和周靖也是一伙的吗?他们俩的关系很奇怪——”  叶初阳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个没完,江瀛心不在焉地听着,快把自己听睡着了时候又听到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他打开手机,看到法西娅给他发了条微信:表哥不让我叫你姐夫,说我很没规矩。  紧接着发了一张委屈的小黄鸡表情包图片。  江瀛看了,露出微笑,回复:你想叫吗?  法西娅:想。  江瀛:那就叫吧,我也想听。  法西娅:欧耶!姐夫晚安!  江瀛放下手机,低头在叶初阳发顶亲了一下,道:“两点多了,是不是该睡觉了?”  叶初阳叹气:“一脑袋烂账,睡不着。”  江瀛:“那我们干点别的?”  叶初阳抬起头,发现自己眼睛都熬红了,眼皮都快黏上了,而江瀛的脸依旧俊帅无敌神采奕奕。他由衷地说:“还是睡觉吧,咱俩的年龄和体力都很悬殊,现在跟你干点别的,我明天得在床上躺半天。”  江瀛笑了笑,关上灯,搂着他睡了。  第二天,天色还未亮,卧室里的空气还很昏沉,枕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江瀛睡得浅,手机一震动他就醒了,然后拿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  他站在清晨微寒的早风里,把头发往后捋了捋,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边小澄打来的,边小澄的声音很紧绷,像是有些紧张:“江总,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  江瀛还没彻底清醒,闭着眼捏了捏眼角:“没事,怎么了?”  边小澄颤抖着说:“展,展总自杀了,您过来看看吧。”第135章 火  郊外的山林比城市的高楼更早迎来秋季,一栋建在林间湖边的别墅面朝着冷冷的湖水,身旁是青青黄黄的枫树林,袖带似的水面对岸还是枫树林,黄色红色的枫树沿着缓平的倾斜的山脊线斜栽上去,像在烧着一场泼天浇地的黄色和红色的火。  外面的世界在烧火,但是别墅里却冷得冻人。  一楼落地窗下睡着一个人,他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身上裹了一条薄薄的呢绒毯子,看着窗外的湖水和窗外的枫树林出神。  一只橘色的黄狸猫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脸跟前卧下,随即从嗓子眼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展星羽把它的身子往外推了推,没精打采道:“干嘛?断粮了还是断水了?”  小猫没有回答他,闭着眼继续呼噜。  展星羽歪过脑袋看了看放在墙边的食盆,水和食物都满着,也就不再管它,翻了个身平躺着,双眼无神地望着二楼高高的楼顶。他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密封的盒子里,几块粗制滥造的木板拼凑起来的盒子,用钉子钉起来,只漏些空气进去,连丝光都没有。  他已经在盒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准确来说是被囚禁了一个星期,因为这里的门窗封死,只能从外面打开。他砸过玻璃,砸过门,还歇斯底里地喊过救命,然而都毫无用处,因为离他最近的邻居住在一公里开外。他很快接受了现实,放弃逃走,在盒子里住了下来。  橘猫很缠人,又走他身边卧下,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很亲昵地依偎着他。  展星羽不喜欢猫猫狗狗,他觉得这些动物只有掉毛和随地大小便的缺点,完全不能发挥出人类赋予它们‘陪伴型动物’的功用。此时他只有一只猫陪着,依旧不认为它们能起到陪伴的作用,他只觉得这只猫和他一样,被囚禁在这栋别墅中。  他坐起来,把猫抱在怀里,抚摸它的身体,哄它安睡。  窗外的小院里开进来一辆车,他坐在窗后可以看到,就捏着小猫的下颚,轻轻地把小猫的脑袋转向院里,笑道:“你看谁来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双手各提着一兜沉甸甸的东西,打开门走进别墅里。  白斯年一进门就看到展星羽抱着猫坐在窗边,便道:“你感冒还没好,别坐在窗边,窗边湿气重。”  他提着东西走到一楼的开放式厨房,把买来的食物一样样放进冰箱,只留了两盒披萨在厨台上,回头看到展星羽还坐在窗边,朝外面的湖水看着,  他倒了一杯热水,往手心倒了几片药,端着水走到窗边蹲下,把水杯递给展星羽:“把药吃了。”  展星羽慢悠悠地转回头,双眼空茫茫地看着他手里的药片,问:“这是什么药?”  白斯年道:“感冒药,”  他以为展星羽会像之前一样,把水泼到他脸上,再把杯子摔了,但是展星羽却很乖巧地哦了一声,分外顺从地吃了药。  展星羽擦掉唇角的水渍,把水杯递给白斯年,抬眼看到白斯年脸上冰冷又稍显疑惑的表情,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你关傻了?”  白斯年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展星羽道:“还是你更想看到我朝你扔杯子?”说着,他把杯子放在地上往前滚了滚,然后双手往后一撑,仰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笑。  白斯年把杯子拿起来回到厨房,边洗杯子边说:“这是最后一只杯子,摔了它,你就只能用手接水喝了。”  展星羽不惧怕他小儿科的威胁:“白老师这么小气,连套新杯子都给我买吗?咿?你好像忽视了一个问题。”  白斯年脱掉西装外套扔到沙发上,挽起袖子在橱柜里找吃披萨用的餐具:“什么问题?”  展星羽道:“你连刀叉和火都不让我用,却让我用玻璃杯,你就不怕我用杯子碎片割腕自杀?”  白斯年用厨房纸细致地擦拭餐盘,轻描淡写道:“嗯,的确是个问题,明天我给你带一套塑料的杯子。”  展星羽撇撇嘴,白了他一眼,道:“老古董,没意思。”  白斯年把披萨摆在餐桌上,又摆好了盘子倒好了果汁,道:“过来吃披萨。”  但是展星羽裹着毯子慢悠悠走到客厅里,把自己仰面摔到沙发上,闭着眼说:“不吃。”  自从他住进来以后,白斯年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给他送生活用品和食物,如果白斯年不赶时间,就会和他同桌吃饭,如果白斯年赶时间,就把饭摆好了,然后匆匆离开。总之白斯年会很快离开,他也从来没有挽留过白斯年。今天晚上也是一样,他等着白斯年离开,把窒息的孤独还给他。  今晚白斯年似乎不赶时间,他走到展星羽身边,温声道:“是你昨天说想吃披萨,现在怎么又不吃了?”  展星羽朝沙发靠背转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想吃,没胃口。”  白斯年在他身边坐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正,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你在向我示威吗?”  展星羽和他四目相对,看到的依然是白斯年那双冷如秋水的眼睛,但是今天他却在白斯年的眼睛里看到一点别的情绪,白斯年一向对他冷淡又强硬,但是此时的白斯年似乎对他很无奈,对他很无力,连眼神都柔软了下来。  展星羽翘起唇角,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你在害怕吗?”  白斯年把他的手握住,叹着气说:“我已经对你无计可施了。”  展星羽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拽,笑道:“你对付我很有办法,现在不就把我关起来了么。”  白斯年把双手撑住沙发,虚压在他身体上方,道:“是你想逃走,我才把你关起来,”  展星羽拧着眉毛笑起来,道:“这句话太恐怖了,更恐怖的是你竟然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白斯年用手指轻抚他的脸颊,温柔脉脉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约了叶初阳见面吗?”  展星羽像只猫似的很享受他的抚摸,闭着眼喟叹道:“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江瀛。”  白斯年:“所以你想伤害我?”  展星羽嗤笑一声,自嘲道:“我算什么东西,竟然能伤到你?”  白斯年摸到他的脖子,蓦然用力掐住他的咽喉,道:“我从没说你什么都不是,倒是你一直在我面前自哀自叹,你想干什么?折磨我吗?”  展星羽睁开眼睛看他,笑道:“是吗?我在折磨你吗?那我真是阿弥陀佛功德无量。”  白斯年:“我说了,我在收尾,你为什么不给我时间?”  展星羽:“你有没有时间干我屁事?难道你想收尾后和我远走高飞?”  白斯年松开手,很无力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很伤人吗?就因为我不是江瀛,所以你就对我这么狠?”  展星羽心里好一阵摇撼,但脸不改色地看着白斯年:“你把我囚禁起来,难道你对我不狠吗?”  白斯年微怒:“我让你等我,等我听懂了吗!”  展星羽冷然地看着他:“就算我等你把事情都了结了,你又能给我什么?”  白斯年不语。  展星羽等了一会儿,只等来他的沉默。他的心彻底凉透,闭上眼轻笑一声:“去死吧白斯年,你连一点希望都不肯给我,你对我更狠。”  他把毯子拉高蒙着头,转向沙发里面,道:“我要睡觉了,你滚吧。”  房子里没开灯,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空气昏暗又沉寂。  展星羽没睡着,他能感觉到白斯年还坐在他身边,他不认为白斯年还有话对他说,就像他对白斯年无话可说一样,白斯年同样已经把话对他说尽了,他们只是在做无用的消耗,消耗对彼此那点微薄的幻想。当这点子幻想破灭了,他们都认识到对方永远不会给与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也就走到了绝路。 第163章 对方说:“对,但我们只是协查,案子归芜津那边负责,我们协查追捕奥斯的两个头目。”  海阳:“两个头目全逃了?”  “逃了呀,其中一个连真实身份都没查出来。”  海阳:“我先看资料,有问题再给你打电话。”  余下一个小时,他都在办公室里看资料看案卷,对一年前发生在芜津的一件涉及到暗网组织奥斯公司的人口贩卖重案有了大概的了解,才知道奥斯公司的爪牙已经渗入国内已久,这件重案起至银江,事发在芜津,波及蔚宁,现在又延展到丰海……  他正看资料,办公室房门忽然被敲响,便道:“进来。”  他以为是部下,没想到是江瀛,江瀛大步走到他办公桌对面,说:“海警官,我要报案。”  海阳抬起头,看到江瀛衣衫凌乱,白色衬衫袖子和领口处沾了好几块黑色污渍,像是被烧焦的木炭划了几道。  海阳打量他几眼,道:“你这是怎么了?”  江瀛不理会他的询问,道:“今天早上,南郊山水别苑a13栋别墅起火,是人为纵火蓄意谋杀。”  海阳一听,登时慎重起来:“谁死了?”  江瀛面无表情道:“别墅主人是展星羽,起火时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一个小时前他已经脱离危险,但是现在人躺在医院,还没醒。”  海阳道:“你别急,我打电话问问情况。”  他把电话打到消防队,详细问起今早发生的南郊山林别苑别墅区的纵火案,但是消防大队的说辞却与江瀛大相径庭,称已经找到确凿证据证明是别墅主人自己放的火,是自杀行为。  海阳了解过情况,挂了电话,问江瀛:“你为什么说是有人蓄意纵火烧死展星羽?”  江瀛道:“我了解星羽,他绝对不会放火自杀。”  海阳道:“但是消防队仔细搜查过现场,有证据指向展星羽自己纵火。既然你怀疑不是展星羽放的火,那你有证据吗?”说着拿起桌上的纸盒递给他,“你刚从失火现场跑过来吧?把脸擦擦。”  江瀛唰唰唰抽出一叠纸巾在他杯子里沾了水,擦拭沾到下颚的焦黑污渍,道:“星羽一个星期前计划去英国度假,他本来应该在十月四号出发,但是十月四号他根本没有去机场,四号之后就失踪了,任何人都联系不到他。今天早上他被送进医院我才知道这五天里他一直待在郊区别墅。”  海阳:“这有什么问题?”  江瀛擦了几下脸,把纸巾用力摔进垃圾桶,神色强硬地看着海阳:“你是警察,难道你不觉得星羽无故消失很可疑吗?你不觉得他更像是临出国前被人阻止,然后被强制关进别墅里吗?”  海阳道:“还是那句话,你质疑,你举证。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指向展星羽纵火自杀,这件案子难以立案。”  江瀛恼怒地注视着他:“你也怀疑这件案子不是自杀案,但是你却不连调查,你是想报复我吗?”  如果放在之前,江瀛给海阳按上公报私仇的帽子,海阳会很气愤,但是现在他对江瀛有了些了解,也就理解了江瀛的口无遮拦,江瀛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恶意,江瀛只是太心急。  海阳从桌子后走出来,站在江瀛面前,道:“我的确对你有意见,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不会把对你的意见带到工作里,这是一个警察最基本的素质。”  江瀛冷嘲一笑:“那你为什么不立案,你们警察不是主张疑案从重吗?这件案子有疑点,为什么不调查清楚?”  江瀛很善于狡辩,总能找到反驳他的论据,把他噎的无言以对,他只能选择退让:“行行行,我查行了吧,我查。”  江瀛发现自己还是愿意相信海阳,比如他发现疑点后第一时间找的是海阳,比如海阳说会查,他就信了海阳。他不再多说,很真诚地向海阳道了声谢谢。  海阳道:“不过目前还不能立案,但我向你保证,一旦找到人为纵火的证据,立刻就立案。”  他以为江瀛不达目的不罢休,非逼他立案不可,毕竟江瀛的处事风格一直都这么混蛋,但是江瀛竟破天荒的也选择退让一步,还说:“我理解。”  海阳看着他笑了:“你现在比以前好打交道不少。”  江瀛不习惯和海阳在这么融洽的气氛中相处,这让他感到有些尴尬,于是想尽快离开:“那我不打扰了,有事电话联系。”  海阳:“展星羽还在医院?”  江瀛:“对。”  海阳拿起外套和车钥匙:“我跟你去医院看看,正好找你们有点事。”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的气氛也很融洽,江瀛和海阳说了些展星羽本来的出国计划,和他心里存在的疑点,海阳也都认真的听进了心里。  到了医院,海阳跟着江瀛到了展星羽的病房楼层,一出电梯就看到不远处楼道里站着几个人,是叶初阳和两名医生。叶初阳低着头,手扶着额迹,一副很沉痛的模样,旁边两位医生的神情也很凝重。  江瀛看到这一幕,立刻朝他们跑了过去。  海阳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看出或许有要事发生,很自觉的回避,刻意放满了步伐。他看到医生和江瀛说了几句话,江瀛陡然暴怒,揪住医生的衣领吼道:“你们在耍我吗?之前说人能救回来,现在却说他醒不过来了,刚才说他能醒来的人是谁!”  叶初阳挡在医生和江瀛中间,把江瀛往后推:“你别这样,星羽只是暂时醒不过来,我们还有希望。”  江瀛此时很狂躁,他用力甩开了叶初阳:“没有希望!我求你们别再给我希望!”  叶初阳跌在地上,额头磕在了走廊边长椅的椅子腿上。  海阳连忙过去扶他:“撞到哪儿了?没事吧?”  叶初阳捂着被撞红的额角,脑子里还在天旋地转,急道:“别让江瀛闹事。”  江瀛理智全无,作势要殴打医生,海阳及时赶过去,把江瀛狠狠推到墙上“你发什么疯!看看初阳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江瀛怔了怔,混乱的目光陡然平静了一些:“叶博士怎么了?”  海阳把他拽到叶初阳面前:“你自己看看,脑袋都撞破了!”  江瀛把叶初阳扶起来,看到叶初阳额头果然红肿了一片,懊恼道:“这是我弄的吗?”  叶初阳道:“不怪你,是我不小心撞到的。”  江瀛很愧疚:“对不起,叶博士。”  叶初阳笑了笑:“我没事。我现在去找医生说几句话,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江瀛点头。  叶初阳又对海阳说:“海阳哥,你看着他。”  叶初阳去向医生道歉,又办了手续把展星羽转到特护病房,紧急联系边小澄雇了一名护工,和医生约定好明天召集专家会诊。等他跑上跑下忙完这些事,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他回到展星羽的病房看到江瀛和海阳都在病房里。  海阳刚知道展星羽陷入不可逆昏迷中,也就是俗称的植质状态,醒来的希望很渺茫,他对展星羽不熟悉,但他看到一个俊秀的年轻男人毫无生气的躺在病床上,或许会永远沉睡下去,也足够使他感到惋惜。  看到叶初阳进来,海阳就问:“手续办完了吗?”  叶初阳点点头,走到江瀛身边,看到江瀛的状态实在消沉,觉得不能再让江瀛和昏迷中的展星羽待在一起,这样只能加重江瀛的心理负担,对展星羽的康复也毫无益处。  他捏了捏江瀛的肩膀,说:“我们先回家吧。”  江瀛低着头,无情无绪道:“我想留在这里。”  叶初阳轻声说:“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江瀛犹豫了片刻,跟他走了。  海阳没开车,坐江瀛的车来的,回去的路上换成他开车,叶初阳和江瀛坐在后座。江瀛一上车就枕着叶初阳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像是盹着了,叶初阳握住他的手,也是一路无言。  他们回到家,开门的是法西娅,法西娅知道了展星羽的事,很关切地问起展星羽。叶初阳朝她嘘了一声,然后把她赶回了房间,让她一个小时内不准出来,也不准提起展星羽。  江瀛和海阳面对面坐在客厅沙发上,两个人各自有自己的心事,气氛一时凝固。  叶初阳倒了杯水放在海阳面前,问道:“海阳哥,你怎么会和江瀛一起去医院。”  海阳抿了一口水,道:“刚才江瀛去我单位找我,让我立案调查展星羽的案子。”  叶初阳:“你说的是南郊别墅失火的事?”  海阳:“对,江瀛怀疑火是别人放的,有人蓄意纵火想烧死展星羽。”  叶初阳道:“我也觉得这件事疑点很多,的确需要查清楚。”  他不敢在江瀛面前过多提起展星羽,说完又忧心地转头看江瀛脸色,把手搭在江瀛腿上,说:“你回房间睡一会儿吧,我和海阳哥说几句话。”  江瀛道:“星羽的事不用避着我。”  海阳道:“我找你们有别的事。”  叶初阳:“什么事?”  海阳看了眼法西娅的房间,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在华丰商场找到了一个u盘,应该就是赵铭想交给你的东西。”  叶初阳忙问:“u盘里面是什么?”  海阳道:“是一串网址,深层网络里的网站地址。”  叶初阳不太理解这一名词:“深层网络?”  江瀛沉声道:“就是暗网。”  海阳点头:“没错,是暗网。”  叶初阳纳罕道:“赵铭和暗网会有什么关系?”  海阳道:“这个暗网组织是会员制,我怀疑赵铭是这个网站的会员,如果他真的是成员,或许已经进行了一些犯罪活动。”  叶初阳很疑惑:“海阳哥,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这个网站是什么性质的网站?”  海阳道:“这个网站叫亚瑟海湾,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暗网犯罪组织奥斯公司的一个很重要的分站。一年前奥斯公司被清缴,两名头目全都潜逃了,亚瑟海湾脱离奥斯公司的保护后,网站管理层人员也被抓住了几个,亚瑟海湾和奥斯公司都在迅速的分裂崩溃。”  江瀛道:“这件事我听我的心理医生谈起过,奥斯公司的大头目在蔚宁市出现过一段时间。”  叶初阳感到无比混乱:“你们说的这些和我们目前遇到的难题有关系吗?暗网组织和奥斯公司什么的都离我们太远,难不成赵铭就是正在潜逃的大头目吗?”  叶初阳觉得他们在异想天开,说的话也是异想天开,但是他的话却让海阳和江瀛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江瀛低声默念:“组织?”  叶初阳把江瀛的下巴抬起来:“什么组织?你在说什么?”  江瀛看着他,眼睛里翻滚着黑色的浓雾:“亚瑟海湾是一个组织,奥斯公司也是一个组织,那么三十七号宇宙……会不会也是一个组织?”第138章 姜棣  疗养院传来消息,茂茂与于十月四号被赵铭私自带出疗养院,下落不明。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齐院长。”  叶初阳和齐院长讲完电话,放下手机,趴在餐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长叹了一口气。  江瀛拿着一瓶冻成冰的矿泉水走到餐厅坐在叶初阳身边,拨开叶初阳额前的刘海儿,把矿泉水瓶子轻轻贴在叶初阳左侧额角红色的淤伤上,道:“齐院长怎么说?”  叶初阳怕冷,往后躲了躲:“他们院内的监控只拍到赵铭开车把茂茂带走了,门口摄像头坏了,没拍到赵铭走的那条路。”  江瀛捧住他的脸不让他躲:“别动,马上就好了。海阳那边怎么说?”  叶初阳朝他仰着脸,闭起眼睛养神:“赵铭被送进戒毒所了,他吸毒过量引发脑损伤,智力水平倒退几十年,跟老年痴呆差不多。”  江瀛:“茂茂失踪了,赵铭傻了,这条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  叶初阳皱起眉:“赵铭会把茂茂带去什么地方?”  江瀛道:“你应该这么问,这个茂茂到底是什么人。”  叶初阳:“他会是什么身份?” 第165章 叶初阳大吃一惊:“他怎么在这儿?”  江瀛看着姜往冷笑道:“解释一下吧,他怎么在这儿?”  姜往:“你是谁?我凭什么向你解释?”  江瀛道:“凭你现在还不敢报警,而且还不敢让我报警。”  姜往被他找到软肋,被他步步紧逼,愤怒道:“江瀛你他妈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我求你不要管我们的家事行吗!”  江瀛微笑道:“不行。”  姜往暴怒,扑上来想揍他,但是送出去的拳头没多少力道,反被江瀛擒住,随后江瀛把他的拳头往他胸前一窝,然后用力一推,姜往仰面跌在地上。  乔安娜连忙跑过去搀扶姜往,即心疼又惊慌道:“不要打架呀,不要打我的往往。”  姜往让菲佣把乔安娜以姜棣送上楼。  江瀛看着她们上楼的背影,像个恶棍一样威胁姜往:“如果你解释不清楚,那就让你妈到警局解释给警察听。”  姜往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低下头恳求他:“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求你了。”  江瀛还是丝毫不动容:“我对断你们的生路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真相。”  姜往很崩溃:“你到底想干嘛?真相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帮警察做事吗?”  江瀛往前走几步,蹲在姜往面前,微微笑道:“为什么只有警察才有权力知道真相?我被你们耍了这么久,我就没有权力知道真相吗?”  姜往:“你不是在帮警察?”  江瀛:“你知道我有多厌恶警察,我和警察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就算我得到真相,我也不会告诉警察。”  姜往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瀛拧眉,面露不耐:“你现在没有资格质疑我,我倒有很多种方式撬开你的嘴,比如把海阳叫来,让他把你带回警局审问。”  姜往忙道:“不要,不要叫海阳。”  江瀛解开西装外套,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对叶初阳招招手,示意叶初阳坐到他身边,然后对姜往说:“那就开始吧,我不想再听你说废话。”  姜往低着头懵了一阵子,然后狠狠一抹脸,坐在江瀛对面,道:“你看到的那个男孩儿,是我弟弟姜棣。”  叶初阳默默走到江瀛身边坐下,温声细语地问:“可是你弟弟不是已经死了吗?前不久你还告诉我,是你父亲亲手杀了你弟弟。”  说出第一句话,姜往像是如释重负,陡然轻松了不少:“我骗了你,姜海义骗了警察。但是我对你说的不全是谎话,姜海义确实想害死棣棣。”  叶初阳问:“为什么?”  姜往低着头,嘎吱嘎吱用力拽自己的手指:“他知道棣棣不是他的孩子,就想报复我妈,把棣棣——”  姜往说着说着就停了,江瀛不耐烦地催促他:“就把姜棣怎么了?”  姜往接着说:“他把棣棣藏起来了,对外称棣棣失足摔下山崖。”  一时间,叶初阳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在姜往精神舱中看到的那部纪录片的画面,他心里萌生一个大胆的猜想,问:“他把姜棣藏在哪里?”  姜往却不说了,也不再拽动自己的手指,浑身上下都僵住了。  叶初阳轻声问:“是三十七号宇宙吗?”  姜往狠狠一震,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叶初阳:“……你,你说什么?”  至此,叶初阳心里有了答案,道:“我说,棣棣是被送进一个名叫三十七号宇宙的组织里了吗?”  姜往慌张的环顾四周,明知这里只有他们三人,但他还是坐立难安:“你疯了吗?你怎么敢直接说出来?你就不怕我们被监听了吗!”  叶初阳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我说对了是吗?”  姜往:“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瀛:“那我现在报警,让警察去查?”  姜往很痛苦的抱住脑袋:“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么多?知道这些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江瀛道:“好处就是不会再被蒙蔽。继续说吧,你刚才说到三十七号宇宙了。”  姜往猛地抬头看着他们,神情前所未有的坚毅:“我不能告诉你们,就算警察来抓我,我也绝对不说。”  叶初阳在心里分析把姜往交给警方会有几分胜算,结果发现几乎是零,因为三十七号宇宙只是他的一个猜想,姜往不在警察面前亲口承认,警方就永远无从查起。  叶初阳只能选择迂回战术,道:“那我换个问题,既然姜海义把姜棣关起来了,那姜棣为什么还能回来?”  姜往目光炯炯地看着叶初阳,道:“只有姜海义死了,棣棣才能回来。”  叶初阳恍然:“所以你杀死姜海义,是为了救姜棣?”  姜往不落圈套,依旧不直接回答:“姜海义是我们的噩梦,我妈、我弟、还有我,我们都被姜海义控制,只有姜海义死了,我们才能自由。”  叶初阳:“你什么时候把姜棣从三十七号接出来?周青楚出事那天吗?”  姜往面目紧绷,不语。  叶初阳又问:“你知道周靖也把周青楚带上山又把周青楚杀死,然后让姜棣假扮周青楚做伪证骗过警察吗?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吗?”  姜往还是不说话,但脸色逐渐虚白。  虽然没有得到姜往的答案,但是叶初阳已经推理出大概,并且找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地点,他伏在江瀛耳边轻声说:“红楼山庄。”  他们放过了姜往,离开了。  姜往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叫住江瀛,道:“我劝你们就此停手,这样对我们都好。”  江瀛露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混蛋模样:“我也劝你就此停手,这样对你肯定好。”  回到车上,江瀛开车往山下走,道:“你刚才说红楼山庄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望着窗外沉思:“周青楚出事当晚,周靖也只去了后楼山庄一个地方,如果周靖也在山上杀死周青楚,作案地点一定不会离红楼山庄太远。如果周靖也从某个神秘的地方带走姜棣,那个地方也不会离红楼山庄太远。红楼山庄是中心,周靖也全部行为线的中心。”  江瀛:“因为江紫烟打了我一枪,红楼山庄已经被警察盯上,而且海阳他们已经搜查过山庄。如果那里有疑点,警察应该会查出来才对。”  叶初阳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警方还没有发现疑点。”  他们又到了龙泉山,在林子里发现小松鼠的地方。江瀛把车开进公路边的草地里,和叶初阳步行进入山林。林子里潮湿闷热,叶初阳解开一颗扣子,往前面指了指,道:“前面有警戒线,往那儿走。”  江瀛帮他拨开横竖错乱的树枝,一路穿过警戒线,走到被掀开水泥板的管道边。  叶初阳蹲下身,看着管道底部积攒的污水,闻到一股腥臭,他捂住鼻子,说:“海阳说过,周青楚的随身物品就掉在这条管道里,那周青楚死后应该就被扔在这里。”  江瀛道:“那这条管道就是第一个抛尸现场。”  叶初阳:“不是案发现场吗?”  江瀛用脚踢了踢管道两边坚硬的水泥,道:“周青楚身上除了咬痕,没有其他伤口。如果周青楚在这里被老鼠咬死,她一定会挣扎,身上不可能不留下任何伤口。”  叶初阳想了想,道:“你说的对,但是这里有很多老鼠,也附和案发现场的假设。就算管道不是案发现场,案发现场也不会离这里太远。”  江瀛仰起头,看到山腰之上,被密林环绕的山庄楼影,道:“会在红楼山庄里面吗?”  叶初阳站起身,果决地说:“可能性很小,除非红楼山庄有个不为人知的暗室,暗室里养了很多老鼠。”  江瀛悠然转头看着叶初阳,微笑着说:“不可能吗?”  叶初阳一愣,心里涌起一股恶寒:“可是海阳搜过山庄两三次,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江瀛环顾四周:“既然案发现场就在附近,那我们在周围转转。”  周围除了林子就是山,江瀛找了个东偏南的方向,沿着山腰横切线,踩着碎枝乱石往前走。他运动天赋极好,爬高上低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但是叶初阳就很吃力的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说:“江瀛,你慢点。”  江瀛折回去接他,说:“我背你吧。”  叶初阳看他一眼,把他的手推开了,说:“不用了,谢谢。”  江瀛放慢速度,和叶初阳慢悠悠地往前走,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视。  叶初阳走着走着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走这个方向?”  “不知道,直觉。”江瀛顿了顿,又说,“叶博士,刚才姜往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叶初阳也察觉到了,刚才他们在姜往家里,江瀛和姜往对峙时,姜往屡次欲言又止,目光急切望着江瀛,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江瀛说,但却什么都没说。  姜往只在江瀛临走时对江瀛说:别再查下去了,这样对我们都好。  叶初阳在心里反复琢磨这句话,道:“他让你别再查下去,说是为你好。”  江瀛冷笑道:“就是这句话让我很不爽,他们算什么东西,还敢说是为我好。我好不好难道由他们说了算吗?”  叶初阳看得出江瀛很愤怒,被人操控的愤怒,或许这份愤怒也是驱使江瀛一定要查出真相的原因。正如江瀛对姜往所说,他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只是不愿意被假象蒙蔽。而现在所有的假象都在试图蒙蔽他,所以他很愤怒。  叶初阳握住他的手,道:“你还是怀疑星羽的事不是巧合吗?”  江瀛神情冷峻:“没有巧合,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巧合。”  叶初阳听出来了,江瀛又陷入极端的情绪当中,他现在敏感愤怒,情绪波动无常,精神状态很糟糕。叶初阳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就故意说:“那你跟我谈恋爱,也是设计好的喽?”  江瀛看他一眼,道:“你是意外。”  叶初阳又想起了展星羽,展星羽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江瀛又说:“只有你是我选择的,其他都不是。”  叶初阳瞄他一眼,似笑不笑道:“话别说的这么肯定,你跟我在一起之前有过不少女人。”  江瀛毫无察觉的被叶初阳分散了注意力,当下有些心虚:“没有,我,她们,她们不是。”  叶初阳是个聪明人,平常绝不会提及江瀛以前的那些风流事,但是现在他需要找些事给江瀛做,才能阻止江瀛一头扎进偏执阴鸷的深渊中。所以他借题发挥,非让江瀛解释清楚不可。  江瀛在他面前一向笨嘴拙舌落下风,此时也一样,渐渐抵抗不住了,就落荒而逃,把叶初阳甩在了身后。  叶初阳跟在他后面小跑:“你又走那么快,江瀛!”  他喊了江瀛几声,江瀛始终不回答,他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加快步伐转过一面斜坡,看到江瀛蹲在一地油绿的结缕草中。  他走到江瀛身边,问:“怎么了?”  江瀛用手在草地里摸索,道:“刚才我从这里走过去,下面好像是空的。”  叶初阳也蹲下,在草地上乱摸:“空的?地面怎么会是空的?”  江瀛把他的手拿起来,还撩起衣服擦掉他手上的土,道:“地上有很多小石头,会割到手。”  说着,江瀛站起来,朝左右前后来回走了两步,然后选中一个地方,猛地用脚跺了下去。  叶初阳眼角抽了抽,道:“当心脚啊。”  这一下的确把江瀛的脚跺麻了,他甩了甩右腿,往左移了一步,又是一脚跺了下去。  这下叶初阳听到一声闷响,的确和脚跺在地面上的声音有分别,像是跺在了厚厚的木板上。  江瀛确定了位置,抱了一块大石头,朝着那地方狠狠往下一砸,呼通一声,地面发生轻微的颤动,出现两道垂直的裂痕。江瀛顺着那道裂痕往下摸,摸到笔直的边棱,抬起头对叶初阳说:“下面是快木板。” 第167章 海阳拧眉想了想:“宋友海一直疯疯癫癫的,什么都没说。”  叶初阳无力的摇摇头,道:“不,他说了。他说了两个词,死人和黑洞。”  海阳听不明白:“死人和黑洞?这是什么意思?”  叶初阳退后两步坐在墙边的沙发上,发现自己双手很冰,就把双手握在一起,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道:“不知道,但是我想弄清楚。”  海阳打开电脑,在电脑搜索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是不是在这段录像?”  叶初阳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弯腰看着电脑屏幕,看到两个月前江瀛去看守所见宋友海的监控录像,和江瀛同行的还有白斯年;他不能探视宋友海,正是有了白斯年同行,借着白斯年是宋友海辩护律师的名号,他才能顺利见到宋友海。  叶初阳:“对,我能再看一遍吗?”  海阳:“你想看多少遍都行。”  录像起始是会见室内,江瀛和宋友海相对而坐,江瀛开始向宋友海问问题,但是宋友海如同僵木,闻而不听,视而不见。江瀛为了刺激宋友海,故意提起了宋友海的女儿宋小倩,宋友海开始发魇了似的一遍变对着江瀛说凶手。江瀛再次用轻浮的言语刺激他,他恼怒的把江瀛称作杀人凶手。  江瀛逼问他,让宋友海说清楚他杀了谁,宋友海便说:死人,黑洞,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  海阳把这一段拉回去又放了一遍,仍旧没听出任何玄机。  但是叶初阳轻飘飘道:“他像是在复述别人的话。”  海阳:“复述别人的话?”  叶初阳道:“宋友海语言功能受损,死人和黑洞这两个词不完整,像是由宋友海自己组织的语言。但是后面一句天亮之前不能让他活着出现,是一句完整的表述,不像是宋友海自己组织的语言。”  海阳一琢磨,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你的意思是,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叶初阳:“我不确定,我只能猜测。”  海阳继续播放录像,摄像头拍到江瀛走出会见室,沿着楼道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而他身后不远处,宋友海被两名警察抓着胳膊站在楼道里,江瀛和宋友海面朝同一方向,似乎也在看着同一个地方……画面静止了几秒钟,宋友海陡然癫狂,朝着江瀛吼道:“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  宋友海的吼叫震彻的整间屋子都在颤抖。  叶初阳突然就没了信心继续追查下去,看着如此悲伤又愤怒的宋友海,他似乎没有资格为江瀛找回所谓的公道。他的信心在崩塌,但是他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海阳把这段又放了一遍,听了四五遍宋友海的控诉江瀛是凶手的怒吼,他终于让海阳暂停了录像,说:“他在看什么地方?”  海阳熟悉看守所的布局,道:“出了走廊往右拐是一楼大堂,大堂东边墙上有一面仪容镜,江瀛和宋友海都能看到那面仪容镜,宋友海看到的是镜子里的江瀛。”  海阳分析的没错,叶初阳也看到了那面仪容镜,但是从摄像头俯视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镜子的竖切面,看不到镜子里的投印,而宋友海发狂时紧盯着镜子,想必看的就是镜子里的人。楼道对着的镜子里所能投映的楼道里的人除了宋友海和江瀛,就只剩下两名警察。那么被宋友海认作凶手的人只能是江瀛。  所以海阳的分析是正确的。  但是叶初阳却发现了一个细微到被很多人忽视细节:“宋友海和江瀛站的位置不一样。江瀛贴着楼道右侧,宋友海站在楼道左侧。”  海阳晕乎着:“这又咋了?”  叶初阳心脏砰砰跳动,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他们的视角不同。”  海阳:“视角?”  叶初阳拿笔在纸上画了个一横一竖,类似数字‘7’,但是横竖垂直。他用笔指着图形,道:“你看,楼道和大堂是这个形状,仪容镜在大堂靠东那面墙的夹角位置。走廊往右拐就是大堂,仪容镜很大,一部分对着楼道,一部分对着大堂,当时江瀛站在楼道右侧,他身边就是楼道墙壁,所以视线受阻,只能看到镜子里投印的楼道里的人。但是宋友海站在楼道左侧,他的视线没有被右侧楼道墙壁挡住,能看到镜子里投印的大堂的景象。”  啪嚓一声,叶初阳把手中的钢笔笔尖按折了,破裂的笔尖下冒出一滩蓝色墨水,晕染了一片白纸。  叶初阳呼出一口气,看着海阳说:“你懂我的意思吗?江瀛看不到大堂,但是宋友海能看到。或许当时大堂里还有第三个人,宋友海指认的凶手或许不是江瀛,而是那个站在大堂的人。”  海阳懵了好一阵子,突然醒悟,忍不住用一句‘卧槽’抒发内心情感,随后立马给看守所打电话,让看守所调取当天大堂里的监控录像。很快,看守所那边完成时段切割,把监控录像发到海阳电脑里。  海阳立即打开录像,找到事发时间,果真如叶初阳所说,但是大堂里还有一个人,并且镜子里投印出了他的人影。  海阳又迷惑了:“怎么会是他?”  叶初阳却不意外,也不惊奇,他没想过这个人是谁,但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意外——就算这个人是白斯年。第141章 嘲笑  白斯年的出现让海阳始料未及,他难以想象这位刑辩圈的翘楚精英会和一系列的诡案有何关系。诧异之余,他也是十分迅速的展开了对白斯年的起底调查,亲自去技术队办公室指挥工作。  叶初阳留在海阳的办公室里等消息,放心不下江瀛,给法西娅去了一通电话。法西娅说江瀛没事,只是中暑了而已,现在还没醒。  叶初阳稍稍松口气,道:“他醒了立即告诉我。”  法西娅:“你在哪儿啊?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叶初阳没有解释,只潦草把她敷衍过去,然后挂断电话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他面前摆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只牛皮纸袋,纸袋口开着,从里面洒出几张照片。  他在执法机关不敢妄动,也不敢看到自己不该看的东西,于是扭过脸看着窗外,刻意无视茶几上的照片,但是刚才不经意的一瞥,照片上的图案在他脑子里留下了影像;那似乎是宋友海的照片,而且还是宋友海穿着囚服拍入狱照时的照片,宋友海侧对着镜头,囚服的圆领往下垂,露出他后脖颈一块黑色的纹身……  叶初阳眼前浮现那块模糊的黑色,其实他并没有看清楚那块黑色是什么,但是他却下意识联想到纹身,而他这样联想之后,他眼前顿时陷入黑暗,那块黑色的纹身像是拼图的碎片一样纷纷扬扬从他眼前落下,他试图把碎片拼凑完整,却拼出了钟伶的脸……  风吹得窗户呛啷一声响,照片被风掀了起来,掉在地上。  叶初阳弯腰捡起来,恰好是那张宋友海的侧面照,这次他看清楚了,宋友海后脖颈处的确有一块纹身,纹的也的确是一块拼图。  办公室房门被推开,海阳拿着一份资料走进来:“查出来了,这个白斯年还挺有故事。”  他刚走近叶初阳,叶初阳突然站起来,把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问他:“你发现了宋友海脖子上有块纹身吗?”  海阳把照片拿住,定睛一看:“宋友海又怎么了?”  叶初阳按捺住心里的焦灼,道:“他脖子上有块纹身,我想弄清楚是什么图案,有没有清楚的照片?”  海阳把茶几上的文件袋倒着往桌上一抽,里面的照片全撒了出来,他扒拉两下,挑出一张宋友海的背面照,道:“这张够清楚。”  叶初阳拿住仔细看,那果然是拼图碎片的图案,和钟伶以及范云溪身上的图案相似,但不完全一致,像是一副完整的拼图作品被打碎了,散落成一块块碎片。  海阳早知道宋友海身上有块纹身,但一块纹身从不会引起警方的注意,现在被叶初阳引出问题,他依旧不以为意:“宋友海的纹身怎么了?”  叶初阳思绪如麻,脑海中无比混乱:“钟伶和范云溪身上也有这种纹身,他们的纹身很相似,但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海阳看出他太紧绷也太紧张,就把他按到沙发上坐下,道:“别着急,你先缓一缓,看你脸色白得太吓人了。”  叶初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放过这三人身上无解的谜题,问道:“白斯年身上有疑点吗?”  海阳坐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脸色有些古怪:“看你说的疑点是什么。”  叶初阳忍不住催促他:“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海阳把手里的文件扔到茶几上,道:“这个人在司法系统里留下的履历很光鲜,从小品学兼优,名牌大学毕业,创业成功自己当老板,还年年做慈善,唯一的污点是去年违规停车,被扣了两分罚了两百。”  叶初阳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翻阅:“你没查他的家庭和他的社会关系吗?”  海阳道:“他的父辈也都是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他爷爷白知樵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名的物理学家,在量子物理方面有很卓越的贡献,但是在四十几岁时肝癌去世了。”  叶初阳也看到了白知樵的资料,白知樵留下的照片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他的脸型瘦长,油墨把他的双眼晕成两个黑洞,像一张人面骷髅。翻过白知樵的资料,下一张是白斯年的父亲白立宪,白立宪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依旧钻研量子物理领域,但是还没有所建树,就在三十七那年因病去世,戏剧化的是,他和白知樵一样,同样死于肝癌。  叶初阳看到这里,感到很难以相信,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戏剧化的发生了。  海阳道:“还没完呢,白斯年的母亲患有brugada综合征,这是一种很罕见的遗传性疾病,患病的人大概率会在青壮年时期猝死。白斯年的母亲就患有这种病,而且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叶初阳:“白斯年还有一个妹妹?”  海阳道:“对,他的妹妹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出现了brugada综合征症状,当年她和母亲一起住院治疗,住院半年后也没有好转,她们就出院了。”  叶初阳:“那她们现在还活着吗?”  海阳:“不知道。”  叶初阳:“你怎么会不知道?”  海阳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道:“她们都失踪了。”  叶初阳愣了一下:“失踪?”  海阳:“十五年前,白斯年报案,声称一觉醒来,她的母亲和妹妹全都不见了。当时出警人是的老海,老海带人搜查过白斯年家里,没有发现任何疑点,这件离奇的失踪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叶初阳:“你们没找过她们吗?”  海阳:“当然找过,但是十五年前的侦查手段怎么能和今天相比,大街上连摄像头都没有。当年白斯年的母亲因为患有brugada综合征,过重的精神负荷让她又患上狂躁症,住院时就多次想逃出医院,还伤过护士。当时警方怀疑她逃家就像在医院里试图逃院一样,她的精神出现问题,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找了一段时间找不到人,只能报失踪人口处理。”  叶初阳默住片刻,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白斯年也被遗传brugada综合征了吗?”  海阳道:“我查过他的就诊记录,他目前还没有出现临床反应。”  叶初阳:“……或者说,他出现反应的时候没有就医。”  海阳指代不明的笑了笑:“那这个人真不简单,相比起医学,他更相信自己,他以为自己是神吗?”  海阳无意间一句话却给了叶初阳某种‘灵感’,他想起那个谜一般的安东,以前从未想过安东此人的行为逻辑为什么如此混乱,‘他’逼死范云溪,杀死钟伶,帮助粱心心,杀死姜海义,‘他’的行为如此混乱没有章法,似乎随心所欲无所不为,但是他行为的支撑点仍然是他愿意这么做,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把海阳的假设套在‘他’身上,叶初阳隐约得出了答案:他认为自己是神。他在做一切他想做的事,他予生予死,手中握着生杀的权力。  但是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此时叶初阳在心里解开了他的神秘面纱,更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尽管他是白斯年。他没有证据,但是他笃定,安东就是白斯年。  他拿出手机,找到白斯年的电话,拇指轻点了一下,电话就拨出去了。  海阳看着他,没有阻拦,现在白斯年需要协助调查,警方需要掌握他的位置,此时由叶初阳和他联络,更不容易引起他怀疑。  手机里响起笃笃声,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叶初阳心里很平静,风浪过后静止的海面。  电话接通了,叶初阳毫无情绪平声静气道:“你好,白律师。”  没有人说话,电话那边很安静,安静到像是电话不曾接通,叶初阳正要确认电话是否还通着,就听到一声短促又低沉的笑声,随后电话被挂断。  叶初阳僵住了,耳边还在回放刚才白斯年的笑声,就像是阳光下破裂的气泡的声音;气泡漂浮在阳光下,像颗闪闪发光的玻璃球,世界被它颠倒装进腹中,它被一粒灰尘撞击,像是行星撞上了地球,气泡就这么碎裂了,整个世界随之消失。  白斯年在嘲笑他,撕碎他的世界后,向他报之轻蔑的不堪一击的嘲笑。  叶初阳突然感受到狂风骤雨般的恐惧,他推开海阳往外跑,像是在逃命。  如果白斯年想撕碎他,很容易,只需要伤害江瀛。第142章 跟我走吧  法西娅和叶初阳讲完电话一回身,江瀛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看着她,似乎完整旁听了她和叶初阳的通话。她愣了愣,雀跃地冲他跑去:“姐夫你醒了呀?你什么时候醒的?我这就给我表哥打电话。”  她说着就要拨出叶初阳的手机号,但是江瀛却一抬手拿走了她的手机,问:“叶博士在哪里?”  刚才他拿法西娅的手机时不小心碰到了法西娅的手指,他的手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又湿又冷。  法西娅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知不觉就赔着小心说:“他好像去公安局了。”  江瀛觉得手臂不舒服,就把衬衫袖口挽起来,结果看到小臂浮现一片青色血瘀,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受伤了。  法西娅解释道:“可能是我表哥背你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吧。”  江瀛的记忆只截止到他失去意识,身体往前倒在叶初阳身上,后来叶初阳如何带他下山,他完全没有印象,不过他隐约存有自己伏在一副单薄的脊背上的感觉,以及把他背在身上那人不住的和他说话,要他醒着,骗他医院就在前面……  江瀛攥了攥拳头,用力攥拳导致他手臂胀疼,于是又把手摊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手臂才恢复些许力量。  法西娅看着他不停的攥拳,道:“我叫医生过来看看吧。”  她说完就要走,但是江瀛却冷幽幽地问:“叶博士去公安局干什么?” 第169章 他已经放弃你了……  已经放弃你了……  江瀛在水中睁开眼睛,往下低头,看到抓住自己脚踝的海妖长了一张人脸;她乌黑的长发像是海草般飘洒在海水中,苍白的脸弥漫出死人的气息,用幽怨凄冷的目光望着他,她是冷菁华——他想挣扎,但是她抓的很紧,像是要把他一直拖进地狱里,而当他再次低头,冷菁华不见了,海妖的脸又变成了白斯年,白斯年朝他温柔的微笑着,像叶初阳那么温柔……  江瀛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海妖拖入海底,但是他胸腔里积满了冷水的窒息感却无比真实,似乎还没有从海底逃出来。他挣扎着站起来,回头看着白斯年,白斯年的脸变得模糊,模糊的像一张粗制滥造的人皮面具。  江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问他:“你给我吃了什么?”  白斯年道:“没什么,在你的酒里放了点麻醉剂。”  江瀛想拿起茶几上的球棍自卫,但是他眼前天旋地转,明明找到了球棍,却抓了空,于是他放弃球棍,拖着虚软的双腿走向门口……他艰难地走到玄关,想开门,但是房门被反锁,他终于丧失了所有力气,背贴着门板慢慢坐在地上,看到白斯年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手中掂着那根高尔夫球杆。  当白斯年走到他面前,高高扬起手中的球杆时,江瀛闭上眼睛,心中只有平静,拥抱着死亡就此海枯石烂的平静。  他终于解脱了。第143章 白斯年在逼他开枪自杀。  江瀛的手机关机了。  叶初阳什么都来不及解释,离开警局就驱车赶往医院,在路上拨出江瀛的电话,江瀛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他平生第一次在开车的时候一心二用,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又找出边小澄的电话拨了出去。  “江瀛在哪儿!”  电话刚接通,边小澄就被叶初阳甚是粗鲁的问了一句,他愣了一愣才说:“江总刚才走了。”  叶初阳:“他去哪儿了?”  边小澄:“我不知道啊,江总什么都没说,接了通电话就走了。”  叶初阳猜到了这通电话来自谁,当即结束和边小澄的通话,又一次拨出了白斯年的号码,第一遍无应答,第二遍才接通。  白斯年语调温柔,未语先笑:“找我吗?”  叶初阳:“找江瀛。”  白斯年:“那你应该给江瀛打电话。”  叶初阳很焦急,但没乱了步调,冷静道:“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白斯年并不意外被他拆穿,只轻轻笑了一声,道:“如果你保证自己一个人过来,我就告诉你江瀛在哪里。”  叶初阳:“我保证。”  于是白斯年挂断电话,给他发了一个定位,距离展星羽那栋失火的别墅只有一公里左右。随后紧接着用江瀛的手机给他发来一条短信:劝你不要报警,江瀛在我手中,我想对他做任何事都轻而易举。不用白斯年提醒,叶初阳也不会报警,至少现在不会,因为事实如白斯年所说,他不会用江瀛的安危做任何赌注,尤其是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  还是一座建在湖边的别墅,浅灰色的外墙在阳光下反着冷兵器似的寒光。叶初阳把车停在门外,刚走近大门,大门自动开了,他走进院里,看到别墅二楼打了一道一百八十度的落地窗,白斯年就站在窗后,正低头看着他。  迎着叶初阳的目光,白斯年举了举手中的水杯。  叶初阳继续往前走,走到门首下,房门咔哒一声向里闪开。一楼没人,空荡荡的摆着一组沙发,色调灰暗,屋里的空气在白天也显得黯淡。  “请上楼。”  白斯年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  客厅当中盘着一架楼梯,叶初阳沿着楼梯上到二楼,看到二楼东边还有一间起居室,白斯年正襟端坐在落地窗下的一张蓝色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只茶杯。  白斯年朝对面的沙发抬了抬手,笑道:“请坐。”  叶初阳紧盯着他,发现白斯年白色衬衫的袖口上沾了几滴血迹,他盯着那几滴血往前走,没留意脚下,直到踩了什么东西,听到一声凄惨的猫叫,才发现一只橘色的加菲猫从他身边逃走了,他刚才踩到了加菲猫的尾巴。  加菲猫喵喵叫着跑到白斯年脚边,白斯年把水杯搁在旁侧的矮桌上,弯腰把加菲猫抱起来,摸了摸加菲猫的脊背以示安抚。  叶初阳慢慢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怀里的猫,说:“这是出现在星羽别墅里的那只猫吗?”  白斯年温柔地揉捏着加菲猫的耳朵,道:“对,我本把它留在别墅里给星羽作伴,但是星羽不喜欢它,让我把它抱回来。结果第二天,星羽就在别墅里放了一把火。”  叶初阳似乎能看到展星羽纵火的那一幕;晨光微亮,他站在窗后,那簇微弱火苗像是从他指尖冒出来的,他的身体早在房屋被烈火吞噬之前就已经开始焚烧,他用指尖的火点燃了囚禁自己的牢笼,和自己的宿命同归于尽。  叶初阳道:“他喜欢这只猫,让你把它带走,是为了不想让它和自己一样死在火中。”  白斯年抚摸加菲猫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抬眼看着叶初阳:“你是想说,你比我更了解他?”  叶初阳突然觉得他很可笑,他做出了如此恶毒的事,却像个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叶初阳道:“至少我知道他不想害死这只猫。这就是他和你最大的不同。”  白斯年:“难道你还认为你了解我?”  叶初阳:“我不了解你,我知道你很残忍,又很傲慢,这是你告诉我的。”  白斯年像是被他逗笑了:“你在谴责我?”  在同他交谈的时候,叶初阳默默地打量二楼,在起居室对面看到一间次卧,次卧房门虚掩着,露出两指宽的缝隙,刚才他看到门后闪过一道人影。  叶初阳把目光放回白斯年身上,道:“我来不是为了谴责你,是为了江瀛,请你把江瀛还给我。”  白斯年微微侧头向后瞥了一眼,貌似是想看那间次卧:“把江瀛还给你之后呢?你会把江瀛送给警察吗?”  叶初阳:“你在说什么?”  白斯年笑道:“你不是知道江瀛是杀人犯吗?刚才你们在山上发现的死人就是江瀛杀的。”  叶初阳捏紧了沙发扶手,冷冷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是江瀛凶手?”  白斯年:“刚才江瀛亲口告诉我,薛林是他杀的,而你大义灭亲去警局报警,所以他才找到我,向我寻求保护。”  这番话,叶初阳听来觉得荒唐之极,冷笑道:“我不认为江瀛会怀疑我,也不认为江瀛会信任你。”  白斯年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叶初阳:“我有什么地方不值得江瀛信任吗?”  叶初阳:“范云溪是你杀的,钟伶是你杀的,粱铎是你杀的,姜海义是你杀的,宋友海指认的杀人凶手是你不是江瀛。你一步步把江瀛逼进绝境,引导江瀛杀死宋友海,诬陷江瀛杀死周青楚,你对江瀛怎么残忍,竟认为江瀛还会信任你?”  白斯年摊开手,笑道:“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叶初阳:“你只是没有亲自动手,这些人就像你手中的牵线木偶,你有的是让他们互相残杀的心机。”  白斯年把手落在加菲猫身上,手掌来回抚弄加菲猫的脊背,对着叶初阳露出满意的笑容:“难得,我的知己竟然不是江瀛,而是你。”  叶初阳心生恶气:“我不是你的知己,江瀛也不是。我倒想问问清楚,你机关算尽让江瀛落难,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斯年笑而不语,神色诡暗。  叶初阳看着他的眼睛,答案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浮上脑海:“你想让江瀛向你求助,你想把江瀛变成你的同类。”  白斯年道:“你应该理解我,我的朋友很少,知己更是没有。江瀛和我那么相似,我怎么能放过他呢。”  叶初阳很愤怒,如果他手中有把刀,他会毫不迟疑的把刀扔向白斯年,但是他没有,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继续和白斯年的谈话,“你想控制江瀛,就像控制范云溪、钟伶、宋友海那样吗?”  白斯年皱了皱眉,对他的类比很不满意:“你怎么能拿江瀛和那些人相提并论?他们只是老鼠,是猎物,而我和江瀛是猎人。”  叶初阳:“你对你的猎物都做了什么?喜缘酒店那场火和你有关系吗?宋友海为什么说你是凶手?你为什么要杀死范云溪和钟伶,还想利用江瀛杀死宋友海?”  白斯年抬起手掌打断他,道:“你的问题太多了,而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谈猎物。你问我为什么想杀死他们?”白斯年轻蔑一笑,像是又一只气泡在阳光下破裂,“需要理由吗?人类互相伤害,需要理由吗?”  人类互相伤害,需要理由吗?  叶初阳突然间感到悲伤,因为他发现人类互相伤害的确不需要理由,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人类互相伤害,他的问题是一个多此一举的蠢问题,就像安东肆无忌惮的伤害钟伶一样,白斯年伤害那些‘猎物’也仅仅是想做就做了,没有底线,也没有理由。  叶初阳摘下眼镜,捏了捏酸疼的眼角,道:“你不想跟我谈猎物,那你想跟我谈什么?”  白斯年轻飘飘道:“谈谈老鼠。”  叶初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慢悠悠的擦拭好镜片,戴好眼镜,才抬起头看着白斯年:“什么老鼠?”  白斯年笑道:“或者说,谈谈荣格?”  原来白斯年什么都知道,原来他们做的一切都在白斯年的监控之中。  叶初阳陡然间气馁得厉害,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示意白斯年继续说下去。  白斯年道:“你和江瀛发现了一个鼠群,你知道鼠群的来处吗?”  叶初阳如实道:“不知道。”  白斯年笑道:“那我告诉你,鼠群是试验品。”  叶初阳稍一思索:“三十七号宇宙的试验品?”  白斯年悠悠点头:“准确来说,鼠群不只是试验品,还是三十七号宇宙的居民。但是它们的家被毁了,所以它们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鼠群无家可归,似乎暗示着三十七号宇宙实验被终止。叶初阳直接道出了疑问:“因为实验被终止了吗?”  白斯年很欣赏他如此敏锐:“对,实验被终止了。”  叶初阳:“是谁发起的,又是谁终止的?”  白斯年眼神微微闪动:“你应该问,为什么终止。”  叶初阳对三十七号宇宙的了解仅限于姜往精神舱中的那一段纪录片,但此时白斯年的态度却好像在暗示他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他在脑中逐一闪回自己知道信息,果然抓住了一个他以为无足轻重但却至关重要的细节。  叶初阳恍然道:“奥斯公司,亚瑟海湾。”  白斯年很满意他的答案:“你果然聪明。”  叶初阳无视他的称赞,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三十七号组织不合法,所以要终止。”他轻呼一口气,又绕回刚才的问题,“组织的领导人是谁?”  白斯年嘴角的微笑很僵硬,像是用刀一点点刻上去的:“你心里没有答案吗?”  叶初阳心里有答案,他想起了姜往父亲房间里挂着的那张合照,但是他不了解白斯年从中扮演何种角色,他直言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白斯年道:“我是江瀛的救命恩人。”  叶初阳摇头一笑:“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白斯年悠闲的颠倒了交叠在一起的双腿,笑道:“你忘记了江瀛被江紫烟开枪打伤,你带他下山,要不是周靖也帮你们找来护士,江瀛已经死在下山路上了。”  叶初阳当然记得,江瀛中枪后流血不止,周靖也却决意不肯帮忙,他无计可施带江瀛离开时周靖也却突然改变主意,让一名护士随他们下山。当时他无暇分析周靖也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主意,只知道周靖也在接到一通电话后才肯帮忙。  叶初阳:“那通电话是你打的?”  白斯年:“对。”  叶初阳:“为什么?”  白斯年笑道:“很显然,江瀛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他。”  叶初阳又看向他的袖口,他白衬衫袖口上还沾染着几滴血迹,此时已经干涸了:“那你今天对江瀛做的事算什么?”  白斯年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袖口,随意用手掸了几下,道:“别误会,江瀛还没死。”  叶初阳很不愿在白斯年面前低头,但是他此时没有选择,只能面露祈求:“把他还给我。”  白斯年:“我可以把他还给你,前提是你答应我一件事。”  叶初阳:“什么事?” 第171章 白斯年看了眼一旁抱着猫的粱心心,道:“这孩子会带你去。”  叶初阳的拇指摩挲着手中的枪柄,缓缓叹出一口气,道:“我很累,连开枪的力气都没有。”  白斯年道:“你觉得累,是你在命运面前无计可施,但是你却负隅顽抗,所以你觉得累,当你不抵抗,不挣扎,顺从命运的安排,你就不会觉得——”  叶初阳把枪管一抬,对准白斯年扣下扳机,一声枪响过后,白斯年的左肩冒出一个血洞,鲜血瞬间浸透大片白色衣料。  子弹削进白斯年的身体,像是穿进一根钢筋,把白斯年的身体插进沙发椅背,白斯年倒在椅背里看着他,笑着说:“比我想象中要疼得多。”  叶初阳把枪扔在桌上,面无表情道:“主宰我命运的人不是你,你不是神。”  白斯年却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道:“是吗?”  他闭上眼睛,喉咙稍一滚动,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  叶初阳推开身后的椅子站起来,道:“很抱歉,我没瞄准你的心脏,但是我按照约定向你开枪,所以请你告诉我,江瀛在哪里?”  白斯年静止不动,脸上始终维持着悠然的微笑。  粱心心赶跑怀里的猫,走到白斯年身边,摘下白斯年左手的手表,对叶初阳说:“跟我来。”  叶初阳跟着她下楼,走进一楼东边的一间书房,书房很大,三面墙壁里镶着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整整齐齐摆满了国内外书籍。粱心心捧着那只手表走到书桌后的书架前,踮起脚拨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露出里面一只密码盘,她按下六位数的密码,书架像一扇门推拉门似的向右移动,露出门后的台阶。  门后的灯自动亮起,粱心心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叶初阳跟在她身后,走下台阶,才发现书房里藏着一个地下室,地下室很宽阔,被一面玻璃墙隔断,玻璃墙后光线昏暗,看不清后面是什么,但能看到玻璃墙前面摆着一排电脑。  看到正在运动的电脑,叶初阳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方才白斯年给他看的实时监控画面是假的,监控里浑身是血的江瀛只是一段录像,他看到的是正在电脑里播放的录像。  叶初阳问:“江瀛在哪里?”  粱心心不答,径直走到地下室西侧的一面墙壁前,那面墙壁被特殊加工过,墙面是黑色的金属,打成一只只两三寸长的暗屉。她把手表盖揭开,取下指针等物,从表盖底部拿出一根指甲盖长短的黑色晶管,然后拉开一只暗屉,把晶管放进里面,暗屉又缩回墙壁里。  啪地一声,她用力拍下桌上的按钮,几快电脑屏幕急速闪过一串串代码,玻璃墙后随之亮起灯光。  叶初阳终于找到了江瀛,江瀛就躺在墙后的一张床上,头上扣着像是头盔一样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接满了电路。  “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他抓住粱心心的肩膀,想让粱心心停止正在运行的程序,但是粱心心只是一言不发的指了指电脑——电脑里闪出红色危险警告标志,下横着一行小字:十秒钟后启动自毁程序。紧接着,电脑开始数秒,从十倒数,然后是九、八、七……  叶初阳晃神的瞬间,倒数已经结束,最后一个数字在电脑里一闪而过,随后,整排电脑屏幕熄灭。玻璃墙后的灯也暗了,整间地下室陷入黑暗。  粱心心打开墙上的开关,灯又亮了起来,玻璃门向两旁闪开。  叶初阳跑过去,一把掀开扣在江瀛头上的头盔,立刻用手探他的人中,确定他的呼吸还没停,只是体温偏低。  他轻拍了拍江瀛的脸:“江瀛,能听到吗?江瀛?”  江瀛没有反应,深陷在昏迷当中。  叶初阳焦急的拿出手机想叫救护车,突然听到门口方向传来警笛声,而粱心心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地下室。很快,粱心心回来了,也带回了警察。  带队的人是小陶,小陶一进地下室,看到地下室满屋精密的电脑和仪器,以为自己穿越到了科幻电影拍摄现场,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周围,卧槽两个字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叶初阳:“陶警官!”  小陶才发现叶初阳和江瀛也在这里,这下憋在嘴里的卧槽脱口而出。他把江瀛从地下室背出来,一路吆喝着前面的刑警让路,把江瀛放进一辆警车,说:“赶紧送医院!”  叶初阳想跟着江瀛去医院,但他正要上车,就听身后一名警察喊道:“陶哥,楼上有具尸体!”  小陶一听,立刻抓住叶初阳的肩膀,目光惊疑地看着叶初阳:“怎么回事儿?”  叶初阳回过头,透过落地窗看到白斯年还坐在那张沙发上,姿势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像是睡着了。两个警察围在白斯年身边,一个警察正在把被他扔在矮桌上的手枪装进物证袋……  白斯年死了?他不敢相信白斯年真的死了,但是事实却是白斯年已经死了,而且死于他手。他心神恍惚,仿佛看到已经死去的白斯年悄然向自己转过脸,又一次露出那嘲笑的、轻蔑的、不堪一击的微笑。  二楼的警察推开落地窗,又喊:“人刚死,是枪杀。”  小陶关上车门,捏紧了叶初阳的肩膀,道:“让江瀛一个人去医院吧,你得跟我回警局。”第145章 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二楼装着监控,完整拍下了叶初阳开枪射击白斯年的一幕,并且法医在手枪上提取到了两枚完整的指纹,均属于叶初阳。更重要的是叶初阳对自己开枪射击白斯年一事供认不韪,成为中队这几年来破案最迅速的枪击杀人案。  海阳和叶初阳关系密切,所以海阳需要回避,叶初阳涉入的案子由海阳的副手,中队副队长负责。副队长名叫吴庞,是个比海阳年长几岁的中年人,近四十岁的年纪,身材精悍面相严厉,手段比海阳强硬的多。  但是他强硬的手段在叶初阳面前没有发挥之地,叶初阳坐在审讯室不到十分钟,在吴庞出示警方已经掌握的证据后,就承认自己向白斯年开枪。  小陶充当书记员,一边做笔录一边频频偷瞄叶初阳,脸上表情很痛惜。  吴庞问:“枪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杀被害者?”  叶初阳觉得自己在做梦,眼前的警察和腕上的手铐不真实极了,当吴庞向他问话时,他仿佛灵魂出窍,看到了坐在审讯椅上的自己;眼前的人很模糊,耳边的声音很悠远,他的灵魂一点点腾升,一点点升到审讯室屋顶,即将穿越墙壁离开的时候,被一声呵斥拽回体内。  吴庞:“说话!”  噗通一声,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往下狠狠一砸,身体的沉重感失而复得,他才发现自己一直被手铐困在审讯室,没有离开过。  吴庞还在问他,小陶也着急地看着他,仿佛在催他赶快答话。  叶初阳低下头,看着手腕上流着冷光的手铐,道:“枪是白斯年给我的,也是白斯年让我向他开枪。”  吴庞不信:“白斯年让你向他开枪?难道他想死?”  叶初阳低低笑了一声:“很匪夷所思是吗?但是我没说谎。”  吴庞:“白斯年让你开枪你就开枪?难道你不知道你在杀人吗?”  叶初阳终于感到痛苦,不是为了白斯年而痛苦,而是痛苦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这种痛苦像一根拴在他脖子上的绳子,不断的拉紧,拉紧……  他说:“我知道,但是我办法,我想救江瀛,江瀛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吴庞和小陶耳语了几句,对叶初阳说:“江瀛已经醒了,正在楼上做笔录。你先把你的情况交代清楚。”  叶初阳:“我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白斯年打伤江瀛,把江瀛带走,我认为他的行为是绑架。然后他用江瀛的下落威胁我向他开枪。你们可以查我的手机,可以看到我和白斯年的通话记录和白斯年用江瀛手机给我发的短信。”  吴庞:“我们找到了你说的短信,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白斯年绑架江瀛的铁证,具体要看江瀛怎么说。”  审讯室门被推开,海阳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他铁青着脸,手里拿着一份笔录,看都没看叶初阳一眼,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向吴庞,把手中的笔录放在桌上,道:“江瀛的笔录。”  在吴庞翻看笔录的时候,海阳稍稍侧眸瞥了叶初阳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眼神很复杂。  叶初阳盯着那份笔录,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压在了江瀛的笔录上,只要江瀛说出实情,就算他向白斯年开枪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他犯下的也不是故意杀人,法律就会酌情。  吴庞很快看完薄薄的笔录,神情很古怪:“江瀛忘了?”  海阳的下颚不停的抽动,像是在咬牙:“对,江瀛说他不记得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白斯年家的地下室。”  说完,他绷着唇角欲言又止,生生咽下一句粗话。  吴庞一丝不苟的看完笔录,再次看向叶初阳的眼神中夹杂着同情:“江瀛不仅忘了今天发生的事,他连你都忘了。”  叶初阳不解:“什么意思?”  海阳一把抓起笔录,走到叶初阳面前,啪地一声把那两张纸拍在横在叶初阳身前的桌板上:“你自己看。”  叶初阳拿起笔录,一行行看下来,越来越心凉,越看越害怕。  笔录很薄,绝大部分记载的都是问话警员说的话,而江瀛只说了寥寥几句话。  警员问他和叶初阳是什么关系,他反问叶初阳是谁?并称自己不记得叶初阳此人,更和此人没什么交集;警员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白斯年家中地下室,他说自己没有记忆,醒来就是在医院;警员为了验证他的记忆是否丧失,问他家人,他全都说得出姓名,再问他商业伙伴和公司员工,他全都不记得,包括边小澄。总而言之,江瀛忘掉了许多人,叶初阳就在这些人当中。江瀛忘记了和叶初阳有关的所有人和事,称叶初阳为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笔录下还有一张医生开具的鉴定书,上说江瀛的脑前额叶有损伤,正是江瀛丧失部分记忆的源头。  叶初阳看完笔录和鉴定书,沉默着坐了一会儿,道:“我能见他吗?可能他看到我,就想起我了。”  海阳和吴庞商量了几句,吴庞同意了,于是吴庞亲自压着叶初阳上楼,海阳像尊杀神似的紧跟着他们。  四楼楼道里很安静,不时走过一两个值班的警察,走廊中段的办公室门外蹲着一个男人,叶初阳没戴眼镜,走近了才认出那人是边小澄。  边小澄听到一行人的脚步声呼呼通通走近,连忙站起来,扭头看到了叶初阳。他面有愧色,仿佛做了一件对叶初阳不起的事情,不敢和叶初阳对视,只匆匆瞥了叶初阳一眼就连忙低下头。  叶初阳看到他的神态,心里更加不安,问道:“边秘书,江瀛呢?”  边小澄没抬头,指了指办公室:“在里面。”  吴庞把叶初阳带到办公室门口,没进去,叶初阳站在门外,一眼找到了江瀛;办公室里人很多,有两名刑警、一个提着公文包像是律师的男人、江家的老管家关师傅、以及江瀛。  江瀛换了一套干净的深灰色西装,站在办公室里的鱼缸前,貌似在看鱼,其实是把鱼缸当镜子,正在扯颈上的领带,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戴领带。  海阳:“江瀛,往这儿看。”  江瀛转过脸,神情慵倦又冷漠,目光像一道冷风似的从叶初阳脸上刮过,仅仅在叶初阳脸上停留了两秒钟,然后回过头继续拉扯颈上的领带。  拿着公文包的律师说:“警官,又有什么事?”  海阳指着他:“你闭嘴。”他走进房间站在江瀛面前,“门外的人就是叶初阳,你认不认得?”  江瀛微微皱眉,很不耐烦的模样,扯掉领带慢慢往手上缠:“不记得,不认识,还要我说多少遍?”  海阳:“你看清楚,他是叶初阳!”  面对愤怒的海阳,江瀛像是在观看某种猎奇的动物,眼睛里一丝温度都没有,嘴角溢出些许讥笑:“所以呢?”  海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是你男朋友,两个小时前为了救你杀了一个人!”  江瀛低眸看了看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冷冷道:“松手。”  海阳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你忘了谁都不能忘记他,现在只有你的口供能救他。”  江瀛狠狠的把海阳往后一推,海阳跌了几步,后背撞上鱼缸。  江瀛用力扯了扯凌乱的衣领,道:“我记不起来,也懒得记,我对救人性命这种事没有兴趣,难道犯法吗?”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叶初阳,眼神轻浮又玩味,勾起唇角,“男朋友……我是同性恋吗?”  他不是在问谁,他像是课堂上不爱学习的学生,对着枯燥的课本照本宣科,言语冷漠又满不在乎。  叶初阳想走到他面前,但是吴庞抓着他的胳膊,他走了一步就停住了,看着江瀛问:“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江瀛倒是勉为其难地向他走近两步,挑拣一件货品般上下打量他一圈,最终发现这件货品不合自己心意,于是扬了扬眉,表示自己兴致缺缺:“不记得,就算你以前真的是我男朋友,但是我现在对男人没兴趣,对你更没兴趣。”  边小澄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江总,叶博士真的是你男朋友,你们已经同居了,感情很好。”  江瀛拧眉:“同居?”  边小澄:“是的,你们同居了。”  江瀛:“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边小澄:“我知道。”  江瀛道:“那你立刻去我的住处,把他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  边小澄哑然,没想到江瀛竟然这么果断,这么绝情。  叶初阳又一次试图往里走,这一次吴庞没有拦他,他如愿走到江瀛面前,问道:“江瀛,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第173章 叶初阳脸上现出不悲不喜的平静:“他现在的确不记得我,或许以后也不会记起我,也有可能明天就想起我。总之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事。”  法西娅还是愤愤不平,但只能听他的:“哦,我知道了。”  叶初阳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他知道自己瘦了很多,本就不强健的身体元气大伤,需要补回来,所以筷子一直没停下:“虽然他把我忘了,但不是他的错。”  法西娅:“你总是帮他找借口,不愿意责怪他。”  鱼肉做的不好,腥味很重,叶初阳含着一口鱼肉险些吐出来,他白着脸把鱼肉咽下去,喝了几口水,才说:“我没有帮他找借口,我说的是实话。”  海阳恶狠狠地啃着一块排骨:“江瀛伤了脑子之后比以前更混蛋,更不像个人。”  边小澄默默点头,对海阳的话表示赞同。  法西娅积气已久:“没错,以前他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对女人很礼貌。他现在一丁点人情味儿都没了,简直就是一个跋扈又傲慢的上流社会里的流氓!”  边小澄:“咳咳。”  听到边小澄出声提醒,正在弹劾江瀛的俩人连忙看叶初阳脸色;叶初阳低着头,慢吞吞地拨弄碗里的米饭,脸色黯淡无光。  他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饱了,回房间躺一会儿,你们慢慢吃。”他往卧室走,走到门口回过头对海阳说,“海阳哥,待会儿有时间陪我去看粱心心吗?”  海阳:“有有有。”  叶初阳看看墙上的挂钟:“那我们四点钟出发。”  海阳:“好好好。”  叶初阳点点头,回房休息了。  卧室门一关,外面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法西娅心有余惊:“我们刚才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  海阳看一眼卧室,确定叶初阳听不着,才敢说:“再过分也不过,江瀛就是个驴心狗肺的王八蛋。”  叶初阳说是回房休息,但却是整理起了行李箱,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进衣柜里,物品也全都腾挪出来归置回原位。时间很快耗去了大半,他收拾完一看表,差不多也到了四点。  海阳在客厅等着,四点一到,叶初阳掐着点从卧室里出来,道:“走吧,去看粱心心。”第147章 我的小朋友只是生病了  疗养院住院楼后有一片公园,今天天气很好,许多病人在护士的看护下在草坪里和水池边散步晒暖。  “粱心心的颅脑损伤很严重,尤其是她的前额叶,缺了一块。”  齐院长抽出时间接待海阳,和海阳及叶初阳走在花园小道里。  海阳:“前几天我们把她带回警局问话,她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也不记得的名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齐院长道:“她现在患有意识障碍,是闭合性脑损伤造成的,是脑组织在脑腔内大幅度移动的后果。但是她本身的情况比一般脑损伤要严重的多,她的脑组织不仅仅是被移动那么简单。”齐院长把手举起来,上下颠倒,“她的脑子像是被人来来回回翻过很多遍,还切除了一部分。”  海阳咋舌:“这也太吓人了。”  齐院长摇摇头,叹道:“是啊,她是被人当成小白鼠用了呀。”  海阳注意到叶初阳至今没什么说话,便道:“初阳,你说两句。”  草坪当中摆着一张长椅,一条窄窄的鹅卵石小路通过去。长椅对着住院大楼,上面坐着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白色的病服,怀里抱着一只橘色的加菲猫:那是粱心心。  叶初阳看着她,似乎看到了江瀛,不久之前他和江瀛来这里探视钟伶的时候,江瀛也是坐在那张长椅上;江瀛和粱心心很不相像,但是在某一个瞬间,粱心心洁白的身影消失了,长椅上坐着江瀛身穿西装的侧影……  海阳见他跑神儿了,就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初阳?”  叶初阳把他的手拨开,道:“江瀛和她一样,脑子被搅乱了,但是情况没有她严重,至少江瀛还知道自己是谁。”  他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朝粱心心走过去,站在粱心心面前,微笑着问:“我可以坐吗?”  粱心心似乎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只是仰头看着天上的一朵云,轻轻抓揉着加菲猫的脊背。  叶初阳在她旁边坐下,也往天上看着,看到碧蓝的天空和像是一朵朵柔软的蒲公英似的白云,风轻轻一吹,云就散了。  “你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我还是必须要问,白斯年都对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很轻柔,也像是一朵风吹即散的蒲公英,“我怀疑白斯年把对你的事又对江瀛做了一遍。”  粱心心的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入迷地看着天,脑袋慢慢从左摆到右,随着云流散的方向。  叶初阳:“你还记得你爸爸吗?还有你的双胞胎妹妹,记得他们吗?”他对粱心心的回应不报有希望,自言自语般说了下去,“他们都因你而死,但你却被白斯年带走,把你当成一个小白鼠饲养起来……他为什么选择你?因为你和他相似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这种与众不同让你变得可怕又可怜,正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白斯年才会选择你,就像他选择江瀛一样。”  阳光晒的镜片外出现虚影,叶初阳把眼镜摘下来,看着天空无力地轻笑一声:“其实我们都没有逃离白斯年,你被他利用,我被他利用,江瀛也被他利用。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带走了你,带走了江瀛,他把他想带走的人全都带走了,就像握有生杀权力的暴君。你已经被他杀死了,难道还要让江瀛遭到和你同样的伤害吗?”  起风了,风卷起草屑,扑在叶初阳身上。他掸了掸衬衫,戴好眼镜,对粱心心说:“好好养病,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听到粱心心在他身后说:“他说,我是一扇门。”  叶初阳回过头,看着她:“什么门?”  粱心心举起手,张开手指,阳光顺着她的指缝呼呼的转:“我是一扇门,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叶初阳:“另一个世界是哪里?”  粱心心的手像一只风车,在阳光下来回翻转:“我问他,我能去吗?他说不可以,因为我是门,我要永远站在世界的入口,等他从我身边走过,我就为他关门。”  叶初阳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往下一摔,咚咚作响:“他要去哪里?”  粱心心指着天:“那里。”  她指向天空,盘旋在她指尖的是草木碎屑和蝴蝶,也是星辰大海和宇宙。  叶初阳终于明白了;白斯年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个神域,一个名叫潜意识的神域。  他追问过白斯年,通往潜意识的海床在哪里,白斯年不肯告诉他,此时他也终于明白,白斯年制造的海床不是机器,而是人,粱心心是他手中残次的试验品,江瀛是他手中完美的成品——江瀛就是他的海床。  江瀛既是通往神域的门,也是守门人,当白斯年以归来者的身份进入神域,江瀛仅剩的唯一价值就是为他关门。  齐院长时间宝贵,和警察简单谈了谈就回办公室工作。海阳一个人没型没款地蹲在一颗大榆树下,拿着手机给属下回消息,啪啪啪打完几条信息发出去,发现跟前儿站了一个人。  “聊完了?粱心心啥也说不上来吧。”海阳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站起身把手机揣兜里,一抬头看到叶初阳眼圈发红,脸色极差的站在他面前。  他连忙扶住叶初阳肩膀:“咋了咋了咋了?谁怎么你了?”  叶初阳有些站不住,身体往前一栽,额头抵在他胸前,微微哽咽着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江瀛,为什么那些人全都不肯放过江瀛,江瀛究竟做错了什么?”  海阳:“江瀛又咋了?他不是好好的嘛,能吃能喝还能忘了你。”  叶初阳举起拳头砸在他肩上:“你对他也有偏见,他是受害者!”  海阳:“行行行,他是受害者,咱们先出去吧,这儿太热了。”  离开疗养院,海阳在疗养院内部的贩卖机里买了一盒冰淇淋,把冰激凌盖子掀开,又把木勺在衣服上揩了两下,冰激凌和勺子全都递给了叶初阳。  叶初阳一个人坐在后座,背靠着车门,躺在车门和座椅的夹缝里,拿着木勺挖冰激凌。  海阳驾车往回开,道:“现在跟我说说吧,你刚才受啥刺激了?”  冰激凌冻得太实,叶初阳用木勺边刨边说:“我知道白斯年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海阳:“白斯年都死了,他还有什么计划?”  叶初阳:“我说他没死,你信么?”  海阳苦着脸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这他妈……我信还是不信啊。”  叶初阳轻声慢语地解释道:“我跟你说过,白斯年背后的三十七号在研究集体潜意识,白斯年成功了,他制造出了通往潜意识领域的海床。”  海阳生无可恋:“你继续说吧,反正我听不懂。”  叶初阳挖出一勺冰激凌送到嘴里,叹出一口冰凉的冷气:“江瀛就是他制造的海床,你可以理解为江瀛是他进入潜意识的媒介,当他进入潜意识领域后,一定会阻止其他人利用他制造的媒介进入潜意识领域,所以他一定会关停海床。”  海阳:“怎么关?”  叶初阳淡淡道:“杀死江瀛。”  海阳拧眉:“他都死了,怎么杀江瀛?”  叶初阳:“我不知道,或许他安排了杀手,或许……或许他会安排江瀛自杀。”  海阳听的稀里糊涂:“杀手咱们倒是可以防,自杀怎么防?”  叶初阳吃了两口就不想再吃,于是把冰淇淋盖子盖好,道:“我必须在白斯年下手之前把江瀛带回来。”  海阳已经放弃了弄懂他的话,随波逐流地问:“从哪儿把江瀛带回来?”  叶初阳沉默不语,阖着眼皮像是睡着了,半晌过去,冷不丁地问:“海阳哥,你能弄到安眠药吗?”  何止安眠药,海阳连蒙汗药都能弄来,打了一通电话就弄来了能放倒一头牛的安眠药。当天晚上,海阳开车带着叶初阳和边小澄来到了江瀛小区楼下。  边小澄把药瓶放在公文包里,下车前信誓旦旦地向叶初阳保证:“放心吧叶博士,我一定会把江总放倒。”  叶初阳:“……注意剂量,不能放太多。”  边小澄肩负重任出发了。  高档小区的夜晚很安静,车和人匆匆的来匆匆的走,连声人话都听不到。海阳放下车窗,啪嗒啪嗒地抽烟,唉声叹气地说:“我连咱们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是想放倒江瀛揍他一顿,也应该让我上去,这小秘书跟你一样秀气,他扇江瀛一巴掌还得倒找四根手指头。”  叶初阳紧张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公区大堂:“少说几句。”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四十六分钟后,九点十五分,叶初阳的手机响了。叶初阳接起来:“边秘书。”  边小澄压着嗓门:“叶博士,江总睡着了。”  叶初阳:“好,你出来吧。”  几分钟后,边小澄做贼似的夹着公文包从楼里跑出来,一上车就连忙关上车窗,亢奋的好像刚才炸毁了敌人的碉堡。  海阳转过身叼着烟问他:“扇了江瀛几个耳光?”  边小澄:“啊?”  叶初阳:“别理他。你放了几片药?”  边小澄:“三片,足够他睡到明天中午了。”  叶初阳抬起手腕看手表,又是十分钟过去,江瀛理应睡熟了。他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把公文包拿好,道:“你们在车里等我,十几分钟就好。”  海阳不放心他:“我跟你一起去。”  叶初阳:“不行,人越多动静越大,我一个人上去。”  海阳:“江瀛现在六亲不认,如果被他发现,立刻给我打电话。”  叶初阳:“我知道。”  他下车关上车门,提着公文包径直穿过公区大堂,乘电梯上楼,到了门口输入密码,先自己鼓了鼓气,然后慢慢推开门。  一楼亮着灯,纵深望过去空无一人,叶初阳轻手轻脚地往里走,站在楼梯口往楼上看,看到二楼主卧门关着,门下漏出一条光。  他悄无声地上楼,站在门口试探着把门推开一掌宽,顺着门缝往里看,看到江瀛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笃定江瀛已经睡着了,江瀛警觉性很强,放在往常,轻微的响声都能吵醒他,此时俨然是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深眠。  叶初阳推门走进去,站在床边,看到江瀛身上穿的黑色睡袍是自己的,这件睡袍他已经穿了四五年,当时打包行李搬来时拿了过来,或许边小澄弄错了,以为是江瀛的,遗漏了这件衣服。 第175章 叶初阳脸上显出轻风柔漾的微笑:“给我的吗?”  江瀛:“这家店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说字刻好了,让我过去取货。我不确定这个钱包是不是我之前买好准备送你的礼物,但我觉得应该是。”  叶初阳也觉得应该的确是送自己的礼物,因为钱包背面刻着一串英文:sunshine.很土的刻字,寓意也是毫无新意,甚至还带有时下正在流行但也早已不流行的谐音梗,但这份礼物一定是江瀛冥思苦想后得出的完美计划。  叶初阳笑道:“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江瀛像是还有话说,站在树下没有离开。叶初阳就看着他的脸,耐心等他,但只看到自己落在他墨镜里的倒影。  树叶哗啦啦的响,掉下几片青青黄黄的叶子,江瀛掸落掉在肩上的树叶,道:“我走了。”  叶初阳点点头:“好。”  江瀛很突然地勾了勾唇角,道:“我要走了,离开丰海。”  叶初阳愣了愣:“去哪儿?”  江瀛陡然间放松了很多,笔直的双肩往下一沉,像是卸了一口气:“不知道,开车一路向南,走到哪儿算哪儿。”  叶初阳慌了:“是你爷爷的主意吗?”  江瀛:“和我家里人没关系,他们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叶初阳:“为什么告诉我?”  江瀛避开他的注视,转过脸看向别处,道:“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对你说了这句话。”  叶初阳:“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瀛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叶初阳看懂了他的沉默,面露恳求道:“不要走行吗?再多留两天就好。”  江瀛对他的挽留不为所动,看了看手表,道:“别让我后悔告诉你。”  说完,他想走,但是叶初阳抓住他的胳膊:“你现在有危险,真的很危险,给我两天时间,我——”  江瀛不算粗鲁,但很用力地把他的手推开,语气强硬:“我说了,别让我后悔告诉你。”  他把叶初阳的手推开,走向不远处停车的地方,他已经看不到叶初阳了,但是他能察觉到叶初阳在他身后看着他,他的双脚像是被铁链缠住,步伐逐渐沉重。  他猛地止步,摘掉墨镜回头对叶初阳说:“你能不能等我?”  叶初阳眼眶微红:“等你做什么?你会回来找我吗?”  江瀛答不上来,他心里没有预设的答案,问叶初阳能不能等他,就像刚才告诉叶初阳他要离开丰海一样,不在计划之内,是节外生枝的变故。他心里没有答案,但是叶初阳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他突然间很失落,很孤独,或许这就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离别之情。  江瀛走了,不留一词。  海阳从楼上下来,走到叶初阳身边,恰好看到江瀛上车的背影,就说:“那个帅气又没什么用的背影是不是江瀛?”  叶初阳没理他,拿出手机低头打字,道:“江瀛要离开丰海,你能不能派人保护他?”  海阳:“啥?他要离开丰海?”  他给江瀛发了条微信,只有短短‘我等你’三个字。消息发出去,他揣起手机道:“我确信白斯年计划的最后一步是杀死江瀛,江瀛一个人走太危险了。”  海阳至今对他的‘白斯年威胁论’半信半疑,他怀疑叶初阳判断不准确,但是当他看到叶初阳笃定又平静的脸,他还是更愿意信任叶初阳。  海阳心里左右拉锯了一会儿,还是向他妥协了:“我这就回队里安排。”  小陶打电话来了,问他在哪里,他说:“别催了,这就回去了。”  叶初阳问:“有要紧事吗?”  海阳道:“这些天技术队一直在找登录亚瑟海湾的方法,把赵铭的个人信息全都试了一遍,今早小关把赵铭的身份证号颠倒过来当登录名,没想到还真他妈登录成功了。”  叶初阳:“那你快回去吧,不出意外的话你们能从亚瑟查到三十七号的线索。”  海阳走了,叶初阳回到家里,片刻不闲,坐在客厅临时摆的电脑桌后把江瀛的采样输入电脑,提取数据。他一心二用,始终挂念着江瀛,没几分钟就打开手机看微信,等江瀛给他的回复,但是江瀛只字未回,让他越来越担心。估算着海阳应该回到了公安局,他在微信上问海阳是否找到了江瀛的位置。  海阳回复: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他在高速上。技术员正在给他手机定位,别担心了。  叶初阳稍稍安心,不再打扰海阳,专注眼前的工作。  法西娅和边小澄帮不上忙,又被他嫌吵,于是两人出门去逛街,吃完晚饭又给叶初阳带了一份回来,到家已经入夜了。  法西娅一进门就吆喝:“表哥,我帮你买了羊肉粉。”  客厅里没人,只有两台电脑亮着,蓝色屏幕里跑着一行行代码。  边小澄走到叶初阳卧室门口顺着没关严的门缝往里看了看,然后把门关紧,道:“小点声,叶博士睡着了。”  法西娅把羊肉粉搁在餐桌上,很体恤她表哥这几天辛苦又烦劳,不再弄出响动,连坐在墙边沙发上刷手机都开了静音。  边小澄坐在她身边,安静的法西娅和寂静的房间都让他感到颇不适应,低声道:“小娅,你觉得不觉得太安静了?”  法西娅:“是你让我安静的呀。”  边小澄:“不是的,我是说……现在的情况太安静了,不应该这么安静才对。”  法西娅:“你这话像是我表哥说的,听不懂。”她身子一斜,靠在边小澄身上,“我卡在这关好久了,怎么过呀?”  俩人抵着脑袋玩游戏,夜渐渐深了,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边小澄觉得手机屏光刺眼就起身开灯,刚把灯打开,门铃就响了。  他打开门,海阳提着一袋肉夹馍进来,边换鞋边问:“你们吃了吗?”  边小澄:“吃过了。”  海阳往里走,直接推开卧室门,喊了一声:“醒了醒了,有事儿跟你说。”  叶初阳慢吞吞地走出来,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看到海阳坐在餐厅椅子上啃馍。海阳把一张纸拍在桌上,道:“过来看这个。”  叶初阳先去厨房拿了两只碗两双筷子,才不急不慢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把一碗羊肉粉分到两个碗里:“什么东西?”  海阳:“看看吧,保证跌破你眼镜。”  叶初阳把掉到鼻尖的眼镜默默推回去,放下碗,拿起那张纸,展开了,发现是一份列着数百人的名单,最上面还印着标黑加粗的标题——三十七号志愿者名录。  叶初阳没有如他所愿大跌眼镜,叶初阳只是把眼镜扶了扶,淡定地把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继续分羊肉粉:“是在亚瑟网站找到的吗?”  海阳:“对,我们用赵铭的身份登录网站,发现赵铭在站内所有的痕迹基本都被清理干净了,只找到这一份名单。”他把名单拿起来,手指重重一弹,冷笑道,“瞧瞧,这几百号人里有好几个咱们的老熟人,李双斌、张嘉文、张嘉宁、范云溪、钟伶、宋友海。”  他把名单放在叶初阳面前,手指重重敲着一个名字:“还有冷菁华。”  除了早上吃的两个包子,这碗羊肉粉是叶初阳今天第一顿饭,叶初阳现在的心态很好,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了,他也能有条不紊的吃饭洗澡睡一觉,躺在床上等死。  他边吃边说:“前面那些人,我有预感他们身份不简单,没想到冷菁华也和三十七号有牵连。”  海阳见他吃得香,自己索性也嗦起了粉:“这三百五十八个人,有上个世纪出生的,有这个世纪出生的,有现在活着能当爷爷的,也有现在活着能上高中的。而且我查了每个人的资料,发现他们有两个共同点。”  叶初阳:“什么共同点?”  海阳:“要么自杀过,要么身患绝症。这三百五十八个人,二百九十多个得了绝症,其他人有自杀记录。总之就是这些人要么活不久,要么不想活。”  听了海阳的话,叶初阳越发没有胃口,于是放下杯子喝了口水:“咱们的老熟人是得了绝症还是不想活?”  海阳道:“李双斌和张嘉宁张嘉文是绝症,钟伶和范云溪自杀过两次,每次都侥幸存活。宋友海没绝症也没自杀,他老婆得了绝症。至于冷菁华,她也是绝症,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等不到心源就是等死。”  叶初阳扶着额头,无力地苦笑一声:“志愿者……原来白斯年说的志愿者是他们。”  海阳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他妈的,我现在觉得我们警察被耍了,这个三十七号组织的水太他妈深了。”  叶初阳:“你想知道真相吗?”  海阳:“废话。”  叶初阳的目光飘向客厅里的仪器,它们亮着微光,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星尘。  他说:“那就跟我走一趟,我会带你找到真相。”第149章 他是自愿忘记你  他们又回到了那座废墟之城,还是一个乌云密布阴风阵阵的坏天气,一层层云叠加在一起,不停的往下坠,云层中露出的闪电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像是兜住整片天空的网子。天与地仿佛没有距离,似乎抬起手就能触碰到闪电,但是海阳抬了抬手,发现天空的距离无比遥远,远的像是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身后是磅礴的大雾,大雾吞噬了一半的城市,刚才他们从白雾中走出来,走进这座城,也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但是一个世界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眼前的世界似乎是个‘圆’,一个世界套着另一个世界。  海阳:“这这这这这——这他妈的,不科学。”  海阳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数次想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心情,话到嘴边总觉得力量贫瘠,索性一句卧槽行遍天下。他看一砖一瓦都新鲜好奇,脚边一块烂石头都能让他蹲下来拿起石头仔细研究,还问一句:“这石头会唱歌吗?”  叶初阳:“……我没听过。”  海阳把石头掂了掂,然后用力扔出去,石头噗通一声撞上一面三四米高的青石墙,摔成了两半。  法西娅正站在墙根下,耳朵贴着墙壁上听里面的动静,被砸过来的石头吓了一跳,叫道:“海阳哥!”  海阳已经满嘴“卧槽”地走开了,四处走四处看,活像游逛景点的游客。  边小澄缺席了这一次的‘旅行’,因为叶初阳委派给他更重要的任务,要他跟着江瀛,保护江瀛的安全。边小澄拍着胸脯接下了自己的任务,却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发时踩到鞋带绊了自己一脚,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彼时海阳正在研究摆在客厅里的睡眠舱,好奇摸了摸感应器,亮起的一层如雾的红光让他发出一声惊叹。  法西娅目睹这一切,趴在叶初阳耳边说:“表哥,我觉得我们会被团灭。”  叶初阳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他没有选择,只能带着面临被团灭风险的小队出发。回到熟悉的城市,却发现这建在精神舱中的废墟之城模样大改,城市的一半被白雾吞噬,白雾像是化成气体的浓酸,把本就残破的高楼大厦腐蚀的只剩下骨架,陷在雾中的城市犹如末日之城。  而当他们走出白雾,却发现没有被白雾吞噬的城市被一面无边无际的高墙阻拦,这面墙雄伟的惊心动魄,就像建立在东西德之间的柏林墙。  法西娅贴在墙边听了好一会儿,墙后寂寂无声,她回到叶初阳身边,道:“表哥,我们要翻墙过去吗?”  叶初阳正在修理手表,这只可以控制整套系统的手表头一次出现故障,在他们进入精神舱的第一秒,手表就停止工作,陷入长眠。叶初阳很心急,因为他们以往都依靠这只手表离开精神舱,但是手表却出现故障,这让他无论如何都始料未及。  法西娅看着他摆弄了一会儿,给他宽心:“别着急呀,这地方是你创造的,肯定能修好。”  一句话点醒了叶初阳,叶初阳回头看看身后紧逼不舍的白雾,又看看面前无尽的高墙,白雾和高墙都不在他的‘系统设置’之内,此时却无原出现,并不是出自他手,那么出自谁手?  叶初阳捏着已经停止工作的手表,心凉了半截:“这里不是我建造的精神舱。”  法西娅不理解:“不是精神舱?什么意思啊?”  叶初阳紧紧心凉了几秒钟,很快又重振信心,把手表带回手上,道:“我们在白斯年的领域中,我的精神舱已经被白斯年的意识领域吞噬了。”  法西娅不完全懂,但至少听出他们面临的问题很严重:“那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  叶初阳道:“我相信每一个创造者都会给自己的作品留一个出口,这片领域不会是死局,白斯年应该也留了出口。”说着,他环顾四周,“但是很难找。”  游客海阳转悠回来了,抱回一堆破铜烂铁,呼通一声扔到地上,双眼放光兴致高昂地说:“我能把这烂钟带走吗?拼凑拼凑还能用,摆在家里可太酷了。”  要不是他说了,叶初阳还真看不出这堆破碎的零件是一只近一米高的大摆钟,他默默把右脚往后撤了一步,躲开了砸到他脚背上的指针,道:“这里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什么都带不走。”  海阳深感惋惜。  看到地上的烂钟,叶初阳突然响起了钟伶,继而想钟伶被囚困其中的钟楼,他往高处眺望,在高墙之后的远方看到了钟楼缥缈的楼影。  “我们得进墙里面。”叶初阳如此说着,人已经沿着墙边摸索着墙壁寻找入口。  海阳和法西娅跟着他照做,海阳道:“你俩往右边,我往西边。” 第177章 展星羽僵硬的梗着脖子,缓慢地点了下头。  叶初阳松开手,展星羽果然没有逃走,拽起帽子戴在头上,道:“这座迷宫马上就沉了,你们最好快点出去。”  海阳:“说的轻巧,我们怎么出去啊?”  展星羽呛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  叶初阳抬了下手,制止他们争吵下去,看着展星羽说:“先说说你的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白斯年带你来的吗?”  展星羽抱着胳膊退后几步靠在墙上,脸藏在连帽衫的帽子下,双眼被浓重的阴影遮住,声音沉闷且毫无生气:“我想死,但是他不放过我。”  叶初阳:“那把火真的是你自己放的?”  展星羽:“是。”  叶初阳走近他,轻声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展星羽没有回答他,仿佛是难以启齿。  他的脸藏在暗影中,叶初阳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叶初阳却知道他的神情一定很痛苦,因为他在低声抽泣。  展星羽道:“我不能告诉你,那是我做过最坏也是最蠢的事。”  叶初阳:“好吧,我不强迫你,但是你要跟我回去。”  展星羽抬起脸看着他,双眼湿润,面露疑惑:“回去?回哪里?”  叶初阳道:“回到我们的世界里,你躺在床上已经足够久了,是时候醒来了,我们都希望你能醒来,”  展星羽更疑惑:“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叶初阳猜到了他中了谁的计谋,微笑着问:“是白斯年告诉你,你已经死了吗?”  展星羽点点头。  法西娅忍不住嚷道:“他骗人!你明明还活着,只是睡着了!”她跑到展星羽面前,急切地说,“星羽哥,你千万别听那老鬼的话,他最坏了!”  展星羽看看她,又看向叶初阳,凄然一笑:“那你就把我杀了吧。”  叶初阳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展星羽又露出他看不懂的表情,像是愧疚也像是懊悔:“自杀是我的本意,但是我却死不了。无论是在真实世界中还是在这里,在这里我做不了主,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本意。”  叶初阳摇摇头,温柔又不失力量地说:“我同样对你做不了主,就算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只能由你自己动手。”  展星羽:“你太固执了,我现在都这幅样子了,还怎么为自己做主?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挽留我,让我简简单单痛痛快快的去死不行吗?”  叶初阳像是他的长辈般严厉又不失温柔道:“难道比起真实世界,你更愿意待在白斯年制造的死亡弥留空间里吗?”  展星羽露出微弱的苦笑:“你已经知道了?”  海阳:“……你俩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法西娅:“还有我。”  叶初阳往回看了看,身后是无尽的迷宫,一堵堵林立的墙壁延展到无尽的远方,像是一块块墓碑:“刚才我见到了李双斌,他被困在一条公路上。二十六年前,他的车在公路上爆炸,他被烧死在车里。公安系统中记录他死了,其实他没死,他被带到这里,永远活了下来。”  海阳听得迷迷糊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永远活着?”  叶初阳:“三十七号骗了他们,三十七号组建的根本不是集体潜意识领域,而是人即将死去时的潜意识弥留。他们把李双斌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弥留潜意识带到这里,让李双斌一次次轮回在死生的瞬间,一次又一次,无限循环,看似永远活着,其实是在一次次的死亡。”  他回头注视着展星羽:“白斯年死了,借我的手死的,他也在这里对吗?”  展星羽在微笑,但笑容看起来很悲伤:“对,他在这里。但是你刚才说错了,不是所有人的弥留空间都是一条公路。李双斌是第一批活体实验,这批试验品的弥留空间很小,小到只有几分钟,几秒钟,只能不停的生,不停的死。但是他们一直在寻找扩大弥留空间的方法,最终他们找到了,能把空间扩张到一条街、一座城、一个世界。当你把空间扩张到宇宙,那就离神不远了。”  展星羽说着摇头失笑:“这是白斯年亲口对我说的。”  海阳听得一知半解,但是不妨碍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想当神?神话故事看多了吧,他在哪儿?”  展星羽望向远处,他的目光没有被一道道高墙阻拦,像一只鸟翻越了千山万岭:“他就在这里,但是你们找不到他,我也找不到他。”  叶初阳一眼看穿他的谎话,淡淡道:“你在说谎。”  展星羽道:“叶博士,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江瀛,不愿意再对不起白斯年。”  叶初阳心生哀凉和愤怒:“可是白斯年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江瀛,他伤害了很多人。”  展星羽低下头,试图以不听不看麻痹自己:“所以我才自杀,我想向你们赎罪。”  叶初阳头一次觉得眼前这孩子如此自私,如此愚钝:“你知道白斯年对江瀛做了什么吗?他把江瀛的灵魂生生割开,一半留在真实世界,一半带到了这里,江瀛被他切割的残缺不全,已经把我忘了!”  展星羽怔住片刻:“江瀛怎么了?他对我说江瀛还活着。”  叶初阳:“江瀛是还活着,但是忘记了很多人,包括我在内。白斯年把他当做通往这里的媒介,现在白斯年的目的达到了,他为了关闭媒介,一定会杀死江瀛。”  展星羽此时才明白,他一直在被白斯年欺骗,他被蒙蔽已久的思维游走在恍惚和清醒之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把所有人沉到最下层。”  叶初阳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在说什么?最下层是什么意思?”  展星羽:“一个地方,白斯年把它叫做深层海域,比这一层空间更深,是一个有去无回,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地方。”  海阳勉强能听懂一些:“现在这地方不就是吗?”  展星羽:“不一样,我们在上层海域,下面还有深层海域,这里有出口,但是深层海域没有。当弥留在这里的所有人沉入深层海域之后,建筑深层海域之上的海域就会消失。”  他看着叶初阳,眼睛里飘散着一片灰烬:“那是个死局,没有出口。”  叶初阳很感慨,也很悲伤,他从未想过人心会冷酷狠毒到这种地步,更没想过承受这种狠毒的心机的人是江瀛。他抬起头仰望四周,四周还是墙,一堵堵坚固的围墙,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和江瀛都被囚困其中,无法逃脱。  他懂得展星羽没有说出口的话,道:“江瀛不是海床,而是这座迷宫,他会和上层海域共存亡对吗?”  展星羽同样很悲伤,但是他的悲伤和叶初阳不尽相同,叶初阳只是为了江瀛而悲伤,他也为了白斯年而悲伤:“他骗我,他答应我会放过江瀛,而且他说他做到了。”  叶初阳没有时间去感伤,他立刻在绝望中重拾毅力,道:“白斯年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展星羽很无助地摇摇头:“没用的,你说服不了他。”  海阳:“谁要说服他?我想弄死他!”  展星羽:“在他创造的世界里,你们无法对他做任何事。”  叶初阳把仅剩的希望全部压在展星羽身上,他握住展星羽的肩膀,道:“星羽,你也想救江瀛对不对?我们一定有办法救他,拜托你好好想想。”  展星羽的确想到了办法,但是机会渺茫:“你救不了江瀛,江瀛只能自救。”  叶初阳:“你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展星羽扬起脸,脸色灰暗,不抱有希望:“白斯年带进来的每个人都是自愿的,如果江瀛想出去,他可以随时离开。江瀛到现在还留在这里,说明是他自己不想回去。”他看着叶初阳,眼神悲切,“他也是自愿忘掉你。”  乍一听,叶初阳觉得很荒唐,江瀛怎么可能不愿回去,怎么可能会自愿忘掉他;但是他想起了江瀛问他的那句‘我是凶手吗?’当时他迟疑了,他在江瀛面前又一次动摇,心里没有答案。然而正是他的犹豫宣判了江瀛是凶手。  江瀛对自己杀人凶手的身份感到绝望,就像对自己害死父亲和冷菁华母女的身份同样绝望,绝望的江瀛认为自己被他放弃,也被世界抛弃,所以江瀛选择忘记,选择逃避,选择随着白斯年的恶灵一起沉到深层海域。  事到如今叶初阳才知道,原来把江瀛逼到绝境的罪魁祸首不是白斯年,而是他。  叶初阳很懊悔,前所未有的内疚感压迫的他胸口闷痛,像是一把钝刀在慢慢的割他的心脏:“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展星羽颓然地看着他,莫须有地笑了笑:“叶博士,我想告诉你一些事,但是我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你,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对我失望的脸。”  叶初阳:“什么事?”  展星羽却没有明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江瀛可能藏在那里,我带你去找他。”第150章 你会跟我走吗?  迷宫里出现一条平坦的直行路,两边依旧是挺拔的高墙,人走在墙边,渺小的像是一株草。  展星羽走在前面带路,法西娅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我每天都给你讲故事,你听到没有?”  展星羽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  法西娅大失所望,边气馁边撒娇,甩着胳膊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步伐。  展星羽瞄她一眼,低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听到,听到了一些。”  法西娅重振精神,凑到他身边问:“你听到啥了?”  展星羽说不上来,遮三掩四道:“就那些,你讲的那些。”  法西娅喋喋不休:“那些是哪些?你最喜欢我讲的哪个故事?”  展星羽招架不住,扭头回去找叶初阳,道:“叶博士,我有话跟你说。”  叶初阳和海阳落后他们几步,走在后面,正在谈论周围的地形构造。海阳道:“说吧,都听着呢。”  展星羽:“对你无话可说。”  叶初阳把海阳赶到前面,和展星羽走在后面,道:“你想说什么?”  展星羽:“待会儿你们去的地方很危险,逗留时间长了会被白斯年发现,如果你能找到江瀛,无论江瀛跟不跟你走,你都必须尽快出来。”  叶初阳:“是什么地方?”  展星羽讪笑了声:“白斯年虽然狠毒,但是他也有想保护的人和想保护的记忆。他担心在这鬼地方待久了会忘记生前的记忆,所以制造了一个盒子来储藏他的记忆。待会儿你去的地方就是他储藏记忆的盒子,动作要迅速,不能被他发现。”  叶初阳听出他又一次把自己隔离在他们之外:“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展星羽道:“这座迷宫快沉了,我去给你们找出口。”  叶初阳:“你知道出口在哪儿?”  展星羽:“不知道,但是白斯年知道。”  说着,展星羽停住了脚步。  叶初阳预感到了什么,他回头看着展星羽:“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展星羽神色晦暗:“你马上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回去。”  叶初阳:“你不想再见江瀛一面?”  展星羽摇摇头,道:“如果你能见到他,代我向他说声对不起。”  他不懂展星羽为什么要对江瀛道歉,他没有机会问清楚,展星羽很果断地转身往回走;狭窄的光色黯淡的通道里,一个男孩儿和展星羽擦肩而过,他们似乎看不到彼此,男孩儿沿着和展星羽相反的方向走来,而展星羽的身影逐渐消融在灰暗逼仄的迷宫里。  海阳亲眼看到男孩儿像是幽灵般乍然出现,他想把男孩儿拦住:“小孩儿,你站住——”  诡异的事发生了,男孩儿对他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身体穿过海阳的身体,往前走了。  海阳愣住,狠狠捋了下胳膊,捋掉一地鸡皮疙瘩:“他是鬼吗?”  叶初阳一直看着男孩儿的脸,在男孩儿左眼眼睑下发现了和展星羽脸上同一位置的痣,而且男孩儿寡淡冷漠的表情和展星羽如出一辙。  叶初阳:“他是展星羽,跟着他。”  十岁的展星羽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脸上涌现出不属于他年纪的阴沉,他笔直的往前走,目的地明确,没有发现身后跟着几个不速之客。 第179章 海阳也记得这桩往事:“对,我还跟着老海来看过他几次。”  叶初阳立即往疗养院走:“你还记得他住在哪间病房吗?”  海阳:“当然记得,我没少被他轰出来过。”  海阳很熟悉十几年前的疗养院,没有进主楼,领着他们直接绕到后面进入一栋矮矮的小白楼。一进大楼,一股浓郁的西药味迎面扑来,夹杂着刺鼻的粉尘味。一楼左侧是食堂,右侧是公共活动室,摆着几张长椅和几张乒乓台球桌。食堂和活动区当中是楼梯间,一架楼梯通往楼上。这里光线昏沉,只能勉强看清物体,海阳走在前面带路,叮嘱道:“你俩跟紧我。”  海阳带着他们上到二楼,二楼是住院区,整层楼全是病房。海阳用手表照明,照亮一扇病房门上的门牌号:“我记得江瀛住在206。”  叶初阳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看,这间213病房是空的,床铺整整齐齐,似乎从没人住过。他又看了看隔壁的病房,里面还是空的。  法西娅找到了方向,指着东边的楼道:“206在那个方向。”  他们朝着东边的楼道走过去,很快找到了206号房,但是里面没有人,被褥整齐的叠在床上,里面仅有的一副桌椅也是摆放的规规整整。  叶初阳试着推门,门被锁死,道:“江瀛不在里面。”  砰地一声,楼上传来响动,类似重物坠地的声音,但是这声音继而跳动了几下,更像是篮球砸在了地上。  海阳一拍脑门:“上楼上楼,我想起来了,江瀛经常在楼上活动室打篮球。”  一行人上到三楼找到活动室,活动室门敞着,里面缓慢有序的传出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一声声飘荡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折回半截回声。  走近门口,叶初阳看到门里跳过一只篮球,紧接着走出一个穿白色病服的少年,他追着球走了几步,弯腰将球抱起,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了门口的几个人,寒凉如水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而过,抱着球走开了。  叶初阳只在旧报纸上看到过江瀛年幼时的照片,此时见到少年时的江瀛,竟比第一次和江瀛见面还要紧张,他走进活动室,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身材远比同龄人要高,但是身上丝毫没有同龄人应有的朝气,他过分的苍白,也过分的阴沉,他只站在那里扔篮球,举手投足间显露孤冷遁世的气质。  海阳:“嗳,还记得我吗?”  江瀛把球扔出去,撞到对面的墙壁,篮球往回飞了一半路程,摔落在地,骨碌碌的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篮球,又扔了出去,一次次的重复这无聊的动作,道:“你们不是答应我一个月来一次吗?今天距离你们上次来看我才过了几天。”  海阳搂住叶初阳的肩膀,笑道:“今天给你带来一个人,往这儿看,认不认识?”  少年的头发稍有些长了,单薄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他把刘海往后捋,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这个动作像极了江瀛。他的目光只在叶初阳脸上停留了一秒钟,像一撮风似的飘走了,道:“新来的医生?”  海阳:“不是,他叫——”  叶初阳向他走近,道:“对,我是医生,你爷爷让我来看你。”  篮球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又一次往上飞升时被江瀛接住,江瀛把球抱在怀里,侧过头向叶初阳凉凉一笑:“你想和我谈话,还是想让我做题?”  叶初阳看着他的脸,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到了狡黠桀骜的神气,这一点也像极了江瀛。  他笑了笑,道:“你会灌篮吗?”  江瀛的双眼冷淡又空洞地看他片刻:“不会。”  叶初阳笑道:“可是我记得你会。”  江瀛:“你看过我打球?”  叶初阳:“看过。”  江瀛:“什么时候?”  叶初阳:“很久很久以后,你现在当然不记得。”  江瀛很老成地皱起眉:“你确定你是医生吗?你比我更像疯子。”  叶初阳把他怀里的篮球拿走,往上扔了一下又接住:“是不是疯子重要吗?重要的是你现在会不会灌篮,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江瀛瞄一眼他清癯消瘦的身材,抢过他手里的篮球,向前运球三步上篮,往上一跃,篮球砸进球框里。  叶初阳拍了下手,笑道:“你打的很好。”  江瀛运着球往回走,道:“因为球框低,再高点我就投不进去了。”  叶初阳听到这句话,神情一怔,思绪瞬间飘走,没察觉江瀛把球往回扔,篮球不轻不重的撞在他的膝盖上。  他席地而坐,对江瀛说:“过来坐。”  江瀛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他面前,学做他的样子盘腿坐下,道:“你真的是医生?”  叶初阳笑道:“你觉得我不是医生?”  江瀛的眼神依旧冷漠,但已经褪去了一些防备:“你不像医生,医生看我的眼神和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叶初阳:“是吗?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江瀛垂下眼睛,又把篮球抱住,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说:“很温柔。”  叶初阳笑着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看着你吗?”  江瀛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不习惯。”  叶初阳试着和他拉近距离,把手按在他怀里的篮球上,温柔地笑道:“你会习惯的。”  江瀛浑身僵住了,叶初阳只是触摸他抱在手里的篮球,但是给他的感觉就像直接触摸到了他的皮肤,他很不适应,很不自在,但并不想躲开。恰恰是察觉到自己不想躲避眼前这男人,江瀛反而把手从篮球上拿开,撑着地板把身体往后一仰,又和叶初阳拉开距离,道:“医生大叔,你的谈话方式很新颖,但是不要绕弯子了,赶快问完你的问题,我累了,想休息。”  叶初阳只好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江瀛:“四个多月,五个多月?我不知道。”  叶初阳:“想出去吗?”  江瀛:“不想。”  叶初阳:“为什么不想出去?”  江瀛反问:“为什么要出去?这里很好,是一座适合我的疯人院。”  叶初阳:“你认为自己是疯子吗?”  江瀛慵懒一笑:“我认为自己是不是疯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认不认为我是疯子。”  叶初阳的目光温柔似水:“我认为你不是疯子。”  江瀛冷笑道:“别骗人了,你们都一样。”  叶初阳道:“我没有骗你,你可以信任我。”  江瀛:“你为什么想让我信任你?”  叶初阳:“因为我想知道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我想证明你不是疯子。”  江瀛眼睛里微弱的光芒再次被冻结,冷冷道:“别再骗我了,除了我是疯子,你什么都证明不了。”  叶初阳不强辩,只平淡又笃定地说:“我能。”  江瀛看着他的眼睛,想找到他猜疑自己的蛛丝马迹,但是他的眼神始终深情柔曼,找不到丝毫作假的迹象。  江瀛突然站起身,把篮球一脚踢了出去,篮球飞向对面的墙壁,却没有被墙壁拦住,墙壁消失了,墙后是白昼阳光下的街道,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海阳对这条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道:“是冷菁华家门口那条街。”  江瀛选择相信他,愿意向他展示那一天发生的一切。  时间紧迫,叶初阳想立即进入那条街,却在街道和球馆的边缘止步,回头看着江瀛。  江瀛站在原地,孤独的像是站在世界的尽头,问:“你会回来吗?”  短短一句话险些让叶初阳流泪,他笑着说:“我会回来的,当我回来,你会跟我走吗?”  江瀛先摇头,又点头,说:“好。”  叶初阳笑道:“那就说定了,你等我,我很快回来。”第151章 忏悔  冷菁华住在位于风情街的一座小区,是江瀛的父亲顾明衍为冷菁华母女买下的房子。顾明衍金屋藏娇五六年,冷菁华在两人的爱巢中生下女儿,两人自以为组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家庭,但是这幸福的三口之家却成为被他们抛弃的孩子的不幸的源头。  街对面的建了一栋购物大楼,大楼腰线挂着一块巨屏,led屏里正在播放广告,右下角横着电子钟,正在实时播报时间。  海阳盯着led屏念道:“16点23分……我看过案发时的录像,江瀛和薛林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他在人行道上向南走了几步,找到隐在路边绿林带里的摄像头,指着摄像头说,“当时拍下他们的就是这个机位。”  叶初阳往人行道前后张望:“那我们守在这里,应该能等到他们。”  靠里的绿化带后是小区的围墙,围墙和绿化带之间留有一米多宽的间隔,法西娅躲在一棵大树后,道:“你们快过来,我们藏在这儿。”  叶初阳和海阳也躲在林带后,叶初阳扒开几根树杈,可以清楚看到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也能看到街对面的led屏。时间分分秒秒的流失,距离四点三十分仅剩下两分钟不到。  法西娅等得心急:“他们怎么还不来?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叶初阳朝她嘘了一声,然后从藏身的林带后走出去,坐在人行道边的长椅上拿出手机看着,余光一直扫量着左右的行人。其实他们不需要全部隐藏起来,薛林没见过他们,此时的江瀛也不认得他们,就算江瀛和薛林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也不会暴露。  海阳突然低低吹了声口哨,叶初阳抬眼看过去,见他朝左边使了个眼色,他循着海阳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几个背向而行的身影中走出两个人,是江瀛和薛林。  江瀛穿着校服,宽松的校服外套里是一套白色短袖和蓝色运动裤,他胳膊下夹着一只篮球,斜挎着书包,头上歪歪斜斜的戴着一顶遮阳帽,帽子下的刘海湿漉漉的,t恤领子也浸了一圈汗,校服裤脚蒙着浅浅一层土,运动鞋也脏兮兮的,整个人像是刚从篮球场上被拽下来。  而薛林走在他身后,把左手按在他肩上,腋夹着一根缠着黑布的长条物体;他紧绷着脸,双眼来回扫视街面上的人群,干瘦的身体向前弓腰,像一张弩拔的弓。仔细看可以看出,他按在江瀛肩上的手很用力,但江瀛却把另一边肩膀往下挎着,走路的姿势歪斜扭曲。  薛林扫视街面时撞上了叶初阳的目光,叶初阳轻飘飘地移开目光,把手机放在耳边,做出接电话的模样。  江瀛和薛林从他面前走过。  叶初阳盯着他们的背影,看到他们停在小区门口,江瀛对薛林说了几句话,然后薛林夹着那把藏在布条后的刀走进小区。而江瀛穿过马路去了街对面,恰好一辆公交车停靠在站台,他抱着篮球上了那辆公交车,随后公交车缓缓开走。  海阳和法西娅从树后走出来,海阳问:“怎么不拦住江瀛?”  叶初阳:“江瀛只是带路,没有和薛林一起进去,他能说的早就说过了。”  法西娅:“那我们赶快跟上薛林。”  薛林已经进入小区,他们随之走到小区门口,小区侧门一直开着,没有人管理,进出也不需要登记;叶初阳正要从侧门进去,忽然感觉到空气中发生震颤,一股无形的冲力把他们的身体往后推了一步。  叶初阳愣了愣:“刚才是什么?”  海阳观察四周,发现刚才走在人行道上的一对情侣瞬间消失,那辆带走江瀛的公交车也在短短十几秒钟时间离开了这条街。  法西娅指着街对面的led屏:“表哥你看,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是下午六点十三分!”  显示屏上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十三分,而几秒钟之前是四点三十分,时间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流失了两个小时。  海阳很失望:“监控也只是拍到薛林四点多进小区,六点多从小区出来,他妈的,我们还是不知道这将近两个小时里他都干了什么。”  就算时间回溯,他们还是无法进入记忆的死角。  叶初阳率先走进小区:“薛林还没出来,我们现在去案发现场还来得及。”  海阳对小区内部不熟悉,只记得冷菁华住在13号楼,而小区里居民楼林立,一眼看不出排序规律,几人只能分开去找13号楼。叶初阳先一步找到15号楼,而15号楼斜后方的单元楼侧面就挂着13字样的圆牌。  他正要呼喊海阳,就见13号单元楼里跑出一个人,衣着和身形都像极了薛林,他立即朝薛林跑过去,很快追到薛林身后,自不量力的想拦住薛林,于是一把拉住薛林的胳膊,喊道:“站住!”  薛林被他一拽,扬起胳膊把他的手用力甩开,回过头杀气腾腾的瞥了他一眼。  叶初阳不死心,拼尽全力超过他的速度堵在他面前将他拦住,但是薛林像头蛮牛似的往前冲,还把叶初阳狠狠往后推了一把,转眼就跑没影了。 第181章 白斯年回头看他,眉心微倦。  展星羽:“以前我被你关在这栋房子里,现在还是被你关在这栋房子里。我死了和没死没什么两样。”  白斯年:“我现在没有关着你。”  展星羽嗤笑一声:“不让我离开这栋房子,难道不是关着我?”  白斯年只好问:“你想去哪里?”  展星羽:“哪里都行,反正不想待在这里。”  白斯年在是否准允他出门间犹豫。  展星羽:“在你的地盘儿,你还怕我走丢吗?”  白斯年最终同意他出门,不是被他说服,而是对他妥协:“换衣服吧。”  下山的路还是那一条,路边是杂树林和旷野,城市高楼的轮廓在阳光下疏淡朦胧,像是浮在海面上的海市蜃楼。  展星羽坐在副驾驶,把胳膊伸到车窗外,风从他指缝里溜走,像是晃动的温凉的水。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白斯年,白斯年穿了一身休闲装,那件白色鸡心领长袖t恤他看着很眼熟,尤其是右侧胸口用银色丝线绣的一双小拇指长短的鹿角,鹿角下长了一张狐狸脸,但那狐狸脸不是衣服上原有的设计,是缝在鹿角下的卡通狐狸脸样式的布贴,长着鹿角的狐狸毁掉了这件衣服原有的设计感,看上去极其的不和谐。  展星羽看着那张狐狸脸,悄然弯起了唇角;长着鹿角的狐狸是他的杰作,他头一次见白斯年穿这件衣服就说白斯年配不上睿智又优雅的鹿,适合狡诈又阴险的狐狸,于是第二天就买了狐狸脸的布贴缝在了衣服上,针脚歪七扭八。当时白斯年发现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是把衣服收进衣柜,没有再穿过。他没想到这件衣服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还特意被白斯年‘带’了过来。  看着看着,他倾身靠近白斯年,扯起白斯年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发现针脚还是很乱,和他缝的相似度极高。他撒开白斯年的衣服,回到座位坐好,道:“你用了多长时间复制了这个世界?”  白斯年理了理被他扯乱的领口,道:“三四个月。”  展星羽:“时间还挺长,尽头是哪里?”  白斯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丹麦格陵兰岛。”  展星羽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去过外太空呢。”  白斯年叹声气,心里除了无奈就是疲惫:“你要一直这样吗?”  展星羽挑眉,佯装不解:“我怎样?”  白斯年战略性放弃了和他争辩,道:“以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重新开始好吗?”  展星羽:“我和你开始过吗?”  白斯年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对待展星羽也没有许多包容,但是这些天他把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都给了展星羽,在心里告诉自己,展星羽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但是他也很清楚,展星羽需要适应的不是环境,而是他。  白斯年克制着被展星羽激起的怒气,平声静气道:“星羽,我们能不能和解。”  展星羽淡淡一笑:“我能对你说句心里话吗?”  白斯年狐疑地看他一眼,并不如认为能从展星羽嘴里听到所谓的心里话。  展星羽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很真诚:“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我想说给你听。”  白斯年:“你说。”  展星羽就说:“其实我特别特别后悔,后悔当年找你帮忙。”  白斯年:“你指的是冷菁华的事?”  展星羽点点头:“对,我后悔了。”  白斯年忍不住冷笑:“为什么?你突然受到道德的谴责了吗?”  展星羽:“冷菁华对我很坏,我的道德感也很坏,就算冷菁华现在还活着,我还是会想让她死。但是她的确死了,性质就不一样了,你是凶手,我是帮凶,我们一起杀了两个人,我永远都摆脱不了共犯的身份,就像我永远都摆脱不了你。”  白斯年:“你想摆脱我?”  答案是肯定的,展星羽的确想摆脱他,否则就不会放火自焚,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无处可去,只能留在白斯年身边,也只有白斯年会接纳他,所以他没说出已经坦白的答案,只是感叹道:“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遇见你。”  他的自暴自弃和绝望无奈是白斯年想要的,白斯年的心情愉悦,脸上露出微笑:“你以为你遇见我是偶然吗?”  展星羽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残忍极了,转过脸不敢再看,一瞬间心如死灰:“当然不是,我是你精心挑选的猎物。”他趴在车窗上,叹道,“白斯年,你会天打雷劈的。”  白斯年:“只有我吗?”  展星羽笑道:“我们,我们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儿。”  到了市区,白斯年把车停在一间俄式西餐厅门前,下车把车钥匙交给了门童,和展星羽走进店里。白斯年是这家餐厅的常客,一进门儿就遭到热情招待,服务员把他们领到靠着玻璃幕墙的一张餐桌,递上了菜单。  白斯年点菜的时候,展星羽无聊的把玩桌上叠成玫瑰状的餐巾纸,道:“不是才吃过披萨吗?这么快又吃饭。”  白斯年:“你什么都没吃。”  展星羽瞥他一眼,扭头看着外面的街道,突然在街对面的行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女人,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留着长发,戴着一幅遮阳的墨镜,墨镜下是一张端秀美丽的脸。她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穿着和她相似的连衣裙,像是亲子装,手里拿着一根蓬松的棉花糖。  展星羽瞬间变色,道:“那个人是谁?”  白斯年微微侧头看见了她,眼角散出一丝冷光:“谁?”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女人带着孩子上车,出租车开走了。  展星羽脸色苍白,心脏狂跳:“冷菁华,她怎么会在这儿?”  白斯年微微扬眉,一副意外的模样:“你看到冷菁华了?”  展星羽猛地盯紧他:“她是冷菁华吗?”  白斯年波澜不惊道:“冷菁华死了,十五年前就死了。不会出现在这里。”  展星羽神色慌张:“可是她很像冷菁华。”  白斯年:“那真有缘,需要我帮你找到她吗?”  展星羽:“不不不,我不见她。”  白斯年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笑道:“干嘛这么慌张?你亲眼确认她不是冷菁华才会安心不是吗?”  展星羽握拳用力砸在桌上:“我不见她!”  白斯年稍静了静,道:“那就不见。”  展星羽疲惫的弯腰趴在桌上,沉默了很久才问:“我为什么看不到那些人?”  白斯年:“哪些?”  展星羽:“参与你们的实验的那些人。”  白斯年:“你当然看不到他们,他们在底层,我在高层。”  展星羽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很疑惑:“什么意思?”  白斯年道:“就像金字塔,我在塔顶,他们在塔底。”  展星羽:“不一样吗?”  白斯年笑道:“当然不一样了,我们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域,有些人的领域很小,小到只有一张床,一间房屋;有些人的领域很大,大到一条街,一座城市。只有一间屋子的人自然是底层阶级,而有一座城市的人就是上层阶级。”  展星羽:“像你一样有座城的人很多吗?”  白斯年:“不多,只有我一个。”  展星羽:“别人为什么不能?”  白斯年:“因为秩序需要,无论什么地方都需要秩序。”  展星羽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儿,低笑一声,道:“屁的秩序,他们没有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市,是因为他们没有经验,不懂得怎么建城。而你有经验,你的经验就是从他们身上得来的,那些人只是你的试验品。”  白斯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微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反驳。”  展星羽:“我想看看金字塔底端是什么样子。”  白斯年:“很无聊,没有必要。”  展星羽:“我想看。”  白斯年拗不过他,拿起叉子在水杯上轻轻一敲,道:“慢慢看,我去趟卫生间。”  展星羽把杯子拉到面前,趴在桌上盯着水杯,杯子里逐渐浮现出一座黑沉沉的迷宫,像是一块迷宫的模型掉进杯里,真实到迷宫顶上还飘着阴云和闪电。他把杯子慢慢旋转,杯里的迷宫就像3d建模一样立体的展示出各个不同的角度。  他觉得神奇,把杯子里的迷宫调整成鸟瞰的角度,能看到迷宫的横切面,和看到每一个出口和每一道高墙,还能看到里面蚂蚁大小的东西在移动,他睁大眼睛仔细看,才看出那是人,那些人被高墙围困住,像是囚徒。除了被困于围墙中的囚徒,他还看到几个能自由穿梭在迷宫之间的人,这些人微小到无法看清身材样貌,但他无由觉得其中一个人很是熟悉,他专注的盯着那人,突然间,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紧紧吸附,浑身僵滞无法动弹,而那座装在杯子里的迷宫却逐渐变大,大到可以装载他的身体,他就像从天空跌落,摔进了迷宫之中……  “快点吃饭,菜要凉了。”  装着迷宫的水杯被拿走,随后他听到了白斯年的声音,但是他艰难的在混乱中寻找了一会儿,才发现白斯年在他对面坐着,正在切牛排。  他又去看那只水杯,里面只有半杯净水,泡着一片黄橙橙的柠檬,可是他刚才的确在那只杯子里见到了叶初阳,还有法西娅和海阳。他们在这里,准确来说,他们在那座迷宫里。  白斯年把切好的牛排放在他面前,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道:“你脸色不好,看到什么了?”  展星羽掩饰性的端起杯子喝水,直到心绪平复下来,才放下水杯,道:“看到那些人不断的死去活来。”  白斯年不以为然,又切起另一份牛排:“总有人需要做先行者。”  牛排很好,但是展星羽食不知味,在心里怀疑刚才见到叶初阳是他的幻觉,但是回想起叶初阳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又真实到不允许他怀疑……其实他并不犹豫,如果在叶初阳和白斯年之间让他选择一个人信任,他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叶初阳。  吃了几块牛排,他把刀叉放下,看着外面的人群和街道:“我想出去转转。”  白斯年要开车,但是被他阻止了,他沿着步行街慢慢悠悠往前走,闲散的步伐像是在散步,但是目光却飞快的扫视周围。  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一个熟人,戴着墨镜穿着花格子衬衫,搂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不出名女团中的小艺人。花衬衫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还熟络地朝他肩上怼了一下,道:“好久不见啊展少,下周三我开趴,你得来。”  展星羽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讥诮地翘着唇角,冷淡地看着他。花衬衫被他冷落,仍旧兴致高昂,又和他说了几句,领着小艺人走了。  白斯年走到展星羽身边,道:“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展星羽道:“见鬼的朋友,我最烦他。而且他脾气很差,有次在酒桌上我没理他,他掂着酒瓶子要砸我。”  白斯年不解其意:“所以呢?”  展星羽道:“所以刚才我不理他,他还热脸贴过来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他转身面朝白斯年,竖起食指在白斯年胸口指指戳戳,“如果你想弄几个我的朋友进来陪我,那就拜托你稍微做做功课弄进来几个我待见的,别把这种货色塞我面前行吗?”  白斯年抓住他的手,笑道:“我怎么知道你喜欢谁不喜欢谁。”  展星羽看着他的脸静了片刻,然后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我最不喜欢你,你最不应该出现。”  说完,他丢下白斯年继续往前走,脚步快了许多。白斯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走过步行街,到了十字路口,斑马线对面亮起了红灯,行人都停下了。但是展星羽视若无睹地往前走,来往的车辆为了躲避他连忙转弯刹车,两辆轿车还险些追尾,始作俑者也被堵在瘫痪的路道中间。本应是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但现场却出奇的安静,那些险些追尾的车甚至没有鸣笛,两边的行人也都沉默安静的像是死人。  展星羽站在几辆车中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然后去看车里的司机,司机的神情均僵硬麻木,对他闯红灯一事毫无微词——所有车和人全都维持着和平与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运转。  直到白斯年把他从马路中间带走,交警才姗姗来迟。  展星羽看着交警指挥交通的一幕,彻底认清眼前的世界只是假象,就像那座装在水杯里的迷宫,根本没有什么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之分,他们都被困在小小的水杯里,随着水纹的摇晃掀起惊涛骇浪。  白斯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  展星羽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道:“你刚才说,最远的地方是哪儿?”  白斯年:“格陵兰岛。” 第183章 海阳:“别他妈过来了,我怕你咬人。”  白斯年紧盯着叶初阳,道:“我之前很欣赏你,认为你是一个聪明勇敢又真诚的人,但是现在我认为你并不真诚,你很虚伪。”  叶初阳:“我虚伪?”  白斯年:“就像你说的,我布下一个圈套,很多人都在圈套之中,直到我死了,他们还是没有逃离我的圈套,江瀛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你不敢承认江瀛一直在我的圈套里,因为你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更可笑的是你还妄想拯救他。”  叶初阳轻轻皱眉,随后很无奈地笑了:“你就这么害怕失败吗?”  白斯年:“我害怕失败?”  叶初阳:“你太自大也太狠毒,对你来说,只要有一个人逃脱你的掌控,就是失败。”  白斯年貌似坦然地笑了笑:“对,我不允许自己失败,所以江瀛必须听从我的指令去死。”  叶初阳却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道:“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需要机关算尽把他留住,你看起来有多强大,就有多可怜。”  白斯年斯文儒雅的外皮瞬间被撕碎,他笑得很疯狂:“我可怜?”  叶初阳:“你不承认自己可怜,那你敢让星羽选择吗?”  白斯年:“让他选择什么?”  叶初阳:“选择是否离开你。”  白斯年回头看着展星羽,柔软湿冷的嗓音就像草丛里蜿蜒爬行的毒蛇:“星羽,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离开我吗?”  展星羽就像一艘在海面上摇晃的小舟,虽然面前有两条路让他选,但是他仍旧绝望又彷徨,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叶博士,我没得选。”  叶初阳面露急色:“你有得选,你可以跟我回去。”  展星羽神色哀凉:“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瀛。”  叶初阳:“既然你还知道你对不起江瀛,那就当面向他道歉!”  展星羽痛苦的把脸藏在臂弯里,哽咽道:“没用的,我骗了他十几年,我不敢告诉他冷菁华是我害死的,我利用他对我的愧疚留在他身边十几年,他也是因为冷菁华才接纳我,如果他知道我一直在骗他,一直在利用他的愧疚,他会恨死我。”  叶初阳:“你的确做了错事,但并不是无法挽回,况且归根结底冷菁华的死跟你没关系,江瀛落入的是白斯年的圈套,这一切起于白斯年,不是你。”  展星羽抬起头,神色茫然:“冷菁华的死跟我没关系?不不,是我让白斯年帮我杀死冷菁华,怎么会跟我没关系?”  叶初阳怔了怔,以无比痛恨的目光看着白斯年,道:“你竟然骗他骗到这种地步。”  海阳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走过去一把拽起展星羽:“姓白的骗你,你妈得了绝症,参与他的实验,是自己找死!”  夜晚的风渐渐急了,吹得人心神摇撼,展星羽似乎还随着那艘小船在海面上摇晃,他恍惚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从叶初阳看到法西娅,最后把目光停在白斯年身上,神情木讷地问:“冷菁华不是被宋友海杀死的吗?”  海阳:“我是警察,我很负责的告诉你,我们找到了参与三十七号组织实验的志愿者名单,冷菁华在名单上。她虽然是被宋友海杀死,但是她的本意就是找死,宋友海只是把她的死亡变成一场谋杀,目的是为了蒙骗你!幕后主使就是白斯年!”  展星羽还是讷讷地问:“那薛林是怎么回事?”  海阳:“薛林是个倒霉蛋,误打误撞闯进冷菁华家里,被宋友海栽赃成凶手。”  展星羽用了很长时间消化这短短几句话,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在十几年前就踏入白斯年圈套,直到今天还是深陷陷阱的猎物。被欺骗十几年,他本应出离的愤怒,但是他却没有,他反而如释重负,像是卸下了罪恶。  他问白斯年:“你一直在骗我吗?”  他希望白斯年能回头看他,给他一点回应,但是白斯年始终在回避他,那模样有些狼狈。  叶初阳道:“对,他在骗你。就像你利用江瀛的愧疚心留在江瀛身边一样,他处心积虑把你变成他的共犯,目的也是把你拴在身边。”他走到展星羽身边,一行人彻底和白斯年划清了阵营,对展星羽说,“你不是他的共犯,你是他的受害者,跟我回去吧,你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展星羽觉得这句话很耳熟,稍一回想,几个小时前白斯年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既往不咎,重新开始。  白斯年扶着观光台的护栏往前走了几步,身影逐渐走出光圈外,溶于夜色中。他在黑暗里转过身,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失去了所有锋芒,变得极其黯淡,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藏在了黑夜中。他看着和叶初阳等人站在一起的展星羽,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像一把枷锁般锁住他的身体,让他在自己建造的广阔的世界中感受到了孤独和禁锢,他似乎……也没那么自由。  展星羽道:“喂,说话。”  白斯年:“说什么?”  展星羽:“你一直在骗我?”  白斯年欺骗了很多人,也不惧被发现,但是唯独只有展星羽,他不想被展星羽发现,因为他需要在铺天盖地的谎言中得到一点真诚,尽管那点真诚是他用谎言骗来的。但是这点真诚随着他的谎言被拆穿而消失,就像多米诺骨牌倒了一块,他精心搭建的世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坍塌,爆裂,崩溃。  白斯年佯装轻松地笑了笑:“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展星羽不假思索道:“不信。”  白斯年微乎其微地叹息一声:“那就是了。”  当所有谎言被拆穿,展星羽反倒能更加坦然的面对他:“你会放我们走吗?”  白斯年摇了摇头,说:“不会,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愤怒,我要把你们永远囚禁在这里。”  叶初阳道:“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应该让星羽——”  白斯年:“闭嘴!”  他向来斯文,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让所有人都忌惮,沉默。只有展星羽在一片死寂中笑出声:“哈哈,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幅样子,太滑稽了。”  他笑够了,又说:“刚才叶博士说你害怕,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你的确在害怕,你怕得要死,你怕我跟他们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可太害怕了。”他说着又笑起来,“可是你不放我们走,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和我们大眼瞪小眼,除此之外你还能怎么办呢?”  白斯年:“我还能让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江瀛去死。”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泄洪般的声响,法西娅指着远处的街道:“表哥,那边有水!”  洪水在街道中奔涌,冲毁路灯和车辆,被高楼斩成两截,回旋打起了凶猛的浪花。短短十几秒钟,城市被洪水淹没一半。  叶初阳:“你做了什么?”  白斯年笑道:“不是我,是江瀛,江瀛想去海底。”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珍珠塔猛地往下一沉,地下像是有恶龙在咆哮,地面撕开一条条裂痕,洪水往里猛灌,像是要把地下灌满水,变成海。迷宫正在塌陷,直到沉入深层潜意识海域——白斯年的计划随着江瀛的自戕开始了。  叶初阳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留给他的时间竟然这么短,短到他根本来不及再和江瀛见面。  在所有人在绝望和无措中挣扎的时候,展星羽冷静地走向白斯年,道:“做个交易。”  白斯年:“什么交易?”  展星羽:“我留下,让他们走。”  白斯年:“我想留下你很容易,不用和你做交易。”  展星羽:“我是说,我留下陪你,你不是想和我重新开始吗?”  洪水还在往地下灌,在四面八方的街道中奔涌,眼前的景象像是世界末日,天塌地陷。  白斯年站在塌陷的天地间,心里涌起无限的伤感:“你从来都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展星羽露出纯碎又明朗的笑容:“现在不一样了,你是罪无可赦的暴徒,而我不再是你的帮凶,我有多恨你就有多在乎你。既然你逃脱法律制裁躲在这个世界里做神,那就让我做你的地狱。”  白斯年:“……你在说什么?”  展星羽往前走,走到光圈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白斯年藏身的夜色,他看着白斯年那双装进了一整片黑夜的眼睛,说:“我留下陪你,你想要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但是我不会原谅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罪恶满身的暴徒,我以死在你手里所有人的身份留在你身边,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地狱。”  白斯年:“你以为你能惩罚我?”  展星羽笑道:“我已经在惩罚你了,无论我走还是留,对你来说都是惩罚。我选择留下,你至少不孤独。”  被展星羽一点点撕掉虚假的面具,白斯年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悲惨到这种地步:“你不想让我孤独,但是你想让我受尽折磨。”他摇头一笑,笑容很无力,“星羽,你让我很难过。”  展星羽的目光明亮又颤抖,像落尽了满天的星光:“我放的那把火,不是为江瀛伤心死,是为你难受死。我为你难过了那么久,也该轮到你了。”  他朝白斯年伸出手,笑着问:“成交吗?”  白斯年缓缓从黑夜中伸出手,用力握住展星羽的手,明明他才是魔鬼,此时他却觉得在和恶魔做交易:“成交。”  展星羽由衷地笑了,他握着白斯年的手,却始终没有再上前一步:“你说尽头是格陵兰岛,那格陵兰就是出口吗?”  白斯年轻轻摇头:“格陵兰不是出口,这里没有尽头,格陵兰以外是流放地。”  展星羽:“那他们怎么出去?”  白斯年:“其实你已经知道了。”  展星羽回想片刻:“那副画?”  白斯年:“对,你在书房里看到的那副画。”  那副画着潘洛斯楼梯的画,画中的人没有选择任何一条路,只是站在顶点向远方眺望,展星羽本以为那人在眺望孤独,没想到他眺望的是希望。白斯年没有骗他,潜意识世界是一架潘洛斯楼梯,没有出口也没有尽头,无尽循环永无止境,若想逃离这架楼梯,只能舍身一跃。  观光台地板突然出现裂痕,叶初阳连忙抓住护栏,急切地看着展星羽:“我们不需要你为我们牺牲,你这样做只能让我们活在愧疚中。”  展星羽道:“叶博士,我不是为你们牺牲,我自愿留在这里是我的选择。我不需要被你拯救,请你尊重我的选择。”说着,他笑了笑,笑容简单明快,像个孩子,“你快回去找江瀛吧,他还在等你。”  大理石地面断裂了,叶初阳和海阳以及法西娅的身体坠向地面的滔滔流水,在法西娅的尖叫声中,叶初阳抬起头向高空眺望,看到展星羽站在披着一身夜色的白斯年身旁,浑身沐着星光,在向他们挥手,微笑。第154章 大结局(上)  在高速上开了一天一夜,小陶打了个盹儿,一睁眼又是白天。  小陶看着路边晨光下绿油油的草地,忽然之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方:“几号了?”  边小澄正在开车,他和小陶轮班儿,小陶从昨晚凌晨三点开到五点多,他换下了小陶继续开,小陶躺在后面睡觉,听到小陶出声才知道小陶醒了,道:“九号呀陶警官,你再睡一会儿吧,你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小陶爬起来,用一双满是怨气的眼睛看着前方几百米开外这条高速上唯一的车屁股:“没完没了的赶路,他是想去西天取经吗?”  昨天晚上十点多,连续驾驶十几个小时已经严重疲劳驾驶的江瀛在休息站宾馆留宿,跟了他一路的边小澄和小陶也得以休息。小陶身为一个警察,有着丰富的侦查跟踪经验,他悄悄摸到前台出示自己的警官证,谎称刚才开房间的江瀛是他跟踪的偷车贼,如果江瀛半夜起来退房,务必要前台给他房间里打电话告诉他。  前台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大叔,一问得知是资深保安转业,有胆有识有热情,打小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但是政审不合格,才退而求其次在某酒店做保安。大叔很痛快地接下了帮助人民警察监视偷车贼的光荣任务,小陶和他郑重握手,然后立马回房休息睡觉养精蓄锐。  他本来以为江瀛这一觉怎么着也得睡到第二天天亮,没想到凌晨三点多就接到了前台的电话,电话铃响第一声就醒了,一把抓起话筒:“喂?”  大叔:“警察同志,人模狗样的小伙子刚才退房了。”  小陶一听,立马把边小澄叫起来,俩人为了方便行动没脱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就往楼下冲。  大叔见他俩风风火火的冲下楼,连忙指着门外朝西的方向:“他开车往那边走了!”  这路指的委实没必要,高速公道只通往两个方向,江瀛不朝西边开就得逆行。接下来又是长达六七个小时的跟踪,小陶斗争经验丰富,提前在车里备了水和口粮,俩人靠着这点救济粮又抗了一个白天。  中午十二点多,江瀛的那辆越野终于第二次下了高速,开进服务区。小陶指挥边小澄放慢车速,有意让后面的车加塞进来,和江瀛的车隔了两辆车开进停车场。  小陶:“先别熄火,看他下不下车。”  边小澄盯着江瀛的越野车,江瀛很快下车了,还是出发时那身衣服,头上多了一顶帽子。江瀛关车门时往后看了过来,边小澄立马弯下腰趴在方向盘上:“陶警官,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小陶也猫腰藏着,但嘴上说:“怕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路又不是他家修的。”  他抬起头往外看,恰好看到江瀛进了服务区餐厅,随后也和边小澄跟了进去。餐厅很大,人很多,一圈卖饭的档口中间摆着许多桌椅,像极了大学食堂。  小陶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打发边小澄随便买碗饭,自己坐在位置上盯着江瀛;江瀛找了个人最少的档口排队,买了一盘炒饭,又买了一瓶矿泉水,在近门的餐桌旁坐下了。  边小澄机灵死了,在一众热饭里买了两碗好入口的凉面。小陶一只眼睛盯着碗,一只眼睛盯着江瀛,只有掂起醋罐子往面里加醋的时候暂时让江瀛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但是等他把醋罐子放下,江瀛却已经从座位上消失了。  他连忙在人群里找江瀛,对面的椅子忽然被拉开,随后江瀛大刺刺的坐在他面前。江瀛坐下先喝了几口水,然后把水瓶放在桌上,才说:“还要跟我多久?” 第185章 江瀛纳闷:“我去哪儿?”  展星羽:“你不能留在这儿,你得跟他回去。”  江瀛:“谁?”  展星羽朝他身后指了指:“他,接你的人来了。”  江瀛回头,看到叶初阳站在他身后,温柔地看着他微笑,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  江瀛:“你回来了。”  叶初阳:“对,我回来接你。”  江瀛牵住展星羽的手:“他叫星羽,是我的朋友。”  叶初阳看着展星羽说:“我知道。”  江瀛才明白即将要和展星羽分离,他捏了捏展星羽的手,说:“我得走了,我答应他会跟他走。”  展星羽点点头,抹掉眼泪:“你不要忘了我。”  江瀛道:“我不会忘记你,无论我们离得多远我都不会忘记你的。”  他离开展星羽,走到叶初阳身边。叶初阳对他说稍等,然后走到展星羽面前,蹲下身抱住了展星羽:“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展星羽也抱着他:“我不走了,这是我的选择。”  叶初阳对他说珍重,和他告别,回到江瀛身边牵起江瀛的手,渐行渐远。  走得远了,江瀛回头看,展星羽还站在原地,细细小小的身影像是被剪掉的一段烛光,他问:“星羽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叶初阳温柔地微笑着说:“因为这里还有他想陪伴的人。”  江瀛:“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叶初阳:“我叫叶初阳。”  叶初阳……  江瀛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觉得熟悉,但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叶初阳突然停住脚步,弯下腰看着他的脸,说:“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你会回去的对吗?”  江瀛懵懂地点点头。  叶初阳轻轻一笑:“好,那我等你。”  江瀛想问他: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脚下的路就消失了,他坠入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的手始终被紧紧握着,他有种感觉,若不是这只手拉着他,他就要无尽下坠,直到被黑暗的深渊吞噬。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眼前的不是深渊,而是海水,他奋力向上划动,朝着洒满月光的海面。海水很湿很冷,身体很重很沉,他用力的划,用力的划,终于冲出水面,淋浴在月光下。他找到海岸,朝着岸边游去,游的近了,看到浅滩上站着两个人,他们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边小澄:“陶警官,那边好像有人……是江总!江总!”  江瀛游到浅滩,被他们连拖带拽的弄上岸,筋疲力竭的躺在沙滩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浩瀚无边的星空,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什么。  边小澄趴在他脸上听:“江总你说啥?大点声。”  江瀛蓄了一会儿力气才能发出声音:“叶博士。”  边小澄:“叶博士不在这儿,他和海警官去——”话说一半,边小澄愣住,突然大喊,“你想起叶博士了?!”  他想起叶初阳了,不仅仅是叶初阳。所有事他都想起来了,包括丧失的那两天回忆。  小陶和边小澄把江瀛搀起来塞到车里,开到酒店时江瀛已经开始发烧了。江瀛结结实实的发了一场高烧,小陶给他灌了两片退烧药,退烧药有助眠的作用,江瀛吃了药后从当天晚上到凌晨三四点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天色微亮的时候才有退烧的迹象。  他醒来就要赶回丰海,但是小陶拦着他,苦口婆心的劝他:“你现在这样要是再开两天两夜的车回去,肯定得死路上。我已经帮你买好今天晚上的机票了,你和小边坐飞机回去,我把车开回去。”  坐飞机返回的确是最优解,江瀛只能耐下心等。  边小澄拿着手机跑进来了,一惊一乍道:“江总,这两天丰海那边发生了好多事儿啊,周靖也和姜往全都被抓了。”  江瀛还烧着,一脑袋浆糊,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看着边小澄,没力气搭腔。  小陶道:“宋友海站出来指认他们搞非法人体实验,连他们老巢都端了。”  边小澄:“宋友海不是疯了吗?”  小陶:“谁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又好了。”  江瀛听他们一来二去说了几句,听不明白,只觉得被他们吵得头疼,于是又躺下了。  边小澄拿着手机蹲在床边,对江瀛说:“江总,昨天晚上我已经向叶博士报平安了,你放心吧。”  江瀛本想点头,但是点头会更头晕,于是嗯了一声。  边小澄:“叶博士查到了一些事情,我说给你听听吧,其实十五年前——”  小陶一把将他拽开:“看他现在这样儿,你骂他他也听不明白。”  边小澄:“可是对江总很重要啊。”  小陶严谨惯了,一切线索装订成案卷之前都不轻易出口:“丰海那边还在搜集证据,你跟他说这么早也没用,让他睡会儿吧。”  江瀛一觉睡到傍晚,被边小澄叫起来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涮洗干净去机场。坐在候机室,他还头脑昏沉着,坐上飞机,飞机腾空的瞬间,他随着重力往下一沉,像是悬浮身体之外的灵魂被拽入身体,立刻清晰明辨了不少。  江瀛:“你刚才说叶博士查到什么事了?”  边小澄坐在江瀛身边,被江瀛突如其来问愣了,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出大事了呀江总。”  飞回丰海需要三多个小时,足够边小澄把他离开丰海后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细说分明,他把自己说到嘴皮发干喉咙冒火,江瀛都一言未发的听着,平静的像是一个局外人。  晚上零点四十分,飞机落地,江瀛和边小澄一出到达大厅,中队的便衣刑警朝着江瀛就跑过去了,边跑边喊:“江瀛,这儿这儿这儿。”  刑警小曹是海阳派来接江瀛去公安局的,身为一桩桩案件的中心人物,江瀛必须协助调查。江瀛坐上小曹的车,对边小澄说:“去找叶博士,告诉他,我回来了。”  到了公安局,江瀛一进大院就感知到这里非同寻常的忙碌,几辆警车还没来得及停进停车场,歪七扭八的停在院子里,下车的警察没走出几步远,从办公楼里出来的便衣就把车钥匙接过去,喊一声:“我用用车。”  警车又接连开了出去。  他跟着小曹走进办公大楼,警察办公区坐满了人,一个人看到他来了,立马一传十,十传好几十,不一会儿,整栋楼都知道他来了。  海阳在楼梯口候着,江瀛一露面就急不可待地朝江瀛迎过去,抬起胳膊就要抱江瀛,手即将落在江瀛肩上又停住了,犹疑地看着江瀛的脸:“你是我认识的江瀛吧?”  江瀛抿了抿嘴角,低声说:“海阳哥。”  海阳一愣,险些老泪纵横,一把抱住他,在他背上拍了又拍:“嗳嗳嗳嗳嗳,记起来了就行。”  海阳把他领到办公室,让他坐到沙发上,给他沏上茶倒上水,忙活了一会儿坐在他对面。海阳本塞了满肚子话要说,但是要说的话要太多,不知从何说起,反倒哑住了。  海阳哑巴了一会儿,才决定先说什么:“周靖也和姜往还有宋友海都扣着,你想先见谁?”  江瀛往后一倒,靠在沙发背里,声音又轻又缓,满是疲惫:“我都谁都不想见。”  海阳道:“不见也行,那你就听我说吧,我和小叶去那个,那个那个白斯年弄得不人不鬼的地方看了看,把新案旧案全都查清楚了。”他端起给江瀛泡的茶,自己喝了半杯,吐出一口气,抬起眼睛郑重地看着江瀛,“宋友海自首了,杀死冷菁华母女的人不是薛林,是宋友海,薛林是替死鬼。两年前,薛林回来找你,想对你说出真相,也被宋友海杀了,尸体就藏在红楼山庄下面的地洞里。昨天宋友海带我们去指认现场,还找到了三十七号的地下实验室。实验室是白斯年周靖也姜往的父辈建立起来的,据周靖也和姜往交代,到了他们这一辈儿,他们不愿意继续冒着风险维持这个组织,想解散,但是老一辈儿不同意,所以周靖也就弄瘫了自己的爹,姜往弄死了自己的爹,白斯年是帮凶。现在树倒猢狲散,这些人全都散了。”  海阳说到这里,叹了声气,有惋惜之情:“他们的确把实验室毁干净了,我们去的时候只剩下空壳子,资料和证据全都焚毁了,取证有些困难。”  江瀛在飞机上已经听边小澄说过一遍,所以此时很冷静:“那周青楚是怎么回事?”  海阳:“周青楚打小儿就不知道家里的事儿,那天晚上她偷偷藏在周靖也的后备箱里想离家出走,但是周靖也把车开到了实验室,周靖也就索性杀人灭口了。”  江瀛:“周靖也和姜往都认罪了吗?”  海阳:“他们杀人的证据,我们掌握的很充足,不认都不行,但是他们非法组织人体实验还没有确凿的客观性证据。”  江瀛沉着地想了想,道:“这项实验不被曝光是好事。”  海阳:“是啊,社会影响太恶劣了。我正在请示上级,看能不能把这件案子压下去。”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海阳又问:“你真的不见见宋友海?他从昨天就一直喊着要见你。”  江瀛:“见我干什么?”  海阳想起宋友海杀死自己的那一幕,道:“他想向你道歉。”  江瀛神情冷倦,不为所动:“那就不用见了,我不会原谅他。”  海阳很理解他:“不见就不见吧,你跟我下去做个完整的笔录。”  江瀛跟他下楼做笔录,经过审讯室时听到酷似宋友海的声音在里面喊:“警官,我求求你了,让我见见江瀛吧!”  江瀛一秒钟都没有停留,置若罔闻地下楼了。  做完笔录是凌晨两点,海阳和书记员核对最后一遍,确认无误让江瀛签字。江瀛签过字,海阳把他送到办公楼门口,道:“还没来得及问你,和初阳联系了吗?”  江瀛:“没有,我想现在就去找他。”  海阳看出他心不安,就问:“咋啦?你在担心啥?”  江瀛很恼恨自己:“我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说了很过分的话。”  海阳宽慰他:“不怪你不怪你,你当时不是不记得他么。”  江瀛很清楚的确怪他,也的确是他的错。  海阳道:“但是我必须说两句,初阳可是为你拼了命啊。这次他但凡知难而退半步,就翻不了案。你可不能辜负他。”  江瀛:“我知道。”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叶初阳家里,到了门口才想起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叶初阳的作息一向正常,肯定已经睡了。但是他今晚一定要见到叶初阳不可,否则他彻夜难安。  他按响门铃,门很快开了,开门的是边小澄。  边小澄:“江总,进来吧进来吧。”  江瀛进了屋,看到法西娅抱着胳膊站在客厅,大声喊:“不许进!”  边小澄夹在他们中间当说客:“小娅,江总也身不由己,你就别怪他了。”  江瀛勉强挤出笑容:“小娅。”  法西娅还在气头上:“你现在记得我啦?前两天让保安把我轰出小区还记不记得呀。”  江瀛神情灰暗:“对不起。”  法西娅:“你还跟我表哥分手,把他从你家赶出来了呢!”  边小澄把法西娅拦住:“你少说几句,让江总和叶博士自己谈。”回头又对江瀛说,“叶博士在房间里。”  江瀛走到叶初阳卧室门前,酝酿了一会儿勇气才敢敲门:“叶博士,我是江瀛。”  没人应他,他又敲了两下:“叶博士,你睡了吗?”  叶初阳迟迟才出声:“有事吗?”  江瀛喉咙紧了紧,嗓音发颤:“有话跟你说,我能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