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被迫和亲的炮灰女配后》 第43节 眼看着卫语棠如此失魂落魄,卫长遥也没起什么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心思。 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着永和帝等人出来。 “三姐姐心里怕是开心得很罢?” 第52章 、 卫长遥被问得莫名其妙,她对上卫语棠气愤的眼神,心里只觉得无语。 顾廷舟喜欢谁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况且这件事情本来与她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卫语棠这纯粹就是迁怒。 卫长遥当下便冷了眼神,看着卫语棠道:“四妹这又是什么意思,本宫又为何要开心?” 卫语棠看着还是一脸平静,没有丝毫动怒的卫长遥,心中憋闷。 她一直这样讨厌,从小便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心里难受得很,却非要装作不在意。 装模作样! “三姐姐为何装作这样一副模样,明明心中正为我失意而开心。” “三姐姐这样活着,未免太累了罢。”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说出这些话,明白她这是不想再与她粉饰太平了,打算要撕破脸了。 不过,她倒是求之不得。 当下便也不打算再给她留面子,冷笑着说:“本宫可从未嫉妒于你。四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的那些小心思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看着卫语棠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卫长遥辟里啪啦地将卫语棠最在意最忌讳的话砸了下来: “你自小被说成父不详,虽衣食无忧,可到底意难平。被父皇接入宫后,看大姐二姐母族强盛又深受父皇喜爱,便对她们避之不及。” “反而时常派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逢我便暗示父皇送了你什么东西,你有多受他喜爱。” “还有和亲那日在御书房中的言语……” “更有我被退婚之后,从你口中说出过一些关于崔爻的似是而非的话,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你与崔爻之间有什么,说我不及你,所以被退婚。” “可是四妹,真相真的如此吗?” 卫长遥一句接着一句,将卫语棠说的脸上血色尽失,看着她嘴唇翕动的样子,她继续轻巧开口:“不过,三妹真以为我在乎那些吗?” 卫语棠闻言一双眼睛瞪大了看向卫长遥,她嘴唇微张,一张小脸羞愧得满面通红,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经将衣裙攥得皱皱巴巴。 “你!……” 卫长遥就站在一旁看着卫语棠怒气冲冲的样子。本来都做好了卫雨棠突然冲过来的准备了,只是不想她竟然一句话没睡出来便眼睛一转。 晕倒在了地上。 卫长遥被吓了一大跳。 而这一幕也恰巧被从皇陵门口出来的永和帝看了个正着。 永和帝卫语棠晕倒,立即叫人来将卫语棠送去医治。 之后站在一旁询问卫语棠。 “崇徽,你刚才在这儿与舞阳在一起,你可知她怎么了?” 卫长遥闻言微微矮身回答道:“回父皇,崇徽也不知。只是看死妹妹眼中布满血丝,想必是赶来皇陵时累着了。” 卫长遥说完便站到了一边,心想累着倒是不可能,为情所困却是有可能。 永和帝听后也觉得有理,便没再追问,带着众人离开了这儿。 这次来皇陵,说是春祭,其实就是永和帝想休息几日。 原本每年的六月底,永和帝便会率众出去避暑,可今年月氏还有匈奴会来大雍进贡,永和帝便藉着春祭的名头出来了。 卫语棠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真的因顾廷舟而黯然神伤,反正在那日晕倒后她再也没到卫长遥身边晃荡过一日。 没有卫语棠来打扰的几日,卫长遥过得滋润极了。 赏赏山,看看月,累了便睡,醒了便玩,心情不是一般的舒畅。 就这么过了十日,到了要回宫的日子。 回宫的前夕傍晚,卫长遥自房间里出来便看见宫女太监都来去匆匆忙忙碌碌的,这一看,便知晓是到了回宫的日子了。 卫长遥在院子里瞎转悠,走到一处拐角,便看见崔爻站在一伙官兵面前讲着什么,面容冷峻,气势凌厉。 等到那一伙人离开后,卫长遥才走回去,看着一身锦衣的崔爻,问道:“大人方才是在做什么?” 崔爻老早就看见卫长遥在那个拐角处站着,让那群官兵走了之后他便站在这儿等着她过来了。 他长得高,站在对面看着卫长遥只觉得小的可怜,他平淡地回答道:“明日便要回宫了,今晚的防守至关重要,臣给他们重新部署了一番。”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想着半道上发生的事还有那日崔爻说的话,有些好奇了。 “大人,真会有刺客吗?” 崔爻闻言一双墨色眸子看向了卫长遥那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缓缓开口反问道:“若有,殿下会怕吗?” “当然怕。”卫长遥睁大了眼睛回答,声音自然肯定。 崔爻闻言轻笑一声,还真是诚实。不过当他想起自己的推测时,又深色又凝重下来,随即面色郑重的对卫长遥道:“来刺客的可能有六成,殿下,若是真的如此,还请殿下莫要惊慌,臣会尽力护住殿下。” “还有,便是殿下能跑则跑,不必担忧被人传出去,没人能说殿下。” 卫长遥原本是带着些开玩笑的口气去问的,可见崔爻如此慎重,不由得信了几分,心中预想了一下场面,顿时如一团乱麻。 但听到崔爻这么温和的安慰她,她还是愣了愣,再一次觉得他像一个只会担忧自己玩伴的小朋友。 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卫长遥心里有些沉重。 自己好像对他还存有防备,不够坦荡,也,受不起他的那份珍贵的担忧。 “我知晓了,大人也要小心才是。”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卫长遥是心虚的,她低着头不敢看眼前崔爻的那双墨色的诚挚的眼眸。 说完便逃似的回了房。 卫长遥回了房,微微坐了一会儿,整理思绪。 之后便叫来素金,将崔爻的推测告知她,随后又找出素金坚持带出宫的软甲,穿在了衣服下面,找出此次随身带的金疮药,和素金分了一下。 卫长遥弄好这些,抬头往外边院子里一看,发现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她实在是睡不着去,便如刚来的那一晚,去树底下找崔爻了。 这次,她还未出声,崔爻便从树上跃了下来。 “殿下还要上去?” 卫长遥急急点头,来不及说话。 崔爻见状又将卫长遥扶上了树。 坐到树枝上之后,崔爻看向卫长遥,疑问道:“殿下为何不在屋里呆着,跑出来危险了些。” 卫长遥闻言撇撇嘴,反驳道:“屋里也不见得安全啊,还是在大人身边安全些。” “呵……殿下还真是会说话。” 崔爻听了卫长遥的话忍俊不禁,不由得讲心里话讲了出来。 他一笑,霎时间,原本冷清淡漠的脸就变得充满生机,墨色的眉眼顿时生动起来,活色生香。 卫长遥看见了,有些转不过眼睛。 咳,这、这崔爻长得可是真好。 不过他的笑容昙花一现,一阵风声响起,他头微微往那边一篇,同时白皙修长的食指往嘴边一搭—— 不要说话。 卫长遥听话的隐了声音,一双晶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崔爻,身子一动不动。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卫长遥感觉自己快要僵住的时候,崔爻放下了唇边的手指。 他靠近卫长遥,唇微微靠近到卫长遥耳边。 冰凉的气息拂在卫长遥耳边,她有些不自在的微微挪了挪身子,却被崔爻握住手臂固定在那儿,卫长遥不敢再动,只听见崔爻轻声道:“有人来了,殿下呆在上面,先不要下去。” 话音刚落,身边便空空如也。 身边没了崔爻,卫长遥不可控制的有些害怕,她悄悄扶着枝干爬了起来,踮起脚尖,企图从树叶的间隙中看见外面的一些状况。 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一片漆黑。 她想出声叫崔爻,可又想起他方才的动作,便住了口。 怕自己不小心出声,卫长遥悄悄抬起左手捂住自己嘴巴。 今夜无月,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整个儿院子里没有一点人气,也没有一丝的声音,只余下簌簌的树叶摩擦声,微风中漂浮来一股杀气,卫长遥心里猛的一颤。 有人来了…… 她缓缓减慢呼吸,右手扶着树枝,左手悄悄塞进口中,牙齿紧紧咬住左手虎口,微微发疼,可却不敢也没有移开。 眼睛看不见了,嗅觉与听觉便会更加灵敏。 鼻尖传来了一丝血腥味,卫长遥侧耳倾听,一阵有序但微弱的呼吸声也顺着风声传了过来,气氛压抑得了极点。 眼前突然一阵刺眼的白色刀光闪过,在一瞬间刺疼卫长遥的眼睛,她微微侧头,耳边便响起了一阵长刀的轰鸣声…… 这声音她听过! 是崔爻拔刀的声音,是他动手了。 卫长遥提起一颗心,有些担忧他。 耳边响起了兵器相接的声音,刺耳且短促,接着便有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声传来。 听着下面的声音,卫长遥面色凝重,眼里像是结了冰霜,虽然知道自己看不清楚,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望去。 她眉头紧皱,右手紧紧扣住了树干,风化了的粗砾的树皮划在手心中被捻成齑粉。 第44节 她担心崔爻。 脑海之中浮现的是他这几日与她的相处。 两人性格意外的合得来。 虽有过节,可两人却有默契地避之不谈。 他虽淡漠可不是没心,平日里也是对她照顾有加,她感受得出来,那不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说不上热络,可她问的他都耐心解答了,绝非敷衍…… 第53章 、 卫长遥闭上眼睛,心中祈祷。 但愿,但愿崔爻能安全回来。 卫长遥屏住呼吸倾听着,呼呼作响的风声,兵刃相接的摩擦声,打斗中两方人马的粗砾呼吸声,受伤之人的哀嚎声还有盗剑刺入人体的声音响作一团。 她闭着的睫毛微颤,牙齿紧紧咬住虎口,额头煞白一片,渐渐有水滴落在了她眉间。 ——是雨水。 空中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滴,在黑色的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泥坑,不断地有黑色长靴踩在其上,盖住一个又一个,地面上拚死相搏的人越来越少,而地上躺着的人越来越多,鲜血顺着雨水流出,形成一条小水渠。 渐渐的,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少,卫长遥向下望去,只见几个模糊的身影在一起争斗。 其中一道最是骁勇有力,动作干脆利落。 卫长遥不用猜也知那是崔爻,看着他动作之间没有受伤的样子,她略微放心了些,原本咬在口中的手掌滑落下来,她身上的力气也被抽走,只能稍稍靠在树上。 心尖突然一阵放松。 紧接着,便看见与崔爻厮杀的最后一人也慢慢悠悠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卫长遥见了心中徒然一松,咬了咬嘴唇,不想让崔爻再费力上来接自己,打算就此下去。 她扶着树干,一点一点往下挪。 “哧——” 沾了雨水的树皮变得滑腻了不少,卫长遥一个不小心脚便滑空了,踉踉跄跄的差点掉下去,最后一刻却被人掐住了腰,没能摔在地上。 卫长遥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殿下,小心些。”声音低沉,原本清越的声线此刻变得沙哑了几分,气息不稳。 沉香味飘散在鼻尖,在下过雨后的空气中,更加温柔撩人,还多了几分安稳人心的意味。 卫长遥立即转过身来,看向比她高了两头的崔爻,咬了咬唇道:“大人可有受伤?” 崔爻看着卫长遥不语。 一时间耳边只有啪啪作响的雨声,雨滴刷过脸颊,微微发疼,雨水在下巴处聚成串掉在地上。 充满审视的视线让卫长遥压力巨大,她自认为没做什么事,也不愿认输,执拗地对上了崔爻的眼神。 突然,远处火光大盛,两人顾不上其他,纷纷朝那边望去。 “哎——” 卫长遥来不及反应,便被崔爻拽着跑到院里。 卫长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树下景象,便被个斗篷罩住,帽檐遮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了院里的浓重血色,鼻尖充满沉香气味。 崔爻清冷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殿下别看那些脏东西。” 随后,便被崔爻拉着手腕往外跑去。卫长遥比他娇小许多,只能看到脚下,一时间有些跟不上步子。 “崔、崔大人,我们要去何处啊?” “不是已经安全了吗?” 崔爻一语不发,殷红的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将卫长遥的手腕抓得更紧,微微小了几分步伐。 一路上没有丝毫停留。 而卫长遥也显然看出了崔爻的郑重其事,不敢再问,咬紧牙关跟着崔爻的步伐。 两人就这么跑了有半个时辰,崔爻才停下脚步。 卫长遥顾不上倾盆的大雨直接掀开了盖在头上的帽子,驻足在了一颗大树之下。 卫长遥看着眼前的崔爻,面露疑惑,可还没等到她开口,崔爻便出声了:“那伙人来势汹汹,恐怕还有后手,臣先将殿下送出来。” “若臣还活着,便会来此地接殿下,若来不了……” “若来不了,殿下先躲藏几日,再寻机会回京。” “一夜为期。” 卫长遥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将她送到安全地界,再将自己回去,引开那伙人。她帮不上崔爻的忙,只能听他的话,尽量不拖他的后腿。既然已经将他当作了朋友,那在这种危急关头更应该帮他。 “那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再来接本宫。”卫长遥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静静看着崔爻,等着他答应自己。 她一双信任期待的眼神重重砸进了崔爻心里。 崔爻看着卫长遥清透的眼睛,心口滚烫,嗓音干涩喑哑地承诺:“臣一定……平安归来。” 末了还是垂着眼睫说出来了那句犹豫许久的话。 只见他神色温和了些,想着不能再浪费时间,之后便伸手又环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了树上,确保她坐稳之后,他才松手。 卫长遥正讶异于他的动作,又看见他从胸膛之中掏出一枚火折子递给自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小心翼翼将火折子接在手中。 还未拿稳,又看见崔爻将腰间别着的绣春刀解下来给她。 她立即伸手按住崔爻解着刀的双手,肃起眉眼,冷硬道:“大人这是作甚?” 卫长遥的手掌纤细温热,覆在崔爻手上却觉得一片冰凉,她指尖微微动了动,执拗的看着崔爻。 崔爻没出声,一意孤行地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啪嗒——”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崔爻将解下的长刀放进了卫长遥的手中,一双墨色眼眸静静看着卫长遥,说道:“绣春刀留给殿下防身用。” “殿下没有令牌,若是臣没回来,殿下便拿着刀进城去。” 卫长遥睁大了眼睛看着崔爻,只见他面色微白,原本红润的嘴唇干裂,发丝微乱,形容狼狈不堪。可一双眼睛温柔静谧,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 卫长遥咽下口中原本要拒绝的话,伸手接过长刀。 “大人就没有什么愿望吗?您的母亲?” 卫长遥凝眉向崔爻看去。 只见崔爻面色如常,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并无,”随后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长身玉立,平静又坦然,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赏花。 卫长遥站起来,双手抱着那一柄长刀看着崔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崔爻走远之后才慢下来步子,随后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他受伤了。 腹部受了刀伤还淋了雨,此刻身体早已经脱了力,手掌冰冷,身体却滚烫得像在沸水中走过一遭。 饶是如此,他还是费力地将身子与卫长遥所在地点的相反方向走去。 呼吸声粗得像是锯子拉扯过喉间,胸膛像是破风箱一样,每呼出一口气就疼得厉害。 崔爻眼前发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到如此程度。 明明,他是一个自私虚伪至极的人,他将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幼时不知道多少次差点饿死,被别人打死,他都挺了过来,汲汲经营,只为留下这条贱命,可今日与刺客周旋,他却没留半分力,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饵来饲敌。 而做这些的目的就是,不想让那个柔弱的三公主卫长遥受伤,一丝一毫也不想。 “卫长遥……”,这名字细细咀嚼在唇间,便让他有些开心地翘起了嘴角。身体的痛楚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缓解。 自己不对劲了,崔爻心里知道,可并未抗拒这种不寻常,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的开心。 原本空寂无一颗杂草的心里开出了漫山遍野的繁花,绵延不绝,经久不谢。 只是,眼前越来越黑,步子越来越虚浮,仿佛一个个轻点下的雨滴也能将他砸倒。 他不知走了多久,头脑中一阵恍惚,随后脸上便感受到了刺刺的痒意,一阵泥土腥气还有青草气呼入鼻尖。 他摔倒了,重重砸在了地上,心脏肺腑仿佛移了位般的绞痛。 头脑中一阵一阵白光闪过,他早就没了力气,快要晕过去,可还是抓住地上的青草前一步,再一步…… 离她越远越好,离得越远她便越安全…… 即使身体犹如火烧,心口绞痛,可想到她还是叫他欢欣无比。 崔爻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直至再也爬不动时,他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已经长高了,他偷偷跑出崔府,走了很远的路跑到了一处村落。 村落之中草长莺飞,人声悠长,家家户户院内欢声笑语,村里的老树下坐着一群孩童和一个先生,先生左书。 他便是为了先生而来的。 崔府里没人在意他,他亦没有银钱去找夫子,因此他每隔几日便跑到这儿来学认字。 他没钱交束攸,便蹲在最后面。 他跟着那些孩童一起拿着树枝,一点一点的写,面上沉静,少年老成,心里满足。 老树下卧着一只老黄狗,耳朵耷拉在一旁,下巴塌在前爪上,鼻子忽闪忽闪地喘着气儿,身旁还有一只母鸡刨着地,阳光散漫而慵懒。 到了傍晚,夕阳西陲,小童们全都散散落落地回家去了,而崔爻还在那儿写字儿。 先生看着他亦是注意到了他,这个看起来便过得艰难的小少年。 第45节 少年感受到了先生的注视,罕见地,一向冷清若雪的小脸微窘,耳尖泛红。 自己这般来‘蹭学’,是不是不太好? 少年绷住身子,心里想着即使挨骂他也认了,谁叫他想认字儿呢。他早就知道了有回报就要有付出的道理。 可出乎意料的是,先生没有说他。 先生将他的手掌摊开,看了半晌,道:“穷极半生,位及人臣,痛失所爱,潦草半生。” 说罢,先生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崔爻一眼,丢下句‘以后来这儿不必缩在最后面’,背着手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原地。 大树底下的黄狗见先生离开,立马起身抖了抖顺滑的皮毛,扭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跟着先生离开。 独留少年在原地思索。 第54章 、 崔爻被一阵刺痛逼醒,他秾艳如墨的双眼缓缓睁开,发现一片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腹部的伤疼得他咬紧了牙关,缓了一会儿,呼吸才顺畅些,眼中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浓重的夜色已经褪去,雾气浓浓,入目是一片淡蓝色的天空。 崔爻眼神凝滞一瞬,自己晕倒之前为了能再往前些,是趴在地上的,想到这儿,他心里顿时对眼下的状况有了些预判。 崔爻试图起身,可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轰然袭来,像是深刻见骨的伤口上被撒了一把细盐,一点点渗进骨血中,腐蚀般的疼痛,他满脸冷汗,只能咬着牙继续之前的动作。 可还未有些进展,便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嘀嘀咕咕的声音。 “老三?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处置啊?长得细皮嫩肉的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活不了了,不如咱俩就将他扔在这儿如何?” “其他兄弟都有正事儿,就咱俩在这儿看着一个受了伤的小白脸儿……” “他太碍事儿了。” “不行!王爷交代了我们可要看好这人,等他回来再处置!” 崔爻皱着眉,听着两人争论的声音停下了起身的动作,渐渐思索了起来。 王爷…… 当朝几位皇子年幼,尚未封王,仅有的几位王爷这么多年来都挺安稳的,不知这次的刺杀又是哪一个王爷? 藏得可真够深的…… 崔爻正想着眼前便投下一道阴影,他愣了一会儿才看清头顶倒放着一张人脸。 对方脸颊黝黑,留着络腮胡,眉毛粗重,一双眼睛似铜铃般大,看到崔爻已经醒过来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出声道:“三哥!快来看!!!” “这小白脸儿醒了!!!” 话音刚落,崔爻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便看见头顶上方又多了一个人头。 来人面色青白,留着八字胡,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偶尔闪过几丝精光,像是一条阴狠滑腻的毒蛇,伺机而动,不怀好意。 这人不好对付。 “大哥,你看我们要不要将这个小白脸儿再打晕?等到王爷回来再将他给弄醒如何?” 络腮胡将身子附到细长眼身边,耳语道。 崔爻听了目光不变,静静看着细长眼是何反应。 只见他一双阴狠的眼睛眯了眯,左手抬起,食指与大拇指触着一侧的胡须捻了捻,轻轻道:“不必了,王爷便要回来了,就让他先醒着。” “等王爷回来后,再发落。” 崔爻听着二人的话,脑中仔细回忆着自己可在哪儿见过这两人,可是无果。 他一双浓墨染成的眼眸更沉了些,他的记忆一向不会出差错,想不起来的唯一原因便只能是从未见过这二人。 他过目不忘,手里掌握的消息又数不胜数,也基本可以确定这二人不是在京城的那几位王爷的人。 所以,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是瑞王爷的人。 想到这儿崔爻微微放松了紧皱的眉头,仰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静静看着头顶的二人。 “崔大人,感觉如何?” 崔爻凝眸看向说话的细长眼,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微微弯着身子,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上一口。 “你们是瑞王的人?”崔爻不答反问,之后一双眼睛看想了络腮胡。 相较于那个细长眼,这个络腮胡心思更加好猜些,也更好掌控些。 络腮胡原本还在看戏,想知道他大哥要如何对待这个没什么威胁的小白脸儿,可没想到对方将问题转给了他,偏偏还一问一个准。 他登时便有些傻住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愣愣看着一旁的细长眼,露出震惊的神色。 崔爻见状又看向一旁黑了脸的细长眼,只见他面色一肃,眉间皱起,随后将络腮胡一把拉在身后,看着崔爻的目光警惕又充满杀意。 崔爻见了连眼睛动都没动,心里清楚看来自己这是猜对了。 “崔大人还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有心思有城府啊。” “可惜啊,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不知,崔指挥使可有什么未尽之言” 细长眼阴狠着表情阴阳怪气地问崔爻。 而崔爻闻言却没有丝毫反应,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细长眼见状没再多问,转身便要离开,只是络腮胡却是不依了,他一步跨到崔爻身前,拽着衣领将他提起,狠厉出声道:“小白脸儿,别给脸不要脸!” 崔爻被一把提起,腹部伤口挤压,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疼,他额头一片青筋鼓起,呼吸困难,咬着牙不愿出声。 络腮胡见状哈哈一笑,大喊道:“想不到你这小白脸儿还是有些血性的。” 之后又猛然松手,将崔爻扔在地上。 而崔爻顺却刚好瞬时一个趔趄,双手施力撑在了地上。 他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忍痛抬头看去,发现此地早已不是昨夜他跌倒昏过去的地方。 想到这儿,崔爻心里浑然一松。 她该是安全了罢。 眼下一夜之期已过,殿下等不到他便会带着绣春刀进城去,这伙人便也不能将她如何了。 在皇宫里,她也只会更加的安全。 还好,他赌赢了。 崔爻心里一直压着的石头放下,那腹部的疼痛却又随之而来。 不可控制的口中溢出一声闷哼,胸膛起伏。 还未缓和几分,便又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对人马。 约莫有四五十人,前方领头的是一位穿着姜黄色僧衣的男人,大约有四十多岁,皮肤白皙像是久不见光,方脸鹰眼,嘴角含笑,气质文雅却无端让心心颤,有些伪君子的感觉。 崔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瑞王爷。 二十年前永和帝夺嫡胜出,其他王爷心有不甘却被值得服服帖帖,而这位瑞王爷此前一直温润若玉,从未表现出对皇位的垂涎,并且还一意孤行的出了家。 自此坊间一片赞誉,将他奉为小神明,就连永和帝都赞叹有加,从未怀疑。 想到这儿,崔爻睫羽微垂,心中暗叹,‘这人藏得可真深。’ 崔爻不愿露出自己的弱点,便强撑着站了起来,看向了驻马在他前方几步的一对人马。 他穿着一身已经湿透的墨色衣袍,苍白着脸强撑着站起,虽然有些狼狈但气势惊人,若不细看就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瑞王坐在马上打量着这位天子宠臣,看着对方随身受重伤但镇定从容的模样难得的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他跳下马背,双手背于身后往崔爻面前走来,看着他道:“崔大人真是当得起英雄出少年这句话,只是就这样赴死,莫不是过于可惜了些?” 崔爻闻言,看着瑞王身后的眼神渐渐收回,他沉了眉,低着头道:“崔爻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瑞王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崔大人果真是个人物!” 随后便见他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的几十人道:“满朝文武百官皆道崔大人心狠手辣,是个背信弃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看来却是说错了。” 崔爻闻言猛然抬起了头,一双墨眸紧紧盯着眼前放肆大笑的瑞王,目光比风冷,像是一匹孤狼。 而瑞王身后的几十人闻言则笑开了,撇着嘴不屑道:“王爷这是用错了法子啊,京城中谁人不知崔大人心系于青梅竹马的舞阳公主,他又怎会背叛皇帝呢?” “心里怕是还在想着如何迎娶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呢!”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啊?哈哈哈…” 其他人闻言纷纷大笑,道:“哈哈哈哈,还是林兄你通透啊,这小白脸可是想着当驸马爷呢。” 周围人顿时哄笑作一团,只有瑞王,沉着眼看着崔爻。 崔爻不甘示弱,冰雪塑成的眸子也看着眼前的瑞王。 他与永和帝长得有些像,不过永和帝更加威严,而他却是有些文雅。 不过此刻,却有些邪佞之气。 伪君子,崔爻心里下着定论。 “崔大人真的不考虑为我所用?” 瑞王不太相信地问着崔爻,心里纳闷儿,这为何与传言中一点也不相符。 还是说,确实是想增加筹码,想叫他事成后将卫语棠给她? 这么想着,瑞王便自信了起来,他自己为拿捏住了崔爻,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道:“崔大人,若你真的为本王所用,待事成之后本王便将小侄女儿卫语棠许配给你,如何?” 崔爻听到卫语棠几个字,一双浓黑的眉紧紧皱起,不自觉地嫌弃道:“不如何……” “王爷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罢,皇上可不是一个任您猜测的人。” 崔爻跟了永和帝这么久,早就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此次途中出现那样的事情,永和帝还是执意要去,平日的永和帝,可不是那般一个皇帝,他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将计就计,接下来,恐怕就是一招瓮中捉鳖了。 而一旁的瑞王,听到崔爻拒绝的声音,他面色忽然一变,露出一个冷笑,阴狠着声音:“看来大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光明正大的威胁着崔爻,而身后的几十个人也在一起起哄。 第46节 他们早就看不惯那个杀了他们许多兄弟的小白脸了! 一群人顿时哄闹开:“杀了他,王爷,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杀了他,王爷!” 语气似山匪一般嚣张。 第55章 、 瑞王闻言往身后看去,瞟了众人一眼,随后又转头过来看向崔爻,目光轻慢挑衅,等着崔爻答应他。 众人起哄的声音逐渐稀疏起来,仅存的几声呼喊声亦是越来越小,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崔爻还是没有出声。 他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墨眸看着对面的瑞王及其追随者没有丝毫惧怕,如狼一般孤勇。 崔爻看着眼前这脱了君子外衣的瑞王,眼神轻蔑,只见他干裂的唇瓣轻启,嘲讽出声:“王爷,崔爻可从来都不吃酒。” 瑞王听着这话,眯了眯一双鹰眼,走到崔爻身边仔细端详着他,良久后才道:“崔大人果真不愧是皇兄最重用的人,这般不假思索的便能拒了本王的邀请。” “只是不知崔大人身体是否如口气一般那样硬气?” 瑞王话语中威胁恐吓的意味浓重,一双鹰眼眼里含着深沉的杀气。 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名满盛京的位及人臣的崔爻能有几分骨气。 重重看了一眼站在那儿的崔爻之后他便转过身离开了原地,刚落下两步时,又微微顿下身子,背对后侧的众人轻轻招了招手。 之后便站在远处观望起来。 瑞王招完手后便有一名穿着色短打衣衫的男子站了出来,崔爻抬眸看了一眼,发现有些面善。 他垂眸思索,自己在哪儿见过此人。 他身量不高,长相是粗犷的那一类,虎背熊腰,来势汹汹,看着崔爻的一双眼睛凶狠放肆,恨意十足。 崔爻眸光沉沉看着不怀好意的来人,随后目光越过那人身子,看向了其身后的瑞王。 只见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一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似乎在等着他求饶。 求饶?他崔爻的这半生里可从未有这两个字眼出现。 往后,也不会有。 他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回到朝他走来的人身上。 来人步履稳健,呼吸平稳,功夫极好,且似乎很憎恨自己,他眼中对自己的杀意十足,毫不掩饰。 可这人他确实未曾见过,崔爻垂眸思索。 “想不到风光无限的崔大人也会有今日?” “只是不知这你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感受如何?”男子看着沉默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崔爻开口挑衅道。 听出他语气中暗含的羞辱还有仇恨,崔爻微微抬眉,身上虽有伤,可还是一副镇定模样,眉目疏朗地站在那儿,自有一种清风明月般的气度。 男子见状,想起被抄家那日他跪于庭院中百般求情而他恍若未觉的模样,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他双眼紧紧锁着崔爻,气息急促,双眼发红,好像要将崔爻抽扒皮抽骨一样。 还是这样、还是这样一脸冷漠地站在那儿,就像抄家那晚一样,崔爻一脸高高在上地看着锦衣卫之人将他家中一百余口人全部缉拿。 自此,人没了,家也散了,而他,也只能仓皇逃出府里,自此过上了躲躲藏藏的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着。 而他崔爻呢?没有丝毫负担,一路平步青云,手底下沾了更多人的血,高傲无情得令人厌恶。 “与你何干。” 崔爻抬眼看着眼前男子,漠然开口。 男子见崔爻还是无畏,心中怒气更甚,他看着崔爻那一张仙人似的脸,良久,口中吐出一声冷笑,轻蔑道:“今日我便要看看崔大人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说罢便蓄力提膝,扫向了崔爻。 崔爻眼神一凝,周身气场突然一变,半转过身子抵挡。 而男子也发现了崔爻腹部受伤,便有意地往那一处攻击,崔爻不察,被踢中了几次,原本便已经深入骨髓的痛意更上了一个层次,他不觉发出几声闷哼,眼前发黑,额头冷汗顺势滑下,嘴唇干裂开来,面色惨白。 男子见状,嘴角微挑,露出个凶狠的笑,心里更加兴奋,更加用力的动作往崔爻伤口上袭去,接连不断。 崔爻腹部的伤势越来越重,疼得两眼发昏,疲于应付。 过了许久,男子有些累了,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气若游丝的崔爻,低叹道:“崔大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过,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他便往崔爻身上飞来一脚,崔爻不敌跌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接连不断地溢出,鲜红地血顺着他白皙的下巴滑下,触目惊心。 崔爻胸膛起伏不定,手心抵着清嫩的野草,额头贴着手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咬紧牙关平息着呼吸。 腹部的伤口越来越大,又没有止血,打斗之中动作起伏过大,不断撕扯,崔爻额头汗水滴落,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山脉。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远处山脉清晰可见,崔爻远远望去,心里一松,一双晶莹的墨色瞳孔眼里终于露出痛苦以外的眼神。 他现在可以确定,那山脉便是他之前与殿下在皇陵看到的,彼时,山在他俩的北面,现在,山在他的南面。 她安全了。 崔爻想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中没了忧虑连身上的痛意都意外的消减几分。 “怎么,崔大人还是不愿归顺于本王吗?” 一道虚伪的声音自上传来,崔爻闭着眼,低声道:“王爷何必自取其辱。” 瑞王闻言,第一次真正撤下脸上披着的虚假笑容,他冷着脸,一双鹰眼巡视着崔爻,思虑良久,道:“崔大人既不归顺于本王,便不要怪本王心狠了……” 撂下这句话以后,他便转身离开了这儿,连带着跟他来的那一伙人也离开了此地。 瑞王刚转身走开,那细长眼和络腮胡便又走了过来。 络腮胡将崔爻自地上拉起,动作粗鲁,粗声道:“哼,终于能解决这个小白脸儿了。” “三哥,等解决了他我们便去找王爷,省得等事成之后功劳都被别人抢了去!” 崔爻被他拽得头脑发昏,他气息不稳的调整了一会儿才闻言转头看向细长眼,只见他捋了捋胡子,没有反驳,似乎在考虑着如何下手。 这时,那短衫男子又走了过来,他看着此刻已经奄奄一息的崔爻,目光愤恨。 听了络腮胡兄弟俩的话,他想起自己被抄家那日的场景,当时,全府的人全被缉拿。 除了他的父亲,他父亲在书房之中放了一把火,连他自己也焚烧殆尽,甚至连尸骨都未留下。 这些,这些都拜崔爻所赐! 都是他逼的,他逼得父亲寻死,逼得他家破人亡至此都还碌碌无为。 “两位兄弟不妨将人交给兄弟我?我来处置他,如何?” 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人微愣。 崔爻闻言强撑起眼皮看着短衫男子,只见他面带微笑,语气诚恳地对那两兄弟开口。 那两人闻言眼睛一亮,随即目露怀疑,细长眼看着男子,疑问道:“我兄弟二人如何信你?若是你将人放了……”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短衫男子便急急道:“不会的!我与他有血海深仇,我是户部侍郎秦远之子,秦天。” 崔爻闻言眼睛看向男子,总算知道他为何看着有些熟悉了,今日他下手如此之狠,招招要他性命,他以为他性格如此,原来是秦远之子,那便有了缘由了。 两年前他正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秦远是户部侍郎,他贪墨赈灾钱款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永和帝便任命他去抄了秦远一家,可当他去时秦远本人已于房中自焚,畏罪自杀,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崔爻想着便知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之前两人打斗时秦天便用尽心思,招式极尽狠辣,现在,他更不会放过自己,甚至,恐怕会将他折磨致死。 崔爻眼皮低垂着,掩住了那一双墨色的纯黑的眼睛,皱着眉头,微微喘息。 他不惧生死。 若是以前他知道自己会死,他也只会觉得可惜,他废了那么多的功夫才爬到高处,身死道消,那他还不如早早了结了算了。 不是舍不得放下权力,而是可惜自己一直以来的汲汲营营。 可现在,他有些怕了。 怕自己早早死了,再也见不到她,怕她又被其他人欺负,自己却做不了什么。 他总想着,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谁也伤不着她,那才好。 他还想,若是可以,她也不要再嫁人,他退了与她的婚约,让她被人非议,她定不想嫁给他。 而他,他最懦弱,他亦不敢再开口求娶。 所以,他自私的想,殿下她要是不嫁人那便最好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可真是自私自利…… 如此想着,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崔爻屏气强行压下,切断思绪看向其他人。 此时站在男子对面的络腮胡兄弟二人闻言心思已经活络了起来。 那件事他们都有耳闻,因此倒是信了男子所言。 而男子对王爷一向忠心,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不妨就交给他,他们二人也好去立功。 沉吟许久,细长眼才道:“成,那便交给兄弟你了……不过,若王爷问起来……” 男子闻言立即接声,道:“若王爷问起,便是三哥与四哥做的,您放心!” 两人这才点点头,相携而去,独留崔爻与秦天二人在一处。 第56章 、 等到那络腮胡兄弟二人离去之后,秦天才转过头看向崔爻,语气嘲讽道:“崔大人还真是忠心耿耿。” “两年前奉命抄秦府时如此,今日还是如此。” “不过苍天有眼,今日你落在了我秦天的手中,就别妄想逃掉。” “我定要杀了你,为我秦家死去的冤魂报仇!” 崔爻闻言眼睫颤了颤,随后漆黑的双眼直视秦天,一双澄净的墨眸中没有任何心虚,他干裂苍白的唇轻启:“抄秦府,是因为你父亲贪墨赈灾钱款一事。” 第47节 “并非是我从中作梗,你该明白才是。” 崔爻说完,便又不再多言,他微微阖上了眼睛,养起了精神,未再注意秦天的神色。 而站在他身侧的秦天,原本已经渐渐平和下来的脸色却被这一句话激得面色通红。 他顿时站不住脚,来来回回在崔爻身侧走动,口中言辞激切:“我父亲从未做过那些事!是有人害他的。”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会拿秦府一百多条人命作赌注的!” 崔爻闻言挣开眼睛看着秦天,沉默一瞬才道:“那若有人用秦府一百余口人命威胁他呢?他可会做出这样的事?” 崔爻说完便默默盯着秦天,秦天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发激动起来,不断摇头,口中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 停滞了一瞬,他又睁大了眼睛,右手指着崔爻,反问道:“是不是你想逃跑,才故意扰乱我的思绪?” “崔大人果然心思深沉……”为了能活命,不择手段。 秦天想起秦府那么多人丧命于崔爻之手,而他自己刚才还差点被蛊惑,心头一阵火起。 今日他一定要崔爻血债血偿,否则,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父母族亲。 崔爻看着秦天一副看出真相的样子,知道他不会再信自己,便不再理会他。 崔爻此刻已经筋疲力竭,自昨夜与那些刺客酣战一场,随后他便受了伤,又到处奔波,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着血水,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困难,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伤口处像是有人用手绞了一把,火辣辣的刺到了心里。 崔爻深深呼出一口气,尽量不拉到伤口。 他还不想死,他想活着回京城,活着走到皇宫里,去看一眼卫长遥,去看那位三殿下。 然后,守着她。 崔爻眼皮越来越重,心里想着卫长遥,一时不察,便跌倒在草地上,晕了过去。 卫长遥在雨幕中看着崔爻一步一步往远处走去,心中复杂。 她从未想过崔爻会对她做到如此地步,将佩刀留给她防身一事更是她的意料之外,他确实对她不错。 若不是,若不是之前设计她替卫长遥和亲,她恐怕早就将他当成有过命交情的至交好友了。 两人真是出乎意料的默契,卫长遥垂眸看着手中的绣春刀想着。 鼻尖满是让心神沉静下来的沉香味,馨香又稳重,卫长遥闻着,只觉得安心。 这香不由得让她想起崔爻这个人来,他内敛又沉静。 他总是话不多。 往常只静静的站在她身边,可若是她说些什么,他总是细心考虑周全之后再斟酌着回答,一点没有平日的精明深沉。 往常被她惹急了也只是闭着嘴不再答话,就像是一个独自生着闷气的孩童,可等她再问他话时,他又会垂着眸讲出来,像是自己又消了气儿。 可最后又是一阵的沉闷,像是同自己生起了闷气,卫长遥每每看到,都暗自偷笑。 这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卫长遥双手抱着长刀,娇小的身子被宽大的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她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崔爻离开的方向,不敢眨眼。 一直从大雨倾盆看到雨声淅沥,从黑夜看到清晨,等到日头自东升起时,她眼中还是未出现崔爻的身影。 不见那道笔直的颀长身姿…… 卫长遥眨了眨眼睛,扶着树枝从树上站起来,微微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脚腕,之后便先将长刀扔下树。 啪嗒一声,长刀便掉在了树下。 随后卫长遥自己顺着树干往下滑去,等到了地上,又将长刀捡起,继续抱在怀中,往崔爻离开的方向看去。 许是过于心慌,她觉得有些热。 似乎是想起什么了,卫长遥低头将斗篷解开,不经意地看向自己的衣裳,发现一处有片血迹。 卫长遥看着那片血迹瞪大了眼睛,愣了许久。 崔爻受伤了…… 不仅受伤了,昨夜他还带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还将她抱上树,最后更是替她去将刺客引去了别处。 卫长遥抿唇,心里更是复杂。 崔爻说的一夜之期怕是哄她的,想她安心在这儿躲着,他便那么说了…… 卫长遥心中懊恼,自己真是个没脑子的,就那么信了他的话。 不能再在这儿呆着了…… 她咬着唇一步一步往崔爻昨夜走的方向赶去,期望能找到他的身影,可是走了一路,还是没能看见想见的人。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青草地上,卫长遥定睛一看,发现那儿有两道明显的车辙印,再往前一步,卫长遥便看见了那一块平倒在地上的青草上沾着的血迹。 是暗红色的干涸血迹,也许是有人将他用马车带走了。 卫长遥顺着车辙印一路往北走,发现竟然到了离皇陵不远处。 她偷偷地在周围转了一圈,发现几乎没什么人在这儿,一片寂静。 “灰儿,灰儿,”卫长遥听着这声音往身后看过去,发现正是崔爻的那匹乌骓在这儿转悠着。 卫长遥心中思索着,这马以前便叫她救崔爻,颇有灵性,况且嗅觉又灵敏,它定然识得崔爻的味道,带着它,找人倒方便。 这么想着,她便提腿一步跨上了马背,之后便顺着那道车辙印往前寻去。 一人一马寻了许久都未见一个人影。 卫长遥叹了口气,看着广阔一望无际的山谷低声道:“不知他在哪儿……” 卫长遥骑着马在谷底上来回找,突然,马儿嘶鸣一声,之后便撒开蹄子往一处跑去。 卫长遥不察,差点被甩下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缰绳,只是手心中一阵刺痛。 卫长遥摊开一看,一阵皮质的腥味扑面而来,是缰绳的味道。 她忍着味道,仔细看去,发现手掌心被磨破了皮,指缝之间也是被撕破开来,隐隐露出了红色的一条线。 十指连心,不是一般的疼,可卫长遥只是拧了拧眉,便没再管。 她一双眼睛仔细搜寻着,终于又在一片草丛中发现了一滩血迹。 眉目一拧,卫长遥的心突然沉了起来。 这摊血迹比之前的更多,她抬起头往周围看去,一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 她没了办法,只能让马儿自己循着味道一点点往前走。 卫长遥骑在马上一路往北走去,地势越来越高,草木越来越少,走了许久,她才看见有一处破庙立在风口处。 残破不堪,年久失修,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站在那儿。 马儿驮着卫长遥站在离破庙还有十几丈的地方便不往前了。 又发出了“灰灰”的声音,卫长遥心思一动,下了马绕到破庙背后,方才她在马上就看到了,这儿的一处墙倒下了一半,刚好她应该能看到里面有没有人。 她脚下踩实了碎成几半的土坯,踮起脚尖往里面看去。 只见破庙四处漏风,中央处有个玉皇大帝的像,在像下边放着个囚笼,而崔爻便靠在里面。 卫长遥看着里面的状况,崔爻靠在囚笼的一角处,头顺着脖子歪倒在一边,眼睛紧紧闭着,面色苍白,眼下也有一片不甚明显的青黑。 真是……狼狈的不像他。 卫长遥抿抿唇,往他腹部看去,然而墨色衣裳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又往崔爻身下看去,发现在土黄色的地上有一片未干的血迹。 顾不上其他,卫长遥踮起脚尖从那儿费劲的翻了过来。 咚地一声,卫长遥便倒在了庙内的地上,顾不上磕疼的脚掌,卫长遥面色交焦急地往崔爻那儿跑去。 “大人!大人!快醒醒啊。” 卫长遥见崔爻醒不过来的样子,心里着急万分。 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带着几分哭腔,抬起冰冰凉的手拍着崔爻的肩膀。 “崔爻,醒醒,我们快逃啊!” 卫长遥接连不断地叫着崔爻,可崔爻还是醒不过来。 昏迷中的崔爻也是听见了一声一声急切地呼喊声。 是卫长遥的声音,他心中暗自嘲笑自己,明明已经安顿好了让她回京城,她又怎会出现在这儿呢。 为他身陷险境,犯不着。 崔爻原以为是他自己做的梦,可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身上的触觉也做不得假,便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而这边的卫长遥还正焦急的伸手拍着崔爻的肩膀,看着崔爻虚弱的脸,突然一个抬头,便望进了崔爻的眼睛里。 她一时怔愣住,只等听见崔爻的那声殿下她才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呦 女主大概在最后才会承认自己喜欢男主 前期中期都没有~ 第57章 、 “殿下怎么来了?”崔爻面色苍白,颇有些震惊,黑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卫长遥,干涩的唇角绷起,面容冷凝。 不知怎么的,卫长遥觉得受着伤的崔爻有些凶,虽没说她什么,可态度却是明显不赞成的。 有些吓人。 她睫毛颤了颤,放下了搭在崔爻肩上的手,答非所问道:“大人,现下不是问这个的时机,我们还是想想如何把你救出来。” 崔爻此时却没听卫长遥的说辞,他一双墨眉微微蹙起,嘴角微动,沙哑着嗓音:“殿下不该来。” 卫长遥闻言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盯上崔爻的,绯红的唇瓣弯起,露出一抹笑,崔爻见状不自在地转头,看向别处,耳边却传来了她清澈坚定的声音。 “大人舍命救我,我又怎可让你一人孤立无援?” 崔爻心如鼓击,看向别处的眼睛阵阵发热,他不自觉地敛下眼皮,纤长睫毛颤颤悠悠的,在卫长遥没注意到的地方,耳尖通红。 第48节 “崔大人,先说说怎么出去罢。” “我们得在那些人回来之前就离开此地。” 卫长遥见崔爻不说话,以为他伤得太重,没力气再说话,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将他带出去。 “没用的,这铁笼殿下打不开。” 崔爻回过神来,对着卫长遥说道。 看着卫长遥疑惑的眼神,他缓了缓,继续艰难地说道:“要杀我的人与我有仇,他决意要杀我,眼下出去,应该是想寻些柴火,然后将我活活烧死……” 他被带到这儿时醒过来一会儿,秦天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期待看见他跪地求饶的样子。 可崔爻还是那样满不在乎,不惧生死的样子,倒是秦天,气急败坏地走出了破庙。 想到这儿,崔爻又抬眸看向了卫长遥。 她一身梧枝绿的襦裙此刻已经快要湿透,裙摆处还沾着草屑和泥土,狼狈不堪,此刻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膝头紧紧攥住,一双剔透玲珑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神情焦急担忧。 崔爻眼神暗了暗,心头雀跃起来,喉头微动,压住了突如其来的咳意。 “殿下,那人一会便要回来了,殿下还是赶快离开。别再管我……” 不要管他了,她能逃多远便逃多远。 卫长遥却是没听他的话,他为救自己变成这样,她又怎可弃之不顾呢。 想到这儿卫长遥微微皱眉,冷声道:“大人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您,又怎能临阵脱逃?” “要杀大人的有几人?” 崔爻听见她说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他,心中微甜,默了一秒才道:“只有一人,只是那人会些武艺。” ”腿上有些功夫……” 卫长遥听了紧皱起眉毛,心中思索起来。 若有武艺在身,那她肯定打不过,不过,也不是没法子。 她眸子亮了亮,想到之前类似的一个事情,面色微喜。 “大人还记得朱雀街那日吗?” 崔爻闻言,墨眸看向一脸跃跃欲试的卫长遥,不答反问:“殿下拿了弹弓?” 卫长遥点点头,直言不讳道:“那日大人说有刺客,我便进去将弹弓拿在了身上,还备了些伤药,等将大人救出去,便可以给您上药了。” 卫长遥见崔爻面色寡淡,总觉得他求生意志不强,还在尽可能地安慰他。 崔爻听着卫长遥倒豆子似的语气和不做假的神态,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意来,轻轻道:“好……” 只是还未说完,便又是一阵咳嗽,口中咳出一片鲜血来,又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霎时之间额头又是一片细密汗水,他紧皱着眉头,紧闭着那双淡漠的眼睛,脸色更加难看。 卫长遥见状心中自责,顾不上礼数,抬起左手给他擦汗,只是触手便是一片火热。 崔爻在发热。 卫长遥顿时哑言,她心里复杂万分,不知该怎么面对崔爻。 又想起现在紧急万分的状况,她拿下了放在崔爻额头的手,打算快些准备,以免到时又出现意外。 在她拿下左手之后,崔爻眼睛便突然睁了开来,朝卫长遥看去,眉宇之间有几分不满。 “怎么了,大人?”卫长遥双手撑在膝头,靠近崔爻问道。 只见崔爻抿着唇,像是有话说,可最后却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卫长遥见状,没再追究,站起来看着破庙内里,发现也是没什么地方可藏。 她看了许久,才回头对着崔爻道:“大人,待会儿我便偷偷趴在那个墙头,等待时机将那人给制住。” 崔爻闻言点头。 “殿下还是要小心,莫要大意。” 卫长遥看着崔爻点点头,皱着眉叮咛:“大人还是少说话罢,保存体力,等会儿您可不能再晕倒。” “您现在真的太虚弱了。” 崔爻闻言嘴唇又抿紧了几分,之后便一言不发。 卫长遥说完便走了出去,她将马儿拴在远处的一颗树上,之后便藏了起来,静静等待。 约莫等了有一刻钟,卫长遥便看见一个年轻人自西边走了过来,她屏气凝神,悄悄盯着那人。 那人进去便和崔爻说起了话来,卫长遥衬着这段时间在外边又找了半块青砖,拿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发现很是顺手。 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将青砖放在了墙头,随后拿出弹弓,对着那人的腿,细细瞄准。 破庙里头已经剑拔弩张了起来,秦天一脸愤恨的看着崔爻,嘴里咬牙切齿道:“你无耻!我父亲没有贪墨!他没有!” “是你们陷害他的!” 卫长遥看着他失控的样子,在心里默数三声:一、二、三!!! 手一松,弹丸便射了出去,只见秦天闷哼一声,随后跌倒在杂草中。 卫长遥抓住时机,一鼓作气地拿起青砖跳进庙中,对着秦天的头便是一下猛敲。 “呃……” 秦天原本正要爬起来,可突然头出来,眼睛一转便晕了过去。 卫长遥见状,又在周围看了看,在看到那一捆柴火时眼睛亮了亮,砰的一声扔下青砖。 小跑过去将秦天捆柴火的绳索抽了出来,将秦天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呼……” 做完这些,卫长遥便站在原地缓了一口气,之后她才转身对着崔爻问道:“大人,你可知钥匙藏在哪儿了?” 崔爻闻言偏头靠在铁笼上,气息微弱,对着卫长遥想了想,才道:“似乎是在袖袋中。” 卫长遥听了崔爻的话,在男子的袖袋中找了找,果然拿出了一枚钥匙来。 卫长遥拿到钥匙后眼睛一亮,小跑到崔爻那边。 ‘吱呀’一声铁笼便被打开。 卫长遥见状神色一轻,今日第一次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轻松笑容来。 崔爻看见了,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轻轻牵起。 “殿下看起来,很是喜悦。” 崔爻看着蹲下身子打算扶他的卫长遥轻声道。 卫长遥闻言抿抿嘴唇,低着头答道:“自然,大人性命无忧了,我自然开心。” 崔爻听着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心跳不可控制地又快了几分。 卫长遥将崔爻的右臂放在她肩膀上,撑着腿一点一点地将崔爻扶起来。 卫长遥有些惊讶,出乎意料的轻松,她以为崔爻应该很重才对,为何她扶他起来时却没费什么力气。 “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崔爻气息微沉,有些不稳,额头青筋微微显出,他看着被捆成一团的秦天道:“就在这儿罢。” “我有伤在身,殿下又是个弱女子,外面只怕更是危险。” 卫长遥听了,也暗暗点头,只是还有一件事…… “大人,他该怎么办?” 卫长遥抬起下巴往秦天那儿指了指。 崔爻闻没说话,等到卫长遥将他扶出铁笼之后,他才思索着说道:“殿下可知这次的刺杀是谁的手笔?” 卫长遥看着崔爻摇摇头。 崔爻见状便将事情给说了一遍,卫长遥听了之后,睁大眼睛,看着崔爻问道:“大人是想替秦天翻案,再让他作证瑞王谋反一事?” 崔爻点头,一双浓墨似的眼睛静静盯着卫长遥,轻声道:“若无人作证,是不会有人信瑞王爷有不轨之心的。” ”而秦天,颇得他的信任,该是知道些皮毛的,眼下这种情况,知道些皮毛便也够了。” 卫长遥听着崔爻这么讲,不由自主地便信了,她看着崔爻冷静笃定的面容,心里诧异,似乎崔爻便是这样一个让人不由自主便信服的人。 两人来到庙里神像下边,卫长遥将崔爻扶着坐到地上,之后又将那些稻草铺平,将崔爻再扶到那儿,才继续问道:“那秦天呢?他会那样做吗?看起来,他似乎对大人的偏见很大。” 崔爻听着卫长遥的形容,歪头看着卫长遥反问道:“偏见?我的殿下,那不是偏见,我本就如他们口中说得那样。” “自私自利,淡漠无情,这些,殿下不是早该清楚吗?” 离得有些近,卫长遥一时之间陷进了他的眼里。 他一双浓墨泼洒的眼睛晕染而成,鸦黑的纤长睫毛根根分明,此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是,大人已经救过我好几次。” “大人不该是那样的人。” 卫长遥眨眨眼睛,口中陈述道。 崔爻闻言轻笑一声,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轻轻说道:“殿下不必忧心,崔爻会让他答应的。” 第58章 、 卫长遥见他不愿再提及以前的事,眼睛眨了眨便也没再多言语。 想着崔爻的伤,她心中踌躇了一番,叹了口气,小心出声道:“大人还是先敷一下药罢。” “我瞧着你的伤,有些重……” 崔爻闻言一双冰凉的眸子看向卫长遥,默了默才道:“殿下不必忧心,只是小伤。” 说罢,又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秦天,随后又开始靠在神像上闭目养神。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哑了一瞬,这还算是小伤吗。 不过看崔爻强硬的样子,显然他是不愿让自己觉得他虚弱,卫长遥便咽下了口中未说出的话。 第49节 她得注意救命恩人的心理健康,照顾一下他身为今上重臣的尊严,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他觉得丢人也是人之常情,她应该给人家一些空间的。 这么想着,卫长遥没再执着,只是默默地将藏在袖中的金疮药拿了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地上。 刚刚做完,便听到一声嘤咛声。 卫长遥闻言赶紧看向靠在一旁的崔爻,只见他一双冷淡疏离的眸子已经睁开,正静静地盯着悠悠转醒的秦天。 目光沉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再看向仰倒在一旁的秦天,他显然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了,此刻正是暴怒。 “崔爻!你果真诡计多端!!!” 秦天怒发冲冠,一张小麦色的脸气成猪肝色,咬牙切齿地看着崔爻。 是他大意了,以为是崔爻独身一人,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个帮手。 这么想着,他便转头看向一身梧枝绿襦裙的卫长遥,目光透着不解。 “你是何人,竟敢帮这个阴险小人?” “哼,小心哪日被他利用着卖了你,你都不知晓!” 卫长遥见他一副凶相,皱了皱眉,移开了眼,没有理会。 只是崔爻听着他的话,一双眼睛更黑沉了些,他苍白的唇微微抬起,低哑着声音道:“你父亲被人陷害一事,背后黑手便是你如今效力的瑞王爷。” “这事儿,不知秦公子可知晓?” 卫长遥虽在看别处,可注意力一直在对峙的这二人身上,听着这话,她讶异的看向崔爻。 只见他靠着神像,一派风轻云淡。 她讶异地挑挑眉。 还有这事儿?该不是他胡诌的罢,不过又见崔爻淡定的神色,卫长遥又觉得他所言不是戏说。 而被捆住的秦天闻言更是激动,看着崔爻目眦欲裂,穷尽力气地反抗,他不断的用身体蹭着地面,在地上划了数道痕迹。 “崔爻,你莫要在这儿挑拨离间!” “你心思深沉,我又怎会信你?” 崔爻闻言口中露出一声轻笑,随后看着秦天,眼神一冷,沉声道: “你若信,我便帮你,你若不信,我便现在就杀了你。” “还有,你可曾听过有人说我崔爻言而无信或是我满口胡言的言论?” 秦天见他如此正直笃定的模样,一时愣住了。 又仔细回想着当年事发之前一段时间他父亲反常的行为,良久才回神,颤着声道:“你空口白舌,有什么证据?” “我又如何信你?” 卫长遥看着这转折,也是哑然。 这才多久啊,秦天就信了他的话了。 这么善于玩弄人心,实在是…… 只是还未细想,便又听见了崔爻的声音。 “证据都在京城,你要我如何给你?” “若你信得过我,保护我和这姑娘平安进城,我便为你秦府翻案,我一向一诺千金。” 说着,他顿了一下,看着秦天已然动心的样子继续说道:“你也不想秦府一百余人心怀冤枉地投胎,更不想你父亲背负骂名罢。” 话音一落,卫长遥便看见秦天眼神动摇了些。 他头抵在地上,眼眶中满是迷茫,良久后,他才抬头对着崔爻,大声道:“崔爻,我便信你一回!” “若是你骗我,入京后杀了我,那我便也认了,去寻我父亲也没什么不好。” “若是你能守诺,我便敬你是一个人物!” 看了崔爻许久,他才低头哑声说道:“我知晓,除了你没人能帮秦府翻案。” 秦天也并非是个莽夫,自己此时已经为鱼肉,他若不应下,崔爻现在便会解决了他。 若应下,那还有几分希望…… 而他,愿意为那几分希望赌一把。 崔爻闻言转过头去,一双秾艳的眸子温温地看着卫长遥,虽没什么明显表情在脸上,可卫长遥知晓他松了一口气。 “殿下,可以将他给解开了。” 卫长遥见崔爻开口,便也动作麻利地走到秦天跟前,抬手将绳索给解开。 绳索掉在地上,卫长遥心里一松,回头去看崔爻,只见他抬起了修长白皙的手掌,朝她招了招。 卫长遥见状以为他又伤口痛了,便抿着唇皱着眉往他那儿小跑去。 “可是大人的伤口又疼了,还是赶紧上药罢。” 崔爻为她受了这样重的伤,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见了总是格外内疚,便也更加担忧地询问。 而崔爻见卫长遥小跑着的动作一双墨眸亮了亮,听着她的话眼里透出几分难以察觉愉悦,心中不由自主地雀跃几分。 想着自己身上的伤,他又微微皱起了眉。 得将她支出去,不然又会吓到。 沉吟一息,他才道:“殿下找到这儿可是那匹乌骓马带着来的?” 卫长遥闻言眼睛一亮,夸赞道:“是,大人你的那匹马儿很是聪敏。” 想着崔爻可能是担心那匹马,她想了想继续补充道:“我将大人的马儿拴在林子里了,它该是吃饱了。” 崔爻闻言,对着卫长遥轻声道:“那便再劳烦殿下将它给牵出来,臣怕它一会儿吃得太多。” 卫长遥没作他想,闻言点点头,口中应道:“那我这就去。” 说罢,提起裙子快步出了破庙。 而另一旁的秦天见卫长遥出去了,便也走到崔爻身边。 看着崔爻淡漠的身影,他他不由得有些怯意,小心问道:“那位便是崔大人的表妹,舞阳公主?” 话音刚落,秦天便感觉周身更冷了些,忐忑间,听到崔爻冷着声音道:“不是。” “那是三殿下,崇徽公主。” 崔爻说着,便转过头来看着秦天,警告着说:“莫要冒犯到她。” “否则,约定作废。” 崔爻说着,便又将头转回去,徒留秦天一人愣在原地。 良久后,才听那人清冷的嗓音想起:“过来给我上药。” 秦天赶紧上步替他上药。 墨色带着暗纹的布料被解开,露出一身雪白中衣,腹部确实被鲜血浸透,触目惊心,秦天看得心中发颤。 他抖着声线,大着胆子对着崔爻道:“大人还是先躺下,我才好替你清创上药。” 崔爻闻言缓缓动作,躺在了稻草上。 秦天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替他掀起。 一掀开,秦天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腹部真的已经血肉模糊,布料与伤口模糊成一片,站连在一起,这强行取下来的感受可见一斑。 “崔大人,我要开始了。” 秦天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崔爻说道。 只见他闭着眼,连眉都未皱丝毫,沉声道:“费什么话,快些。” 秦天一愣,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随后才咬牙掀开了那片布料。 “嘶……” 看到布料以下的状况,秦天震惊地看向一脸冷汗咬牙坚持的崔爻。 一指深的伤口,外沿处皮肉翻起,此刻还有鲜血在溢出。 秦天见了,不由得敬佩起这人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同他过了那么多招…… 还未再动作,便见原本已经走出去的卫长遥又出现在了门口,她手中拿着个酒壶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秦天不敢出声,只见卫长遥朝他指了指崔爻,意思明显。 继续。 秦天这才继续手底的动作,不敢再分神。 而卫长遥也是悄悄地走到两人身边,她将手撑在身侧,跪坐在地上,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崔爻。 她看着面色惨白的崔爻心中复杂万分。 这伤……太重了。 卫长遥看着咬牙坚持的崔爻,他鸦青的发丝微乱,腹部满是鲜血,正压制着呼吸咬牙坚持。 而秦天此刻一脸害怕,抖着双手给他清创,可总是下不去手,一下又一下,扯得伤口又深了些,崔爻疼得更加厉害。 “我来罢。” 卫长遥一把将秦天拽到身后,蹲到崔爻身旁,打算自己动手。 她突然的出声和动作,惊到了两股颤颤的秦天,更惊到了躺在一旁的崔爻。 只见他颤着睫毛睁开眼睛,唇瓣干裂发白,呼吸不稳着说:“殿下?” 卫长遥朝他点点头,没再理会他的欲言又止。 随后又对着退到身后的秦天招呼道:“劳烦你去寻些干净的水来。” 之后便转身一心一意地替崔爻处理伤口。 先得将伤口上站着的布料清除干净,毕竟已经粘在了一起,清下来的时候定然痛得很。 第50节 “大人为何要这么救我?” 卫长遥看着崔爻伤口,手下动作不停,出声询问着。 “护着殿下,是我的职责所在。” 崔爻闭着双眼,轻声回答。 卫长遥手底下扯出一块小布料,闻言露出一丝笑意,只觉得这人真是固执。 顿了顿,继续问道:“那那日的发簪可是大人所赠?” “我在盒子里看见了之前的那只珍珠发簪。” 崔爻察觉到腹部的疼痛,额头青筋暴起,继续回答:“是……” “为了感谢殿下那日帮了我。” 几句话间,卫长遥便已经将伤口上的碎布清理干净,随后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崔爻。 “大人睁开眼睛罢。” “就等着秦天拿来水再稍稍清理一番便可以消毒上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在上课,所以除过周末就固定在晚上更新啦~ 第59章 、 卫长遥说完那句话之后便起身去整理放在地上的金疮药,药物不多,但还是要分清楚用的次序的。 她得将这些都准备好才行。 而一旁的崔爻面色虚弱,声音沙哑中透着几分轻快,平日里冷淡疏离的眼中此时微微泛着一层柔光,原本的重墨一般的瞳仁清亮无比,视线静静看着面容沉静的卫长遥。 “殿下,你不怕?” 卫长遥原以为崔爻已经该闭着眼睛养养神了,可没想到他还是醒着。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且还奔波劳累了那么久,应该要休息的,莫不是这地面太硬了,他睡不着? 这么想着卫长遥便又走到崔爻跟前,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什么可以衬着的东西,便将自己的外袍褪下来,包裹起一团稻草。 附下身子对崔爻道:“大人可是觉这地面太硬了,睡不着?” 卫长遥说着便用一只手将崔爻的头抬起,另一只手将外袍给垫到崔爻头下。 毕了,她看着崔爻的眼睛,弯唇问道:“大人,这样可好些了?” 崔爻在卫长遥动作的时候就已经愣住了,他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卫长遥,不敢移开。 “殿下,不必如此。”他长睫微敛,声音喑哑,脸上看着冷淡不已,可脱口而出的话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撇过头看向另一边,冷着声音说:“臣只是,还不想睡。” “等伤口处理好我再休息一会便可。” 卫长遥见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看着一脸冷淡的崔爻。 而被注视着的脸偏到一旁的崔爻,此时腰侧的白玉似的手掌紧紧握住,边缘处泛出红痕,胸腔之中鼓声阵阵,一下又一下,身体之中原本冷寂的血液开始肆意奔腾起来,他受不了的闭上了眼睛。 可一股热意还是顺着脖颈蒸腾而起,烧到了耳尖,喉间像是含了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自小便睡着那又冷又硬又臭的床板,也从没嫌弃过,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没人担忧他是否觉得不舒服。 连他自己也是…… 可她、她却那么说,也那么做了。 崔爻垂眸想着,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 想到这儿,崔爻又转过头来看着卫长遥,开口道:“殿下,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对他那样与众不同。 卫长遥闻言微愣了一会儿,恍然想起原书中说崔爻不喜欢别人的东西,也不喜欢有味道,莫不是她身上有熏香,所以,他不喜欢? “大人,您是不喜欢我那样吗?若您不喜,那我这便拿开。” 卫长遥一双清澈的眼睛诚恳的看着崔爻,温和询问,说着又走到崔爻身前,打算将刚才放下的东西拿起。 只是,这句话落下之后,却是没了声音。 她又走到崔爻跟前,看了他许久,只见只是闭着眼睛,长睫微动,什么话也没说,又像是睡着了。 卫长遥见了,以为他已经休息了便又默了声去整理药粉。 而在她悄声走开后,原本她以为的已经睡着的崔爻才抿着唇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神色难以捉摸。 卫长遥没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转眼之间便又入神的在那儿分起了药粉,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看向门外,心中忐忑,当看见那个熟悉的人脸时肩膀放了下来,神情放松了些。 是秦天回来了,他手中提了一个水壶。 见到卫长遥,他只粗略的看过一眼便低下了头,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卫长遥,神情恭敬:“给您水。” 随后他又抬起头,想看看崔爻是什么状况了,只是刚刚站直身子,便见那人偏着头看着自己,目光深沉,眼中浓浓的警告之意。 秦天觉得莫名其妙,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看。 独身一人去整理那些柴火。 卫长遥接过水后,便走到崔爻跟前,见他已经醒过来,她有些讶异地问道:“大人醒了?那我们便开始上药罢。” 崔爻抿了抿唇,声音沙哑道:“有劳殿下了。” 卫长遥点点头,随后就自身上扯下一块布料,蘸着水,一点一点将他腹部的血渍给擦干净。 卫长遥擦的满头晶莹的汗水,许久,看着露出皮肤颜色的腹部才微微放下心来。 “秦兄弟,劳烦将地上放着的酒壶替我拿来。”卫长遥放下手里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布料,对着一旁的秦天道。 因为此时天已经又暗了下来,秦天正在正在整理柴火,晚上得生火。 听着卫长遥的声音,他扔下手里的活,快着步子将酒壶给递过去。 “公主,给您酒壶。” 卫长遥点头,伸手接过酒壶,先没动作,而是看着崔爻的眼睛,问道:“这酒是我在那匹乌骓身上的马包里找着的,可是大人喜欢饮酒,才放在那儿的?” 她想着用酒消毒也属实太疼,便又如之前那样找起了话题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 说完那句话,便静静看着崔爻。 只见他一双浓而秀致的眉毛微蹙起来,之后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冷着声音生硬道:“……是。” “是因为喜欢饮酒才带着的……” 卫长遥问完第一句之后就没再注意听,在看到他蹙眉思索的时候,便将手中的酒壶倾斜下去。 透明的酒水一落而下,滴在伤口处,紧接着便听到崔爻的闷哼声。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两声,之后卫长遥再也未听到他的声音。 心中好奇,她一边手持药包撒着药粉,一边看着崔爻的脸,只见他紧皱着眉毛,闭着眼睛强忍着痛楚,额头汗液顺着脖颈曲线往下滑去。 卫长遥见状,心中有些不忍,抬起衣袖又替他沾了沾汗,还未撤下,便见崔爻睁开了眼睛。 他眼型略长,刚才闭着眼睛时睫毛覆在眼皮上多了几分无辜,又因为身体虚弱嘴唇发白,看起来倒有些可怜,可一旦睁开眼睛,长睫掀开便是一双黑沉的瞳孔,眼尾仿佛被墨色细细勾勒,便有了十足的疏离冷意。 眼下这般认真地看着她,倒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慌乱茫然地将手撤下,她看着崔爻,机械地眨了眨眼,道:“怎么?太痛么?” 若是太痛,那她接下来包扎便得再小心些。 只见崔爻摇了摇头,低声道:“殿下不怕吗?” 又是这个问题,卫长遥听了对着崔爻笑笑,看着崔爻的伤口直言道:“大人是为了救我才那样的,我自然不怕了。” 说完便又低头去处理伤口,忽略了崔爻的那道目光。 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后,明显看到原本不断往外氤的血水渐渐凝住,卫长遥见状松下一口气。 她将自己带在身上的纱布给拿出来放在一旁,又打算将崔爻扶起。 她附下身子,手贴着崔爻的背,将他给扶起来,道:“我这便替大人包扎伤口,大人放心,很快便不痛了。” 她一双清透晶亮的眸子对上崔爻的,眼里全是他的倒影。 崔爻处理伤口时,便已经脱下了中衣,此刻背部光洁一片,卫长遥温热柔软的掌心贴着他微硬的后背,触感明显,崔爻喉结一动,只觉得两人肌肤相接之处泛起了一丝丝的酥麻。 两人之间靠的极近,她的发丝微微擦过他的额角,撩在了他纤长的眼睫间,轻触着他的眼皮,有些痒。 崔爻呼吸一滞,不敢再动作,胸腔之间满是与她外衫上相近的馨香味道,心里不可抑制地兵荒马乱起来。 他原本冷静的眼睛掩耳盗铃般的转向了庙中的另一人身上。 只见秦天坐在地上也是看着他,眼里藏着几分惊讶,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头一次,心思深沉,淡漠如雪的崔大人在旁人面前草木皆兵起来,他身侧双手展开又握住,握住又展开,想离开却又舍不得,就这么纠结地僵着。 只是,再怎么慌乱也没做出什么大动作。 而是颤着睫毛,屏着气,木木地跟着卫长遥贴在他背上的手,坐了起来。 卫长遥将崔爻扶起后,便将纱布展开,一圈一圈地缠在他腰间,之后打上一个结。 做完这些后,她长舒一口气,站起来对着崔爻道:“大人,好了。” 崔爻在她离开后才渐渐放松一些,稍稍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对着卫长遥道:“多谢殿下。” 声线还是有些不稳,卫长遥以为是流了太多血,失了元气的缘故,没多想。 “大人是想再坐一会儿还是躺下休息一会儿?” 卫长遥走到一边,拿起水壶一边倒水洗手,一边问道。 崔爻闻言又想起刚刚卫长遥将他扶起时候的情形,抿抿唇,才轻声说:“殿下不必再管我了,我想坐坐。”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只在一旁收拾刚才用完的一些东西,再将剩下的药粉给装起来。 正做着,便听到崔爻又出声了。 第51节 “秦天,去找点吃的来罢。” “多找些,明日可能又有雨了。” 崔爻透过残缺一角的房檐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扭头对着秦天商量道。 秦天看了一眼崔爻,眼中没什么不满,转头便跑了出去。 卫长遥见状,想到了还在外面的马儿,便对崔爻道:“大人,那我便去将马儿牵回来。” 崔爻闻言,愣住了一会儿,之后才道:“殿下不必忧心,它挺有灵性的,会自己找好地方的。” “所以,殿下待在这儿便好了。” 卫长遥闻言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默默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崔爻见状,便也看向了另一边。 两人各自沉默起来,互不影响地呆在庙里。 秦天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回来时手里提了三只野鸡,两只野兔,动作麻利地处理好之后便又开始生火。 卫长遥起初想要搭把手,却被崔爻以不熟练,会耽误时间帮倒忙的名义给拦下来。 之后两人便看着秦天忙忙碌碌地生火烤肉。 只待鼻尖袭来一阵肉香,卫长遥眼睛才亮起来。 秦天将手中烤好的兔子接到卫长遥手中,恭敬道:“公主,给您。” 卫长遥将烤兔子拿在手里,面色僵硬,一时之间不知怎么下口。 崔爻看着她睁大着一双桃花眼,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嘴角微微提起,冷淡的嗓音响起,出声道:“殿下,拿给我罢。” 卫长遥闻言眼睛一亮,将手里的烫手山芋接到崔爻手里,只见他一双纤长白皙的手微拧,一只兔腿便分离下来。 “殿下,快些用罢。” 昏黄火光里,他亮着一双眼睛嘴角带笑地将兔腿递给卫长遥。 卫长遥见状急忙接过,慢慢用了起来,只是心里还一直浮现着崔爻当时的样子。 刚才的他一点不像那个朝堂之上心狠手辣的崔大人,而是像一个与他同龄的乐观活泼的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郎。 又想起原书里对他幼时的描述,虽是一笔带过但还是有些可怜。 卫长遥心里思衬着,也难怪他会是那样一个性子了。 卫长遥想着这些,却见秦天肃着神色与崔爻交谈起来。 “崔大人打算如何?” 崔爻闻言,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猜测皇上知道这一切,此次出宫便是为了引蛇出洞。” “毕竟匈奴与月氏即将来朝贡,为了避免瑞王勾结他们,提前将他引出来解决,亦不失为一个好计谋。” 秦天闻言睁大了眼睛,失语良久,他才出声:“那我们现在是……” “等皇上派人来便可。” 崔爻接下了秦天未开口的话,沉着眉眼讲了出来。 “那,我们在这儿会安全吗?万一,瑞王再回来了呢?” 秦天面色慎重地继续问道。 崔爻闻言默了一息,之后才说:“皇上身边有顾廷舟,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所以,瑞王现下该是自顾不暇。没机会回来。” 秦天闻言点头同意,只是想起自己的事情,便又问起了崔爻:“你可是真的有证据为我秦家翻案?没唬我?” “自然。”崔爻面容笃定,没有丝毫被怀疑的愤怒。 这倒是稍稍打消了秦天的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崔爻也不喜欢酒,之前文里说过了~ 秦天就是一小保姆。 第60章 、 崔爻该不会骗他才对,若他想,之前自己受制于他的时候他早就动手了,又何故让他蹦跶了这么长时间呢? 秦天坐在火堆旁托腮沉思着今日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心中更加确信了崔爻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肠。 心中暗暗警醒自己,等他为父亲翻了案子,他就跑得远远的。 他可没忘记,自己今日差点趁他病,要了他命。 还是见好就收,早早逃命好一些。 在心里确定好自己的计划之后,秦天便也放下了心,看起了这周身华贵,气度悠然与破庙格格不入的二人。 只见卫长遥正拿着一只兔腿慢慢悠悠地啃着,动作悠然,倒像是来游玩而不是被困于此地。 秦天看得心中啧啧称奇,早已经忘记了是卫长遥给了他一砖头,还将他给捆了起来的事情。 心里觉得这崇徽公主一点儿也不像其他人口中所言的那样是个木头公主,反而潇洒的很。 只是看着看着便觉得自己脖子越来越凉,后背也有一阵冷风吹过似的。 秦天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抬手紧了紧衣裳,更往火堆靠近了一些,眼睛还是悄悄瞅着卫长遥。 “秦公子的一双眼睛莫不是不想要了?” 淡漠透骨的嗓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秦天被惊得哆嗦了一下。 他咽了咽口水,僵着身子将头转向崔爻,只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锁着他,手中还把玩着那柄泛着银芒的长刀。 他坐得极为端正,上半生挺得很直,此刻正拿着一块布料擦拭着长刀,刀柄微转,银白色的寒光自他白皙瘦削的脸上一闪而过,看得秦天心惊胆战。 秦天像是冻在那儿了,只觉得寒冬的凛冽大雪裹挟着飓风扑面而来,他一时之间忘记了躲避,浑身发冷。 “怎么了?” 一道柔和温婉的声音使得原本凝滞的空气解了冻。 秦天突然回过神来,身上温热的血液流转全身,他悄悄出了一口气,将头转了回去,双手端正地放在膝头,眼神直视前方,正襟危坐起来。 心中不住叹息着。 天知道,他可是一点儿亵渎之心都没起,这崔爻真是…… 唉…… “怎么了,大人?” 卫长遥抬头看了看秦天与崔爻,发现秦天一脸正经,一副凝重的样子,不知又怎么了。 再一看崔爻,他手里拿着刀,一双浓眉下的墨眸如寒潭一般静静看着秦天,苍白的唇角却微微提起,带着笑意的睨着秦天,瞳孔深处却是浓浓的警告之色。 她有些好奇地再度问出了声。 只见崔爻目光流转过来,顷刻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神色,仿佛刚刚她所见皆是幻象,卫长遥抿了抿唇,执拗地看着想要粉饰太平的崔爻。 破庙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外面呼呼的风声还有火堆劈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最后,还是崔爻开口了。 他一双浓墨般的眸子注视着卫长遥,微白的唇角动了动,原本沙哑的声音因为喝了些水的缘故,此刻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清越。 “回殿下,火有些小了,可臣够不到,因此臣刚刚在与秦公子说笑呢。” “好叫他再添些柴。” 卫长遥闻言点了点头,再看崔爻穿得单薄的样子还有泛白的唇瓣就觉得有些碍眼了,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 而他又一向倔强不言语,许是怕麻烦她才那样对秦天说话的。 这么想着,卫长遥的心里又多了几分自责。 “你冷?” 她一双明媚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真挚关心,盈盈望向崔爻,轻声询问着。 崔爻一时愣住,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神亦不敢对上卫长遥那双真诚的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顿顿地点了头,答道:“……是。” 崔爻答完之后便静静看着卫长遥的反应。 她会不会发现自己骗了她?又或者,她从未信过他? 崔爻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眼神沾着卫长遥,不肯离开。 只见她听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后,便提着裙角站了起来,走到火堆旁,拿起一小捆柴火,往火堆里添。 许是不熟练,卷起的火舌舔上了她细软的掌心,而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动作停了一下,之后又忍着灼痛将柴火给放回去。 崔爻看着,长睫微敛,之后便立即抬起长臂拉住了卫长遥的手腕。 “不冷,殿下。” “臣已经,不冷了。” 卫长遥见他一脸拒绝的样子,更加内疚,自己之前真的是太粗心大意了,竟没注意到火势变小了。 这么想着,她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崔爻的脸,问道:“真的吗?若是大人还觉得冷,一定要开口。” 她一双眼睛看这崔爻,没有丝毫的别的情绪,坦坦荡荡。 而崔爻却刚好相反,面上冷静,心里早已经乱了套。 他尽力维持着呼吸,木着脸对着卫长遥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头,道:“……好。” 一旁的秦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崔爻面不改色地骗着卫长遥。 只觉得崔爻更是一个阴险小人。 瞧瞧,瞧瞧这崔指挥使,连公主都能这么骗。 自己往后更应该小心着他。 第52节 心里正想着,又见崔爻冷冷朝他看了过来。 而秦天突然想到他俩此刻不是上下属关系,而是合作关系,他顿时感觉腰杆硬气了很多。 许是太过困乏,神经有些大条了,他也没想太多便对着崔爻斜了一眼,随后爬到一旁,道了句’我先休息了’便睡了过去。 而一旁坐着的崔爻见状原本洗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动作放肆的秦天挑了挑眉,心里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卫长遥在这儿而表现得过于心软了。 这秦天敢这么给他甩脸子…… 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卫长遥。 只见她靠在一旁,正眯着眼打着盹儿。 鸦青的发丝如绸缎一般铺陈在肩头,衬着梧枝绿的衣裳显得更浓黑了些,身姿纤细,腰肢柔柔倚着身后的木桩,细长的手臂圈在一起放在膝头,当真是日食露珠的树妖一般的山间精怪。 动人心魄之极。 崔爻看着她毫不设防地睡在这儿心里有些莫名的开心。 只是眼睛一转又看到了秦天。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在看见秦天的一瞬间又有些不好了。 睡在一旁的秦天实在是碍眼极了。 不悦地皱了皱眉,崔爻对着卫长遥开口道:“殿下,过来这边。” “殿下?” “……嗯?”卫长遥迷茫着双眼看向出声的方位。 只见崔爻坐在那儿,似乎在对她说话。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卫长遥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她睁着一双泛着泪意的眼睛来到崔爻身前,蹲下问道:“怎么了,大人?” “可是又觉得冷了?” 崔爻看着面容疲倦的卫长遥,知道她今日是累着了,抿了抿唇,看着她道:”殿下睡在这边。不要再在那边了。” 卫长遥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只见秦天已经将那一面铺好的稻草霸占了完,已经没有另一个人的容身之处了。 只有崔爻这头还勉强可以躺下一个人。 她一时哑言,看着崔爻认真不容拒绝的神色,委婉拒绝道:“还是不必了,大人受着伤呢,还是大人在这儿休息吧。” “我随意找个地方坐一坐便好了。” 只是崔爻还是那般凝重却又笃定地看着卫长遥。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息过后,卫长遥便见崔爻轻轻叹了口气。 正疑惑呢,便又听见他轻着声音道:“殿下睡在这边,臣就坐在这儿守着您。” “您是公主,又怎可挨着秦天?” 卫长遥听了撇了撇嘴,她一向是不拿这些繁文缛节当一回事的,况且崔爻受了伤,她又怎可占了他的位子。 更别说,这儿只有她们三人,只要他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这么想着,她便当着崔爻的面开始反驳道:“公主又如何?只要大人不讲出去便没人知晓。” “大人受了那样重的伤,我怎可占了您的位子?” “大人还是快些休息,我将就一下便可以了。” 说着便转身要去随意找个地方继续靠着去了。 而崔爻却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提臂隔着衣服拉起了卫长遥的手腕,微微用力向下一拽,卫长遥便坐在了地上。 卫长遥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懵了一下,直到臀部碰到地面她才会回过神,睁大了眼睛看着崔爻,提声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她皱着眉看着一脸平静的崔爻,目光满是不赞同。 “殿下就安心地睡在这。” “至于臣,腹部伤口不能拉扯,我在这儿靠着就好。” 卫长遥见他一脸轻松地这么说,也想到了他的用意,不过她还是不想占了崔爻的位子。 “大人说我不能在那边睡,因为离秦天太近了,那我又如何能靠近您睡?” 崔爻听到她又牙尖嘴利地反驳他,一时之间倒是没再说话,他原本拽着卫长遥的手腕的手就没松,此刻更是用了些力。 卫长遥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心中忐忑却并不害怕。不知怎的,她就是认定了崔爻不会对她如何。 她咬了咬唇,一双晶亮的眼眸映着火光盯着崔爻,不肯退步。 “在您的心里臣与秦天是一样的吗?” 卫长遥原本心里还拧着,可一看崔爻冷硬着面色说出这话就有些冷静下来了。 她皱着眉,没有从崔爻手中抽出她的手腕,心中思索了一番,才道:“自然不一样,大人与我认识的时间更长,了解的也更多。” “更重要的是,大人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更不能抢了大人休息的地方。” 说着,卫长遥抬起睫毛又看了看崔爻的神色,见他没什么明显情绪后继续说道:“左右我没受什么伤,将就一下不就行了么?” 然而崔爻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迳自清冷地说道:“殿下睡在这儿便好,崔爻守着您。” “这是我身为臣子该做的。” 说完,手中一个用力,卫长遥便被拽倒在地上,她心中一急,便要爬起来同崔爻再说一说,只是一抬眼,便看见崔爻已经开始闭眼假寐。 再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拽着。 叹了口气,她闭着眼睛认输道:“好,我便睡在这儿,大人可以松开手了吗?” 等他松开手,她便离开这儿,再找个地方睡下便好。 只是话音都落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崔爻松手。 卫长遥便也歇了下来,寻思着等他睡着,她再走开。 这么想着,她也就渐渐安静下来,闭眼假寐。 只是太过疲乏,不一会儿,她的呼吸便平稳了下来,睡了过去。 而在她睡过去之后,她原以为的睡熟的崔爻却是睁开了眼睛。 崔爻睁眼之后看了眼卫长遥,见她拧着眉蜷缩着身体,他亦跟着凝了眉,之后又用右手手费力地将放在一旁的斗篷拿了过来,展开,轻轻披在了卫长遥身上。 做完这个,他才又靠在了墙上,静静看着睡在他腿边的卫长遥。 旁边火堆的焰火渐渐暗淡了下来,一闪一闪的,还伴随着放炮竹似的响声,卫长遥眼皮动了动,险些被吵醒。 崔爻见状抿着唇,拿起被秦天放在一旁的火棍,将柴火往里推了推,之后又看了一眼卫长遥。 发现她睡得平稳。 做完这些,他才将头靠在墙上,真正的开始休息。 破庙内众人的呼吸都渐渐绵长起来,火光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 月色渐渐自檐角缺口处攀进里面,拢在三人身上,其余二人皆睡得熟,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身着墨衣的男子,睡梦中的浓眉微蹙,似有所感般,藏在斗篷下的左手紧了紧。 感觉到手心不是空的,他皱着的眉头才展开。 一整晚,温热的手掌始终紧紧攥住未曾松开。 第二日一早,一阵热意将卫长遥给烘醒。 她抬眼一看,发现一旁的火堆燃得正烈。 脸颊滚烫,额头发热的她自地上爬起来便看见崔爻正靠在一旁假寐。 他脸色红润了许多,原本苍白的唇色此时也有些颜色了。 眼睛微微闭着,呼吸平稳。 右手横在腿上拿着那柄长刀,左手垂在身侧。 看着倒是恢复了挺多,最起码,有了精神了。 卫长遥看了两眼后便收回了视线,双手双脚地爬起来,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她咬着唇双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打算跨过崔爻的腿坐到另一边去。 她一边动作一边看着崔爻的脸,只是还未走出两步便看见崔爻睁开了眼睛。 “殿下这是?” 他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是惊讶极了。 “我打算出去,又不想打扰大人,所以就……”卫长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此刻的动作实在是有些粗鲁。 不仅不好看,而且有些站不稳。 被崔爻突然的出声吓到,她左一下右一下地晃着,就在快要跌倒的时候,崔爻伸手将她扶住,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扶到了另一边。 卫长遥过去后,没了人挡风,离火堆也远了些,霎时便感觉有些冷了。 她走到门口,见外面已经飘起了濛濛细雨。 “大人,又下雨了。” 卫长遥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崔爻,蹙着眉说了一句。 只见崔爻依言往外看了一眼,沉默一瞬,才说:“殿下不用担心,下了雨我们只会更安全。” 卫长遥听了这话眉宇间的愁绪才渐渐散去。看到庙里没有秦天的身影,她左右转了一圈,之后对着崔爻问:“大人,秦天去哪儿了?” “是去捡柴了吗?” 卫长遥想到昨日秦天打了足够的食物,今日必定不是为了那个才出去的。 正巧今日又有雨,那便捡柴是更可能的了。 只见崔爻默着声点了点头。 卫长遥见状,没在意,迳直拿起了水壶走到了外面。 雨水顺着房檐聚成一串掉下来,将地面砸出了一排排的小水坑。 第53节 她将水壶放在水坑上面,让它接水。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滴溅起泥土,沾在了她的裙角,她也没在意,一心一意地接着雨水。 等到水壶溢满时,她才回去。 “大人,洗漱。” 卫长遥将水壶接到崔爻手中,对他说道。 崔爻看着裙角沾上泥土的卫长遥,脸色微凝,沉声道:“殿下不必做这些,交给秦天便可。” “只是顺手做一做罢了。” 卫长遥没当一回事地口中应承着,手中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交给崔爻。 两人说话间,秦天冲背着一捆柴冲进了庙里,衣物上往下滴着水。 他进得匆忙,将柴火撂下之后便坐在了火堆旁,烤了一会儿才看着崔爻道:“崔大人可有猜到皇上何时派人来寻你们?” 卫长遥也想知道,便竖起耳朵蹲在一旁等着崔爻的回答。 只见他手下洗手的动作不变,口中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不会很晚,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瑞王爷自视甚高,应该不会在皇上手底下走很久。” “而皇上,也应当打算动作快一些,以我对他身边的人的了解,没几个人可以在顾廷舟手上讨到便宜。” 顾廷舟一向擅长阳谋,就凭瑞王兵法上战场的顾廷舟相比。 因此,永和帝寻来的时间不会有多晚。 第61章 、 早上三人就如同昨晚那般一起围在火堆旁,沉默着用了早膳。 屋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劈里啪啦地敲打着卫长遥的耳膜,只是隐约还夹杂了其他的声音。 她有些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外面一片白茫茫,雨水针织成锦,什么也看不见,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将头转了回去。 低着头啃着手里的兔腿,一言不发。 “来了。” 崔爻冷淡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卫长遥抬头向他看去,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眼睛深邃,眼神晦暗不明,能感到极强的侵略性。 突然之间手腕被他抓住,卫长遥抿了抿唇,心中惴惴不安,沉默地顺着他的力道站在了他身后。 随即,便见崔爻右手撑着长刀的刀柄站了起来。 他坐着便让人觉得气势不凡,站起来之后更显得身姿颀长,宽肩窄腰,给人的压迫感更甚,不过身后的卫长遥却没感受到几分。 她抬眸看向崔爻的侧脸,崔爻比她高得多,她也只能看得到他流畅又精致的下颌角,肌肤如暖玉般细腻,泛着光泽,却不女气,反倒有几分朗朗君子的实感。 “大人?” 卫长遥拽了拽崔爻的衣袖,见他垂下眸子看自己,才又小心开口道:“是瑞王的人吗?” 之见崔爻恢复一些血色的唇轻启道:“不是,倒有些……像是锦衣卫的人,只是,还有一队我不熟的人。” “若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一对人应当是顾廷舟的人。” “殿下不要害怕,我在这儿。” 说着握着卫长遥手腕的那只手掌用了用力。 卫长遥感受到手腕处的异样,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 她不太喜欢旁人动她,更何况崔爻还是一男子,再加上,他压迫感太强了,那双琉璃般耀眼的眸子每次看着她,她都觉得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那便好。”卫长遥悄悄平稳着心绪,手腕微微用力一扭便从崔爻掌心拿了出来。 末了,还悄悄看了崔爻一眼,再偷偷摸摸地将手藏到身后去,不动声色地在腰间蹭了两下。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面上稳稳当当,却不知这番动作早已被崔爻收入眼中。 他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早已不见,垂在身侧的手掌手指微蜷,头颅微微低下,鸦青的发丝顺着肩膀滑下,看不清神色,唇瓣紧抿。 他的眉紧紧皱着,没再出声,只是抬起头来目光盯着门外。 门外有了动静,屋里三人的视线均集中起来看向这突然出现的一群人。 果然如崔爻所言,是两伙人。一伙,身着黑衣,外部裹着蓑衣,腰带佩刀,不必多想便知是锦衣卫的人,而另一伙人却是身着铠甲,前方领头之人一身正气,一眼望去便能猜到是顾廷舟麾下的人。 卫长遥总算是放下了心,一双眼睛顿时有了神采。 “公主,大人,属下等来迟了,还请责罚!” 领头的人一出声,一弯腰霎时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卫长遥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一脸冷酷的崔爻,深知此刻自己说不上话。 可看见那些人浑身已经湿透,水淋淋地站在雨中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她咬了咬唇,一张白嫩的脸对着崔爻,眸中水光盈盈,轻声道:“大人,让他们起来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您身上还有伤呢。” 崔爻闻言微微侧身回头看向卫长遥,她巴掌大的脸正扬起来看着自己,白嫩若雪,眼中残存着几分不忍,他看得出来她是可怜那些人。 可怜…… 崔爻垂下眼皮,心中默读着这两个字眼,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对他们倒是有几分可怜,可对他,就只有避之不及和害他受伤的内疚之心,一分发自内心的怜悯都没有…… “起来,护送殿下回宫!” 众人闻言,立即起身,随后便有人拿来雨伞,接到卫长遥身前。 卫长遥有些怔愣,没想到他们竟能顾到这个,抿了抿唇,便要伸手接住。 只是指尖刚刚搭上伞柄时,便触及到一片微凉的肌肤。 是崔爻的手,他隔开了她摸向伞柄的手。 卫长遥抬头看向崔爻,只见他敛着眼皮,冷淡疏离地将伞掌在了骨节分明的手中,撑得高高的,淡漠的声音响起:“殿下放着,交给旁人便好。” 卫长遥见他一副无须多言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低头顺着众人给他们让出来的路低头走出。 卫长遥小着步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水坑。 崔爻也不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将伞倾斜到她身上,自己暴露在雨中,衣服湿透,冰凉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瘦削地脸颊淌下去,他却只淡淡看着卫长遥,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角,一点一点避开水坑,将伞给她撑住,不叫她身上滴到一丝雨水。 等到了马车旁,卫长遥在崔爻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回头一看,发现竟是崔爻给她撑着伞。 她讶异得微张着唇,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怎么是大人?” 随即皱眉,双手紧紧抓住膝头的布料,攥成一团,声音带着不自知的焦急,透着一分训斥的语气,急急道:“你身上有伤,为何还要这般?” “随意指个人不就好了?” 她带着几分怒意地看着崔爻那张苍白却还有半分笑意地脸,只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好像一根筋似的,叫她睡在他身侧是如此,现在给她撑伞又是如此。 “那你要上来吗?” “外面下着雨,你身上又有伤……” 卫长遥说着也看着崔爻的脸色,话音刚落,便见他撑着伞的手抖了抖,伞沿的雨滴在空中转了半个圈之后又落在地上,甚至有两滴顺着风飘到了崔爻的眼睫上。 他不受控制地眨了眨,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沉默一秒后才沉声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下面的人已经备好马车了。” 之后卫长遥便看见他利落转身,在他站定之后,卫长遥听着他道:“送殿下回京。” 随后她便看见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见他还是直直站在那儿,她也没了办法,只能转身回到车内。 而另一头的崔爻,等到她的马车动了之后,他才慢慢走到自己马车那儿。 其实伤口还是很疼,他亦不想再淋湿,可心里却是不愿意将这种事情假于他人之手,他想护着她,更不想她身旁有别人,女的男的都不行。 崔爻一边想一边冷漠的上了手下为他准备的马车。 靠在车壁上,他闭着眼睛想着这几日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没过一会儿,便察觉到有一人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马车。 他原本紧闭着的眼皮撩开看了一眼,只见是秦天一脸不忿地爬了上来。 “你怎么不招呼一声就上了马车了,好歹你我算是一伙人。” 秦天黑着脸,粗声粗气道。 “你这不是好好的,还能丢了不成。” 崔爻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继续养神,不再搭理秦天。 而秦天看着这样淡漠地崔爻,又想起他对待卫长遥的种种,惊得睁大了眼睛,福灵心至道:“难怪瑞王如何招揽你你都无动于衷,合着你压根就不在意拿什么舞阳公主。” “你在意的只有你的三殿下?!” 崔爻听着他这长篇大论地,只觉得吵闹,闭着眼睛,低沉的说道:“秦公子太过于聒噪了。” 秦天此时却没听到崔爻的警告之意,一心想着自己发现了崔爻地秘密,心中激动不已,不过想着想着又有些不确定了,他小心地看着崔爻,口中犹豫道:“不过,你不是才退了婚的吗?” “这、说不通啊。” 他有些苦恼的皱着眉,看着靠在车壁上的崔爻。 心里的疑问还没想清楚,便觉得浑身发冷,抬头一看,只见崔爻静静地盯着他,他心里一紧,不敢再胡说八道,紧紧闭上了嘴,在一旁装起了鹌鹑,但同时又盯着崔爻的脸看着。 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他心中所想。 秦天心中泄气,丧着眉眼抱胸靠在了车里,休憩起来。 而一旁的崔爻听着秦天的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可牙关却紧紧咬着,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青筋尽显。 就连腹部本已没什么感觉的伤口也开始疼了起来,尖锐的痛感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脏,他有些受不住的弯下了一直挺直的背,额头冷汗尽显,狼狈程度与昨日清晨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我活该。” 头一次在除他自己以外的第二人身边失态,头一次这么说自己。 可他还是觉得难受。 心里堵住了一块,又酸又涩。 第54节 不甘心、后悔、心疼、痛恨,种种感情一起朝他袭来。 是他自私无情,对她毫不上心,视若无睹。 是他眼里从未有过她,没好好了解过她。 是他心狠手辣,陷害她去和亲,心里还云淡风轻,将她看成一个没有靠山的失宠公主,做得狠绝。 是他,只将她看成一枚棋子,肆意摆放,没有丝毫眼神和心思落在她身上。 是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退了她的婚,让她被人耻笑,心里甚至松了一口气。 当时,她被他退亲,转眼就有人猜到和亲人选一事,众说纷纭,她又该有多无助? 她的父皇也是和他一伙的,她又能去求谁? 老宁国公?他当时有过听闻,宁国公家中的波澜他都知晓,他记得那日松柏来给他说过她没了靠山一事,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似乎觉得万事俱备,她没了法子。 只漫不经心地道了句:“不必管她,她只有和亲一条路可选”。 “不会有人帮她。” 之后便又投身于公务,对她和亲一事成竹在胸。 而事情也恰如他所言,没有一人肯对她施以援手。 还有,还有她当时并不知晓这一切都是他这个未婚夫的手笔,还傻乎乎地将定亲时交换的婚书退了回来,里头夹着一封信。 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只让松柏扔进了火里。 当时的他心里坦然,甚至对她这样傻的人心中不屑。 崔爻想的眼眶通红,她就那么傻的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所有人都在骗她,没有一个人肯帮帮她,大家要么有自己的心思,要么顾及着自己的利益,将她一个小姑娘推了出来,让她远离家乡,以身饲狼。 而他,他就是始作俑者,整件事情全都是他的手笔。 他不敢想,若是她没有找到疏勒,那又会是怎样。 她会没了办法,只能和亲,孤零零的一个人,嫁给她一个心中有旁人的人…… 可现在,她对他还是如普通人一般,即使知道了他之前的险恶用心,也没下死手杀了他,还能与他平和相处。 可他知道,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这样…… 是他活该,他性子独,自私自利,不达目的不罢休,没有君子之风,对人赶尽杀绝,将她算计到绝路,是他生生断了两人之间的一丝丝的可能。 “咳……咳……” 崔爻越想心就越痛,喉间沙哑,面色苍白,原本清俊正直的身子此时弓起,微微颤抖,双眼发红,口中不断地咳嗽着,嘴角溢出鲜红血丝来。 慢慢地,他笑了起来,无声地笑,笑意越来越大,墨黑的眼里满是痛楚,苍白的脸色如箔纸一般脆弱,眼里的水光也越来越重。 到底只是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他总是看不开,觉得不甘心。 崔爻惨淡地想着。 自己总是这样,幼时留不住母亲的目光,他不聪敏,不干净,亦说不好话,母亲失望,待他不好,他过得艰难,可却也凭着那几分坚韧还有心机存活了下来,这也就罢了。 可卫长遥呢? 他童年时,少年时,学来的保命的法子,那些工于心计,自私自利,淡漠无情都成了推开她的工具,那些东西将他走向她的路狠狠断开,他只能远远看着她。 明明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在却隔了一条天堑。 他得以保命的东西,最后还是将他以后最珍惜的东西给生生隔开了。 这本就是个悖论。 他总是留不住想要的东西,那一点点可笑的母子情是如此,卫长遥亦是如此。 总是留不住。 这是他的命吗? 可他不想认,原本就该是他的卫长遥,又如何能走向旁人? 再怎么艰难,他也要留住她,绝不放手。 崔爻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一道不明显的泪痕微微发亮,眼里是来不及收回去的不甘心还有后悔。 再怎么艰难,他都要留住卫长遥。 费尽心思,步步为营,或者一颗心被她践踏他也甘愿。 只要结果是她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统一回答一下,女主现在不原谅男主,而且知道他心意之后会避之不及。 没道理你后悔了我就会喜欢你,对吧。 虽然崔爻可怜,但是女主也是人啊,人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原谅他,这有点不合常理。 本来想弄个误会,但是太狗血了,直接就来实的,就是不喜欢不接受,我觉得这样更贴合女主性格。 看着绵软,心里认定了不回头的那种。 因为这一个剧情点完了,就没再写下一个,要不就会显得很乱~ 第62章 、 而另一头的卫长遥对崔爻的这些所思所想毫无知觉。 她上车之后就将身上发潮的外衣褪下,平躺在了马车里的小榻上,细眉微微蹙起来,总觉得有些怪。 卫语棠有些怪,崔爻更是奇怪。 自从那日晕倒,卫语棠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很久都没过来寻事。 还有崔爻,她与崔爻当时说了一笔勾销,刚开始对他也确实像是对待普通人一样,可是这人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最近几次更是费心费力救她。 甚至以自己为饵,打着一命换一命的主意。 是太过于尽职了吧。 卫长遥抿着唇想着崔爻的一言一行,手指纠结的缠绕起来,拧成一团。 “唉,总不会还有所图谋吧。” 卫长遥翻了个身,将胳膊枕在脖下看着对面车壁上的花纹叹息着。 只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能让他图的。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一时间,车内只有雨滴哒哒打在车身上的声音,还有卫长遥平稳的呼吸声。 卫长遥睡了一路,直到天黑沉下来时,才被叫醒。 “殿下,醒醒。” 察觉到身体一阵摇晃,卫长遥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只见素金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素金?我这是、回来了?”卫长遥愣怔了一瞬之后,看着素金的脸问道。 素金闻言立即点头:“回殿下,是崔指挥使护送殿下回来的。” “崔大人正在宫门口呢。” 素金说着便将卫长遥给扶起来,又小心地给她披上披风,后将她给扶下马车。 卫长遥顺着素金的力道下了马车,刚刚站定,抬头一看,便发现已经夜幕低垂,而她面前就是朱红色的宫门高墙,两旁还站着几名禁卫。 没看到素金口中的崔爻的身影,她皱了皱眉转了个身,往身后看去。 只见远处浓重夜色里站着一身形高瘦的人,手里还掌着一盏灯笼,发出微黄的光来。 她一眼便认出来那人是崔爻,没多想,抬腿便往他那儿走去。 而远处的崔爻看着她急急的步伐,淡漠的唇不平静的抿了好几次。 一双墨色瞳孔里罕见地多了几分神采,拿着灯笼的左手有些不稳当,而垂在身侧的右手僵硬得不受控制。 “多谢大人之前的舍命相救。还有这几日的细心照料。” “崇徽在此,谢过大人了。” 卫长遥落落大方地说着,说完便矮身向崔爻行了一礼。 即使两人之前有仇,可早已说清,况且崔爻确实是舍命救了自己,这几日也对她很是照顾。 这个礼,她该行。 卫长遥行过礼之后便抬头看向崔爻,夜色浓稠,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可总觉得他心神不稳,阴沉沉的。 崔爻确实心神不稳,不过却是因为眼前之人。 他秾艳的眼睛盯着卫长遥,见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满是感激。 她在真心实意地给自己行礼,可他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嘲讽。 瞧瞧,她还以为自己是尽职尽责呢。 可他不是,若不是他对她有了那种念想,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死在他面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遑论让他护住那人? 一切都是因为那人是她,他才愿意豁出命来留住。 眼下她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不过,她若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呢? 可会觉得恶心,可笑,或者肮脏? 是否会像小时候的母亲、或者崔府的那些下人一样,嘲讽他,再远远地躲开? 不过他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他得小心翼翼地伪装、靠近,让她放下心防,只有这样,他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 按下心里对自己的嘲讽,崔爻面上还是淡漠冷清。 “殿下不必谢我,都是我该做的。”他将手里的灯笼递到卫长遥手边,示意卫长遥接过去。 第55节 卫长遥看着崔爻手里拿着的灯笼,总感觉他有些怪,是以一直没接。 “殿下自今早就变了。” “您在皇陵那几日,可不是如此。” 卫长遥闻言看向崔爻,只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浓如黑墨的瞳孔一眼可以忘得到底,眼神里有些不解。 卫长遥一时哑言,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多了,更觉得自己像是个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毕竟,在去皇陵的路上她与他相处的也还可以,而在皇陵那儿两个人相处也像是朋友一样。 可自从追杀,他救了她后,她就有些躲着他了。 他朋友极少,此时能舍命救她怕是已经将她作为朋友了。 可她在获救之后,就对他躲避,是不是有些没良心? 她咬了咬嫣红的唇,认命地伸手接过灯笼。 “大人为何这么说,我没变啊。” 卫长遥一本正经地扯着谎,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崔爻,因为撒着谎所以不自觉地红了脸,还嘴硬道:“我只是觉得大人受的伤有些重,应当赶紧回府养伤,不想再耽误大人时间而已……” 崔爻看着她脸红而不自知的样子,知道了她心里有些内疚了。 他纤长的睫毛敛了下去,面色黯淡,原本清越的嗓音此时有些喑哑,在沾着些寒凉夜里显得有些脆弱戳心。 “崔爻以为已经能与殿下互称朋友了。” “是我想多了……殿下恨我,不想同我接触是应该的。” 说完,他便弱弱看了一眼卫长遥,之后便转身往远处走去。 独留卫长遥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还呆呆地站在那儿想着崔爻走前的那个眼神。 他因为受了伤,所以面色很白,又因为穿得单薄,身姿颀长,所以站在夜色中多了几分无助和脆弱,就连看她的最后一个眼神,也是空无一物的。 他来这儿好像只为了给自己灯笼。 不知怎么的,卫长遥觉得有些负罪感 看着崔爻走远了,她才皱着眉,叹了口气,又提着灯笼走向了宫门那边。 素金看见卫长遥走了过来,急急上前去迎接。 “殿下可有受伤?真是让奴婢好担心您。” 素金接过卫长遥手里的灯笼,小心翼翼地看着卫长遥的脸色。 而卫长遥听着她的话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崔爻。 要是没有他,她早就凶多吉少了。 也不知、也不知崔爻当时怎么拖着受重伤的身体将人给引到那边的…… 他又该有多疼? 卫长遥心中不安,总觉得欠了他。 “崔大人救得本宫,为了救我他身受重伤。” 说完这句话,卫长遥便闭上了嘴,神色复杂不明。 素金看见她眉宇间的愁绪还有疲惫,也没再问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脚下的路。 两人一路回到玉阳宫,刚进门,折枝便迎了上来。 她急急拉着卫长遥的手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见她没受伤,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奴婢听闻刺杀一事真是吓死了,日日盼着殿下平安回宫。” “还好老天有眼,殿下回来了。” 卫长遥见状,对她微微一笑,轻声道:“眼下本宫不是平安归来了吗?别忧心了。” 折枝闻言露出一抹带泪的笑,忽然之间又急着说:“殿下快去沐浴,去去晦气,奴婢已经备好热水了。” 卫长遥也正想沐浴,闻言对着折枝点了点头,跟着小宫女们移步去了浴房。 半个时辰后,卫长遥坐在自己的寝殿中,素金与折枝站在旁边,一人帮她布菜,一人在身旁倒水。 卫长遥单独呆着时是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她一边用着膳,一边对着二人问道:“卫雨棠此次可有受伤?” 她是女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回殿下,四公主受了伤,还挺重的,还在昏迷之中。” 素金沉吟一番,讲了出来。 卫长遥闻言口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眼睛继续问道:“卫雨棠受伤了?” “你确定?” 素金闻言点头保证道:“不会有错,此事宫中已经人尽皆知了,不是什么秘密。” 卫长遥忽然就没有了再吃下去的心思,她放下碗筷。 素金见状急忙接上一张帕子,卫长遥拿起擦了擦手。 起身走到更宽阔的地方,一边踱步一边继续问道:“那顾世子呢?受伤了吗?” “回殿下,顾世子受了轻伤。” 卫长遥听着素金的话心里疑惑重重。 莫非,顾廷舟真的喜欢上宁馨了?否则,卫雨棠不该受伤啊。 卫雨棠既然在昏迷,那她醒来之后呢? 不得不说她真的有些好奇接下来的走向。 将卫雨棠的事情抛到脑后,卫长遥又想起了此次刺杀一事,随即歪头问起素金:“刺杀的事情呢?瑞王爷认了吗?” 素金皱眉想了想才道:“回殿下,瑞王爷不认。” “他一口咬定接到有人刺杀的事情,率众来救驾,不肯认罪。” 素金说着便停下来,看了一眼卫长遥的脸色,之后才继续道:“而百姓也不信瑞王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瑞王素来名声极好,又远离红尘,他们都以为他不在意权力……” “毕竟,瑞王爷有着小神明的名号在。” 素金说着便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卫长遥听着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一切都往崔爻的猜想上来了。 她微微低着头思索着。 幸好还有一个秦天,只要他稍微透露出一些信息,崔爻应该就能抓住瑞王的尾巴。 搞清楚她不在的时候宫里发生的事情,她才安下心来,有了好好睡一觉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原女主最后才会下线叭,她又快粗来了,不过要黑化成黑莲花了~ 第63章 、 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微风轻拂,树影摇晃。 卫长遥正在小花园里赏花时,素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殿下,奴婢得了消息。” “有人揭露瑞王爷意图谋反的阴谋,陛派遣了锦衣卫去搜查,找出来了证据。”她来的很急,脚下生风,呼吸不稳。 卫长遥闻言轻触着花瓣的手顿了顿,她没想到崔爻的动作会这么快。 “可有定罪?” 她转身看向素金,身旁的折枝见状递上手帕。 卫长遥接过擦了擦手,随后迈起步子往外走去。 素金与折枝等人见状则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回殿下,瑞王被幽禁了起来,至于其党羽……” “皆已处死。” 卫长遥闻言停了脚步,眯眼思索起来。 这倒是符合永和帝的性子,她思考一番之后又继续向前走去。 “那卫语棠呢?可是醒了过来?” “四公主今日晌午倒是醒了过来,不过……” 说了一半,素金快步走到卫长遥身侧,抬手遮上自己的口型对着卫长遥耳朵悄声道:“四公主一直喊着要顾世子,还说顾世子是他夫君……” 卫长遥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转头看着素金,似乎是不太相信这件事情。 素金见状,对着卫长遥怀疑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 卫长遥这才信了自己没听错,她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不会是吓傻了又或者过于喜欢顾廷舟而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 可卫语棠再如何不敢说出顾廷舟是她夫君的这种话,说是心上人倒还有些可能。 这倒是有些难猜了。 “那顾世子呢?什么态度?”卫语棠如此异常,那顾廷舟呢? “顾世子还是极为冷淡。” 卫长遥听了这些之后,没再逗留一路回了寝殿。 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又有小太监前来玉阳宫,说永和帝宣她。 卫长遥只能立即收拾一番,带着素金往御书房走去。 卫长遥赶到御书房门外时,特意看了一眼身后,只见夕阳已经倾斜下去,留下一条白光织成的线,周围淡青色的夜色已经悄悄笼罩下来,身后微凉的清风自后背拂过,窜起一阵凉意。 她眼中有些忧愁,不知永和帝又唤她做什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才踏入棕红色的高门槛。 第56节 刚进去,便感觉到一股热意透着脊柱缓缓升起,鼻腔里满是龙涎香的味道。 地面光可鉴人,卫长遥平视前方渐渐往前走去。 抬头望去,只见永和帝身穿龙袍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面色凝重。 其后还站着一名身穿墨衣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清冷疏离。 卫长遥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是崔爻。 崔爻也看见她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微亮,碍于永和帝在场,只是对着她稍稍颔首。 卫长遥亦对着崔爻微微点头。 之后,她没再多想,只是垂下眼皮,对着永和帝低头行礼,口中恭敬道:“崇徽见过父皇。” 永和帝闻言转过头看着一身青衣的卫长遥,神色复杂。 这个三女儿他一直未曾仔细看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长得这般好、这般大了…… “崇徽,你可知朕今日唤你来此有何事?” 永和帝迈动步子往房内的小几处走去,卫长遥的视线跟着他也看向了那处。 只见永和帝坐在了龙椅上,抬手自小几上拿起一本奏折,沉默着看了一会之后才道:“此次朝贡之会月氏王还有匈奴王皆会到大雍来。” 永和帝语气慎重且沉重,眉宇间有着拂不尽的担忧,嘴唇紧紧抿着,右手不断婆娑着串在掌心的佛珠。 卫长遥见状没有言语,皱了皱眉,在原书里朝贡来的人是匈奴王,但是月氏来人是二王子。 不过此次月氏来人竟变成了月氏王,莫非是月氏王储要来的缘故? 可这些政事,与她没什么关系才对,永和帝又为何宣她。 “父皇,崇徽只是一介女子,这些事情似乎不是我能谈论的。” 卫长遥直言不讳,她不信永和帝叫她来是讲这些话的。 只见永和帝愣了一愣,随后笑了笑,有些愉悦地道:“朕可不知崇徽还是个急性子。” “罢了,就让崔爻给你说罢。” 永和帝说完便看向崔爻,语气随和道:“崔爱卿,你给崇徽讲一讲今日朕叫她来的缘故。” 说完,永和帝便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出了御书房。 卫长遥闻言看向崔爻,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 他面色白皙,唇瓣殷红泛着光泽,恍若河畔的一株青龙卧墨池一般生机勃勃。 看着他康健许多,她心里的内疚少了些,随即看着崔爻温和道:“想来大人的伤势已经稳住了,脸色好了许多。” 她只到崔爻的肩膀,此刻只能昂着头看他,对着他露出一抹歉疚的笑意。 崔爻闻言原本垂着的睫毛颤了颤。她不再如昨日那般躲着自己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便眸子发亮,语气透着难以察觉的轻松。 “让殿下费心了,臣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了。” 卫长遥看着情绪这样外露的崔爻沉默了一瞬。 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晚他离开时,那脆弱的模样。 他好像自少就没什么朋友,因此为了一个只与他相熟的自己情绪外放也不奇怪。 只是,多多少少有些可怜。 她虽这么想,可却没放在心上,也只是仅仅望着崔爻问起了今日之事。 “不知父皇让崔大人给我说什么?” 崔爻闻言没有一点儿话题突转的不适,他立即自然地提起来永和帝的召命。 只是一双墨黑的眸子更沉了些。 就在刚才,她问起他伤势时,他浑身上下血液急速沸腾起来。 可之后又急速冷却,一瞬间的欢愉悄然而逝,只留下空荡荡的心跳声,心底闷闷的。 他在期待什么?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便察觉到满口的苦涩之意,有些张不开口,可卫长遥还在问。 他的殿下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 不过幸好一无所知,若她知晓,只怕更厌恶他几分。 崔爻心里想着。 “大人?” 崔爻回过神来,一双没有焦点的眸子渐渐定在卫长遥身上,发现她正在认真地看他,眼里满是探寻。 可能她并不知晓她自己平日里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对人也客气有加。 但此刻眼里神采飞扬,暖色的光华在瞳孔中闪过,流光溢彩,语气也比平日里自在放松了几分。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里自己是不同的。 这么想着他心跳又不规律了,耳中响起了血液急流的声音,耳尖升起一片火燎般的热意,渐渐往头顶攀去,手心里亦出了些汗。 “不知,殿下可知朝贡那些日子恰是大雍开国之日?也恰是陛下诞辰?”崔爻强压下心跳,面色平静地问着。 只是卫长遥还是觉得他不正常,她看着神色不太正常的崔爻良久,之后才点头道:“知晓。” 崔爻见她如此,便一口气将永和帝的意思讲了出来。 “开国之日与陛下诞辰是同一日,舞雩台上祭天祈福是势在必行的。” “人选一事,陛下嘱意的人是殿下。” 卫长遥闻言,淡眉微蹙,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何是我?卫语棠呢?” 崔爻看着卫长遥,有些好奇她为何这么问。 “殿下不愿?” 卫长遥闻言愣了一瞬,看着崔爻认真的脸,她沉默了下来。 倒不是她不愿,作为大雍公主,为大雍的国运还有百姓祭祀祈福是自己该做的。 只是,卫语棠不是最喜欢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了吗?为何还会放弃这个机会? “不是不愿,卫语棠呢?她不是最喜欢这种事情?”说着她一双带着疑问的清澈眸子看向崔爻,探究之意满满。 崔爻看着一脸探究的卫长遥,听着他问卫语棠的事情,原本在体内肆意奔腾的血液霎时凝固了下来,脸色渐渐苍白,心中慌乱。 她好像以为自己很了解卫语棠,与她很相熟似的。 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日在郊外,瑞王拉拢他时说的他心悦卫语棠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心悦卫语棠,这之中,难道也包括她吗? 姿容毓秀的青年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他纤长的睫毛渐渐敛了下来,心也沉沉跌了下去,像泡在了一缸醋里,又酸又涩,还有些疼。 他与卫语棠并不是多熟,更不会心悦她。 都是别人乱说的,都是谣言。 青年身形僵硬,他想要告诉眼前一身惹眼青衣的卫长遥说他不喜欢卫语棠。 一点儿也不。 可话只在舌尖一转,又被他深深埋在了心里。 他没立场。 以前对她漠视,放任自己与卫语棠流言蜚语的发展时就没了立场,眼下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只能受着。 被误会也是他活该。 不过还好,她心软又善良,他并不是没有机会。 这样就可以了,即使只有一丝丝的机会他也会尽力。 尽力将这朵花收拢在掌中,日日看着、盯着、陪着。 “舞阳公主为何不愿,臣并不清楚缘由,不过,陛下许是知晓。” 崔爻强压下纷飞的思绪,撩起眼皮,垂眸看着卫长遥,轻声说道。 卫长遥听着这话也是没再问。崔爻都说了不知道,那便是真的不知道了,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只是没过多久,永和帝又进来了。 看着沉默的二人,永和帝肃着眉眼问道:“崇徽,你可清楚了?” 卫长遥见状,低头回答道:“回父皇,崇徽知晓了。” “只是,不清楚父皇为何让我来,而非是四妹?” 第64章 、 永和帝闻言脚步稍稍滞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 他走到龙椅那儿,矮下身子坐下之后才叹了一口气,眉心的竖纹动了动,沉着声音道:“此次匈奴王会来,他可不是个良善之人。” “祈福祭祀一事事关重大,容不得闪失。稍有差池,匈奴王便会在天下人面前羞辱我们。” “而你的两位姐姐还有舞阳实在是不靠谱,因而祭祀一事,便落在你身上了。” 永和帝说完,便直直看着一脸沉思的卫长遥。 崇徽一向稳重,这件事交给她,他是放心的。 卫长遥听了永和帝的解释,也是相信了他所言。 既然是她该做的,那还有什么可推辞的呢? 卫长遥当即便对着永和帝行礼,口中应承道:“儿臣遵旨。” 第57节 “还有一件事情要你知晓。”没等卫长遥再说话,永和帝便开口了。 卫长遥听着这话有些好奇地看向永和帝,她实在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要被嘱咐的。 她看向永和帝,只见对方神色轻松了些,仿佛是放下了皇帝的架子。 “国子监祭酒张大人的公子张映易游学回京了,你可以与他多接触接触。” 话音刚落,在场其余两人齐齐变了神色。 卫长遥闻言长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永和帝一张可以称之为慈祥的脸提声问道:“父皇不是已经应允了我……”婚嫁由自己的吗?眼下又是作何? 没有质问出口,永和帝便抬手示意她住口,期间眼神往崔爻身上撇了几眼。 卫长遥见状皱着眉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 而崔爻此刻下颌紧绷,墨一般的瞳孔深不见底,浓艳的眉眼上像是染上了冰雪,殷红的唇紧紧抿住,艳丽的面颊冒着一丝一丝的寒气儿,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心中惊起了惊涛骇浪。 可末了,牙关咬到酸痛,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垂下的浓黑睫毛遮住了他幽深墨瞳里的神色,静静站在哪儿,像一尊雕像。 只听见永和帝放柔了声音对卫长遥道:“父皇不强迫你做什么,一切都由你的心意,不过认识认识也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行不行,都是在于你的。” 卫长遥听着这话,情绪才渐渐平和下来。 只要不是让自己嫁人就好,只要不嫁人,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至于他说的认识认识,打个照面也算是认识了,不是吗? 心里打着阳奉阴违的主意,卫长遥面上丝毫不显,矮身应道:“多谢父皇,崇徽知晓了。” 而站在一旁的崔爻,闻言心中一闷,渐渐自心口而起泛起一丝丝疼痛。 殿下她是殿下,总会有旁人的。 自己当时退了亲,可旁人也能与她订亲不是么? 即使心里清楚这些,可他在听到卫长遥答应下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一疼,疼得脸都白了。 他一直混沌着,直到永和帝让他二人出去时他才分出一丝清明,目光更加冷峻,像是夹杂着风雪一样冰冷。 卫长遥知道了永和帝的意思,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御书房,而崔爻则眸光沉沉一声不吭地跟在其身后。 直到出去之后,他才站到卫长遥身侧。 夜色笼罩下来,目之所及是墨青色的天空,崔爻转头看向卫长遥,只见她还是面容平和。 心里再次沉了沉,他抿了抿已经干涩的唇,偏着头对着卫长遥道:“殿下真的会去见张映易张公子么?” 说完便紧紧盯着卫长遥耳畔的一缕发丝,不肯移开视线。 卫长遥闻言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了看崔爻,之后声音平和道:“去啊。” 永和帝都开口了,她怎么敢不去? 而崔爻听了这话周身气息却是更加阴郁了些,一双眼睛晦涩难辨地看着卫长遥良久。 卫长遥以为他还有话说便在等他开口,只是他一直未开口,她没了耐心,便对着他道:“大人若无其他事情的话,我便先离开了?” 说罢,便已经迈步往前走去。 刚走过两步,便听见身后崔爻清越的嗓音传过来:“殿下,月氏王储侯迎夏下月率先到京,陛下命我去迎接,不知殿下可有兴趣去看一看?” 卫长遥霎时便停住了步伐。 侯迎夏算是她给弄来的,而目的就是将水给搅浑,让卫雨棠施展不开害她的法子。 这侯迎夏来,她还真想去看看。 没多想,卫长遥便对着崔爻点头道:“多谢大人,到时候还请大人知会我一声。” 卫长遥说完便提步往玉阳宫走去,身后的素金见状急急对着崔爻行礼,之后加快步子跟上了崔爻。 崔爻站在原地固执地看着卫长遥裙角飞扬地往远处走去。 她像是一只蝶,自由聪敏,轻飘飘的却又莫名晃着他的眼。 本来是应该栖在他身边的,可他却将她给赶跑了。 崔爻眸光沉沉,看着卫长遥的背影,他想将她留在身边。 他不能用力,否则她会受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伪装,以此来降低她的防备心,悄悄走到她身边,守着她。 至于旁人,有他在,根本不会有旁人。 想着那张映易,崔爻许久没什么波澜的眼神里泛起一丝杀意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妒意。 妒忌的情绪在崔爻心中缓慢滋生着,他无法想像,若真的张映易对他的殿下起了什么心思他会如何。 大概是又是想法设法让他如不了愿罢。 他一向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真的能留住她,他又怎会在乎那些? 恐怕开心都来不及呢。 不过这都是下策,他的殿下可不一定会看上那个逾腐书呆子,他也不必自乱阵脚。 她聪慧极了,想来也看不上那个自命不凡又故作清高的张映易。 崔爻想着卫长遥的性子,不由自主地又想到卫长遥冒着风险跑去找他。 那天,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虽心中不舍但无可奈何。 可她来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照进了他心里,那一瞬间,他心里百转千回。 想起了幼时受冻、挨饿、挨打,母亲皱着眉问他是不是哑巴,长大一些后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死里逃生,还有做官之后别人对他的谩骂,再后来便想起来她捡起自己送的簪子,去皇陵时发生的一点一滴。只是弹指一息间,眼前就已经变成了她。 她面容狼狈,鞋底满是污泥,衣裳湿透了,却还来救他。 她说她不愿让自己孤立无援。 孤立无援,他自小便是如此,可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了牵挂,有了想一直守着的人。 可是他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天堑,要想跨过,就得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他愿意试一试,如果结果是她的话,他愿意以小博大,为之付出一切。 还好,他的殿下心里没人,他还有些机会。 他的殿下最是谨慎,他需得细心筹谋,一点一点靠近才不显得刻意,温水煮青蛙这法子,是可能性最大的法子。 青年原本阴鸷的神色不见,长长呼出一口气,眼里的星光越来越亮,嘴角溢出几分笑意,穿着那一身墨袍,踏着浓重夜色离开了原地。 而另一头的卫长遥回到玉阳宫后便将祭祀一事告诉了素金与折枝。 折枝是跟在宫里老嬷嬷身边长大的,对此比较熟悉,听完卫长遥的话后,她便直言道;“殿下,奴婢以为皇上没给您说完。” 卫长遥见状点点头,对着折枝道:“你以为是怎么会回事?” 折枝这才皱着眉道:“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这每次朝贡匈奴人都不怀好意,意图羞辱大雍。” “故而会专门安排一些人来同大雍人进行比试。” “上一次朝贡,他们便扬言族中有一女子善汉舞,此次怕是要带着那女子来。” “而舞阳公主善舞,她怕是会在这儿一鸣惊人。” 卫长遥听着这话思索了起来。 这倒是挺合理的,不过,永和帝为何不讲清楚呢? 是怕她闹吗?还是怕她嫉妒卫雨棠? 这么想着卫长遥忽然想到那匈奴人,匈奴人与月氏人亦会和亲,大雍与匈奴人将公主嫁于月氏,但是两个女人之间也是有品级的,以左为尊,左夫人尊于右夫人,谁为尊,月氏势必与那一国的关系更好一些。 “不过,卫语棠若是在那儿一鸣惊人,再加上侯迎夏对她的倾慕,是不是地位会更高一些?” “顺着一推,那匈奴人亦是这个意思。” 知道了这些是非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她放松了一些,想起了自己祭祀的事情。 “礼部的人何时会来找本宫?” 祭祀一事由礼部掌管,想来此事重大,他们应当很快就会来。 卫长遥可还没忘记当时在朝堂上礼部尚书林奇带头谏言让她去和亲的事情呢。 他那么会做事,不知来日看见自己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卫长遥自认为不是一个大度到毫不计较的人,这种墙头草,她还是要教训一下的。 折枝听着卫长遥的话,看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今日都告知殿下了,想来明日礼部的人就该来了。” “殿下还是尽早休息罢,祭祀时要跳的‘日月舞’可是极难的。” 卫长遥闻言,也是点点头,洗漱过后便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水煮青蛙煮不了~ 第65章 、 第二日,天朗气清,光线充足,浅金色日光洒在窗棂上,折射出暗棕色的光芒,遥遥映在了静静用着早膳的卫长遥身上,显得静谧悠然,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只是很快便被打破了。 “殿下,尚衣库来人求见。” 卫长遥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双柔和的桃花眼清眨,不经意地抬首看向素金,问道:“是来为我量身做祭祀冠服的?” 素金闻言点头,道:“回殿下,正是。他们说祭祀大典在即,时间紧急,这才匆匆求见。” 卫长遥点点头,此次祭祀大典万众瞩目,且实在时间有些紧迫,不怪他们如此战战兢兢。 这么想着,当下她便吩咐道:“轻将膳食撤了,跟他们说本宫这便出去。” 素金依言下去吩咐。 卫长遥没有再磨蹭,直接挪步到了外殿,坐在了乌木凳上。 不一会儿,素金便领着三个神色恭敬的人到了。 第58节 “奴婢见过崇徽公主。” 卫长遥垂眸看着下首的几个神色谨慎的人,一双眼里平静无波,轻声道:“起身罢。” 几人一起身,卫长遥便看见领头女官是与她有些相熟的霍女官,她轻声问道:“是礼部的人吩咐你们来的?” 三人闻言小心翼翼地站起,两个小宫女微垂着头,心中莫名害怕,有些不敢看这位传说中的三公主。 而霍女官闻言低头回应道:“回殿下,是的。” 卫长遥闻言点了点头,随后没有理会几人,迳直背对着他们展开双臂站着,微微偏过头,轻声道:“开始吧。” 霍女官还好,对卫长遥有些熟悉,如往常一般没什么反应。 只是两个小宫女第一次见到卫长遥,没料到这崇徽公主会如此干脆利落没有架子,闻言猛然抬头看向卫长遥。 只见她偏着头,肌肤莹润,通透轻灵,仿佛冰雪塑成,神色从容,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一般耀眼。 第一次见到这传闻中的崇徽公主,便被惊艳地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只等领头之人回过头来,朝两个小宫女使眼色,那两名发呆的小宫女才如梦初醒,咬着唇急急将拿在手里的布尺交到她们的师傅手中,心中暗叹。 天哪,崇徽公主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美。 领头的女官没管还在发呆的小宫女,只是拿过布尺,一边记着尺寸,一边口中报着尺寸。 记着尺寸的小宫女一边记录一边神游天外。 三殿下身量纤纤,骨肉匀称,腰肢更是细得一掌能握住。 不知用手扶着是怎样一种触感。 反正感觉一定是极好的。 不过她也只敢想一想,之后便回过神来继续记着尺寸。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霍女官便已量完尺寸,她看着转过身来的卫长遥恭敬开口道:“殿下,此次的祭祀冠服重要非常,容不得半分差错。奴婢做好之后还要劳烦殿下试穿几次,以防哪里的尺寸不太对。” 卫长遥闻言神色轻松,没将这个放在心上,她提起唇角道:“那便要劳烦你多跑几次了。” 霍女官闻言对着卫长遥微微一笑,答道:“都是奴婢该做的,殿下才是受累了。” 卫长遥闻言也是一笑,道:“无妨,都是应该的。” 霍女官没敢多逗留,量完尺寸之后便急匆匆地回了尚衣库。 等几人走后,卫长遥一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已将日头高照,时间不早了。 “素金,礼部还是没人来吗?” 这是怎么回事,祭祀大典一事迫在眉睫,按理来讲他们不该如此懒散才对。 素金闻言心里亦是不太放心,她今日已经在玉阳宫外跑了许多次,没能等到礼部来教授祭祀程序之人。 听着卫长遥疑问的声音,她皱着眉忧愁地说:“回殿下,还没有。不知,是不是礼部的人有事情给绊住手脚了,以致于到了这个点儿还未有人来。” 卫长遥闻言双眼幽深地看向院子里枝头的雀鸟,心中冷笑。 眼下祭祀一事是重中之重,他们怕不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手脚,而是在为难她呢。 为难她这个无权无势的三公主。 毕竟,她才让崔府吃了个闷亏,而礼部尚书林奇恰好便是崔老首辅的人。 想到这一点,卫长遥当即笑着道:“怕不是如此,而是循着这机会替崔老首辅出气呢。” 素金闻言细细一想,随即胸膛起伏起来,眉目亦是间染上了几分怒气。 “殿下,他们真是……混账!” 想通之后,素金又有些不安地问道:“殿下,那我们,要怎么办?” 卫长遥自凳子上站了起来,□□飘逸地往院里走去,等到了院中,她才看着天空道:“本来还想着要如何找茬才能报了当日金銮殿上的一谏之仇呢。” 说着卫长遥便轻笑出来:“呵,没想到这林奇倒是会将把柄往我手中递呢。” 素金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向前一步,疑惑问道:“恕奴婢愚笨,殿下的意思奴婢还是不懂。” 卫长遥闻言转头过来,抬手在素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才带着笑意道:“本宫的意思是,他想让本宫自乱阵脚去求他,本宫便偏不去,看看最后急的人是谁。” “总归,职位不保又有把柄的人不会是本宫。” 素金摸着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最后才看着卫长遥慢吞吞地道:“殿下,奴婢好像、有些懂了。” 卫长遥这才带着笑意道:“孺子可教。” “殿下,那我们要如何做啊,就等着吗?” 卫长遥闻言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眯了眯,沉声道:“自然不是了,这几日我们便呆在玉阳宫里,哪儿也不去。” “我便等着他林奇来求我去学。” 似乎想到什么,卫长遥转头急切地对素金补充道:“你再去将描写祭祀礼仪的书籍给我找来。” “他礼部的人不早来教授,就是想我没时间学习,祭祀那日再出丑。若真的如此,我定会名声扫地,皇上亦会罚我。” 卫长遥说着,一双眼睛渐渐泛出冷意,她声音越来越沉:“可这确实是我搞砸了,全天下之人有目共睹。我无可辩驳” “可我若是做好了,恰好他们没能做好分内之事,那便是他们玩忽职守,要受罚的便是他们。” 拿这种事情做筏子,林奇还有礼部那些人的官运也到了头了。 想到这儿,卫长遥倒是有些期待了。 素金闻言亦是心中清楚了起来,她当即便信心满满地对卫长遥道:“殿下,奴婢这便去替您寻书来。”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却在素金要离开时叫住了她。 “等等素金。” 素金闻言惊讶回头,问道:“怎么了,殿下?” 卫长遥思量一番才道:“别去找别人借书,你就去翰林院借书,务必要让他们将日期还有书的名录登记在册。” 素金亦是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卫长遥的用意。 她们殿下可真是聪慧。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礼部那一众人来求殿下时的场景了。 素金心情愉悦满面红光地带着两个小宫女出宫奔着翰林院而去。 刚到晌午,素金便带着两个小宫女回来了。 烈日高悬在头顶,地面被烤得红热,素金脸上出了亮晶晶的汗液,她步履缓慢地走在最前面,身后两个宫女手中抱了满怀的书籍,脸颊通红,呼吸急促。 进了院子素金便看见折枝正领着两个小太监在清理树上的杂枝,她带着笑意上前问道:“折枝姐姐,殿下此时在哪儿呢,殿下吩咐我的事情办好了,我去找殿下覆命。” 折枝闻言带着笑意道:“快去罢,殿下正在书房中看书呢。覆命之后便带着她们去歇一歇,瞧瞧你们这脸上的汗……” 素金对着折枝点点头,道:“好,那我便带着她们去了。” 折枝看着三人走进去才转头继续指挥他们做事。 而另一头的素金进到书房之后,便看见卫长遥正靠在小榻上聚精会神地看书。 素金见状,原本开口的声音更轻了些:“殿下,书我已经拿回来了。也已经看他们登记在册了。” 卫长遥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书,自小榻上站起身来道:“放下吧,你们去歇会儿,不必再候在我这儿了。” 素金闻言指挥着其余两个人,安置好之后便带着她们退了出去。 卫长遥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又走到书桌旁拿起了素金带回来的书。 “《仪礼》、《少牢馈食礼》、《有司彻》、《周礼》……” 卫长遥在这一头早已计划好一切对策,看着有关于祭祀的书籍,而礼部的那群人对此却一无所知,甚至为了自己的计策而沾沾自喜。 礼部侍郎林奇的书房内,几个面带笑容的人坐成一排正在商讨到底何时才派遣官员去给三公主教授关于祭祀的东西。 “大人,依我之见便在十日后如何?” 一个身身形消瘦,尖嘴猴腮的身穿青色官服之人开口道。 林奇闻言抬手捋了捋胡须,眉目紧蹙,似乎在犹豫不决,另一人见状,佯装生气地开口道:“十日?依我看十五日都有些太短了!” “这句林祭祀大典还有一月,我看时间充裕得很,何必要那么紧凑!” 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林奇的脸色,见他眼里透出几分满意之后他才问道:“大人,您觉得下官所言如何?” 林奇摸着胡须,看了一眼众人,笑道:“哈哈,诸位以为如何?” 剩下几人见状心里转了几转,纷纷附和道:“下官以为可行。哈哈哈,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小可爱们,又立了fg,最近真的卡文太严重了,写了好几版都不满意,删了很多,就先这样吧! 第66章 、 自素金将书给搬来之后,卫长遥便一直宿在了书房中,日日读书推敲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除去每日用膳还有睡觉时间之外,她没敢荒废每一刻时间。 到了第十三日,用完早膳的卫长遥如往常一般坐在书房中研究书中祭祀礼仪规制时,房门被敲响。 “咚咚咚。” 卫长遥闻声从书籍中回过神,她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卫长遥抬头看向门口的素金。 “怎么了?”她一边抬起左手揉捏着眉心,一边声音略带疲倦地问道。 素金想着今日战战兢兢来求见公主的几人,心里一阵解气,当下便道:“回殿下,是礼部的人来求见您了。” 顿了顿,素金继续道:“尚衣库的人也来了。是来为殿下试冠服的。” 卫长遥闻言揉着眉心的手停住了,偏头思索了一瞬才道:“礼部侍郎林奇没来吧?” 素金道:“回殿下,正是如此。” 卫长遥放下书,缓缓站了起来,眸光沉沉。 礼部既然来了人,那便是急了,心虚了,低头了。 想到这儿她嘴角微翘,随后长睫微敛,轻轻开口道:“不过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第59节 他的一谏之仇,就这么轻轻放过去可是有些便宜他了。 素金想不来卫长遥的心思。只能在一旁候着,没过几息,便听见卫长遥道:“将人请进殿里,茶水招待着,记住,茶水不要断。若问起,便说我有事缠住了,脱不开身。” “现在,你去将尚衣库的几人带到这儿来。” 素金闻言点点头,不敢多想,赶紧去领人。 很快,她便将霍女官三人带来书房。 “奴婢拜见三公主,公主万安。” 霍女官三人见到卫长遥便低着头行礼,卫长遥粗略看过一眼,点头道:“起身。” 随后便听霍女官对着卫长遥恭敬道:“殿下,冠服样衣已经制好,奴婢特地来让殿下上身试穿,若有哪儿不合适,奴婢也好立马改了。” 卫长遥闻言,视线看向眼前低着头的小宫女手中捧的托盘上,只见一片细腻光滑的墨色丝绸放置其上。 她没多问,直接背对着几人展臂。 其余人立马小心妥善地为她更衣。 换上之后,霍女官便在一旁看着,记着尺寸。 这一边,霍女官一双眼睛挪不开,忙着手底的事情,两个小宫女亦是认真对待,不敢分心,而另一间屋子里礼部几人却心中颤颤。 他们以为不到十日,这三公主便会心中不安,忙着来找他们,可不想一转眼十日过去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更令人心惊的是皇上今日早朝上还问起了祭祀大典一事。 他们才如梦初醒,略微回过来点儿神,跑来向卫长遥请罪,可他们来了都有一个多时辰了,连公主的影子都没见到。 “折枝姑娘,不知……公主何时才会有时间呢?”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看着站在一旁的折枝小心翼翼地问道。 话音刚落,其余几个人亦一脸好奇地看向折枝。 只见折枝神色未变,嘴角提起,露出一双梨涡,温声道:“回各位大人的话,殿下此时在和尚衣库的霍女官在试冠服呢,今日,怕是没什么时间了。” 几个人闻言,脸上一时为难了起来,不过还是立即表示自己愿意等下去。 而折枝站在一旁,则是见怪不怪,还是一副温柔的样子,期间还不断吩咐宫女为他们添茶。 几人坐了一个多时辰,期间不知饮下了多少茶水,不过晌午时变已经坚持不住,纷纷出了宫。 折枝见他们出去,才启步去书房找卫长遥。 来到书房中,一眼便看见卫长遥倚在了小榻上看书,而素金则侯在一旁。 “殿下,礼部的那几人已经离开了。” 卫长遥猛然从书中抬起头,重复道:“走了?这么容易便离开了么?” 折枝见状,口中补充道:“奴婢按照殿下吩咐的,茶水不断,想来他们是腹中胀痛,难以忍受,才干脆地离去的。”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 随即心里又是一阵思索。 如果估计得不错的话,林奇明日便会来宫里对她赔罪了。 卫长遥心中猜测得有理有据,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日一早,素金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急切道:“殿下,陛下知晓了礼部的事情,今日早朝上大发雷霆,已经讲参与其中的人全都贬职革职了。” “此次祭祀一事亦是换了人接手。” 卫长遥闻言皱着眉心里一阵怀疑。 永和帝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也没告过状。 还有一点就是祭祀大典重要非常,时间本就不够,更何况现在还已经浪费了十五日的时间,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又有谁会接这份苦差事? 实在是想得头痛,她左右手相接,整个人往后仰去,倚得更舒适了些,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父皇怎么会知晓礼部的那些事儿?从哪里走出的风声?” “还有,接手的人是谁?” 素金闻言口中微微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之后才道:“好像是有人上书告发了礼部的人。” “至于接手之人……” “奴婢听闻,当时陛下问有谁愿意接手,可朝堂之上无一人出声,陛下便直接点了崔大人来负责此事……” “而崔大人,也应下来了这份差事。” !!! 卫长遥紧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再度确认道:“崔爻?” 素金闻言点了点头,再次确认。 卫长遥见状,再度闭上了眼睛。 本来还以为还得再逼一逼礼部那几个人,可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那几人便遭了惩罚了。 行吧,也算是殊途同归。 可此事落在了崔爻手中,倒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过转念一想,崔爻行事雷厉风行,一向又心思细腻,自己也不必害怕还有人从中作梗了。 另外,自己现在与他也不是以前那样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关系,亦没有利益对立,她也不用害怕崔爻会害她。 “我知晓了,你们俩便先下去吧。” 卫长遥弄清楚之后,便屏退了素金折枝二人。 书,她已经啃得七七八八,整个流程规制她心里亦有了个大概。现在,缺的就是那个舞,她是领舞,需得和其他人配合好才是。 不知为何,她本来心中有些忐忑,可听见是崔爻负责这件事之后,心里反倒安心了些。 连着十多日没怎么好好睡一觉,卫长遥此时不免有些困倦了,桃花眼中沁出了一滴泪珠,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卫长遥这一睡,再醒来便直接到了第二日清晨。 日光从窗棂的缝隙中穿进来,照在了床榻上,卫长遥便是这么被晃醒的。 睁开眼睛,便看见头顶淡青色的窗幔,她的目光微滞。 自己,不就眯了一会儿吗,怎么就到了寝殿的床榻上? “素金?” 卫长遥坐起来,转头对着殿外轻声喊道。 “殿下可是醒了?” 素金说着便急急走了进来。 卫长遥眯着眼睛点点头,还是有些犯困,不过还是强撑着起身去更衣。 素金见状立马伸手搀扶着卫长遥,口中不停:“殿下,崔大人在外殿等着您呢。” “都来了挺久了,听闻您在休息,便一直在等您。” 卫长遥闻言稍微清醒了些,脚下动作也更快了些。 尽管这样,出去时也是过了挺久。 卫长遥来到崔爻所在的宫殿,只见他原本坐在乌木椅子上,看到卫长遥之后便站了起来。 墨色冠服厚重挑人,却没遮住他的气势,身姿颀长,窄腰宽肩,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让大人久等了。” 卫长遥走到崔爻面前,略带着几分歉疚地说道。 崔爻见她急匆匆地赶出来,抿了抿唇道:“是臣贸然此,打扰到殿下了。” 卫长遥倒没在意这个,迳直看向崔爻的眼睛,问道:“大人找我可是为了祭祀的事情?” 除了这件事,她也实在想不到崔爻还会为了什么事情来找她。 而对面的崔爻闻言点点头,面上正直有礼,一副为了公事的样子,只是原本垂在腰侧的手却是微微蜷了起来。 他声音清越疏离:“时间紧迫,还得委屈殿下一些时日了。” 卫长遥见他直奔主题,也不推辞,直接问道:“大人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她不信崔爻心里面没什么想法。他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之前在刺杀那几日,他一直算无遗策,总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事情走向,此事,也不该例外才对。 只见崔爻长睫微垂地看着卫长遥,墨色的眸子里似有星辰,语气认真道:“臣猜测殿下私下已经学习过一番了。” 崔爻说完便静静盯着卫长遥,只见她双眼微微张大,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眼睛。 崔爻见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神,看着别处的花瓶上的图文,冷着声音道:“臣以为,既然殿下心中有了大致的东西,接下来不妨多练习练习祭祀时的舞,至于那些需要再推敲的就放在最后。” “待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再去细细抠一下有哪儿不太对。” *****作者有话要说:就先这样,身体不舒服,强撑着写完的,有哪里不对的我明天再改。 第67章 、 卫长遥闻言看着崔爻墨黑的瞳仁,缓慢而温和地盯着他,道:“大人倒是与我想到一处了。” 时间紧迫,最有效率的方法便是这种了。 卫长遥垂下眼,觉得腹中有些难受。 忽然想到自己昨日早早睡过去,直到刚刚才睡醒,还滴水未进。 隔着半开的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发现时间还早。 再度看向崔爻,发现他满身肃冷,气息清正,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秾艳的眉眼之间透着冰雪的冷寂。 刚刚睡醒的脑袋倒是清醒了些,她看着崔爻,轻启红唇:“大人是刚刚下朝便赶来了玉阳宫?” 崔爻闻言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撩动,垂在腰侧的手再度握紧,闷声点了点头。 已经十几日了,自那日分别。 他想见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让人盯着,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先是按兵不动,等到了时间,他便让人上书参了林奇一本,果然如他所料,没人愿意接手这个差事,他亦如愿以偿。 崔爻松了一口气。 第60节 总归可以不动声色地留在她身边一些时间了。 他缓缓点头道:“怕时间不够,下朝之后便来等殿下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气息更沉了些,怕她察觉到自己的蓄意接近。 卫长遥见他这么说,也没多想,看着他的样子,不必细想也知晓他没用早膳。 崔爻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时候躲着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他救了自己是事实,她若是将人往外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大人还未用过早膳吧?不妨在玉阳宫用了,也能省些时间。” 卫长遥略微一想,便对着崔爻问道。 崔爻:“……好,那便多谢殿下了。” 卫长遥闻言点了点头,转头便吩咐素金去准备下去。 等素金离开之后,她又看向崔爻,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大人,怎么了?”卫长遥看着有些莫名其妙地崔爻问道。 “……只是想与殿下商议一下祭祀之事罢了。” 崔爻的墨色眸子看着卫长遥的脸,语气不急不缓,站得笔直。 正直得样子让卫长遥以为自己刚才感觉错了,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低头摸了摸袖口衣服上的花纹,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大人要说什么便坐下说吧。” 崔爻眸光微微闪了闪,知道卫长遥刚刚又疑心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又一时骗过了她。 他僵着身子,像是木偶一样的坐在椅子上,鲜少说谎的青年心中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一时瞒了过去,耳根微热,就连旁人看不到的脖子处也是微微泛红。 喉结滚动两下,才强装成平日的冷硬模样。 “臣已经找了苏大儒来帮殿下,还有一位是几年前负责祭祀一事的林女官。” 这二人皆是有能力的人,上一次外邦朝贡之时的的祭祀便是二人经手的,若有他们,许是出不了什么差错。 “再有便是,这段时间臣会全权负责这一件事,会时常来打扰殿下。直到这件事结束。”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 没怎么多想他的后半句话,毕竟,负责这件事日日跟着也是应该的。 不过听他说的找来两位有经验的人来帮忙,她还是有些惊喜感激的。 当下便对着他露出一抹笑,轻快道:“多谢大人了。” 听出了她心里的轻快,头一次她的情绪如此明显。 崔爻猛地抬眸看向坐在主位的卫长遥,她眼里亮晶晶的,恍若细碎的星光,嘴角含着笑意,对他也不再那样防备。 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对着对面的人微不可察地点头:“都是臣该做的。” 他还是装作冷淡的样子,不敢暴露自己心里的一点点想法。 早在之前接触的时间里,他便看透了她。 看似大方豁达,可也敏感得很,若是冷淡不出格地同她相处,倒能与她更近一些,可若是稍微让她察觉一点点心思,跑得比兔子还快。 想到这儿,崔爻的眸色更深了些,总觉得棘手。 而卫长遥听着崔爻略显冷淡的声音,也没多想。 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这个冷淡疏离的样子,像是不识风月的无心之人,眉眼间蕴着时间累积的层层冰雪,虽艳极却也冷极。 平心而论,她是极为欣赏这种人的,若是他们没有之前的种种恩怨的话,两人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他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不一会儿,素金便来到了屋内,请二人去用膳。 用过早膳之后,两人便动身来到了舞雩台。 舞雩台是在宫中的一块露天之地,四周开阔平坦,白色石阶环绕,远处依稀可望见秋葵绿色的雾濛濛的群山,正前方则是一座圆形宫殿。 卫长遥放眼一看,发现已经有许多人围在舞雩台周围了。 她转头与崔爻相视一眼,问他道:“是先学舞对吗?” 崔爻背着手站在卫长遥身边,闻言点头,旋即看着她路线紧张的神色,启唇安慰道:”殿下不必担心自己做得不好。” “放宽心,若是连殿下都做不好,那便没人做得好了。” 听着他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的话,她有些羞耻地说:“只怕只有大人一人这样想。” “其他人,怕是心里都为此事而忧心呢,忧心之后要如何补救……” 听着她的话,崔爻如画的眉目紧紧皱了起来,冷声截住了她未出口的话:“是他们有眼无珠。”他也是……有眼无珠。 卫长遥被吓了一跳,见他反应这么大,她有些莫名。 莫不是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触到他心里的伤疤了? 卫长遥没再多说,转移着话题:“大人,那我们这便过去吧。” 说罢,就往舞雩台处走去。 还未走到,便见一身穿缃色官服的女子走了过来,卫长遥见状止住了脚步。 “奴婢见过三公主,公主万安。” 对方一出声卫长遥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起身。” “本宫此前并未习过祭祀所用的舞蹈,这次倒要叫林大人多多费心了。” 只见林女官点点头,旋即笑道:”殿下不必忧心,此次的舞与以前的不同。” 卫长遥闻言又是看了崔爻一眼,只见他亦是如自己一般,面露疑惑。 “为何如此说?”卫长遥挑眉问道。 林女官仍是面带笑意:“回殿下,那匈奴王一向不怀好意,此前几次祭祀舞皆是如如出一辙,陛下为防止他以此攻讦大雍,特下旨此次的舞要重新编排,因而殿下不必忧心。” “总是要从头学起的。不是么?” 卫长遥闻言点头。 这么说也说得过去了。 “那我们,这便开始吧。” 卫长遥对着林女官提议。 林女官欣然点头,随即两人一起上了舞雩台。 上台之后,林女官才对卫长遥细细讲述起来:“殿下,此次的祭祀舞大头还在您身上。” “其余人的动作与此前的舞并无多少差别,而殿下您此次的任务最重。” “祭祀大典那日,周围围的人全都是皇室众人,还有在朝官员,更有外邦来人,在您身后,其他的人亦有动作,但是很小,整场几乎只有您一人跳舞,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您一人身上,所以,殿下您,是重中之重。” 卫长遥闻言更加谨慎了些,看着林女官郑重其:“林大人,本宫知晓了。” 林女官看着她重视的神色,心中放心了些,语气透着一丝轻松道:“殿下可有基础?” 卫长遥微微愣住一瞬,旋即回过神来道:“有的。” 林女官闻言语气更和善了些,看着卫长遥笑道:“那便好,殿下跟着奴婢走吧,我们先去练舞。” 说罢便转身要走。 卫长遥闻言愣住,她站在原地问道:“林大人,我们不在这儿练吗?” 林女官闻言转过头看着卫长遥笑道:“自然不能让别人看到,这舞到时可要惊艳得像平日惊雷那样,在这之前,旁人谁都不能知晓。” 卫长遥闻言一想,这样也好些。 若要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从头开始学,她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更别说旁边还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崔爻在看她。 这么一来,压力倒是小了许多。 思绪纷飞间,她已经跟着林女官走到了一处宫殿。 “殿下,这儿的尺寸与舞雩台一般大,我们日后便在这儿练习。” 卫长遥闻言看了一眼四周,只见殿内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放,地面光可鉴人。 这是专门用来练舞的屋子。 卫长遥扫过一眼便看向了林女官,只见她此刻正在解腰带。 见她好奇的目光,对方轻笑一声道:“还望殿下不要计较,奴婢穿着这身厚重官服实在有些施展不开。” 卫长遥闻言,也是一个轻笑报之,旋即摇头温和道:“不会。” 只见林女官动作迅速的褪下外袍,内里穿了一身柔软利落的衣裳。 她将衣物放到一旁,随后直起腰,看着卫长遥道:“殿下,那我们这便开始。” 话音刚落,卫长遥便见原本神色温和的林女官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双眼凌厉,气息微沉,站在大殿中央就像是站在了外面三尺高的舞雩台上,周身像是环绕着一道道罡风,身体还没有动作衣衫便已经飘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崔爻想温水煮青蛙,但是煮不了 还有就是有些东西是架空的,不必考究。 第68章 、 卫长遥看得入神,只见林女官转头道:“殿下,奴婢的动作只做一遍,还请您看准了。” 说罢,卫长遥便见她气息一提,腾空而起,做出一个双飞燕的动作来。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迅捷又漂亮。 落地之后,林女官便看向卫长遥,道:“殿下,到您了。” 第61节 卫长遥闻言抿了抿唇,没多啰嗦便将动作做了出来。 她是有些底子,可到底许久没再练过,所以有些生疏了。 而另一边的林女官见卫长遥的动作亦是敏捷干脆,还带着一丝飘逸之感,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大截。 之前虽听她说有些底子,可到底没见过,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可现在见了之后,便完完全全不再担心。 反而信心十足,有了更大的底气。 她带着欣赏的目光落到卫长遥脸上,欣喜地说:“早先听闻殿下有些底子,奴婢还不怎么在意,眼下亲眼见到,才知晓殿下竟是谦虚了。” 卫长遥闻言有些羞愧。 论起技术,明显是林女官更好,自己刚才无疑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她惭愧道:“林大人谬赞了,您再说下去本宫都快要无地自容了。” 林女官闻言和善地笑了起来,看着卫长遥带着几分羞意的脸道:“殿下不必自谦。您的底子的确是极好的。” “不过,奴婢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接下来,殿下要受些累了。” 卫长遥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不会舒适度过,当下便对着林女官承诺道:“林大人放心,本宫坚持得住。” 林女官看着眼前面色坚毅的姑娘,也是微微一笑。 这三公主,与传言是一点也不相符。 两人都不是忸怩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决定了便很快开始。 一时之间,殿内寂寂,只有布料的摩擦声与衣袖挥动间破空而行的声音此起彼伏着。 只花了两日时间,卫长遥便将所有的动作全部学完。 虽辛苦,可看着如此成效,卫长遥心中却是更开心了些。 祭祀无非求雨水润泽大地,求国运兴盛,求百姓安居乐业。 她本来不信这些,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作为大雍公主,她能为那些百姓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开始时惴惴不安,总担心自己出错,进行了两天之后,略有成效,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因为总算不会搞砸这件事,亦不会让大雍百姓失望。 生活太苦,祭祀承载了许多人的期盼,人活得辛疲惫,有些渴望和期盼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卫长遥高兴,林女官亦然。 卫长遥的悟性还有耐性出乎她的意料。 仅仅两天便学完了所有的动作,虽说只是分开的并未合到一起,可这已经算是成效显著了。 林女官看着坐在一旁喘着粗气的卫长遥,走到她身边,蹲下去看着她道:“殿下,还有十二日便到了时间了。看起来时间还多,可我们能用到的却很少。” 卫长遥闻言拿起了身旁放着的水杯一饮而尽,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扇子在脸颊旁边不断的扇着风。 听着林女官的话,她点头道:“我知道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扇着风。 卫长遥练舞练了两日,拿着这把扇子也是两日了。 扇子亦是她跳舞的工具之一。 刚刚拿到手中的时候她只觉得扇子碍事得很,现在耍惯了,到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更何况,这东西还能纳凉,对此时的自己来讲,这再好不过了。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在这日之后,卫长遥便开始将动作连贯起来,跳成完整的一支舞。 林女官则是更加的严厉。 “不对、再高些、再低些、再稳些、再快写、再优雅些、再飘逸些……”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实在是站不稳跌倒时,林女官也是冷着声音皱着眉头,轻叱道:“起来,继续!” 卫长遥实在没了力气时,想静静躺在地上歇一会儿,也仅仅一会儿,林女官便出声提醒。 “起来!” 卫长遥难得想偷一次懒,当下便闭着眼睛对着近几日已经有些相熟的林女官耍赖:“不起不起,我再歇一会儿,手都抬不起了。” 林女官亦是没想到这几日温润有礼的崇徽公主有这么一副样子。 心中忍俊不禁,可面上还是冷硬如磐石一般,刚要说话,便被地上闭着眼睛的卫长遥截了胡。 “林大人,我好饿,没了力气了。” 这下林女官倒是一时滞住了。 她虽严厉,可还没到不让人吃东西的地步。 可眼睛扫过了殿内的每一寸角落,一片空荡,连一块糕点都看不见,更别说膳食了。 林女官叹了口气,对着睡在地上的卫长遥道:“殿下再歇会儿,奴婢去寻些膳食拿过来。” 卫长遥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翻身起来,看着深色认真的林女官,道:“算了,我再忍一忍,等结束了今日的练习之后再用一些便好了。” 早在这几日的时光中,林女官就已经变成了她的老师。 两人面上身份一奴一主,可在卫长遥心里,林女官已经是老师,她又如何能让老师为她跑腿。 还未再说出拒绝的话,便听见宫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 只见层层叠叠的纱幔后是一道清瘦俊挺的身影。 行动见微风吹拂,纱幔飘动,卫长遥鼻翼微动,闻见了风里携带的一丝丝几不可查的沉香味。 清澈见底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远处那步履从容的人。 “大人?” 从那熟悉的沉香味里卫长遥推测出了此人便是崔爻,只是她不清楚崔爻为何而来。 卫长遥出声之后便盯着走来的身影,只见他步伐微顿,之后又继续向这边走过来。 卫长遥见他还是走过来,便也步伐微动,往他那边移去。 来到最后一面纱幔前,她定住了脚步,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影,她没开口。 猝不及防,晴山蓝的薄如云雾的纱幔被掀开,卫长遥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其后的崔爻。 他今日穿得很不同。 一身银鱼白色的圆领衣袍,上面有着大朵的银丝绣成的芙蓉,银白色的丝线上映着殿内晴山蓝纱幔上的色彩,更显得灵动几分。 乌黑如墨的发丝被一个天蓝色的小冠高高束起,轻轻垂在身后,如云雾般轻盈。 只是左手上提了一只看似笨重的朱红色的漆盒。 卫长遥站在三级台阶之上,看着崔爻一步步接近。 只见他悠悠停在了台阶处,将漆盒放在上面,一边揭开盖子一边道:“臣在外边听到殿下喊饿了,便自作主张地拿来膳食,殿下莫要怪罪,先用上些吧。” 卫长遥本就饥饿难忍,此时也没作他想,迳直走到台阶下,坐在地上,拿起食盒中的食物,张口便吃了起来。 “大人怎的今日来了?” 卫长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今日打扮十分不同的崔爻问道。 这几日一直没见到崔爻的人影,一见便看见他这番打扮,卫长遥实在是有些好奇了。 只见对方亦是毫不在意地坐到台阶上,闻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声音清冷道:“其他事情安顿好了,便来这儿看看殿下的进度。” 说完这句话,崔爻便又低下了头。 其实不是今日才来的。 崔爻想着便抿了抿唇,默默地盯着脚下的地面。 他这几日一直在这儿,只是不想让卫长遥察觉出来什么,才一直在暗处而已。 她对他的感应太准确了,之前刺杀时他凭藉着自己受了伤,才和她稍微靠近一点点。 可还未回京,她便回过了神,甚至生出了些躲着他的意思,他不敢再轻易暴露,只能这样遮遮掩掩地跟着她。 免得她又跑得远远的。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不过一瞬,心里的好奇又战胜了对崔爻仅剩的一些防备心。 她歪头看着坐在另一边的清俊青年,疑问道:“大人今日为何没穿官服,反倒,这样一副打扮?” 崔爻见她问这个问题,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他抿着唇皱着眉,手指微蜷,更加紧张了些。 耳边又响起秦天说他性子沉闷,穿衣也沉闷,白瞎了一张好脸的话来。 又想起来他说女子同男子一样也是看中样貌,重视颜色的。 只是现在见了面却突然想起,自己这样明显的改变会不会又让她察觉到什么。 自己当时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才会信秦天的话? 崔爻一时不知该是撒个谎给圆过去还是实话实说的同时又不让她起疑。 前者太过牵强后者风险又太大,他不敢冒险。 说来好笑,他一直是个爱冒险的人,可不知为什么,碰上她后他便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唯恐踏错一步而万劫不复。 他沉默着,一直未开口。 而卫长遥问完便看着崔爻等着他的回答,几个冗长的呼吸声之后,才见他垂着墨色眸子皱着眉道:“因为这几日负责此事,便一直未上朝,所以穿得是常服。” “至于穿成这样,是秦天叫我穿的。” “殿下,很……难看吗?” 崔爻说完便看向一旁的圆形大柱子,眉目微敛。 看起来像是不敢接手卫长遥没开口的答案。 崔爻心中忐忑。 他还是选了前者,不过却是耍了写小心思。 第62节 他佯装受伤脆弱,让她不好再刨根问底下去,那可笑的理由此时倒也不会显得那样牵强了。 而一旁的卫长遥见眼前青年脸颊僵硬,耳尖泛起薄红的羞愧样子,不可避免地想到原书里他冷硬不服输的性格。 罕见的,她生出了些负罪感,听着他否决他自己的话音,她当下便摇着头道:“不,不难看。” “这么穿挺好看的,大人以后应该多穿穿。” 卫长遥原本安慰着被她触到伤心事的崔爻,忽然又反应过来崔爻口中的秦天二字。 她突然睁大眼睛道:“秦天?他还在您那儿?!” 第69章 、 卫长遥有些讶异。 秦天不是与崔爻不共戴天么,即使事情真相大白,秦天亦不应该留在崔爻那儿,再退一步,即使秦天愿意留在那儿,可按照崔爻的性子,也不该答应才对。 “大人竟然同意他留在那儿?” 卫长遥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崔爻,眼神之中满是探究还有好奇。颇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崔爻:…… 他当时大概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相信秦天所说的帮他接近卫长遥的话,此刻卫长遥的怀疑的神情落在他眼里,他更不知该怎么开口。 反正肯定不能说实话。 颇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原本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丝几不可察的恼怒道:“他威胁我,我不得已才会如此。” 说罢,便敛下长睫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秦天的确拿这件事威胁过他,可是他没上钩。 只不过是听着秦天说有法子帮他接近卫长遥,他才松口让秦天跟在他身边的。 不过看今日她看自己的神情与往常没有丝毫变化,崔爻知晓秦天所谓的女子与男子一样看重长相之言论是掺着些水分的。 他呼吸微沉,放在身侧的修长手指微微婆娑了起来。 或许,他回崔府之后该让松柏将秦天给扔出去。 而坐在他对面的卫长遥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一副被人给气到的样子,一时忘记了口中的话,只呆呆看着他。 他面上冷淡若清冷玄月,入鬓的浓眉却微微皱着,好像是真的有些恼怒了。 卫长遥看着,心里纳闷。 崔爻那样一个人哪会为旁人恼怒,谁让他不顺心,他便直接下狠手报了仇了,眼下这般,该不会是他被秦天攥住了什么把柄。 他恼怒的应该是他自己才是。 见崔爻不愿再说,卫长遥也不再追问,只等腹中不再难受之时,才起身。 她这几日一直不停歇地练武,浑身上下泛着酸痛,起身时双腿微微颤抖,身子左右摇晃,眼看就要跌倒。 卫长遥不忍地闭上眼睛,不敢往坚硬光滑的地面上看去,双手紧紧攥住,僵着身子。 自己这一摔,骨头怕都得摔裂开。 站在一旁的林女官看得心惊胆战,猛地出声道:“殿下!!!”同时身子快速地往卫长遥这边跑来。 只是到底是慢了一步,她人未到,便见卫长遥已经倒了下去。 卫长遥亦是知道林女官来不了,她纤细的眉毛紧紧皱住,眼睛紧紧阖上,等待着想像之中的疼痛来临。 身体急速倾倒下去的一瞬间,卫长遥终于死心,心里都已经计划起了身上的伤用什么药见效会比较快,如何才能不耽搁祭祀。 只是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肩膀之处一片温热,腰也被人撑着。 卫长遥慢慢睁开眼睛,转头往肩膀处看去,只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握着她的肩胛,腰间也是横着一只手,撑着她,才使她幸免于一身青紫。 她被吓得心脏骤停,此刻才缓缓跳动起来,脸上苍白,冒着冷汗,心惊胆战地起身,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崔爻,衷心感谢道:“多谢大人方才出手相救。” 说完,又继续咽了咽口水,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崔爻见状,沉默着点点头,没再多说。 反倒是转身看着站在一旁同样松了一口气的林女官道:“林大人,本官看天色也已经晚了,恰巧殿下刚才又受了惊,不妨今日便停在这儿吧。” 林女官闻言亦是点点头,对着卫长遥道:“殿下回去好好歇息一晚,剩下的我们明日再继续。”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 林女官见状,也退了下去。 等林女官退下去之后,卫长遥才又转身看向身后的崔爻。 他静静站在她身后,眉目清冷,周身一种生灵不近的感觉。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冷漠寡淡的人,救了她那么多次。 雁徊山为救她而受伤,皇陵遭遇刺杀那次更是舍命相救,还有今日,自己差点狠狠摔倒在冷硬的地上,还是他,站在她身后救了她一次。 这么想着卫长遥看向崔爻的目光更加感激了些。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心脏为了缓解压力,会将全身所有的血液抽回,人的脸随之苍白,身上体温变低,她当时更是如此,怕得浑身发冷,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今夕是何夕。 而他的手隔着衣物将温度传了过去,一片温热。 当时回头的那一瞬间她抬眼望去,一眼便望进了那被纤长睫毛遮盖住的浓墨般的眸子里。 眸光清冷至极,却无一丝邪佞之气,反倒坦坦荡荡。 像极了雁徊山那日她将发簪刺入他胸膛时的眼神,可又有些隐秘的不同。 认真之中带了一点点的担忧神色。 像是在问她有没有受伤一般,倒与刚刚见面之时的威胁恐吓的样子相差甚远。 这么想着卫长遥便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嘴角带着些笑意地打趣道:“大人又救了我一次。” “总觉得对大人讲,我就是一个拖油瓶。” 说完这句话便看见崔爻平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丝疑惑来,卫长遥见状微微一笑,继续道:“这段时间里,大人受的伤好像都与我有些关系……” “我叫人打过您板子、雁徊山伤过您、皇陵那次您又为救我身受重伤……” “大人……您真的有些吃亏了。” 说完便歪着头看向此刻略显呆愣的崔爻。 “您为何不报复我呢?” 卫长遥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二次和崔爻诚心诚意地开诚布公地谈论起两人之间的恩怨。 而站在对面的崔爻此刻心里也是一凛。 寂静的眼里燃起了一片火光,愈来愈亮,喉结微微滚动几下。 这是他的机会。 不知怎的崔爻心里一道声音响起。 能不能打消她的疑虑,让她不再那样疑心于他,就看此时了。 崔爻听着卫长遥的话,眉目低垂,一点一点道:“起初,被殿下打板子却不报复,只是觉得与殿下的那场博弈是我输了,输了的人受罚,是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到您身上来。” “后来,雁徊山的那次不报复是因为觉得殿下与我很像。都是不得不伤害别人而保全自己的人,只是殿下不及我心冷,不仅松了手,还救了我这个仇人。” “至于皇陵时救殿下,那是陛下吩咐的,皇上下令,我作为臣子,本应拚死做到。” 崔爻说完便看着认真倾听的卫长遥。 他到底是隐瞒了一些东西,眼下刚刚能有机会化解她心里的怨气,他得小心再小心,不敢冒任何风险。 而卫长遥听着他的话倒没怎么起疑,反倒觉得果然如此。 他本就是那样一个人,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为还人情而陷害她,的确足够冷血。 可在她报复之时却不躲避,之后却不再冤冤相报,仿佛是在那儿等着她去寻仇一样。 她和他有些相像,凡事要算个清楚,不想亏欠别人。 如果她是他的话,估计也会这么做的。 卫长遥抬眸眸看着崔爻。 只见他一双冰凉的眸子也在盯着自己,面色平静地讲述着那些。 她亦再顺着他的思绪思考起来。 她自己也清楚有重要的一点她不能否认。 那便是站在崔爻的角度来讲,为了还人情便陷害她这件事情做了也是无可厚非。 在朝堂上,在皇宫里,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若是没有后来崔爻救她的事情,那她怨他也是理直气壮,可崔爻舍命救她,她不能否认。 但凡是另一个与她没有恩怨的人救了她,她也不会对那人防备成那样,可那人偏偏是崔爻…… 可他好像感受到她的防备了,却还那样,这样的关系实在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看着崔爻这样一副乖顺的样子,没来由地心中多了几分心虚和亏欠。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论如何,我都得谢谢大人。” “您救过我那么多次……” “殿下不必再多说,崔爻只是奉命保护殿下罢了。” 卫长遥:…… 倒像是她自己想多了。 可看着崔爻皱着眉头的样子,她有些不信。 第63节 心下更觉得有些愧疚,好像自己是一个负心汉,而崔爻是一个心甘情愿默默付出却还牙尖嘴硬死不承认的妻子。 察觉到自己想歪了的卫长遥皱了皱眉,及时拉过已经跑偏的思绪,决定赶快离开这儿。 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呆着了,再呆下去,这位位高权重的指挥使不定得被她想成什么样子呢。 她心里发窘,面上紧紧绷着表情,镇定地对着崔爻道别:“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回去了,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只留下崔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出神。 她又走了。 崔爻闭了闭眼睛,也默默转身往外走去。 踏着月光,缓缓回了崔府。 刚进到院子里,便看见昏黄的灯光里,松柏与秦天坐在长廊下的台阶上争执着什么。 “姓秦的,你走不走?!” “不走,崔大人可没要我走!” 崔爻看着二人争执,神色也是没有变化,淡漠的回了屋子。 秦天本来正与这个叫松柏的小兔崽子争论,可忽然背后一阵冷风掠过,再转身便看见崔爻转过身关上了房门。 那双冷清寂静的眼睛默默撇过他一眼,秦天看得呼吸一滞。 这杀神又怎么了! 一转头便想起了那日破庙中他对卫长遥的维护和看重,又想到今日之前自己对他说的话。 秦天恍然大悟。 这、怕是崇徽公主还防备着崔爻。 这么想着秦天心里便慌了起来。 他出的主意让崔爻穿得好看一点,可现在没顶一回事,崔爻还不得将他给赶出去? 若是出了崔府,他又焉有命在? 秦天来不及想再多,便奔进了崔爻屋子里。 ‘匡当’一声房门被撞开,门扇拍在一边的墙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像是年迈老妪呼呼啦啦的嗓音,听着难受极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崔爻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墨沁的眸子静静看着愣在原地的秦天。 崔爻:…… 秦天:……!!! 干笑一声,秦天面上堆起了笑脸,对着崔爻道:“哈哈,大人,没想到您的房门这样牢固……” 说话的同时脚步往外撤去,打算离开。 他不瞎也不傻,看得出来崔爻此刻心情不佳,心里对自己刚才的傻逼行为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大人先休息,我这便出去。” “这便出去……” “站住。” 秦天还未迈出步子,便听见崔爻低沉着声音淡淡开口。 他面上的笑意凝滞了,僵着头颅转头看向崔爻,不敢再开口。 “算了,下去罢。” 秦天本来还以为崔爻会发火,再将自己给扔出去,可没想到他让自己下去,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呆呆转身走了出去,顺带着还带上了门。 刚出去松柏便迎了上来,鼓着双颊不服气道:“大人叫你做什么了?” 秦天一时也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摇了摇头。 崔爻方才脸色那样差,他怎么敢开口问。 *****作者有话要说:崔爻就是个小可爱~ 今天还有一章~ 第70章 、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敢再斗嘴,纷纷垂着头离开。 而房中坐着的崔爻则低垂着眉目,置身于黑暗中,秾艳的脸上冰冷疏离,弥漫着一股郁气。 他以为今日会有一点点机会让她卸下防备呢,可却没想到,她又跑了。 他的殿下属实也太小心翼翼了。 另一头,卫长遥急急出去,带着素金便回了玉阳宫。 晚上洗漱过后,她湿着乌发,披着被子坐在了榻上。 素金正在寝殿里找着她明日要穿的衣裳。 正找着,便听见卫长遥唤她。 “素金,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卫长遥拍着床沿,示意素金坐在那儿。 素金见状,小跑过去坐在床沿处,看着卫长遥道:“殿下有何事要问奴婢?” 卫长遥自离开那儿便一直在想那件事。 越想越觉得自己狼心狗肺,人家救过她好几次,可自己一直躲避,就好像怕他赖上自己一样。 这也有些太过了。 听着素金认真的语气,她原本清澈的双眸不敢看素金的眼睛,直直望着远处的梳妆台,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说:“我有一个朋友,她与另一个人有很大的仇,有一日,我的朋友偷偷报了仇。” “让那个仇人吃了很大苦头,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那个仇人救过我那朋友好几次的命,她现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对待那个仇人。” “不知该是躲着还是像朋友一般……” 素金闻言有些好奇地说:“不知公主说的是您哪一个朋友,素金怎的从未听闻?” 卫长遥:…… 不愿再多说,她对着素金道:“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只见素金微微叹了口气,随意道:“那得看那个仇人是什么态度才行。” 卫长遥闻言道:“仇人?仇人对我那位朋友挺好的,很照顾她。” “只是,我那朋友有些不自在罢了。” 素金听后更加随意了,她微微一笑,旋即道:“奴婢猜测殿下的那位朋友是怕再被仇人害一次吧。” “不过奴婢以为,若是确定了仇人不会再害您的朋友之后,不妨顺着心意来,自己也能舒心些。” 卫长遥听了素金的话之后便愣愣坐在了那儿。 卫长遥想得入了神,连素金悄悄离开也不知晓。 不知为什么,她很确定,崔爻不会再害她。 她亦不知晓自己在拧巴什么,不是在同崔爻较劲,而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时会想逃开崔爻。 可看他孤零零站在一旁时,又会觉得心虚。 不妨就试一次,像他所说的将他当做朋友一般,最起码,自己不用再内疚了。 想通之后,她便觉得困乏疲惫,又想起之后的训练,早早地睡下了。 后来的几日里,卫长遥又是一刻也不能停歇的练习,直到第二十六日,月氏王还有王储侯迎夏来京,她才歇息一日。 卫长遥早早起床去给惠太后请过安之后才回到玉阳宫,还未用过早膳,素金便来对她道:“殿下,崔大人来找您,说是有事找您。” 卫长遥点点头,对素金道:“请进来。” 他今日来怕是邀她去看那个侯迎夏的,只是,他不是负责这件事的吗? 为何这么有闲余时间,跑到玉阳宫来。 神游间,素金已将崔爻请了进来。 他今日倒是没穿常服,还是那一身墨色的飞鱼服。 “大人不是忙着迎接月氏王及王储吗?” 卫长遥抬头看着站在她对面的崔爻问道。 他实在太高了,她将将到他的肩膀下一点,要站远些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只见他面容清俊,身姿瘦长,一点不像舞刀弄枪之人,反倒像是整日诵读诗书冷淡自持的世家公子。 “自臣接了祭祀一事之后,这件事就交给顾廷舟负责了。” 崔爻看着站在一旁的卫长遥沉声道。 卫长遥点头眨了眨眸子,道:“所以大人用过早膳了吗?” 经过那日在舞房的对话之后,她再没见过崔爻。 这几日里,她也想过好几日了,不想再纠结了。 不整那些虚的,既然他救了自己,那自己便对他如同对待救命恩人一样。 不必想太多,反倒绊住自己。 崔爻冷不丁的听卫长遥这样说,沉默一秒之后才道:“还未用过。” 卫长遥闻言,对着他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出宫去,等出去了去钟萃楼用早膳,如何?” 崔爻一时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复又认真看向她,只见她身姿娇小,定定站在他眼前,凝眸望着自己,等着他回答。 她一双晶亮的眼睛瞅着他,仿佛之前的躲避与防备如云雾消散,或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64节 崔爻不受控制的眨了眨眼睛,乌睫不受控制地翻飞几下,喉结微动,放缓了呼吸,压着震耳欲聋的心跳,低哑出声道:“好。” 而卫长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两人出宫,来到钟萃楼,订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用过早膳之后已经到了巳时,街上已经人满为患,百姓纷纷涌在街头,等着月氏王的那些马车进城。 卫长遥站在窗前,看着下面人头攒动,转头对着身侧的崔爻道:“大人,你猜今日会出现像那日一样的刺客吗?” 崔爻闻言看了一眼卫长遥,出声道:“殿下说的是顾廷舟那次?”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 只见崔爻看了一眼窗下,才道:“不会。” 卫长遥失望地哦了一声。 她还以为有什么惊险场面呢。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临近中午时,一队官兵打头走进了城门。 周围百姓全都兴高采烈,人群像是海浪一般往前涌去。 紧接着一队穿着奇异的人便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骑在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之上,身材高大壮硕,满头小辫儿。 皮肤是小麦的色调,在阳光下微微发着亮光,脸颊线条凌厉,眉骨略高,一双棕色的眼眸像是琥珀一般。 “这人就是侯迎夏?” “确实长得好看,难怪卫语棠会救他。” “是他。”崔爻看着卫长遥出声道。 “那卫语棠今日来了吗?” 一转头卫长遥便想起了卫语棠来,她会来吗?又是为了谁来?是顾廷舟还是侯迎夏。 只见崔爻一双墨眸朝她看了过来,沉默良久,对着她流出一抹含义深重的笑来,殷红的唇清启,清越的声音透着莫名的意味,出声道:“来了,不过是与另一人来的。” 卫长遥觉得他笑得莫名奇妙,向他走近几步,看着他的眼睛道:“大人笑我作什么?” 只见对方眼波流转间裹挟着她看不懂的神色,可就是不说,像是在捉弄她一般。 她一双眼睛盯了崔爻许久,直到他略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才听他吐露出一句话来。 “殿下还是不知道为好。” 卫长遥知道他不想再说,当下也只抿了抿唇,皱着眉气闷道:“哼,本宫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大人这样阴阳怪气。” 崔爻对她比其他人宽容得多,卫长遥早在以前就感觉到了,眼下决定好如何面对他之后,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 而崔爻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不再言语。 两人这几句话间,月氏人的车队便已经过去了。 卫长遥跟在崔爻身后,往门外走去,刚推开房门,便见对面那一间房门也被打开。 ‘吱呀’一声,开了两扇门。 卫长遥闻声看向对面。 只见卫语棠穿着一身孔雀绿的襦裙,头上步摇随着起伏的步伐一下一下晃动,她面颊白皙,一双杏眼如梦似幻,行动间如若柳扶风,秀美非常。 只是和之前还是有很大不同,以前的卫语棠眉宇间时间娇憨天真,现在的她确实拧着一股愁绪还有阴郁。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未细想,便看见在卫语棠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 穿着月白色衣袍,头上玉冠束发,一副温润书生的模样。 没见过这人,卫长遥转头看了看崔爻,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卫长遥对着他挑挑眉,想知道这是谁。 而一旁的崔爻看在眼里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他人在这儿,断然不会叫卫长遥受了欺负去,不过有些事情,即使他想做却也不能做。 若是被她知道了自己故意将她给带到这儿来,她怕是又会多想,再躲着他了。 将张映易和卫语棠关系不简单的事情推到卫长遥眼前,这就是他的本意,可他不想他的殿下再躲着他。 眼下也就只能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装作不知情了。 “许久不曾见过四妹了,不想今日在这儿竟然碰到了。” 卫长遥看着眼前的卫语棠开口道。 只见卫语棠对着卫长遥莹莹福了福身,之后她看着卫长遥道:“语棠见过三姐姐,三姐姐今日也是来看月氏人的罢,只是不知三姐姐见了这外邦人有什么感想?” 说罢便紧紧盯着卫长遥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 卫长遥闻言皱了皱眉。 她听出了的这话中的几分试探,只是不明白卫语棠这么说的用意。 “本宫有些不懂四妹的意思。” 卫长遥觉得好奇又迷惑,而卫语棠听完便高深莫测道:“三姐姐可是真的不懂?” 卫长遥抿了唇,不想再回答她的话。 原本以为卫语棠已经变了,却不想还是这样以自己为中心,认定什么就是什么。 卫长遥不想再理会卫语棠,转头便对着崔爻道:“大人,我们走吧。”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殿下稍等片刻。” 卫长遥闻言步子微顿,只见崔爻自身后站了出来,旋即对着卫语棠身后的男子道:“张公子为何不作声?” 话音刚落,卫长遥便依言望向了卫语棠身后的人。 张公子?哪个张公子,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 没来得及细想,崔爻便开口了。 “殿下,这位便是国子监祭酒张大人的公子张映易。” 卫长遥闻言才第一次仔细看这人。 就说怎么有些耳熟,这人可不就是永和帝要她接触的那人嘛。 这一趟出来的还真是值,等永和帝问起,她便说见过了。 这么一想,卫长遥心里轻松了些。 男子朝卫长遥作揖,出声道。 “张映易见过公主。” 对方显然是知晓永和帝的用意的,行动之间有些忐忑不安。 而卫长遥本来就是想走个过场,见他这样也没为难,点头道:“张公子请起身。” 说完后,她便又对着崔爻道:“大人还不走?” 这次说完她真的就转身离开了。 崔爻见状,抬眸沉沉看了张映易一眼,面色平静地离开。 而留在原地的张映易却愣住了。 崔爻看他的一眼中,看似寂静一片的眼眸中满是汹涌起伏的巨浪,肆意翻腾。 走在前面的卫长遥下去之后没有逗留,走着走着发现崔爻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殿下是生气了吗?因为张公子和舞阳公主在一起。” 崔爻静静看着卫长遥的身影问着。 他不清楚是自己怀着何种心情去问的这句话。 今日碰面是他安排的,张映易心系卫语棠,他既是不想她上当受骗,亦是想将那些不相干的人都从她眼里清除出去,即使她心里没他们。 “不生气。我巴不得他和别人在一起。” 卫长遥想也没想的便出口了。只是突然想到什么,她猛的停住了脚步。 在她身后崔爻一时没注意,直直走了上来,胸膛贴上了卫长遥后背。 崔爻一时愣住,呼吸渐渐屏住,街道上人生嘈杂,但他只听得到自己的砰砰的心跳声。 “今日碰上他们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第71章 、 两人在烈日中站在人潮如海的大街之上,身侧人影晃动,来来往往,可两人静静伫立,悄无声息。 男子比女子高出许多,身姿颀长,毓秀钟灵。女子身形纤细,背对着男子而立,冰肌玉骨。 路过的行人纷纷将视线胶在这鲜亮生动的二人身上。 而此刻站在卫长遥身后的崔爻却不如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平静。 他闭了闭眼睛,一时哑言,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己刚才见她转头便要走,一时心急了些,直直将张映易的名字说了出来。 殿下她定是猜到了。 不想再装下去,更不想骗她。 崔爻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低头看着卫长遥的发旋儿,道:“是我安排的。” “殿下可是觉得我过分了?” “我本不想插手殿下的事,可是张映易心系卫语棠,我怕殿下受到伤害。他知晓陛下的意思,却还公然与卫语棠出入酒楼。” 第65节 “若被人看到,他们又如何看待殿下?” “所以我只能让殿下知晓,而不是被他蒙在鼓里。” 崔爻说完便不再开口,静静看着卫长遥头顶。 他清越的嗓音仿佛冒着寒气儿,像是汩汩寒泉水流顺势而下撞在了褐石上,意外地消减了卫长遥身上的热意。 卫长遥听着崔爻毫不隐瞒的话转过身子,往后退去,待到能看得见崔爻的脸时她才停下。 “说不上生气,也并未觉得你过分。” “我本不愿见张映易,这下回去对父皇也算是有了交代了,你并不需要内疚。” 卫长遥说完便见崔爻眼睛微微长大了些,那双墨染的眸子此刻显得呆愣憨傻。 见他这个样子,卫长遥倒是愈发觉得他像个一心维护自己伙伴的小孩儿了。 秉着鼓励安慰救命恩人的心思,卫长遥道:“还是多谢你留意到这个,今日与他们碰面,来日父皇说我的时候我也有了反驳之词。” “不必再费心想借口了。” “走了,崔大人。” 卫长遥说罢,不再管崔爻表情,转身径直往对面卖面具的小摊处走去。 崔爻之前看着她嫣红的唇一动一动的说着那些话,一双墨眸中的颜色更加沉了几分。 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别人对她的诋毁她不在意,他退亲对她名声有碍她不在意,眼下永和帝属意的她的夫婿与她妹妹不清不楚她亦是不在意。 不在意便说明她从未放在心上,不是吗? 这么想着,崔爻一双寒冰砌成的眼睛更加冷冽,纤长的眼睫颤了又颤,喉头干涩不已。 她不在意别人,更不在意他。 想到此处,他目光微凝。 不在意又如何,他总要让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人。 见到卫长遥走得越来越远,他抿了抿殷红的唇,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殿下真的不气吗?” 崔爻追上前,站到卫长遥身侧问道。 瘦长的身形挡在卫长遥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卫长遥听着崔爻的话她挑选面具的动作稍缓,手指停在了一个色彩鲜艳的朱雀面具之前,堪堪挑起了面具之后的绳结。 气什么?气张映易与卫语棠在一起? 卫长遥神色未变,仿佛事不关己般淡漠。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她从不在乎他们。 “不气,他们爱怎样便怎样,只要与我没关系就成。” 说着,双手拿起面具,踮起脚尖朝着崔爻倾身而去。 脚尖踮了再踮还是够不到崔爻的头顶,卫长遥手举在空中有些困乏,眉间微微皱起。 这人怎么长得那么高? 忽然叹了口气,她将双手放下来,对着呆楞着一双琉璃眸子的崔爻道:“再矮一些。你太高了,我够不到。” 崔爻闻言一双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更加呆愣。 “快点儿!我的手困死了!” 崔爻闻言抿了抿唇,垂在腰侧的双手握得紧紧的,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下颌角绷得紧紧的,心跳渐渐停止,整个人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僵硬极了,可还是依着卫长遥的话一点点地弯腰。 之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对面卫长遥那双晶莹剔透的桃花眼。 周围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行人的呼吸声交谈声他通通再也听不见,往日灵敏非常的听觉不再,只能感受得到发丝被轻轻撩动,眼睫处掠过的是她袖口擦过的轻风,鼻尖属于她的味道一丝一缕地悄悄飘进胸腔。 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只是下一秒,这些全部戛然而止。 “好了!”卫长遥将那张朱雀面具戴到崔爻脸上之后,拍了拍手道。 “站起来,让我看看?” 崔爻闻言心神震动,他此时才隐隐知道了卫长遥刚才在做什么。 殿下……方才在给他戴面具。 亲手。 他木木地直起身子,心中茫然无措却又欣喜若狂,不知身在何处。 有些不确定地对着卫长遥问道:“殿下?” 卫长遥看着眼前带着一张朱红色面具的崔爻。 他一身玄色的官服,发丝干净利落地束起,肩宽腰细,俊秀出彩,那张个性张扬的面具在他身上显得更加充满神秘色彩,好像是冷寂出尘的地狱神使一般。 卫长遥见了不得不再次赞叹于自己的眼光。 “不错,送你啦。” 祭祀那日,负责这件事的人都会戴上面具,这还是她听林女官讲的呢。 不过崔爻怕是不知道,那她便送他一张。 毕竟是救命恩人,这都是应该的。 “殿下为何送我面具?” 崔爻有些疑惑地看着卫长遥。 殿下今日真的不太正常,对他不再那样防备不说,还送给他面具。 卫长遥闻言心中一阵点头。 果然他不知晓,秉持着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卫长遥直接答道:“在祭祀那日我们都要戴上面具,包括大人您,我便知道你没有,刚巧看到,便送您一个啊。” “随我一起跳舞的人的面具都是特制的,不过大人当时是在一旁,所以这种的便可以了。” 说完,卫长遥便又转头在小摊上挑挑拣拣起来,打算为自己挑一张戴着玩儿。 好一会儿,都没挑到心仪的。 崔爻看在眼里,上前一步,拿起一张猪头面具,对着她道:“这个如何?” 卫长遥闻言转头,自他手上接过去,细细打量。 “……” 面具上的猪眼睛又大又圆,上面更是颇具喜感地添了两根秀气的弯眉,一张鼻子做得最是逼真,连鼻孔上的小褶子都惟妙惟肖。 她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让崔爻有些不解。 他带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卫长遥只能从他的声音还有眼神中窥出一点点意思。 他目光探寻又有些不理解,好像在说:明明很好看,为何你不要? 卫长遥见状哭笑不得。 “大人,你觉得你长得如何?” 崔爻闻言道:“不如何。” 卫长遥闻言挑了挑眉,这下有些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莫非崔爻对美丑认知有些问题,美的看成不怎样,丑的则觉得好看非常。 抱着这样的感慨还有一丝丝的好奇,卫长遥心思转了几转。 “那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崔爻闻言瞳孔微缩,只见对面的人纤细白嫩的手指指着她自己挺翘小巧的鼻尖,嫣红唇动了几下,这句话便迎头砸了过来。 呼吸有些缓不上来,原本渐渐规律的心跳又有些不齐,崔爻皱着眉,不可控制的说话又有些结巴了。 拳握得更紧了些,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还是这样,面对她时,自己连一句夸赞的话都说不完整。 纤长的睫毛在卫长遥看不见的地方耷拉下来,心里也塌下了一块儿。 过了许久,他才咬了咬牙,喑哑出声:“殿下、长得很美。” 这下却轮到卫长遥瞪大了眼睛。 这、没事儿。 还是存了一丝丝的侥幸,卫长遥看着他再度认真问道:“所以你是专门给我拿的这个面具?” 只见对方定定点了点头,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样子。 卫长遥一口气堵在心头差点上不来。 难道她丑得就只能配上这个猪头的面具吗? 那些个兔子、老虎、狐狸的面具她难道都配不上? “呵,崔大人还是自己一个人逛罢,本宫回去了。” 说完,抬手将那个猪头面具拍到眼前人的胸口,转身便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原地。 崔爻原本正认真的看着卫长遥的脸,不想突然之间她就变了脸色,还一声要走,动作快得他反应不过来。 “殿下?!” 他转身便要追上,却不想袖口被人拽住,不耐烦的回头,却见商贩一脸地理直气壮道:“哎,钱还没付呢!” 他抿了抿唇,急急扔下一个银裸子,提腿便追了上去。 崔爻人高腿长,几步便追了上去,截在了卫长遥面前。 他有些心慌,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有些气弱道:“殿下是不喜欢吗?” “才这样生气?” 第66节 不说还好,一说卫长遥便想起了那张黑乎乎的猪脸。 “你喜欢?你会喜欢那个猪脸的面具?” 只见对方默默地点了点头,诚恳认真非常。 卫长遥见状也有些明白过来他没有其他意思,真的只是觉得那个面具好看, 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她咬了咬唇,一时不知该再如何回答,只是气闷地站在原地。 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不言不语地站在那儿,崔爻看在眼里,也知晓了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情。 眼皮低低垂了下去,一颗心更沉了些。 他好像一直做不好这样的事,幼时对母亲是,现在对殿下亦是。 总是会搞砸。 默默地将那只猪头面具拴在身后的腰带上,抬手将他视若珍宝的那张朱雀面具解了下来,向前跨了一步,将朱红色的面具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拴在卫长遥头顶。 动作温柔,没扯到她的一根发丝。 “好了,这张更好看些。” “殿下别再气了。” 卫长遥亦是没想到他会这样。 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后紧紧皱起了眉毛。 唉,这人真的是……让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咬了咬唇,拉住崔爻袖口,再度解下那张面具,放在他手心,复又取下那张猪头面具,戴在了头上,转身闷闷道:“回宫!” 之后便一直往皇宫走去,再未回头。 第72章 、 卫长遥转身走得迅速,只留下崔爻一人在那儿愣着神,垂着眼睛站在原地。 他看着伸出来的左手,静默不语。 腕骨处似乎还留有一丝她指尖的温热触感,手心中静静躺着的是那张色彩艳丽图案诡谲的朱雀面具。 崔爻看着,也没那么欢喜了。 他又让他的殿下生气了…… 在那儿站了许久,才猛然回神卫长遥已经离开,而他没能跟上。 崔爻突然收回手上的面具,别在腰侧,追了上去。 而卫长遥在刚刚离开之时走得极快,等到了远处便又放缓了脚步。 戴着那张丑得别具一格猪头面具她一路上赚足了行人的惊讶目光。 可她不甚在意,心里回想的却是崔爻当时那让她有些不能理解的目光。 “唉,好像有点伤到他的一番好心了呢。” 她这人吃软不吃硬,若是硬杠,那她遇强则强,可当时看到崔爻有些受伤的神情,她便有些心软了。 一心软就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来,一反思便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一股臊意攀着脊柱渐渐上升,耳背脖颈处一片热意。 卫长遥时常不在乎外界看法,也不迂腐,因此对自己还有别人的性格要求并没有那么高,鲜少有这样羞愧的时候。 他是一番好意而且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这面具好看罢了,也没做错什么。 而自己却对着他发起了脾气…… 明明她不是这样一个人,还是说在她潜意识里与崔爻已经熟到了这个地步? “不能吧,应该只是羞愧于冤枉自己的救命恩人。” 崔爻是她救命恩人,她应当对他更好些。 卫长遥想着便抬手曲起纤细的食指敲击了两下脸上的面具,站在原地等起了崔爻,她刚才羞恼之中慌不择路,又不熟悉街道,因此不知道走在了哪儿。 期间,更是被行人看傻子似的看着,而她一直未解下面具。 “殿下?” 身后一道略带焦急的淡漠嗓音响起,卫长遥转过了身子。 只见崔爻胸膛微微起伏,气息不稳,一双原本沉郁的墨眸此时有些透亮清澈,好像对刚才的事情未放在心上一样。 “殿下别再气了,是我错了。” “面具很丑。” 卫长遥:“……” 难得更加气闷,卫长遥抬头对着崔爻凶巴巴道:“很丑?” “那是我眼瞎吗?这么丑我还戴着。” 崔爻闻言一双眼睛挣得大大的,往常孤傲阴鸷的气质荡然无存,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往常更是被说成清冷淡漠或是侍才自傲,官场上也是一本正经,只做不说,以前不在乎也就觉得没什么。 可现在却有些痛恨起来这点。 一双原本殷红的唇此时显得黯淡苍白,干涩得起皮。 崔爻抿了抿唇,低着声音道:“是我错了,殿下别气。” 卫长遥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崔爻对着她就像是对待真正的朋友,一团和气不说还会低头认错。 往常高傲的头颅缓慢的在她面前低下,语气温润暖和,像是一个任人搓扁捏圆的面团。 可她呢,却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看他会忍让退后到哪一步。 卫长遥看着眼前像是听话的大猫一般的崔爻有些怀疑。 这还是那个心思深沉的崔指挥使吗? 叹了口气,卫长遥才缓下语气,对他道:“算啦,不欺负你了。” 只不过听到这句话的崔爻却是更加忐忑,浓如云墨的纤长睫毛如蝶翼一样不安的眨了几眨,在脑子里过了一瞬,他才低着嗓音道:“不早了,我送殿下回宫。”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将面具揭到头顶,转身和他并排走着。 而崔爻就站在她的身侧,情绪不高的样子。 一路无话地将卫长遥送到宫门口,看她身影消失在眼中,他才微微回神。 又想起来卫长遥的那句‘算了’。 好像在许久之前那个称之为母亲的人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不过她当时是穿着华贵,居高临下仿佛施舍一样的对着那个穿着寒酸的自己漠不关心地道了句:“算了,还是不指望你了。” 当时他还是少年模样,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 可现实还是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那个他称之为母亲的人亦是如此。 今天在听见卫长遥说‘算了’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怕,怕她像母亲一样,对他毫不在意。 心里已经做好了迎接那句话的准备,可没想到,她最后轻叹着说:“不欺负你了。” 即使语气没透出多少其他意思,可他还是听出了一丝丝的心软,他第一次如此开心,仿佛劫后余生。 他的殿下,可真简单。 她还没注意到,即使再如何她也一直未摘下那张面具。 是怕糟蹋他的心意吧。 崔爻想着眼里便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解下了腰上的朱雀面具,动作利落地扣在了脸上,慢慢回了崔府。 回到崔府后便有下人侯在门口。 对方看见崔爻踏进门槛低着头过来请安:“大人,夫人有事同您商议,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崔府的人大都叫崔爻大人而非少爷。 因为崔爻在少年时期没什么地位,又是妾生子的庶出,便也没有下人叫他少爷。 等到他威慑力足以让他们叫少爷时,他已经入朝为官,他们也就只能叫成格格不入的大人。 她找他。 崔爻闻言原本缓和的神色变得冷寂下来,一双眼睛更加沉郁,抿紧了唇往崔夫人院里走去。 进到了屋子里,崔夫人便急急迎了上来,对着崔爻,热切问道:“你回来了?可有用过晚膳?” “要不要在娘亲这儿用一些?” 说罢便期待地看着崔爻。 而崔爻闻言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沉寂地看了崔夫人一眼,淡漠道:“不必,有事直言。” “不必拐弯抹角。” 崔夫人又一次在崔爻这儿受到冷待,不过她转眼便调节好情绪,只是一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适时地多了几分伤感和愁意。 她的嗓音微微哑了些。 “你还是气我,气我那样对你,可是我都已经认错了啊。” “你当真一直要如此对待你的母亲吗?” 崔爻闻言低下了头露出一丝冷笑。 若是在他少年时他兴许还会信一些,可是现在他决计不会听进去一句。 第67节 他的母亲还是这样自私,这样自以为是。 不过,自己的自私可能就是从她那儿传来的,他也自私。 和她一样自私。 “有话直说,您若是再不说我便先走了,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 崔爻撂下了这句话之后,果然看到崔夫人的脸色即刻有了些变化。 只见她表情似喜似悲,道:“你长大了,我自诩是你母亲,不会害你,你倒不必这样防备我。” 而崔爻听在耳里,看在眼中,更觉得可笑。 不会害他? 生而不育,养而不教。 幼时那些伤痛皆由她而来,她还说不会害他。 崔爻不想再说下去,不发一言地转身便要离开。 崔夫人见状,神色崩裂几分,闭了闭眼快着声音道:“你祖父给你相看了靖远伯府四房的嫡女王姑娘,你去接触接触。” 崔爻闻言转身直视崔夫人,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人。 两双相似的眼睛隔空对上,一个固执己见,另一个空空寂寂一丝感情也没有。 “崔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崔爻头一次看着崔夫人,认真问道。 他没有多少自己是崔家人的认知。 他不是崔家养大的,反倒在这儿备受欺凌,可他认了,长大之后也未想过报复。 可要他要为崔家如何,他做不到。 崔夫人听着这句话心头一紧,有些生气地蹙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崔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你不是崔家人吗?” “这样与你亦有益处,不止对崔家如何,更是对你如何。” “更何况,你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身边也应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崔爻闻言心里更冷,面上更加不屑,一双墨眸仿佛沁了冰,冷着声音道:“您不必为自己的打算遮上一层布,整个崔府上上下下谁不清楚您对我如何。” “您这话别说我不信,他们也不会信。” “还有,我的事情,轮不到别人做主。” 崔夫人闻言终是压不住心里的怒气了,一张尤有风情的脸上显现出些怒意,抬手指着崔爻皱着眉头,声音显得有些尖细:“我是你的母亲!” “我管不得?那你和我说说谁管得了?” 崔爻看着有些疯狂的崔夫人,缓缓笑了出来,秾艳的眉眼显得多情,一身墨衣气质冷清,像是谪仙。 崔夫人见状消了消气,凝了凝神,只见他开口道:“谁都管不了我。” “你不行,祖父更是不行。” 崔夫人闻言抿唇,神色更加添了几分愁绪。 不一会儿,她将怒气压了下去,恢复成一副温柔模样,对着崔爻道:“娘知晓,以前是娘委屈你了,可你不能拿自己的人生大事来赌气。” “那王姑娘娘也见过,长得秀美非常,性子也好,你会喜欢的。” 她以为这么说崔爻便会软了态度,可不想他听了,只是讽刺一笑道:“我从未觉得委屈,在我心里,您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对你恨,我都觉得浪费感情。” “所以你口中的用人生大事赌气,本就是无中生有,或是您自作多情罢了。” “我不会任您摆布的,母亲。” “您得记着,我在六岁时就已经当您死了,那时我就已经长大了。” 崔爻垂着眼看着崔夫人,言语中没有任何犹豫,直白的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揭开来。 六岁时,她第一次来找他得知他是个小结巴时,又将他一人抛在那个腥冷恶臭的房里时,他就已经长大了。 也不再需要母亲了。 崔爻说完便不再看崔夫人脸上那恍然大悟地不可置信的表情,迳直走出了屋子。 第73章 、 卫长遥那日进了宫门之后便一直往前走,直到走上转弯处的白玉阶时,才转头往宫门外遥遥望去一眼。 远处崔爻站得笔直如松,双手背于身后,浓重的玄色衣裳却没压住他的半分气场,腰侧别着那张朱红色的鲜艳面具,为他增添了一丝丽色,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墨衣,长发,朱红宫墙,微飘的衣角,重蓝的苍穹,整个景象仿佛画卷一样唯美。 卫长遥见状撇了撇嘴,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人还真是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凝了凝神,卫长遥将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赶了出去,继续脚下的路。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到了祭祀那日。 舞雩台正北方向的宫殿内,林女官手持一张小鼓,手中动作不断,期间眼神晶亮地看着宫殿中央的那一人,目光流露出明显的赞叹还有难以置信。 细小的鼓点声敲打着节拍,一道轻盈迅捷的身影倏尔跃起,又是转身旋过一道气流,纱幔随着那道身影有规律地四面飘荡,鼓声最后一响,卫长遥一个动作轻巧落地。 “如何?林大人?” 卫长遥微喘着气,转身回头看向林女官,一边擦着额角的晶莹汗液一边问道。 林女官闻言眼角高高扬起,神采飞扬,她对着卫长遥粲然一笑,透着股这段时间里卫长遥不曾在她脸上见到的爽利劲儿。 而她口中的夸赞之词亦是接连不断。 “殿下做得很好。” “这是奴婢平生所见的最好的祭祀舞了。” 卫长遥闻言挑起了秀致的弯眉,嘴角提起,微笑道:“林大人这样说本宫心里也有了底了。” 前几日,她与其他人在一起合练之时,林大人亦是十分高兴的。 这次祭祀,许是可以圆满完成了。 这么想着,卫长遥心里轻松了许多。 脸上的笑意亦是更加真诚。 林女官见卫长遥身上的衣衫尽湿,脸颊通红的样子不由宽慰道:“好了,殿下便歇一歇吧,这段时间真的是为难殿下了。” “我们是临危受命,又是新的祭祀舞,殿下做得这么好,不必再忧心了。” 说着她又往外看了看天色,转头对着卫长遥道:“殿下,现在正是晌午,祭祀要到傍晚时才会开始,您还是歇一歇,存点儿体力吧。” 卫长遥原本还想再练一会儿,可转念一想,过犹不及,林女官说得在理,便抿唇点了点头。 “那便依林大人的话来吧。” 感觉身上汗液粘腻得难受,卫长遥不适地皱了皱眉,对着林女官道:“本宫先回玉阳宫去梳洗一番,林大人也多休息一会吧。” 两人相视点头,一起出了舞房。 卫长遥刚刚踏出门槛,便看到台阶下站着一人。 那人察觉到视线,转头一看是卫长遥,微愣之后便回过神来弯腰行礼道:“公主万安,微臣秦天拜见三公主。” 卫长遥眉梢一扬,若有所思地走到他面前,道:“崔爻呢?” 秦天闻言不敢耽搁,立即低头恭敬道:“大人去安排今晚的祭祀之事了,届时会有匈奴还有月氏王族到场,陛下不放心,因此让大人去办。”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更是好奇又好笑。 “大人?秦公子怎得现在对崔爻如此的……信服?” 秦天一时答不上话来,一张小麦色的脸愈发涨红起来,扭扭捏捏道:“呃……崔大人帮了微臣许多。” “以前的那些、都只是误、误会。” 卫长遥听了,也不再深究,反倒看着秦天问道:“那你又为何会在这儿?” 秦天闻言瞬时面色一变,正色了起来,头颅微微垂下,看着地面道:“回三公主,崔大人叫我在这儿看门,不让不长眼的人进去打扰您。” 秦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崔爻无非是自己顾及不到这儿,便让他在这儿保护三公主。 不过保护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还是不想让不长眼的人跑到三公主面前吧。 哼,崔爻这厮的心思他可是清楚的很。 而站在他身前的卫长遥听了点点头,崔爻不愧是永和帝最重用的年轻人。 在知道了原因之后卫长遥便不打算在这再耗费时间了,她转身便要离开。 “公主是要回去吗?微臣送您。” 秦天还未抬头,便看见卫长遥身影移开了,想着崔爻嘱咐他时的冷淡神色,不用旁人提醒他都知晓不能出了差子,眼下更是急忙出声叫住了要离开的卫长遥。 卫长遥闻言连头都未转,拒绝道:“不必了,本宫的侍女就在前面。” 秦天听着这还抬头瞄了一眼,之后便看见一宫女往这边赶来。 他垂下眼睛暗自猜测。 这便是三公主的贴身侍女素金了吧。 又想着崔爻的命令,他头疼的暗暗叹气。 那杀神的命令他可不敢不听。 想了想,他还是隐秘地跟着卫长遥主仆二人,远远坠在她们身后,不敢叫她们发现。 卫长遥与素金一前一后地走在石子小道上,静谧无声。 第68节 突然,素金上前几步对着卫长遥道:“殿下,我们身后的那人好像是锦衣卫的人。要不要……?” 卫长遥闻言神色不变,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平静道:“崔爻派来保护我的,不必管他,没有恶意。” 素金这才悄悄吐了吐舌头,看着卫长遥试探着说:“殿下,您与崔大人的恩怨是?” 卫长遥本来不想多说,可一想素金素来对崔爻不满得很,为了避免这丫头不知晓内情得罪了崔爻,她便将情况简单告知了她。 “仇报了,现在,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切记,以后对人家恭敬些,不然,我可不好救你,嗯?” 素金看了一眼卫长遥认真的眼神,顿时清楚了起来,频频点头示意她清楚了。 此后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地回去。 一下午的时间悄然而逝,卫长遥再度离开玉阳宫到达舞雩台时,已经快到傍晚。 舞雩台附近人影泱泱,宫人练练往往,或站或跪地摆弄着桌椅。 夕阳渐渐倾斜下去,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形成一道橘红色的直线,剩余的光辉洒在了朱红色的琉璃瓦片之上,折射出鲜红色的耀眼光芒,端的是霞光万丈,承平盛世的景象。 “殿下?为何这么早就过来了?” 卫长遥闻声转头。 只见崔爻站在她前方,身后是行色匆匆的工人,秾艳的眉眼沐浴在金黄色的日光中显得格外得暖,连纤长的睫毛都染上了金光,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使一样。 不知慈悲,不知为人之苦楚。 卫长遥晃了一下神,等到素金提醒她她才想起来回答崔爻的话。 “闲着也是无事,便早些过来了。” “你呢?都安排好了?” 崔爻站在卫长遥的对面看着她,闻言点了点头。 过了一瞬,仿佛才想起来般的又快速补充道:“都安排妥当了,陛下一会儿便会率领众人来此地。” 随后看着仿佛没什么察觉的卫长遥悄悄松了一口气,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些。 “你没戴面具?” 卫长遥见他手上没有拿着之前她送的那张朱雀面具,有些好奇地出声问道。 崔爻闻言一双墨色的眼珠中难得露出几分无措,染着光晕的长睫在空中眨了好几下,殷红的唇动了动,道:“带着了。” 说罢抬手将后腰处的红绳揭开,将面具取下呈到卫长遥的眼前。 “我一直带在身边。” 卫长遥只觉得他的心情好像格外好。 他眸色清亮,泛着冷玉光泽的手掌抚着朱红色的诡谲面具对着她,语气也可以称得上温柔了。 看着这样的崔爻,她也没法子再冷淡下去。 任命的垂下了眼皮,再度开口时,已经没有开始时的生疏了。 “拿着便好,就怕你忘记了,今日祭祀你若是没带面具可要上哪儿找去?” 话音刚落,便听见崔爻沉声道:“不会忘记的,殿下。” 看着这样笃定的崔爻,卫长遥也无话可说。 一转头便发现宫人们已经将其他都安排妥当,快速而有序地悄声退了下去。 而视线尽头,永和帝正踏着玉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卫长遥转头看向身边的崔爻,只见他和她一样,沉默地看着远处,镇静无比。 见他这样,卫长遥心绪也奇迹般地平和下来。 再度看向永和帝时,发现在他身后出现了一群身着官服的大臣,还有一帮身着奇装异服的外邦人。 卫长遥与崔爻见状,矮身对着永和帝行礼。 “微臣儿臣见过陛下。” 周围宫人则乌压压跪下一大片。 永和帝身着龙袍,面容肃穆,眉间竖纹细而深,见到卫长遥还有崔爻两人已经侯在这儿,心里更加放心了些。 眼中的厉色少了些,显得更加宽厚慈爱。 卫长遥低垂着眉眼想着刚刚所见的一切。 月氏与匈奴原本是一家,许多年前月氏王的弟弟叛逃出月氏,才建立的匈奴,虽是一脉相承,但积怨已久,且又不断添着新仇。 不过,他们离得近,习俗与文化倒是极为相似的。 刚才那些穿着怪异的便是月氏和匈奴的王族了吧。 思索间,永和帝醇厚的声音传了过来。 “起身。” 一声令下,原本跪满一地的人便起了身。 永和帝带着众人落了坐。 卫长遥见这儿没了她的事情便对着崔爻点了点头,随后离开祭祀场地,回到了北面的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其他宝贝们呢? 都不见惹! 哼,是不是去玩啦? 第74章 、 卫长遥离开后,永和帝便朝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崔爻望了一眼。 随后沉声道:“崔爱卿,祭祀大典一事你可准备妥当了?” 话音一落,在场之人心思各异,纷纷将目光落在了站在永和帝前方姿容出众的崔爻身上。 只见他墨色的眼眸轻抬,冷漠的眼神一个一个自他们脸上扫过,被他眼神扫过的人纷纷缩了缩脖颈,不敢怀疑。 崔爻见状,嘴角微微提起,旋即目光迁移,对着永和帝道:“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永和帝闻言抬起右手,抚了抚胡须,点了点头。 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场上一时寂静无声。 却不想,一道粗横的声音将寂静打破。 “不知大雍此次祭祀之舞是由哪一位负责,竟让崔大人如此自信不会出一丝差错?” “可别贻笑大方啊!” 这句话像是投入寂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荡漾出一圈又一圈,掀起波澜。 在场之人纷纷耳语起来,整个场面吵吵嚷嚷,难以控制。 而说话之人见状更加得意地看着场上的崔爻。 “还请这位大人可以给本王解惑。” !!! 众人闻言都顾不得心里的惧怕,纷纷又看向了静站于人前的崔爻。 他神色未变,只是沉沉望向了开口之人——落座于永和帝身侧的匈奴王。 对方一只手肘后撑于身侧,斜斜倚着,语气散漫,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一双鹰眼中更是满满的挑衅。 崔爻垂了垂眼睫,再度抬起时眸里像飘着雪花,眼中冷冽之意十足。 他没有言语,凝着眸将视线掠到其他人脸上,不出意外的,坐于永和帝身后的几位皇子还有公主纷纷对着出声之人怒目而视。 其中卫长遥的胞弟卫长陵尤甚。 看着这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崔爻不由自主地多停了一瞬。 少年一双与卫长遥有些相似的眼睛此刻怒得像是要冒出火光来,俊脸气得通红,双手置于膝头握得像石头一样紧。 顷刻间,崔爻便见少年猛然站了起来,手指着匈奴王的后脑勺,大言不惭道:“匈奴王还是静静等着,莫要一会儿被惊得抬不起下巴!” 匈奴王原本还正高兴,没料一转眼到会被人当面这样怼。 他一时有些怔愣地回头,看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出言顶撞他,气得胡须翘了起来。 “你……!!!” 崔爻见状皱起了眉,随即看向了坐在前方的永和帝。 只见他还是那样宽厚的样子。 嘴角略带笑意地对着匈奴王摆了摆手,道:“昆弥不必同小六这样计较,他还是稚子心性呢。” 之后肃了肃眉眼,对着卫长陵道:“小六,还不快坐下!” 卫长陵惯会看人脸色,知道永和帝因为匈奴王的话已经不悦了,闻言不再言语,迅速坐了下去。 永和帝没用什么重话就将卫长陵给摘了出去,匈奴王亦无话可说,只是对着崔爻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随后不死心道:“崔大人还未回答本王的问题呢。” 崔爻闻言敛了眼睫。 卫长遥负责祭祀之舞的事情只有极少人知晓,而他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 她虽低调且流言众多,可他知晓,只要她愿意,在场之人的目光不会放到除她之外的第二人身上。 自己不近女色,可在第一次见她之时亦是失神了半刻。 今日献舞之后又不知会有多少公子哥看见她。 而她又单纯,万一被哄骗了呢。 且他不允许那些个纨绔子弟看见她,再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第69节 崔爻敛着眉目沉思,良久之后,他淡漠的声音才再度响彻于广场之上。 “昆弥还是拭目以待罢。” 说罢,解下了腰侧的面具戴在了脸上,转身离开。 匈奴王又被一人当众落了脸面,刚要发作,便听见永和帝笑道:“昆弥不必同小辈一般见识。” 匈奴王:“……” 看了看周围低头不语的众人,他才冷笑道:“哼,今日本王倒要看看大雍如何让我拭目以待!” 永和帝闻言只是笑道:“朕亦有些期待。” 他看着远处崔爻不急不缓的步伐,心中亦是想知道今日祭祀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崇徽往常便镇定文静得很,她若说可以,那便不会有什么差错。 崔爻的处事手段更是不用多说,这两人凑在一起,他的确是好奇得很。 众人稍稍等了一会儿,便见崔爻带着那张艳丽诡谲的朱雀面具又返了回来。 他身姿颀长,玄色衣裳极好的压住了身上的少年气,看起来深沉稳重,在场众人见此模样,一时悄悄缓了口气。 就在崔爻刚刚站定于舞雩台正南方时,一阵钟声响起。 钟声肃穆悠长,恍若耳中绵延不绝的梵音,听在心里圣洁无上。 紧接着,便有司仪上场进行该有的仪程。 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望燎。 每项仪程皆有不同乐章,卫长遥呆在北面的宫殿之中听得心口怦怦跳。 素手抬起,虚虚捂住胸口,闭着眼吐出一口浊气后,卫长遥才对着候在一旁的霍女官道:“霍大人,给我上妆更衣。” 霍女官闻言低头应承:“是,殿下。” 随后她便转头吩咐小宫女将官服给拿来,展开在卫长遥面前。 “殿下看看,可满意?” 卫长遥看向撑在眼前的冠服,惊讶地吸了一口冷气。 卫长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冠服,旋即惊喜地抬头头对着霍女官道:“大人制的冠服是真的巧夺天工。想来在大雍没人在这方面可以越过了您去。” 霍女官闻言笑笑,道:“殿下过誉了。” “此次的冠服是为您的舞量身定做的,奴婢这就替您更衣,如何?”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转身往内殿走去。 卫长遥再出来时,林女官已经站在了殿内,看着身穿祭祀冠服的卫长遥亦是惊讶地回不过神来。 她先是呆愣一瞬,随后顾不得其他。 上前拉住卫长遥的双手将她按在梳妆台之前,对着身后宫女道:“快!快给三公主上妆!” 鲜少不自在的卫长遥倒被这个架势给惊着了,但也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便乖乖地坐在板凳上任人处置了。 过了许久,卫长遥才被放开。 皱着眉晃了晃头,转了转脖颈,刚从凳子上站起来,卫长遥便听见最后一节乐章已经奏到了最后。 她神色一紧,随后便启步走出了宫殿。 出来之后,她才发现漫天的赤红色火烧云,天空红得好像就要烧起来,透出一种浓浓的压迫之感,卫长遥强压下心中的害怕,往远处望去。 舞雩台北侧站着许多身穿藤黄色冠服头戴面具的宫女,卫长遥见状抿唇小跑着到她们中间。 众人见状打算矮身行礼,卫长遥心中焦急,语速极快道:“不必行礼。” 话音刚落便见司仪自台上退下,而钟声也渐渐消逝不见。 卫长遥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快…… 来不及想更多,她便与其他人一起上了舞雩台。 上台的一瞬间,她将林女官交于她的面具戴在了头上。 戴上面具之后,心中的紧张便消下去不少。 卫长遥的衣裳与其他人大不相同,而台下之人亦是一眼便望到了中间的人身上。 被围在中间的人,一身墨色青云白鹤冠服,冠服是广绣,极浓的墨色丝绸,上面用银线绣了大片大片的祥云白鹤,白鹤眼珠用的是可辟邪的纯黑玛瑙珠,光华璀璨,灵气逼人,而鹤鸟脚下、身侧的祥云则是将丝线劈成了极细的细股,深深浅浅,一丝一缕地飘逸之极。 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直直地站在台上,微风轻拂,裙摆飘动,像是乘风而去的白鹤一般。 裸露在外的肌肤若暖玉光泽,衬着赤红色的苍穹,更添几分神秘。 紧接着,配乐的声音响起。 紧凑明快的鼓点一下一下响起,越来越快,而围在周围的人却没有动作。 周围身穿藤黄色冠服的宫女渐渐低头,手中拿起一面小鼓与外界鼓点相对应上,口中低声吟唱。 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到了最高处声音戛然而止,而鼓点却连绵不绝,更加急促。 众人的心也随之提起,提得越来越高,呼吸渐渐屏住,中间之人却还是没有动作。 就在心中焦躁之意渐渐升起之时,站在中间的人动了。 迅捷如雷,身轻如燕,裙角翻飞之间遮不住玄色的小巧鞋尖儿,冠服随风飘扬而起,白鹤祥云像是活了一般渐渐飞向赤红色的苍穹去。 这一瞬间,在场众人全都脑中空白一片,呆呆看着舞雩台上的人。 原本目露不屑的匈奴王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卫长遥,神色认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崔爻亦是时刻紧紧注视,一双清冽的眸子痴痴望着台上,心跳愈发震耳发聩起来。 此刻在场之人心中没有一丝这新的祭祀舞的违和之处。 祭祀舞就该是这样的。 表的是用尽全力的献祭之意,舞的是承平盛世的豪迈。 跳的是拼尽一切的潇洒,颂的是山川湖泊的壮阔。 时间过去许久,原本赤红色的苍穹越来越黑,显现出一种可怖的青灰色。 而台上之人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快,高高跃起,动作时快时慢,大开大合,利落之极,让人瞋目结舌。 头顶的天空越发黯淡,渐渐凝起乌云,重得像是随时要塌下来。 突然一道闷雷响起在耳边,远处一道道紫色的闪电擦过,惊起一片蓝光,照到台上之人纯黑的面具之上。 似神非神,似鬼非鬼。 而随着这一声闷雷还有闪电,她最后一个动作也跟着结束,仿佛没了生命的禽鸟一般从空中直直坠下,众人的心亦高高提起。 鼓声渐渐缓了下来,曲调渐渐哀婉起来,愈来愈低,直至无声。 又是一声闷雷砸在耳边,众人才猛然醒悟。 再度看向台上,才发现舞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些顺序来自百度 称呼有引用但是不要深究,看看就行~ 爱你们呦!啵唧~ 第75章 、 雷声不断,响彻云霄,听得人心中颤颤。 而台上之人低着头亦渐渐往后撤去,一点一点退出众人视线。 “好!!!” 不知哪位官员率先高声喝彩一声,场上先是一愣,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一阵更高的叫好声。 崔爻站在舞雩台下,看着正往后移的卫长遥,一双冷冽的墨色瞳孔中亦是多出了几分暖色。 只看了短短几眼,他便垂下了眼睫,转身走向了匈奴王的小几前,嘴角噙着霜雪,声音清透道:“方才见昆弥看得入了神,不知今日可有让昆弥失望?” 崔爻说完便静静等着匈奴王说话,而周围原本在高声叫好的人一时也止住了口中的话音,纷纷看向了面上青红交错的匈奴王。 只见他皱着一双浓眉,脸上古铜色的皮肉轻微抽动,胸口不断起伏着,良久后才横着声音道:“哼!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了。” “不过你大雍女子素来善舞,也没什么好让人值得惊叹的。” “不知在猎场上要如何丢脸呢!” 在场之人闻言一时又有些怒了。 这匈奴王今日分明是来挑衅的! 只见崔爻听了这挑衅意味浓厚的话之后,神色未变,只是挑了挑眉,道:“哦” ”那怕是还要请昆弥拭目以待了。” 最后一句话刚落,便有一道闪电落了下来。 紧接着,大滴大滴雨水落下,砸在地上,辟里啪啦的,像是碎玉一般四处溅开来。 崔爻侧目一扫,微微皱了眉,旋即转身,走到永和帝身边缓缓低身道:“骤雨寒凉沁骨,还请陛下与外邦来客移步。” 永和帝闻言眼神移到崔爻脸上,面色欣慰缓和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之后绕过脚下小几,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说罢,便率先往外走去。 在他身后的张德玉见状也甩了甩拂尘,招呼着剩余其他人跟着永和帝离开。 崔爻见永和帝离开,也转身要离开原地,却不想被人给叫住了。 转身看去,发现是被养在京中的几位世子。 见到是他们,崔爻默了默。 第70节 他可想不到自己会与这几个纨绔子弟有什么交集。 往常他们不是看见他便早早躲远,或者看见他便冷嘲热讽的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且还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气短样子。 “崔大人,不知方才舞雩台上跳舞的人是谁?” 几人说着说着便不好意思了起来。 刚才看见台上之人便惊为天人,一时春心荡漾了起来,可问来问去也无人知晓那是谁。 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商量一番,才咬牙放下平日里对崔爻的厌恶排斥,拉下脸皮来问这个活阎王。 他们以为自己拉下脸皮问崔爻便会得到结果,却不想对方听见这句话之后面色瞬时便冷了下来。 紧接着便见到到崔爻慢慢转身离开,冷冰冰的声音毫不在意道:“不知。” 几个人闻言相视一眼,一时也压不住心里的傲气了,看着崔爻远去的背影道:“装什么装?你不说小爷我照样能知道。” “赶明儿我就能知晓是谁?还稀得你来告诉我?!” 几人说着,便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原地。 而在前方的崔爻,听见他们气急败坏的话更是没有丝毫反应,一步一步走向了舞雩台正北向的宫殿。 还未走近,便见卫长遥站在檐下不在意地伸手接着落下的雨滴。 崔爻抿了抿唇一步一步走近,随后站在雨中看着卫长遥。 “崔爻?还不快进来?” 卫长遥见雨幕中站了一人,起初有些模糊,可看着看着便觉得那人气质冷清没有丝毫焦急的样子,便也知晓了那人是谁,没多想就出了声。 看见对方脚步微动,往宫殿这边走来,她才往后退了退。 只见他身上玄色的衣裳更深了些,高高竖起的发丝上也滴着水,雨滴顺着白皙的脸颊一路往下滑,墨眸红唇,清艳撩人,只是周身气质冷肃,不容接近。 尽管这样,却是更加勾人了。 “殿下?” 卫长遥正神游,便听见崔爻清越的声音问道。 “嗯……怎么?” 有些心虚地握了握手,她咽了咽口水才抬眸看向崔爻的眼睛,温声道:“你方才说什么了,雨的声音太大我没听清。” 崔爻闻言皱着眉看了一眼已经稀稀拉拉的雨滴,亦没多想,只是心系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烦恼地随后绷紧了下颌,道:“方才有几位公子在向我打听今日跳舞之人,我未对他们说起殿下,殿下可生气?” 卫长遥闻言刚要说话,便见他殷红的唇再次提起,道:“那几人都是纨绔子弟,我怕他们对殿下不利才没说……” “殿下,” “是否会介意?” 崔爻一边等着卫长遥的回答,一边垂下眼睫慢吞吞地说着,放在身侧的手缓缓婆娑着拴着的朱雀面具。 触着面具上清晰的纹路,他方才紊乱的心跳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早就知晓,会有人注意到她,不过有他在,他们连接近的机会都不会有。 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不过他却未考虑到她是否会不悦。 这么想着崔爻的眉眼更沉郁了些。 不悦也没关系,那些人恶心又肆意,万一吓着她便不好了。 总归那些人总要被他收拾了的,比起她以后心中郁闷,这对他一时的不悦又算得了什么。 崔爻垂着眸子看着卫长遥,静静等着她回答。 而卫长遥闻言坦然道:“不会,我也并不像让他们知晓是我跳的舞。” 她确实不想出名,她已到了婚嫁年龄,若是太高调的话,难免会被人注意到,少不了让人盯上。 现在她是能怎么藏便怎么藏。 卫长遥说完便盯着崔爻的脸,暗暗观察。 见他的眉毛蹙着,像是不信她说的话。 她心中叹了叹气,再度补充道:“况且你不是说了那几人是纨绔子弟?我又怎会介意呢?” “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卫长遥说完,看了一眼已经黑沉沉天色,见雨已经停了,她抿唇对着崔爻道:“天色已晚,我便先离开了,你也早些回家吧。” 崔爻闻言点点头,之后便跟着卫长遥走下了台阶。 卫长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下脚步转头往后看去,只见崔爻湿着一身衣服,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一副保护的姿态。 难得的,心里又多了几分暖意。 “你还是早些回家吧,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了,若是着凉了又该怎么办?” 看着如此这般狼狈的崔爻,卫长遥想也没想地便开了口。 只是崔爻听了这话,却仍是那样沉默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谁都不愿退一步,最后,崔爻眸色平静道:“天色已晚,我得送殿下平安回宫。” 卫长遥见识过他的固执,眼下也没了法子,只能皱着纤眉道:“那便随你。” 之后便转过身垂着头脚步不停地往回走。 这崔爻怎的这样固执? 等快到玉阳宫时,素金提着灯笼来接卫长遥。 卫长遥这才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随后转身对崔爻道:“好了,素金来接我了,这下你该放心了?” 只见他抿着唇点了点头,眼睫微眨,看起来呆呆愣愣的,身畔朱红色面具上的绳子亦是跟着身子一摆一摆的,说不出的笨拙。 卫长遥见了,黑暗中的嘴角微翘。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老实的崔爻她总是有些想欺负捉弄一番。 这么想着,她便拿起手中的似鬼魅一般的墨色面具摆到他眼前,语气揶揄道:“你看这只面具如何?可好看?” 仿佛当头一棒。 崔爻看着眼前这只黑乎乎的面具,嘴里一时卡了壳。 纤长的睫羽颤了又颤,才哑着声音道:“殿下是诚心捉弄我……” 卫长遥确实不言语,坚持地看着他。 良久,崔爻才缓慢点头开口:“好看……” 卫长遥隔着月色看见了他不知不觉拧着的眉还有纠结的神色,顿时有些后悔。 自己是不是太恶劣了,一直拿着这件事捉弄他。 沉默一瞬,她决定放过崔爻这块任她欺负面团儿。 想了想,她对着眼前略显无措的崔爻朗声道:“好眼光。” 崔爻闻言霎时抬起眉眼,只见卫长遥语气正直极了,没有丝毫的说谎的心虚之色。 崔爻:“……” 他真没觉得这张面具好看…… 还是说,这面具其实是好看的? “那这只面具,也送你啦。” 还未想清楚面具是否好看,崔爻便见卫长遥将面具放在了他手中。 抿了抿唇,他对着卫长遥道:“多谢殿下又送我一张面具。” 卫长遥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时间已经晚了,也没多在意,随素金往回走去。 头也不回地道了句:“不必谢我,算是感谢你送我回宫的谢礼。” 之后徒留崔爻看着手里的面具失笑。 三日后,京城西山的猎场外围。 前几日下过大雨的湿冷之意已经散去,空气干燥。远处群山环绕,层峦耸翠,烈日当空,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低矮的草丛鲜嫩翠绿,偶有几只蛐蛐儿蚂蚱蹦跶着跃过。 卫长遥身着一身月白色骑装,手中拿着一根马鞭站在草垛上漫不经心地跺着脚。 她不喜太过热闹的地方,本不想来围猎,可永和帝非要她来撑面子。 她只得收拾好行礼,跟着来西山一趟。 结果一大早便得来这儿参加围猎。 天知晓,她以前可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今日丢脸不知要丢到哪儿去呢。 卫长遥正低着头用脚碾着沙石,却不想一道争吵的声音想起在耳边。 不知晓是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来。 抬起手挡住刺目的日光,往远处看去,只见一女子正拦着一男子说着什么,言辞恳切。 而那男子却冷淡得很,不想多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率崔爻以后会靠脸吃饭。 第76章 、 卫长遥顿时一愣。 这不是顾廷舟与卫语棠么?这俩人又怎么了? 仔细一看,卫语棠正抓着顾廷舟的胳膊,坚持地看着他。 第71节 带着灼烫温度的日光落在她脸上,面色却透出了一种惨白,身姿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跑。 顾廷舟看了她一眼,面上没有丝毫心软,毅然决然地拂开了卫语棠的手。 “公主的话我听不懂,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 说罢便急急转身,离开了原地。 卫语棠闻言眸子蓦然睁大,眼里空无一物,张了张嘴一串晶莹泪珠自眼眶滑落。 站在一旁的卫长遥瞧着这一幕,手里挥着马鞭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了。 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若非她不想掺和在他们里面,她一定将这件事的因果弄个水落石出。 顾廷舟为何会喜欢宁馨而不是卫语棠呢?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卫语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作为炮灰女配,她还是离他们远一点比较好。 等和亲这件事结束后,她便去游山玩水。 去江南,去塞北,实在不行,随便找个地方养养老也不错。 正在卫长遥神游太虚的时候,打远处传来一道虚弱又震惊的声音:“卫长遥?!” 卫长遥抬头看去,正好对上卫语棠脆弱又受伤的眼眸,她惨白着脸低声笑了两声,缓步走到卫长遥面前,哑声道:“你都听见了?” 卫长遥一时脑袋发空。 她刚才是看到他两人在这儿拉拉扯扯不假,可还真没听到两人在讲什么。 没有丝毫犹豫地,卫长遥摇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并未听见你与顾世子的谈话内容。” 她不甚在意他二人说了些什么,只要是与和亲无关的,她一概不在意。 只要她能平安地活下去、不必去月氏和亲,怎样都无所谓。 卫长遥很确定,除过去和亲这一劫以外,什么事情都不能拿走她的性命。 她很平静,平静地前世种种像是镜中花水中雾一般虚幻。 当时黄沙落日,豺狼环绕的无助可怕的一幕幕,好像从未发生过。 不过,她说了别人未必信服。 卫语棠便是一个例子。 她闻言倒是笑了起来,看着卫长遥的目光透着不屑,嗓音嘶哑道:“你听不听都无碍的,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装了吧。” “你不也是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与崔爻在一起。” “说到底,我这样还要拜三姐你和崔爻所赐呢。” 卫长遥呼吸一窒,脑中白茫茫的一片,垂在身侧的手指僵硬,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双眼愣愣地看着卫语棠,眸光复杂。 卫语棠见到这架势,却微微蹙起了了眉毛。 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卫长遥这样子真的是有了记忆了吗? 若有了记忆,此刻不该这样平静才对。 还是说是崔爻有了记忆?是他安排的一切? 和亲换成自己,顾廷舟的心仪之人换成别人,这些难道都是崔爻做的? 一霎那,卫语棠想了极多。 再度看向卫长遥,发现她还是那样一副震惊的样子。 “你所言……我只觉得荒谬。” 迎上卫语棠的视线,卫长遥眸色沉寂下来,语气平静极了。 “卫语棠,”卫长遥看着近在眼前面容憔悴的卫长遥,顿了顿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怕是已经疯魔了。” 刚刚,卫语棠说前世时她心里一紧,有些害怕被她知道自己重生这件事。可一瞬间,就没那么怕了。 她已经死过一回,现在眼前的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没什么比孤立无援地赴死更可怕。 也没什么比豺狼虎豹将皮肉从身上生生扯下来更加疼痛,让人难以忍受。 当时她却是连动也不能动,现在想来,情况比当时好多了。 自己该安心了。 卫语棠看着这样镇定的卫长遥,眼中不断闪过怀疑之色。 看着卫长遥警惕道:”那你与崔爻?” “崔爻?你怕是误会了,他只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的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心虚,十分简单轻易将自己与崔爻的关系和盘托出。 知晓了卫语棠有了原书里的记忆,卫长遥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大意。心里好奇她为何会有了之前的记忆,可也只是藏在心里。 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事情。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儿她决计是呆不住了。 卫长遥眸色沉静,看了眼卫语棠身后的一匹狮子骢,抿着唇将手里的马鞭卷起,低头看着还在怀疑之中的卫语棠道:“让开。” 卫语棠此刻还搞不清楚卫长遥是否真的没有记忆,挡在那儿不愿退后一步。 “你不能离开,说清楚再走!” “让开!!!” 见她不愿让开,卫长遥也不再理会她口中的话,换了个方向,迈开了步伐。 卫语棠一时不察,便见卫长遥身子避过了她,她呼吸一紧,身体失了平衡,险些倒在草丛上。 再起来便只能瞧见她的背影,好像一只英勇无畏的豹子,利落地往前走去。 看着她这不容接近的样子,一时心中迷茫又无措,就好像回到了御书房中卫长遥压着她对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卫长遥将她逼得一退再退,哑口无言。 卫长遥将卫语棠甩在身后之后,便径直来到了那匹狮子骢跟前。 摸了摸毛色顺滑的马儿,手心传来柔顺温热的触感,卫长遥心中一叹,跨步上马。 可真累啊,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方才卫语棠给的冲击太大了,她差一点点就绷不住了。 还好,还好卫语棠心里正烦着,她才能将她骗过去。 她一路走走停停便到了永和帝与外邦王族所在的地方。 打眼一看,大雍的一些年轻子弟都集中在了这儿。各家儿郎姑娘穿着俊秀靓丽,好不养眼。 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是其中还掺杂了些装束奇异的外邦之人。 卫长遥垂了垂眸子,她现在是知晓永和帝为何要叫她来了…… 大雍并不尊武,贵族子弟亦并非是马背上长大的,尤其女子,王公大臣中会骑马的贵女少之又少,永和帝要她来,无非是撑些场子的。 卫长遥驾着马,在距他们还有几丈远时下了马。 撂下缰绳,将马鞭别在腰间,卫长遥走向了人群边缘处的宁馨。 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蓝色骑装,看起来娇俏可爱极了。 卫长遥走到她身后,温柔着神色:“馨表姐?” 宁馨闻言转身对上了卫长遥清澈的眼眸,一双杏眼中顿时发出亮色光彩,惊喜道:“娓娓?我以为你不会来呢?我可知晓你不喜人多。” 说罢对着卫长遥眨了眨眼。 看着她这样一副促狭的样子,卫长遥温和一笑:“倒不是我多想来,是父皇非叫我来,推脱不得。” 其实,来了也对她没什么影响。 闷了那么久,趁此机会放松一番也不失一件趣事。 这儿风景独好,也别有一番滋味。 顿了顿,卫长遥最终还是问出了那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你与顾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便静静观察着宁馨脸上的神色,只见她听见‘顾世子’三个字时一双杏眼中水光潋滟,颊上亦是飞上一抹红云,沉默了许久,才听见她温柔细腻的嗓音:“我与他……确实……” “不过你也该知晓宁家的规矩,我与他大约是有缘无分的……” 前半句柔情蜜意,后半句却掺着几分苦涩之意。 卫长遥脑中思考着宁馨的话,垂着眸子没作声。 若是顾廷舟想,怎么样还是未知数。他若想,阻碍也是能踏平的。 两人说完这件事便各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突然之间,人群躁动起来,卫长遥觉得好奇,抬眼往源头看去。 只见永和帝与月氏王还有匈奴王一起走出了帐篷。 卫长遥左右看了看,发现人群自动分成了三队。 抬手摸了摸鼻子,她将宁馨拽到了大雍人的那一堆。 刚刚站定,便听见了张德玉手持拂尘,站在中央宣布此次围猎的规则。 “此次围猎,按照属国分为三队,首位国可获其他两国各一座城池。” “什么?!这么大的彩头?!” “天!!!这次围猎这样重要的么?!” 在场的一些心思简单之人,亦是忍不住惊叹出声。 “自此刻着手准备,一刻钟之后,立即开始,”张德玉面色平静,不管底下的人声鼎沸,说完之后,拿起木锤敲响了铜锣。 顿时三支队伍一哄而散,人影匆忙,纷纷离开原地。 卫长遥见状挑了挑眉,一国一座,那便可得两座城池,她有些了然地看了一眼其他两队的人。 果不其然,纷纷目露震惊狂热之色,对这件事情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第72节 轻笑了一声,难怪永和帝非要她来尽一份力呢。 这次玩得可真够大的。 心里这么想着,身子还是随着人潮一起往大雍的那边走去。 她来都来了,总不能拖后腿。 挑了一把趁手的弓,拿了些箭羽之后,她便独自站在了一旁。 本以为宁馨会来寻她一起去作伴狩猎,却不想顾廷舟来将她给带走了,卫长遥也只能笑笑,在脑中思忖着自己接下来一个人在猎场的行程路线。 待准备好一切之后,卫长遥给自己的马儿吃了些草料,随后跟着其他人讲马牵至猎场围栏处。 到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已经人满为患,想了想,她还是将马牵至最外围等着。 随后,张德玉站在了众人身后的空地上,一声尖锐哨响,猎场被围栏缓缓推开,众人纷纷策动马匹,朝里奔去 第77章 、 顷刻间耳边响起了像是山洪过境声音,震耳发聩。 卫长遥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在一片尘土飞扬中眯着眼睛,勉强看得清几个近处的人影。 待到眼前清晰时,耳边已经一片寂静。 她转头看了一眼四周。 树影摇晃,微风吹拂,原本人站得密密麻麻的外围此刻已经没了人影。 天空万里无云,湛蓝一片,没有一只飞鸟。 脚底的草丛被践踏得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 这么快便没了人影,再看一看这一片荒芜的场子,卫长遥再一次认识到了此次围猎大比的重要程度。 脑海中再一次想起永和帝要她来时的面容,再结合大雍数年前被匈奴强要走的煌城,卫长遥的一颗心蓦然重了重。 永和帝这是要将煌城要回来?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皱起了眉。 煌城是边塞要地,且通着几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最重要不过了。 匈奴人不会傻到不知晓永和帝的打算,按照他们的习性必定是将那儿藏得深深的。 可他们还是赌了。 这不合常理。 所以,他们是有足够的信心大雍与月氏赢不了他们…… 这么想着她又皱起了眉毛。 匈奴人不会这么自大。 况且几国之间虽有差距但不会过于悬殊,这种赌法会不会太冒险了? 冒险 这倒也不可能,匈奴人心狠手辣,做事狠绝,是不会冒险的。 所以他们是确定大雍与月氏不可能赢。 卫长遥费尽脑力,以她对匈奴人的了解来推测,也只推测出他们可能会在这次大比中做些手脚。 做些手脚,大雍自然赢不了匈奴了。 可他们会在哪儿做手脚呢? 正想着一阵哨声响起。 卫长遥神情一变,只见围栏被渐渐阖上。 要关门?! 也对,为了公平起见是要如此。 见到这个架势,她抿了抿唇,屏住一口气踏上了马镫,顷刻间便端坐于马背之上。 深吸了一口气,策动马儿:“驾!!!” 马儿探了两下前蹄,往猎场内部奔去。 等到了山林内的时候,卫长遥才缓下了速度,架着马儿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 西山围猎场是一座群山,往常永和帝在外游玩打猎时只会在外围,而西山身处传闻是有猛兽出没的。 不过,这次围猎之比却没说不能进深山去。 卫长遥想着便觉得事情好想有哪儿不太对,这一整件事儿,处处透着诡异。 不过此时她亦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叹了口气,她放下这些烦忧之事看起了周围情况。 这一片阴暗得很,树叶将外面的日光遮得七七八八,偶尔有一道光束穿插进来,白得晃眼。 蝉鸣声不绝于耳,没有风,一片闷热。 看着有几分可怖,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只因这儿只是外围,有的只是一些小兽,并无猛虎黑熊一类的猛兽。 骑在膘肥体壮的大马上,卫长遥能望得很远。 突然之间,眼角一撇,发现一处有些异常。 距她十几丈远之处的一处深绿色草丛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颤一颤的,抖个不停。 卫长遥立马屏住呼吸,抬起纤白的手掌拍了拍马脖子,马儿依言静止不动。 卫长遥这才拿起长弓,搭上箭羽,眯着眼眸瞄准。 之后,手一松,箭羽“咻”的一声便破空而去。 似乎是射中了,那块草丛不动了。 卫长遥舒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弓箭,侧身下马,没几步便到了之前射中的地方。 她自地上拿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挑开草丛。 一看便是一惊。 草丛中钻的,正是一只梅花鹿。 鹿眼圆圆的,清清透透的好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卫长遥,身子一下一下地剧烈抖动着。 卫长遥用手缓慢地一下一下抚着它身上光滑的皮毛,视线下移,发现刚才的那只箭正插在它的前腿上。 原来是射中了。 卫长遥眨了眨眼睛,慢慢起身。 这鹿已经明显成年,身形太大,与小兔子野鸡什么的不同,她定是拿不动的。 可也不能放在这儿不管。 想了想她还是自身上掏出了个小哨,放在唇边。 之后,一声尖锐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做完这个,卫长遥便站在一旁,等着合计数量的人来收走这只鹿。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将鹿给抬出去,卫长遥这才上马继续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猎场之外的主帐内,茶香袅袅,香烟徐徐升起。 永和帝手中持着杯盏端坐于主位,而在他下首,匈奴王与月氏王一左一右地坐在客位。 永和帝望着下首面色自信的匈奴王道:“昆弥此次好似十分自信能得首位?” “本王自认不会输给两位。” 永和帝闻言大笑:“昆弥这是丝毫不将朕与月氏王放在眼中啊!” “不敢,只是我族男儿也好女儿也罢,皆是狩猎的一把好手,你大雍儿郎,可是比不上啊。” 永和帝闻言面上深色不变,眼里的色彩却是更加浓重了些。 匈奴人善于狩猎不假,可他大雍儿女也不是吃素的! 此次围猎,无论实在智力谋略还是武艺骑射上,他都要让两国见识见识。 也是许久没有震慑过这两国了,竟能让他们如此大胆不将大雍国威放在眼中。 永和帝声音更沉了些,看着下首二人道:“哦?那我们便等着看结果了。” …… 话音刚落没多久,便有太监身影落在帐上。 帐中众人见状,知晓了是来了消息了。 关乎国家颜面,他们纷纷坐得更直,束起耳朵听着来人的声音。 “秉皇上,匈奴那雅小姐狩得野兔两只,月氏穆萨公主狩得野鸡一只。” 话音刚落,永和帝面色便沉了下来。 一双眼睛沉沉的,气势逼人。 而坐在他下首的匈奴王却笑得前仰后合,回头看着永和帝与月氏王道:“这么快便有了消息,看来还是我匈奴儿女更胜一筹啊!” 永和帝没说话,倒是原本静静坐在一旁的匈奴王闻言看了一眼永和帝,随后对着面色嚣张的匈奴王皱了皱眉。 “昆弥何必这样咄咄逼人,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匈奴王闻言只是轻声哼了一声,随后帐中又是恢复了寂静。 永和帝听着匈奴王心里的话心中憋闷,面上确实不显,一派和气。 抬眼之际见到帐外的人影还在,皱眉问道:“怎么还不下去?” 第73节 只见帐外人影深深弯下了腰,抖着声音道:“回禀陛下,奴才还未说完。” 刚才账内贵人一茬接着一茬的话,他不敢开口打断,只能站在这儿等着。 账内永和帝没出声,张德玉见状,急忙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帐外人影再是一躬身,道:“禀陛下,崇徽公主猎得成年梅花鹿一只。” 这句话无疑是意外之喜。 张德玉闻言挑了挑眉,随后看向坐在上面的永和帝。 只见他刚才的情绪一扫而光,此时明显眼角有了喜意。 竟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一阵豪迈笑声之后,永和帝抚了抚胡须,看着下首两人。 月氏王眼神里透着惊讶,倒是原先一脸自豪嚣张的匈奴王此刻哑了言,像是不信一般。 “不知这位崇徽公主是哪一位?此前本王只听过大雍的舞阳公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又长得花容月貌,却是从未听闻崇徽公主这一名讳。” 永和帝难得见匈奴王如此模样,不过这次却见着了。 又想起了祭祀那日。 那日也是崇徽做得好才叫这匈奴王自打脸面。 他心里不由得想知道,若是匈奴王知晓自己两次因崇徽而落了面子,又该是如何模样。 当下便笑了笑,道:“崇徽是我的第三女,昆弥自当是熟悉她的。” 匈奴王闻言皱起了眉,道:“哦,为何?” 自己不曾见过什么崇徽公主才对,他连闻名大雍与月氏舞阳都没见过,又如何见得上那从未听闻的崇徽公主? 永和帝却是轻声笑了起来,越笑便见匈奴王越发郁闷,等到他笑够了,才道:“崇徽便是祭祀那日在舞雩台上跳舞的那一个。” “只是她速来低调不爱出风头,才一直没什么流言罢了。” 匈奴王听罢,不自觉的想起了那日。 自知自己今日又一次失了脸面,匈奴王面色难看起来,明显不如之前那般自在了,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雍皇还是藏得够深”之后便不再作声了。 而此时的卫长遥,还是转悠在丛林中。 不同的是,马背上不再空空如也,反倒是绑了不少的野兔还有野鸡。 不同于别人的急急忙忙,她倒是像在自家后院中散步一样,悠闲散漫、走走停停的。 卫长遥自知自己没有多大的能力,亦不想逞强去更深的地界。 捕猎不成,若是折在那儿,可有些不值当。 只要她够仔细,在外围亦能守到不少好东西,而她今日确实也算收获丰富了。 一中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察觉到腹中酸涩难受,卫长遥慢慢停了下来。 将马儿栓到树上,便四处望了望。 转眼便发现一个光滑平整的树墩裸露在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捕捉买卖野生动物 第78章 、 卫长遥没磨蹭,拿了干粮和水之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这边,动作麻利地撩起衣角,坐在了树墩上。 抬头看向天空,只发现日头斜斜挂在上头,天色已经不早了,不过倒还是万里无云。 见到没有下雨的迹象,她心里安稳多了,抬手拿起干粮咬了一口,干硬难嚼甚至有些剌嗓子。 皱了皱眉,又拿起水壶往口中松了一口水,这才缓慢地嚼咽下去。 边吃边看着这里面的风景,一时之间竟有些流连忘返。 过于舒适,她甚至动起了往后也在自己住的地方中上一片林子的心思。 等一切事情都安顿下来,她便去自己的封地上去,建一座宅子,依山傍水,倒也很好。 如此想着,便已经吃完了半个干粮,将将嚼完口中这块正要下咽之时,一道粗粝的嗓音随着微风飘进了耳中。 “这种喂狗的东西也有人吃?” 有人来了? 卫长遥停下动作,起身转头往出声地方看去。 只见一年轻男子蹲在她背后的一处小土丘上,眼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对方穿着一身墨金二色的衣裳,明显不不是大雍人的装束,发丝是带着些弧度的小卷,编成辫子束在了脑后,眉骨很高,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皮肤是麦色,瞳孔像是镀了一层鎏金一样,金灿灿的。 “你是谁?” 卫长遥向后退了两步,期间左手悄悄摸上腰间的小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我?我是月氏小王子。你又是谁?” 卫长遥时刻准备吹响哨子,闻言分出心神闻言仔细看了他一眼,眉目一肃,冷着音道:“你不是月氏小王子,你是谁?” 这人身上衣饰与月氏人虽像,可是却有细微的不同,压根不是月氏人。 眉心一敛,紧紧盯着对方,肯定道:“你是匈奴人。” 对方显然没想到这样轻易地就被揭穿,听见她肯定的话音之后明显一愣,卫长遥抓住这机会吹响了哨子。 哨音短促高昂,直入云霄,震起了不少栖在树上的禽鸟,各个扑棱着翅膀慌忙逃窜。树叶被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飘飘洒洒的短小枯枝搅着树叶簌簌落在她头顶,可她眼都未眨一下。 见她这样,那人抬手摸了摸鼻子,自小丘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靠近。 “你这么熟悉月氏小王子,难不成你便是她的未婚妻舞阳公主?” 卫长遥面色未变。 眼下还不知这人的身份和目的,看起来似乎没有恶意,可她也不敢赌,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对方还是一步一步地靠近,卫长遥心中多少添了些压力。 “你到底是谁?” “我便是月氏王储侯迎夏啊,你不识得你的未婚夫?” 对方还是一脸的调笑样子,卫长遥听着他的话微微眯了眯眼。 这是将她当作卫语棠了? 眼看对方再次上步,卫长遥神经高度紧绷起来,嘴唇抿得紧紧地,打算找着机会就跑。 可就在那人刚刚迈腿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 两人俱是瞳孔一缩,卫长遥站着没动,倒是那人被逼得一个转身,再回头时,脸颊一侧的发丝只剩下半截,眼下一条血痕醒目极了。 卫长遥缓了一口气,回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有些好奇是哪位热心之人于危难之际解救了自己。 空中还有几只飞鸟在艰难地扑棱着翅膀,日头将枝头的树叶晕成金黄色,边缘处尤为明显。 一处高地上树枝低垂,盖下一片树荫,卫长遥终于看见了那人的面目。 那是—— 崔爻? 卫长遥惊讶地眼睛睁大。 崔爻不应该在深山处么?又怎么会出没在这儿? 看得出来,他来得匆忙。 发丝微乱,没有平日的整肃,气息也不太稳,胸膛微微起伏着。额角还有些细密汗珠,就连平日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也沾上了一丝潮红。 “崔爻?” 她理所当然地往崔爻那边走去,已经顾不上在场的另一人。 许是与他关系不错的缘故,虽然此刻他气势逼人,眼带杀气地看着这边,但是她却没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安心不少。 小跑着来到崔爻身侧,与他一同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匈奴人,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他不是月氏人,是匈奴人,不知是想做什么,你还是小心些。” 卫长遥看着崔爻侧脸,没多想便出声了。 站在她身边的崔爻身姿笔直得像是一棵白杨,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儿,即使不说话,气质也叫人难以忽略。 “我知晓,殿下不必担忧,倒是您?可有哪儿被伤到?” 一双墨色的眸子里瞬间褪去杀意,染上温和的询问之意, 今日他进猎场之后才知晓她也被拉了进来,一直便在有意找她,听见哨音之后便急急寻了过来。 即使知晓有可能吹哨之人并不是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不敢用她作赌。 然而,来时看见她被别人逼着往后退,原本焦急地像火光大盛的心像是被浇了一勺热油。 他来不及想太多,想也不想地出箭。 幸好及时,她毫发无伤。 察觉到她还有些害怕,他尽力压着心中的戾气。 转头看向下面的那个人,他眼角微沉。 “匈奴三王子,你是何居心?” 匈奴三王子? 卫长遥听着这称呼便看向了下面的人。 他果然是匈奴人,且还是匈奴王最为喜爱的三子。 心里闷闷地跳了两下,卫长遥看向了身边的崔爻。 第74节 “三王子不说便不要怪我心狠了。”青年压着眉梢的怒意,低着声音问。 只见他低下头颅,垂手将箭羽搭上弓弦,高高拿起。 顺滑乌黑的发丝顺着肩膀到了另一边,发梢在日光下掠过一道弧线。 卫长遥视线顺着箭头望去,发现对准的正是那个匈奴三王子。 她纤柔的长睫颤了颤,空中的细小灰尘落在上面,一根一根毛茸茸的。 “殿下怕?” 突然听见崔爻询问的声音,她急忙抬眸,语气之中有些忐忑。 “他是匈奴三王子,我们这样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我是怕对你有什么影响。” 怕自己说得不够明显被他误会,卫长遥又急急补充了一句。 崔爻眼里的冷色渐渐少了些。 “殿下安心,不会对我有影响。”他对着卫长遥轻笑一下,随后又转过了头,同时拉着弓弦的手一松。 到底是那人太过分还是崔爻太无畏。 卫长遥不禁在心中发起了疑问。 可在下一瞬,便有了答案。 ——实在是崔爻这人太无畏了。 抬眼看下去,匈奴三王子的脸上又添了一道血痕,正在下面指着崔爻鼻子破口大骂呢。 “崔爻你还真敢?!” “有何不敢?我只是在自卫。是你先对殿下不轨的,我是在保护殿下。” “是这样吗?殿下?” 卫长遥没料到转了一圈又问到自己这儿来了,看了一眼下面,再看了一眼身边的崔爻。 “却是如此。” 卫长遥说了是。 她不是圣母,更不会将救她的人推出去,亦不会觉得崔爻太过心狠手辣。 崔爻眼里有了些笑意,看着下面的人的眼中多了些炫耀。 不出意外,底下的人看到更是气恼得跳了起来:“你!我方才分明没有恶意。” 定定地看了两人一眼,他点着头似有所悟:“你二人就是一丘之貉。在这儿坑害我?” “三王子这么讲可不对,你之前截住本宫又不是别人压着你截的,我们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还望您不要倒打一耙,免得闹到外面面子上不好看。” 丢下这么一句,卫长遥便拉着崔爻离开了这一处。 “这次围猎我们会赢吗?”卫长遥手中牵着缰绳,转头看向沉默的崔爻。 大雍赢面不大,可是有崔爻还有顾廷舟在,她倒是多了几分‘妄想’。 “可能性不大,殿下想赢?” 崔爻适时地看了一眼卫长遥,轻声询问。 卫长遥停住脚步,不置可否道:“自然,你不想吗?” 崔爻笑了笑,墨色瞳孔中多了些温和,一句不知道的话在喉间滚了一滚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我同殿下一样,自然是想的。” 声音温润有力,可卫长遥瞧着,却是不太信。 她没从他的语气还有神态中看出多少想赢的欲望。 见到身旁之人似乎不太信,崔爻殷红的唇角往下压了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风轻云淡。 他的确没想赢,或者说他压根就没讲这件事放在心里,也就没考虑过是否要赢。 他如此自私,又怎么会想这种事情。 不过,她好像是想赢的…… “我们这便去深一些的地方。” 没多想,崔爻对着满脸不信的卫长遥提议去别处。 这倒是让不信他话的卫长遥有些犹豫了。 许是自己又想差了吧,崔爻情绪一向藏得深,若是想赢也断不会叫别人看出来,更何况是自己这种没什么城府的半吊子呢? 被崔爻这么盯着,她心虚又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往深山走去。 从正午到傍晚,天已经擦黑时,卫长遥才再度走出西山。 牵着马来到围栏处时,发现已经到处燃起了火把,人满满当当得挤在了围场之中。 远处天光黯淡得呈现出一抹深深的蓝青色,树影黑□□的,斜斜倚着,枝桠横出,像是阴间来的厉鬼伸出爪牙,偶有渗人的冷风吹过,后背一片冰凉。 近处却是火光冲天,燃起了好多火把,三队人各自围着一个篝火,皆是盘腿坐在地上,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笑意爽朗开怀。 视线触及这些,她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崔爻。 “殿下不必惊讶,看来我们是回得最晚的。” 听着崔爻的话,她点了点头。 两人将手中的缰绳交给随侍之后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卫长遥刚落座,便看见主帐的帐帘自里向外被掀开,永和帝带着两位别国首领走了出来。 她心头一跳。 这是,结果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叹气,崔爻有两三万字就快虐了吧 或者没那么多?反正就就是快了……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爱你们呦! 第79章 、 卫长遥想也没想地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崔爻。 他亦是看向了永和帝那边,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鼻梁挺直,坚毅却不蛮横,脊背绷紧了,看起来肃正冷清。 “崔爻,你说赢得会是哪一方?” 卫长遥将视线转回永和帝那边,一边在心里描摹刚才所见的景象的线条一边轻声问着。 “大雍。” 这话不像是能从崔爻口中说出来的话。 不知怎么的,卫长遥心里冲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再度转头看向他。 “你怎么知晓?” 盯着他的侧脸,话音刚落便见他也转了头。 秾艳的眉眼突然映入眼帘,连昏黄的火光都没消磨掉他脸上的那种侵略性的美,反倒越发多了几分韵味,像一株馥郁芬芳的青龙卧墨池,雍容华贵。 卫长遥不知自己这是第几次因为他的脸而惊叹走神了,懊恼地皱了皱眉,指尖轻动,强拉回思绪看着他墨色的瞳孔。 只见他却是笑了,一双稍显冷淡的眸子里霎时间便多了星星点点的暖意,清越的声音由于压低了些又显出一些沙哑:“大约是猜的,也不一定准。” 卫长遥还想说些什么,但明显永和帝那头已经有人出来宣布了结果,见状她皱着眉将喉间的话咽下。 两名太监自人群之后走上前去,一人独身在前,一人手中捧着一张布帛。 卫长遥见着,眯了眯眼。 那布帛中的便是结果了吧。 收回目光,她左右望了望,发现不出意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两名太监身上。 甚至连永和帝身边的匈奴王都是。 她看着正一步步向前走的两人,心里却不断地思忖着。 “我见所有人都在看那两人,目光期待,所以是不是没有人在这次围猎中动手脚?” 卫长遥一边双眼紧盯着匈奴王的脸,一边凑近到崔爻颈边,低声询问。 崔爻眸光沉沉,一时之间没说话,反而紧紧盯着她。 卫长遥被那犹如实质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道:“你看我作什么?到底是不是啊?” 崔爻闻言睫羽颤了颤,随即慢慢敛下。 她好像对他已经没有多大的戒心了,这是为何? 是因为他表现得不再那样的明显,还是…… 还是如秦天所言,自己的皮相足够蛊惑人心? 喉结滚了滚,他才抬眸道:“围猎做不了手脚。为了公平,每个环节都有三队的人共同在场,不会有做手脚的机会,但是……” 卫长遥看着崔爻,顾不上其他,目不转睛地只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但是什么?” 崔爻顿了顿,看着她充满疑问的清澈瞳孔,缓缓提唇:“但是若有人不服气钻空子抵赖也不一定。” “殿下,并非所有人都会遵守规则,就连这种场面也会是。” 卫长遥看着他的眼神一时凝滞,旋即抿了抿唇。 第75节 他说得对,是她太想当然了,这个世道本就十分凶险,哪里还会有人那样固守着规则呢? 自然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不择手段者为大众了。 叹了叹气,她看着崔爻:“你说得对。” 崔爻见她眉目清澈,没有钻牛角尖,一时也放下了心。 在她转头之际自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她手中。 卫长遥原本想要看看前面的状况,却不想突然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好奇地拿到眼前,之后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桃子?” “你哪里来的?据我所知现在桃子可还未到成熟季节,宫里都没有这东西。” 崔爻看了看卫长遥,道:“今日在山中树上见了一颗,便摘了下来,殿下先垫垫肚子。” 卫长遥见他说完便看向了前面,也没再多话,在昏黄的火光中端详了一眼。 发现桃子表面的绒毛都被清理干净了,圆滚滚粉嫩嫩的,衬着火光更显水嫩,再度看了留下半张侧脸的崔爻,想了想,还是动手将桃子掰成了两半,将一般塞到他手中:“一人一半,不然我吃不下去。” 他今日带着她走了一天了,也该饿了,更何况他是男子,食量大自然也就饿得快,要让她心安理得地吃独食,她确实做不到。 卫长遥将东向赛到他手中便不再理会,同其他人一样转头对结果翘首以盼,连身旁之人愣住亦不知晓。 崔爻没想到他的殿下会来这么一下,短暂地呆愣过后失笑一声,将从她那儿分得地半颗桃子送入口中。 他知晓她的心思了。 不过既然她给,那他便要了。 卫长遥听见声音分出心神转头看了一眼。 粉嫩地果肉被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原本干涩地唇透出一种水润,让人觉得那桃子定是甜极了。 想也没想的,卫长遥将半颗桃子递到了口中,看起了现在的状况。 两个太监走到最前面,面对着三方子弟站定。 随后前面的太监将后头那一个道:“此次围猎获胜一方为:大雍。” 卫长遥瞳孔一缩,竟真的是大雍?! 随即看见大雍这一边的世家子弟全都跳了起来,五六个人围作一团,争着说话。 “听见了吗?!是我们?!” “是大雍!是我们赢了!!!” “……” 不知怎么的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崔爻。 他还是之前那样冷静镇定的样子,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淡定。墨色眸子静静看着永和帝那边,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见到他这个样子,她疑惑地蹙起了眉。 他是不开心吗?还是性格使然?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对方缓缓看了回来,宛如一尊冷玉雕琢而成的人像,眉目间满是淡漠还有睿智,好像看破了一切,似乎是知道了她心里所想一样,他缓缓低声:“殿下,你看匈奴王……” 卫长遥睫毛颤了两颤,急急转头看去。 匈奴王站在永和帝右侧,闻言一双眼里满是不信服的神色,两颊的肌肉抽动,对着宣布结果的太监怒目而视,宛如嗜血修罗一般。 看到了他的状态,卫长遥不由自主地响起方才崔爻说的一席话,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唇不可置信道:“他是想……” 崔爻沉默着点了点头,卫长遥也似乎想起了什么,两人同时看向匈奴王。 他穿着红棕色的袍子,面上留着络腮胡,一双眼睛中瞳仁深不见底,大摇大摆地站着,一举一动无不透漏着性格中的霸道与强势。 只是一瞬间,他便走到了那名太监身边,将他手中的布帛一把抽走,看了半晌才对着面前众人朗声道:“大雍只比我匈奴多猎了一头鹿?” 卫长遥一时屏住呼吸,不知道匈奴王接下来要如何辩驳。 只是下一秒,不知为了映衬他所言还是如何,场上一声鹿鸣声突然钻入众人耳膜。 卫长遥听见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只鹿正躺在杂草中,身边为了一圈匈奴人,身底下血淌了一地,四肢无力地僵在地上,细细抽动,可就是没死。 她见着闭了闭眼,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旋即看向了匈奴王,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匈奴王那双欲壑难平的眼睛,长长叹息一声。 “我大约是知晓他要如何了……” 想也没想地,她便对着身旁的崔爻开了口。 “殿下是说……” 卫长遥沉默着点了点头,只是眼神始终未离开匈奴王。 远处,匈奴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脸上的怒气便消散开来,对着身旁的永和帝还有月氏王道:“这三支队伍中只猎得了一只鹿,而那人便是大雍的崇徽公主,哈哈,大雍皇上,你的这女儿可真是运气好得很啊。” 卫长遥虽心中猜到了他的后招,可还是被这招先扬后抑给弄得皱起了眉毛。 再看永和帝,他亦是蹙眉而对,只是心中怕还是不知晓匈奴王要如何。 放在膝头的手掌早已攥紧成拳,眉梢稍抬便听见那头匈奴王继续道:“可历来狩猎猎回的都是死物,这……活的还算吗?” “算!为何不算?”大雍子弟闻言顿时坐不住了,有几个大胆的竟然公然站起反驳。 只是声音将将落下便有人反驳:“不算!死物才算!” “算!” “不算!!!” …… 两边一时之间嚷得不可开交。 她闭了闭眼,将手中吃得还剩下一半的桃子塞到了崔爻手中,站起了身。 “规则之中并未说明死物活物,昆弥这是在这儿为难本宫?” 轻灵悦耳地嗓音虽不大,却奇异地止住了场上的喧闹。 卫长遥沉静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看清了他们眼里神色。 好奇的,气愤的,不屑的…… 最后才看向诧异的永和帝,他似乎是没想到这个三女儿会这样大胆地站出来与匈奴王对上。 视线没停留,匆匆掠过,最后放在了面色怔愣的匈奴王身上。 “想来公主不常参加围猎,只是……这个规矩是心照不宣的。” 卫长遥听着这话敛了敛眉,没被带偏。 往常本就没人在乎是活物还是死物,反正带回来,结局都是一死,可今日这人却拿这个作筏子,实在是不好解决。 略微思索了一会,她才看着匈奴王:“规则中没有讲这样可以,昆弥却非要执意如此。长遥便顾不得失礼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低下人亦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卫长遥没理会他们不解的眼神,沉默而迅速的抽出箭羽。 拉弓、搭弦、松手—— 天色太晚,箭身又是墨色,众人只在一片火光中窥见一丝银芒,倏尔自围成一圈的匈奴人之间穿过,射在了那只将死之鹿的脖颈。 “……” “你!”匈奴王面色涨红,没料到她如此明目张胆。 一箭射毕,卫长遥转身看向气得厉害的匈奴王,微微一笑:“昆弥不必觉得本宫大胆。我都是学着您的。” “规则中并未说活物不可,您加上了这一条。” “规则中亦未讲明本宫此招不可,那我便加上这一条。” “还请昆弥见谅,崇徽非君子,今日逾矩了,等回京后崇徽自向父皇请罪。” 说完她便敛下了眸子,矮身遥遥对他行了一礼,面容平静得似乎刚才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并非自她口中而出。 沉默,极长的一段沉默。 卫长遥视线再次看向众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惊讶的,惊叹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她视而不见,直直看向匈奴王,眼神毫不退缩。 她不仅打了他的脸,还意有所指地说他非君子,若是他不生气可才真是怪了。 不过生气又如何,大雍与匈奴的仇怨亦不差这一点。 匈奴王惊异于她的稳重与胆识,深深看过一眼又转身对上了一旁面色和缓的永和帝。 见他眼神平静哪还不懂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哼!” “大雍皇上,贵国崇徽公主可真是被您藏得太深了!” 沉沉说了这一句,匈奴王便转身离开了猎场。 永和帝连同月氏王看了一眼也未说话,转身离开。 只余下众人呆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是……成了? “成了?!” “赢了?!” …… 大雍这一队的勋贵子弟互相询问,满面红光。 相反的是匈奴人那一队,长长的唏嘘一声,纷纷离开了猎场。 在匈奴人离开之后,剩下的其他人纷纷围成一团,因着月氏与大雍有联姻的关系,队伍中亦有不少月氏人坐了进来,一时间热闹无比。 卫长遥扫过一眼,便继续坐下来,同崔爻缩在那个小角落。 “怎么样,刚刚我那般可还行?” 第76节 身旁崔爻手中被她塞进去的桃子早已不知所踪,她只看过一眼也没多想,反倒向他问起了自己刚才的表现。 月色皎洁,溶溶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生了一层莹白的霜,眉眼温润,唇色殷红,透出的是冷艳疏离,她看着也不禁心中赞叹一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倒是说啊。” 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却见他好似细细回想了一番,最后才郑重其事低声说:“殿下理直气壮得如同打我板子的那日。” “孤傲又勇敢。” 卫长遥:“……” 细细盯了他一会儿,才看见他眼里的调侃,她挑了挑眉。 越相处才发现他越随和,亦不像外界口中那样淡漠无情。 这不,现在都敢拿两人以前的仇怨打趣了。 横了他一眼,语气散漫却亲近道:“别以为你是我救命恩人我就不敢再打你一次了,你若再敢惹我,我亦是打得的。” 崔爻原本心里还为她的不设防而欣喜,只是一眨眼便听到了缘由。 救命恩人? 难怪她如此不设防了,对于救命恩人自然是温润有礼的,自然不会如之前那般拘谨了,不是么? 境遇已经好了许多,可他还是觉得不够,想要再近一些,不别人离她都进。 而卫长遥原以为他是高兴的,却不想,听了她的话他好像不太高兴了。 原本映着温柔月色的眸子突然变了,眼中像是结了冰一样,长睫颤了两下,弯着的唇角也绷得紧紧的,眉眼深邃,婆娑着杂草的手指猛地用力,竟然将其折断了,指腹亦压出几道白色痕迹。 卫长遥看得眉心一跳,这又是怎么了? 他一向将情绪控制得极好,鲜少这样,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玩笑开得太过了,她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安。 竟然渐渐袭上一种难言的自责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卫长遥还是开口询问了。 “你……生气了?”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之后严重的冷寂如潮水一般褪去,温和地看着她:“并未。只是在想些事情,入了神。” “哦,原是这样。”卫长遥闻言安了安心,旋即又看着他:“那桃子呢?你扔了?” 崔爻眉心一跳,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样快,沉默一瞬,才攥着拳小声温吞回答:“殿下起身时间太久,果肉……发黄了,臣……扔掉了。” 见他说话逐字逐句慢吞吞地,卫长遥还以为他还在生气,仔细看了看他脸色,发现他并非是那样,这才放下心:“哦,那也没事。我差不多都吃饱了,再吃倒也还吃不了那么多。” “嗯。” 她只是不走心地说了句,没想到他还会接腔,闻言又仔细看了看他,发现耳尖红得像要滴血似的,想也没想地用手戳了戳:“你是很热吗?怎得耳朵那样红?” 崔爻瞳孔一缩,瞬间坐得更直,一双眼睛呆呆愣愣地看着卫长遥:“是…很…热。” “你不会坐远些么?” 崔爻眨了眨眼,却没说话,只是看向卫长遥身后时眼神突变,袭上冰霜。 “又怎的了?” 见他变了神色,卫长遥不禁开口了。 “原来你是大雍的崇徽公主。” 听见声音卫长遥皱起了纤眉,只是始终头也没回,亦未答话。 那个讨人厌的人又来了,想着他和父亲的行为,她实在是对匈奴没什么好感官。 见她许久未答话,身后那人倒是毫不在意,撩袍坐在了两人对面。 “你便是大雍的三公主,你不是舞阳公主。” 卫长遥不想被纠缠,冷淡着眉眼:“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那人听着她的话并未生气,反倒饶有兴趣道:“是的话我便在和亲时抢走你,不是的话我便向你父皇求娶你。” 卫长遥听着这话更是神色一变,冷意浸透眼眸,一双清澈眸子里满是笃定:“本宫不是舞阳,父皇更不会要本宫再去和亲。” “三王子怕是想多了。” 有了一个和亲月氏就已经够了,若是再有一个去匈奴,那便全然没了意义,永和帝是绝不会那样做的。 卫长遥神疏离,一点没被吓到,静静看着对方由于诧异而亮了亮的眼睛。 “你如何知晓你父皇不会呢?” “若万一他答应了呢?” 呼延瑕闻言眼角一压,透出几分不悦:“殿下便如此笃定?” 卫长遥闻言眼角抬了抬,却没说话。 她确实那样笃定。 别说永和帝不会答应,即便是他答应了她亦可以抗旨。 匈奴压根不会因为和平而选择联姻,相反,他们求娶的心思说不定是想杀了她然后引起两国战争,导火线这种事,她绝不会做。 她不说话,可呼延瑕却不罢休,得寸进尺地抬手打算触碰她。 一时没想到他这样动作,她眼角撇到蹙起了眉,眼里透着不耐烦。 “殿下这个称呼是你能叫的么?” “手也不想要了?” 一道兵器轰鸣声紧接着一声低哑却饱含着冷意地声音响起在耳边,卫长遥眸光一转,看向了问出声的崔爻。 他眼里满是杀气,高而挺直的鼻梁侧对着她,唇角往下压着,话里夹杂着簌簌冷风,钻入衣襟,使人心里不由得泛冷。 纤长冷白的左手正握着长刀的刀柄,大半进了脚下泥土之中,一小半紧贴着呼延瑕伸过来的手掌,刀刃上沾了一丝鲜红的血,缓慢地下滑,最终、侵入土中,成了深褐色。 冷意侵入肌肤,紧了紧衣袖,她看向了一旁怔住的呼延瑕:“三王子还是莫要再胡言乱语了,不然本宫不敢保证崔大人会如何。” 开口便是冷硬拒绝,没有丝毫顾及,不过呼延瑕闻言却笑了起来,眼里不服输的劲头更强:“那我们就打赌,看你会不会被我带回去。” “三王子还是莫要说笑了,崇徽公主是绝不会去匈奴和亲的。” 一道醇厚的嗓音传来,打破了寂静,卫长遥起身,想知道出声的是谁。 他们在最角落处,一抬眸便能看见全场所有的动向,眼下所有人都围在一个篝火旁,一大堆人围成一个大圈,而在他们身后,有四个人慢慢吞吞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两对人。 眼睛稍微睁大了些,才看清前面一对是顾廷舟与宁馨,而后面的则是卫语棠与宁钰。 他们来做什么? 还未细思便被宁馨给扑中,卫长遥被冲得向后退了几步,只等站稳之后宁馨才从她怀中抬起头。 卫长遥垂眸看向她,她眨巴着眼睛,语气崇拜又骄傲:“娓娓,你今日做得可真好,那匈奴昆弥的脸都绿了!” 顾忌到呼延瑕还在这儿,怕她又得罪了人,卫长遥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将人扶着站稳,温声说:“不得已而为之,你以为我想?” 说罢不管她,抬眸看向顾廷舟和其身后那一对,对着他们一一点头:”顾世子、表哥、四妹。” “崇徽公主今日倒是让人惊艳,不想您的箭术那样精准。” 卫长遥见顾廷舟如此说也是不自在,只是谦虚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宁馨像只小喜鹊般的跳起来,语气带着自豪:“那是,祖父说过娓娓若为男子定是一个将相之才!” 卫长遥闻言轻笑一声,转了话题:“怎的会来这儿?” 几人没说话,只有顾廷舟看了一眼卫长遥又看向一旁与崔爻对峙的呼延瑕:“还请三王子莫要再胡言,崇徽公主是不会被嫁去匈奴的。” 卫长遥眼睫轻眨,只见呼延瑕冷笑一声:“我若是想,必定会如愿,不信我们便拭目以待!” 说罢,转身走向了营帐那边。 几人没将那句话放在心上,都转头说起了其他事。 却无人注意到后头卫语棠倏尔暗下去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合成一更。 第80章 、 “顾世子来此地是找本宫还是找崔大人?” ”若您找的是崔大人的话,那本宫便先行离开此地了。” 卫长遥实在想不到与她毫无交集的顾廷舟贸然来这儿是有什么目的,毫不拐弯抹角地便问出了声。 “娓娓,你先别走、我们就是来寻你的……” 卫长遥没想到最先出声地竟会是宁馨。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知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必定是宁国公不答应她与顾廷舟的亲事,她才来找自己想办法的。 看着宁馨羞涩又为难的神情,她皱了皱眉,心中为难不已。 她再怎么说也只是老宁国公的外孙,且是女子,本就说不上话,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毕竟宁家与顾家是绝不能成为姻亲的。 宁馨来求她还不如去求她兄长宁钰。 想到宁钰,卫长遥心头一紧,不由得想起了与宁馨他们一同来的卫语棠。 呼吸一滞,她转头看向了站在宁钰身边的卫语棠:“四妹来这儿是做什么?” 对方站在身旁人的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却也让卫长遥有些不太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监视窥探着。 而紧紧注视着的卫长遥的卫语棠亦是心中一紧。 她似乎是一无所知? 见到卫长遥疑惑的神色,卫语棠亦是皱起了眉。 她来此处便是想看看卫长遥到底有没有记忆。 第77节 但很显然卫长遥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窥视了,不过她还是不清楚自己的目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并没有那些未来的记忆? 卫长遥没有那些记忆,那顾廷舟为何会喜欢上宁馨? 还是这其中有别人动了手脚。 记忆中卫长遥与崔爻自始至终未曾碰过面,可在她和亲以后,崔爻却像发疯了一样…… 但此刻—— 他二人却关系紧密。 不需要再多想些什么,她已经可以断定—— 崔爻就是那个人。 先是破坏了自己与顾廷舟的相识,再一步步接近卫长遥。 想到此处,她突然抬眸看向卫长遥:“我见匈奴三王子子过来三姐这儿,怕他对你不利,便也跟着过来了。” 卫长遥听了心里自是不信的,不过也只是点了点头:“多谢四妹关心了。” 眼瞅着卫长遥略过了她的话,宁馨撇了撇嘴走上前拽了拽卫长遥的袖子,软着声音恳求。 “娓娓,你帮一帮我们吧。” 卫长遥看着她一时愣住,而一旁的顾廷舟亦是低头开口。 “还请崇徽公主帮顾某这次!顾某感激不尽!” 听着这二人放低的声音,卫长遥心中有些动摇,垂眸看了一眼眼中带泪的宁馨,又看了一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卫语棠。 心中一凛。 旋即叹了一口气,冷淡着眸色拂下了宁馨拉着她衣袖的手。 “娓娓……” 黯淡月光下,宁馨瘪着嘴,腮边着泪珠地看向卫长遥,似乎不能接受她被拒绝。 而卫长遥不为所动,却看向了其他人。 崔爻正远远的站在一旁垂眸看着自己,眼里没有其他,宁钰亦是一脸漠然。 而卫语棠,此刻一双眸子正静静盯着自己。 卫长遥长睫微敛,嘴角微微提起。 卫语棠定是在猜自己有没有重生,若是自己今日帮了宁馨与顾廷舟,那不就是自己先承认了么。 即使不讲这个,单单她帮了宁馨与顾廷舟这一件事,就已经拉够了仇恨了。 知道宁馨误会了自己,可卫长遥却没理会,烦躁地皱了皱眉,走到了一旁,反倒对着容色郑重的顾廷舟开了口。 “顾世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顾廷舟闻言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快步走了过去。 待到顾廷舟站定之后,卫长遥沉吟一番,才低声开了口。 “宁家在军中威望甚高,你顾家亦是如此,因而两家长辈才会有不结亲的这样一个约定,顾世子可清楚?” 顾廷舟沉默一瞬:“清楚。” 卫长遥见状点了点头,继续说:“眼下顾家是你父亲镇北王为主,宁家是则我舅舅主事,这几年宁家虽式微,可我舅舅到底还是个武将,所以你与宁馨的事不太可能。” “还请殿下明示顾某,我必感激不尽。” 卫长遥见他如此恳切,也不再多说,直言道:“我舅舅是武将,可宁钰不是。” “他手无缚鸡之力,学的亦非兵法谋略,将来必定会为文官,到时兵权自然会被收走,那你与宁馨所面对的阻碍必定会小许多。” “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再等一等。” 卫长遥说完没管顾廷舟的神色,迳直回了之前所站的地方,脸上没有丝毫刚才的神色,反倒歉意十足。 看了一眼眼眶通红的宁馨,无奈道:“并非我不愿帮你,而是我帮不了你。” “你所求的事情牵扯的不仅仅有宁家与顾家,即便我说了也只会让你更加艰难而已……” “对不住……” 卫长遥刚刚说完话,便见宁馨泪如雨下地转身跑了回去。 跟在后头的顾廷舟见状立马急急对着卫长遥道了句“还请殿下莫要怪罪”之后便急急追了出去。 眼瞅着两人离开,卫长遥心里轻松不少。 自己这么说,卫语棠应该没有起疑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把戏作下去。 低头假装心情不虞,就这么沉默一会儿之后,心中暗道差不多了。 旋即抬眸看向了目露思索的卫语棠:“既无其他事情,那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也没管其他人,抬腿便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了回去。 卫长遥走后,卫语棠便直直看向了静默站在一旁的崔爻。 她想要试探一番崔爻,可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宁钰站在这儿,实在是有些碍事儿。 没过多思索,卫语棠便对着宁钰温声:“可否先请宁世子回去?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爻表哥……” 宁钰闻声默了默,随即淡淡颔首:“宁钰先行离开。” 而一旁同样听声音的崔爻却是拧着眉。 他自觉没什么可与她说的。 思及,原本淡漠的眼神更加冷漠。 卫语棠将他波澜不惊的神色收在眼中,冷哼一声,怒气满满地说:“崔爻,你真是耍得一手好心思。” 崔爻闻言皱起了眉,眼神中更添了几分不耐。 眼看崔爻还是不说话,卫长遥心中更是上了一层火气:“怎么?你敢做不敢说?你破坏我与顾廷舟又为的是什么?” 崔爻:“……” 听得云里雾里的,崔爻眉毛轻蹙,握住长刀的手紧了紧。 虽不清楚对方说得是什么,可这并不妨碍他套些话摸清她的目的。这么想着,青年如墨的眸子深了深:“不为何。” 见崔爻如此还不肯讲出实情,卫语棠心中更是一急,那些怒气与怨气一齐袭上心头:“你为的不就是卫长遥么?你如此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不就是想要得到她?” “崔爻,你以为你此前做过那些事情,她还会给你机会么?” 卫语棠说完这句话便轻轻翘起了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崔爻脸上的表情。 青年原本冷静淡定的表情不再,那双墨色瞳孔直直朝她看了过来,殷红的唇角绷得直直的,眉宇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杀气。 卫语棠不防被吓得差点失声叫出声音,抬手颤颤悠悠地捂住嘴巴后退两步。 原来他也会害怕,也是会害怕失去什么的。 心里的不安逐渐褪去,卫长遥眼中多了些幸灾乐祸,继续火上浇油:“崔爻,她绝不会回头的,你退了婚约之时就已经注定了没有回头路了。” “卫长遥她看着绵软温柔,可心性最是坚韧,绝不会再吃回头草的。” 看着青年愈发沉的脸色,卫语棠痛快极了。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自己恐慌又难过呢,崔爻这个幕后黑手也该尝一尝这种滋味才行,不是么? 她说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激动:“即使不说你退婚,就单单设计让她和亲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你在她那儿翻不了身了,永永远远!” “你再说一遍?” 青年双目沉沉地看着卫语棠,一双墨色眸子此刻隐隐有些发红,握着长刀的手骨节泛白,额头也是因为忍耐怒意而青筋尽起,面上苍白,眼里却藏着无尽的怒意还有彷徨以及悔意。 卫语棠这才于瞬息之间回过了神,缓缓睁大了眼睛,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怨恨之意上了头,竟然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 崔爻本就心思深沉,可这不是他最吓人的地方。 他最吓人的地方是他的心狠手辣,不仅对自己,更是对别人。 卫语棠颤着唇看了看周围。 原本燃得烈的篝火已经渐渐暗淡下去,天空黑沉沉的一片,树枝在冷风之中摇曳,辟里啪啦的声音宛如怒吼的索命厉鬼一般,而面前的青年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是滔天的怒意。 看着如此暴怒的崔爻,卫长遥竟在满心的害怕之中品出一丝丝的快意。 看啊,这样算无遗漏的崔爻不也这样求而不得么? 他阻了自己与顾廷舟的事情,可他自己还不是一样? “再说一遍也是这样。崔爻,你没有机会的,你让我不能如愿,可到头来你才是那个失去最多的人。” “多可笑啊。” 青年身量高大修长,此刻压着头颅双目沉沉地看着卫语棠,身后仿佛蕴藏着一只恶鬼一般。 他面色阴骘地站着,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 在将将走到这边时,却是停下了脚步,歪了歪头,语气低哑:“你再说一遍?” 卫语棠睁大了眼睛,在他靠近时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人的压迫。 心中像是堵了一块棉花一样,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她眼睛转了转,只想逃离此地。 离开这儿,不然崔爻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若敢告诉她这件事情,我便杀了那姓顾的。” 卫语棠霎时哽住,不敢开口。 只见他又缓缓笑了起来,神色诡谲:“我说到做到。”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 第81章 、 夜色深重,崔爻清瘦的身躯披着一身清霜离开,卫语棠远远望着,浅浅呼出了心中的那口浊气。 第78节 刚才崔爻虽没对她做什么便离开了,可她也确实见识到了他对卫长遥的在意。 卫语棠皱着眉思索着。 她不想去和亲,可若是设计让人代嫁,那人必定活不了,而她亦逃不了再去和亲。 唯一的人选就是卫长遥。 她是公主,月氏人不能对她如何,可大雍亦不可能在那儿搭上两位公主。 只要她去了,那自己不是就能留在这儿了吗? 单单只是这么想着她眼里便爆发出了一瞬光彩。 思及,心中激动不可言状。 可一瞬间就又按下了心里的喜悦。 崔爻对卫长遥那样在意,日日有人暗中保护她,不离左右,自己又该如何找机会? 若是卫长遥知晓了崔爻对她的心意呢? 以她的性子,定会离崔爻远远的,亦不允许他派人在自己身边。 届时,自己便有了机会了。 思及,卫语棠拢在袖筒中的指尖动了动,可以转念一想却又皱起眉头。 她的人还做不到抹掉那些痕迹,崔爻定会知晓是她的手笔,不会放过她。 她还得好好合计一番。 …… 卫长遥回到自己营帐之后素金便迎了上来。 看着容色疲惫的卫语棠,她温声细语:“殿下,奴婢已经备好热水了。” 卫长遥舒展开皱着的眉头,笑道:“好素金,还是你贴心。” “殿下今日可遇到危险了?”素金一边替卫长遥更衣一边低声问着,期间顿了顿动作,又想到平日里不让人安稳的卫语棠,继续关心道:“舞阳公主可又是找殿下的麻烦了?” 卫长遥闭着眼,声音散漫:“卫语棠没找我麻烦,今日有崔爻带着我,我倒是没受伤,不过……” 素金听着手下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心中一时疑惑。 抿着唇将卫长遥衣裳褪下之后才见听她冷着声音:“今日遇上了匈奴三王子,他对我不敬,扬言要将我抢到匈奴去。” 素金听着,心中气愤不过,:“他竟敢对殿下如此不敬!仗着自己是客,我们便不能拿他怎样……” 卫长遥垂眸看了看素金义愤填膺的小表情,笑着说:“不必放在心上,何况他今日可是没讨到什么便宜。” “脸都被崔爻给伤了。” 卫长遥说着便不由自主想到当时一脸冷酷的崔爻。 原本脸上的疲惫之色此时也渐渐褪去,添了几分笑意上去。 她可不信崔爻没什么事会在西山外围出没。 他许是担心她才会在那儿转悠,又恰巧听见她的声音才会过去的。 这人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可却心细得可怕。亦对她没什么恶意,对自己来讲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卫长遥一边想,一边在素金的搀扶下迈进浴桶,素金站在一旁给她慢慢舀水清洗身上的尘土。 看着自家公主静谧的容颜,素金心中想了想才道:“殿下,奴婢观崔大人好像也不像众人口中所言的那样草菅人命,冷血无情。” 卫长遥听到素金的话语,原本不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轻声道:“人言可畏,京中好些人不还说我是个木头公主吗,一样的道理罢了。” “其实照实说的话,崔爻所作所为皆是奉命行事,只是他做的事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那些人不能拿父皇如何,便将气全然撒在了他身上罢了。” “其实他人还不错……” 素金闻言亦是点点头,附和道:“殿下说的是,崔大人从未贪墨过什么,也未欺凌百姓、欺男霸女过。” 手中的木勺飘了飘,素金继续开口:“而且他还救过殿下好些次呢。” “他是个好人。” 卫长遥闻言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旋即稍稍坐起,歪着头看向拉着袖子为她添水的素金:“此前你不是还气他陷害我?怎的现在对他有此改观了?” 素金:“……不是殿下说过您自己已经报了仇了,又说崔大人救过您多次的么?” 卫长遥:“……” 果然无中生友是会暴露的。 闭了闭眼睛,卫长遥决定以后不再用这个我有一个朋友的名头了。 默了默,察觉到水温变低,卫长遥便站了起来。 之后在素金的照料下擦干了发丝穿上了寝衣,在之后她才躺在了榻上。 本以为今日身体这样劳累应该已经累极,沾床便睡的,可真正躺在床上,卫长遥却一丝睡意都不见。 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帐顶,心中亦是平静得很,可就是睡不着。 闭着眼睛回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不由自主地,她将今日所见的几人一一在心中过了一遍。 卫语棠,呼延瑕,顾廷舟,宁馨…… 这些人都没什么问题。 烦躁地张开眼睛,静静看着帐顶黑色的规则花纹,卫长遥慢慢地想起了崔爻。 不是别的,而是这人确实与原剧情中差异过大了些。 原剧情里,他桀骜不驯,淡漠无情,对待认命如草芥,根本不会在意。 可事实是他为了治好京中的怪病,孤身一人前往雁徊山捉拿贼人,甚至在那救了自己这个仇人的性命,锦衣卫众人亦对他心服口服,后来他又为秦府翻案…… 这些全都是他给别人的真实感受。 结合书里寥寥几笔对他幼时经历的提及,她真心觉得崔爻能如现在这般已经很好了。 自己只对他好了那么一点点,他便处处关心留意,投桃报李。 “唉……若是我有那样的经历,兴许我没有他这样正直。” 不由自主地,卫长遥心中浮上了这一句话。 想了这般多,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心中隐隐觉得似乎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被她给忽略了,可卫长遥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件事。 过了又有一刻钟,卫长遥还是没想起来那件事,没了法子,她将心里的事情全都放在了一边,闭了眼睛假寐。 明日歇息一日,会在此地设宴,到时大雍人与匈奴人又免不了一番比试。 这么想着,卫长遥竟是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卫长遥意外地早早便醒了过来。 洗漱早膳过后,便有人来将她请到永和帝设宴的场地之上。 等到了地方,卫长遥往四周看了一眼。 周围平坦开阔,头顶是极高极粗的几棵古树,枝繁叶茂地伫立在头顶,叶叶相接,枝枝相连,将日光遮了大半,人坐在下边,只觉得凉爽又惬意。 远处便是长满青绿小草的马场,里面有不少人正在骑着马悠闲地转悠着,三三两两地凑成一排,远远瞧着惬意极了。 视线在看到两个穿戴华贵的女子时微微凝住,卫长遥睁大眼睛确认一番,只见那人也对着她摇起了手中的马鞭。 卫长遥见她开心得样子,心中的歉意还有担忧霎时消减了下去。 是宁馨与顾廷舟在一起。 活泼好动的小姑娘看见她之后便摇了摇手里的马鞭,随后笑着驾着马儿跑开了。 应该是顾廷舟后来追出去同她讲清楚了,不然以她对宁馨的了解,这会儿她应该还在赌气呢。 卫长遥看了看便收回了视线,只是刚转头便又发现呼延瑕又往这头过来。 实在是不想对上他,她遥抿着唇打算往一旁走去。 只是刚刚抬起腿便听到对方调笑的声音:“崇徽公主为何一见小王便急着走开?可是本王长相丑陋所以你厌恶本王?” 卫长遥皱眉默了默。 心道即便你不丑陋我也厌恶你,厌恶你还有理由么? 她的确厌恶这人,只是并非因为他是匈奴人。 而是他给她的那种感觉,那种视为己物的占有的眼神,让她觉得浑身黏腻,像是被乌鱼紧紧缠住一般,浑身使不上劲,难以忍受。 心里厌恶,可卫长遥面上却得笑着回答:“并非如此,本宫只是急着去办件事。” 说着便向呼延瑕点了点头,口中接着:“三王子先忙,本宫便告辞了。” 话音刚落,卫长遥便提腿离开,打算随便窝在哪儿躲一会儿,等宴会开始她再回来。 只是刚刚迈开步子,手腕便被人给捉住,卫长遥心中咯登一声,旋即浑身像是沾了蚊虫一般不自在。 手腕处像是被一些阴冷黏腻的液体给包裹住,一点一点地往身上其他地方蔓延…… 呼吸缓缓滞住,停住脚步想要慢慢将手抽出,只是却毫无作用。 阴冷黏腻的感觉一直顺着胳膊传到肩胛处,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迫不得已地转身看向身后之人。 不出意外地是呼延瑕拦住了她。 长长呼出一口气,卫长遥压下心中的恶心,眼神冰冷:“还请三王子自重。” 说完她便容色冷淡地看着呼延瑕,眼里透着威胁之意。 呼延瑕看卫长遥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心里更加觉得有意思,嘴角斜斜挑起,语音调笑:“崇徽公主倒还是对小王如此疾言厉色,女子这般凶狠可不行啊。” 卫长遥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冷着眉眼,手上用力,只是对方还是不肯松手。 心中气愤,可还是不愿闹得太难看,卫长遥皱眉肃着面色冷喝:“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可以快点完结~ 嘤,崔爻快来哇!!! 第79节 第82章 、 “崇徽公主,你们大雍女子都如你这般凶恶的么?” 卫长遥听着这话眉头皱得更深,想强行拽出手腕却被紧紧攥住,那种恶心的感觉一点点由外至里深入脊髓,心中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惧意。 连呼吸都渐渐颤抖起来,却又不敢大声讲出来,只能咬牙忍着这份难堪和屈辱。 不远处有人说说笑笑,人来人往,艳阳高照,可她身上却冷得发抖。 只是下一秒,后背就贴上一抹温热,鼻尖丝丝缕缕的沉香味蔓延开来,顺着鼻腔一路进了胸膛,赶走了不安与阴冷。 她不用回头便知晓来人是崔爻。 意外的,心中确定是他之后,她竟是松了一口气,眼神渐渐镇定下来,站在他的羽翼之下,神色镇定地看着呼延瑕。 崔爻昨夜回去之后彻夜未眠,一直在想卫语棠所讲的话,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若是殿下她知道了自己对她的心思会怎样’这句话。 他不敢想下去,可却没有一丝的睡意。 清晨他在别人处躲着,不敢见她,他怕自己一见她便会露馅,可又心中难安。 不想,刚来到这儿便看见了呼延瑕对她不敬的画面。 当时他心头一滞,什么也来不及思考便将他的殿下给护到怀中。 呼延瑕竟真的敢如此对待他的殿下,当真是不想活了。 一双墨眸阴骘地看向满脸惊讶的呼延瑕,眼神幽深似井:“三王子的手莫不是真的不想要了?” 说着一手握着卫长遥被拉着的手腕,另一只手施力将呼延瑕的手强行掰开,旋即不再理会对面脸色铁青的呼延瑕,而是转头垂着长睫看向了卫长遥。 她比他小四岁,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若是遇到了这种情形恐怕早都大喊大叫了,可她却是镇静隐忍着,不愿丢了大雍的脸。 可毕竟年岁不大,且又是女子,此刻一张脸白得似雪,眼神也毫无焦距,连手都是微微颤抖着的。 崔爻看在眼中心脏一缩,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来。 殿下她吓到了,被呼延瑕吓到了。 上次见她这么害怕,还是被刺杀那日他将她放在树上,叫她不要等他之时。 不知为何,崔爻心中忽然横生出一股子戾气,转身提步便将呼延瑕一掌击退几步。 呼延瑕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来,当下便被他打了个正着,面上沾上怒意,嘶声裂肺:“崔爻,你做什么?!” 崔爻歪着头,嘴角挑起,扬声:“做什么?自然是做该做的事了。” 说罢,便要再上前去对上呼延瑕。 卫长遥看着他二人如此剑拔弩张的样子,心中一颤,崔爻他莫不是想要替自己出气? 思及,她纤眉皱起。这怎么能行?他只是一臣子,可呼延瑕是大雍的客人,无论如何他都不占理,若是闹大了事情,受到牵连惩罚的必定是他! 这么想着她即刻便抬步上前拉住了崔爻的袖口。 ”崔爻,别犯傻!” 崔爻闻本来凌厉迅疾地动作在听到这温和关心的声音之后慢了下来,缓缓回头看向正到他胸口的姑娘。 崔爻:“……殿下?” 卫长遥清澈的瞳仁对上青年的,温声:“你别上他的套,他是故意诱你上当的。” 青年如墨的眸子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寂,温温和和地看着自己,透着安慰之意,卫长遥不由自主地响起了此前遭遇刺杀时他护着自己的时候。 他也是郑重又温和地将她放在了身后,然后自己带着一身伤去面对那些险阻,将安稳和生的机会留给了她…… 等着他眼里的狠厉凶恶之色完全褪去之后,卫长遥才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给带到了远处的空地上,两人谁都没有理会一旁的呼延瑕。 等离远了,卫长遥才停下来,看着崔爻:“你平日里那样精明,怎得今日却这样笨呢?他表现得那样明显,你还要那样强……” 她确实不懂崔爻这样一个聪慧的人为何要入那呼延瑕的不入流的计策。 青年听到卫长遥的话之后身形一僵,睫羽颤了颤,喉结微微滚动几下之后才哑着嗓子说:“他对殿下不轨……” 呼延瑕对她那样侮辱,他又怎能忍得住呢? 他平日尚不敢接近的殿下,又如何能让呼延瑕那样对待?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一时也哑言。 崔爻是为自己出气,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寒了心的,可是也不能叫他上了呼延瑕的当。 陷入两难境地的卫长遥一时犯了难,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崔爻见到她这样内疚又为难,眼中闪过几道幽深的光芒,温声道:“殿下可还觉得难受?我刚刚看您身体似乎是不舒服。” 卫长遥从自责的情绪中出来,听着这话不由得又想起了当时手腕处的粘腻感觉,当下觉得浑身都不太自在,抬眸对着面色温和的青年:“却是有些不太舒服,我想回去洗洗手。” 崔爻眸光亮了亮:“殿下的营帐太远了,恐怕来不及,不远处便有一条溪流,不若我领着殿下过去?” 卫长遥:“……好,劳烦你了。” 崔爻没再答话,沉默着将卫长遥领到别处。 “三王子这是被我皇姐拒绝了?” 呼延瑕阴狠着眉眼远远看着一前一后登对的崔爻与卫长遥二人,眼中亦是一片的浓黑,恍然听见这道陌生女声却连眉毛都未抬一下。 “三姐姐最不喜别人触碰她,三王子今日这是碰到她的刺了。” 眼见呼延瑕不理会她,卫语棠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只是眼神一直未离开呼延瑕身上。 呼延瑕心中怒气正浓,本不想听别人的声音,只是却不想这人下一句便说起了卫长遥,他的眼神慢慢移到了来人身上,审视地看着她。 长得不如卫长遥好看,气度也不如她好,呼延瑕看着她不由得轻视几分,只不过听她说起的是卫长遥的事情,那他便多听会儿也无妨。 “你是舞阳公主?” 卫语棠听见他说出了自己的名讳,脸上不由地露出一分轻松之意:“正是。” “舞阳公主找本王是……” 呼延瑕看着卫语棠只觉得有意思,他此前并不认识这四公主,可眼下她却主动来寻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他倒是听过。 思及,他眼神微冷,瞅着卫语棠:“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不知四公主找本王有何事?” 卫语棠见他直奔主题,不说题外话倒也笑了起来,这倒是省了自己再将话题拐过来的时间了。 想着自己的计划,卫语棠正色了几分,看着对面的呼延瑕直言:“你想绑走我的三姐姐,让她当你的王妃?” 卫语棠的话说得毫不留情,直接揭出了‘绑走’二字,说完便静静看着对方。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听到这二字呼延瑕的神色便有了变化。 卫语棠心下稍定,静静等着对方的反应。 而呼延瑕在听到那句话时一时愣住。 良久后才似有所悟:“你与卫长遥不和?” 卫语棠见人已经有些上钩,眸色微深,顺着他的猜测道:“算不上和不和,只是不公平罢了。凭什么她自小享尽荣华而和亲受苦的人却是我呢?” “自然是我们姐妹二人一起离开家乡离开大雍最合适不过了……” “不知三王子需不需要我帮您一把?” 呼延瑕闻言皱起了眉头,随即将卫长遥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 “你为何自己不将她带到月氏去?” 卫语棠见他像是信了,心中更是谨慎:“带她去月氏?若侯迎夏喜欢上了她我又该怎么办?” “我不会让卫长遥出现在我夫君面前,所以,与你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呼延瑕看着一脸笃定的卫语棠,自认为已经摸清了这位四公主的目的。 在他族中亦有手足相残的实例发生,但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大雍会遇到这样的人。 更令人震惊的还是这人是个女子。 想着他眼中溢出几分跃跃欲试,只是心里却对卫语棠更加不屑。 面上带着笑意:“四公主说与本王合作,不知是怎么个合作法?” 卫语棠看着这么快便上了钩的呼延瑕沉默了下来。 她当然没错过那几分不屑之意,只是她要的就是这位三王子的轻视与不屑。 自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她已经可以推断在他心里自己怕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鼠目寸光之人。 不过也好,这恰好正中她的下怀。 “三王子的诚意呢?我要如何知晓三王子不是诓骗我?” 卫语棠在这件事上的谨慎叫呼延瑕一时之间吃了惊,同时亦是稍稍信了她说的与自己合作的话。 自己的确想要求娶卫长遥,大雍两位未出阁的公主,月氏已经求娶了一位,与大雍联姻后三足鼎立之势势必会发生改变,而匈奴会受到两面夹击,现在他就是要想法子将这种平衡给打破。 更何况,他虽然是父王最喜爱的儿子,可母族却没有多少势力。 若是能娶了卫长遥便能得到大雍的帮助,王位也就唾手可得。 只是在这之前,他以为卫长遥只是一个闺阁之中的小女儿,没想到她对自己如此避之不及。 明面上的法子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可若是暗中来,卫长遥身边一直有个崔爻,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卫长遥竟会有这样一个令人一言难尽的妹妹。 呼延瑕眸色暗沉,送上门来的机会可没有让它跑了的道理。 敛眉沉思一番,他自怀中掏出一张令牌丢到卫语棠手里:“这令牌可号令我手底的人,作为信物先交由你保管。” 卫语棠接过,喜笑行于色。 呼延瑕好整以暇:“这下,四公主该拿出你的诚意了。” 卫语棠将令牌放进衣袖,看着呼延瑕自信道:“三王子不必忧心其他,待时间到了我自会通知你的人来拿人。” 看着呼延瑕不信的眼神,卫语棠亦将自己身上的玉佩递过去:“口说无凭,以此为证,三王子便等着我的消息吧。” 卫语棠达到目的后便行色匆匆地离开,将做贼心虚的样子给呼延瑕演了个十成十。 第80节 等到确定呼延瑕看不到之后,她才慢慢停下来,低垂着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3章 、 卫长遥再度回来之时发现宴会已然快要开始。 头顶是茂密的枝叶,清风徐徐吹过,酒香四溢,侍者立于身侧,井然有序。 永和帝沉脸坐于上首,月氏和匈奴皇族坐于左侧,大雍人坐于右侧。 众人身着盛装,男女无不是人中龙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有说有笑地好不爽快。 不爱热闹的她抿了抿唇,眉眼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崔爻。 他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头顶是银色小冠,乌发黑眸,肌肤莹润,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 见他已经平静下来,没了之前的冲动与怒意,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连眉眼都松缓下来:“那我便先去了。” 崔爻敛眸点头,见她落座后也过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卫长遥落座后没一会,宴会便正式开始。 不知是因为今早被吓到还是如何,她心绪一直不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有些烦躁地握了握拳,她端起面前小几上摆着的茶盅,灌了一口茶水下去之后心里才好一些。 一不小心对上了对面呼延瑕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皱了皱眉,随即立刻转开视线,心里思考起来。 匈奴王不带这样善罢甘休,可他又确实如此,这会不会有什么圈套?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被桌上的酒吸引了注意力。 卫长遥拿起桌上的酒盅,倒了一口凑到鼻尖闭着眼睛闻了闻,只觉得酒香清冽。 惊讶地睁开眼睛将酒一口饮尽,抬头又看了看周围,发现众人皆说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说得正在兴头上。 “此次来围猎可真是选了个好时候啊,不冷不燥的,正舒适!” “是啊。” “舞阳公主怕是快要和亲去了吧。” “约莫是快了。” 卫长遥握着酒杯的手松了松,放下心来继续饮酒。 月氏大部队回去之后卫语棠怕就要去和亲了吧。 说来可笑,她当时和亲时比这早多了,被退婚前后不过一月时间,她便离开了大雍,又不过一月时间,便死在了大漠。 可卫语棠却幸运得很,到现在还没嫁过去。 如此想着视线不由得又凝在一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不甘与惆怅。 这可能就是命,是自己命不好,所以才会那样。 这么想着,手下动作更是不停的给自己喂着酒。 等到再回神,是被众人的拍掌声惊醒。 垂眸看去,只见永和帝龙颜大悦地大笑一声,正向众人夸赞卫语棠。 而下面空地之上,卫语棠与一穿着清凉的匈奴女子垂手站着。 卫语棠穿着一身月白的裙子,在微风中微微拂动,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呼吸急促,脸颊上续着几分微红,眉目柔和,淡雅若仙。 她身旁的女子则是穿着一身纱衣,眼眸深邃鼻梁挺直,发丝透着金黄色,瞳仁微微发亮,呼吸亦是不稳。 卫长遥正看着,便听到永和帝笑道:“舞阳自幼便习大雍舞,今日险胜了你匈奴的琪雅公主,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 卫长遥听了一耳,知道了这是卫语棠跳舞赢了匈奴人。 再没理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口接着一口地饮酒。 她饮酒是幼时与老宁国公学的,因为常常喝,所以酒量也是极好的,寻常一点点亦是醉不了人。 起初饮酒是为了寻开心,可现在也只是打发一下烦闷的心思罢了。 再回过神时,发现宴会场上已经没了人影,只余下几个稀稀落落的人坐在凳子上相互寒暄。 卫长遥晃了晃喝得昏沉的脑袋,仔细看了看,意外地发现竟全都是女子。 有些不稳地站起身转头看了看。 原本座无虚席的宴会场地上此时一大片的空旷,树影寂寂,微风拂过带起了几分阴冷,除了一些侍者之外竟是没几个人了。 就在她疑惑时一道轻柔的嗓音传进了耳朵:“三姐姐这是吃醉酒了?” 闻声望去,只见卫语棠正站在远处笑意吟吟地开口。 卫长遥微微侧目,有些疑惑地看向卫语棠:“其他人呢?” 卫语棠笑了笑,旋即小着步伐来到卫长遥身边,看着她有些迷糊的眼神道:“三姐姐可是醉了?” 要真是醉了可就不好玩了。 卫长遥敛了敛眸子,面容沉静:“没有。” 她酒量好,此刻虽有些站不稳,可脑子清楚得很。 “其余人去哪儿了?”看着卫语棠审视的眼神,她皱眉再度问出声来。 卫语棠见她果真没醉,当下“咳”得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动作神态落入卫长遥眼中无疑看得她更加怔愣。 卫语棠是搞什么呢。 女子原本镇静清冷的神色不再,反而多了几分疑惑与不耐。 卫语棠看着心里更加期待,期待她知晓后震惊的神色。 眼中闪过几道幽深光芒之后,卫语棠才面带笑意和试探地软软开口:“方才崔指挥使与匈奴三王子在比试呢,眼下……怕是已经结束了。” 卫长遥听闻迷濛的眸子清了清,长睫恍惚地眨了几下才疑问:“你说崔爻与呼延瑕比试?!” 卫语棠含笑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 崔爻那么谨慎又怎么会上呼延瑕的当呢? 他不该如此冲动才对。 卫长遥有些不信,可后面质疑的话还未出口,便听卫语棠继续说:“三姐姐不想知道结果吗?” “结果?”卫长遥皱着眉歪头看向卫语棠。 这是已经比完了? 卫长遥抿了抿唇,下意识的目光投向了一脸期待的卫语棠,沉声:“结果是什么?” 卫语棠轻笑一声,眼里像是含着一束花火,光华漫漫却又带着几分恶意。 “崔爻将匈奴三王子的手给废了。” 卫长遥闻言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却只见卫语棠没有停下,继续看着她道:“父皇震怒,崔爻被贬谪,以后他就不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了。” 卫长遥像是被敲了一闷棍,呼吸一时滞住,连音都发不出来。 藏在袖中的之指尖微动,艰难地张了张嘴:“这……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崔爻伤了大雍的客人,父皇没处死他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 看着卫长遥震惊的神色,卫语棠眼神更加深邃几分,声音放得更缓:“呼延瑕被废的是右手。” 卫长遥垂着的眼睛倏地抬起看向卫语棠,缓缓启唇:“……右手?” 长长呼出一口气,卫长遥说不上来此时心中的感受。 呼延瑕今早便是用右手握着她的手的。 她皱着眉,眸光迟疑。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又有些遗憾于崔爻的冲动。 她不会盲目善良,亦不会将善良用在呼延瑕那种人身上,她只是觉得崔爻太冲动了。 为了她,为了呼延瑕那种人被革职,这实在是不值当。 崔爻是最年轻的指挥使,少年成名身负重任,就这样被…… 闭了闭眼,心中沉重得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可同时也是热热的,感受复杂得无以复加。 她仅是他的朋友,他便这么做了。 “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为何呢?”她缓缓睁眼看向此时一脸期待的卫语棠,心中猜测着她的目的。 她不懂卫语棠为何会在这时说这种话,无利不起早,卫语棠不是一个为她着想的人。 “或者说,你还想告诉我什么,四妹。” 她面容冷淡,眼中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任什么东西都激不起丝毫波澜,像是料到了所有,大权在握一般。 卫语棠心中的跃跃欲试渐渐褪去,转而被一片冷意覆盖,同时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自己这一下,到底能不能达到目的。 正了正神色,她缓缓开口:“我的目的便是告诉你一件事。” 卫长遥垂眸看着她,只见她轻轻开口:“崔爻他心悦你。” 卫长遥心里的探究一瞬间便消失殆尽,转而是重重的怀疑与不可置信的怒意。 头顶烈阳高照,身后虫鸣鸟叫声连绵不绝,可这些声音离自己渐渐远去,直至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她像是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水牢之中,心跳砰砰砰地持续着,可呼吸渐渐微弱下来,压抑得呼吸都在颤抖。 这怎么可能。 崔爻怎么可能会心悦自己。 他们之前从未相识过,甚至之后也是仇人。 第81节 只是,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关系转好的。 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荒谬! 卫语棠这么说又是想离间?还是又有了什么目的? 卫长遥凝了凝眸,走到卫语棠面前,抬手卡住她的脖颈,歪着头笑道:“你有什么目的?这般诱骗我到底所求为何?” 卫语棠看着眼前之人,心中惴惴。 她一双清澈的眸子中倒映着自己的样子,虽是怒极也带着几分醉意,可神思清明。 可恰恰这样清醒却无畏的样子,无端的给人压力。 听着她微凉的嗓音,她心中的好整以渐渐褪去,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惧意所代替。 日头高悬,可她却浑身发冷,身子不由得开始发颤,看着卫长遥这样一副喝醉的不管不顾的神态,有些信了她真的会动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咬了咬牙,她用尽力气捉住了卫长遥锁住她脖颈的双手,双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随后瞬间猛然施力,尖锐的指甲划在卫长遥手上霎时便出现了一道血痕,随后趁她失神又跌跌撞撞地跑到一边。 “咳……咳!!!”喉间火辣辣的痛感,卫语棠不由得被憋地眼中泛起泪花,看着一旁神色难辨的卫长遥:“我没骗你。” “我就是有目的的又如何?” “他崔爻设计让顾廷舟喜欢上宁馨,弃我于不顾,视我而不见,又是何种居心?” “我也要看看他崔爻求而不得的模样!” “他,崔爻,的的确确心悦你!!!” 卫长遥忽然开口:“你骗我。” “……”卫语棠倒是没想过自己说真话她都半点不信,看着她笃定的模样她淡淡开口:“我倒是有些想知晓崔爻在你这儿藏得有多深。” “他心悦你,却藏着不让你知道,呵,他还真是了解你啊。” “卫语棠,你在骗我。” 卫长遥神情未变,只淡淡的重复着这一句。 而一旁的卫语棠没想到卫长遥竟是这样的顽固,双眼愣愣的看着卫长遥,呆住。 过了良久她才点点头轻笑一声,继续开口:“你及笄礼时的簪子是他亲自去如意阁挑的,后来摔坏了,你又去补了一支。” “可我也打听过,那簪子是独一份儿的,本不该再造一只,可有大人物非要,因而师傅才会再做一支。” 顿了顿,卫语棠抬眼看向卫长遥:“要的人不是三姐你吧。” “后面又有他数次舍命救你。不必我说,你心里都清楚。” “还有礼部的那些人,那些人亦是崔爻命人上书去参的,不然三姐以为京中会有谁敢和我外祖父对上么?” “还有今日,崔爻废了三王子的右臂。三王子今早做了何事,三姐姐也是清楚的,不是么?” “他崔爻绝不是一个博爱至此的人,若非心悦你,他绝不会事事如此顾及着你,时时护着你。” 一连说了数条证据,心中又是惧意十足,卫语棠起伏着胸膛直直看着卫长遥:“这些,你还是不信么?” 听了这么多,卫长遥心中乱成一团,可面上还是保持着一丝的镇定,冷淡着说:“……不信。” 她不蠢,要说卫语棠没有目的那不可能,她身上的疑点颇多,又意味不明,她是傻了才会信她的鬼话。 即便她是信了,她也不会在卫语棠面前承认。 她要去问崔爻,她绝不会信了卫语棠的一面之词。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知道啦!!! 第84章 、 不过在这之前,她先得打发了眼前的人才行。 “让我猜一猜,你如此这般费尽心思到底有什么目的。”敛眸掩下眼中的神色之后,卫长遥抬手整了整衣袖缓缓开口,最后在卫语棠惊讶地眼神中启唇:“你在挑拨离间。” “顾廷舟心系宁馨让你很恼火,迁怒于崔爻。这倒是让我有些不能理解了,与崔爻又有何干系?” 卫语棠听见顾廷舟的名字之后神色倏地一变,本来有些惊惧的眼神渐渐添了几丝疯狂:“呵,你又懂什么顾廷舟本该喜欢我,他心系之人本该是我才对。” “若不是崔爻从中作梗,他合该与我在一块儿的。” 顿了顿,她眼神逐渐清明,看向卫长遥:“无论你怎么想,崔爻的确心悦你。” 话刚落,她便急急转身,一步一步地往远处走去。 卫长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以为卫长遥还会再说些什么,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打算离开。 像是话没说完被截住一半似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卫语棠别有所图,急急离开也是为了掩饰。 但是,她又在掩饰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崔爻不好过么? 卫长遥闭了闭眼,缓缓屏住呼吸,转身往崔爻营帐处走去。 她实在是不信卫语棠的鬼话,为了不搞错,她要当面去问崔爻。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荒谬的说辞流传出来。 崔爻与她第一次相见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乌木房檐之下雪水滴答滴答地往下落着,青石板的院中几人神色各异地观望,几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而青年非但不怕,反倒悠闲得很。 眸光淡漠,体貌闲丽,只是悠悠道了句:“崔爻认。” 可此后兜兜转转谁欠谁的倒是有些分不清了,不知不觉,他们也成了私交不错的朋友。 可即便这样,也不该会有那样荒谬的话流传才对。 卫长遥想着抿紧了唇,脚下的步子更急了些,衣角飞扬,行走间地上散落的腐叶若翩然起舞的蝶一般飞起又落下。 等到崔爻帐前时她头上已经赋了一层薄汗,胸膛微微起伏,可眸中发亮。 刚站定,便有人自里面出来。 秦天刚从崔爻帐中出来便撞上了卫长遥这个样子,惊讶地睁大眼睛,刚要出声行礼时却被卫长遥抬手拦住。 他识相地弯了弯腰便离开。 而卫长遥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作。 有时候有些问题经不起深究和推敲,卫长遥打眼一见秦天,便又有些东西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中。 她练祭祀舞的那一段日子里,崔爻时常出现在她眼前,她起先怀疑他是有意的,可对方一直是那样淡默无情的样子,她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后来他没再来,她倒是确定了自己多想了。 可她没注意到,后来的那一段日子秦天一直都守在那座宫殿之外。 卫长遥站了好一会儿,才打定主意迈腿进去。 而在远处偷看的秦天见她进去之后才露出笑脸,悄悄站直身子往自己营帐走去,褪去脸上的紧张与不安,自言自语:“这下崔爻算是能得偿所愿了。” “为美人冲冠一怒的事坐起来还真是让人血脉喷张。” “不过还好,美人吃这一套。” …… 卫长遥抬手掀起门帘没作停留便走了进去。 往周围看了看,四周是乳白色帐布,地上铺着墨色地毯,营帐中间靠近门口处放着洗漱的盥盆,再往后便是一张小几,上面铺陈着纸张还有舆图。 布置得雅致又简洁,只是眼下这儿却没有人。 卫长遥抿唇皱眉,转身看去。 只见左侧放置了一张水墨屏风,而在屏风之后明显还有一块区域。 见状她紧了紧指尖,抿着唇未来得及思索直接踏了进去。 昏黄密闭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了第二人,原本弥漫着药香的狭小空间中更显得逼仄。 不属于自己的气味渐渐漫上鼻尖,崔爻恍然抬头看向外侧,随即睁大眼睛:“殿下?!” 卫长遥抿着唇站在外侧,静静地看着崔爻。 他藏青色常服褪到了腰间,露出了光裸的胸膛,原本清瘦的身躯在褪去衣物之后显得精壮,肌肤白皙,上面覆盖着肌肉,壁垒分明,匀称得好像能工巧匠细细雕琢上去的。 只是胸膛处好几处青紫的抓痕,有几处已经变成了血渠,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恍然察觉到到卫长遥的目光,崔爻像是才想起来,随即像是被火烫了似的手忙脚乱地将腰间的衣物提了起来,不伦不类地套在身上。 卫长遥看在眼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像是被人泡在了梅子酒里一般,又酸又涩,复杂得让人无以言表。 显然他受伤了,而此前正在上药。 眼睫不受控制地眨了眨,她心里的那些带着怒气的疑问渐渐消退下去。 崔爻是为自己受的伤,她还没心硬或者不领情到那个地步。 “你受伤了,”卫长遥走到崔爻面前,侧坐在小榻上看着他,敛了敛眉继续说:“其实不必那样的,这对你来讲实在是不划算。” 崔爻像是才接受了卫长遥来这儿看他的那个事实,手捂着衣襟,缓缓坐了下来,听着卫长遥的话,他神色柔顺,轻抬唇角:“他挑衅大雍,挑衅皇上。” 顿了顿,看着卫长遥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他眨了眨眼睛,之后声音突然转小,低声说:“殿下,我忍不了。” 卫长遥看着他的这副样子,又想起了他以前那些接近自己所用的借口。 卫长遥没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去,在她看来,现在的崔爻就是个骗子。 一个替她出气还故作镇定的骗她的骗子。 像极了卫长陵打了那些在背后说她坏话的人之后死不承认的样子。 原本打算上来就质问一番的卫长遥叹了叹气,拿起一旁的小盘子上放的药粉,对着容色小心的崔爻温和说:“手放下,替你上药。” 崔爻闻言看着卫长遥的脸,木讷地放开手,任由她给自己上药。 胸膛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疼,不过却不足以拉回他的思绪。 第82节 头脑中像是炸开了一束束的火树银花,劈里啪啦闹哄哄的一片,什么东西都想不来,脖颈处热意腾起,一直烧到了耳尖,心尖发烫。 胸膛中心跳愈发不规则起来,有些像心悸,跳动得快要失常。 咬紧了牙,面上不敢显露处分毫。 卫长遥察觉到了他的忍耐,细心开口:“可是疼了?” 崔爻抬眼对上她满怀关心的眼眸,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过了一瞬,才眨眼:“不、不疼。” 长睫敛下时,才告诉自己要隐忍下去。 若被殿下察觉到自己的心思,那之前所有的都白费了。 “殿下怎么会来这儿?” 卫长遥手下动作不停,听着崔爻转移话题的语句眸色深了深。 他和前几次一样,一旦被自己略微察觉到什么东西之后就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心中沉了沉,卫长遥:“卫语棠告诉我的,说你废了呼延瑕的手臂。” 没看他的脸,卫长遥继续低着头处理伤口。 几处指印已经破了,鲜血一滴滴地顺着肌理滑下,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无疑是最大的败笔。 卫长遥抿着唇,快速撒上药粉,拿出纱布缠绕其上。 心中有些内疚,更不想问出崔爻对自己是否有那样的心思。 她像是被绳索吊在了悬崖边上,要么主动松手掉下悬崖,要么等绳子断裂她再掉下悬崖。 其实不论开不开口,心中已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直觉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或许此前一直忽略了,可经过卫语棠的话,再结合那些被她略过的细节,有些东西已经不言而喻。 可该说明白的还是要说明白。 他们之间是明确的绝对不可能的。 思绪间已经将纱布缠在崔爻身后,卫长遥抿了抿唇,不知该怎样问出那句话。 若是直接问他定然不会承认,可若是他不承认那自己又谈何说清楚,难道自己要在他什么话都没说的情况下对他讲:不要喜欢我,我们不可能吗? 现在这些都只是她自己的臆测而已,若是被人家反驳了,她又该如何收场? 也是难办。 卫长遥没想到她会在这一步犯了难。 这简直就是做一个证明题。 已知:崔爻舍命相救、处心积虑帮助自己、替自己出气…… 求证:崔爻他心悦自己。 最难的是让他亲口承认。 不知为何,卫长遥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上了以前看的话本的一个情节。 话本中的女主角是个古灵精怪小作精,男主角则是一个不近人情的清冷贵公子,女主角为了让男主角消气便各种讨好,可收效甚微,最后一番投怀送抱成功让清冷男主消了气。 原文里的话是怎么说来着的? 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得住心爱女人投怀送抱。 现在问题来了,试还是不试? 许久察觉到卫长遥的动作,崔爻垂眸一看,发现她正呆滞着眸子不知在想写什么,一副跃跃欲试但又纠结的样子。 等了等,见她还在发呆后崔爻出声:“殿下?” 卫长遥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突然回神,发现自己还未将纱布给绑上,懊恼地皱皱眉,低声对崔爻说:“你先转过去,我替你绑上纱布。” 崔爻没作他想,沉默着背过身将后背留给卫长遥。 卫长遥垂下眸子,动作利落地将纱布绑成结。 随后,垂着头任由两种想法在脑海中天人交战。 崔爻背对着卫长遥,脊背挺直。背部肌肉微微鼓起,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手未放开绳结,以为还没处理好便一直没有动作。 只是意料中微凉的手非但没有离开,转而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仿佛触了电,崔爻条件反射一般的将后背挺得更直。 心口一片酥麻,甚至半边身子都麻了,他不敢乱动,只能僵硬着身体背对着身后之人。 女子身体与平日中触碰到的男子硬邦邦的身体极为不同,软软的热热的,柔柔贴在身后像是一块儿面团。 崔爻呼吸简直都要停了,脸涨得通红,身体中血液像是被大火烤得沸腾起来,口干舌燥。 喉结艰难地滚了几滚,他哑声开口:“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崔爻的断头饭! 嗨,这章是不是很尴尬啊,按照自己心里想的写的,你们要是觉得太尴尬那我再改改? 我真的好羞涩呀,现在好羞耻…… 第85章 、 卫长遥的手紧了紧。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疑惑不安的声音,她心里被强压下去的羞耻又有些冒了头。 自己此举,确实有些失礼,放弃的念头适时地在心头闪过。 可随即眉头拢起。 自己若是不这么做,又怎么得到答案,怎么和他说清楚呢?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皱了皱眉,随后手臂缓缓抬起环上青年的腰,再度慢慢靠近。将头轻轻靠在青年光裸地肩膀上,悄悄盯着他红透的耳尖还有脖颈。 青年常年掩在布料下的肤色极白,温润如玉,但此刻确实红透了。 像是沐浴在阳光下一样,透着一种胭脂的暖红,耳尖更是红得透明,那处皮肤底下下细细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若血玉一般剔透。 卫长遥就这么静静等着崔爻的反应,等得时间久了,连残存的酒气有些上了头。 崔爻咬紧了牙关,沉沉闭上了眼睛。 他平日里清心寡欲,不曾想过男欢女爱这种事情,甚至对于这种极尽亲密之事看得有些偏颇,总觉得荒诞又脏污。 可现在他的殿下就这么软软地、亲近地靠着他,他却不可救药地起了心思。 软绵绵的身体紧贴在背后,乌黑细软的发丝轻轻扫过肩膀,不属于自己的味道渐渐飘上鼻尖。 崔爻只是稍稍想一想,便觉得气血上涌,整个人热得快要冒火。 他是个男子,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会这样无可厚非。 可脑海之中想的人却是他的殿下,崔爻有些不能直视自己。 即便他的殿下还不知道或者永远不可能知道此刻自己内心所想,可他还是有些厌弃自己。 厌弃自己会产生这样肮脏的想法,更厌弃自己对殿下有了这样的想法。 心里乱得像一团乱麻,理智告诉自己要离开,殿下此举不对,自己应该制止。 可身体却迟迟不肯有动作。 像是有人在耳边循循善诱:等一下,再等一下。 一阵风吹过,烛光晃了晃,崔爻被扯远的思绪回来,眨了眨眼睫才醒悟过来。 忍住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咽了咽口水,哑声:“殿下?” 听着他隐忍的声音,卫长遥自混沌中醒过来,眨了眨眼睛,才恍惚想起,崔爻一向善于伪装,自己若是不下一剂猛药,他会中计吗? 她皱着眉,心中给出了答案。 自己这样守株待兔定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一瞬间,卫长遥压下醉意,强撑起精神,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抿着唇抬起手臂自青年腰腹间离开。 崔爻察觉到她离开的时候心尖突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脊背渐渐塌了些,眸光微松。 他有些庆幸。 还好自己刚刚背对着殿下,并未被她察觉到什么。 可就在下一秒,他突然的放松荡然无存。 神经再度绷紧。 身后之人再度贴了上来,比方才更近,比方才更亲密。 微凉的手臂软软搭在了自己光裸的肩头,热意传递,肩胛处的神经一下子活跃起来,微微跳动,肌肉筋骨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竟微微抽动起来,耳边是温热的呼吸,气流微微拂过耳廓,惊起腰间一片酥麻。 ”殿下!” 崔爻再也装不下去,猛地转身出声,看向在他身后作乱的卫长遥。 “……” 崔爻有许多话想对着这样捉弄他的卫长遥讲。 或是温声言语,或是疾言厉色,总归不是什么也不说。 可最后转身看到她时却哑了言。 女子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盈盈看着自己,脸上泛着嫣红,欲与还休,像是强撑着睡意一般地等着他回答。 崔爻见状,原本装了一肚子话的嘴却丝毫张不开。 沉沉看了不知事态严重的女子一眼,最后才抬起双臂将她的胳膊自肩上拿下,放回到她腿上才撤手。 旋即垂着眸子低声:“殿下不该如此,男女授受不亲,崔爻是男子,这于理不合。” 卫长遥却是看着他不作声,等待他抬起视线与自己对视上之时,她才微微阖着眼又缓缓上前抱住青年。 将唇送至他耳边,细着声音道:“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这样?” 第83节 随后又慢慢撤开,坐到对面歪着头容色松散地看着目光怔愣,呆愣得如同木头一样的男子。 崔爻猛然抬眸,墨色瞳孔像是一片混沌什么多余的心思也看不出来,等了许久才沉沉开口:“……不喜欢。” 卫长遥看着他心中迷惑,可酒意上了头,一时之间也做不出其他事情,也是眼神迟钝,呆呆愣愣的。 崔爻如此隐忍,自己要如何才能知晓他到底有没有那种心思?或者说,是自己误会了他? 不管如何,还得继续试探下去。 许是有些醉了,虽脑子有些微的混,可饮酒也不是丝毫用处没有。 酒壮怂人胆,喝醉后她收敛的性子变了不少。 眨了眨水润的眼睛,她原本清澈的眸中立即浮上一层委屈,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近青年,抬手拂上眼前青年地面颊,趁他呆住的时候转而双手捧着,一点点挪近。 直到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不喜欢什么,说清楚……” “嗯……崔爻?” 崔爻从怔愣中醒过来就见卫长遥迷濛着双眼凑近到自己眼前。 心心念念的人与自己呼吸相闻,紧密相贴,还娇软着声音问自己喜不喜欢她,崔爻连呼吸声都急促了起来,胸膛起伏,心中激荡。 原本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怀中人的细腰上,推拒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揽着,胸腔中满是怀中人身上淡淡的清香还有酒气。 酒气? 崔爻眼睛眨了眨,身体往过再度倾斜了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没有了动作。 喉结动了动,细细品味着这浓重得将她身上清香快要覆盖完全的酒气。 殿下她喝醉了。 不知为何,他想着这个,心中的不安还有戒备全然放了下去。 揽着细腰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问:“殿下是喝醉了?” 卫长遥思绪全在他是否喜欢自己这儿,全然没察觉到自己腰间的大手又如何了,只是听着他的问题抬头慢慢开口:“没喝醉……” 其实是有些醉了的,原本与卫语棠对峙时不明显,但已经过了有一阵子,再加上过来时在外头吹了冷风,此刻也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 眼皮亦是有些重重的,想要睡一觉。 可没弄清楚,心中不甘心,所以才强撑着困觉在这儿同他耍心机。 崔爻原本怀疑眼前之人是否喝醉,一听她这样讲更是确定了她已经喝醉这个事实。 若没喝醉,殿下又怎会这样不顾礼数地同自己接近? 心中残存的怀疑与理智渐渐消失。 他垂着纤长的眼睫定定地看着怀中人,秀致的眉毛,挺翘的鼻尖,还有水润嫣红的唇,精致小巧的下巴。 就这么看了许久,最后才又回到她那双清澈剔透的眸子。 却没想到,不知何时,她长睫已然静静垂下,呼吸绵长。 崔爻见状不受控制地轻笑一声,嗓音低沉,一下子便惊醒了怀中之人。 原本盖着轻灵眸子的睫羽一下子展开,呆呆地看着自己,像是还没睡醒。 崔爻抬眸静静看去,只见她轻撩起眼皮,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有气无力地继续追着之前的问题问他。 “不…喜…什么…” “殿下醉了。”崔爻不肯松口,只是重复着这一话。 卫长遥听进了耳中,但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只记得要问他不喜欢什么,是不是不喜欢她。 听到他的话,她想也没想地反驳:“……没醉”,随后又想起了似的,闭着眼皱着眉问:“不喜…欢…什么?” 崔爻听着她这样锲而不舍,又是一声轻笑。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况且她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快要睡着了。 紧贴着的胸膛微微颤抖,迷濛中的卫长遥感受得真真切切,不放松地追问着脑袋里记着的那一句:“不喜…欢什么…” “喜欢。” 崔爻一手将她揽紧,另一只手抬起放在她脑后,将她推倒自己这边,鼻尖对上她的,压着声音说:“喜欢殿下。” “亦喜欢殿下那么对我,喜欢得已经……快要发疯了。” 话音刚落,便见面前之人了却心愿般的闭上了眼睛。 今日殿下会这样,他实在是惊喜极了。 罕见地,他嘴角提起露出一抹明显的笑容,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又抬手戳了戳她光环滑软嫩的脸颊。 等到她闭着眼摸索着抬头时,才轻声询问道:“殿下呢?喜不喜欢崔爻?” 只见怀中人皱了皱秀致的眉毛,蝶翼般的睫毛轻眨几下,红唇似张非张地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不…喜…欢…” 崔爻:“……” 即使他早已经预料到了,可当这个答案猝不及防地朝自己袭来时还是免不了心口一痛。 即使知晓这些都是自己一手所致,她说得也是心中实感,可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悔意与对自己的怒气。 不甘心地再度询问:“殿下再说一次,喜欢崔爻吗?” “喜欢舍命救您,替您出气的崔爻么?” 颇有些心机地,崔爻多说了一句话,随后便静静地等待回答,只见怀中人不耐地轻喘了口气,才软着音自言自语:“……喜欢…” 原本没奢求她会出声地崔爻闻言猛地看向怀中之人,一双眼睛亦是黑沉的可怕,浓重墨色氤氲出浓浓雾气,原本温柔至极的气息一下子变得诡谲难辨。 双目沉沉盯着怀里人温润的眉目,良久之后才长长叹息似的吐出了一口气,放柔了自己的气息缓缓垂头在她脸上落下轻若羽毛的细吻。 眉间,眼眸,鼻尖,最后落在了轻轻闭着的红唇上,轻轻贴上,等到稍稍满足之后才抬起头,呼出一口浊气。 回味之后还觉得不够,他又将放在脑后的手掌微微用力,将她的头微微摆正,再度附身下去,寻到她的唇,轻轻贴着。 良久之后,便又不知足地轻轻掀起眼皮,将唇贴到她的耳边轻叹:“殿下……” 怀中人头微微抬了下又顺着手掌的方向倒了下去,这全然的信任叫崔爻弯起了唇,眼中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随即眸色深深地再度附身,单手掐紧了纤细腰肢,垂头贴在肖想已久的唇上,轻轻含住,细细辗转碾磨。 夕照阳光斜斜洒在空气中,透过乳白帐布的折射更是艳若红云,空气中暧昧的气息浓重得无以复加。 帐布上投影出两人的身影,一道像柳枝般的重重倚着另一道笔直身影,腰肢弯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性格很闷骚,写这种场景真的羞耻死自己啦~ 从今天的更新时间内小可爱们也能知道我到底卡了有多久orz 尴尬吗?我写这种…… 哈哈哈,马上就要打击了! 第86章 、 过了许久,自帐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姿颀长的人影,而帐内原本暧昧横生的气氛渐渐消退下去,恢复了类似主人的那种冷清寂静。 崔爻手中拿了一个铜盆,往另一间帐篷走去。 他方才弄了些热水,将沾湿的帕子放到了她额头。 这样能解一解酒气,否则醒来后,她该头疼了。 换过几遍热水之后,他才放下心,又将抬腿将铜盆放回去。 刚踏进门,便听见了秦天取笑的声音:“崔大人这是得偿所愿了?” 罕见地,崔爻有了回答他的心思:“我已不是崔大人了。” 秦天:“得了,还不晓得你?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今日来找你了,你这伤也算没白挨。” 崔爻站着没回答,秦天见状也不生气,反倒从一旁拿出来两瓶酒,递给崔爻其中一瓶,道:“喝一杯?” 崔爻看着却是皱了皱眉,旋即冷淡地摇头:“不喝。” 秦天:“……不喝也行,聊一聊总可以吧?” 说着便不等崔爻出声便出手将他拉到外边草地上。 …… 卫长遥缓缓睁开眼睛时,只觉得额头一片湿热,抬手摸了摸,才知晓是一块温热的布巾正敷在自己额头上。 温温热热的,舒适极了。 她闭着眸子细细享受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睛。 入目是泛着灰的乳白色帐顶,满室寂静,一点也不像是自己的营帐。 不是自己的营帐? 原本惫懒混沌的神思在一瞬间清醒过来,来不及思索再多,她动作麻利地自榻上翻身爬起。 湿帕子适时地掉在一旁,却没得到她一丝的理会。 双眸仿佛狩猎的猫儿一般警惕地看向周围,只见乌木桌子上空旷整洁无一物,外侧还放有一张凳子,空余几个珍珠似的水滴。 再将视线下移到自己身上,只见腰上不合时宜地横放着一件墨色外袍,看着这明显是男子样式的外袍,她目光凝了凝,这才发觉有着丝丝缕缕的沉香味飘至鼻尖。 愣过一瞬之后,卫长遥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崔爻的帐中。 记忆飘回之前,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要问崔爻是否心悦自己,自己再想法子拒绝他同他讲清楚。 记忆中在自己睡过去之前,崔爻曾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喜欢。” 思及这两个字,她的呼吸一下子便乱了。 像是裹着浓密粘稠的糖浆一般,崔爻说出这两个字时温柔地不像话,像是说了千遍万遍一样,情意重得像是要透过耳膜直戳入心里。 第84节 不可控制地,她的心瑟缩了一下。 可在这之后,便又是心中无尽的烦恼。 即使是心中早有了计较,可听见崔爻如此认真地亲口承认,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惊愕一番。 但同时,更多的却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喜欢”这两个字仿佛有着灼伤人的热度一般,烫得她心间一片混乱,连这小榻亦是坐不住了。 许是那块湿布巾的作用,她非但没有醉酒后的头痛,慌乱之间头脑更是清楚几分。 半趴在小榻上摸了摸凳子,只觉得触感温热,转头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崔爻去换水了,此刻不在帐中。 顷刻之间,她便翻身下了榻,踩着鞋悄悄走了出去。 走至前帐,打眼一看整洁干净地没有一丝人气。 她眉目间的焦灼缓和了些,心中暗道果然是空无一人。 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移到门口,抬手揭起门帘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早已经日落西山,四周皆是灰濛濛的一片,没有一个人影。 见状,她悄悄摸摸仿佛做贼似的提起裙角,之后便往自己地营帐中跑去。 她心乱如麻,跑得又急又快,顾不上周围景致如何,只记得在崔爻赶回去之前先溜掉。 另一头的素金皱着眉头,在营帐门口双手交叠着来回走动,心中担忧她的安危。自宴会结束后,殿下便一直未回,她起先以为殿下只是有事给绊住了,等一会儿殿下便回来了。 可是她等啊等,一直从晌午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夜幕低垂,令人担忧的是,殿下还未回来。 她一会儿看向远处,一会又忍不住胡乱思索起来。 是不是要去找一找殿下?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思及,她咬了咬牙,打算去找一找,可一转头却发现她们殿下正站在三丈以外的土堆旁。 因为眉目低敛,素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隐隐感觉到她的心情很不好。 见状她心中更是忧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卫长遥身边,急急说:“殿下可算是回来了,您吓死奴婢了。” 素金说着便上前搀住卫长遥,同时视线在她身上巡视着看是否有哪处受了伤,等看到她身下时,视线一凝,失声说:“殿下,您的绣鞋呢?” 卫长遥这才回神,眼睛晃了一晃看向了自己脚下,只见一只脚上的鞋早就不见了,鞋袜上更是沾满了翠绿的草屑和汁液。 不必想,她也知道是自己刚才跑得太急连脚上的鞋都跑丢了。 缓缓眨了眨眼眸,她抬头对上素金担忧的视线,嘴唇微动几下:“……许是掉在后头了,去差人找回来吧。” 说完这句话,便又垂着头默默进了帐内。 素金看着她如此失魂落魄,也不敢再开口,只能叹了口气转头去吩咐。 帐内,卫长遥呆呆坐到榻上,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一处,呆呆愣愣的,心中慌乱又迷茫。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她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自己同崔爻从前并不熟,相识亦是因为仇怨,这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使得她一直对他有偏见和戒心。 可之后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她才放下戒心,同他像朋友一样的相处。 可现在崔爻亲口对自己承认喜欢她。 这又是算什么事情。 卫长遥垂着眸子,掩下其中的复杂神色,心中一点一点的地回想着那些被她忽略过的细枝末节。 上巳节那日夜晚的解围,送的发簪,舍命相救,破庙内莫名其妙的牵手,祭祀之时的步步紧跟,围猎之时的及时解救,还有今日、今日的一切…… 像是话本一样,那些情节一篇一篇地自动在脑中归结出来,所有细微的不被人轻易察觉的东西都变得有迹可循。 其实她以前的怀疑与躲避皆不是没来由的,只是崔爻太会看透人心,像是经验老成的猎人一般,他总是静静守在一旁,等着她恍惚之时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往前进上一步,之后又蹲在那处不再动作。 而自己也确实足够粗心大意,每次只是看他还是那个动作,却从没注意过他与自己的距离,甚至还傻傻地将他划到自己这边。 可想了这么多,她却还是一点没有生他的气。 反倒觉得自己亏欠于他。 卫长遥闭了闭眼,如蝶翼的长睫缓缓动了几下,心中暗暗嘲讽自己。 她可真是最愚蠢的猎物,竟然傻乎乎地将自己送到猎人手中,一步又一步…… 可这是崔爻的错吗? 毫无疑问地,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这不是崔爻的错,甚至自己确实应该感谢他,若不是他同她有着难清的宿怨,这一切的走向都是极为正常的。 他救过自己多次,又帮过自己许多次,自己虽与人不亲近,可即便同他私交甚好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许是他二人没有缘分,本来便是宿怨纠结的仇人,现在竟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许久之后,坐在昏暗烛火边的卫长遥才叹息一声:“唉,罢了,明日就同他讲清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自己既然对人家无意,就该早些讲清楚,莫要再耗着人家了。 许是下定了决心的缘故,卫长遥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她便已经醒了过来。 素金见她醒了,便进到帐中,温声:“殿下,今日要陪陛下狩猎,您是穿哪一套衣裳?” 卫长遥疑惑抬头:“父皇围猎?” 素金颔首:“禀殿下,昨日傍晚时分陛下下了口谕,说今日他要去西山狩猎。” 卫长遥闻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抬手捏了捏泛酸的额角,低声说:“就那套青色的吧。” “替我更衣。” 素金依言转身去拿衣裳。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日光已经爬到了窗角。 卫长遥随着人流来到围猎场时,大多数人已经到场了。 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没过多久,永和帝便已经来到这一处,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跟在他身后,驾着马往里冲去。 卫长遥心中惦记着同崔爻说清楚这件事情,便一直远远缀在众人身后。 无心中看见秦天如她一般在最远处,她眸子闪了闪,驾马往他那边走去。 “秦天,崔爻呢?” 秦天原本只是充数来走这一遭,所以一直走在人后,可没想到这三公主会屈尊降贵地同自己讲话,呆呆看着她愣过一瞬后才恍然大悟点头:“回公主,崔大……崔爻是代罪之身,因此此次围猎他不能参加。” 卫长遥一时之间也有些讶异,等到回过神之后才点点头,放走秦天。 第87章 、 她本想今日找到崔爻同他说个清楚的,可没想到他却是不再随行之列。 这属实出乎了她的预料。 不过人都不在,自己一肚子的话也只能先装着。 垂着眸子缓缓叹出一口气,她拉着缰绳继续跟着随行队伍。 虽时值五月,但今年夏季的酷热已经隐隐可见,仅仅进了林子这么一小会儿,便已经觉得汗流浃背。 卫长遥停下马,抬头往天上看了看,却见层层棉花似的云朵早已经将日光给遮了个完全,一片风平浪静,收回目光擦了擦汗,更觉得空气中一股潮热。 她翻身下马,停在这一处细细看了一番。 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周围没有什么风声,野草树枝一动也不动地支楞在那儿,蝉鸣声剐蹭耳膜,似乎是没什么不对。 可怪异的是,没见到一只猎物。 实在是太失常了。 皱了皱眉,她继续巡视。 鬓角汗液一滴一滴累积,顺着侧脸一只流到下颌,她抬手蹭了蹭,随即一步跨上马背。 不知为何,一股燥郁之气从心底升起,她抿了抿唇轻喝一声,打算再往前走一走。 可没想声音刚落下,眼前便闪过了一道光。 生理性地闭紧了双眼,再睁开时眼眶微红,眼眶中含着泪光。 她动作微微一滞,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拉起缰绳,往前面走了几步。 面上虽是一派镇静,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可心中早已起了轩然大波。 那道光清亮凌冽,根本不是日光照在箭矢上产生的,倒有些像刀光。 卫长遥微微蹙起了眉头,心中思索。 天子近侍是不能佩刀的,今日进入猎场之时也有人检查,可眼睛上的刺痛亦非幻觉,所以这刀光从哪儿来,又是从谁那儿来? 用意又何在?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现在已经到了西山的深山处了,可无论是永和帝所在的前方还是自己这儿的后方,皆未看到一只猎物。 往常西山放养的猎物极多,此时即便在林深出也未见一只,这不合常理。 除非,除非此处早有不少人驻扎,将那些猎物给惊到别处去了。 卫长遥闭了闭眼,手指轻轻婆娑着手中的缰绳,同时心中一点点地下着结论。 那些放养的猎物警惕性极高,怕是有人数极多的队伍在这儿藏着,他们才会跑到别处。 ”驾!” 第85节 想也没想地,卫长遥驾马往前面跑去。 进了西山的人极多,大雍、月氏、匈奴王室更是在其中,这埋伏的杀手是那一拨的人还不清楚,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人将消息给传出去。 若不这样,今日她们都得死在这儿。 一眼望去,在场之人除了外族便都是世家公子,若是少了一个定会打草惊蛇。卫长遥视线搜寻一番,才瞧见藏在小角落里的顾廷舟。 “顾世子?” 卫长遥在顾廷舟旁边翻身下马,抬手止住了他行礼的动作,肃着眉眼开门见山:“有一件事要同你讲。” 顾廷舟愣了愣,随后轻声道:“公主请讲。” 卫长遥沉吟一瞬,将自己此前所见还有心中的猜测全都讲了出来。 顾廷舟面上的放松逐渐被凝重取代。 等到卫长遥说完,他拧着眉沉声问:“殿下所说可是属实?” 卫长遥沉默一瞬,随即直言:“亲眼所见。” 听着她的话,顾廷舟绷紧了下颌。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况且以他对崇徽公主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 顾廷舟心中当下便下了结论,转头离去之前叮嘱:“进了西山之人身上都没有兵器,大家自顾不暇,三公主小心些。” “臣这便去吩咐人将禁军带进来。” 卫长遥默声点了点头,看着顾廷舟一步一步走远。 直至顾廷舟身影消失,她才收回视线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树墩上。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已经到了晌午,平日里正是日光最强的时候,今日此时天边却一片灰濛濛。 原本漫天的白云此时已经凝重得快要滴出水来,浓重的青灰色像是要倾轧下来一般,透出一种死寂。 卫长遥见状,抿紧了唇,心中不可抑制地焦急了起来。 若是下雨,那些人必定会按捺不住先行出手的,可禁军一时半会儿却进不来。 担忧地低了低头。 这无异于鸡蛋碰上石头。 而自己此刻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祈祷,祈祷禁军早些赶到。 老天爷却似乎没听见她的心声似的,当下便是一道轰隆隆的雷声。 雷声响彻云霄,仿若龙吟虎啸,伴随着一道道犹如惊龙的闪电,顷刻间眼前便落下了弹珠大的雨滴。 劈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树上藏的飞鸟哗啦啦惊起一片,全都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远处。 树枝被雨滴打得细碎,飘摇零落在泥水中,凄惨无比。 众人顿时被倾盆大雨淋得猝不及防,犹如落汤鸡一般,一时哀声载道不断。 不知从谁口中蹦出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整个场景便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有刺客!!!” “快跑!!!” “保护皇上!!!” 卫长遥迷茫睁眼,只见周围皆是一片混乱,身边之人跑的跑,跌倒的跌倒。 女子惊慌之中抱成一团,一些会武的人同身穿异服手持弯刀的刺客打成一团。 血水与泥水混作一团,整个场景在阴暗的树影中显得尤为可怖。 一片刀光闪过眼前,在她前方却出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本应远远跑开,却不想视线刚对上那人的脸便愣住了。 大雨之中,那人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 她睁着眼睛呆呆地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 他虽穿着月氏人的衣裳,可她却知道他是匈奴人。 身材仿佛小山丘一样的壮硕,气势凶悍,一双鹰眼眼阴邪狠厉,皮肤黝黑,仿佛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一般。 原本此时她应该站起来逃跑才对,可脚下像是生了根,竟是一步也迈不动。 像是魔怔了,浑身血液顷刻只见被抽光了似的,脸色变得惨白,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抖。 是他,是那个曾杀了她的人…… 不受控制地,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只能站在那儿,站在那儿等着别人来杀她。 心口处也渐渐泛起痛感,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痛得连呼吸都难。脸上一个细微表情好像都能拉扯到那处伤口。 她双手抱着膝头,呆呆仰头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进的人。 像是梦魇又像是入迷,耳边所有的雨声、叫喊声、微风摩擦树枝的声音全都渐渐消失。 心中响起的却是大漠中烈日下细小沙砾经受爆烤所发出的声音,远在天边的苍鹰挥动翅膀的声音,马蹄扬起尘埃的声音…… 甚至是、利箭划破气流,撕破皮肉,扎进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中的声音。 她眼皮微微抖动,惨白的唇微微颤抖。双眼中光影交错,分不清从前和现在。 她好像看见那伙人来了,射了她一箭。 低头看了看,胸口处一片湿热,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将脚下的黄沙染得朱红。 睫羽轻眨两下之后,撕裂的痛感才强劲地冲入脑中,神经不断地跳动甚至,爆炸的疼痛感在脑中恣意游走,疼得她鬓角的青筋微微鼓起。 恍惚中,那些人离开了。 紧接着,耳边便有了湿润的呼吸感。 粗粝的舌头顺着耳廓细细舔舐,一直舔到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声伴随着腥意直逼胸膛,脖颈处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紧接着便有尖锐的利齿刺透皮肤,紧紧咬合,撕扯下一块块皮肉,鲜血淋漓。 眼前好像盘旋了好几只苍鹰,它们在头顶不断地转着圈,等转够了它们便俯冲下来撕咬一块皮肉,然后离开。 好痛…… 脖颈,背上,腿上,一丝丝的肌理被撕扯开,淌了一地的血…… 她忍着痛意,缓缓看向天空,自顾自地想着, 父皇呢?外祖父呢? 谁能来救救她……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来是父皇下旨叫她来和亲。 她得去月氏和亲,她得离开生她养她的大雍。 直至眼里的光渐渐消失,她才想起京中权贵口中茶余饭后的笑料。 皇上同意崔爻退婚便是为了舞阳公主铺路、崔爻心系舞阳公主、崇徽公主当真是好可怜…… 原本迷茫的眼中渐渐浸出水意,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眶滚落,没有声音地哭泣着,泪珠灼伤皮肤。 “好疼……” 她颤着眼皮缓缓看向天上的太阳,明明是大暑的天气可她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一般,冷意浸透骨髓。 那些从前没有细思深究过的东西全冒了出来,她从前心中所构建的一些美好幻想一寸寸崩裂开来,露出了黑□□的丑陋地能戳透人心的真相。 原来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四妹不愿和亲,所以她理所应当的被退婚,去替她和亲。 未婚夫他喜欢四妹,所以才会适时地退亲,难怪自己去求他的时候连人也未见到。 可即便是送死,他们为什么还要骗她呢?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她想着: 如果还有机会,如果可以的话,她不要什么父皇了,也不要未婚夫…… …… “殿下!!!” “快躲开!” 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在耳边,将卫长遥从回忆拉进现实,还未回过神,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人用双手紧紧箍住捂在怀中,耳边满是树枝被压断的辟里啪啦的声音,满腔的沉香气味,身上亦是痛感不断。 等到耳边安静下来,她再抬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崔爻身下,而他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毫不掩饰。 “崔爻?” 卫长遥恍惚开口。 “殿下可有受伤?”崔爻看着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墨色的瞳孔闪过清晰可见的担忧,见她不说话,又放缓了声音,耐着性子轻声问:“殿下有没有受伤?” 卫长遥不作声,只是低着头顺着他的力道慢慢站起来,唇角微动:“……没事。” 崔爻见她被吓成这样,心中疼得厉害,顿了顿才轻声建议:“殿下,我们先去找个落脚之处。” 卫长遥却没作声,甚至连头都没抬,崔爻看着,心沉了沉,随后试探地牵起她的手腕,走在了前面。 两人冒着大雨踏着荒草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处避雨的山洞。 进去之后,崔爻便将卫长遥安置在一旁静坐着,而他在一旁生火。 山洞中有不少的干柴,倒是方便不少。 他垂着长睫一边生火一边悄悄观察着卫长遥,心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几日就像做梦一样,而他,不想这个梦醒来。 “殿下,来烤一烤火。” 卫长遥听着他的声音缓缓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温暖火光中他的眼里也出现了一束火光,像是燃尽了眼里的碎冰一样,此时的他瞳孔温润如玉,暖意十足。 卫长遥看着,心里的不安还有冷意渐渐消退下去,那猝不及防的回忆也渐渐消失。 第86节 深深吸了一口来自火堆的热气,身体像是一瞬间活过来了一样,她脸上添了几分生气。 将视线扩散到对面的崔爻的脸上,随后温声道:“你受伤了?” 崔爻闻言一时愣住。 卫长遥见状默不作声地拾到他身边,手沾着衣袖在他喉间擦了擦,将沾血的袖口展到他眼前:“看,你的血。” 崔爻皱了皱眉:“不要紧的,殿下。” 卫长遥闻言敛下了眼皮,从衣袖中年拿出金疮药,招呼没打一声地便替他上药。 而崔爻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始终没有出声拒绝。 等到包好之后,卫长遥才淡着眉眼道了句:“有点深,可能会留疤,你要破相了。” 第88章 、 崔爻起先眸色平静,并未将破相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呆呆坐着。 山东之外雷声阵阵,一道道闪电将山洞照的亮如白昼,内里除了火堆燃烧的声音以外,就剩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安静极了。 可他不知不觉就又想起了秦天的话。 “这女子啊,也是爱看长得好看的男子,你瞧,京中有多少女子青睐顾世子,这可不单单是因为家世而已。”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他才对着面容平静的卫长遥低声询问:“……殿下,可否告知崔爻是哪儿伤着了?” 卫长遥原本在想匈奴人刺杀一事,可没想到崔爻会出声问他自己伤在哪儿了,她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回神,视线凝了凝,落在了他脸上。 青年鸦青的长发束起在头顶,露出了如寒玉镌刻的一张脸,眉目秾艳,一双眸子若墨玉般清净纯透,鼻梁挺直,骨相极佳。 卫长遥看着却皱了皱眉,心中复杂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青年无疑有着极为出色的面容,可现在却生生被破坏掉了。 原本利落白皙的下颌处此时却多了一块碍眼的纱布,上面往外渗出了鲜红色的血。 不必过多回想她也能想起在那儿有着一道血肉翻滚的伤痕。 那道伤痕自脖颈处蜿蜒而上,一直到下颌处才消失,红色血肉翻滚,是肉眼可见的深。 怕是消退不了了。 刺目的伤痕渐渐消失在眼前, 脑中回想着他问自己的话,卫长遥缓缓起身坐到了青年身旁,歪着头端详着他的脸。 等到青年面色有些不正常时才抬起手,缓缓触了触他的脖颈。 冰冰凉的手指一直自他喉结处斜斜摩挲到下颌处,随即撤开手,伸出了两只食指到那明显呆楞的青年面前,轻声道:“你看,就这么长。” 崔爻刚自呆愣中醒过来便见她给他用手比划伤口的长度,长睫颤了颤,他才有些失望地轻声说:“原来,这么长啊。” 看来确实是要破相了…… 破相,会不会很丑…… 青年霎时便安静了下来,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卫长遥看了两眼,便又转头自顾自地去想心事了。 虽然这么想有些过于“傻白甜”,可她的确不能再更加狠下心去伤害他。 她做不到去哄骗她将他的一颗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意践踏,所以就只能明确而决绝的拒绝。 这样,他也该死心去等对的人,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卫长遥才想清楚,打算同崔爻说个明白。 深深吸了一口潮湿阴冷的空气之后,她才鼓足勇气,猛地转头。 “崔爻……” “殿下……” “……” 两人同时开口,视线猛然对上,齐齐忘记了眨眼,过了一秒后卫长遥才缓了口气,转过头去双手抱膝,静静看着烧得正旺的火苗,温声说:“你先说吧。” 一旁的崔爻偏着头脉脉地看着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她,默默将刚要脱口而出的她是否觉得伤痕丑陋吓人的话咽回了肚里,转头垂着眸子,轻声说:“还是殿下先说吧,我也、没什么想说的。”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强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优柔寡断,声音里像是含了块万年不变的寒冰:“崔爻,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做陌生人为好。” 漆黑的山洞之外一片狂风暴雨,树枝野花被打得七零八落,散乱地泡在脏污浑浊的泥水中,但山洞内里却火光融融,一片温柔祥和。 崔爻恍惚了一秒,这句话才重新回响在心中。 她坐在火光中,眸色温软若玉,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嘴边的笑意像是透着热意的柿子花,清香袭人。 可开口的话,却叫他呼吸猛然一滞。 像是被烫着一般,他握着树枝的手微微紧了一紧,浑身血液瞬时冷却下来。 “……陌生人……” 呼吸蓦然沉了下来,胸腔之中像是悬了一块巨石,沉重又压抑。 原本规律搏动的心脏渐渐泛起刺痛,像是被人用手捏在一起,肆意玩弄。 崔爻难得温润的面容渐渐冰冷起来,就连在火上烤得温热的身体也在一瞬间冷了起来,如坠冰窟。 过了许久,他才转开视线呆呆看着洞外被雨滴拍打着的树叶,苍白着唇,重复了一句:“殿下在胡说说什么?崔爻有些听不懂。” 卫长遥仍旧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动作,只不过此时却是微微直起了身子,转头看着一旁正努力粉饰太平的崔爻,冷静开口:“你别喜欢我了,换个人吧。” “那日你亲口承认了你喜欢我,我记得。” 崔爻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苍白的唇上下碰了碰,冷硬道:“殿下那日喝醉了酒,莫不是听错了或者记岔了?” 外边的雨声雷声更大了些,沉沉敲在石壁上,像是一声一声的战鼓,激烈刺激。 卫长遥闭着眼,一口气将心里的话都说完:“我只是告知你,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我们二人,永远也不会走到那步。” “这段时间,你救我数次,以后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时候,直说便是,我绝不会推辞。” 说完之后,她心里一直沉着的石头才渐渐移开,有种绝处逢生的轻松感,坦然地等着崔爻的反应。 “崔爻并未心悦您,”崔爻垂着眸子,只低低重复着这一句。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自己对她起了那种心思,否则,便是真的连见她一面也难了。 卫长遥恍然未闻,只是低声说:“那日卫语棠对我说你心悦我,我起先不信,可心中怀疑,所以才会去找你。” “你承认了。”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崔爻急急出声:“殿下记错了。” 沉默一瞬,卫长遥平静开口:“你亲我了。” 那日她回去之后虽神思不属,可唇上的胀痛酥麻骗不了人,拿着镜子细细看了看,轻易地发现唇色比平日里更红了些,还微微肿起。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直观的证据么? …… 崔爻霎时哑言,呆呆看着卫长遥,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在想自己终于又离她近了一步,还自作多情地想要问她那伤口可是很丑,可一瞬之间,他便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他心上像是漏了一个洞,那些粗粝的沙石泥土火和着冷水齐齐灌进了心里,一点一点地磨着心口。 他倒是忘了,他的殿下最是聪颖,不打没掌握的仗,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又怎会开口? 崔爻闭着眼睛自嘲地想,自己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那日意乱情迷,竟为自己留下了如此隐患,而他的殿下,竟然会以自己作饵,诱他上钩。 崔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殿下总归会成为某一个人的,为何我不行呢?” “我心悦殿下,想要殿下做我的娘子、夫人、孩子母亲,想陪着殿下历经年年月月,花落花开,直到永永远远地长眠地下……” ”殿下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卫长遥坐在石阶上,一时愣住。 过了一秒,她才回神眨眨眼睛,她原以为他会生气,再疯狂地质问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温和甚至温柔地给她讲他的那些期望。 卫长遥缓缓拧起眉头,目光中露出一丝丝的无措。 倒不是她想给他机会,而是此时的他这么静静坐着,确实不像那个记忆中冷酷淡漠的崔爻,相反的,像极了鲜衣怒马的红着脸给心悦少女送花的少年郎。 红的脸,艳的花,少女羞红的脸颊,少年唇边期待的笑意。 想着这些,她蹙起了眉。 她不是满面含羞的少女,而他亦不是那些赤诚的少年郎。 她早已孤孤单单地死在了漫天的黄沙里。 身畔连一粒大雍的国土都没有,就那么苍凉且难堪地将命留在了那儿。 有时她会想,若是那时候自己的死讯传到了永和帝的耳中,他也不会声张出来,约莫只会悄没声地施舍给她一口棺材,草草埋在荒郊野岭了事。 毕竟,自己死的不光彩,太难看,兼之已经出嫁了,是入不得皇陵的。 这都是她的命。 她虽有怨气,可也仅仅是怨气,没有太大的仇恨。 重来一次,她不想用仇恨将自己捆绑起来,更不想自己同旧人纠缠不休。 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什么都不知晓,自己想得再多也是毫无意义地伤春悲秋罢了。 “我们没有那个缘分,”卫长遥静静看着眼眶微红的崔爻轻轻出声,略微停顿一秒后,继续看着他道:“若你愿意,有的是女子等着你,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对我而言,未来那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你。” 这句话无异于锥心,崔爻听后眼睛突然睁大,眼中蕴含着的星光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呼吸便沉重了起来,心中怒火燃起,可同时却又有着滔天的委屈朝他涌来。 凭什么,凭什么偏偏他不行呢?为什么任何人都可以,就只有他,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有? 第87节 青年红着眼睛,一步一步缓慢且郑重地朝自己走来,卫长遥看着眼神颤了颤,随后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殿下,为什么不能是崔爻?”青年一双墨色眸子一转不转地紧紧盯着自己,眼眶通红甚至连呼吸也不稳。 卫长遥却只是垂了垂眸子,再度抬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满是无所谓:“不会是你,没有理由。” “我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不喜欢一个人同样也不会有理由。” 听着这话他的喉结滚了滚,通红的眼眶一眨不眨,垂着肩走到她身边,缓缓倾身跪在她眼前,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紧紧等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犹如立誓一般郑重地说:“我会改,你不喜欢我哪里我便改哪里,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我会……” “别说了!”,她面容平静地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静静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垂下眸子抽回手,不再看眼前神色凄惶的青年,慢慢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先来个小场面~ 第89章 、 崔爻跪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咬牙承受着心中难言的剧痛。 或许是淋了太久的雨,又或许是烤的时间太短,脸上还是有一滴滴的雨水滴了下来,路过眉骨一直往眼眶中流了进去,他却是毫无直觉一般,垂着眸子静静站了起来。 “我不会放手。” 他想要的东西很少或者可以说没有。 幼时艰难生活、为了生计发愁时亦没有觉得不公平或愤愤不平,当时只是觉得好奇,为何其他人都有而自己偏偏不能有,后来知晓了也就不再执着于答案。 对那些东西亦没有强求。 可如今还是免不了为她来强求一番。 阴暗的山洞中漆黑一片,伴随着外边的闪电,里面明暗交错,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冷冰冰的石壁之上,歪歪斜斜,隔了老远。 卫长遥背对着他往里面走去,,听见他犹如起誓的话语脚步微顿,过了一瞬才微偏过头,敛着长睫背对他说:“有些东西是强求不了的,你再如何执着也不会有结果。” “而且,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崔爻眼神微晃,原就弓着的背此时落得更低,湿成一缕一缕的黑发紧紧贴着额头狼狈极了。 洞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被狂风吹卷进了山洞,雨丝斜斜飘进来,火堆外围淋湿,火势一点点小了下来。 卫长遥背对着崔爻站在那处,只隐隐听见了他含着冷意的声音:“没有男女之情也没关系,我只要殿下在我身边就好。” 这话说得偏执,卫长遥眼眸微张,随即猛地转过身来,盯着他:“你……” 她一双清澈眼眸冒火似的盯着隐在黑暗中的青年,紧紧抿着微红的双唇,一双手紧紧攥住衣袖。 他怎么敢这么说?! 他怎么会这么想…… 青年一半身影隐匿在黑暗中,一半又在雷光和火光的交织中明明暗暗,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在想着什么。 虽沉默不语,可身姿颀长,宽肩窄腰,直直站在洞口便挡了一大半的亮光。 在那黑暗的一半身影中好像慢慢渗出了浓重的黑雾,丝丝缕缕的渐渐侵入青年秾艳的眉眼间。 而卫长遥似乎听见青年轻笑一声,紧接着便对上了他一双浓墨似的瞳仁。 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感情,淡漠邪佞,像极了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 这一刻她才明白,此前他在自己面前到底是收敛了多少锋芒。 心尖不自觉地袭上惧意,她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险些跌倒。 而崔爻一双眼睛瞬时看了过来,身上所有的刺在一瞬间全部收光,敛下一身的冷意还有气势。 他快步朝她走了过去,将她轻轻扶住。 “殿下可还好?有没有扭到脚腕?” 他低下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目不转睛地看着臂弯间面色冷淡的姑娘,呼吸微微滞了滞。 她像是看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眉目间的冷意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颗心像是被浸在了盐水中,腌渍入味,疼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耳边渐渐回响起那句“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似乎自她知晓自己的心思之后,便一直不开心。 今日她身临险境之时迟迟不能回身躲开,可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或者,是自己的心意让她觉得太过于难堪? 思及,他的身体更冷,全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甚至连呼吸能扯痛心脏,疼得厉害。 “放开。” 听着她冷彻的嗓音,他扶着她手臂的指尖动了动,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站稳了我便放开。”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蹙了蹙眉。 她今日的确被吓着了,同时那些不好的记忆更加清晰几分,这亦让她拒绝他的心意更坚决和提前了许多。 快刀斩乱麻的残忍比优柔寡断的善良更好些。 “你该找一个一心对你好的人,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我这儿。” 话音刚落,手臂便被握得更紧,卫长遥抬眼对上了青年的脸。 他此刻两道秀致的眉毛紧紧压着,下巴绷得极紧,生气又委屈。 一双通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脸,像是受尽了委屈而缓缓呜咽的狼崽子,艰难开口:“找别人?殿下要我找别人?” “是不是我寻了别人之后殿下便也能去找自己喜欢的人了?” “是顾廷舟还是宁钰?” 卫长遥看着他如此模样,闭了闭眼,轻声说:“总归不会是你。” “崔爻,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必我提醒你都清楚,我们俩,真的不可能。” 她可能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可能和一个极为平凡的任何方面都不出彩的人在一起,可无论如何,崔爻都不会是那个人。 青年红着眼静静看着卫长遥,像是一只孤苦无依的小狼崽,眼里的情绪可以被肆意捕捉,闻言急急开口:“我知晓是我不好,从前那些都是我不好。” “殿下,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怎样弥补都可以……” 卫长遥静静看着他,等到他说完之后便轻声道:“我要你离开我。” 他眼里的光缓缓熄灭,良久后才说:“殿下要我离开你,是为了去找别人?” 卫长遥敛声点了点头。 “你一直这般,会有人说闲言碎语。” 青年闻言缓缓笑了出来,起先之时无声的笑,最后却越来越大声。 低哑的嗓音凄惶地笑着,渐渐撕心裂肺起来。 原本殷切的面色在一瞬间冷若冰霜,低着头红着眼睛看着自己怀中柔弱温软的姑娘,气势渐渐深沉,眼神深邃宛如修罗。 “我若是不放又如何?殿下你又能如何?” “或者,你看上一个我便杀一个,如何?” 卫长遥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心渐渐凉了起来。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有些就僵硬起来。 身上还是湿透的,乌发湿漉漉一片,一双眼睛像是被澄澈湖水清洗过般清亮,可同时眼中的惧怕在此刻亦是显露无疑。 崔爻看着眉目沉了沉,低声问道:“殿下怕我?” 压下心中的苦涩,青年低声哄着:“殿下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着双手渐渐收紧,将臂弯间的姑娘拢入怀中,下巴蹭上她的头顶,眼睛看着她身后的石壁,温和开口:“殿下不要躲着我,我不会伤到你。” 静静看着他的卫长遥听着这话却剧烈挣扎起来。 皱着眉头用手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胸膛,腿不停地蹬着他,就连靴子上的泥土也蹭了他一身。 “放开我!” 青年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揽紧了怀里的姑娘,垂着肩将头移到她的肩膀上,似喟叹般自言自语:“殿下,别推开我,我不会伤害你。” “你看看我,我知晓此前让你受尽了苦楚,我会改的,你不要我动别人我便不动,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我会赎罪。” “别怕崔爻。” “别怕我……” 卫长遥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了下来,青年察觉到后,抱得更紧,正当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时,却又听见了她冷酷的声音。 “你以为你以前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去和亲吗?” “这个世上没有人犯了错便能得到原谅,你我皆是。” “多的是人被伤害,我卫长遥又能排到第几?” 青年听到话,瞪大了眼睛,里面充满了迷茫之色。 似乎是想不出来这些话的意思,将怀中人轻轻放开,看着她的眼睛。 “殿下在说什么?” 他心中沉了沉,想要解释,可实在不懂她的意思,还未再问出口。 却见她继续出声:“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你来赎罪,你只要离我离得远远的,我便能安心。” “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赎罪两个字,我不需要你来赎罪。” 卫长遥知晓自己此时冲动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可她自己控制不住。 从前的那些连个痕迹都没留下,如过往云烟一般,可在她心里,那场劫难一直没能过去。 甚至到现在,她的心口都还疼得难以忍受。 第88节 她每回想一次从前便痛上一次,她又能如何? 那些过去犹如附骨之蛆一般,时时刻刻不在提醒她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她曾经又被多少人给放弃抛弃过。 闭了闭眼,她沉声说:“算我求你,我求你离我远些。” “我求你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哑,紧接着眼泪便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她所奢求的并不多,只是想离那些原剧情中的人远远的,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就好,而不是与他们纠缠不清。 现在这样并不是她想要的。 泪珠掉落在青年的手背上,像是被灼痛一样,他揽着她的手臂渐渐失了力气,半晌,默默垂落在身侧。 “……好,我不逼你。” 崔爻说完这句之后便转身往外走去,等到离卫长遥远一些,才出声:“殿下烤一烤火。” 中间顿了顿,又垂着眸子低声补充:“我不会过去的。” 卫长遥抽泣的声音渐渐消失,试探着步子一步一步往火堆旁走过去,弯腰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发起呆来。 是她受到伤害的,也是她让崔爻离自己远一些的,可最后内疚的、哭泣的人还是她自己。 他的感情太过真挚。 他将自己从未捧出的真心小心翼翼地递在她眼前,就这么任由她践踏,一句怨言也没有。 眉目低敛,言语之间全都是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显而易见的卑微,她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不能接受,对他也确实没有男女之情。 她得和从前那个可怜悲惨的自己彻底地割裂开,否则,她会惶惶不可终日。 而他,感情真挚,合该有一个人好好对他才对,而不是自私自利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之后大概会快一些了 第90章 、 此后,山洞内安静下来,谁也没再说话。 而崔爻果真如他自己所言,自始至终再没靠近卫长遥一步。 卫长遥心中惴惴不安,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越烧越小的火焰,不知过了多久,山洞之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七零八落的搜寻声传来。 “崔大人…” “三公主……” 卫长遥闻言低着的头猛然抬起,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抬步便要往外走去。 只是身形还未动,肩膀便被按住。 “殿下先别出去,让我去。” 卫长遥闻言转身看向他。 青年垂着眸子,长而浓的长睫紧紧敛着,看不清神色,只是近乎沉默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她眨了眨眼睛,恍然想起自己确实不知晓外面之人的底细。 藏在袖间的手指动了动,心中犹豫一瞬,她才缓声说:“……那你要小心些。” 对方只是点了点头,旋即一言不发地走向了洞口。 在他转过身后,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的大着胆子去看他的背影。 许是受罚了,没了官职,他今日所著的并非是那一身庄重的官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轻便简洁的寻常服饰,这般风光霁月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违和。 反倒让人觉得相得益彰。 他往常都是冷着脸的,容色疏离冷淡,但又有几分秾艳,像是浸在冷清剔透的泉水的青色石头,厚重而安稳,但又有着一种沉静之美。 但此刻却有些美中不足。 他受了伤,身上亦是多处污泥染上,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几个黑乎乎的小巧脚印。 是自己方才踹的。 思及,她闭了闭眼。 希望他能想通,别在自己身上浪费心力与时间。 不过崔爻是那样的人么? 正当她闭眼沉思时,肩上落下了些重量,鼻尖亦是多了些沉香气味。她掀开眼皮往肩膀上看了眼,随即眸光动了动。 是披风。 卫长遥刚想拒绝,便听他低声开口:“外边还飘着雨,殿下还是披着吧。” 卫长遥静静蹙了蹙眉,旋即抬手握住了他给自己系着带子的手腕,冷淡开口:“我自己来。” 崔爻垂下的鸦黑睫毛颤了颤,沉默一瞬才收回手掌,放在了身侧。 等到系好带子,那些禁军也赶到了洞口处。 禁军首领立于洞口躬身恭敬开口:“臣来迟了还请三公主责罚。” 卫长遥闻声缓缓走至洞口,迎着微斜的雨丝淡漠着嗓音道:”不怪你,父皇还有其他人如何了?” 首领闻言松了一口气,听见她的问题后滞了一瞬才斟酌着回答:“回三公主,陛下龙体尚安,就是有些家眷受了些轻伤。” 卫长遥点了点头:“那便前面带路吧。” 对方闻言直起身子下了命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站了一地的人便转身往回走去。 细雨微斜,天空渐渐恢复光亮,远处绵延山脉衔接之处亦是多出了一道天虹,隐隐约约地看不太真切。 带着雨意的微风拂过,在皮肤上带起了一片细小疙瘩,卫长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旋即又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崔爻见状,默默走快了脚步来到她身侧,挡住了风口。 卫长遥察觉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只当没有注意到,但脚下的动作却更快了些。 崔爻看见她的动作,眉目敛得更低,默默伸手隔着披风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叮嘱:“殿下走慢些。莫要滑倒。” 卫长遥没看他,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皮冷淡地说了句:“我知道。” 说罢,便立即抽开手了被握着的手,抬起头继续往前走去。 崔爻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突然一愣。 就那么伸着手跟在她身后,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荒郊野外的草长得又高又厚,即便前面的人已经开出来了一条路,可仍旧一棵一棵挡在了人小腿处,空里还飘着雨丝,草上全都是豆子大的露珠,走过去,小腿以下尽湿。 她长得又单薄娇小,一脚一脚皆踩在了地上的泥坑里,身子时常一歪一歪的,看得他心都要纠起来了。 叹了一口气,他快步走到卫长遥身旁,将她的手塔在了自己臂间。 卫长遥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崔爻。 他正低着头看着她,目光透着不易被察觉的缱绻和小心翼翼。 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她一时之间无法去想别的。 自己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她有些怔愣地想起来,好像已经有时间早了。 可自己竟然从未察觉。 思及,她心中更觉得荒谬。 自己之前到底是有多大意才能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甚至还任由他一步步靠近的? 还是说是崔爻太会察觉人心,所以才会悄无声息地让她放下防备? 她面容冷淡,神色疏离,连嘴角惯常的温和弧度也不见了,这些落在崔爻眼中,更是令人心窒。 崔爻看着她不愿多说的样子,心下中微酸。 她是厌恶他到了何种程度?就连这种接近也叫她难以忍受。 喉中像是含了一块棉花,憋得他连呼吸都沉重几分,心里酸涩难忍,但他还是温声说:“这路难走,殿下撑着我走吧。” “等出了西山到了平整地界上,我便放开殿下。” “我不碰殿下,也不会……叫其他人看见的。” 卫长遥闻言视线对上他的脸。他面色有几分苍白,微湿的发丝有些站在了鬓角,双眸还是泛着红意,像是个小心翼翼讨她心意,随她开心的狼崽子。 这般神色倒叫她想起了崔爻之前的样子,也是这样地,他以退为进一步步让自己放下戒心的。 她挡在披风下的手紧了紧,心下更是冷硬几分。 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可以。” 留下这句话之后她便转身走了,似乎一点心思也没放在身后之人身上。 崔爻就那么一直呆呆站着,眼神有些失了焦距,落在艰难前行的卫长遥身上,更是难以言喻起来。 卫长遥转身后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崔爻,在察觉到他没跟上来之后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能让他早点认识到自己的冷酷无情最好,免得他不愿意接受事实。 敛下心思,她脚下的动作更快了些,等到终于下山时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热汗。 卫长遥跟在禁军之后,刚走下猎场前方的那个小斜坡,便见面前的不远处站了许多人。 永和帝站在了最中间,在他身后,王公大臣围了一圈,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方向。 她面容沉静,几步走到永和帝面前:“崇徽见过父皇,父皇可有受伤?” 永和帝当着众人地面将她扶起:“朕一切都好,倒是你,可有吓到?” 卫长遥本想说自己一切都好,可不知怎么的,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崔爻被革职一事,心中微微一叹,她顺着永和帝的力道缓缓起身,微微一笑道:“回父皇,崇徽确实是差点丧命,是崔大人冒死才救下了我。” “若今日没有他,崇徽怕是早都丧命了。” 第89节 永和帝闻言没有作声,只吩咐卫长遥赶快回去压压惊,丝毫没提起崔爻要如何。 卫长遥看在眼里,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心急,垂了垂眸子没再过多言语。 她回到自己帐中时留在帐中的人却不是熟悉的素金。 见到是个没见过的宫女,她愣了愣,随即心中一惊,失声问道:“素金呢!?” 小宫女似乎被吓到,愣了愣立即跪伏在地上,小声回答:“回三公主,素金姐姐听说您遇刺之后便跟着禁军上了西山,同刺客搏斗时受了伤,眼下正在养伤呢。至于奴婢,是张公公差奴婢来伺候殿下的。” 卫长遥闻言,心下紧了紧:“先带本宫去看看素金 。” 小宫女闻言急忙便自地上爬起来,打算将卫长遥引到素金那边,只是不想刚刚走出帐外便见到了同样急色匆匆的张德玉。 跟在她身后的卫长遥自然也没能错过。 见到面容焦急的张德玉,卫长遥停下了脚步:“张公公这是?” 张德玉见到卫长遥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她急忙讲出事情。 “陛下他正要见殿下呢,殿下快随老奴去一趟吧。” 卫长遥见状压下了对素金的担忧,先是随着张德玉点了点头:“劳张公公先等一等本宫,待本宫更衣之后再随您去。” 张德玉急忙点头。 见状卫长遥转头将小宫女领进了帐中。 换衣服时,她偏头道:“我离开后你去看看素金,务必照看好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手下动作一停,看了看卫长遥,小声道:“回公主,奴婢叫柳意。” 卫长遥点了点头,待到收拾好之后便出了营帐,跟着张德玉往主帐走去。 刚进到主帐中,便见永和帝怒气冲冲地坐在龙椅上。 他一手转着腕间缠着的佛珠,一手撑着额头,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长遥视线往下一移,便见茶盅倒在地上,而周围的地毯上则出现了一块色泽较深的水渍。 挑了挑眉,卫长遥开口:“……父皇这是?” 永和帝这才回神坐正,垂着头问道:“你以为此次刺杀是谁操持的?” 卫长遥默了默,沉吟一番才出声:“崇徽不敢妄下断论。” 永和帝却像未听见似的,自顾自开口:“那是一群死士,顾廷舟在他们身上搜到了月氏国的令牌。” “不过朕却不信那是月氏人。可眼下已经死无对证了。” 顿了顿,永和帝眉宇间的愁色更加明显:“还有一件更让人恼火的事,那便是匈奴人向朕求娶你。” 卫长遥眉目一皱,随即直言道:“他们莫不是想将那煌城当做我的嫁妆再要回去?” 永和帝闻言点了点头。 “于公于私,朕都不想许你去匈奴和亲,可……” 永和帝说着便为难了起来,闭了闭眼他才继续说:“可朕怕他们造谣生事,拿战争来威胁,若真是如此,那你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大雍亦会失去民心。” 卫长遥听得出永和帝的意思。 她眉头蹙了蹙,才道:“父皇的意思是……” “朕此前不是给过你一个婚嫁自由的圣旨?朕想同你商议一下,让你尽快挑个合心意的夫君,朕给你赐婚,你也能安心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遥遥说她是冷酷无情,其实她一点也不~ 哈哈哈,不要多想,不会是崔小爻的 第91章 、 挑个合心意的夫君?这么草率…… 这么想着她的心渐渐提了起来,交叠于小腹的双手握得更紧了些,抿着唇,面上更是多了几分犹豫还有迷茫之色。 莫说挑什么人选,她此前压根没想过要成婚这件事,现在要她凭空变出来一个人选,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可再如何,还是得沉住气继续想法子。 闭了闭眼,卫长遥对着沉眸带着商议之色的永和帝道:“恐怕不行,女儿并没有怎么接触男子,眼下心中亦是没有人选。”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这,眼下这种情境,总不能让女儿去大街上强抢民男啊……” 永和帝看着她面容沉静地说着这种不像样的话心中既讶异又气结。 他沉着脸,额头的竖纹更深了几分,卫长遥察觉到后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 随即发现意料之外的,在他脸上竟然没怒气,反而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永和帝看着面前的卫长遥,奇异的,他平日里所积攒的郁气竟然奇异地一哄而散。 状似生气地看了卫长遥一眼,他才婆娑着手间的佛珠道:“你告诉朕一句实话,是不是现下还不想嫁人?” 卫长遥眉头一挑,旋即轻咳一声,静静对上永和帝疑惑的视线,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永和帝见到她这副任由他处置的样子心中更是惆怅几分。 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他才开口:“先说说你对此次遇袭一事的看法吧。” “依你看,此次策划刺杀的人真的是月氏人么?” 卫长遥低了低头,还是回了句不敢妄断。 永和帝却是停下了动作,睁眼看了她一眼,眸中没有其他意味,仿佛在同她谈论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卫长遥摸不准他的意思,一时沉默下来。 而他却是轻笑一声,随即坐正了身子,说道:“数月之前不是还牙尖嘴利,狐假虎威的?” “眼下又跟个呆头鹅似的,你以为你能骗过父皇?” 卫长遥垂了垂眸子,说话更加谨慎:“崇徽不敢。” 永和帝眼皮未抬,伸手端起茶杯,低声叹了口气:“你直说便是,你若讲了,朕便替你想法子。” 话音刚落,卫长遥呼吸一沉,接着身子便直了起来。 她抬起眸子看向神色放松许多的永和帝,心中一阵好奇。 是日头自西边生气了还是天上下红雨了?永和帝竟会替自己想法子。 心中一番疑虑过后,卫长遥下定了决心,可面上却是掩不下去的犹豫,永和帝撇过一眼,漫不经心道:“直说便是,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卫长遥蹙了蹙眉,心中思忖一番才开口。 “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那崇徽便也瞎说几句。” 永和帝闻言哼笑一声,卫长遥听在耳中有些不自在。 停滞一瞬后才开口:“崇徽以为,幕后黑手是匈奴。” “煌城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又连接着大雍与月氏还有匈奴,匈奴人敢把此地作为赌注,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要么,他们是极为自信自己不会输,要么便是他们确定我们拿不走。” “那日我们大雍赢时匈奴王没有过多为难,想来他们是确定我们拿不走吧。今日若不是禁军来得早,父皇您也许便凶多吉少,而大雍亦是毫不意外地要乱套了。” “届时,他们便轻而易举地得利。” 她说完便垂下了眼,本来这些怀疑虽有一定依据,但却不能肯定,可是她在西山见到了那个前世取了自己性命的人。 对她来讲,这一切早都已经是真相大白了。 永和帝听过后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卫长遥。 “你若是个男儿身便好了……” 这话不像是一个一言一语都经过深思熟虑的谨慎帝王讲出来的。 卫长遥立即抬头,脑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怔愣了起来。 永和帝一向严谨,不会说出来这种话,可现在却……她实在猜不透他的意思。 良久后,她才木着脸,像被打击了似的磕磕绊绊道:“父皇的意思是我若是个男子便不用嫁人,而您也不必被匈奴人威胁了?” 永和帝听着这话不由得再度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眼,状似生气地轻喝一声:“你这又想哪儿去了!?” 卫长遥神色一僵,正当又要认怂请罪之时,永和帝却是正了神色。他开口道:“陇西世家李氏你可知晓?” 卫长遥一愣,有些不明白永和帝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陇西世家李家一直世袭,在西北之地颇具威望,但奇怪的是,他们家一直得永和帝的信任。 而在京城内永和帝眼皮底下的顾家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面上颇得青眼,但实际处境却艰难。 只是,永和帝为何要问自己这个? 心中还未想通,永和帝疲乏深沉的嗓音又响起在耳边:“你可知他们家有几子?” 卫长遥心中思忖一番,小声道:“崇徽听闻李氏人丁单薄,这一代嫡系只有两子。” 永和帝笑了笑:“那你可曾听过这二人的传闻?” 卫长遥细细回忆了一番,斟酌道:“传闻李二公子文韬武略,一表人才,是个极为俊秀之人,但大公子……” 说着她便迟疑了些,恍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听闻过那位大公子的传言。 默了默,她对着上首一脸平静之色的永和帝道:“还请父皇为崇徽解惑。” 永和帝这才摸了摸胡须,缓声道:“李家其实只有一子一女,大公子确实是大公子,而那二公子其实是大女儿。” “李氏嫡长子出生后便身体孱弱,大病小灾不断,迫不得已李家将他送入了寺庙,让他受到佛祖庇佑,这才让他保住了性命,但同时这也让他无缘于爵位。“ “主家没了挑大梁之人,族内之人心思各异,家主不得已才让女儿女扮男装。” “这么多年李二公子一直名声在外,使得李氏的内外一片风平浪静,没几人知晓她是女扮男装。” 第90节 “朕的意思是给你与她赐婚,这样即使之后没了婚约也对你名声无碍。” 卫长遥手指微动几下,心中有些心动,可转念又冒出了疑问:“可她在别人眼中是‘男子’啊……” 永和帝点了点头,随即继续开口:“李家嫡长子不日便会回到家中袭爵,二公子会恢复身份。” 卫长遥有些好奇:”父皇为何知晓?” 永和帝:“他们不会犯欺君之罪。” 卫长遥:“……” 难怪永和帝对李家会如此放心。 李家人丁单薄,一个继承人是女子不能袭爵,另一个体弱多病不懂谋略。 比起如日中天的顾家,李家的确更让人放心。 听过永和帝的话,她心中放松了些:“那李二公子何时才能进京,会不会赶不上?” 永和帝笑了笑才道:“他随李大人回京述职,不日便会进京。” “这下你可安下心了。” 卫长遥心下一松,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眉目松懈下来,低身向永和帝道谢:“重徽多谢父皇费心。” 永和帝则是闭着眼睛摆了摆手。 解决了问题,卫长遥没再多留,很快便告辞回到了自己营帐中。 她在柳意的带领下走到了素金所在的营帐。 掀开门帘进去便是浓重的药味,放眼看去营帐内乱糟糟的一片,一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视线移到素金身上,只见她平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在她榻边放了一张小几,上面被药粉堆得满满当当,卫长遥看着叹了一口气,心中更加酸涩。 听到有人叹息,素金原本闭着的眼睛渐渐睁开,见到是卫长遥,她高兴得忘记了自己的伤,立马便要爬起来。 卫长遥见状伸手将她按在了榻上,垂着眸子温声叮嘱道:“身上有伤,便先躺着吧。” 素金依言乖乖躺好,看着面色红润的卫长遥:“殿下可有受伤?” 卫长遥对着她笑了笑,温和说:“并未受伤。” 素金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一瞬才开口:“殿下可有见到崔大人?” “他听闻您遇刺后便急匆匆地骑马走了……殿下可有碰到崔大人?” 卫长遥一时滞住,隔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见到了,是他、救的我。” 素金闻言眼睛都亮了,言语中满是庆幸:“还好,崔大人去找殿下了。” 卫长遥听着垂了垂眼睫,低声回应:“……嗯。” 幸亏他去找自己了,否则她应该早都断了气了。 不过,他应该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对他那么说。 不过她心中并无多少感受,只是觉得有些愧疚,还有就是荒谬。 说不出别的,只是觉得世事难料罢了。 看着素金略显疲惫的眸子,卫长遥沉默一瞬,温和开口:“你快歇一歇,好好养伤,我便先离开了。” 素金抬头仰望着她,闻声嘴边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开心道:“嗯!奴婢要赶快养好身子,早日回去侍候殿下!” 卫长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替她掖了掖被子之后才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才偏头对着身后的柳意道:“你留下来照顾素金,我那儿还有其他人,你便安心待在这儿。” 说罢,她便提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郊外的夜晚总是不得安静的,虫鸣声不绝于耳,崔爻站在帐前看了眼浓重的夜色之后才回去。 踏进帐中的一瞬间,便察觉到多了一个人。 视线一移,只见秦天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他没作声,反倒站在一边慢慢脱起了脏成一团的衣物。 等到只剩下寝衣之时,秦天才醒来。 揉了揉眼睛,见到崔爻已然回来,他笑着打趣:“如何,可是英雄救美了?” 崔爻敛了敛眉,没作声。 秦天看出来他不想说话,砸了砸嘴,才背着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行吧,不打搅你的好心情了。” 崔爻听这话,手下动作不变,等到秦天出去之后,他垂着眸子缓缓停下来脱衣服的动作。 他并非心中不难受,只是一向心思藏得深,不愿表露人前罢了。 今日在卫长遥面前,他已经用了极大的勇气,他求她给他一个机会,像她道歉,认错,承诺。 可她还是不愿,且好像厌恶得很,隐隐有种避他唯恐不及的模样。 想到她毫无感情的声线还有带着冷淡与厌恶的眼光,皱着眉头躲开他的手,一步步后退踢他打他、淡漠地说“不需要”。 他心中不自觉地又泛起疼痛,将自己沉浸在那种情绪里,像是自虐一样的,一遍又一遍。 闭着眼睛将她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在心中重复,任由着那种厌弃自己的情绪在心中肆虐。 其实也不算疼,比起没有她,这点疼也算不了什么。 恍然,他想起了她说的一些话。 “卫语棠对我说你心悦我……” “你以为我真的没去和亲吗……” …… 崔爻眼神渐渐凝住,恍惚间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对不起>人< 只是给小崔弄个情敌哈哈哈,你们想像力也太好了~ 第92章 、 暖黄的烛光落在他脸上也挡不住面上若雪的寒意,他坐在椅子上渐渐出神,放在膝头的手渐渐握紧,那些被他曾经怀疑过的一些事情渐渐浮上心头,连呼吸都微微拉长。 殿下她身处皇宫,不常出来,亦没有什么通天的能力,为何会那么巧,偏偏她就知晓疏勒那儿会有他与匈奴二王子的书信? 且还一击即中。 还有她对顾廷舟的态度…… 崔爻垂了垂眸子,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他设计让她知晓张映易与卫语棠见面之时。 当时她也像是早就知晓,没有半分的惊讶…… 诸如此类的细节太多,又太隐秘巧合,就连他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总觉得,她有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解开他疑惑的钥匙。 他想去问清楚,可心中总觉得在那扇门背后不是他走向她的道路,而是分开两人的一条天堑。 心间像是关了一头凶兽一般,时时刻刻的怒吼呜咽,隐隐不甘却又隐隐不安。 人总是这样,在接近一个苦求已久的答案时仓皇不安,踌躇不前。甚至萌生出想要退却的心思来。 他放开了攥成拳的手掌,转而握住了身侧墨色的扶手,眼中的浓重眸色仿若水墨一般铺陈开来。 他不是一个犹豫的人,既做好了决定便是必须要做到最后的。 她是他认定的人,这辈子也只能当他一人的殿下,他断不会放手。 即便遍体鳞伤,他也要用尽手段留住她。 他自出生就没尝过什么甜,更不会有人教他什么是冷,什么是热。 小小的年纪为了一口已经发黑的馒头同比他大了许多的乞丐打架,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也留住了那口吃的。 少年时为了识字更是受尽白眼和苦楚,他也坚持到了最后。 老人说运气不好的人并非不得上天眷顾,而是运气都被集中了起来,等到有一天,上天会还给那人。 崔爻以前不信,可现在他有时在想,也许这是真的。 上天将他一生的运气都积攒在了一起,让他能够等到她。这个让他心间发热发烫,一想起来便觉得人间值得的一个人。 眼下他所求也只是一个她,往后的时光他也只求让她身体康健这一条。 就当他太过贪心,他可以用下辈子来偿还。想来,上天会如他得意…… 至于别的,他都会给她双手奉上。 原以为这些只要他慢慢来,都会等到,可还是他不够小心,竟上了她的套…… 一阵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帐篷发出轻声,房内的灯火晃了一晃,照在崔爻脸上的光也跟着晃了晃,可青年的眼神还是那般沉静,连撇都没撇一下。 心间像是裂开了一道缝,呼呼啦啦地往里灌着冷风。 她现在定是不想见他,以后还会处处躲着他。 谁叫他没忍住呢。 唇边渐渐生出了一抹凄凉的笑,可霎时便又退得干干净净,眉目间重新染上风霜。 或许他不是上了殿下的当,而是上了卫语棠的当。 ——那个为了顾廷舟要死要活,对他说着一些云里雾里的话的卫语棠。 青年缓缓自椅背上坐起,挺直的脊背在帐篷上投下一道墨色的直线,脸颊冷白,鼻梁挺直,清冷俊秀。 沉沉望着一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他突然抬手自身侧抽出了那柄长刀。 雪白锋利的刀光闪过眼前,撩起一缕发丝,他面色平静无波,抿着唇敛着眉目用布巾擦拭着长刀。 卫语棠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或是如她所言那般纯粹想他求而不得,但他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第91节 不过眼下最首要的是弄清她知道些什么,又为何说出来那些让他莫名其妙的话。 此前,他曾对她说过若让殿下知晓他的心思,他便去杀了那个姓顾的,可她不听劝,今日他该让她得到一些教训才对。 崔爻歪着头冷笑一声,旋即站了起来。 杀不了姓顾的,但也总能让他受受伤,放放血。 明日一早,卫语棠大概便会听到风声,紧接着她便会主动来找他了。 青年敛了敛嘴角勾起的冷硬弧度,将长刀放回刀鞘,披着一身星辉离开。 帐中恢复寂静,没有一丝人气儿,连案桌上翻开的书页被微风卷起了一角。 ……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满载一身寒意回到帐中。 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支腿靠在了榻边,睁着那双清冷疏离的眸子坐到了天亮。 第二日清早,天际蔚蓝如洗,空气中漂浮着泥土的腥气,空气湿润。 帐内青年眼神一转,扫过了被微风卷起的门帘,眯了眯眼,只见得帐外的侍者们步履匆匆,纷纷低着头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听闻昨夜刺客卷土重来,将顾氏子给打成重伤了!” 另一侍者闻言脚步定住,轻哼一声:“呵,哪里是什么刺客——” 那人见状,睁大了眼睛惊异道:“???不是刺客那是谁?” 那人左右看了看,将嘴巴靠近身侧那人的耳朵,朝青年的营帐怒了努嘴,用气音低声道:“是那位伤的,有好多人都见着了……” 那人依言往青年的帐中看了一眼,却不想对上了一双黑□□的眼睛。 那双眼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里面藏了一只正在咆哮的凶兽,凶狠之意像是要冲破眼睛,直直朝他倾泻出来。 !!! 他被青年空寂的眼神还有凌冽气势给吓退,连句话都没说就低着头将身边人给拉走。 崔爻听见了方才帐外两人的话语声,面上却没有一点波澜。 只是下一瞬,便有人掀开了门帘直直进到帐中,打破一室寂静。 “崔爻!你怎么……敢!?” 卫语棠站在门口,身后门帘漂浮,光影交错。她站在背光处,崔爻看不清她的脸色神情,可这并不妨碍他从她焦急的语气中分辨出来她的怒火。 听着她恼怒的声音,他眸中闪过一道暗色的光,淡漠道:“为何不敢?” “莫不是你忘了狩猎那晚我是怎么同你讲的?” 卫语棠眸子闪了闪,随即抿紧了唇回忆起了那晚充满威胁杀意的眼神和语气。 【若你敢将这事告诉殿下,我便杀了那姓顾的。】 【我说到做到】 …… 卫语棠皱了皱眉,身侧的手掌动了动。 目露猜疑地看着崔爻。 莫非他心悦卫长遥的事情已经被卫长遥知晓了? 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如此不顾大局。 仅仅这么想着,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崔爻与卫长遥闹掰了。这意味着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就这么一刹那,她的好心情便被打破。 “你是想让我杀了他?” 原本内心暗暗窃喜的卫语棠面色一白,想起了刚刚静静躺在榻上的顾廷舟。 虽然顾廷舟现在对她避之不及,与从前的关心体贴更是不能相提并论,可是她不怪他。 他没有记忆,他被崔爻给设计才会短暂的喜欢宁馨的,只要她不去月氏和亲,她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大雍了。 到那时,她就可以求父皇为她赐婚。 可下一瞬她便想到了他的伤,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将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直都是强大若神明一般,像是一片从不会塌的天空。 可今日,那样精才绝艳的人却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儿连药都喂不进去。 脸色那样苍白,呼吸那样微弱,原本英气十足的浓眉也变得虚淡几分。 仿佛下一秒便要失去呼吸似的。 她一想到这个便心如刀割,痛得不能呼吸。 而这一切全都归结于眼前之人。 是他将他变成那样一副模样的。 那样一个高傲的人,此刻却只能躺在榻上,生死未知。 思及,她的心就像被扎了一样,痛得浑身发抖。 崔爻静静靠在榻边,原本带在身上的长刀此刻被放在身侧。 抬眸看着此刻已然潸然泪下而不自知的卫语棠,她眼里氤氲出了一滴滴晶莹泪珠,红着眼睛,白着脸看着他,目光中透着彻骨的怨恨:“你当真狠辣,为了她能不管不顾?” 崔爻没再看她,反而伸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长刀,擦起了刀柄的一处血迹,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是说笑的?” 顿了顿,他又将布巾展开在卫语棠面前,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睛还有更加白了些的面色轻轻开口:“你说……这是谁的血?” 卫语棠一口气窝在了喉中,眼前顾廷舟血液浸透纱布的景象仿佛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倒吸一口气,瞳孔一阵紧缩,闭眼抖着唇颤着音:“崔爻……你简直…” 崔爻一双墨色眸子里满是冰霜,淡漠道:“我?是你先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只不过是履行了我的承诺罢了。” “说到底,顾廷舟的死活我毫不在意,我只是将他的生死大权放在你身上了而已。” 顿了顿,他才起身,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若金纸的卫语棠,冷声说:“他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不顾他的生死……” “看来,四公主也并不如表面那样对顾廷舟死心塌地,你说他若是知晓了又该如何看待你?” 崔爻轻笑了一声,缓缓往下走去:“我竟忘了他心里本没有你,只有宁国公府的嫡长女宁馨。” 卫语棠含泪的眼直直朝他看来,看了半晌才咬着唇道:“你怕了吗?” 崔爻:“我怕什么?” 卫语棠紧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退让:“你怕卫长遥不要你,甚至是不愿见你。” 卫语棠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我听闻她昨日是自己回来的,想来,她已经同你讲清楚了。” “崔爻,你没机会了。” 崔爻的眼神更冷了些,嘴唇抿得更紧,只听卫语棠继续说:“想你崔爻重生回来坐了那么多,可还不是无用功?” 重生? 崔爻听着这个字眼敛了敛眼皮,她所讲的重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信鬼神之说可能解释卫语棠与殿下的异常的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他不信会有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却有些信了她的说法。 她们曾经历过一些东西,但又回到了现在。 崔爻闭了闭眼睛,呼吸不稳,只觉得太过荒谬。 卫语棠看着崔爻露出一分痛苦的脸微微笑了笑,旋即幸灾乐祸道:“你也知晓你自己做得那些事,亦是清楚她去和了亲,现在却又这样装腔作势地对她情深不改,你觉得她是会相信你,还是更加厌恶你?”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尽量不鸽了,心里太难受了! 第93章 、 “你又能比我好多少?”卫语棠嘴角带着笑,苍白着脸,用力喘息,一眨不眨地盯着崔爻,“承认吧,崔爻,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崔爻垂着眸子看着面色嚣张的卫语棠,心中一直紧紧绷住的线彻底断了。 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攥住,肆意揉捏,一阵绞痛自心口溢出,他闭了闭眼,咬紧了牙关。 下颌绷得极紧,眉头紧紧皱着,两颊侧的肌肉不断颤动,压制住心中的戾气,轻声道:“滚吧。” 卫语棠看了一眼他此时的样子,旋即若有所思地提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背过身,轻轻道:“其实说起来她的所有不幸都是由你亲手造成的。” 话毕,她掀起门帘直直离开。 崔爻还是那般敛着长睫,只是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紧接着便有一声接着一声的雨滴声响在耳边,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崔爻面色愈发苍白,一双墨色瞳孔之中满是寂静木然,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捂上心口,缓缓弯下了那一直绷得挺直的脊梁。 像是一根被折断的竹枝,弯得厉害。 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沉坠入一潭污水之中,四周扑面而来的黑暗与恶臭让他无法呼吸,胸腔之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渐渐失了力气,缓缓跪在了地上,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地上的一处,连身体上的其他细微的疼痛也都渐渐浮上来,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忍受。 他的喘息声愈发沉重急促,急得眼眶渐渐发红。 原来……在自己并不知道的时间里她还是被迫和亲了。 他的殿下被他退婚、受他设计,不得已孤身一人离开生她养她的大雍,去到异乡,嫁给了一个她素未谋面且心中有着另一人的月氏小王子。 她怕是伤心无措极了,心中亦是害怕极了,可她没有办法,没人帮她,没人挡在她身前替她拦住那些坏人。 她能怎样呢?她还能怎样呢? 是不是咽下了许许多多的委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心中那些多余的期待…… 第92节 所嫁之人求得不是她,她过去以后是否被欺负,她没人撑腰,怕是受尽了委屈。 其实自卫长遥与他讲清楚才短短一天,他起初有些自欺欺人,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总以为上天总会让他如愿,可他忘了,上天最擅长于夺走他的希望,看他在这人世里苦苦挣扎。 昨日里、或是以前的那些粉饰太平全部在一瞬之间裂成碎片,裸露出来的是他丑恶而贪婪的内心,像是暴晒于日光之下的水蛭,丑陋恶心又自私。 对她做出那种事情的他,竟然还妄想拥有她? 这一瞬间,他内心对自己的厌弃达到了极点。 他渐渐倒在了地上,蜷成一团,闭着眼蹙着眉微微颤抖着,一声声的咳嗽声渐渐传出,嘴角缓缓流出一丝鲜血。 世人说他清俊舒雅,茂林修竹,可他们不知晓,这并非是真的他,真的他丑恶,自私,狠辣,甚至是淡漠得几乎没有几分人的感情。 可他终究是人,沾染上了身为‘人’的所有恶端。 他如今痴恋一人,求而不得。 在伤害她以后竟还妄想补偿她,祈求她原谅自己,还是贼心不死地想要将她拢在身旁。 就让他再自私一把,无论多艰难他都要走到她面前。 青年茫然地眼神之中多了些光彩,自地上艰难爬起,跌跌撞撞地回到内室,褪下身上的衣裳抖着手掌给自己上药。 他得先养好伤,然后去找她。 …… 一晃之间距离刺杀已经过了三日。 这几日中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雨,而经过这几次波折,众人也都没了游玩的心思,随着永和帝一声令下,这往年持续一个月的西山狩猎之行才不过短短半月便已经结束。 卫长遥坐在回程的马车之上,因为素金伤得较重,所以此刻在她身边的人只有柳意。 卫长遥坐在马车之中觉得有些胸闷气短,蹙着眉将帘子掀起,外头靠在了车厢之上静静看着这一路上的景致。 远处灰白色的天际几朵闲云肆意点缀,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往下是黄绿的绵延山脉,近处是长满低矮枯黄牧草的草场,平坦广阔,她眯眼瞧着,原本烦闷的心情一下子被治愈,轻轻舒了一口气。 柳意爬上马车时便见她闭着眼假寐的样子,抿了抿唇,她不得已出声:“禀三公主,已经到了晌午,陛下下令休息一番再继续赶路。” 卫长遥睁开眼睛看了柳意一眼,点头:“知晓了,你先去用膳吧,我没胃口。” 柳意咬了咬唇,面上为难:“殿下,崔大人还是要见您。” “不见。”卫长遥闭了闭眼,拉着帘子的手掌缓缓收紧,等到柳意即将下去之时又出声:“等等,你告诉他不必再寻我了……” 柳意转头看了一眼垂着眸子的卫长遥,缓声道:“奴婢遵命。” 随着车厢再一次安静,卫长遥缓声叹了口气。 这几日崔爻一直想要同她见上一面,可她自觉已经同他说清楚了,也不必再纠缠下去,便一直以诸事推辞,可他一直紧追不舍。 她不是一个喜欢藕断丝连的人,既然已经讲清楚了,那便不要再联系最好,否则万一又扯上什么事情,就再难说开了。 如此想着,她的心渐渐安了下来,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 柳意沉默着下了马车,走到一旁,对着面前身形瘦削萧索的青年施了一礼,低头道:“我家公主她不愿见大人,她让奴婢告知大人莫要再寻她了,她不愿见您。” 崔爻僵着身子,握在刀柄处的指尖瑟缩一瞬,随即眨了眨长睫,哑声道:“……殿下不愿见我?” 柳意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神色中透着哀伤的崔爻,咬着唇压下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崔爻垂着眸子压下心中的苦涩,站在那处远远看向卫长遥所在的马车,没敢眨一下眼皮,唯恐错过她看过来的眼神。 卫长遥只透了一会儿的气,觉得没那样烦闷之后便放下了帘子,靠在身后铺着的细软寝具之上假寐起来。 这次回去之后匈奴人还有月氏人便会离开大雍,而卫长遥也会去和亲。 自己很快便会安全自由了。 至于,至于崔爻,若是不再相见,想必他会忘了这些的…… 为避免碰到崔爻,她一直都躲在马车上,直等到回城到了宫内自马车上下来时,她才见到崔爻。 他站在永和帝身侧,垂着头细心听着什么。 卫长遥抿了抿唇,眸光温和仿似什么也没看见一般,随着柳意拐了方向,往玉阳宫赶回。 原本低着头的崔爻察觉到,转头望去,只见她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还有漠然的背影。 沉默着隐下眸子里的伤痛,他继续听着永和帝的话。 “过不了几日匈奴还有月氏王室之人便要离开大雍了,你得确保他们安全无虞地离开我大雍国土。” “莫要让他们挑起什么事端,对我们不利。” 崔爻沉默点头。 永和帝见状亦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大步离开。 周围人亦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渐渐便只剩他一人站在那儿。 青年身形瘦削,眉眼之间一片清艳,若漫天飞雪中漫步而归的清俊贵公子,空气之中又飘起了细微雨丝,而他却恍然未觉。 缠缠绵绵的雨丝落在身上,在墨色衣衫上氤氲出一片暗纹,青年下颌至喉结间的渗血纱布更是湿了两份,艳红色血迹更加明显。 他面无表情地往另一个方向望着,双眸沉沉一片,看不真切,周围路过的宫女内侍皆战战兢兢:“见过崔大人……” 可他视若无睹,只往那一个方向看去。 只等得肩头湿透,他才缓缓提起步子离开。 他有时间,他能等得起。 回到崔府中,秦天便已经拿了酒壶在等着他,见到崔爻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豪迈道:“这几日见你魂不守舍的,我拿了酒,我们来痛饮一番,也好排解排解心中烦忧,如何” 崔爻移开步子,让他的手落到空中,淡漠道:“不如何。” 秦天甩了甩手,撇了撇嘴:“这又怎么了?那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三公主又遇到难事儿了?” 崔爻沉沉看了秦天一眼,“……与你何干?” “若再多嘴,别怪我不留情面”,看着秦天不死心的样子,崔爻沉默一瞬之后补充。 “……” “唉,你这是……”秦天叹了口气,再度将手掌搭在崔爻肩上,不以为意道:“兄弟这不是想帮帮你么?” “你说出来,我们好想想办法啊。” “你这嘴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别人又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崔爻闻言眼神闪了闪,干涩苍白的唇微抿,旋即将信将疑地看着对方:“我说了,你便会有办法?” 秦天眼神一亮,紧接着便不住地点头。 他急急忙忙伸手将崔爻拉进房中,又将按在椅子上坐下,毫不讲究地拿起两只茶杯往里倒满了酒,将一杯推在崔爻眼前:“兄弟,你说说情况先。” *****作者有话要说:秦天是个不靠谱的 追老婆还得爻妹自己来~ 第94章 、 “……殿下她……不愿再见我了,”崔爻垂了垂眸子,想着就这几日殿下对他的疏离还有避而不见,心中更是发沉,搁在桌上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她同我讲清了,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 “……” 秦天听着睁大了眼睛,顿了顿才惊异道:“那日不已经有了进展了么?怎的又……” 秦天小心翼翼地看着面色沉默的崔爻,欲言又止,唯恐自己戳到他的伤心事,再被他给收拾一顿。 崔爻纤长的睫羽垂得更低,苍白干裂的唇轻动几下,声音微不可闻:“是我此前做过一些错事,伤到了她。” 秦天皱了皱眉,旋即好奇地看着崔爻:“错事?无法弥补?” 崔爻将手收到膝头,僵着身子缓缓点头。 这样一番动作使得颈边一侧的伤口出现在秦天眼前,他原本好奇的视线一凝,紧接着便严肃地看着崔爻:“你的脸!?” 想到受伤的脸,崔爻的长睫眨得更加仓促而无措。 他不是在乎面容的人,此前也因为这张‘美丽’的脸而受过许多不公的令人厌恶的待遇,因此他倒是希望自己没有这张脸。 可现在…… 他喉结动了动,有些无奈地想着,原本身上能吸引她目光的也就只剩这一章还算好看的脸了,可现在却还是受伤了。 不仅难看,还可怖。 殿下应是更加不想见他了…… “……没事,男人身上有伤更显得可靠些,你以前就太过于小白脸了。” 秦天面色为难地看着崔爻,双手按着大腿又坐了下去,安慰道:“……其实不是很严重,真的。” 崔爻没有理会他的安慰,自顾自地说:“我可能真的没法子了。” 秦天叹了一口气,将酒杯递到崔爻唇边:“喝一些,喝醉了就什么烦心事也想不起了。” 崔爻回神,摇摇头抿唇道:“我不喝酒。” 酒的味道那样刺鼻难闻,他一直不曾饮过酒。 秦天:“……娘们儿唧唧的,我看那三公主都饮酒,你却不饮酒,那这样人能看得上你么?” 崔爻没理会,还是垂着眸子。 他又怎敢饮酒? 那日只是闻了闻殿下身上的沁香酒气他便醉了,竟连那些最最该藏着掖着的肮脏心思都跑了出来,当时还暗自欣喜若狂。 可接下来的现实却叫他跌入了阴暗且刺骨冰凉的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想着那日她软着身子信任地跌入自己胸膛的情景,他再没了那些喜悦,反倒是有一根刺直直刺进那不断搏动的心府之内,动一下便深一些,更疼一些。 “……要我说你还是得继续。”秦天扬起脖颈直直灌下去一杯酒,停顿一瞬后开了口。 看着崔爻猛然间发亮的眸子,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古人云‘烈女怕郎缠’,你不妨再尽尽力。” “接近她,让她习惯你离不开你,这不就行了?” 第93节 崔爻远笨笨冰冷的身子渐渐回暖几分,一双眼中渐渐有了焦点,看了一眼秦天后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侧着身子冷淡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秦天一时愣住,张了张嘴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哎,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崔爻冷着眼神看着他,未语。 秦天讨好地笑了笑:“我…是想叫你给我安排个屋子,那松柏老欺负我,不愿和我睡在一起,要将我赶出去,我实在是没地儿去了。” “我…不是崔府人,也没人管我…” 崔爻定了定眸子,抿唇说:“明日我让松柏给你安排。” 说罢,眼神往门外扫了扫,赶人之意显而易见,秦天见状缓缓站起来,将手放在腰身两侧搓了搓,讨好道:“松柏将我扔出来了,要不,我今晚就在你这儿睡?” 说罢看着崔爻淡漠的瞳孔,将手伸到与眉齐平的地方,发誓道:“我发誓,绝不发出一点声音扰你歇息。” 眼看崔爻还是静默不语,他继续道:“我就睡在外间!” 崔爻敛了眼皮,低声道:“我书房旁有间空屋子,你睡那,等明日我叫松柏差人给你收拾一番。” 秦天眼睛一亮,立即转身拿起酒壶来到门口,拍了拍崔爻胸膛,二话没说便风风火火地离开。 崔爻这才阖上门,转身躺在榻上,缓缓闭上眸子。 总归还没到最后,只要他不放手,总归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的。 …… 卫长遥回到宫后将自己关在玉阳宫整整三日,哪儿都没去,唯恐又碰见那呼延瑕,眼下他们都已经准备要回去了,自己要是出去再碰到他手底下,不定会被如何。 三日后,匈奴人与月氏人悉数离开大雍。 因着素金受的伤还未痊愈,回宫后卫长遥的衣食起居便又接到了折枝手里。 折枝来到卫长遥寝殿,见到卫长遥已经起身坐到了榻边,她脚底下更快了几分,匆匆上去:“殿下可是睡醒了?奴婢这边吩咐人上来为您洗漱?” 卫长遥眯着眼:“叫吧。” 眼下那些人都已经离开,那么卫语棠也该出嫁了吧。 等到用过早膳,便又内侍前来回话。 卫长遥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弯腰站于眼前的内侍:“是有什么消息了?” 内侍察觉到视线,脖颈一凉,缓缓神出声道:“禀殿下,奴才打听到舞阳公主将于下月十五离开大雍,嫁去月氏。” “当真?!”卫长遥闻言坐直了些,眼神在面色恭敬的内侍身上巡视一番,婆娑着手指继续问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内侍神色语气更加恭敬:“回殿下,消息是从崔贵妃宫里传出来的,”顿了顿,内侍眼神一转又继续开口:“奴才特意去御书房伺候的姐姐们那儿打听了一番,与这个结果没什么出入。” 卫长遥点点头:“下去领赏吧。” 等到内侍离开之后她才敛去那一身的笃定气势,脸上亦是透露出几分轻松之意,只是还未松上一口气,便又有人来求见。 卫长遥深呼吸一番,将面色恢复成之前那般。 “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听了这话,原本面色焦急的内侍瞬间便白了脸,强行镇定下来,开口道:“回殿下,是匈奴王在半路上修书为二王子求娶您,不知怎的,这一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卫长遥挑了挑眉:“那父皇那儿可有消息?” 卫长遥心中虽惊讶却并不怎么担忧,永和帝那日都已经给了她承诺,怎么说也不会诳她,毕竟这对大雍百害而无一利。 果然,她话音刚落,那内侍忙接着刚才的话茬:“回殿下,陛下那儿已经放出消息说早在一月前就已经将您许给陇西世家李氏的嫡二子李言之了。” “陛下将婚书都拿出来了。” 卫长遥闻言心中倒是惊讶了一番,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永和帝动作竟然这么快,这才短短几日,他竟然将婚书都弄好了。 想来,现在也没人怀疑这件事情。 “本宫知晓了,下去领赏。”、 打法了内侍,卫长遥心中更是轻松,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完成新月,嘴角提起露出一抹淡笑。 折枝许久未见到自家公主如此喜悦,好奇出声:“殿下今日是怎的了,好似欣喜极了。” 卫长遥看了她一眼,嗓音轻灵慵懒:“父皇给我赐婚了,回绝了匈奴王的求亲。” 折枝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喜道:“殿下如此开心,可是那位公子极为和您心意?” 卫长遥沉思一番,才道:“还好,那人是李氏二公子李言之。” 折枝一时愣住,良久之后才恍然大悟,随即眼睛一转,若有所思道:“奴婢这便下去打听打听他的事情,可不要像那崔大人那样了。” 因为牵涉较为隐秘,有些事情又不能肆意传播,因此她与崔爻之间的事情只有素金知晓一些,其他的人都不知晓,所以折枝并不了解崔爻对她所做的一些事情。 例如崔爻设计她和亲,又如崔爻数次舍命救她。 折枝所知晓的就只有崔爻退她的婚,让她颜面扫地这一桩事。 让身边人这样误会崔爻,她心中还是有些自责。 她没想到她会扯到那儿去,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无可奈何,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崔爻开脱:“崔大人也是个好人,只是世事难料罢了。” 折枝闻言皱起眉头,她有些不赞同卫长遥的看法。 那崔大人让殿下成为京城众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让殿下被他们看轻耻笑,岂是可以被洗干净的? 她严肃地皱起眉头,沉声道:“殿下莫要为他开脱,殿下心地善良,为人开脱是不错。” “可也应该看清对方才对”,折枝说着口中的话愈发严厉,神色愈发紧绷“那崔大人心狠手辣,为人又单薄无情,不值得殿下如此。” “殿下您也莫要再被骗了,崔大人心思深沉,是陛下手中利箭,朝中宠臣,您定然是玩不过他的。” 卫长遥看着言语谨慎面露顾忌之色的折枝,默默将口中替崔爻解释的话咽回肚中,呐呐道:“你放心,我知晓。” 折枝将信将疑地看了卫长遥几眼,等到卫长遥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才收回视线,离开寝殿。 卫长遥见她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崔爻的的确确做过那些事,可他毕竟舍命救过自己好多次,而她确实知晓了他不是那种人。 他与自己本事仇人,见面便是针尖对麦芒,她怪他是一回事,却无法伤害到他。可现在却是变了,他将可以伤害他的权利递到了她的手中,她才能那样面无表情地冷着心肠对他说出那些诛心的话。 虽是这么做了,可她的目的是让他别在自己身上费心思,这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那样说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后面,我之前都已经提及到一点了,爻妹还是有机会的 不过爻妹真的好老实啊,哈哈哈! 第95章 、 崔爻这三日间一直在处理外邦使臣离境一事,他不分昼夜地看着他们,三天三夜的时间内一眼也没合过,等到他们全都安全离开大雍境内之后他才得以返京。 揉了揉额角,他沉默着走回崔府,刚跨进自己院里,便见到秦天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崔爻微微蹙起眉头,一双墨色琉璃般的瞳孔中浮现几分疑问:“有事?” 秦天见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先是摇摇头可随后又点了点头。 一旁的崔爻看着秦天这样一副纠结的样子,心中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思及,他的面色变得冷峻,纤长睫羽上像是染上了冰棱,低声道:“说。” 秦天这才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一边胆战心惊道:“匈奴王上书替二王子求娶三公主,被陛下给回绝了。” 崔爻闻言眼皮倏然抬起,看着秦天。 他心中清楚,如若仅是这样简单的话,秦天是不会这样紧张的,可正是这样,他的心中才更加不安。 看着秦天嗫嚅的样子,他心中的耐心一点点消耗殆尽,皱着眉头冷声道:“说…” “唉,”秦天皱眉看了一眼崔爻,面色为难地转身,闭着眼睛将心中积攒着的话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不过陛下给三公主赐婚了。” 说罢他又有些担心崔爻,急忙转过头来看着他。 原本便有些心神不稳的崔爻听见秦天的话后时心神更是被猛地一击,随即便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木木地看着秦天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头顶烈日高照,暖风吹拂,而他却像是站在冰天雪地中,什么也感受不到。 眼前一片灰白,身体中缓缓流动的血液一点点冻住,结成冰晶,耳边阵阵刺耳难忍的声音响起,敲击鼓膜,崔爻眉头紧蹙,霎时额角便出了豆大的汗珠。 闭了闭眼,他强撑住身体缓缓往秦天那边走去,睁开忍得眼眶通红的眼睛,紧绷着下颌嘶哑着嗓音居高临下地问道:“同谁?” 秦天惋惜地看了一眼,小声道:“是陇西李氏嫡次子,李言之。” 崔爻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脸颊两侧肌肉微微抽动,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她、应了?” 秦天一口气提上来,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良久后才点头:“是。” 崔爻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才没做出来其他什么事。 良久后,他神色才平缓下来,长腿提起,迳直往房中走去。 与秦天擦肩而过时他停下了步子,眼睛遥遥望着远处,神色却是诡谲了起来:“去查一查李言之,即使派人去陇西,也要查得说落实出,往上三代都要给我挖出来。” 秦天闻言呼吸滞住,等到崔爻已经离开之后才低声应答:“……是……” 崔爻回到房中后便愣愣地站在一旁。 脑中还回荡着秦天所言。 赐婚、 她应了…… 喉间火烧火燎地痛,他眨了眨眼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唇瓣微微抖动。 那平日里挺直的脊背肩膀像是垮了一样,僵直着身子,被日光穿透的空气尘埃缓缓落在身侧,他静静站着,仿若没有生命迹象的垂暮老人一般。 良久后,他才动了动僵直的身子,一点一点移动身体坐到椅子上,沉着眼睫。 一双原本秾艳的眸子此时却是冷寂疏离,眼下的青黑还有唇上的干裂亦是昭示出他这几日的劳累辛苦,可他却像是个局外人一般不在意,只是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朱雀面具,细细婆娑。 李氏远在陇西,京城之中更是无人知晓他的底细,若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殿下往后该如何? 更何况,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除非他死。 眼神狠了狠,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与不甘。 第94节 一切都得等到查到李言之底细之时才能办。 …… 饶是崔爻手底下人的效率极高,李言之的底细被飞鸽传书至京城时已是两日后。 这两日中,崔爻一直将他自己关在房中,睡醒后便默默地看着那张面具,不言不语。 秦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等到消息传来的那日,他这个外人竟比崔爻那个当事人心中更加急不可待,匆匆拿了来自陇西的书信之后便直奔崔爻房中。 “崔大人,来了!” 崔爻转头往镂空窗户看去,只见秦天隔着窗,神色激动。 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侧身让秦天进来。 秦天见状立马踏门而入。 崔爻见他进来之后便转身坐回到椅子上,白皙纤长的指尖微动,轻微的敲击桌子的声音响起。 “读。”殷红的唇角微动,清越短促的声音传出,秦天见状也不耽搁扭捏,展开信便读了起来。 【李氏嫡次子李言之玉树临风有君子之风,文武全才,陇西郡女子皆视之为夫郎人选,近年踏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 …… 秦天一路看下去,发现出现的无一不是夸赞之言语,目之所及,那李言之的君子风度无一不跃然纸上。 思及信中所讲的李言之的人品风度,他心中更沉几分,不住地为崔爻叹气。 看着秦天坐立难安地神色,崔爻双眸中的颜色愈发深沉,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地往下听。 而一旁的秦天原本还轻松的神色却在看到最后一句时猛地一变,他视线一拧,紧紧盯着那一句话,看了许久才沉沉出声。 【李言之与济宁寺空寂先生关系亲密,有分桃之嫌疑。】 话音一落,秦天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崔爻,只见他原本的平静失色早已消失不见。 手中的信突然被抽走,秦天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转而沉默地看向崔爻手中的信。 那儿还有最后一张未展开。 崔爻指尖微动,那张渗着墨迹的纸便已经被展开在掌心。 他一字一句地认真看过去,等到将信合起来,他的眼神已经宛如恶鬼附身,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额角的肌肉缓缓抽动,触目惊心。 比起李言之同她赐婚一事,这件事让他更加气愤。 他胆子竟然那样大,敢利用他的殿下来作挡板。 秦天看着他这个样子更是不敢开口,只是在一旁沉默着。 任谁知晓了自己心上人被这么对待,心中若不生气那便不是个男人了。 过了许久,他才默默收拾好心绪,只是心中却已经计划着如何处置那个猪狗不如的李言之了。 不过,还是要先见到殿下,将这件事告知于她才是首要的。 思及,他的睫羽垂得更低。 她定是不会见他的。 可即便她不愿见他,他也要告诉她实情。他心中藏有私心,这桩婚事是如何也成不了的。 一旁的秦天见他还是那样沉默,有些沉不住气地看了他一眼。 崔爻察觉到,眉目轻转着问道:“怎么?” 秦天伸手无措地抓了抓衣襟,看着崔爻皱着眉头犹豫道:“李言之明日便随着他父亲入京述职了……” 崔爻听后神色不变,仍旧敛着长睫,低声道:“我知晓了。” …… 两日后,玉阳宫。 “殿下,今日李公子回京了,殿下可要如陛下所言去见一见那李公子?”折枝弯着腰,一边替卫长遥上着胭脂一边低声请示。 卫长遥眼神未离开自己镜中的脸,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得响起之前碰到张映易的那次。 心中不由惴惴不安地想着,崔爻这次该不会整什么事了吧,毕竟自己已经同他讲得够清楚了…… 如此想着,她心中放心了一分,当即变微微提了提嘴角,隔着镜子对上折枝询问的眼神,温和道:“去见一面。” 她倒有些好奇那个一直被当作男子养大的李公子是何等气度了。 说话间,她便已经将妆容衣饰收拾妥当。 折枝见状低头搀扶着她一步步自殿内走出去。 等轿子停在宫门口时,折枝掀开帘子将卫长遥搀扶出来。 日光照在宫殿顶上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道道刺眼光芒,闪烁不停,卫长遥抬手捂了捂眼,不由得响起之前去皇陵时的路上。 那时崔爻便一直驾着马走在她的右侧,彼时自己还没有体会到,现在想起来他也该是特意挡在那儿为自己遮光的…… 卫长遥皱了皱眉,将这不该想起的细枝末节强自抛到脑后。 转头之际,眼角瞟过一个淡蓝色身影。 卫长遥暗自挑了挑眉,随即转身站定, 对方亦是远远站在原地,见到卫长遥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远远瞧着,眼中有些不以为意还有看轻意味。 卫长遥抿了抿唇,随即直直看向那人,脚下没有任何动作。 折枝见状,抿唇贴到卫长遥耳边轻声道:“殿下,我们不过去么?” 卫长遥神色未变,头都没转地拍了拍折枝的手臂,之后继续那般远远望着抹蓝色身影。 即便她卫长遥名声有损,被人退过婚,可她仍旧是大雍的三公主,断断没有上赶着找他的道理,即使她知晓他是‘她’。 不过即使是隔了那么老远,她都能感受得到她对自己的轻视以及那一丝丝的恶意。 她在宫中呆了那么久,最会察觉人的情绪与心思,若她愿意,又能有什么逃过她的眼睛? 思及,卫长遥敛了敛眼皮,心中倒是有些好奇这人为何好像对自己有些看不起。 第96章 、 两人这般对峙数秒之后,那蓝色身影才不急不缓地走到卫长遥身边。 走进之后,卫长遥才细细看向这李氏嫡次子。 身量纤细,身姿单薄,面容秀致,但眉眼中满是英气,再加上那份成竹在胸的气度,倒也没人怀疑她是女子。 卫长遥默默望着她走过来的身影,嘴角温润含笑,眼神平静无波。 “李言之参加三公主,公主万安。”她对着卫长遥弯腰作揖,动作行云流水,风流洒脱。 嗓音悦耳但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沙哑,虽带着些刻意,但也不辨男女。 卫长遥见状言眉头微挑,停顿一瞬后露一抹得宜笑意,温声道:“李公子请起。” 折枝站在一旁静静搀扶着卫长遥,原本平静温和的眼神此时多了些审视和警惕。 她心中有些纳闷。 这个李公子有些……阴柔。 她在宫中那么些年,手底下管的见过的人数不胜数,接触的人不是女子便是阉人,对于这种阴柔之气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看着公主此时的神色,显然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折枝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 而一旁的李言之有所感应地看了一眼,之后才缓缓直起身子。 折枝知晓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这才垂下眸子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强行压下这些年念头,想着等回去以后再讲给卫长遥听。 “李公子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直觉这样站在这儿不像样子的卫长遥看了一眼李言之的脸,随即低声询问。 皱了皱眉,李言之道:“回三殿下,我对京城并不熟悉。” 卫长遥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她的无礼与冷淡,接着商量道:“那便去青云湖那儿吧,那里此时最是凉爽,又风景宜人,是个好去处。” 李言之放在身后的指尖捏了捏,压下心中的不耐,应道:“一切但凭公主安排。” 卫长遥微微一笑,旋即转身走在了前面。 三人漫步到青云湖,湖面平静无波,清透碧绿,映着透顶湛蓝的苍穹让人心情舒爽。正巧湖中有一艘画舫,卫长遥便提议上去欣赏一番。 李言之眸光中闪过一道不耐的光,眼皮再度抬起时却丝毫不见。 画舫上的房间门口,折枝守在门前,而屋内,卫长遥正坐在窗边侧着身子看着远处掠过的轻灵鸟儿。 “李公子在陇西的时候每日都做些什么。” 李言之坐在对面,一双丹凤眼中空空寂寂,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卫长遥的突然提问,她蹙眉沉默一瞬,才开口:“随父亲去应酬,练功,去书院学习……” 卫长遥眼见着那只鸟儿飞走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转过头来看着李言之。 她言语简洁,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语速也是极快,眉宇之间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无法掩饰的自得。 话毕,她继续道:“总归是殿下这般的娇生惯养的女子领会不到的。” 卫长遥:“……” 自小被当做男子养大,所接触的东西还有她的眼界倒也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有些清高骄傲她是信的。 可这般大喇喇地讲出来,还讽刺她的,她确实没想到也从未遇到过。 想到之前她对自己的轻慢,卫长遥指尖在桌上点了两点,拧眉问道:“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卫长遥看向对面的人,眼中有些有些莫名其妙。 “言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殿下又何必如此生气。”对面之人只是敷衍的一个冷笑,随即又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卫长遥抿了抿唇,含着水的眸子此刻冷意斐然。 “你在激怒我,目的何在?” 第95节 对面之人眸光微闪,随即轻笑一声:“莫非殿下理解得了?” “殿下与那些闺阁女子可懂得兵法?可会武艺?可作得出文章?” 卫长遥眼神不变,只静静地看着她一双带着傲意的眼睛。 手指不由得轻轻婆娑了两下袖口的布料,卫长遥嘴角提起:“你的意思是,闺阁女子眼界低,体会不来,也想不到,更不会如你那般?” 对面之人冷冷撇了一眼卫长遥,提起唇角,带着些刻意的沙哑嗓音响起:“殿下说笑了。” “若无其他事,言之便先告辞了。” 她自以为说清楚了便要离开,不料原本温和的卫长遥却变了脸色。 “站住。话给本宫讲清楚。” 卫长遥上前一步,迳直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有一事不明,”手掌间的手腕比起男子来讲,确实纤细,但也比寻常女子更加厚实一些,卫长遥缓缓靠近李言之,将唇贴到她耳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鼻尖轻声道:“你不也是女子?为何要对女子那般看不起?” 眼波流转几分,她嘴边露出一抹笑,疑问道:“还是说你是对本宫有偏见?” 话音刚落,卫长遥还未听见李言之回答,房门便被从外面踢开。 !!! 卫长遥心中一惊,还未回过神便对上了那人一双冰冷透骨的墨色眸子。 短暂怔愣过后,卫长遥面色稍稍正常下来,瞥了一眼站在崔爻身后的面色煞白的折枝。 【怎么了?】 折枝收到她的眼神,呼吸一滞。 不得不想起了此前门口的情景。 彼时她正兢兢业业地守在房门口,可没多久便觉得身侧一阵冷风吹过。她有些不适地缩了缩脖子,再抬眼便看见身侧站了一高大身影,想要推门而入。 她当即便伸手拦住了,只是没成想一抬头才看清那人的相貌。 眉目秾艳,唇色殷红,冷着神色宛如玉面修罗一般站在那儿,折枝当即便傻了。 这这、这不是崔大人又是谁?! 想着崔大人在京城的风闻,她害怕得缩了缩肩膀,可转眼一想自家殿下,她便又强压下心中的惧怕挡在那儿。 倒也挡了一会儿,只是不想房里的公主突然喝了一声。 紧接着崔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双墨色的瞳仁里像是飘起了雪花,下颌绷得紧紧的,连眼睛都充血发红了,折枝看着心中更怕。 失神一瞬,她便被拨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紧紧关着的房门变成了一片片碎木块儿。 而屋内的自家殿下正站在李言之身后,拥着他还握着他的手腕在说些什么。 是她眼花了么?这都是什么同什么? …… “殿下在说什么笑话!言之怎会与殿下一样?!”李言之听到卫长遥的话,脑中一片空白,隔了许久才才找回自己的思绪,急急撂下这句充斥着反驳和心虚意味的话之后便转了转手腕,急忙抽身离开。 仿佛身后有老虎追逐一样。 卫长遥见状眼神微闪,心道这儿没有老虎,狼崽子倒是有一只。 她自顾自地看着李言之远去的背影,目光似乎难以割舍,落在崔爻眼中更是如此。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那一幕。 他本以为她的目光不会停在任何人身上,包括他自己,可现实并非这样。 他的殿下视他于无物,目光追随着另一人,连一丝一毫都没分给他。 过堂风飘然而过,拂动他鬓角的发丝。 他刚才外面听见她的轻喝声还在担忧她是否受到了欺辱。 可闯进来之后,这一切却让他无所适从。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漂亮衣裳,握着那李言之的手腕,紧紧靠着他,两人的衣袖还有发丝在风中缠成一团,分不清楚,缱绻又多情。 而他,他则是个卑劣的、怀着心思的闯入者。 格格不入。 无措地眨了眨眸子,他张了张嘴,低哑地不成句子的字儿自他口中缓缓蹦了出来:“殿下,可否、让侍女出去,我有、话想对您说。” 卫长遥默了默,看了一眼脚下破碎的木块之后才转头对折枝道:“你先出去,本宫同崔大人有话要讲。” 折枝担忧地看了一眼卫长遥,触及她坚定的眼神时她才咽下口中的话,低头施了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卫长遥目送折枝身影离去,等到看不见时她才转头看向崔爻:“你说。” 崔爻敛着的长睫倏然眨起,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喉结滑动几下,上前两步走到卫长遥面前,低声问道:“殿下是看上那小白脸了?” 卫长遥一时滞住,呆呆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崔爻。 他虽身形消瘦,可身量极高,站在眼前便挡住了身后的一大片光,此刻双眸黑红地沉沉地走过来,神色诡谲, 卫长遥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他好像撕破了那一张乖顺的企求怜爱的面孔,鬓角周围的鸦黑发丝一丝不苟地全部书束进了头顶的墨玉发冠中,露出了冷白而又骨相不俗的面庞。 卫长遥被他的面容摄住心魂,视线一直自他浓黑纤长的眼睫落到湿润殷红的唇瓣,直到下颌处,她才渐渐回神。 那儿有一道亘过喉结到下颌的疤痕,粉嫩的新肉长出一道长痕,伤疤自中间凹陷,边缘处的肌肤微微卷起。 崔爻察觉到她盯着疤痕的视线,眸子低了一瞬,喉结再度滚了滚,眼中闪过不知名的光。 “不好看?”低哑的嗓音响起在耳边,卫长遥怔愣一瞬,只听他再度开口:“殿下是不是也觉得丑陋?” 卫长遥闻言看向了他的眼睛,那其中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和受伤,更有几分自卑。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垂下眸子闷声道:“不丑。” 谁都能说这伤痕丑陋,唯独她不行,因为这伤,是他为救她才受的。 卫长遥恍惚想到,其实这伤也是真的不丑,落在他身上,更是添了几分气势。 “当真?”崔爻听着她小心温和的声音,眸光再度闪了闪,再度追问。 卫长遥倒是耐心得很,也未再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抿唇沉默着点了点头,身侧的发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的。 崔爻贪恋的看了再看,等到她又不自在地握了握手之后,才看着她的眼睛问:“殿下还未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第97章 、 卫长遥呼吸渐渐平缓,没想到他还是追着这句话问自己。 没有停留和丝毫心虚地,她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是。” “我认定他了。” 青年狭长的墨眸微微睁大了些,喉结滚动两下,喑哑着声:“殿下可是当真?” 他不信她真会看上那什么李言之,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这么想。 可面前女子双眸平静,他在其中看不到一丝丝的说谎的痕迹,想要反驳的话渐渐失了声。眼前又闪过她拉着他的手,同他亲密想拥的情景。 那日在野外,她连自己的手臂都不愿多触一下…… 崔爻心中酸涩,可还是压着情绪,忽略掉她对自己明显的排斥,轻声道:“殿下了解他么。” 说着他拿出一摞渗着墨迹的宣纸来,递到卫长遥身前:“这一页,李言之与数名男子不清不楚……” “这一页,是他与那些男子会面的地点、时间、做的事情…” “这一页,是他数次出入象姑馆的证据……” 卫长遥抬着头,静静看着崔爻。 他眉骨高得恰到好处,眼皮上一道褶皱,睫羽纤细而浓黑,瞳孔清澈,此时正认认真真地给她讲着李言之的那些事。 心中像是堵了一块棉花。 她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随即淡淡说:“你不必这样。” “你是父皇的手中利刃,不必对我这样低声下气。” “……我们曾有仇,可现在两清了,以后也只会是陌路人。” “我受不起你这样。” 明明她没说什么重话,可崔爻心中却是猛地一沉,他清潋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紧接着手忙脚乱地将信交到卫长遥手中:“……李言之绝不是个好人选。” “殿下不该浪费时间。” “若殿下真的只是找个人走一走过场,崔爻也可以。” 卫长遥沉默一瞬,才道:“父皇并未强迫我,与李言之的婚事,是我自己愿意的。” “既然事情说完了,那我便离开了。” 卫长遥朝他颔首,旋即便低头自他身旁走过。 “即便他好男色,殿下也要和他成婚吗?”崔爻僵直着身体,与卫长遥背对而立。 他眼中满是红血丝,沉着音。 卫长遥思绪停滞一瞬,刹住脚步,面色平静道:“是。” 说完便没有停留地继续往外走去。 还未踏出一步,手腕一紧,身子便急急往后退去。 她被吓了一跳,发丝飘散,耳边一道疾风掠过,撞上了一具冷冰冰的、散着沉香味的身子。 心跳沉沉,呼吸冰冷。 她双手撑着那寒凉的胸膛,一时之间只能呆呆望着他微微滑动地带着伤痕的喉结。 “他好男风。” 双肩被重重按着,她的心跳在惊吓之中渐渐恢复正常,可听着他阴沉的嗓音,心中不由得起了后怕。 第96节 他这么凶,是要打自己吗?还是把自己带走、关起来?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其他人能找得到她吗? 思及,她不由得有些惧怕。 心中战战,她动了动干涩的唇:“我知晓。” 崔爻盯着她的头顶,听着她轻巧的三个字,眸光嘿黑沉一片,随即被气得发出一声轻笑。 “殿下知晓,”手底下的肩头小巧莹润,崔爻手下微微用了些力,她便有些受不住地挣扎起来,看她这样,他心中更是一阵后怕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掐着她的肩膀,顺着话接下去:“殿下可知他私底下会如何待你?” “殿下可知他与他的男宠会如何不讲您放在眼里?” 许是太高,他此时低着头弯着腰对着她说话。 清凉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卫长遥缩了缩脖子,落在他眼中便是巴不得远离他,不受控制地他眉宇间横生几分戾气。 双眸看着她因害怕而不断颤动的睫羽和抿紧的唇。 视线沉了又沉,喉结滚动几下,可怎么也离不开那儿。 卫长遥见状眼神微凝,感觉到危险,当即撑着他的胸膛往后稍退。 他有所察觉,手下更是不放。 下一秒右手便伸手挡在了她的后颈,不让她动弹,左手更是滑到了腰间,紧接着,便贴到了她唇上轻吮。 那沓轻薄的宣纸悄无声息地散落一地。 卫长遥惊异得睁大了眼睛,心中宛如一道惊雷闪过。 混蛋!!! 惊讶与惧怕同时浮上心头,其中更是夹杂着铺天盖地的羞恼与气愤,她死命地挣扎着。 伸手拍打他的胸膛,用脚踢他…… 可后颈还有腰间的手掌却丝毫未动,甚至压得更紧。 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涌入鼻腔,进入胸膛,赶走了里面为数不多的空气。 眼前一片乌黑,鼻尖的沉香味浓郁到呼吸不畅,熏得耳尖通红。 她急得眼中泪花闪现,却见那混蛋闭着眼睛,光洁挺直的鼻梁晃在眼前,气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手底下更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动作间身后发丝顺着微风飘散开,裙摆晃了又晃。 他却稳稳地站在面前,非但没有半分退却,反而得寸进尺地咬了咬,甚至再度轻轻吮吸。 卫长遥皱紧了眉头,唇瓣也因为充血而渐渐发麻。 陌生的感觉令她不安,可她却无能为力。 通红的眼中含着的泪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不再反抗,静静站在那儿任他欺辱。 良久后,那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卫长遥想也没想地便朝他扬起手掌。 “啪!” 他刚刚放开,腰身还弯着,便被她一巴掌甩到一旁。 他墨色瞳仁迷濛一片,唇上还沾着水光,此时殷红一片,更是显得色气,卫长遥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无耻!” “殿下知道怕了?”他缓缓站直,走到原来的位置,眸中却无一丝喜悦,冷着声音说:“殿下可知那李言之若想对你这样,你又能逃得了?” “他好男风,可也得传宗接代,他若强求,殿下你又怎能躲得过?” 传宗接代?李言之是个女的,她要与她怎么传宗接代!? 无耻无耻无耻! 卫长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这人简直混蛋,之前心中的感激还有感动不如全部喂了狗。 之前他就偷亲自己,现在更是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如此随意地欺辱她。 亏自己之前还觉得那么坚决的拒绝他会不会打击到他。现在想想,当时她对他就应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骗子…… 整日装着这样一副冷静淡漠模样骗人。其实与其他人没有丝毫分别,甚至比他们更能装。 她眼角飞上一抹斜红,唇瓣湿润,眸子水汪汪的一片,定定看着眼前之人,手掌都微微颤抖。 冷静过几息,这些咒骂的话堪堪停在喉头,最后在触及他眼神的时候渐渐消散。 都已经决定不再理会他,那也不必再生多余的气了。 如此想着,她敛了敛眸子,转移了视线,语气毫不在意:“圣旨已下,说什么都晚了。” 话说到一半,她再度转过来视线,道:“更何况,我为何要信你的话?”说完不等崔爻反应,她便直直离开。 出了门,外边的折枝见她神情恍惚,担忧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她给截住:“我无事,只是有些累着了。” 折枝见她不愿多说,沉默上前几步,将她搀扶着走远。 …… 崔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闭了闭眼。鼻息之间还存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唇边香软触感依稀可以感受得到,心脏更是跳得飞快。 不过,又更是惹恼了她。 可李言之那样的人,她绝不能嫁。 思及,他没再停留,紧接着卫长遥离去的脚步走出了画舫,往大佛寺而去。 他要去找李言之。 官员回京述职,一律安顿与庙宇之中,李言之随父回京述职,亦是跟着他父亲下榻在了大佛寺中。 崔爻一路上未作停留,很快便出了城到了大佛寺,经由小沙弥指引找到了李言之。 李言之跪坐于客房中,见到崔爻时明显地停顿了一瞬。 他显然对他是有些印象的,见他时张大了丹凤眼,随即又垂下眸子冷了面色。 崔爻走到他面前,嘴角提起:“李二公子不愿见我?” 见他如此一番做派气度,不由得眸光冷冽,想起了与他极为相似的卫长遥,当下便更加不耐:“你是……” 崔爻:“崔爻。” 他刚刚还和那位三公主在一起,眼下却跟来找自己。 到底有什么目的? 思及,李言之沉默一瞬,冷着眉眼:“崔大人?崔大人与崇徽公主好似不如传言中那样。” 崔爻眸子沉沉,并未答话,只是自顾自说道:“寂空、霍羽、林骦?” 简简单单几个字落在李言之耳边却如同一道闷雷,她急急自地上坐起,双眸紧紧盯着崔爻,手掌紧握住衣袖,沉默良久后才道:“崔大人是什么意思?” 崔爻眸光微闪:“你说……陛下若是知晓了你的秘密会如何?” “你,你们李家还能存在么?” 看着李言之渐渐白下去的面色,继续道:“欺君之罪,李氏一族担得起?” 李言之闻言呼吸一滞,眼珠转了几转,猛地响起卫长遥在她耳边轻飘飘倒出的一句话。 【你不也是女子……】 她面色微变,眼神冷厉:“你告知三公主的?” 崔爻面上毫无波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言之心下一空,她自小被当作男子养大,家中仅有父亲母亲还有兄长知道这件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了,李家定然不保。 此前她怀疑三公主为何会知晓,可眼下倒是水落石出了。 显而易见,崔爻先查出来她是女子,再告知给三公主。 “你想如何?”李言之抿了抿唇,谨慎地看着神色轻松的崔爻,试探道:“你既然来找我,便说明还是有转机不是么?” “你的要求是什么?”李言之只是想了一瞬便开口,随即便静静等着崔爻的回答。 崔爻沉默地看着李言之,几秒后开口:“同殿下退婚。” 李言之当即变了脸色,看了崔爻半晌才讥讽道:“呵,崔大人倒是有意思,您与三公主到底是有何仇何怨?” “半年前亲自退婚,现今又要我退婚?难不成,你是想要三公主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不成?” 今早三公主神态之中可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意思,甚至知晓她是女子也未表现得有何不同。 可这与三公主一方的崔爻却从中作梗,到底是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李言之父母没告诉她永和帝知道她是你女儿身的事~下一章会讲的,怕你们觉得我有问题,就先剧透一下。 第98章 、 可看方才两人在画舫上的眼神动作,却不像是有过节的样子。 这么想着,李言之支起的腿微微放了下去,眼珠转了转,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下稍稍诧异。 崔爻这个样子明明就是林骦去找空寂,威胁他远离自己时候的神态语气。 不过,崔爻好歹是有手段有心思的人,手段自然比林骦的成熟得多。 李言之看着崔爻,心中却更是觉得有意思。原来传闻中淡漠狠厉的崔大人为情所困竟是这样一番模样。 可好奇是一回事,要她主动退婚却又是另一件事。 她自然不想李家欺君之罪被告发,可抗旨这件事她亦是不想做,沉吟许久,她才缓和声音,抬眸看着崔爻商量道:“崔大人看这样可不可行。” “我娶了公主,但绝不耽搁你与她的事情。” “你亦清楚我是女子,我也不会对她如何,等到时间久了,我再与她和离,你看这样可行?” 李言之说完自己的计划之后李言之便直直跪坐于小几前,聚精会神地等着崔爻回答。 她双手放在膝头,目光直视崔爻,心中亦是自信崔爻会答应自己的这个提议。 毕竟,这对两人都有利。 第97节 却见对面站的青年双眸微睁,面上一片怔愣之色。 崔爻知晓李言之不会那么快答应,总得权衡一番再同他讨价还价,因而打算仔细听听他的托辞,可没想到他口中说的竟然会是这种话。 指尖动了几动,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你是女子。” 李言之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咯登一声,随即有些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不知晓!?” 李言之看着面色怔愣的崔爻眉头紧锁,心中满是无可奈何。 今日只是倒是自己不打自招了,可三公主又是怎么知晓的? 思及,她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到崔爻身上。 房门‘吱呀’一声被院里的风悄悄吹开,可屋内两人却都没有理会。 崔爻沉着眸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身上一直紧绷的肌肉渐渐松懈下来,连敛着的眉都舒展开来,气息悠长。 心中的一块巨石倏地落地,几日以来积攒着的疲惫一扫而光,连带看着李言之,都没了那种除之而后快地急迫感觉。 “时候不早了,告辞。”没有理会对方的疑问,他径直便走了出去。 李言之目送崔爻离开,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中,他才闭了闭眼,脊背微塌。 果然是在浮浮沉沉的京城,这一个一个的都不简单。 一个刚见面就面不改色地同自己演戏,转眼便揭了自己的老底。 另一个打头便捏住了自己的七寸,而他自己云里雾里地竟也被绕了进去。 沉了沉眸子,她有些气闷地想着自己可能与京城犯克。 气闷过后,又是一阵后怕。 她今日在画舫上还故意激怒三公主呢,也不知会不会被记恨上。 李父回到大佛寺,还未休整,李言之便迎了上去,垂着眸子,道:“父亲,言之有一事想同您商议。” 李父停滞一瞬,随后嘴角的胡子才动了动:“同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房中,对立而站。 站定后,李言之才将发生的事情讲出来。 李父听完抚了抚胡须,沉吟一会后才将永和帝知晓李言之女扮男装的事情讲出。 李言之沉默良久,等到接受这个答案之后才继续问:“那我还是要娶三公主吗?” “我不想……” 李父只需稍稍抬眼便知晓李言之的未尽之言,没等她再张口,他便摆手制止:“言之,为父知晓你的意思,可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如今只能按着陛下的旨意行事。” 看着李言之紧锁的眉头,他叹了一口气:“陛下今日已同父亲讲清楚了,赐婚只是个幌子,等过一段时间他便为收回成命,为父答应你,等这段时间过去,便给你恢复身份。” 说罢,抬起手掌轻触李言之的头顶。 李言之闻言垂了眸子,闷声道:“那李氏该如何?哥哥他……” 李父闻言瞬间便爽朗大笑起来,看着李言之问道:“你不是最恨你哥哥,最恨李氏?” 李言之低下头,手指紧紧扣住手心,沉默不语。 …… 卫长遥一路上都没说一句话,折枝见状也不敢多言。 回到寝殿后,卫长遥便将折枝给支下去,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 她坐在榻上,双眸毫无焦距地盯着一块一地方发呆,寒凉的冷意自头顶倾泻下来,脖颈处微微发僵。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微微回神,起身走到了梳妆台。 默默将自己的首饰盒寻着,将那枚发钗寻出来,拿在指尖把玩。 青金石上光华闪闪,她却只是撇过一眼就将其搁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毫不在意是否磕坏了。 这与几月前的情景大相迳庭。彼时她因为发钗掉在地上而心中痛惜,可现在却毫不在乎。 她今日才算是真真正正看清崔爻的本来面目。 强势、忍耐,直截了当,还会伪装。 那人以前不知道装了多少,竟然让她有一种对方是小羊羔一样的错觉,以为他和善、不善交际、甚至有些温顺。 可现实却全然相反。 他都是装的,装成受伤的,温顺的模样,让她不断放下戒心,可一旦如今日这般,她自己连还手的能力都丝毫没有。 这样的一个骗子,她却没有丝毫防备,同他走得越来越近。 瞥了撇镜中的自己,心中更是徒生几分闷气,不但气崔爻,更是气自己。 明明已经是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可为何还会那样轻易被迷惑。不但不知道离他远一些,还一步一步地靠近,如今却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如若是真的又恶意的人这样伪装,她怕是早已经死过更多回了。 视线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只发钗身上,她皱起了眉。 他的东西,她才不想要呢。眸中闪过一抹坚定,旋即起身拿起发钗走到门外。 折枝守在那儿,见她突然出来便立即询问:“殿下有何事要吩咐?” 卫长遥沉默一瞬,将手中的东西抬了抬,对着折枝道:“你亲自将这发钗送还给崔大人。” 折枝闻言面上显出几分为难,道:“回殿下,眼下奴婢还不能出宫,奴婢要出宫,得等几日后同御膳房负责采买的公公一起出去才行。” 卫长遥没为难她,敛了长睫,冷淡道:“我不想看见它。” 折枝眸光微动,随即伸出双手接过发簪,低头恭敬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过几日便将物件送还道崔大人手中。” 卫长遥抿了抿唇,转身便又回了寝殿。 过后的五六日里,她也一直未再问过折枝,似乎早已经将发钗的事抛在了脑后。 而折枝也并未将那件事给忘记,只是眼见着便到了盛夏时节,要过约莫二十日宫中的采买之人才会出去,她也只得等上十几日。 殿下说让她亲手交还,她断不敢交由他人之手。 心中微微一叹,折枝便又急急招呼小宫女准备膳食,抬眼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空,她又转身回了卫长遥的寝殿。 还未进去,便听见一阵铃铛响声,她眸光一亮,脚下动作更快。 踏着碎步进去,便发现卫长遥已经清醒过来。 “殿下可要洗漱?”折枝轻手轻脚走至塌边询问,卫长遥眯着眼点了点头。 等到收拾妥当后,她才开口:“何时送亲?” 折枝闻言点头:“回殿下,奴婢昨日听闻只剩半月时间了。” 卫长遥呼吸微滞,心中紧张万分。时隔这么久,她终于快要安全了。 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觉得空荡荡一片,心落不到实处去。 垂了眼皮,她心中总有有一种危机感,就好像还是会有波折一般。深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她才起身。 折枝见她眼下一片青黑,担忧道:“殿下近几日是怎的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一看,开些食补的方子给您?” 卫长遥抿唇看了一眼锁紧眉头的折枝,道:“心里有些事情,总是食不下咽,晚上亦是辗转反侧,过几日便好了。” 等到卫语棠离开了,她便才能安心。 折枝闻言才放下心来。 “素金如何了?伤可痊愈了?”用过早膳,卫长遥想到了素金,便转头问起折枝。 折枝微微一笑,眼中喜意显而易见:“回殿下,素金的伤已经快痊愈了,再有半月便能回来伺候殿下了。” 卫长遥点点头,温声道:“我不急,便让她多养些日子。” 十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卫长遥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反而越提越高。 正当卫语棠出嫁前的前一日,卫长遥随着宫中的其他女眷一起往她的寝宫而去。 御花园中一群珠钗环翠的女人浩浩汤汤走过,直等到了卫语棠的寝宫才渐渐分开。 因着卫语棠被接回宫的时日并不算久,而卫长遥平日又不与她来往的缘由,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卫语棠的寝宫。 院中各式名贵花种被细心栽培,走廊内雕梁画栋,色彩多得晃人眼,房内更是各种精贵物件堆砌起来,让人目不暇接。 她只稍稍看了几眼,便知道了永和帝对卫语棠的看重。 还未回神,身后便传来一道轻柔声音:“三姐是来为我添妆的?”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点头不语,随即便将手中拿着的盒子递到她手中,道:“你可准备好了?” 她眸色平静,说话之间一丝的情绪外露都无,卫语棠见状神色微闪,停滞一秒后才道:“准备?三姐说笑了,妹妹有何可准备的?” 卫长遥闻言唇角微微提起,却是不语。 卫语棠见状,才意有所指道:“同三姐说笑呢,我已经准备妥当了。” 卫长遥只是笑了笑,心中却是更加谨慎。可思来想去一番,亦不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语棠放着那么多人不理会,现在却同自己这个仇人在这儿装模作样,互相演戏猜忌,又是为何? 思及,她嘴角微挑:“四妹不去陪陪大姐姐二姐姐还有崔贵妃,倒是在这儿同我说上了?” 卫语棠不经意地笑了笑,依着她的话走向了另一处。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的背影,总觉得自己还是错过了一些东西,心中惴惴不安。 第99章 、 可看着游离于众人身影之间的卫长遥,却有些犹豫了。 她身姿轻盈,面上含着微笑,可瞳孔之中确是一片空寂,显然心中是不开心的。 见状,卫长遥垂了垂眸子,心中暗道自己过于敏感了。暗中叹息一声,她带着折枝默默离开。 翌日,皇宫之中,宫女太监各司其职,皆忙得脚不离地,各宫主人亦是翘首以盼。 第98节 等到了傍晚时,整个皇宫恢复寂静,卫长遥随着永和帝一行人来到城口。 琼蓝的天空沉沉盖在头顶,满目红墙绿瓦,微风拂过带起一片热意,众人屏气凝神,静静等着今日的主角登场。 随着沉重深厚的钟声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紧跟其后响起,卫语棠便身着一身玄色嫁衣缓步走出。 隔着一层细密光滑的缎面,卫长遥看不见卫语棠的神色,只能通过她的动作来揣度她的心思。 玄色嫁衣庄重而艳丽,她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步伐稳稳当当,不见丝毫情绪。丝毫不见初时的惧怕与推脱。 卫长遥垂了垂眼,紧接着便见卫语棠走到永和帝面前,对着他还有身后的皇宫缓缓跪下。 永和帝身上的经年累月的冷肃悉数褪去,难得地,面上柔和几分,眼中更是多了几分心疼和不舍。 “起来吧。” 卫语棠依言起身,继续对着身后其余人矮身拜别。 临了之际,她来到卫长遥身边,道:“三姐保重。” 卫长遥诧异地睁大眼睛,依着模糊的轮廓落在了她眼睛上。 许是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卫长遥心中只觉得她此时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沉重了不少,稳重了不少,而不是像从前一般的遇着点小不如意便急得跳脚。 看着如此的卫语棠,卫长遥心中一种违和感油然而生,动了动嘴唇,最后却是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霞光逐渐变成橘红色,卫语棠终于踏上了去往月氏的马车。 皇城下众人一直跟着永和帝远远眺望着远去的马车,直至消失不见。 晚间,玉阳宫内,卫长遥平躺在榻上,睁着眼睛呆呆看着屋顶。 卫语棠去和亲倒没让她自己有多欣喜,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之感,而她对卫语棠也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所谓的怜悯心。 她只是有些想知晓,卫语棠会不会遇到那一场截杀。 时移世易,结果还会相同么? 闭了闭眼,卫长遥强压下心中的那些黑暗的想法。 经历过那些事情,她变得冷血十足。对卫语棠的生死毫不在意,对崔爻的所做的事情更是视若无睹。 她像是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是那个单纯的被人任意欺骗、摆放的卫长遥,另一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冷血的卫长遥。 是以前那样好还是现在这样好,她说不上来,但潜意识却不想和从前的那些人多一丝一毫的牵扯。 “殿下?”折枝询问的声音响起在门外,打断了她的思绪,沉默一瞬,折枝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宁国公府递来了帖子,邀您去赏荷呢。”折枝手中拿了一张花样新颖精致的花笺,递给卫长遥。 卫长遥拿过打开来,随即道:“是馨表姐的字迹。” 折枝低了低头,道:“这半月里宁姑娘邀过殿下好多次却都被您拒了,现在怕是想您想得紧了。” 卫长遥闻言叹息道:“这几日我一直推拒,要是再不去她该生气了。” 折枝闻言微微一笑:“殿下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卫长遥不置可否。 她怕卫语棠还会有什么计策,便一直躲在宫中,未给她留机会,眼下她已经离开大雍了,她确实松了一口气。 “那便去吧,对了,表姐定的是哪一日?” 折枝见状再度看了一眼,道:“回殿下,是后日。” 卫长遥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 到了那日,卫长遥带着一小宫女来到与宁馨相约好的钟翠楼,刚进房间,便见到宁馨背对着门口撑着下巴看向底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眉峰微挑,她悄悄走到宁馨身边,对着她的头顶轻拍两下,对方像只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却在转身看清来人面孔之际又撇了撇嘴,眸子微微向下撇去,撒娇道:“你怎的又拍我脑袋啊!” 卫长遥不语,转而看着她问道:“说罢,死缠烂打地将我叫出来,是有何事?” 宁馨沉默一秒,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眼睛,不答反问:“素金呢?” 卫长遥:“……养伤。” 宁馨:“折枝姐姐呢?今日也跟来了么?” 卫长遥:“来了,去办事了。” 她正色了几分,沉声问:“你说实话,叫我来到底是为何?” 宁馨闻言身子一僵,旋即期期艾艾地看向卫长遥:“就是……” 卫长遥睁大了眼睛,有些好奇。 宁馨见她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将嘴巴附到卫长遥耳边:“就是想向娓娓你打听一番世子哥哥何时袭爵。” 说罢,宁馨便急急垂头看向了鞋头,缩了缩脖子。 卫长遥先是怔愣一番,才想起自己之前给顾廷舟说的话。 “……” “你真是…让我如何说你!”卫长遥看了眼宁馨,又想起身旁的小宫女,止住了嘴边的话,转头对小宫女道:“你先出去。” 等到小宫女被支出去,卫长遥才转头看向宁馨,皱着眉,沉声教训道:“你怎的这样沉不住气?” “这种事情你也敢打听!?便这么等不急么?” 她话说得重,即便是垂头看着地面的宁馨也能听得出来话音中的不赞成,心虚地捏了捏袖口的布料,咽了口唾液,抬头讨好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便是了,你别再气了,嗯?” 说着自桌上拿起茶水递到卫长遥口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不肯喝也没生气,又恳恳切切地拉起卫长遥的手臂将她扶到椅子上。 卫长遥叹了口气,顺着她的力道坐下,又接过她手中的茶抿过一口。 屋子内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离门口又隔得远,小宫女便一直沉默着等待卫长遥,只是越等天越热,越等日头愈发高,眼见着马上便要到晌午了,可里面却一丝动静也没有。 小宫女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推开门。 里面的景象却叫定在原地。 屋内茶香袅袅,可桌边、窗边却空无一人,原本应是两人的屋内,此时只余下宁馨一人仰倒躺在地上…… 不知死话。 小宫女视线触及这些,瞳孔瞬时一缩,紧接着身上便发起了一片一片冷汗,喉咙中像是塞了棉花,脑中混沌一片,手指、腿肚子、甚至嘴唇都微微颤抖。 踉跄着跌倒宁馨身旁,她死命的摇晃,口中接连不断地唤着:“宁姑娘!宁姑娘?!” …… 可手底下的人仍旧一副睡熟的模样,小宫女这才有些反应过来,想起来去寻帮手,旋即撂下宁馨跑了出去。 小宫女心中惴惴不安,艰难腾出来思绪来想对策,这才想起来今日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人。 “折枝姐姐……对!” “去寻折枝姐姐!!!” 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小宫女手忙脚乱地踉跄着跑到楼梯口,连爬带摔地跑下去往崔府跑去。 她知晓折枝姐姐是去崔府帮殿下办事去了,她若此时跑过去,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折枝姐姐。折枝姐姐定知晓如何处理的。 这样,殿下也能早一些脱离危险。 思及,小宫女脚下的动作更快。 她脸颊急得通红,唇瓣却干涩起皮,紧紧蹙着眉头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胸腔渐渐泛起刺痛,呼吸不畅,感受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崔府,小宫女攥紧了拳头,咬牙坚持。 小宫女拼着全身力气来到崔府门前,前后看了看,周围寂静一片,空无一人,甚至连人的说话声都没有。 看着这样的状况,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转眼间看到一名中等身材、皮肤呈小麦色的男子,小宫女眼睛一亮,顾不上礼数,上去便拉住了男子手臂:“大人,我是三公主侍女西风,我家公主今日派一位姐姐来贵府办事,不知大人可知晓?” 秦天一时纳闷儿。今日便是三公主一个侍女来了一趟,离开之后崔爻神情气势便变了,他更是在崔爻身边饱受摧残,这才刚刚得了机会想要偷偷溜出去,可谁知刚走出大门便又遇到了个侍女。 秦天不由得有些怕所谓的三公主的侍女,可一转念又想到了崔爻同三公主的事情,又不能弃之不顾,心中纠结一番,他迟疑道:“是叫折枝的侍女么,她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去了。” ”……已经离去了?”小宫女面色瞬时白了下来,呆呆看着远处,目光空洞:“可、可殿下要怎么办?” 秦天疑惑皱眉,不觉顺着她的话道:“你们殿下,她怎么了?” 小宫女闻声渐渐回神,眼睛一晃便注意到了秦天身上的服饰,随即目光中露出喜色:“求大人救救殿下……” 说着便要跪下去。 秦天连忙拉住她,想到是卫长遥的事情,他连忙将小宫女拉入崔府,让她同崔爻当面讲个清楚。 一边拉着小宫女,秦天一边蹙眉询问:“公主她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脚下飞快,闻言抿了抿唇,压下眼中的泪意,嘶哑着嗓音:“殿下,殿下不见了。”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走到了崔爻的院子。 秦天放下小宫女手腕,将小宫女留在院中,自己先进去找崔爻。 咚咚咚。 “崔大人?”秦天耳朵贴在门口,只听见里面人声喑哑道:“何事?” 秦天退回半步,低头:“事关三公主。” “三公主婢女前来求助,说是三公主不见了,可这宫女我并未见过,也不知她所言虚实。”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来啦! 快到小剧场那儿了,之后基本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剧情 hhh~ 第100章 、 秦天说完便抿唇低下了头倾耳听着里面的动静,身侧的两只手掌不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心中暗暗担忧着事情的状况。 ——啪嗒。 第99节 房门被突然打开。 抬头便对上崔爻冷厉的眉眼,秦天心中一滞,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崔爻冷厉着眉眼,提声问道:“殿下发生何事了?” 秦天闻声瞬间站得比直,径直指向小宫女,道:“这是那宫女,大人还是听一听她如何讲。” 崔爻闻言视线移到了神色焦急担忧的小宫女的身上:“来龙去脉都讲出来。” 小宫女这才安了安心,抽噎着将事情经过一一讲述出来。 三人站在院中,头顶是炙热的日光,可两人听着小宫女讲的事情经过,心中警铃大作。 等到听完之后,秦天已经白了面色。闭了闭眼,他才敢看向一旁的崔爻。 他站得端直,双手背于身后,紧抿着唇,双眸深邃宛如深潭,寒气凌然,整个人绷得好像随时出鞘的长刀一般。 “……现在我们要怎么做?”秦天看着崔爻,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等着他做主。 崔爻垂了垂眸子,敛下抖动的睫羽,强自镇定:“先别声张,派人悄悄去查。” 顿了顿,他倏地撩起了眼皮,直直看向秦天,低哑着嗓音:“你带着我的令牌进宫去禀明圣上,我先去钟翠楼一趟。” 秦天被他冷厉的神情吓得心脏骤停,愣愣点头。 崔爻见状沉沉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院子。 崔爻一路上敛着眉沉着气息来到钟翠楼的包厢中,进去时宁馨还躺在地上。 眼神沉了沉,他打量起周围状况。 房内没有打斗痕迹,窗户大开着,而当时房门也是关着的,眼睛一瞥便看到了桌上半空的茶杯。 眸色沉了沉,他转头问小宫女:“殿下与宁姑娘可有用过膳食?” 西风闻言连连摇头。 崔爻见状面色更冷。 与殿下有些过节的人除了卫语棠便只剩下呼延瑕。比起对殿下与宁馨的习惯了解,呼延瑕绝不会越过卫语棠。 思及,崔爻呼吸颤了颤,墨色瞳孔微闪,转头看向小宫女:“你在这儿等着刚才那人,我去找殿下,若他问起,你便只说卫语棠。” 西风闻言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一瞬才迟疑道:“是。” 崔爻见状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 …… 卫长遥是在一阵摇晃中醒过来的。 醒来时,眼皮上不断有着一条光斑移动,身下是坚硬的木质触感,入目是缃色车厢,四肢被紧紧绑住,长时间的摇晃让她有些反胃,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自胸膛升起。 卫长遥皱眉咬牙忍住,不多时额上便已经覆上一层薄汗。 “呼……”长长呼出一口气,勉强靠着车厢做起来,她才觉得再一次活了过来。 心中不断暗示自己要冷静,可下一瞬便猛地愣住。 宁馨呢?她在哪儿?可安全无虞? 一阵心慌猛地袭上心头,心中惴惴不安。 挣扎了许久却没有丝毫的进展,她脱力地再度弯着身子躺在车厢中,视线隔着帘子间隙向外看去,只能迎着刺目日光依稀看到外边人的后颈还有发丝。 眼睛被刺得生疼,卫长遥蹙起眉头缓缓将头转到一边,不料外边人的说话声竟顺着风溜进了耳中。 意外的惊喜令她的动作顿住,侧身支起耳朵后,才依稀听到两人的声音。 【三王子叫我们抓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对,她是大雍的三公主。】 …… 两人说的话不是汉言,而是外邦人的语言,可卫长遥却还是听得懂。 上一世她去和亲之前便被勒令呆在玉阳宫中学习外邦话,虽说不上精通,可一些简单的她是听得懂的。 几句言语之间,她已经大致知晓了是谁搞得鬼了。 他们口中的那个三王子大约就是呼延瑕了。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太对。 呼延瑕不可能知晓她与宁馨的事情,若说有谁知晓同时有动机这么做的,便只剩下卫语棠一人了。 闭了闭眼,她叹了口气。 卫语棠的目的是自己,所以宁馨应该还安全,可她却不会给别人做嫁衣,最说得过去的一种可能便是她想要借呼延瑕的手来将她带出京城。 而自己要在卫语棠派人来抓之前跑掉。 思及,缓缓睁开眸子再度细细审视起这个车厢。 虽粗糙可处处还是铺着或者夹着细细的织布,并无什么锐利之物。 卫长遥视线转了一圈,才停在小几上的茶杯。 杯壁极薄,在日光下显得透亮轻薄,卫长遥见状眼睛亮了亮,费劲背手拿起捏在手中。 ——啪 一阵轻响,马车停了下来。 【什么声音?是不是那那个公主跑了?】 【不会,这都三日了,我们快马加鞭,她再快又能快到哪儿去?】 【你去看看!】 …… 卫长遥闻言心头一跳,脖颈间细汗迭出,腿一伸,立即便侧躺下,紧闭双眸。 紧接着便听到有一道粗重呼吸声进到车厢,令人压抑的视线像针扎一样在她身上巡视过好几遍才离开。 卫长遥睫羽轻微抖动几下,等到又听见两人在外边说话才渐渐睁开眸子。 悄悄呼出一口浊气,她偏头将视线移到攥紧的手掌中,只见那儿已经溢出丝丝鲜血。 皱了皱眉,她将掌心胡乱地在车厢内蹭了蹭,便那么侧身躺着,一边注视着外边的情况、一边用碎成片的杯壁割着腕间的麻绳。 手上还有脚上的麻绳约有一指粗,虽不粗,但极为细软,又缠了许多道,卫长遥花费了两个时辰才割到一半。 等到晚间夜色重的再也看不见道路时马车才将将停下。 车轮停下的前一秒,卫长遥悄悄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对着车门做得笔直。 一个人进来深深看了卫长遥一眼便转头出去,又过了不久,便拿进来一只兔腿放到卫长遥口边。 卫长遥看了看,敛起眼皮张嘴一口一口将兔腿啃完。 她要吃得多些,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而且最好是趁他们睡着的时候逃跑。 等到吃饱喝足,那两人便一起宿在了外边。 夜晚更深露重,自外边吹来一阵冷风,寒意顺着领口钻到脖颈处,一直顺着脊柱攀到尾椎处,卫长遥一个机灵便醒了过来。 映着稀疏月色,卫长遥悄悄爬起来继续处理着受伤的绳子,心中却想着自己的境况。 白日里那两人说已经三日了,按照他们这个日夜兼程的行程还有迅疾的速度,她怕是早已经离开大雍了。 而距离卫语棠出嫁也已经有五日了,且卫语棠的速度不快,走得也不会多远。 她离卫语棠已经很近了。 想着,卫长遥心中更急紧迫。 将头伸出去藉着月光看了看,只见周围头顶上的苍穹深蓝,月光泛着冷白,远处一片黑沉,像是藏了凶狠猛兽一般,而近处全是光秃秃的一片,也不见什么花花草草。 卫长遥触及这些眉头渐渐紧蹙起来。 这明显已经到了沙漠的外围,说不定,卫语棠就在里面等着她呢。 自己没有时间了,卫长遥心中一阵叹息。 思及,她继续开始之前的动作。 次日晚间同样的时间,卫长遥再度悄悄醒过来。 悄悄割断脚上的最后一截绳索,她弯着腰渐渐站起来。 连着被绑了四五日,又兼之马车奔波,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一个直腰的动作便叫她咋牙咧嘴起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卫长遥捂着嘴咬牙自马车中悄悄下来,一瞥眼,那两名匈奴人却是睡得正香。 悄没声地,卫长遥将被拴在一旁的马儿自马车上解出来悄悄牵走。 崔爻一路顺着去月氏最近的道走,一路上却也没有丝毫的踪迹。 若不是实在证据确凿,他是如何也不想相信卫长遥被掳走,他更想认为这只是她躲着自己的一种方式…… 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她还是安全无虞的。 握着缰绳的手细细婆娑了下,手背上青紫色的筋脉更加明显,他一身玄衣穿梭于夜色中,眸光一丝不落地注视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期待自己熟悉的那个背影。 可事实总是不如他意。 即便他已经追到了这处,可还是没能找到她。 喉中因为多日未尽水而嘶哑刺痛,眉目间带着疲意,可一直未曾松懈过一分,只是希望自己不错过她的一丝一毫的线索。 他不能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即使她已经同他说清,亦不想再看到他甚至再和他牵扯不清。 思及她对自己的态度,崔爻又想到她让折枝来送还发钗。 那枚她曾欢欢喜喜地戴在头上的、因为被人损坏还大怒的发钗她却是不肯要了。 只因自己对她的心思…… 想着这些,崔爻连心都沉默几分,闭了闭眼睛,喉结滚了几滚。 到底是太在意她,所以才顾及那些君子风度还有她的喜好,若非如此,他早都将她与她绑在一块了。 世人最重名声,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便是他设计将她同自己在一起关上一日,不必他做些什么,她必定是他的,可他不能这么做。 她不喜欢、更不会认。 回了回神,他沉着眸子继续踏着夜色寻找卫长遥。 第100节 只是越走心中越是疑点重重。 按理说他走的路应当是那些掳走殿下的人选的那条才对,可这一路上为何丝毫痕迹也没有? 心中正想着,便见前方有一处灰烬。 崔爻神色一变,一脚跨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前方。 清冷月色中,他沉着脸伸手沾起一点点灰烬,用指尖轻捻两下,随即敛眉沉思。 灰是凉的,许是为了挡风,他们将草丛中间掏空,火生在了那处。 崔爻眸子亮了亮,喉结微动几下立马提步走到周围的野草丛中。 当被压得一团乱糟的野草映入眼帘时,他几日以来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垮了一分,眼中的疲惫也渐渐少了些,长长松了一口气。 自己找对了。 第101章 、 只是稍稍掠过一眼,他便再度上了马,往前走去。 往前走,视野渐渐开阔起来,随着乍泄的天光,远处起伏山峦渐渐生起了青灰色的烟雾,崔爻蹙了蹙眉,似有所感地往身侧望了一望,随即怔住。 一个单薄的人影在寂寥天光中徐徐前行,形单影只。 过了一瞬,崔爻才如梦初醒般地眨眨眼睛,手下渐渐失控似的勒紧了缰绳。 抿了抿唇、胸膛重重起伏两下他才驾着马往那边过去。 卫长遥此刻已经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心中只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催促她—— 快些,再快些…… 身上是繁琐的襦裙,她费力地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跑着,喉咙像是拉破了的风箱,喘上一口气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感,口中干涩得像是要冒火一般,脑中也渐渐闪过一阵阵白光,出现片刻的晕阙。 不得已停下了脚步,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却不想耳边响起了哒哒马蹄声。 擦拭汗水的手微微一顿,心中一震,直觉便是那两人过来了。 心中不可抑制地慌乱起来,直到耳边出现熟悉的“殿下”二字。 声音透着些许低哑还有干涩,虽不如以前清越具有辨识度,可卫长遥还是听出来那是崔爻的声音。 抿了抿唇,心中想道这怎么可能是崔爻,莫不是自己太过疲累而出现了幻觉。 自己被他们带走得隐蔽,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有人发现了她被带走又怎么会知晓她被带到这儿么? 甚至孤身一人来寻她。 不可能…… “殿下。”耳边的声音愈发靠近,卫长遥不由得转头往身侧看去,随即愣住。 灰濛濛的旷野中一片寂静,风过无痕,崔爻驾着马朝她而来,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红润了些,呆呆楞楞地看着疾驰而来的崔爻。 他眼里像是冻住了一池潭水,冰冷刺骨,可在触及自己这边时冰层诈破开来,像是镶了细碎的黑色宝石,光华璀璨,在这死寂的夜晚中熠熠生辉。 脑中一时混沌起来,直到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才回神,顿顿眨了眨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崔爻。” “你怎么回来这儿!?” 他怎么会来? 她已经同他讲清楚了,也差折枝将发钗还给他了,他在她这儿这样被欺负,早应该看清她,转身走人了才对。 “想来便来了。担心殿下便来了,不想殿下遭遇危险便来了。” 崔爻走到卫长遥身边,垂着眸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完,没在意卫长遥眼中复杂的神色,只是沉默着将她扶到马上,随后自己也跟着上马,自身后伸出手臂环住她。 轻轻拽动缰绳,他才敛着睫羽问:“殿下还有要问崔爻的么?” 卫长遥一时不知怎么搭话,低了头抿着唇沉默。 许是她对崔爻的能力太过信任又与他熟悉的缘由,此时望着周围那黑□□的山脉,心中也没了恐惧。 以前他做这种事情时总是打着永和帝还有职务的幌子,现在她挑明了以后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像是笃定了自己现在离不开他一样…… 卫长遥垂着眸子握了握手掌。细微的刺痛让她回过神。 他一向最会骗人,以前便装作完成职务那样接近自己,现在这般样子不知又在想写些什么,反正她是看不透他的。 心中郁闷了几分,卫长遥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周围。只见他已经将方向调回之前自己来的那面。 见状,她眸子微睁,旋即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他的下颌:“你为何要往回走?” 崔爻没出声,只是沉默着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头转回去,之后才道:“殿下以为我会怎样?是将您送还到卫语棠手中吗?” 卫长遥闻言沉默下来,隔了许久才沙哑道:“……并未。” 且不提现在,就在以前崔爻救国她数次,她便知道他不会伤她,虽在之后知晓了他别有目的还更会骗人,可他也没什么目的更没伤害过她。 可现在他是怎么了?自己说什么他都要呛她一句。 卫长遥眨了眨眸子心中突的一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该不会是生气了? 不知为何,她想起这个便有些心虚气短,喉间干咽了两下,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问道:“那你为何要折返回去?” 崔爻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她说完不答反问:”掳走殿下的是几人?” 卫长遥闻言正色了些,微微坐直,答道:“是两个匈奴人。应当是呼延瑕与卫语棠计划好的。” 闻言,他气息沉了沉,接着话茬:“卫语棠诳了呼延瑕,想要借他的手将你带出大雍,再半道劫走你。” 卫长遥赞同地点了点头。 崔爻垂着眸子看了看她鸦黑的发旋儿,拽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用了用力才压下那种想要上手揉一揉的冲动,缓了几缓才开口:“所以准确知晓您行踪的人只有那两个,为了防止卫语棠的人与他们接应上,我们必须先下手。” 卫长遥看着远处还是灰濛濛的山,耳边回响着他的话,还未答话,便又就听见他低声说:“殿下是否觉得我太心狠手辣?” 默了默,他又继续道:“可即便殿下觉得我狠辣也是阻不了我的,我们得活着出去。” 卫长遥听完他的话蹙了蹙眉,道:“我并未觉得你心狠手辣,也不会为那两人而心软或是可惜。” 心中再度郁闷,虽说此前有过过节,后来她又说要做陌生人,可她也从未造过他的谣,更未抹黑拉踩过他的人品。 怎的在他口中,她一直是瞧不上他的? “殿下可记得那两人在那儿?”正出神时,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紧接着卫长遥便听见了崔爻的声音。 思索一番,她才开口低声说:“上过这个坡就到了,他们在背风坡。” 话音刚落,崔爻便拉住了缰绳,随即下了马。 卫长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愣住,只见他将她的手打开,将缰绳放在她手中,抬着头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殿下就在这儿等着我。” 卫长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走了。 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以前,他将她抱到树上,将马儿还有武器留给她,自己孤身去同那些刺客厮杀。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时候她不清楚他的心思,而现在她却全都知晓。 有时候她在想是他运气好,在她面前装了那么久才被卫语棠给揭穿,若是在那之前早早就被她给看出来的话,那他应该会很惨。 她会将所有的气全撒在他一人身上,骗他折磨他,让他身败名裂甚至更惨也说不定。 他看着凶,可实际一点也不。 对她太纵容,又总是一副任她欺负,任她发脾气的样子,让人有种想要欺负他试探他的底线的冲动,想让他尝尝被人放弃、孤苦无依的感觉。 黑夜总是会放大人的所有黑暗的心思,不过触及到崔爻远去的背影,卫长遥心中又轻叱了一声—— 自己这是怎么了? 那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相爱相杀的情形可是一点都不适合她自己。 …… 崔爻将卫长遥放在那儿独身来到另一面。 到那儿时天还未大亮,而那两个匈奴人也似乎刚醒,没费什么事,他就解决了那两人。 本打算就此离开,可一转眼便又看到了马车,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掀开帘子看了看。 车厢内整洁清净,唯有一大片碎成小段的绳索纷乱地丢在了车厢内,麻黄色绳索有些泛着黑意,崔爻皱眉看了看,才发现上面浸透的暗红色血迹。 这是受了伤也不说? 闭了闭眼,他才转身离开。 卫长遥怔愣间,便见崔爻沉着眸子回来了,抿了抿唇,心中犹豫一番她才干涩着嗓音问道:“没受伤吧?” 崔爻没说话,沉默着自身上拿出金疮药还有纱布。 卫长遥见状有些担忧,连忙自马上跨身下来蹲到他面前询问:“你受伤了?” 崔爻敛着眼皮,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卫长遥,沉默一瞬才道:“殿下自己受伤了也不知道处理一番?” “还是说不想让崔爻知晓?” 卫长遥看着他的眼神一滞,随即受到刺激似的将手藏到了身后。 看着崔爻冷着脸的样子,心中有些怕。 崔爻眸光微深,却也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强硬地拉住她的手腕,将手掌摊开放在自己右手中,用灵活一些的左手给她上药、包扎伤口。 手心触感明显,粉末状的药落在上面更是细细麻麻的痒,卫长遥指尖颤了几颤想要合上,却被崔爻用手压住:“不要动。” 这怎么可能不动?自己又不是一块木头,即便是木头也应该有一点点触感的吧。 抿了抿唇,她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继续那么杵着。 等到包扎完好,她才咻的收回手,如无其事地淡淡看了崔爻一眼:“真麻烦。” 崔爻:“……” 崔爻看着她不说话,一双墨眸中难得的多了些笑意。 她这是不自在了,心里过不去了。 “殿下想往哪边走?” 第101节 看着卫长遥眼中的逃避之意,崔爻没指出来,只是敛下眸子中的暖意低声问起了别的。 卫长遥听着这话有些迷茫,回头看着崔爻,咬唇道:“我不清楚。” “算算时间,卫语棠拍来接接应的人约莫是快来了,我们要怎么走?” 崔爻闻言先是沉默着站起来,伸手将卫长遥扶到马背上,自己跟着上去之后才道:“要么往回逃,要么往外逃。” “现在没人知晓殿下的踪迹,她们一定会以为殿下往大雍逃回去了,追查的方向也会是那边。” “所以虽然快,但我们如果走那条路的话,会很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崔爻是凶巴巴的崔爻,哈哈哈哈哈 呛口小辣椒_(:3)∠)_ 第102章 、 “我的提议是往沙漠里走,先躲过他们的追踪,再寻时机回到大雍。” 崔爻说着便一直紧紧注视着卫长遥。 她明显地身体僵硬几分,原本红润的脸色也有些变白,眼神亦是变得有些呆愣,呼吸微微颤抖起来。 崔爻觉得不对劲,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瞳孔中映出了淡淡的好像是恐惧的一种神色。 崔爻眸色微闪,握住缰绳手动了动,这才想起了一件他心中惧怕的事情。 ——殿下曾和亲,也曾进过大漠…… 这件事一直被他藏在心中,潜意识躲避甚至不敢想起,只要想起一次,他便不由自主地厌弃自己,更不敢再去找她。 可趋近温暖明亮是人的本能,即使是他这个淡漠自私的人亦不能免俗,他只能将那些事情匆匆埋藏在心底,伪装起自己,再一步步凑上前去。 而此时被他注视着的卫长遥只是垂下了头,闷着声问:“不能往回逃吗?” 崔爻看着她的后颈,沉声道:“会很危险。” 卫长遥闪了闪眸子,口中犹豫:“……可万一我们能逃过去呢?” 她不想进沙漠,一点儿都不想。 无数次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一次次的冷汗淋漓还有箭矢穿过胸膛的刺痛都让她彻夜难眠。 她已经努力了许久,可还是被带到了这儿,她有些怕万一自己还是更改不了结局,怕上天注定她还是死在这儿…… 崔爻看着她搅紧的双手微微一愣,随即将视线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干涩的唇角动了动,道:“若是我自己冒险无妨,可殿下不能。” “我要将殿下毫发无损地平安带出去,而不是心存侥幸。” 看着神色冷硬的崔爻,卫长遥再说不出什么话。 只是默默垂下了头,飘忽不定地声音传到崔爻耳中:“……那就听你的吧。” 崔爻沉默着看了一眼怀中人的耳尖,才抿唇挥动马鞭。 一路上并未见到人影,两人一直自草木葱郁之地走到了人迹罕至的沙漠之中。橘红的夕阳洒在褐色沙砾上,像是一颗颗细碎闪耀的金子,晃得卫长遥眼疼,可她还是挺着腰直直地坐在马背上。 直到傍晚时,马儿停在了一幢房屋前,她才松下一口气,缓了缓酸痛的腰。 看着脚下细碎的沙砾,她打了个寒颤,崔爻看在眼里,瞳孔之中的墨色深了深,随后敛着眉将她扶下来。 卫长遥脸色不好,像是生了病一样恹恹的,崔爻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得担忧几分。 “殿下别怕,我不会让殿下落在卫语棠手中的。”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崔爻握了握手,说出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 卫长遥一愣,随即抬眸看向他,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忽一下,才若无其事摇头:“没有。” 崔爻神色微松,旋即领着卫长遥径直往那处屋舍走去。乌黑粗糙地屋舍摆在了黄沙漫天的沙漠中,怎么看都像是个假的。 卫长遥走在崔爻身后看着那幢庞然大物。 表面是乌黑粗糙的石体,上面还镌刻着一道道铁器划过的痕迹,划痕上铺陈了一层土黄色灰尘,充斥着年代久远的气息。 一道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在耳边,她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崔爻已经将门推开。 一堆堆灰尘自门框上落下,飘飘散散地落到他身上还有发丝上,就连纤长的睫羽也不能幸免,日光照射过去,随着眼皮一颤一颤地像是蝴蝶一般。 叹了口气,卫长遥心中不安。 他原不必这样辛苦,陪她死里逃生的,留在京城岂不自在?又为何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来找她? 其实真算起来,现在是自己欠他人情才对。 “……殿下?” “……” 卫长遥回过神来,连忙跟着他的步子往前走去。 崔爻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随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肉干递到她眼前:“殿下填一填肚子。” 卫长遥没想到他能有这个,好奇问:“哪儿弄来的?” 崔爻垂着眸子给卫长遥倒上水,之后才抬眸看向她,低声道:“在那两人身上搜的。” 卫长遥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出声:“你……还会做那种事?” 崔爻看她一眼之后敛下了眼皮,手指微微摩挲水壶上的纹路,低哑着嗓音:“会。”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默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又听他说:“幼时没人肯管我,差点饿死冻死,就是靠着在府中偷吃偷喝才能活下来的。” “所以这种事,对我来讲驾轻就熟。” 崔爻目光虚虚落在卫长遥身后的角落,神色平静。 卫长遥看着他漠然的眼神,这才想起来在原书中他的过去。 心中咯登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戳到了别人痛处,思及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手指拧了几下,才歉疚看向崔爻,道:“……对不住,我……” 只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截住:“殿下不必自责,也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清楚这些事。” “……” 卫长遥看着他沉静从容的面色,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垂了垂眸子,心想自己真是恩将仇报,平静着将他倒的水往他哪儿推了推:“你也喝一些,我并不渴。” 崔爻却只是抬眼看了看她,温声道:“殿下休息吧,我来守夜。” 随着天色渐暗,屋内又没有柴火生火,卫长遥朝那边看只有一个模糊身影,听着他的话,她犹豫一瞬后抿唇开口:“我都有睡的,倒是你一副许久未合眼的样子,你先睡一会儿,等到了深夜我再叫你,我们换着来。” 为了防止他反对,她只好这么说。 却不想他替听到后,先是沉默,而后在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卫长遥面睁着眼睛望着那一团黑影,只听他说:“殿下骗人,明明一直在偷偷地解绳索,哪里又有好好休息?” 卫长遥:“……” “废话那么多,叫你睡你便睡。” 崔爻闻言一时滞住,这才投降似地说:“好,那一会儿我再替殿下守。” 说罢,便没了声响。 因着看不见天色,卫长遥也不知晓过了多久,只觉得眼睛像是被粘住了一样,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一旁的崔爻听见动作,默不作声地睁开眼睛,悄悄走到她身旁,将靠在石壁上的头小心翼翼地一道自己胸膛中,靠着墙壁假寐起来。 半夜中,外边风声渐渐大起来,呜呜耶耶,像是有什么东西撕心裂肺地哀嚎,中间还有一些重物击打在石壁上的声音,许是声音太大,怀中人的头微微动了动,崔爻悄悄皱起眉,抿着唇用手护在她耳边,替她挡住那些声音。 等到耳边的声音小了些,怀中人的呼吸平缓起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还未过多久,卫长遥又开始不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口中也在说着什么,带着哭腔。 崔爻眸色一冷,旋即蹙起了眉,悄悄将耳朵靠近她,只听见怀里人有气无力道:“救命、父皇、不、……” 闭了闭眼,崔爻才敢再度看向她的脸。 黑暗中她浑身发烫,像是魇着了,醒不过来。 崔爻隔着模糊的视线细细描摹她的面容,拿着帕子,抿着殷红的唇一点一点的替她将额角的汗拭去。 过了许久,等到她呼吸渐渐沉下去,他才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放心,崔爻不会再叫殿下去和亲的。” “这次崔爻一定护着您,即便是死我也会护着您回去。” “绝不会让您再去月氏。” 卫长遥头疼欲裂,在那个熟悉的噩梦挣扎,直到鼻尖飘过丝丝缕缕柔和馥郁的沉香味,才从噩梦中醒来,只不过没想到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崔爻的这句话。 【绝不会让您再去月氏】 她脑子转了一转,才注意到那个‘再’字。 黑暗中的瞳孔愣了愣,随即原有的一丝丝的暖意也被悉数收回,朝着崔爻的方向,轻声道:“你又骗我,你早都知晓了。” …… 她醒了。 声音虽几不可闻,可还是重重敲打在崔爻心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喉间苦涩,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几下,才勉强出声:“……殿下?” 卫长遥冷着脸看她,声音大了些:“你又骗我,崔爻。” “是否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愚蠢,让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从前便这样骗人,默不作声地接近我,现在还是这样。” “你装给谁看呢!?” 少见的,崔爻心中慌乱起来,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低了低头,道:“崔爻从未想过欺骗殿下……” 说出的话轻飘飘地没有一丝重量,甚至连自己都不信,崔爻自嘲地闭了闭眼。 殿下她一直便守着这个秘密,就连卫语棠都以为重生的人自己而非殿下,可现在却…… 咬了咬牙,他将自己剖析给她:“崔爻从未那么看待殿下,瞒着殿下也只是不想殿下疏远我。” “殿下那样躲着我,不想同我讲一句话、见一面,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会,我不敢告诉殿下。” 眼前的人早在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坐了起来,他原本暖意融融的胸膛顷刻之间也变得如身后的石壁一般冰冷刺骨,崔爻第一次觉得害怕。 第102节 只怕这次回去后,她与他是真的形同陌路了。 崔爻眨了眨眼睫,不愿事情就这样仓皇了结,或是说,他还是不想放手。 像是被冤枉的稚子急着与大人解释一般,他睁着那双琉璃一样的墨色眸子,于黑暗中闪闪发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卫长遥,哑着嗓音说:“殿下别气我。” 卫长遥垂着眸子看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刚要出声讽刺,不想外边却传来别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有一个节点虐,小虐小爻。 不虐他感情线没法再进,只是小虐哈哈哈,很快就来啦! 下一章名场面之一。 第103章 、 “咚……咚……咚” 卫长遥呼吸一滞,随即隔着浓重的夜色看向门口,那儿仍旧是一片漆黑,可空气中却是传来了灰尘簌簌飘洒的声音。 她脖颈微僵,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早已经将方才与崔爻的不愉快忘在了脑后。 还来不及动作,便被崔爻一把抱起。 “你做什么?”突然地动作让她害怕地揽住了他的脖颈,,只能目不转睛地呆呆看着前方,压低了声线发出质问的声音。 崔爻低着头沉默着将她放在墙角处,之后才弯下脊背将唇凑到她耳尖,轻声道:“殿下在这儿藏着,这些人应当是卫语棠派来,等我解决了我们便离开这儿。” 她身后两面都是墙壁,对他的炙热气息避不可避,只能僵脸着对着他,在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她瞳孔一缩,旋即喉间干咽两下,抿着唇道:“我知晓了。” 声音细小,微不可闻。 崔爻没能听清楚她的话便已经转头往门口处走去。 他一走,卫长遥身边的温度才渐渐降了下来,心亦是更加慌乱起来。 黑暗中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不远处的情形,只是一无所获。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门上的横放着的一块木头便被折断,石门被打开时发出沉闷而震撼人心的轰鸣声,粗哑的声音在石头雕刻而成的巨大房屋内回声阵阵,仿若猛兽呼啸。 卫长遥不由得双手紧紧扣紧石壁,心缓缓提起。 门开后,外边疏朗的月光穿过门缝溜进来一束,接着那束月光,她才渐渐看清了情形。 来的约有五六个人,全都拿着弯刀,手起刀落间,寒光在狠厉的脸上一闪而过,杀气逼人。 她就站在墙角呆呆地看着那些人厮杀。 起初,他们的呼吸声微弱到几不可闻,随着时间的推移,呼吸声渐渐想起在房屋中,愈发粗重,像是草原沙漠中的野兽一般让人震悚。 不知崔爻会不会受伤…… 正当她忧心之际,那些人的闷哼声渐渐响起,许久后房屋内再度寂静下来,她才松下一口气。 崔爻呢?他……可是受伤了? 在黑暗中,她放缓了呼吸,努力地睁大眼睛搜寻崔爻的身影,可却毫无收获。 手指僵硬地蜷缩了几下,她才抿唇迈动了僵硬地腿,渐渐往中间走去。 “崔爻……” “你在哪儿?” 像是一个双眼有疾的人,她双手虚虚摸索着,于黑暗中颤颤悠悠地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脚下不知不觉地便踩到了什么东西,柔软却又一片濡湿。 伸展在黑暗中的睫羽颤了颤,她呼吸一滞,随即脑海中有什么炸裂开来。 是尸首,是混着血的尸首…… 想着这个她不由得心尖一凛,紧接着便有寒意顺着脚底一路爬到脊背,脖颈处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点,汗毛倒竖。 慌乱之际脚下错了一步,被横七竖八的身体绊住,身体倾斜,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闭上眼睛想要躲过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殿下小心!” 一道惊慌的喑哑声音飘散在空气中,紧接着她便倒在了温热的怀抱中。 耳边传来了一道不甚清晰的闷哼声,她指尖微动,偏着头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直觉自己没有摔倒之后才继续往前看去。 一道模糊的清瘦身影默默挡在了眼前,隔住了门口的那束清澈月光。 “……” 本来想要问候一声他是否受了伤,可在张口的那一瞬间却又想起来他时常装傻充楞地接近自己。 她若问来他会不会又骗自己,嘲笑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嘲笑她被别人利用过这么多次却还傻乎乎地相信别人? 思及,她敛了敛睫,低着头沉默下来。 她才不会再让别人当作棋子利用。 看着神色冷清的她,崔爻亦是沉默半晌,悄悄压下心中的失望还有苦涩之后才沙哑着嗓音,道:“走吧,殿下。” 她不愿讲,他便不问,亦不逼她。 他伸手捉住她细凉的手腕将她送上马,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 害怕再被人追上,所以一路上他们都是没敢歇息的,可即使这般小心翼翼紧赶慢赶,还是遇上了一队人。 傍晚间的沙漠早已经渐渐冷了下来,西北风吹过脸颊如刀刮一般,裹挟着细沙的风吹在脸上带来了细微的痛感,卫长遥咬着牙看向对面那一伙匈奴人。 这才是匈奴人,昨晚那些人只是大雍人假扮的,所以他们才能脱身,可今天…… 正当她心中害怕时,身后温暖触感渐渐消失,马儿不安的走动两下,喘了一口气,等她再往前看去便发现崔爻已经同那伙人缠在一起。 短兵相接,一时间铿铿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睁大了眼睛,手中的缰绳攥得紧紧的。 崔爻是不要命的打法,手底下狠厉无比,动作亦是干脆利落,像是一点不在意自己安危似的,像是一匹孤勇无畏的狼…… 不知为何,卫长遥看着这样的他心中瑟缩一下,随即眼眶微热。 喉间不自觉地开始泛起痛感,像是喝多了酒的灼痛感,又像是经久未进一滴水的干涩,干到眼眶中发酸…… 他这是…… 周围仿佛渐渐失了真,耳边什么声响也听不见,她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更不知现在到了什么时候,只能看着眼前的景象失声。 他在拚命…… 值得吗?又为什么这般? 她的指尖仓惶地动了动,红着眼眶在心中低声询问。 连她的亲近的父亲都只是将她视为棋子,让她替他的另一个女儿去收拾残局,她的祖父心中有所衡量,所以又放弃她。 可他呢? 明明从前就是他和其他人一起害的自己,怎么现在又这样? 难不成他以为这样自己便会心软吗?还是说,他又在骗自己。 思及,她眨了眨眼睛,瞳孔幽深地看着眼前场景出神。 ……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匈奴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沙漠中,而崔爻…… 他一手撑着长刀半跪在沙漠中,垂着头,鸦黑顺滑的发丝顺着肩头滑在一边,眸子微垂,握着长刀的左手缓缓发抖,像是失了力一般。 卫长遥却只是坐在马上静静看着他,一丝不动。 她兀自出神,本该热泪盈眶、感天动的场面里她却心中一片冷寂,恶意一个一个地接连而起。 自从重生以来,她便一直拚命压抑着自己,面上像是什么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面对其他人还是笑脸相迎,看起来温柔和煦。 可谁会想自己这个大雍的光鲜亮丽的崇徽公主会是一个死无全尸的孤魂野鬼,谁又知道她夜夜噩梦缠身? 死得不体面、不明不白,甚至连坟墓上都不能有自己的名字,甚至不会有人知晓她已经死了。 她是从脏污的阴诡地狱中爬出来的,难道还要如从前一样因为一点点示好便开心地忘了那些事情,仿佛那些事情都是过眼云烟一般。 这怎么可能? 敛了敛眸子,她静静坐在马上,一丝一毫的动作眼神都没给筋疲力尽的崔爻。 过了许久,崔爻才缓缓拾起来,咬着牙上了马之后,才喘着气说了句:“殿下当真足够心狠。” 卫长遥感受着耳边微微凉的气流,睫毛颤了颤,未作声,眼中一片幽深。 马儿渐渐跑了起来,就连身后人的气息渐渐微弱下来,卫长遥也只是指尖动了动,脊背却是挺得更直了些,没再出声。 崔爻垂着眸子看了看她冷淡的侧脸,更是心中凉得彻底,没再说一句话。 两人一直往西南方向而去,直到最后一片晚霞彻底消失在天边,两人才到与沙漠紧邻的草原外围。 出了沙漠的卫长遥放松得不是一星半点,整个人的心境还有呼吸全都平缓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紧绷。 崔爻瞧在眼中,眸光闪了闪,随即又恢复成此前的清澈。 将卫长遥放下来之后他便去了别处寻找水源和食物,等到回来时,卫长遥正站在一旁高扬着头看着广袤无垠的夜空。 看着她放松的神色,崔爻低着头去做别的事,没有打扰她,等到已经弄好食物,崔爻才说出今日天亮之后的第一句话。 “殿下,过来吃些东西。” 过了好半晌,卫长遥都没过去。 崔爻沉默一瞬,旋即抬步走到她身后:“殿下?” 卫长遥看着墨蓝的天际,头也未回道:“我不饿,你用吧。” “……殿下是不想看见我?”沉思一瞬,崔爻偏头看着不为所动的卫长遥轻声说出这句话,面上苍白了些,连声线都有些颤抖。 心尖的预感更是明显。 她这次说得都是认真的,没有一丝的口是心非。 心中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像幼时母亲走出那间散发着阴冷潮湿味道的屋子一样,此刻的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拦不得,留不住。 可那些事情终究是会来的,正当他出神之际,卫长遥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是。” 第103节 “为何?”听着她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的声音,崔爻平日里忍在心中的委屈还有不甘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我会为殿下出生入死,我可以尽自己全力护着殿下,即便是这样殿下仍旧看不到我是么?” “崔爻没什么想要珍惜的,除了殿下。” “这世上,只有崔爻会这般对您,”说着他神色冷硬了起来,眼眶却是渐渐红了起来,声音嘶哑而不自知“……殿下,能否看我一眼?” 这句话问得卑微。 卫长遥呼吸一窒,旋即又想起今日崔爻拚死与那些匈奴人纠缠的场景,手渐渐握得更紧,指甲在手心中划过白色的月牙,那股厌弃自己的情绪在心中又喧嚣而上,占据心神。 你看,这便就要动摇了么? 别人只是对你稍稍示好,你便能忘记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这样愚蠢的你被人放弃,实在是情理之中,你又哪来的脸面去怪别人? 是你自己蠢,那么轻易地便信了别人,甚至到死之前都在一心为你的父亲开脱,重生之后却还是不长记性,偏偏要相信从前的仇人,被骗过一次又一次。 思及这些,她低了低头,淡漠着眼神道:“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玻璃渣! 第104章 、 寒凉的西北风自后颈掠过,微微刺麻,崔爻却丝毫不觉。 僵直着身子看着卫长遥,她此时侧身背对着他,细嫩的脖颈低垂,纤长的睫羽细细颤动,显得脆弱又哀愁,茫然失措,看起来心绪不稳。 他攥着掌心,沉默着站了好半晌,之后才认输似的伸手将她拽过:“即便殿下厌恶崔爻,可也不该用自己身体赌气。” “我没恶意,殿下不是最清楚的么?” “还是说,殿下是认准了我不会对您如何,才敢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透着股虚无,空荡荡地飘到耳尖又悄悄飘了出去,意外地,却进了卫长遥的心。 她心中知晓,她躲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听着他的话,她心间微微一转,心道这不是她矫情的时候,眼下安全回到大雍才是重中之重。 抿了抿唇,她抬眸看向对面身姿清瘦的崔爻:“是我心里压得事情太多了,原本与你没什么干系,不该怪到你头上的,对不住。” 说罢,便转身往火堆旁走去。 崔爻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愣住,听了她的话,他眸光微闪,头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她心中能压些什么东西?除了曾经自己做得那些混账事情之外还能有什么?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崔爻不知不觉又想起来自己做得那些事,拳头渐渐紧握,额角间覆上一层薄汗。 自从知道那个秘密,他一直便在逃避,可这是第一次,他直面于他带给卫长遥的经久无法磨灭的痛苦。 崔爻眉毛紧紧蹙起来,面色僵硬地杵在那儿,难堪地抿了抿唇,尝试躲避心中的那个丑陋的自己。 “……殿下,”他低着头轻声低唤。 沙哑的声音被微风送到卫长遥耳中,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甚清晰,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将头微微偏了过去:“嗯。” 身后没再传来声响和动静,她遂又敛眉继续往前走,发丝飞扬。 将将踏出半步,便又急急停住。 身后的那个高瘦的身影不见了。 她想也没想地便转头往回看去,只捕捉到崔爻随风而起的发丝。 看着他倒下去的刹那,她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来,一片空白。 崔爻…… 心中咯登一下,她立即提起裙摆跑到他身边。 才想起来昨夜在石屋中自己撞入他胸膛时的闷哼声,还有在马上他愈发细弱缓慢的呼吸声。 抿了抿唇,她来不及想太多,立即将崔爻给扶起来。 他身材匀称,精瘦有力,如今昏在地上她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抿着唇急急忙忙地将火堆挪过来。 映着火光,卫长遥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色。 冷玉似的面容在火光中微微发光,唇瓣干涩,眉头紧锁着,口中还嗫嚅着什么。 卫长遥弯下腰跪在地上将耳朵贴近他的唇,只觉得呼吸炙热,吹出的气流好像冒着火星一般,过了一瞬,她才听清他轻着嗓音说着一句又一句的殿下。 长睫微颤,她心中不知为何竟开始瑟缩起来,那一声一声殿下好像不是叫在她耳边,而是有人在一下一下地轻触着她的发顶,告诉她别怕。 喉间堵了堵,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就那样静静地贴着他的唇靠了好一阵子。 直到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伸手找药物。 他身上有伤,她用尽力气才将他扶起来面对着自己,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再一点一点将他的衣衫褪下。 卫长遥一边伸手扯着衣衫,一边看着他的脸。 此刻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是紧紧蹙起了眉毛,鬓角满是冷汗,口中时不时地溢出两声闷哼,呼吸粗重,十分脆弱。 卫长遥硬着心肠将沾着血肉的衣裳撕下来,随后便跪在地上,一边撑着他一边往伤口上看去,随即惊出一声轻呼。 本就白皙光滑的脊背上此时满是晕开的血迹,血肉翻滚,根本辨不出来哪块完整,血液顺着伤口渐渐往腰下流去。 呼吸窒了窒,她立即抖着手,沾湿手帕替他清理创口。 伤口又深,又因为没能及早处理而变得更加严重,一层结了痂的皮肉连带着衣物被扯下来,血肉翻滚,卫长遥不敢看,却不得不盯着,一点一点擦拭血迹。 她额间早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发丝也掉了下来,可她恍然未觉,只是红着眼眶抿着唇细细上药。 等到最后完成之时,她才松下来一口气。 放下来已经发酸的手臂,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再度看向眼前清冷的月光时,眼里含着的惧怕的泪珠才缓缓滑落下来。 幸好她会处理伤口。 “……殿下哭什么,”恍惚中好像有一道声音响起在耳边,她握紧了手掌,缓缓转回头,看向颈边之人,只见他垂着头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见状,她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莫不是被吓傻了,竟然都产生了幻觉。 还未来得及想一些别的,肩膀上便传来触动,卫长遥偏头看去,只见崔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不由得怔愣一瞬,忘记了自己此前对他的逃避与视而不见,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出神:“崔爻……” “我是在做梦是么,殿下?” “不,应当是阿遥……”他睁着一双浓墨似的黝黑瞳孔,里面清晰透亮,纯真一片,她甚至在里面看得到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张了张嘴却未讲出一句话。 这种情况下,她抽不开身,可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来回应他。 遂只是眨了两下眼睛便转过了头,与他并排而坐,看向了远处漆黑一片地旷野。 耳边没再传来声音,她有些放心地松了松肩膀。 只是下一秒,浑身便僵住。 粗重而又温热呼吸喷洒在耳尖,微微发热,她轻颤一下,还未来得及转头,唇角被轻轻牵扯住,一下又一下地婆娑逗弄。 时轻时重。 他是醒着,还是做梦? 慌乱之中她想不起更多,只能僵着脖颈转了头到另一边,这才躲过那令人心悸的触感。 只是身侧之人却没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他自顾自地将她的手悄悄牵起,放在了唇边,一下又一下地细细啄吻。 方才她给他上药时已经为他喂了些水,原本苍白干涩的唇此时泛着水光,像是一块白玉凉糕。贴在手背上却是一片温热,那热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脊背,让她坐立难安。 她从未这般让人轻慢过,当即身上像是爬上了蚂蚁,汗毛炸起,心跳愈发热烈急促。 手上用了用力,从他手中缓缓抽了出来。 “就连做梦,阿遥也不愿意看我?” 肩上一重,卫长遥便又听见他的声音。 他在做梦,想到这个她心下一松,呼吸平稳不少,也不理会他,就这么干坐着。 而身侧的话呼吸声渐渐沉了下去。 一夜的时间转瞬即逝,卫长遥亲眼看着旭日渐渐升起,而肩胛早已酸得麻木。 肩头动了动,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只见崔爻紧闭的眼皮动了动,随即长睫微微抬起,见状,她又将头转到一旁。 “殿下?”崔爻眨了眨眼,这才身后揉了揉额角,看着卫长遥出声询问。 他昨夜似乎是晕倒了,后来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脊背处感觉清晰,不必想,他也知晓是卫长遥替他处理了伤口。 “是你为我处理的伤口?”心头跳了跳,又渐渐活了过来,他眼中发出莹润的光。 卫长遥敛下了眼皮,低头看着脚下细嫩的牧草,没出声。 崔爻看着,手指微动,随即眼中的光渐渐消散,抿着唇默声站起来。 没敢耽搁时间,两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又继续赶路。 骑在马上,卫长遥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绿,心中感慨万千。 上一世是离开大雍,她心中依依不舍,又对前路充满恐惧,而现在,那些最危险的事情她已经全都经历过一次,此刻也正踏上回大雍的归路。 世事当真难料。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远处渐渐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儿,随着距离渐渐接近,他们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是她听得懂的外邦话。 一伙人停在三丈之外,马儿打了两声喷嚏,不安地踩着马蹄。 卫长遥不安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知前方是吉是险。 还未听清他们讲什么,便感觉到身后空空如也。 她当即往下看了一眼,便见崔爻下了马与那几人对峙起来,似乎是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人便领着崔爻去了一旁。 她心中直觉不对,立即下马,可脚尖刚踏上草地便被那几个小山丘一样的人挡住。 看着这样,她心中更加焦急,当下便对着那几人道:“让开,我要过去。” 第104节 那几人相视一眼,显然是没能想到她也会说外邦语言,犹豫一番,那里面最的人出声。 【刚才那人说过,不让你过去。】 卫长遥没有理会,迳直往那边而去,才走过几步,便被那人抓住衣领提在空中。 她何时曾被人这样带过,眼看着崔爻都要被带走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急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当即也记不起之前想得要同他保持距离,不再看他一眼的话,只一味地冲他喊,想要他不去那边儿。 “崔爻!别去!!!” 她被提溜在空中,双手围城喇叭状冲着崔爻喊,目光紧紧追随着远处的清俊身影。 等到他听见声音回头时,心中一松,气息渐渐平缓下来,可下一秒,便又见他转身离开。 周围几个高大身影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有的背过身有的弯下腰,她气得脸颊通红,却是倔强地看着崔爻离开的方向。 【小姑娘,那是你的谁啊,看你如此在意他他都不理会你。】 【他是想将你留在这儿,自己跑了。】 【怎么,怕吗?】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忘记了(狗头) 第105章 、 说话间,那大名大汉便已经将卫长遥平稳放在了地上。 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身影越来越远的崔爻,心中愈发焦急,落地便找准机会想要跑过去,只是还未动作,便被拦住方向。 【那人是你什么人,你说了我便放你过去。】 话音刚落,便见先前笑得痛快的几人纷纷收住笑容,渐渐收拢。 几个人围成圈站在卫长遥面前,犹如一座座小山峰一般,将头顶的烈阳遮了个精光,投下了一片片荫翳,见状,她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握住。 抬起目光狠狠地盯着几人,倔强得不肯认输。 几人看着她这样,倒是笑开,话语间满是逗弄。 【你再不讲,他可就回不来了。】 听着这话,卫长遥透过几人身体的间隙望了过去,只见原本在那处的微小身影早已不见踪影。 人不见了…… 她蹙了蹙眉,身体微僵。 过了一瞬之后才抬头对上了其中一个人的视线,道:“他是我兄长。” “可以让开了吗?” 说罢,不等那几人反应过来,便已经低下头穿过了几人身体间的缝隙,提起了裙摆往崔爻消失的方向跑去。 身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清单馨雅的花香,可她却丝毫未觉,只晓得往前跑,不断跑。 她呼吸急促,等到了小丘上时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胸腔中一阵又一阵的撕裂痛感,喉间烧灼。 睁开酸涩的眼睛往下望去,只见旷野中一片祥和平静,而远处亦是只有那个身形高壮的人,而崔爻的身影则是不知所踪。 随着那人渐渐接近,她亦是看清楚了那人脸上还有衣物上的鲜血。 她眼睛睁得更大了些,一颗心紧紧提起,连呼吸都忘记,只记得愣愣地看着。 胸膛中的燥意随着血液流至心脉,耳中一阵尖锐声响过后,她眼中没了色彩。 崔爻呢? 他受着重伤,去哪了? 抿了抿唇,她恍惚地想到,他定是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在这的,方才与那人离开是去做什么了? 他是想说服那人让他们留在这儿,可他拿什么换呢? 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她不敢再想下去。 而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走了上来。 卫长遥看着对方,呼吸微微颤抖,对方上来便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之后才漫不经心道:“他赢了,你可以留在这儿。” 她眸子微微睁大,脑子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下,一瞬间的震荡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思那人为何会讲汉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良久后才慌神问道:“他呢?” 果然他是同他约定了什么,才会过去的,如今看来,他们约定的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思及,她心中更加慌乱,且其中还夹杂着未细思的一些情感。 “你把他怎么了?!”她双手放在身侧紧紧攥住,双眸通红,像是一只红了眼随时要发狂要咬人的兔子,此刻更是恶狠狠地质问着对方。 对方见她如此模样,挑了挑眉才,轻笑一声才转头对着一低洼处努了努嘴,道:“喏,人就在那儿,离死还远着呢。” 卫长遥被吓住,等他离开后还是那般愣着,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之后才回过神。 垂着眸子自言自语。 “……还活着。” 下一瞬,她便直直抬起了头往那人所指的那处跑去。 越过青翠欲滴的娇嫩牧草,映入眼前的是墨色的衣衫,顺着袖口往上看去,她眼中的忧郁之色少了些,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草地中,玄色衣衫的青年睁着眸子看着天空,目光清澈,极为放松,冰凉糕一样的唇瓣轻轻弯着,面若白玉细腻,一双眸子像是墨玉一般剔透。 看着猝不及防出现的卫长遥,他平日中幽深黑沉的眸子愣了愣,随后才想起来似的立马便要爬起来。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状况,一时不察便扯动了身后的伤口,直直向下倒去。 绣着暗纹的衣料上光华闪过,随后便裹着鸦黑的发丝往下坠去,青年一双总是沉着冷静的眼睛此时却是微微睁大了些。 卫长遥的心咯登一声,随即立马出手扶住他的肩膀。 青年没想过她会这般,一时忘了眼下处境。 “……阿遥?”秾艳多情的黯淡眉眼在对上怀中女子淡漠的犹如水墨一般的眼尾时亮了亮,想也没想地便叫出了那个在心头舌尖滚了无数次的名字。 卫长遥挨着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扶了起来,头顶有时会擦过他的下颌,此时耳边全是他沙哑的小心翼翼的声音,不知为何,心尖颤了颤,连触着他肩膀指尖都生出一股热意来。 恼人的热意一直自指尖传至心尖,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冷淡地转身,率先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崔爻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沉了沉,喉间滚动几下,之后又提步赶了上去。 “这里的人性格粗犷,为了不让他们对阿遥你如何,我对他们说你是我的……” 卫长遥脚下的动作慢慢停住,等到他跟上来之后才转头道:“我已经和那伙人说了你是我的兄长了。” 崔爻面色未变,只是顿了顿,随后才低声道:“我已说了您是我……的妻子。” ”……” 看着她愣住的面容,他继续解释道:“殿下尊贵,崔爻若不这么讲,他们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们这儿的人,看中了女子是直接抢回家的。” “……所以为了装得像一些,我才会叫您阿遥。” 卫长遥一时无语,抬着眸子看着说谎连眉头都不动的他,良久后才说:“那你还是考虑得有够周全,自昨晚便开始叫我阿遥了。” 说完,便也不再等他,快着步子便离开了。 崔爻:“……” 敛了敛睫羽,他复又追了上去,喉结滚动两下才颤着鸦黑长睫走到她身后,想也不想地便拉住她的手腕,声音断断续续道:“殿、阿遥,我说的是实话。” 卫长遥脚下的步子愈发快,心中更是认定了他是个骗子,淡漠道:“你又如何知晓?” 崔爻闻言默了一瞬,随后才淡淡开口:“我曾来过这儿。” 卫长遥眸子转了转,反驳说:“说起来你长得更好些,他们要抢也该是抢你才对。”想也没想,她便讲出了这句话。 只是话音刚落,便再也没听见身后人的声音,她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连手腕都没记得抽回。 “……被抢过,被方才那人抢走过一次。后来他发现了我是男子,便放了我。” 卫长遥:“……” 她一时无言,只定定地看着面容沉静的他,等了一会才复又听见他飘忽犹豫的声音。 “他们若是知晓殿下是我的……妻子,便不会再有什么事端了。” 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的她沉了沉眉眼,冷声说了句:“……我知晓了。” 随即便抽出了手腕,继续往前走。 “阿遥……”崔爻颤着手继续拉住她,看着她的眼睛他先是一愣,沉默一会儿,才垂下眸子,轻声说:“别生气。” 听着他的话,卫长遥冷笑一声,转过身子正对着他,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将他逼得退后。 她提着嘴角讽刺道:“我不生气?你对我动手动脚、轻薄我、甚至毁我清誉,你还要我不生气。” “你不过是欺负我,欺负我不在京城,不是那个大雍三公主。此时我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一切全都须得仰仗你,所以你才这般无所顾忌地算计欺负我。” “崔爻,我告诉你,你最好让我永远不要回到大雍。” 说罢,她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崔爻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喉结滚了滚,才声音低哑地自言自语:“若是真的让你不回大雍才好,可我做不到。” 他即便是死也会带她回去,她是大雍公主,本该是尊贵的,不曾受过磨难和委屈的,而不是这般随着他东躲西藏。 喘了口气,他沉着眸子跟了上去。 卫长遥说完那些话便后悔了,可也不愿再去多说些什么。 若不是他,自己此时应当已经被卫语棠送去了月氏了。 可同时,的的确确是他欺负自己,她虽不能也不会对他刀剑相向,可让她给他一些好脸色,那是做不到的。 谁让他那样会骗人,从前骗,之后骗,到现在还在骗自己,口中没一句实话。 更过分的是他现在一点都不再遮掩了。 第105节 思及,她的唇紧紧抿住,既气自己又怨崔爻,连他来她也没多看一眼。原以为他要上马,可结果他只是慢慢替她牵着马,往前面那一处村落走去。 …… 崔爻牵着马一直往前走,直到来到一个灰蓝色的帐篷之外,卫长遥还未下马,便见帐篷之中出来几个人,其中便有今日与崔爻在一起的那人。 复又见到他,她又想起了此前崔爻虚弱的样子,怕他再对他做些什么,她再坐不住,当下便要下马。 可还未动作,便又看见那人对着崔爻笑了笑,随后便又对着身后一起出来的人介绍着崔爻。 按着马鞍的手紧了紧,她抿紧了唇瓣,面上更加慎重几份。 只见那几人看着崔爻先是一番怔楞,随后又纷纷笑开,有的甚至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当此时,崔爻说了句话便又抬眼看向了马背上的卫长遥:“这是我的心上人,阿遥。” 说罢,便将手伸出来,示意她牵着下来。 她看了一眼众人,才又伸手搭上他的掌心,自马上下来。 几人看了一眼卫长遥和崔爻,复又笑开。 说话间,他们便已经进了帐篷中,而在这个时间,卫长遥也弄清楚了几人的关系。 个子稍矮的夫妇是那男人的父亲和母亲,长相可爱的小姑娘是那男人的妹妹,他们都是崔爻的旧识。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我上一章的作话吗,爻妹忘记了~哈哈哈哈哈 第106章 、 进去之后入目是色彩鲜艳的各种毯子,刚落座,便听见主人家热情招待,卫长遥连忙点头接过他们递过来的酒盅还有肉干。 她有些招架不住,面红耳赤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崔爻,他嘴角提起,平日中一双浸着冰的眸子中一片温和,见她看过来之后,挑了挑眉,随即将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阿遥若是用不了这么多,便放在桌上吧。” 话音一落,整个场面便是一静,先前忙着说话的妇人亦是停住。 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她身子僵硬一瞬,随即敛下了眼皮,抿着唇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崔爻看了她窘迫通红的耳尖一眼,之后才继续同那些人交谈。 察觉到这些,卫长遥才坐得放松了些。 她抿了一口酒之后抬眼看向桌旁的几人,听着他们的话才知晓了一些事情。 那高个男子名叫扎格,小姑娘叫那卓,连同拉那夫妇,他们都与崔爻认识。 思及,她垂了垂眸子,有些怕他们来此会不会给别人带来祸端,等到用完膳食之后,她将崔爻拉到了帐篷外,拽着他的衣袖,神色担忧地说:“我们躲在这儿会不会给他们找来祸端?若如此,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崔爻肩膀微微往下倾斜几分,视线与她平齐,紧紧盯着她她澄澈的双眼,沉默一瞬后才道:“无事,那些人不会知晓我们在这儿的。” 说罢,他眸光幽深,可到底只是喉结滚动了两下,克制地动了动指尖之后便将她带了回去。 卫长遥回去之后才发现帐中早已没了人。 她坐在毯子上发着呆,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只是下一秒,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姐姐,你真的是崔爻的妻子么?” 声音稚嫩可爱,清透响亮,卫长遥好奇地转过了头,只见小姑娘坐在了一旁用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微微愣了一瞬,她眸光转了两转,才道:“我是。” “怎么,不像吗?” 小姑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移动位置来到了卫长遥的对面,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为何?”看着小姑娘如此笃定,她倒是有些好奇了,想也没想其他,便开口问了出来。 小姑娘闻言机灵地转了转眼睛,随即将手放在膝头,招了招手示意卫长遥过去,等到卫长遥依言做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贴在卫长遥耳边轻声道:“他那样凶巴巴的,怎能讨来姐姐这样温柔好看的姑娘做妻子?” 凶巴巴? 听到这个孩子气的形容,卫长遥抿唇笑了笑,之后才反问:“你怎知晓他凶巴巴的?你们隔得这样远又是如何认识的?” 小姑娘此刻神情更加谨慎,悄悄看了一眼门口之后才复又大着胆子道:“他是我哥哥小时候带回来要做我的勃勒根的,可……谁知道他竟是个男子。” “最后便做不成了呗,哥哥为此难受了很久呢。” 卫长遥听完她说的话之后愣了愣,随即才想起崔爻此前哑着嗓子说的话。 【被抢过,被方才那人抢走过一次。后来他发现了我是男子,便放了我。】 她一时哑言,心中呐呐。 原来……真的被抢过啊…… 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裳,心中不由得反问自己这次是不是又误会了他了。 看着小姑娘不以为意的脸庞,卫长遥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羞愧,僵持了半晌,她又问小姑娘:“那……他为何会到这儿来,这儿离大雍不是很远吗?”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偏了偏头思考了一小会儿才道:“听哥哥还有阿爸讲,他是被人当做奴隶卖到这儿来的。” ……卖、卖来的。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未再听见声音,好奇地抬眼看向卫长遥,只见她紧紧抿着唇,眉目紧锁着,目光之中满是纠结还有内疚之色。 “姐姐不信么?那卓说的可都是真的,他来时可可怜了,”说着小姑娘目光看向了外面的天空,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怀念:“当时哥哥将他带回来对他可好了,给他漂亮的头饰还有衣裳,可他凶得要命,像一只狼崽子,把阿爸都咬伤了。” 说到后来时,小姑娘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哀伤:“不过我哥哥不怪他,阿爸也不怪他,因为他真的很可怜。” “姐姐知道吗?他小时候可是个哑巴呢!” “整日坐着既不哭也不闹的。” 说到最后,卫长遥只是呆呆看着小姑娘,而小姑娘也是声音愈发低沉下去,最后竟是低着头,将原本告状的语气换成了吁叹:“他是真的很可怜。” “不过,他现在有了姐姐这样美丽温柔的妻子,也算不上可怜了,可怜的是我哥哥,现在还没抢回自己的妻子呢。” 卫长遥看着眼前一脸可惜嗟叹的小姑娘一时失笑,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她的头,正当要说些什么时,一道低沉嗓音自脑后传了过来:“阿遥要想知道些什么问我便好了,我一定全部都说给你听。” “也就不必劳烦那卓了。” 卫长遥愣愣转过头去,只见他身姿颀长,站在身后便挡住了一室的亮光,玄色的衣裳与身后的光芒相对比,愈发显得俊秀矜贵。 视线自他白皙的脸上掠下,停到了下颌处,只看见那道横亘喉结还有颌骨的疤痕还在那儿,长出了一道粉色的疤痕。 视线颤了颤,她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投去目光再去看那儿。 心中自觉亏欠他,又因着这些日子对他的冷淡而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 一边对他颐指气使,受了好处却不感谢他,另一边还要各种揣度他怀疑他。 闭了闭眼,她心中自嘲想着,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不知好歹的人呢? 明明对于永和帝还有卫语棠一个是其中推手,另一个是根源得人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陪同他们演戏,可到了崔爻这儿,便…… 变得不像自己…… 从前两人不相熟的时候,即便有着血海深仇,她也能对他温润有礼,面不改色,可自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仗着他不会对她如何便肆意欺负他,将他逼得后退,甚至不敢违背她一点的意思。 有时候她还在想,他可真能忍。 一阵沉默,那卓看了看低着头的卫长遥又看了看崔爻,觉得无聊的她朝着崔爻做了个鬼脸,大着声音道了句“小哑巴”之后才离开。 听到她的那声小哑巴,原本低着头的卫长遥惊讶地抬起了头,看了看崔爻面无异色的样子才稍稍放下了心,闭了闭眼,她放下了手间攥紧的衣摆,抬头道:“你……不生气?” 崔爻眸光平静,殷红的唇动了动,才道:“不气。” 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样子,他的指尖动了动,才敢开口:“那卓他们已经替您准备好了住处,殿下随我过去去歇一歇吧。” “我们在这儿呆几日便走。” 他神色平静,那双眼睛中却沾着点儿小心翼翼,整个人微微绷着,像是怕她不答应又或者再怀疑他。 见状,卫长遥沉默下来,什么话也没说便起身走了过去。 她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动作,见状她疑惑一秒:“你还不走?” 这时他才动了动唇,转身将她领了过去。 将卫长遥送进去之后没等她开口,他便退了出去。 卫长遥看见后,抿了抿唇,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在他离开后的很久,她还是睁着干涩的双眼,一直想着那卓的话。 原书里对崔爻的幼时经历说得笼统,对他说的描述多是长大以后的狠辣绝情、谨慎小心和工于心计,因此她只是知晓他幼时过得苦,而不知晓究竟是有多苦。 今日乍然听说他以前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实在让她有些不能平静,无法将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儿同现在清冷淡漠的他放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醒来时,眼前一道道光换换滑过眼帘,等到过了那段视线模糊的时刻,她才看见崔爻正盘腿坐在床榻旁边正为她打着扇。 见到突然她醒过来,他眼中多了几分慌乱,竟不知该放下扇子还是继续拿着,就那么僵着脊背愣愣地坐在那儿。 “殿下?”喉结滚了滚,他木木地将手臂磕在榻边,看着她不言语。 见状,她抿了抿唇,缓缓起身,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上过药了吗?” 愣了愣,他才回神,当即便点了点头:“已经上过了。” 面上一片沉静,可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早已经握得紧紧的,不敢再露出半分旁的心思。 “殿下可是饿了?”看着沉默不语的她,崔爻有些担忧。 这一路上,她一直锁着眉头,多数时候或者说一直都是因着自己。 思及,他心中多了几分黯然。本来她能逃出生天,回到大雍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才对。 可如今,因为自己,连笑颜都没几分…… 他从来都是寡言少语,冷着一张脸,此时却比往常更加不安些,看起来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沉默了一秒,卫长遥才道:“你方才说的我要是想知晓些什么便直接问你,可是真的?” 隔了一瞬,她才听见他笃定的声音:“自然是,殿下问什么崔爻都会说。” 听着他的话她抿了抿唇,之后才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那你……为何会到这儿来?” “可是如那卓所言那般,被人……带到这儿的?” 她眸光微动,蹙着眉敛去了那句话中她最见不得的字眼,轻声问着眼前诚恳仿若对着神明的青年。 第106节 第107章 、 说完之后,她便敞着眸子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崔爻眸光振动一瞬,指尖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才哑声点头。 “幼时不懂事,被人骗走,关在铁笼中带到了这儿。”他面色平静,好像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似的,只是这幅模样落在卫长遥眼中多少沾了些不同。 到底是他的伤心事,她不愿再将他的伤口剖开,顺便在上边撒上盐巴,听着这话即便心中有些存疑,也只是垂了眸子,没再打破是砂锅问到底。 总归她是知晓,他将那件事情说得太轻巧了些的。 心中转过了几道弯,她抿唇看向了眼前好似在等待审判的青年,在心中叹了口气之后才道:“你也歇息一会儿吧,都那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回了。” “不必了,我不累,殿下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他语速有些快又有些飘忽。 一双澄澈的墨色瞳仁却紧紧盯着她,像是一只慇勤恳切地给主人送食的小狼崽,忠诚却又可靠,得到一点好处便又觉得受宠若惊。 见到他这样,她微微蹙起了眉,脑中灵光一闪而过,随即往周围看去。 入目是色泽艳丽的织毯,再就是一张长长的深棕的泛着油光的木桌,整间帐篷内空旷又整洁,若是说哪儿有什么不对,那便是只有自己身下的这一张床榻了。 眸光一滞,她似乎想像到了他为何这样拒绝。 他怕自己不想同他太接近,或者说他怕自己厌恶他才如此避着的更为确切一些。 思及,她清润的眉眼顿时恹恹地耷拉下来,羞耻于自己的恶劣无理甚至自私。 如此想着,她不由得心中闷了几分,当下便只是低着头,语气冷淡,声音却透着自己未曾注意的脆弱。 “你……上来睡吧,”她长睫微颤,双手紧紧抓住了衣摆,褶皱明显,邀请他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同自己在一张榻上呆着,这在从前她根本不敢想,眼下这般,也就是因为对他的那几分愧疚和信任他不会做出什么。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限度了。 而一旁的青年面上却是显而易见的错愕,过了一秒才怔楞出声:“殿下?” 可在出声之后他便又立即反应了过来,垂下了眼睫,不敢再看对面的她,嘴角紧紧绷起,强压下来的声线因为没有遵从内心而显得有几分生涩干硬。 “……不必了,崔爻还有些事情要同扎格商议,这便离开了。” 方才他是惊喜的,可在短暂的惊喜之后,便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恐慌之中。 如同她醉酒的那日,她只要稍稍流露出几分柔软的情绪,他就那么上了勾,可短暂的甜蜜过后便是无尽的犹豫和疏远。 他赌不起了,若那种状况再出现一次,他便再也没了机会。一瞬间因为她的话而火热起来的心又于一瞬间冷寂下来。 思及,他的神情更加冷峻,眼中闪过酸涩的光,转身便要离开了。 初醒的迷濛过后,卫长遥脑子渐渐清晰起来,看他要走,当下便眉头一跳,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分:“你去哪儿?” 闻言,他定住了身子,正对门口背对着她,没出声。 看着他这样谨慎,她头疼地抬手压了压额角,早些时候心中的内疚又在一瞬间喧嚣而上,缓缓占了上风,将那些她自己未曾留意过的羞赧还有复杂情绪压下去,一丝不留。 没听见声响,青年停驻一秒后又动了身形,继续往外走去。 见他这样,她也来不及再做其他的,当下便下了地,就那么径直走向了青年,伸手将他拽回床榻,皱眉冷硬着嗓音道:“我命令你去歇一会,听不懂?” “……” 崔爻几乎没见过她这样,知晓无法拒绝,便又动了动唇,才道:“殿下呢?” “……我去找那卓。”沉默一瞬,她才想出来这样一个办法。 闻言,他叹了一口气,认输道:“可殿下此刻是我的妻子阿遥。不是旁人”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没想起来这一点,她心中懊恼地叹息一声,随后态度坚硬地道:“那我便留在这儿好了,你睡你的,总归我不对你做些什么。”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青年口中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最后才敛下了长睫,轻声道:“是。” 他就那么在她眼神的注视之下僵着身子走到了另一边,之后又直直侧身地躺了下去,只在边缘处虚虚担着身子,像是随时要掉下去似的 卫长遥:“……” 跟她故意为难欺负他似的。 “往中间一些。”她站在他背后,往前望去恰好可以看见他沐浴在赤暖霞光中的睫羽,上面沾了些星星点点的金色,此刻一颤一颤的,显得脆弱无依。 听见她的话后,小心翼翼地又往里移了几分。 到了此刻,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欺负了他。 她有些埋怨起自己凶狠无礼的语气,可也未表露出来,而是转身坐到了红棕长桌旁。 崔爻听见她离开的声音,这才心中微微安下来。 他抿唇想着,殿下她应当是没什么目的的,可今日的她,委实有些奇怪。 许久未曾好好闭过眼,身上疲累甚至带着伤,他没能坚持多久便睡着了,呼吸平稳。 而一旁的卫长遥在一瞬间便听到了他沉稳而平缓的气息,心中稍稍欣慰下来,连脑子也不自觉地再度陷入困顿,没一会儿便磕在桌上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她渐渐失去了知觉,等到再度醒过来时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自己好像轻飘飘的一个细条,身不由己。 周围一阵小孩子的喧闹声,嘈杂而又充满着恶意。她被吵得不耐烦了,渐渐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黑褐色的土地,许是下过雨不久,一块一块的土粘连在一起,看起来湿润又黏腻。空气中散发着腥气,而在不远处的青灰色墙角处,几个长得胖胖圆圆的小童围成了一圈,正对着圆圈周围踩踏着什么。 【小哑巴,让你再偷东西!!!】 【打他!!!】 【小哑巴怎么不求饶?】 【不过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小哑巴而已,还当自己是个少爷吗?】 听着这恶毒残忍的话语,她极力地稳住了晃荡的身子,努力带动脖颈往前望去,终于在他们的身影缝隙之间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小身影灰扑扑的一片,身上满是污泥还有脚印,似乎是被踩的厉害了,只能紧紧地缩成一团。 偶尔的一个抬眼,她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不、不能称之为脸,因为已经看不清面容,只能勉强认出他的一双黑□□的眼睛。 若不是这双大而灵动的眼睛,她会以为这不是人,而是一只孱弱的小猫或者小狗,连细碎的□□声都只能紧紧隐匿在喉咙间。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无趣了,又许是他们的兴致过了,才渐渐散开,一人往小身影身上吐了一口唾沫之后才扎堆地离开。 她只看过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继续看向那一团一动未动的身影。 在察觉到那些人离开之后,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松开紧紧护住胸膛的手,卫长遥朝那儿看去,只见小身影的灰扑扑的不合身的衣裳中爬出来了一只同样灰扑扑的小奶猫。 瘦弱,病殃殃的,甚至连四肢都打不直。 和他一样。 不过它的命比他的好,总归有一个人护着,而不像他,生下来就没人管。 小身影将小奶猫放在地上之后便走了,蹒跚着步伐,一瘸一拐。 小奶猫对着他轻叫了一声,他只是顿了顿,之后便继续走远。 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得到风里的断断续续的嘶哑不成声的话:“别、跟我,我养不活、你,去找、别人,” “……” 卫长遥还想要看看这个小身影,可身子一荡一荡的似乎是长在了原地,而他已经走远,消失在了清灰色的墙角。 再度睁眼,卫长遥的视角变了变,似乎是坐在地上,看什么东西都是仰着头的。 她转向周围看了看,入目是漆黑一片的帷布还有一些掉了漆的桌椅板凳,桌上空荡荡一片,只有两个缺口的茶杯。 冷风透过破损的窗角吹了进来,正对上床上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卫长遥被他齿间打颤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小身影穿着不合身的单薄衣裳,盖着薄的只有一层的布料,细细颤抖着。 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身上的伤还有污泥,就那么脏着睡着了,眉宇间紧紧锁住,手指间的缝隙之中也满是脏污。 她眼眶发热,渐渐泛红,可无法迈出一步,只能像是个死物一般看着。 无能为力。 一夜的时间,她就这么睁着眼看了小身影一整夜,直到天亮时他自有些高的床榻上下来,一顿一顿地移到了院中的水缸之前。 在凌冽的寒风中,他用着水缸里冰冷刺骨的冷水洗着那张黑□□的小脸。 似乎是扯动了伤处,动作总是一顿一顿的,不熟练,可口中从未出过一声声响, 若不是昨日的那句话,她都要以为他是别人口中的小哑巴了。 面上的脏污渐渐清洗干净,他原本的面容也落入她眼中。 墨色浓重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冻得发红的皮肤还有干裂的嘴角,还有那小而尖的下巴,身上短了一截的沾满油渍的单薄小袄…… 无一不在表露着他的窘迫还有孤单。 他不哭也不闹,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竟然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露出了一抹笑。 她看了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能这么惨,这么傻,这么招人可怜呢? *****作者有话要说:唉,本来想咕咕一下,良心过不去,又爬起来写,呜呜呜 崔小爻好可爱啊,嘤嘤嘤~一颗小白菜 第108章 、 她的这道陌生视线始终是隔着一层的,没人知道有一个人在这个寒酸简陋的院子里看着这样灰扑扑不起眼的小身影。 思及,她心中没了顾虑,抿了抿唇,试着往他身旁看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没有被困住,自由地于瞬息之间便到了他身边。 她蹲下身子,撑着下巴看向他冻得泛红的脸颊,还有红彤彤的鼻头,以及颧骨处的青紫。 而他却毫无察觉地转过了身子,往外走去。 第107节 而她就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偷偷爬进厨房,悄悄地将几块点心装进了未来得及洗的衣裳中,一路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里,只是却还是被人截住。 小身影仓皇停住脚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来人,眼中漏出几分无措还有惧意。 卫长遥也跟着停住,随即往前看去。 【这不是那个小杂种吗?今日又去哪儿捡吃的了?!】 【林哥,这哪儿是捡,是偷……】 【哦,原来是个小贼啊?】 【我说呢,果然是个小杂种,竟是个偷儿。】 小身影低垂着脑袋,黑乎乎的小手紧紧捂在胸膛上,目光惊惧。 几人狞笑着将他掀翻在地,又是轮番踢了好几脚,而他却是抿紧了唇,未发出一丝声响。 临走之际,那几人将他怀中小心揣着的点心翻了出来,扔在地上,用脚碾碎,大笑着离开。 卫长遥一直在看着那几人的背影,还来不及细思自己的目的,便已经将他们的长相牢牢刻在眼中,再转头时,发现小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 灰濛濛的天沉沉压了下来,空气中尽是剌嗓子的西北风,他却蹲在地上,颤着手将地上变成薄薄一片的破碎了的纸包拿起,用两只手掬着,抿着唇低着头进了屋子。 不求饶是因为知道没用,会用纸包住糕点是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他从无数次相同的实例中得出了经验,知道只有这样,那些糕点在受过他们的践踏之后才能再入口。 碎了没关系,总归是可以填饱肚子的。 进了屋子,他将纸包放在桌上,不出意外的,打开之后里面的原本花瓣形状的糕点变成了粉末。 而他则是用手捻起,一点一点放进口中。 只吃了一点点,又将其他原样包起来放好。 剩下的,他要留到后几日才能吃。 看着如此模样的他,她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幼时最难过的时候,虽说永和帝不关心又没了母妃,可总归是公主,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而他,连一口热水都没有。 吃了些之后,他坐在了床上,隔着那破损的窗角往外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长遥走到他旁边抱着膝头坐下来,隔空触了触他细软乌黑的发丝,就那么陪着他一起坐着。 第二日,她一睁眼便跟着他往外走去,步履匆匆地来到墙角处,自那个狗洞钻出去之后是热闹无比的街道。 而他,就停在了那卖菜老伯面前,抿着唇笨拙地帮他摘菜叶,仔仔细细地将那些腐烂发黑的菜叶给挑拣出去,再将弄好的菜整整齐齐地码放成一排。 清早到黄昏,卫长遥蹲在一旁看着他,而他一直垂着长长的睫毛,默不作声地做着,从未停歇。 买菜老伯临走时给了他两个包子。 卫长遥看见后,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但总是不好受的。 这是崔爻么? 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将这样命运凄苦,弱小可怜的人同他相联系,她总觉得,他不该如此。 可事实就是这样,他活得凄苦且小心翼翼,没拥有过多少善意,所见的都是灰暗、冰冷。 后来的几日,她便一直跟着他来这儿,看着他终于吃得饱了些,脸颊上的肉也多了些,圆圆的白白的,像一块小凉糕,温温凉凉的,不吵不闹,可爱极了。 看着他与买菜老伯的相处,她有些欣慰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总归,还是有人愿意对他释放善意的。 这一日,她好奇他的母亲为何这般不管他,便一直在崔府中晃荡,并未陪着他一起出去。 可等到快要天黑时,她还是未见到他的身影。 心中担忧他是否又被那几个坏小子拦住,她蹙着眉飘出了院墙,来到街角。 只是那儿只有几颗零星的菜叶,一个人影也不见,穿堂风从另一头吹过来,零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随风飘进了耳道,嘶哑得像是含着血一般,带着哭腔。 心像是被重锤击打过一样,重重落下。 不知为何,她猛地便觉得不对劲起来,来不及想太多,她便飘了过去。 灰暗角落中,那抹小身影被塞在了寒意沁透的玄铁笼中,双眼含着亮晶晶的泪花,一颗一颗坠落在脸上,哭得面颊通红,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小小的手紧紧掰扯着铁笼,不肯放开,被外面站着的人狠狠地拍了好几下,似乎是疼着了,他哭声渐渐小了许多。 直愣愣的看着远处的虚空。 那双浓黑的晶亮瞳仁,始终对着卫长遥的方向。 小而干涩的唇微微张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她,双眼不知何时有些酸涩,双手握得紧紧地,竟然细微地颤抖起来,想要往他那边再走一走,陪着他。 可无济于事,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竟是一步也挪不得。 别走,别带他走,要什么都给你…… 将他放下,别带他走…… 她声音嘶哑地喊着,可却无人理会,没人看得见她。 她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大脑因为缺氧而空白了几秒,恢复视觉后,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 而她一直僵着身子站在那儿,像是没了知觉。 小孩儿被带走之后,小巷渐渐恢复寂静,没多久,便又有两人自深处走出来。 一人身着黑衣,面上几道刀痕,看起来有一种阴狠邪佞气息,而另一人,倒叫她一时愣住…… 他穿着麻黄色的衣裳,头发花白,面容慈爱,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给崔爻包子的卖菜老伯。 他正带着笑意伸手接过了那人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 卫长遥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眸中的泪光终是落在了青石板上,开出一朵朵寒霜般的花儿来。 原来相由心生这句话是假的,当真有人长着一副菩萨样貌却行着这世间最脏污,最损阴德的事情…… 那得之不易的善意最终还是伪装来的,而他,也是真的从未拥有过温暖。 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什么都不懂,也没人教他,以后该怎么过活。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她愣了愣。 入目是熟悉的帐篷,而自己还维持着入睡前的动作。 轻眨了两下眼睛,她转动了两下酸痛的脖颈,缓缓站了起来,可心中却还是想被人紧紧攥住一样,酸涩得厉害,一颗泪滴悄然滑落脸庞。 往外看了看,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午夜。 夜凉如水,月光斜斜打了进来,内里的一切都沾上了些寂静的颜色,抿了抿唇,她顺着心意来到了崔爻身旁。 他平躺着,呼吸悠长,此刻正紧紧敛着长睫,一个人睡着这张榻也未随意滚动,规规矩矩的,连衣摆都是平整的。 她矮下身子跪坐在一旁,目光触及到他鸦黑顺滑的发丝后颤了颤。 记忆中他的发丝细软得如云朵一般,不知现在长大了,是怎样的…… 喉间干咽了两下,她抿着唇悄悄伸出手往他头顶移去,期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唯恐他突然醒过来。 呼吸越发绵长微不可闻,直到指尖触到他的发丝时她酸涩的心才渐渐好了起来,发丝细软而光滑,与他幼时没什么改变。 不知为何,想着这个结果她竟然有些开心。 开心得连眼眶都渐渐红了起来,鼻息一抽一抽的,不自觉地想要流泪。 他最后还是回去了,还平平安安地长大这么大了,甚至现在过得还不错,想要的也都会有。 这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正当她出神间,却是察觉到一道黑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心中灵光一闪,视线下移,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殿下……在摸我的头发?”他双眸清醒地看着她,显然已经醒过来有一会了,而此时,也只是为了打破沉默才出声。 只是这话听在卫长遥耳中却无疑是个点燃炮仗的火星,似乎是才想到似的,她立马就收回了指尖,不自觉地攥住空气握了好几下拳头,堪堪稳下纷乱的心跳声之后才垂下眸子否认:“只是拿枕头而已。” 听到这个回答,崔爻眸光闪了闪,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别的目的,而自己刚才也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方才只差一点点,他就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也差一点点就要随了心意将她拥入怀中了。 敛了敛长睫,他迅速起身走到了地上,站得笔直硬挺,对着卫长遥道:“殿下若是还觉得累便再去歇一歇,崔爻在守着殿下。” 闻言,她没说话,而是抬头看着他,直到将他看得不自在才出声:“……你以前是不会说话?” 打在眼眶下的长睫的阴影颤了颤,良久后,她才听见他干涩的嗓音:“会。” 不会,是长大一些才学会的。他在骗她。 没人教,他性子又闷,被母亲说自己是结巴之后便更加不愿再开口,直到现在,他都不喜欢讲话。 往常心中也是没什么感觉,可今日被她问起,竟然觉得有些怕。 怕他更加不愿理会自己,所以他又骗了她一次。 而站在他身影中的她闻言嘴角微微翘起,看着这样言不由衷撒谎的他第一次不再气愤。 骗人,明明就是不会,那样可怜巴巴地抿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哪里是会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崔小爻可爱乎乎的…… 我们阿遥也超可爱~ 摇头晃脑~你们喜欢玻璃渣里的糖糖嘛~ 第109章 、 可她竟是一点也不想拆穿他,当下只是抬头看了看他,嘴角微微提起,应和着点了点头,面上恍然:“哦,原是如此……” 说着,视线下移看向了他不自觉蜷起的指尖,强压下嘴角那丝笑意,亦没有再问下去。 “时间还早,殿下不如歇息一会,”默了默,他低垂下头颅,对着卫长遥开口:“崔爻在这儿守着殿下。”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若殿下不愿见我,我也可以去外面守着殿下。” 第108节 他知她不想看见自己,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决计不会离开她半步。 即便她是厌恶自己的。 思及,他眉目敛得更低了些,连气息都更加微弱,原本秾艳的眉眼上像是落了一层清辉,徒增几分落寞。 说罢,便悠悠转身,打算出去了。 “等等,”看着他这样默不作声地可怜样子,卫长遥的心尖不由地瑟缩一下。 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才道:“……你身上有伤,就睡在榻上,我……没什么睡意,正好在一旁坐一坐。” 他一直紧绷着神经,从未好好想休息过,方才也只是小憩了一会,比起自己,他应当更需要休息才对。 没来得及想更多,她便商量似的出了声。 而背对着她的崔爻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却紧抿住了唇,心中起伏挣扎许久,良久后才闭了闭眼,遵从了内心,轻声道:“……好。” 她已经同他说得够清楚,不想再看他一眼,想来回到京城后便再也不会给自己接近的机会,那他是不是该抓住这一段时间再好好看看她? 还是说,与狩猎之后一般,只是心中苦苦煎熬着,最后却等来了她送回的发簪? 电光火石间,潜意识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喉结滚动了几下,他终是应下了。 没敢看她的面容,他就那么僵着身子,继续走至榻边,背对着她躺了下去。 察觉到她一略而过的视线,他的耳尖微热,连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感受着轻敷在脸上的清凉的月光,他心中却觉得一片阴暗潮湿,心中一声又一声的质问震耳发聩。 若是殿下她再察觉到自己的欺骗又该如何,若是……她同别人一样厌恶自己又该如何? 他如此想着,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些,随即想起什么了似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己应该装得更好些,殿下她会信的,自己能接近殿下一次,便能接近她第二次。 …… 眼看着崔爻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卫长遥的困意也上来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之后又缓缓躺到了空旷的另一边。 崔爻睡得很稳,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此时她睡在另一头,两人中间还是隔了很大一块空地,丝毫不必担忧两人碰到,况且他是君子,倒也不担心他会如何。 她侧身躺着,隔着月光描摹着崔爻的背影,不自觉地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小身影。 现在他不会再冷得睡不着了,也没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更不必再被别人欺负。 只是和从前一样胆小,总是那样小心翼翼的,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着。 自从与他相识起,他好似就不爱讲话,也极爱洁,不喜欢酒味还有一些刺鼻的味道。 想来,也是因为幼时的经历吧。 想着,她便又想起那个哭红了眼的小孩儿,还有他头顶的细软的触感。 不死心地悄悄将手伸向了他的那边,胡乱的动作几下,却是什么也没捞着,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失望,悄声叹了口气之后又缓缓收回手掌。 只是下一秒,指尖便被捉住。 而身旁之人也慢慢地转过了身子。 清冷月光下他眉眼温润,此刻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一时愣住,忘记了眨眼。 等到温凉的触感传递在心上时才微微回了些神。 只是还未做出动作便见他叹了口气,随后便被漆黑的眸子紧紧锁住。 正当她正无措时,却听见他低哑的声线想起在耳边:“殿下还是拿枕头?” 轰的一声,她脑子一热,随即便想起之前被他抓住时说的借口。 当即便嗖的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子平躺下,口中坚持道:“……是。” 随后她没再听见他的声音,直等到心跳渐渐平复,耳尖的温度也渐渐消失下去之后才又听到他的一声闷哼。 似乎是强行压在喉中的,隐忍却又牵动人心,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旋即便察觉到一道阴影覆在了她面上,正当她要睁开眼睛时,又听见了他沙哑的声音:“殿下抬头。” 卫长遥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心下有些犹豫。 自己是睁眼还是不睁眼,要不还是装作已经睡着了,眼下这般的的确确有些尴尬,自己方才又动他头发的动作,是不是有些太明显了?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便又听见他叹息一声,随即便感觉到后颈被人悄悄用手掌托起,又轻轻放下来。 随后,头下便多了个枕头,连鼻尖也多了几分馥郁的沉香味道。 她紧紧阖上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连带着纤长睫羽也是,却是始终未睁眼,就那么装着,不知最后骗了谁。 她绷得很紧,在细微月光中看得出来连脖颈都是僵着的,崔爻看在眼中,也只是垂了垂眸子,没再多说。 她果然还是不愿再多看自己一眼,甚至连拿枕头这种事情也只是偷偷着来,甚至宁愿装睡不要枕头,也不愿意同他说一句是。 也是,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闭了闭眼,他不再睡得下去,转身出了帐外,就那么站了半夜。 在他出去后,卫长遥又缓缓睁眼,心中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心中有些愧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翌日,卫长遥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等到收拾好自己出去时,却发现崔爻正在牵马,而那卓与其家人在一旁看着。 抿了抿唇,她走到了崔爻身后,他在察觉到她过来之后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她,低声道:“阿遥,我们今日便离开。” 点了点头,她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崔爻眸色微深,最后也没做声,默默地将她扶上马,随后上来。 临走之际,那卓还在让他们有空再回来,崔爻没做声,反倒侧着头看着她的侧脸,而那卓一家则纷纷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手上传来温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是崔爻的手覆在了她手上,而他似乎在看那卓一家,并未注意到。 抿了抿唇,她也转头对着那卓一家,憋了半晌,口中才缓慢而生涩道:“我们会的。” ‘我们’这个词对他们俩此时的状态而言实在是有些过分亲密,让她想起了这世上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崔爻的那些隐秘的过往一般,突如其来的无所适从。 不自觉地耳廓发热、发红。 而这一切等到他们离开之后,都渐渐消失。 “你的伤,好些了吗?”周围树影不断后移,面上袭来了带着青草香气的一阵微风,卫长遥偏头对着身后的崔爻询问,顿了顿之后又继续道:“不是说在那儿待上几日再离开的么,怎么……” 身后的胸膛渐渐贴近几分,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指尖,却也未移动身子半分,随后只觉得后颈一阵凉气掠过,听着他道:“伤口无碍。” “时间紧迫,殿下远离大雍一日便危险上一日,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好些。” 听着他的话,卫长遥缓缓攥紧了手下的鞍鞯,过了一会儿才道:“对你来讲会很冒险,也很危险。” “无碍,”只过了一瞬,崔爻便接过了话音,沉着眸子看了看怀中人的侧颊,他才继续开口:“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嗓音低沉,哑哑附在耳边,可她只是抿了抿唇,只当没听到,也没再出声。 崔爻垂眸看了她一眼,抓住缰绳的手掌紧了紧,可终是闭了闭眼,没做什么。 他当然可以留在那儿多几天,但是总想着可能有风险,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将她弄丢了,比起丢了她,他还是更愿意将她早些带回大雍,即便她不会再见自己。 总归只要他想,还是有机会的,又何必让她深陷险境呢? 两人一直自草原走到大雍的边界地,刚下马未歇息片刻,便又听到远处马蹄声踏踏而来。 卫长遥心中慌乱,无措地看了一眼黑沉的天空还有周围墨影重重的山林,蹙着眉抓紧了袖口。 崔爻看了她一眼,墨黑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惧意,伸手捉住了她细凉的手腕,将她带到身后,随后警惕地看向了前方。 随着那伙人愈发的近,卫长遥感觉到他的手愈发的紧。 耳边清净一片,连风声也不见,是这个时节中独有的闷热。可随着马蹄声渐进,山林中的宿着的鸟儿被惊起,翅膀掀起之际无数绿叶跟着落下,簌簌声不绝于耳。 心中一凛,随即高高悬起。 紧接着便感觉到牵着的手被松开,随即只看得见周围一片刀光剑影。 崔爻穿梭于众人之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冷得像是一块玄冰,眼角渐渐弥漫上血色,不管不顾地往上迎去,丝毫不顾自己安危,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被伤到也没有丝毫的触动。 看着这般拚命的他,卫长遥心中一阵难受后怕,眼眶不知不觉开始酸涩起来。手掌微微颤抖,心中纵然害怕可还是倔强看着,直至最后一个人倒下后,崔爻才渐渐慢了下来。 缓缓倒在了血意弥漫的地上。 心中咯登一声,她眼中的泪滴再也收不住,颤着手,喉中像是卡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浑身发冷地往他那儿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崔爻没受伤,但是虐的是他 唉,快成功了 没想到甜甜这么快就没了吧,我也没想到,不过后头的甜甜也快来了~ 第110章 、 “你没事吧!”卫长遥握住他的手,低头看向他,眉宇间满是担忧。 青年闻言稍稍抬头,眼中还是一片混沌,待看清楚眼前之人的眉眼之后眼中的那丝杀意才悄然褪下,抿了抿唇,他没出声,只是顺着她手中的力道渐渐起身。 站起来的他比方才半跪着时候要高得多,又因为离得近,她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见他不说话,她心中害怕,又出声问了一句。 “你可有再受伤?” 青年这才缓缓将视线放在面前人的身上,喉结滚了滚,他眸色微深,旋即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那双娇小细软的手掌,感受着手中的温软,他沙哑着嗓音道:“没受伤,殿下不必担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顺着月色端详着她的面容,待到轻易地看出她眼中的忧虑之后心中微微发酸,眸子颤了颤,缓缓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 他不爱笑,往常更是不会笑,此时却想对着她笑笑,不为别的,只是让她能够安安心。 仅此而已。 却不想在抬眸时看见了她眼中的水光,一时之间心中震荡不安,喉结艰涩地滚动几下,才黑沉着眸子,低声说:“……没有受伤,殿下别哭。” 而在他身影笼罩下的卫长遥却是不做声,只是呆呆望着他,抿了抿唇,正当要出声时眼角却瞟到一道银光。 看到这个,她心中一愣,随即瞳孔紧缩,想也没想地就伸出手狠狠用力推向眼前的崔爻。 崔爻原本的眼神愣住,僵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09节 而身后之人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手中的剑收不及,直直地便朝这边刺了过来。 ——噗嗤 是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一阵刺痛朝卫长遥袭来,她眼前一阵阵白光闪过,紧接着便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额上更是冷汗迭出。 嘶,还真是……挺疼的。 不过还好,只是一些皮肉伤,没刺到要害上。 紧要关头,幸好自己反应了过来稍稍往旁边移了几寸,要不,这会儿自己就该躺在这儿了。 “殿下!?”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便被跑过来的崔爻揽在了怀中,咬了咬牙,她压下喉咙中的痛呼声,哑声道:“我没事,那个人呢?” 只见他视线凝滞一瞬,随即微微偏过头不敢看她,嗓音冷得像是含着冰一般,浑身气势凌冽如拉满的弓:“杀了。” 话音刚落,他便抿唇紧紧盯着卫长遥。 卫长遥眨眨眼,没出声。 杀了便杀了吧,那人本就想杀了他,再将自己带离大雍,一切都是他死有余辜而已,不过,崔爻这般小心翼翼又是为何? 蹙了蹙眉,她抬眸看向崔爻,只见他黝黑的瞳孔之中满是忧色,眉宇微敛,她倒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情绪外放。 缓了缓,她对着他艰涩道:“我的伤不重,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崔爻敛了敛眉,道:“先找大夫给殿下治伤。” 卫长遥蹙了蹙眉,不赞同地反驳道:“还没回去,这样怕是有些冒险,不如还是先往回走?” 崔爻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话,只是沉默一瞬,随即继续出声:“眼下已经到了这儿了,呼延瑕得人不敢来,卫语棠的人恐怕也来不了了。” “殿下安心些。” 闻言,卫长遥心中一轻,似乎连肩膀上的伤都变得小了许多,当即便拉紧了崔爻的衣袖,目光追着他的,温声问:“为何?卫语棠……” 她垂了垂眸子,想说卫语棠一向做事不择手段,怕是不会收手的。 可还未开口,他就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轻抬着眸子,温声解释:“殿下与崔爻这一路上已经耗费了许久的时间,再加上卫语棠出嫁的那几日,眼下她怕是不会再有什么理由拖住不去月氏了。” “所以,她该自顾不暇了。殿下,还是安下心治伤吧。” 说道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总归,崔爻会带您回家的。” 听着他的话,她竟然也悄悄放下了一直高悬在空中的心,长睫颤了颤,她道:“那便听你的。” ………… 在崔爻的搀扶下上了马之后,卫长遥便沉默着,只是不知是时间太晚了还是流的血太多,她竟不知不觉地晕倒了。 胸口一重,崔爻抬头一看,只见清凉月光下她正苍白着脸闭眼倒在了他怀中。 长睫颤了颤,他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头微微拖住,蹭了蹭她颊上的冷汗,随即抿唇垂眸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之后便更加仔细地寻路。 他本想让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恰巧殿下人在这儿,且又受了伤等不得,他不能再浪费时间,若非如此…… 狠辣些又何妨?反正也不会再有旁人知晓,可殿下在这儿,他只好再压一压心中的杀戮,装得纯善些免得,又吓到她。 不过,殿下她不是最是厌恶自己?可今日又救了自己。 还是说,她只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陌生人,陌生人有危险她那般也是可能的吧,毕竟,她那样心软。 手上微微用了些力,他闭眼压下心中的那些妄想,继续往前走去。 卫长遥是被一阵痛意刺醒的,动了动眼皮,再睁眼时,眼睛却被一只微凉手掌稍稍盖住。 正当她要开口,却听见了一道清越嗓音:“殿下先别睁眼,等适应一下再睁,莫要让光刺着眼睛。” 长睫颤了颤,她抿着唇也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脸上的覆着的清凉缓缓消失她才缓缓睁眼,入目是虽寒酸却布置得温暖整洁的房屋,而眼前,一墨衣青年正散着长发坐在床边。 是崔爻,见到是他,她心安了安,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欣喜悄然漫上心尖。 喉间干咽了两下,觉得干涩得像快要冒烟,正要说话时唇上却贴上一丝温热。 垂眸看了看,是他正给她端着一杯温水。 微微提了提唇角,她试着抬起自己的胳膊,打算接在手中,可还未动作便被他按住手腕。 卫长遥抬头正打算询问,却见他眸光微冷,此刻正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看着他有些清冷的样子,她不自觉地心中微微发慌,放在被子上的指尖动了动,她才出声:“……怎么了?” 崔爻面上微冷,眸子中闪过些许暗色,默了默才开口:“殿下肩上有伤,就这般喝。” 他手还是那般端着杯子悬在空中,面上毫不退缩,一点也没有之前的那样好说话,见状卫长遥咬了咬干得快要裂开的唇,随后才认输似的闭眼探身过去。 水温刚好,不热不冷,此时犹如一道甘霖浇在了她快要干涸的肺腑间,一杯水喝完,不等她开口,一旁的崔爻便又出声:“还要吗?” “……不要了。”不知为何,此刻她竟然罕见地,有些汗颜。 明明崔爻的伤比她自己重多了,一路上却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更让她羞愧的是,此前自己对他的态度,自己那样对他冷嘲热讽,还对他不理不睬,甚至都和他说了不再多看他一眼。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若是以前她定不会想得这样多,可那日她梦见了他的从前,倒是有些理解他为何会那样凉薄狠辣。 其实,若换成自己,会比他做得更绝情,那些欺辱过自己的,她一定一个不留。 说来说去,也是她自己命不好,真算起来的话,前一世害了自己的人可不止他一人。 不过也就是他故意在她面前那样任她欺负而已。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白眼狼的嫌疑,对着眼前清润冷峻的青年却是更加心中发虚。 看着她如此不想麻烦自己的样子,崔爻将手收回去放在了膝头,垂了垂眸子,才复低哑出声:“殿下便是这样不想同崔爻再有牵扯?” “愿意委屈自己继续渴着难受着,也不愿喝我手中递过去的水?” “……” 卫长遥一时愣住,直觉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可还未等她出声解释,便见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转身便离开了床边。 等到门口时,她又见他停住了脚步,微微偏着头对她道:“殿下不愿见我那便不见,可总该爱惜自己身子,随后会有人进来照顾殿下,还请殿下顾忌自己的身体。” 说罢,他便直直出去,独留卫长遥一人憋着话坐在床上发呆。 “嘶,这人真是……” 他好像是生气,又好像不是。 总归是冷着脸的,像是初次见面时那样,一言不发,偶尔笑的时候也只是口中逸出一两声不明显的冷笑,时常绷着脸,眼里像是有一片冰川。 正当她细思间,门口的光亮被一个身影遮住,灰暗的影子折在了她面颊上,她眨眨眼,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在了门口。 思忖间,卫长遥恍然想像到自己可能是在人家家中养病,随即微微坐起,对着她温声道:“你是……” 对面之人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便快步走了进来,侧身坐到了床边。 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脚下,先是端详了一眼卫长遥的脸,才道:“崔姑娘,是崔公子唤我过来照顾您的。您叫我鸾娘便可。” 鸾娘嗓音温和,长相温柔,看着便如暖日中的春水一般温和清澈,让人看着便心情转好,心中放松几分。 见到她,卫长遥恍惚一瞬,旋即才听进去她的话,一时讶然:“崔、姑娘?” 对方亦是不解的眨了眨眼,看着卫长遥道:“是呀,崔公子昨日一直在这儿看您治伤,没有回避。” “家父与我都以为观您二人气度不凡,长相不俗,以为你们是兄妹的。” “难道你们……” 第111章 、 说着,那名叫鸾娘的女子眼中就多了几分疑惑。 见状,卫长遥心中一慌,“不不不……,他的确是我的兄长没错,”没等叫鸾娘再说出后半句话,她便坐了起来,对着她歉疚地笑了笑。 崔爻站在这儿看她治伤,无非是信不过陌生人,怕他们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她倒是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 让他们误以为他俩是兄妹也好,正巧省去了自己的一番解释,也能不那么引人注目。 她话音刚落,鸾娘便低下了头,随即,如玉的面颊染上红云,拿着食盒的手不自觉地用了用力,嗓音沾上几分羞涩,状似不经意地轻声问道:“那……崔公子,不知他可有婚配?” 见到她这样少女怀春的模样,卫长遥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当即便愣住了,伴随着发愣,她心中亦是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与不情愿。 压下细思心中复杂的心思,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面色潮红的鸾娘不知该如何开口。 婚配么?之前倒是与自己有,不过那早都退了,之后,也未听见他再定亲的消息。所以,现下应当是没有婚约的。 不过,这种事情同自己口中出来难免有些不好,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又怎好开口? 一番思前想后,她对着羞涩的鸾娘歉疚地笑了笑,才道:“对不住,鸾娘。” “他的婚事都是由我阿娘还有父亲决定的,我并不知晓。恐怕不能给你什么答案。” 鸾娘闻言稍稍一愣,随即面色苍白一瞬,但还是快速镇定下来,强行牵起嘴角对着卫长遥笑了笑,才温声道:“不,是鸾娘冒犯了。” 说罢,她便手忙脚乱地将食盒中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床边,白着脸急匆匆地离开。 卫长遥:“……” 看得出来又是一个对他一见倾心的女子。 看着鸾娘离去的背影默了默,她才转身用另一只手去够床边放的碗勺。至于心中的那丝隐秘的复杂,也跟着鸾娘悄悄走远,隐在了暗处。 还未够到床边放着的东西,她便又发觉光线被挡住。 眯了眯眼,她转头往门口看去,只见崔爻站在那儿,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心中只觉得莫名。 不是方才还在那儿自说自话的出去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现在又进来…… 还没出声,便见他迈动长腿进来又坐到了床边,伸手端起了碗,用调羹搅了搅,才道:“黄姑娘是我拜托她来照顾殿下的,为何又会出去?” 卫长遥看着他不语。 黄姑娘说的是鸾娘?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只见他没看她,反而一直低低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碗里的米粒。既没有生气但也看不出来喜悦。 第110节 她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沉默了一瞬,她才低头就这着他的手吃了一口,道:“她以为你是我兄长。” 她摸不准崔爻的意思,说完这句之后便没再继续吃,而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等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动作慢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之前那样,眸色没有半分变化,语气毫无波动:“那殿下是如何说的?” “……” 看了他一会儿,她才缓缓出声:“我说你是我的兄长。” “兄长?崔爻不敢以下犯上,去当殿下的兄长。”手底下的动作不变,他敛着墨眸看向卫长遥,语气透着股散漫。 卫长遥没做声,反正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怕他这个模样的。 沉默一瞬她才又垂下眸子继续同他讲:“鸾娘问我你可有婚配,我说我不知晓,她便离开了。” 她说得谨慎,唯恐又让他生气,可不想对方却是一声嘲讽似的轻笑。 她难得的被他如此对待,还未回神,便又听到他的话:“殿下不都说是我的妹妹了,又怎会不知晓?” “还是说,殿下已经厌恶我到了这个程度,一丝一毫都不想同我沾上关系,所以才那么说的?” 卫长遥这下算是听出来他口中的话音了,当即心中便有些难受。 这是觉得自己说错了? 自己在这儿得罪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隐私,不愿将他的事情告知给陌生人? 可他好像倒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她沉默着垂了垂眸子,搁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睛都被气得酸涩。 行,就算自己多管闲事了。 闭了闭眼,她才抬头对着面色冷淡的他道:“是我多管闲事了,你若想对鸾娘说你没有定下婚事,那你便去找鸾娘说清楚好了,又何必对着我冷嘲热讽?” “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 话音刚落,她红着眼眶便重重推开了崔爻端着碗的手,转过身子看向了一边。 还吃什么吃,气都要被气饱了。 自己为了救他才会如此,可他倒好,反过来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果真是永和帝手底下最厉害的臣子,光凭这张嘴就能舌战群儒,气死人不偿命了。用在自己这儿,还真是让他太屈才了。 她心中气愤,偏着头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崔爻没出声,下颌微收,殷红的唇紧紧抿着,目光沉沉,一双秾艳的眸子此刻静静看着卫长遥。 她红着眼眶,将头转了过去,似乎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自己。 他气她心狠,无论自己怎么样她都恨不得从未见过他,更不想和他有丝毫牵扯。 可看着她红着的眼眶受着伤的孱弱样子,又只剩下心疼。 崔爻闭了闭眼,心中叹气,随后喉结滚动了两下,伸手牵起了她放在被上的手,沙哑着嗓音,将自己当着她的面剖析:“崔爻从未觉得殿下多管闲事过。” “只是,只是我曾做过错事,而殿下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以为殿下是不想……” 说着,他的头低低垂了下去,连精致眉眼都落寞起来,低哑道:“我以为殿下不想与我有牵扯才那样说的。” “我以为殿下不想谈及我的事情,才会那样敷衍别人……” 卫长遥转头盯着外侧桌上的茶杯,就是不看崔爻一眼。 可听着他嘶哑的的嗓音,又不自觉地想起自己从前待他的态度。 自己之前为救他受了轻伤,他仅仅只是语气不好便让她这样难受。 反观自己,之前他便舍命救过自己好多次,可她还不是言语冷酷,在他心上扎刀子,比起他,自己才是最过分的。 敛了敛眼皮,她低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闷声道:“我并不是厌恶你,而是不相同别人谈起你的私事而已。” “更何况,你的婚事也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鸾娘……” “除非你愿意,否则鸾娘知晓了也是无益。” 【除非你愿意……】 说着她心中灵光一闪,紧接着便有些不可抑制地乱了起来。那一丝先前掩藏再心间的踌躇和不愿也如雨后春笋一般渐渐冒出了头,顶开了酥软的土地,裸露在空气中。 对了,他定是不愿的,自己又在那儿怕些什么? 怕他与鸾娘有些什么?可分明不会…… 况且他与谁怎样如何,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慌乱,耳尖的热度渐渐上去,似乎连后颈都着了火一般,不自觉地想要抓紧腿上的被子,可刚刚动了一下,便又察觉到手背上不寻常的触感。 慌乱惊讶之中她转头看向崔爻,只见他眸色温柔,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一双墨色瞳孔幽深而又凝重。 他还是那身墨色衣裳,此刻背对着日光坐着,显得清隽秀雅如世家贵公子一般,也难怪鸾娘会注意到他,卫长遥想着视线不由下移几分,看到了他颈间的那道疤痕。 明显的疤痕留在了他下颌,整个人倒不太像读书人了,反倒多了些凶狠,却能让人印象更加深刻些。 像是被电到了似的,她急忙收回手,微微坐正,等到略微自在了些,才抿了抿唇正色道:“我知晓了。” 见她如此,崔爻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低头注视着她,温声确认:“殿下真的不气我了?” 闻言她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自己对他说的那些狠话,颤着长睫点点头:“本就没再气你,是你阴阳怪气地气我的。” 语气多了几分埋怨,却是更加亲近了几分,没了之前的拘谨。 崔爻眸色微变,随即点点头:“是崔爻错了,殿下别气。” 卫长遥瞥了他一眼,口中嘟囔道:“你就只会说这一句,从前便这么说。” 崔爻闻言抿了抿唇,缓缓敛下了长睫,又变得和以前一样好欺负,一副脾气极软的模样。 卫长遥看在眼中,心中轻哼一声。 又这般装可怜。 不过自己好像也就吃这一套,每每看到他这样敛着眸子不言不语,便能回忆起他小时候的那段苦日子。 本就是个小可怜,都没有人对他好,他又怎么会学会说那些讨人欢喜的好听话呢?明明,即便说了那些话,也分明没人对他好。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又想到了之前的经历,随即偏头看着他,忽然出声问道:“你的头发……很软。” “怎么做到的?” 崔爻指尖微蜷,长睫颤了颤,才确定似的问道:“殿下说什么?” 眨眨眼,卫长遥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便看着崔爻,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发丝又黑又细又软,摸起来又很滑,她实在有些好奇。 崔爻闻言却是愣住了,随即便觉得一股热气自后颈升了上来,强撑着才没变了脸色,但看着卫长遥认真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慌,垂着眸子道:“自小、自小便是如此,崔爻没有用什么法子。” 卫长遥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话,眸子闪了闪,恍然道:“哦,这样啊。” 不仅头发软,还是个小哑巴,哦不,小结巴。 既然话已经说得这样清楚,卫长遥也就不再隐藏自己对崔爻发丝的觊觎了,当即便转头看向崔爻的眼睛,轻声道:“那你,能给我摸摸吗?” *****作者有话要说:唉,为什么崔爻会变成这样啊~(无语望天 难道对媳妇儿就这么没有原则吗?) 还有啊,明明只是摸头发,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在ghs? 请珍惜这样羞涩的爻妹。 第112章 、 说罢,也不等崔爻出声同意,她便倾身过去将手搭在了他肩上。 他应该是刚刚沐浴过不久,发丝没有束起来,发尾微湿,入手便是清凉丝滑如绸缎的绝佳触感,做到了这几日一直想做的事,她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过了一会儿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你沐浴过了?”看着神色紧张的崔爻,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 崔爻原本还震惊于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更是紧张于她的触碰,此时听见她问起别的事心中微微放松了些。 手下微松,他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卫长遥,温声道:“……是。” 闻言,卫长遥蹙了蹙眉,看着他,目光询问:“我也想沐浴。” 她身上有伤,害怕被拦着,因此才想问问,只见听见她的话之后,崔爻先是抬起眸子沉默了一瞬,随后沉沉地看向她,低声道:“殿下先等等,待我问过黄先生再说。” 卫长遥看着他一瞬间恢复成之前那般的神色,只是抿着唇呐呐点点头,目睹着他离开。 崔爻自房中出来便去询问了黄先生。 昨夜他便寻不得人,费尽力气才在这个偏僻地界寻得了这家人,也算是他们运气好,这人恰巧便是大夫。 待问过他,崔爻才又拜托人去帮卫长遥。 不过,这次他没有拜托鸾娘,而是去找了她的母亲,让她去帮卫长遥。 出了之前那样的事,她看到那位叫鸾娘的女子定会不自在,亦不知又会多想些什么。 还是换成另一个人会让她比较自在些。 时间飞快,一晃眼已经夜幕低垂。 崔爻独身坐在房中闭眸假寐,突然一阵轻巧脚步声传来,他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卫长遥正放缓了步伐,一点一点迈进房内,在抬头看见他的时候顿了顿。 默了默,他从椅子上做起,走到房间当中的四方桌之前,伸手倒了一杯温水,端到她面前。 “夜深了,殿下为何不歇息?” 卫长遥望着他伸手接过水杯,贴着杯沿抿了一口,道:“同别人呆在一起,我不习惯,有些睡不着。” 的确如此。 她本就习惯独身,如今突然和一个陌生人同塌而眠,实在是有些为难。 况且白日又出了那件事,她总觉得自己拆散了一桩姻缘,且还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的,便更加觉得如芒在背,心中惴惴。 第111节 不自觉地想要过来和他在一起。 崔爻看着她不自在的样子,眸色深了深,声音更加低哑几分,道:“伤口还疼吗?” 卫长遥闻言急急摇头,道:“不了。” 崔爻闻言低下了头,垂着眸子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床边坐下,道:“既然在那儿睡不着,那便在这儿睡。” “崔爻在这儿,殿下不必害怕。” 他神色平静,脱口而出的便是平淡的承诺,许是烛光太过温暖,恍惚之中她竟觉得他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点点头,她缓缓踢开鞋子上了床,还未动作,对方便又替她将被子掖了掖,随后又转身,脊背挺直地背对着她坐到了一旁。 卫长遥双手拽着被子偷偷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跳声渐渐快了起来,眼里不觉露出一丝疑惑。 就那么看了好久,才安下心,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而崔爻在一旁则是垂着眸子,静默不语。 过了不知多久,亦跟着渐渐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 看着自己同月氏二王子私底下书信往来,为了能够还了崔贵妃的人情,暗中将和亲人选换成了三殿下卫长遥。 敲定和亲人选的那日,以他为首的几个大臣提议将和亲之人换成她。 而她,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等到圣旨下的时候她还是一头雾水,甚至连自己为何被退婚、永和帝为何同意退婚都不知晓原因。 外祖家没人出来帮她一把。 而这些,全在他的算计之内,他是认定了无人敢帮她,所以才会那样肆无忌惮。 后来,他听闻她大病了一场。在刚刚下过大雪的第二日,她便拖着病体,衣着单薄地来寻自己。 与这次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找到月氏使臣疏勒,也未找到其他证据。 而是在崔府门前站了一整日。 她将书信交由崔府的下人,恳求他们将书信交给自己。 起初,那些下人是不愿的,他们互相推辞。 这很正常,他性子淡漠狠厉,府中人皆不敢同他讲话,况且他们都知晓自己是同卫语棠是一伙的,没人敢接那封信。 他看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府中的老人见她可怜,将她手中的书信拿了过去交到了松柏手中,而这封信几经周折也终于交到了自己手上。 可自己当时连拆都没拆便将书信扔到了火炉之中,随后更是丝毫心神也没在她身上放过。转而做起别的事情来。 而她,还是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自清晨站到午夜,冻得面色煞白。 而自己则待在崔府中,始终未曾出来见过她一面。 后来,后来她好像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地回了宫,再也没出来过,也没求过任何人。 似乎是认了命似的。 她将她的弟弟卫长陵叫到身边,对他说她没有别的路可走,让卫长陵好好活着,莫要再挂念她,也莫要想着替她出气。 后来,便又有许多的人进了原本孤寂得没几分人气的玉阳宫,将那儿变得热闹了起来。 他看着她尽力地学习外邦人的语言,学那些人的习俗。 直到一个月后,她开始空闲了下来。可她始终没再笑过,一次也没有。 与卫语棠不同,她仅仅是在求亲一月多便要嫁去月氏。 出嫁的那日凌晨,他看见她一人躲在被子中偷偷抹泪。随后,没过多久,便又有许多人鱼贯而入。 他们都说羡慕她,嘴角带着笑意地恭喜她嫁去月氏,而她只是抿唇点头,未曾笑过。 一晃眼便到了她离开的时候,他看着她在宫门口拜别永和帝。 他们皆是言笑晏晏,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场景,他总是觉得面纱下的她是红着眼的。 他同别人站在一起,看她踏上了离开的马车,跟着车队渐渐消失于眼前。 这大约是卫语棠所讲的前世了吧。 的确如她所讲,殿下不该原谅自己。 遇到他们这一群人,她实在是太苦了,也实在是太倒霉了些。 他是她的未婚夫,本该是她往后的丈夫,为她撑起一片天,但他却帮着别人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刀。 若说帮着别人也不尽然,是他自己不想娶她,所以才借那次的机会同她退婚的,只是恰好那些所有不好的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当今圣上是她的父亲,为了另一个女儿将这个女儿送去大雍,甚至同他这个臣子一起设了个局,将她套牢。 老宁国公是她祖父,可最后还是选了自己的儿子孙子,选了自己的家族。 许是老天惩罚他做了那些恶事似的,他竟然爱上了她。 眼下他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远嫁,可他怪不了别人,这其中,最该怪罪的人就是他自己。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他的报应,那个他一手送走的人最终成了他的心爱之人,而他自己眼看着则是苦求不得。若他早些知晓后事的话,他一定将她拢在手心中,再不叫她沾染上丝毫的风雨。 看着她躲在被子中悄悄流泪,他心中犹如刀割,骨髓之中犹如被灌入数载冰霜,动辄便浑身撕裂一般的疼痛。 可这还没完。 他看着她走到了大漠中,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本以为自己会跟着她去月氏,看她在那儿如何生活,可没想到,一切会这样戛然而止。 他看见一队人马截住了和亲队伍,所过之处一片人仰马翻,鲜血淋漓。而马车上的她在听见声响之后亦是一把掀开了面上罩着的红纱。 她果然打扮得极美。 头上珠钗环翠,眉眼若画,肌肤雪白,唇上带着鲜艳的口脂,是新嫁娘的打扮。 他以为亲手送心爱之人远嫁他乡这个结局已然足够痛心,他以为这便结束了。 可世事总是难料的。 他看着她倒在了漫天黄沙里,胸口上一枚寒光凛冽的箭羽,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她无助地闭上眼睛,最后甚至连尸骨都留不住。 然而无人知晓这一切,更没有一个人会帮她护她。 …… 再睁眼时崔爻浑身冷汗,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通红。 他转身僵着身子走到卫长遥床边,隔着月光俯身看下去,确定她睡得很安稳之后才折过身子坐在床边。 偏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卫长遥,他眸子中是深的化不开的幽深。 那些之前便存疑的东西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终究是一件一件明了了。 为何殿下自一开始就十分痛恨自己?为何她会去普济寺?为何即便自己救过她,可她还是刺了自己一簪? 为何……她那日在猎场会看着刺客目不转睛,甚至忘记逃开? 如同卫语棠所讲的,殿下她是重生回来的。 他原以为她会好好的,可从未想过她会经历这些…… 殿下,她该有多害怕? 恍然想起,幼时的那个道士为他批的命数 ——穷极半生,位极人臣,痛失所爱,潦草半生…… 除却他不知晓自己后来如何,其他的都是一样的。思及,他的手紧紧抠住了床沿,手背上青筋鼓起,浑身血液逆流一般,头脑中一片片发黑。 难怪殿下无论如何也不给他一个机会,他又哪里配呢? 或者说,他应该离她远一些,若她不是自己心中所爱,她会不会好过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别骂我,别骂我~ 第113章 、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灼热,卫长遥不过一会儿便醒了过来。 睁开眸子时,便见到床边一道沉默的暗影,透过月光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情绪,未来得及多想太多,便开了口:“崔爻?你不睡?” “可是伤口疼?” 说着她便缓缓坐了起来,担忧地看向他的身后。 将被子推起拉到一边,她缓缓挪到床边,说着偏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轻声说:“你的伤口疼吗?” 他之前的伤口还是颇深的,又没好好照看,眼下应当是较严重的。 她心中担忧他的伤势,却不想他本人对此没几分关心。 只见他连眉也未皱一下,却是转头望向了她,殷红的唇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几分,像是吐着芬芳的芍药一般。 她恍惚一瞬,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崔爻不疼,殿下呢?” “殿下的……伤口可还疼?” 他问得轻巧,只是眸色深沉,晦涩的眼神中透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感情,像是蒙着一层纱一样,让她觉得扑朔迷离的。 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寻常,她抿了抿唇,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垂手抓住了腰侧的衣裳,道:“不疼了。” “是吗?一点都不疼?”刚刚低下头,便又听见了他微凉的嗓音,她心中一囧。 虽说已经不是很疼了,可也并不是一点都不疼,她又不是铁人,也不是神仙,怎么会这么快便好? 蹙了蹙眉,她才再度开口:“是还有点疼,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说着伸出手对着他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第112节 却不想,他看了之后脸色却是更差了些。 她懵了懵,才将身子悄悄探了过去,对上他幽深的瞳孔,才终于渐渐明白了他心里有事。 默了默,她鼓起勇气问道:“你怎么了?” 只见他眸子轻眨了两下,随后转了头,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崔爻无事,殿下还是再睡一会吧。” “……好。”看着他这样什么话也不想说的样子,她也不追问,沉默一瞬便应了。 之后便又转身爬回了床上,默默闭上了眼睛。 行叭,既然他心中有事那她便不为难他了。 眼见着她又睡着,崔爻才闭了闭眸子,缓缓转身,缓步走向了空旷的院子里。 幽静院落中,只余簌簌树叶声响轻轻敲打在耳边,可在他耳中却是一片纷杂。 并非是树叶声响太恼人,只是他心乱而已。 她以为自己问的是这个伤口,便轻巧的说不疼。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晓自己问的是哪个伤口,他没受过那种伤,可即便是这样,他心中也是清楚的。 那样深的伤口又怎会不疼? 怕是疼入骨髓了。 一夜恍然而过,卫长遥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起身看了看,只见院中还是空旷得很,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起身用一只手臂收拾好躺过的床铺,推门而出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正在院子角落里的鸾娘。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自崔爻的房中出来,见到她震惊地睁大了一双若春水清澈的眸子,过了好半晌才出声:“崔姑娘?” 卫长遥颇觉尴尬,当下也只是对着她客气地笑了笑,道:“嗯。” 简单招呼过后她便要离开,却不想,刚刚转身踏出一步便又见到崔爻走了过来。 见到他,她心中稍稍安定,当下便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而他只是停下了步子,随后又沉默不语。 看着这样的他,她心中有些惧怕还有些不安。 他眼神里像是藏着些东西,浓烈却又深情,总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像是心跳不由自己似的,有些发慌。 慌忙地垂下了眸子,她低着头自他眼前走过去,又一头扎进了屋子。 崔爻看着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眸光深了深。 她这般躲着自己,大约都是因为从前自己做的那些事,若那些事落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害自己得人, 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人? 他又何必为难她呢,徒增伤悲罢了。 想起来虽轻巧,可真的那样做的话便无疑是在他心上剜去了一块肉,疼痛侵入骨髓,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可这比起她的疼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害过她一次不够,现在难道还要挡着她拦着她去寻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不成? 他总不能也做不到妨碍着她,让她孤独一生。 喉咙艰涩地滚动两下,他恋恋不舍地望着那闭得紧紧的房门,过了许久才转身往另一头走去。 稍稍动了几步,便被人截住。 他停住脚步,缓缓抬头看向这主人家的千金,淡漠眉眼轻轻撩起,道:“黄姑娘有事?” 在他面前的鸾娘有些不安又有些雀跃,闻言嘴角悄悄露出一抹灵动笑容,双手有些紧张地拧着裙摆,断断续续地出声问道:“崔公子,你身上的衣物有些脏了,可要鸾娘替你清洗?”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便局促地低下了头,面上染上一片嫣红。 只是不想对面之人却是一丝反应也无,过了好半晌,她红润的面色微微泛白,心中亦渐渐沉了下去,可还是不甘心,强撑着身子抬头问道:“崔姑娘不是崔姑娘,她也不是崔公子的妹妹,而是崔公子的心上人,是么?” 她看着眼前眉眼淡漠的青年,口中虽问着话,可心里还是不由得信了阿娘说的话。 阿娘让她不要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她说崔公子言行举止皆端方贵气,与他们这种人家不是一路人。还有就单单他看着崔姑娘的眼神便已经足够明显。 阿娘说的话历历在目,她眼中也渐渐回放起了崔公子来的那夜。 当时夜色极深,满天之中没有一丝星子,原本正熟睡的他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开门便看见一身姿挺拔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身形纤瘦的的人。 父亲没说话,将男子迎了进来。 她只见他身姿颀长,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垂着不言不语,可长睫簌簌而动,一刻不敢耽搁地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女子。 即便父亲答应了治那个姑娘,可他还是神色担忧,没敢放松半分。 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通红一片,身上沾满了鲜血,容色憔悴,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反倒让父亲替崔姑娘治伤。 父亲替崔姑娘治伤的时候,他没有出去,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房中看着她,等到血止住了,他也没离开半步,一直坐在床边照看崔姑娘。 她心中羡慕,当时便觉得这人对自己的娘子可真好。 可后来提及,他却只道那位美丽姑娘是他妹妹。 眼下来看,应当只是他怕有毁姑娘的名声才有的托辞。 她眸子微黯,却是对着崔爻笑了笑:“崔公子既然心悦那位姑娘,那便应当对她多笑笑才对,如你这般冷着脸,即便崔姑娘喜欢你,不也被吓跑了?” 她说完便看着崔爻,却见他没什么反应,仍旧那样淡淡的样子。 崔爻听了她的话心中却没有一丝丝的欣喜。 殿下又怎会喜欢自己呢? 她受的所有的苦楚皆是由他给她的,她现在还愿意同他说话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又怎敢奢望。 眼下,他唯有想着如何消失在她眼前,不再妨碍她。 淡淡地对着鸾娘点点头,他便离开了那儿,找了一处僻静地方,默默坐着。 卫长遥在房中用过膳之后便一直等着,她想问问崔爻他们何时回去。 可没想到,这整整一个白日,崔爻一次也没回房,而自己出去找他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见到人影。 晚间她强撑着眼皮等他,可还是一无所获,等到白日睁眼时亦是不见他的身影。 崔爻在躲她,想到这个,她心中首先出现的不是好奇,而是觉得难受。 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一样,压着情绪发不出来,想要发泄出来的时候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明,他也没做什么,更与自己没什么干系。 她又哪里来的立场去质问他为何要躲着自己? 万一,他只是不想再追着自己跑了,那……她又能如何?难道拽着人家脖子让人家再对自己那般温顺吗? 崔爻躲着她,而她也渐渐清楚了他故意躲着自己。 没有去自取其辱,她放任了这种奇怪且僵硬的事态发展状况。 起初,他夜晚到很久才回去,早上又早早离开,后来似乎也明白了她不再找他,便没再离开黄家,可即便这样,她每日也见不到他。 不知是同她自己还是又同他置起了气,为了彰显她不在意更不想见他,她也不露面了。 每日极少出房门,用膳也是自己一人在屋子里,对他的任何消息更是丝毫不理会,见到他也不会再笑。 而是连眸子都没眨一下,垂着长睫自他身旁走过。 说来好笑,当初她放下狠话说是不会再多看他一眼,可那时却没能做到,因为他受着伤且又日日奔波,她倒是心中担忧时时注意着他。 后来知晓他的经历之后更是觉得他傻傻的,又极招人可怜,便对他更上心了些。 可现在本该关系更好的,他却不见自己了。 思及,她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当时最气愤的时候说的不再多看他一眼她没能做到,而现在一切都变好的时候她却做到了。 还是由他主导的。 还有比这更令人唏嘘的事情么? 想了一会儿,她渐渐敛下了睫羽,思索一会儿才又想起自己应当回自己之前呆的那个屋子。 既然都不想见了,又为何留在这儿,搞得人家有家不能回的,岂不没有眼色。她自小便再宫中长大,不该如此行事才对。 思及,她将自己打理好,拿着自己的伤药回了之前的屋子。 晚间,鸾娘进来看到她还怔楞一番,愣了一会才互相问好,谁也没提及之前的事。 一夜无梦,第二日她起身之后便又坐在了窗前的乌黑方桌之前。 刚刚拿起水杯倒满一杯水便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 “崔公子。” 这三个字响起时她的动作停住一瞬,恍惚想起这道声音是鸾娘发出的,抿了抿唇,她神色自然地将水壶放回原地。 待到水杯刚刚贴上唇边的时候,便又听见了另一人清越的嗓音。 【黄姑娘。】 她眨了眨眼,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未见他,而他的伤也该好了,修养几日那已经变得沙哑的嗓音也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清越。 她有些出神地想着,原来他们不仅好几日未曾见面,甚至也好几日未说过一句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好狗好狗好狗,气人气人气人_(:3)∠)_ 下一章,转折。 第114章 、 闭了闭眼,她扬起下颌抿了一口水,随后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声音似的,缓缓自凳子上起身上了床,默默闭上了眼。 许是身上用了药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直到晚间,她才睁开眼睛。 第113节 入目是有些陌生的布置,她恍惚了一瞬,直到夏日清凉夜风从窗缝中悄悄吹了进来,她才渐渐清醒。 感觉到喉咙火烧似的疼痛,她蹙起了眉,喉间干咽两下,舔了舔干涩的唇,才垂着头慢慢自床上下来,胡乱地套上鞋便伸手去够桌上放着的水壶和水杯。 伸手往回拿的时候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指尖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瞬间手掌中的水杯便掉了下来。 匡当一声砸在了地上,碎成几瓣。 夜晚寂静,这个声响清晰响亮。 她不自觉地皱眉,随后闭了闭眼,任命地弯腰打算将落在地上的碎瓦片捡起来。 却不想在她刚弯下身子的时候,那原本闭得紧紧的房门‘吱呀’一声被突然从外面打开。 夜晚院落之中的热浪裹挟着热风一瞬间扑面而来,她讶异地看向门口。 只见一道身影没有停留地推门而入,再回神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捉住移到另一边。 看着面容担忧的他,她没作声,只是垂了垂头,随后沉默且固执地将自己的手掌抽了回去,也没再管地上的一片狼藉,而是缓缓起身走到了一旁。 刚刚站定,手腕便又被紧紧握住,随后只觉得手臂一紧,便被人裹在了怀里。 夏日的夜里总是十分闷热的,她被困在他的怀中,细瘦的肩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不自觉地细细颤抖。 后背像是起了火,热气顺着脖颈蒸腾而起,鼻息间全是他身上馥郁的沉香味。霸道的味道他的体温顺着胸腔一直传到心间。 而他似乎也低下了头,微凉的鼻息刷刷地喷在她的后颈处,一片酥麻。 她抿着唇无措地怔楞,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窗口,有些无所适从。 这……又是算什么呢? 她虽不愿意承认,可也总知道他往常对自己的心思,更看出了这几日他对自己的躲避。 她心中固然是有些难受,但也知晓他在自己这儿并不是全然没有位置。 可这几日他一直有意躲避自己,似乎之前的种种皆是一片空白,丝毫未曾经历过一样,她也从他的态度中回了神。 想通之后也释然了些。 自己对他还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往后虽是有些孤寂,但却不是难以忍受。 想要将他忘在脑后,也不是很难。 如若时间还有情况允许的话,几年不见,也就淡了。 即便是他携爱妻来自己面前,她也不会生出半分的情绪。 她脑中思绪万千,可也只是动了动唇,没能出声,倒是沉默地让他圈着。 “殿下……”低哑地声音像是从喉咙间溢出来的,其中透着些卫长遥恰好能听得出来的情绪,她长睫颤了颤,随后抿紧了唇。 见她不做声,身后人却没再放过她,而是将她转过来,双手轻轻掐着瘦削的肩膀,一双浓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深情而不自知。 她抬眸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坦诚,静默不语。 他好像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恐慌害怕,见他如此,她诧异地动了动衣袖中的指尖,随即只觉得眼皮上一阵清凉,眼前渐渐暗了下来。 动了动睫羽,才发觉自己的眼睛被遮上了。 视线中亮光黯淡,她的心跳声却愈发的快速。 “殿下可否最后一次告知崔爻,是否我一丝的机会都没有。” 卫长遥抬了抬眼睫,正要说话,却被他截住,只来得及听他讲述:“我知道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是我做的对殿下不好的事情,一时心中惧怕,所以才连连躲避数日。” “并非不想殿下,而是害怕。害怕殿下再受我连累,害怕殿下根本对我一丝怜悯也无。害怕殿下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再次因我而变得水深火热。” “我命不好,幼时道士曾断言过我的命数,后来经历也都证实那人所言非虚,我……从没想过放开殿下。” 他说得断断续续的,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卫长遥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知晓前世,感到内疚,害怕今生,自觉拖累。 可还是他忧她之忧,不想罢手。 不知怎的,听到他这样说,她原本冷寂下来的心渐渐回暖,没有拨下覆在眼睛上的手掌,她只是偏了偏头,问:“那你为何又反悔?” 她面上没有丝毫的震惊神色,亦没有明显的厌恶还有逃离的趋势,只是他却不由得更加害怕。沉默着闭了闭眼,他才继续开口。 “本来不想再纠缠殿下,可又想到殿下或许会嫁于旁人,那人也许不懂得珍惜殿下,说不定还会对殿下多加苛责,而那时即便我想要帮殿下,好像也寻不到什么名义,非但做不到名正言顺,可能还让人拿住把柄,由此攻讦殿下。” 殿下是他视若珍宝的人,他又怎会愿意将他让给别人。 顿了顿,他才又继续道:“殿下是我拼了性命从沙漠中带回来的姑娘,也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姑娘,我舍不得……” “我惜命,可殿下是我不要命也要护着的姑娘,我舍不得殿下。” 她看不见他此刻的面容,却能从郑重声音中推测出几分。 他嗓音低沉,想来是弯着腰身同自己讲话的,此刻那往常紧绷的厚实的脊背定是微微弯曲着,像是一只委屈的狼崽子。 瞳孔肯定是黑沉沉的,眼黑眼白的大小刚刚好,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诚恳又带着些慎重,目光中的情意浓得像是能溢出来。 说他舍不得的时候定是微微垂了眼,小心翼翼的,也许还又红了眼眶。 不过可能是逼急了,竟是什么话都敢讲,一点不如从前那般闷着话在心里。 缓缓舒出一口气,她抬手握住他的手掌带下来,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看着他,直到他有些不安时才道:“那你知晓我心里是如何想的?” 没等他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开口:“我想着既然你也不再理会我,那便算了。等回了京城,过个几年我也许便能忘了你。” “到那时,即便你带着你的爱妻来,我也是能轻易应付的。” “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心中煎熬,难以下咽。” “……” “殿下……”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他眸子微微睁大了些,一双墨色眸子里星光乍现,接下来便不知该怎么开口,只一味地看着她,眼里惊喜的情绪显而易见。 等了一会儿,他才敛着长睫静静陈述:“如若殿下不要崔爻,崔爻也不会有旁人。更不会有什么爱妻一说。” 因为他手握着她的肩膀,她倒是将重量全然交到他手中,往后仰了仰,抬头看着他,口中轻哼一声才出声:“没人要?等着要你的人可是多得很呢。” 那些个嫣然的,还有鸾娘,更有一群说不上名字的人不全是么。 她话音刚落,他便显而易见地有些不安,手上用了些力又将她拥入怀中,一只手按在她腰间,一只手轻抚她后脑,立即便开始为自己辩解:“没有旁人,只有殿下。” 卫长遥的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间,入手却是微凉的细软发丝。 愣了愣,她才推开他,抬眼细细看着。 只发现他的发丝披散在肩头,顺着衣服倾泻而下,没有束着。 突然间她才发觉,他这几日一直是散着发的。 “你的发冠呢?”平日里他头顶一直是一枚墨玉发冠的,之前都在,可这几日里却不见了。 只见他沉默一瞬,才开了口:“发冠……抵给黄大夫了。” 说罢,他垂了眼睫,将自己的头微微低下,温顺非常。 卫长遥闻言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在这儿养伤,崔爻出来得急,身上未必有银钱。 默了默,她抬起眼皮看向他,问道:“那你的头发?” 这个样子总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以他那样在意礼节得人又怎能忍受这般? 话音刚落,便见他有些不自在地抬头,道:“我不会束发,平日里都是松柏替我束发的。” 说罢长睫颤了几颤,似乎有些不安和心虚,卫长遥只轻轻扫了一眼,也没想太多。 抬眸看向他鸦黑的发丝,手微微动了动,随后抿了抿唇才对着他道:“你坐到凳子上,我帮你束发,如何?” 崔爻听到自己想听的,面上丝毫不显现,只是脚下便立即如卫长遥所言,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卫长遥抿着唇替他束发,等到快要好的时候才忽然想到还是没有发簪,当下便有些气闷,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似的,崔爻伸手拿出了一枚簪。 卫长遥抬眸一看,随即便又沉默下来。 “殿下收回去吧。本来崔爻可以将这枚簪抵出去,可不舍得,便将自己的发冠拿了出去。” “这是殿下的东西,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愣了愣,随即伸手将发簪接过,别再了他头上。 “那你先用着,等回京了再还给我。” 发簪通身是玄色的,顶部镶嵌着青金石,用在他头上倒也不显得女气。 等做完这些,她便又沉默下来。 崔爻转身看向她,张了张嘴,眸子中复杂情绪显而易见,卫长遥却只是看着,等了好一会却还是不见他说话。 沉了沉眸子,她将他支了回去。 崔爻当下便是微微一愣,随后亦是顺了她的话,没敢再出声。 卫长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稍稍思索了一会。 躲她躲了那么久,甚至连话都不说,最后来找自己。 甚至颇有心机地散着发丝来找自己束发,这是吃准了自己会心软了? 明明昨日他在院子里的时候发丝还是用发带拢起来的。 她眯了眯眼,轻叹一声。 这崔大人可真是……傻乎乎的。 虽说气都消了,也说开了,但是他敢一意孤行地躲着她那么久,那便躲个够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那几天,就是给我们家阿遥认清心意的。 崔小爻露馅儿了,哈哈哈,终于可以写下半部分小剧场,嘤嘤嘤~ 第115章 、 一连三日,崔爻都再未同卫长遥说上一句话。 他来找她时,她不理会他,不言不语更没看过他几眼,只是一味地做着自己的事。 第114节 仿佛那夜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场梦,是他的幻觉而已。 崔爻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几日他虽一直避着殿下,可实际上一刻也为放松。心中一面想要去接近她,一面又苦苦克制自己,不能去打扰她。 他每晚都会悄悄站在院中,小心翼翼地守着她,既怕自己被发觉,又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听见她房内东西被打碎声音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那些退意也悉数变成碎片。 恍然觉得自己错得多了。 殿下合该他守着才对。 可之前他做了那样的蠢事,殿下是不是又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思及,他心中多了几分慌乱,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地重复几次,可最后却是垂了垂眸子,抿着唇继续手下的动作。 他们今日便要离开这儿往京城回去了。他想,那些话还是等到将殿下平安送回去再说为好。 正当他思虑间,那一直紧紧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他呼吸一滞,立即便迎了上去:“殿下准备好了?” 卫长遥刚刚打开门的一瞬间便看见了他,此刻闻言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眉眼,没作声。 面上一副冷若冰霜不想搭理的样子,可心中却是时时注意着他的神态与动作。 看着他一副想说又不敢说地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头垂得更低了些,可就是不看他。 前几日不是挺能躲的么,这几日却又费尽心思地往她身旁凑。 她没有理会,还是如之前那般冷着脸上了马。 崔爻见状,眼中的光颤了颤,无奈地喉结滚动两下,跟在她身后也上了马。 一路上,崔爻改变了自己以往的沉默寡言的内敛性子,总是面无表情地却又执着地自顾自地同卫长遥说话。 【殿下累吗?】 【殿下渴吗?】 【殿下看那花儿真好看、殿下看那树长得好高、殿下看那水里的鱼好多……】 【殿下看……】 卫长遥不知自己是怎么忍得住不笑的。 总而言之那个孤傲且冷静自持的崔爻就成了那样,一路上就止不住地开口说话,像一只逗弄自己玩伴的小狼崽一样,不住地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叫人心疼又怜爱。 可即便是这样,卫长遥还是没多说一句话,一路上都是保持着沉默。 一连几日如此,身边的崔爻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他一双墨眸渐渐黯淡下去,整个人也像蒙了一层阴霾一样,肉眼可见地,他的话又恢复了之前那样。 不再是句句不离殿下,也不再说那些无聊且多余的话了。 卫长遥察觉到如此,心中沉了沉,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可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也渐渐内疚起来。 走到半路时,天空中渐渐凝结起来一团团厚实的云雾,乌压压地像是快要塌下来一般。 卫长遥抬头望了望,随即抿了抿唇,正当她要开口之时,一件披风落在了自己背上。紧接着便听见身后的崔爻开口:“快要下雨了,殿下先忍耐一番,我们再快一些,早点回京城。” 话音刚落,便又豆子大的雨点落在了脸上身上,微微刺痛的脸颊提醒了一下卫长遥。 她转头对着神色平静的青年道:“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若是淋了这种雨,你定是要生病的。” 这几日里第一次听见卫长遥的声音,崔爻不由得愣住一瞬,随即便立马回神。他垂着眼睫看此刻在他怀里努力睁着眸子的卫长遥,抿了抿唇才道:“……好。” 听见他应答,卫长遥才转回身子,手底下不由得将披风抓得更紧了些。 两人很快下马往一处破旧房屋处走去。 许是才下开还是怎的,雨势愈来愈大,辟里啪啦的声音不断敲击耳膜,嫩绿的树叶被打掉,飘飘洒洒地落在泥土中,变得残破。 卫长遥见状手底下用了些力,总觉得有些怕。 正当此时,远处的天边又是一道闷雷,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响在头顶,黑暗暗的天空中一道闪电滑过,似乎将天劈成了两半,她被吓得脸色煞白,脚步一停。 正当心中惧怕时,手却被牵住。 她回头看了看,只隔着雨幕看到了面容白皙的崔爻。 他站在雨中,身后牵着马儿,眸中全然是温润的一片墨色,让这个嘈杂的环境重新变得寂静。 他好像有些伤心。 思及,她心中后悔,可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他殷红的唇轻轻动了几下,喑哑的声音微不可闻:“阿遥还是不愿多看我一眼?” 闻言,卫长遥稍稍有几分错愕。 想了想,她也管不上淋在身上的雨滴了,只是一味地看着容色沉默的崔爻。 自己这几日似乎将他给吓坏了,他此刻又如之前那般踌躇不前,不敢开口。 心中叹了一口气,不想再那样欺负他。 这么个傻乎乎的人,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此刻心里怕是快要难受死了。 她眸子闪了闪,歪头看着他,含着笑意的眼神牢牢落在他身上,认真问道:“只看一眼?” 她嗓音轻柔,在瓢泼大雨中有些听不真切,可即便是这样,崔爻仍旧听出来一丝话音。 当即心中忐忑,有些不敢置信。 待想清楚之后却只是一味地拉近了距离,墨眸中的情绪更浓了些,微微弯下身子,垂眸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他眸色深深,像是随时要将人拖入其中似的,卫长遥只敢看一眼,随后便有些心虚了。 逃避似的转移视线看向他身后的马儿,抿着唇冷硬道:“你希望是假的?” 察觉到她在躲避自己,崔爻眸色微动,随即便靠得更近了些,左手紧紧捉着她的手腕,将人又拉近一些,压着嗓子问:“殿下这次真的不骗崔爻了?” 听着这话卫长遥脸色微微不自然了些,咬了咬唇语气才有些软,气愤道:“何曾骗过你,分明是你之前躲着我的……” 话音还未落下,便被一把揽入了怀中。 卫长遥眨眨眼睛,不明白为何刚刚他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此刻却变成了这样。 鼻尖是熟悉的沉香味,耳边的落雨声连同身上的湿冷也仿佛在一瞬间被赶跑,抿了抿唇,她绷直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这次终是没能压下嘴角的微笑,任由他揽着。 过了些时候,她将藏在披风中的双手悄悄伸了出来,也环住了对方,缓缓闭着眼睛,笑道:“好了,能不能先去躲雨?” 她比之于他要矮许多,此刻也只是将将到他弯下身来的肩膀处。 她话音落下时,只觉得他顿了一瞬,随即自己被揽着的身子也松了一刻,可瞬息之间便又被收紧,紧接着便只听见他喑哑的声音随着呼吸一起喷在颈边:“殿下……” 嗓音清冽中又透着些细软,甜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崔爻。 沉默了一瞬,当下也只是红着耳廓一声又一声地应着他,不再提及避雨一说。 她一声一声地应着,只觉得后背的手收得越来越紧,全身像是飘在空中一样,任由他抱着。 不知站了多久,滴滴答答地雨声渐渐停了下来,天边撕处了一道亮光,山的那边也出现一道虹。 卫长遥见到才缓缓拍了拍他的脊背,出声:“雨停了。” 所以你能不能也将我放开? “再抱一下,就一下。”似乎是开心极了,他闷着声重复了一句,卫长遥闻言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觉得脖颈处一片湿热,似乎有什么顺着侧颈而下。 怔楞一瞬,她轻轻放下了快要触到他肩膀的手。 心中暗叹。 啧,崔大人这是……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嘴角却又高高扬了起来。 说来,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哭。 她之前见他红眼眶也是被她给逼急了的时候,当时他对自己承诺要一辈子对她好,可却被她推得远远的,还勒令不许再靠近她。 之后第一次见他流泪更是在梦里,他幼时被人拐跑时对着她的方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人心疼。 默了默,她伸手将他的肩膀抵住,将人给推开,随即双眼直直对上他的。 青年眼眶微红,浓墨似的瞳仁清亮亮的,眼中承着足以让她动容的情感,见状,卫长遥喉间干咽了两下,有些不敢注视这样情绪毕露的眼睛。 “殿下别躲着我。”她还未来得及转移视线,便又听见他的声音。 动作一时之间停住,她闭了闭眼,之后才继续看向他,温声问道:“就这么开心?” 崔爻抿唇点头。 她身上穿着披风,内里并没有淋多少雨,反倒是他,一身衣裳尽湿了个透,发丝一缕一缕地贴着白皙面容,甚至连纤长睫羽上也沾着雨滴,脊背微微曲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心中一软,卫长遥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如玉的脸颊。 入手是一片冰凉,她蹙了蹙眉,随即手背触上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热之后才渐渐放下心,刚要收回手之时却被截住。 青年将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紧紧按在脸上,殷红的唇渐渐牵起,紧紧注视着她,哑声道:“殿下可知崔爻此刻有多欢喜?” 他这般的大胆,卫长遥不敢看他的眼睛,慌乱地垂了眸子,长睫颤了几颤,待平息下来心跳才闭着眼道:“不知。” 闻言,他眸色渐深,过了一瞬才闭眼叹气似的出声:“殿下总会知晓的。” 时间还早,殿下她总会知晓自己有多欢喜,亦总会知晓她于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听着他的话,卫长遥耳尖微红,随即便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雨已经停了,我们是歇一歇还是先赶路?” 崔爻闻言静静看了她一瞬,随后道:“先赶路吧。想把殿下平安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正文再有一章就完了。 下一章应该是回京了,还有对卫语棠的处理,再写一些细小的东西。 我要问的是除了崔爻前世,你们还想要什么番外啊?可以说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写~ 我自己本来要写的是甜甜日常~ 待会儿还会有一章,可能有点晚,等不了的明天再看啊~ 第115节 第116章 、 崔爻提议赶路的话卫长遥没有反驳,两人复又跨上马,往京城赶。 一路上他对她诸多照顾,等到了京城之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天色稍黯,一道马蹄声越过幢幢房屋,最后停在庄严肃穆的朱红色宫门口。 卫长遥在崔爻的搀扶下下了马,站定之后沉默着看向面前这巍峨且幽深的皇宫。 良久后,她才转头对着崔爻道:“崔爻,若不是你,我便回不来了。” 崔爻眸色一变,身侧的手微蜷,垂了眸子:“殿下这般全都怪我,若不是我,殿下根本不会受这些苦的……” 若不是他,她又怎会那般屈辱的丧命于异乡?若不是他,她该是顺遂一生的。 思及,他的眉眼中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色,卫长遥看在眼中,又垂下眼睫转移了视线。 看着远处宫殿上闪烁着璀璨光华的琉璃瓦,她嗓音轻得像是要随风飘走:“不怪你,若没有你,我那般的境况,去和亲是必然的事情。” 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没人帮她呢?一个长在深宫之中的孤女,又怎么能斗得过那些人? “我要回宫了,你先回去吧。”她看着皇宫方向,对着身后的崔爻轻声言语。 “皇上那边定是需要证人的,崔爻想帮着殿下,”崔爻看了一眼卫长遥,随即又低头固执开口,他虽与她从未谈及要如何处理卫语棠一事,可总能想像得到一些,眉眼沉了沉。 他再度看着卫长遥开口:“我想陪着殿下。” 这样便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了。 卫长遥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才道:“好,你若想陪着我便陪着吧。” 崔爻闻言心中一轻,立即便上前几分。 卫长遥与崔爻并列走在皇宫中,所见的宫女太监皆面露惊色,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又纷纷矮身行礼,卫长遥没有理会,迳直往永和帝所在的御书房走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御书房门口。 卫长遥侍卫被拦住,等人去通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房门打开,而一身朱红色官服的张德玉自御书房中小跑出来。 还未到跟前,卫长遥便见他对自己行礼:“奴婢见过崇徽公主,见过崔大人。” “皇上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还请殿下随奴婢进去。” 言语之中丝毫未曾提及崔爻,卫长遥转头与他对视一下,随即便转头跟着张德胜进去。 卫长遥进去之后入目便是昏黄烛光还有站在窗前的一抹明黄色背影。 “崇徽见过父皇,”卫长遥进去之后便行了个大礼,待到永和帝出声之后她才抬起头。 永和帝转过身来,面上多了几分愁思,两鬓的发丝也多了几分苍白,额间的竖纹亦是肉眼可见地更深了些,见到卫长遥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是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父女二人沉默了半晌,永和帝才开口:“起来吧。” “对外我只说你去为国运祈福了,崔爻随从你去保护你的安危了,不必担忧你的名声。还有同李言之的婚事,你若不想要,现在也可以解除了。” 他一股气将这些全都说了个一干二净,到最后却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卫长遥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多少也能想出来一些原因。 永和帝是掌控着整个大雍的帝王,手底下明面处的人是崔爻,暗处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想来自己失踪的消息传进宫之后他便派人查过,更何况他本身谋略也是极高,那些线索再加上他的推断,应当是全都了解了的。 可看他现在这般对自己的歉疚态度,她也知晓他的意思。 无非是要保下卫语棠,不让她对卫语棠出手。 呼吸沉了沉,卫长遥打算同这位帝王摊开来讲:“崇徽想问父皇一件事。” 永和帝抬眼看了卫长遥一眼,眉间竖纹深了深,才道:“你讲。” 卫长遥微微点头,随即出声:“四妹同匈奴三王子勾结将女儿掳走,又同他们手中将女儿带走,想要女儿替她去月氏和亲,父皇还要继续再护着四妹吗?” “父皇可知,此次若是没有崔大人舍命相救,女儿便再也回不来了?” “……” 御书房内一时间沉默下来,父女二人只见气愤变得剑拔弩张,颇有些僵硬。 过了一瞬,永和帝才开口:“舞阳是的的确确是做错了,若她在的话朕定会处置她,可她不在大雍,又去了月氏和亲,朕……” “即便是为了月氏与大雍的关系,朕也不能对舞阳如何。” 卫长遥眸子未抬,依旧垂着眼睫看着光可鉴人的地面,目光直视着倒影中自己的眼睛,语气强硬一往无前:“那崔贵妃呢?女儿不信崔首辅敢弃崔氏一族于不顾去帮他的外孙女掳走当朝公主。” “所以,那大逆不道的人只能是崔贵妃。” “父皇又要如何处置她呢?女儿方才听闻,崔贵妃已经解了禁足了。” 话音刚落,永和帝的视线便直直朝卫长遥这便扫了过来,似乎是千斤重一般,卫长遥觉得额前渐渐覆上一层冷汗。 抿了抿唇,她抬眸直直迎了上去,丝毫不怯。 两人对峙半晌,永和帝才松了口。 “张德玉,拟旨。” 卫长遥闻言松了一口气,原本绷紧的脊背微动几下,只觉得一片湿冷。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那张圣旨便交到了卫长遥手中,看着里面的字,她闭了闭眼,终是压下了心中的不甘。 虽然这个结果对卫语棠来讲不痛不痒。对自己来讲更是什么都没有,也只是能让她难受几日再将自己多恨上几日而已。 不过再想一下便觉得也还好,最起码不是全然没有一点点结果不是吗? 看了圣旨之后,她没再逗留,也没和永和帝说一说这一路上的凶险,迳直离开,独留永和帝一人在御书房中叹息。 “张德玉,你说……朕是不是太苛待崇徽了?” 张德玉沉吟一瞬,才悄声应答:“这……奴婢心里是知道陛下对两位殿下皆是一样的看待的。只是……” 话说了一半再未敢言语,永和帝却是看着他,沉声问:“只是什么?仔细说来朕听听。” 张德玉低了低头,神色更加谨慎恭敬:“只是有一句俗语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四殿下平日中若是受了委屈嘴上会讲出来,陛下待她难免偏疼几分,总觉得她哪儿缺了短了,而三殿下自然疏忽几分。” “这是天下父母都会犯的错,只是心里对孩子的疼惜还是一样的。” 张德玉说得委婉,可永和帝还是听出来了一些东西,叹息一声,他道:“总归是朕这个做父亲的亏欠崇徽了。” 张德玉闻言头垂得更低。 “崔爻呢?可进宫了?”永和帝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崔爻,转头问张德玉,张德玉立即回言:“禀陛下,崔大人正在外面等着陛下传召呢。” 永和帝闭眸道:“宣他进来。” 张德玉依言出去。 门外,卫长遥刚刚同崔爻说完御书房的事情,便见张德玉出来了。 “还请崔大人随奴婢进去。” 闻言,卫长遥与崔爻微微一愣,随即崔爻回神通卫长遥道别:“殿下回去歇下吧,崔爻会处理好的。” 卫长遥闻言也不担心他,当即便点了点头,只身离去。 崔爻进到御书房中时永和帝正闭着眸子,未等他开口,永和帝便率先睁开眼睛问道:“如何?” 他说得模糊,崔爻闻言顿了一下才道:“是四公主同匈奴三王子结盟将三公主掳走的。” “不过,四公主似乎是借刀杀人。匈奴三王子被利用了。” “一路上遇到了两拨大雍人,一拨匈奴人。” 永和帝微微一愣,随即出声:“舞阳便这么不甘心吗?竟那样执着于此事?” 崔爻沉默点头,抬头看了一眼永和帝后道:“臣带着殿下到了大雍境内的时候,还是有一拨大雍人马穷追不舍。” 永和帝不断婆娑着掌间的佛珠,良久后才问:“那些人身手如何,你可有受伤?” 崔爻眸光微闪,随即点头。 又顿了几秒,道:“殿下也受伤了。” “……” “你说崇徽也受伤了?可致命?”听闻卫长遥受伤,永和帝微微一愣,随即惊讶出声。 崔爻抬眸看了一眼,继续不紧不慢道:“殿下受了刀伤,伤势颇重。” 永和帝叹了口气,容色衰败几分,重重靠在了椅背上。 崔爻见状,微微直身,道:“天色已晚,臣先行告退。” 等出了御书房,外面已经夜幕低垂。 崔爻顺着月光的亮色自皇宫的西南角看了一眼,中间隔了老远,就连宫殿也不知隔了几座,可他却觉得心间微暖。 一路沉默着回了崔府,松柏与秦天正坐在院中看着月亮在说着什么。 【你说大人他能回来吗?我觉得能。】 【我也觉得……】 【小松柏,你总算和你二哥我看法一致了……】 崔爻没理会这傻乎乎的二人,迳直回了房,拿起一纸笔还有一个纸条信手写了起来。 等到写完后才出声叫来院中饲着的信鸽,将纸条卷成细丝放置好之后才走出房门。 而院中的两人早已经看着他呆住,目不转睛地站在原地。 “……大人!?” “崔大!!!” 崔爻沉沉看了一眼松柏,淡漠道:“还不去备水?” 松柏闻言瞬间回神,当下便笑了起来,拉着秦天小跑着离开。 秦天一副不想去的样子,不悦道:“哎?我又不是小厮,你做什么拉我去?” 松柏:“……走走走,同我一起去。” …… 第116节 见状,崔爻挑了挑眉复又回到房中。 想到卫长遥出来后同他说的,他眸色沉了几分。 永和帝不会对卫语棠出手,可不代表呼延瑕不会。但如此一来,月氏必定会乱套。 他方才给月氏二王子去了一封书信,直言侯迎夏会受卫语棠的牵连,想来,他们应当是回不了月氏了,即便运气够好回到月氏,又能有几分好? 既然陛下有所顾虑不愿一碗水端平,那便由他来帮殿下好了。 半月后,卫长遥正在用膳时,素金急匆匆赶来。 “殿下,舞阳公主出了事。” 卫长遥手下停了动作,抬眸问道:“何事?” 永和帝不会对她如何,侯迎夏亦是对她爱得深沉,卫语棠又会出什么事? 素金看了看周围,随即俯身到卫长遥耳边:“四公主同月氏小王子失踪了!” 卫长遥呼吸一滞,随即想起自己前世,眸色变了变。 当即便问起素金:“月氏现在是谁当权?” 素金想了一秒,道:“听闻现在是二王子当权,月氏王突然过世,朝中大乱,可王储一直未回,现在是二王子在把持着朝政。” 卫长遥闻言微微垂了垂眸子,随即想到了崔爻。 二王子同他有联络,他又知晓卫语棠与呼延瑕的仇怨…… 再加上那日御书房门口他微沉的眸子,还有那句承诺似的交给他的话。 一切已经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正文完结啦! -正文完- 第117章 、 永和三年, 九月初八。 霜降已过,皇宫内西南一角的小道上满是橘黄色的树叶,周围一片枯黄,显得死气沉沉。唯有小径两旁怒开的金菊还有茎叶上沾着的玲珑剔透的白霜为这秋色增添了几分灵动。 傍晚, 折枝与素金此时行走在小道上, 神态焦灼。 “素金, 你走慢些,莫要摔着殿下的却扇……”折枝小跑地跟在素金身后,微微蹙着浅淡的眉, 急急出声。 "折枝姐姐放心, 我心中有数,"前方素金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方盒, 行走间动作敏捷却又不失小心翼翼。 似乎是怕折枝不放心, 顿了顿她复又补充道:“马上便□到了时辰了,得将却扇那给殿下才行,可不能误了吉时!” 两人短暂地说过这两句话, 复又闷头赶路。终于在最后一丝霞光落下之时走到皇后的大庆殿。 将将踏入宫门口,便□看见宫内的太监宫女们纷纷低着头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各人只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 手中托盘中放着各式朱钗凤冠还有公主服制的嫁衣。 素金扫过一眼随即抿着唇进到了殿内。 她额上早已经覆了一层细密汗珠, 低垂着眉眼走到容色紧张的皇后面前, 双手:“禀娘娘, 奴婢已将却扇拿了过来。” 皇后见状松了一口气,随即嘴角弧度微微缓和了些,转头对着一旁坐着的卫长遥安慰道:“好了,崇徽便□放下心吧。” 卫长遥闻言微微垂下了眸子, 缓缓颤着长睫,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紧紧握住, 露出一抹笑,随即又不自在地敛下来。 紧接着便□有几个老嬷嬷将她围了起来替她梳妆。 卫长遥垂着长睫任她们打理,偶尔撩起眼皮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愣。 镜子中的女子一身祭红色婚服,颜色浓得像是盛开的芍药一般,艳光四射。 白皙若玉的面容上轻轻敷了一层脂粉,眉眼被细细描画,恍若画中人一般无暇。 最令人心动的是眼角那一丝如何也压不下去的薄红,雀跃又灵动,倏地望见自己这幅模样,她怔楞地眨了眨眼,随后才又压不住地牵起了嘴角。 她面上笑意明显,丝毫没有忐忑之色,皇后见了也是跟着打趣,说她嫁得一个称心如意之人,她听后只是缓缓弯唇无声笑了起来。 崔爻曾退过她的婚,永和帝又已经下过了两道截然不同的旨意,一道幼时赐婚,一道年初退婚,可造化弄人,这次崔爻又去求赐婚。 他没告诉她究竟付出了多少才求得那一道圣旨,只是不必他讲,她亦知晓那是不容易的。 不过,她却不觉得是为难他。 毕竟,当初的婚是他退的,要如何也是他活该。 思及,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 皇后看了一瞬,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又拿出来一个乌木盒子接到卫长遥手中,拉着她的手嘱咐道:“这是嫁妆画,崇徽你……” 正当皇后想要说些什么时,有侍女进来打断了她的话:“禀皇后娘娘,冷宫那位吵着见三殿下。” 闻言,皇后蹙起了眉头,转头对着卫长遥道:“崇徽莫要理会她,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任她如何也不必管她。” 卫长遥闻言点了点头。 她回宫那日永和帝写下一道圣旨,不是别的,正是将崔贵妃贬入冷宫的旨意。 像是父女俩之间的一道交易似的,他拦着她去寻卫语棠报仇,转而将她的母亲给推了出来。虽说进冷宫对崔贵妃来讲算不得什么,生活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可这对她来讲却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事。 她那人清高又孤傲,又如何能忍得了那般? 今日吵着见自己也不过是做困兽之斗,想要自己心中不顺罢了。 想着崔贵妃难免有些失了心情,卫长遥及时收回思绪。 手中的乌木盒子还未打开,她也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见有人唱起了吉时已到。 她呼吸一滞,心中了紧紧,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盒子便□被素金一把抽走,随即手中被塞下一张却扇。 卫长遥悄悄呼出一口气,忐忑不安地拿起却扇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宫殿。 迎亲之人在太和门,到了那处之后她便□被送上花轿。 刚刚忐忑地坐下之后,她还未回神之时便□又听见素金压低的声音:“殿下?殿下?” 卫长遥自扇下微微抬头,没见到素金人,却看见她将手伸进了轿,而手中卷着一卷什么书。 抿了抿唇,她伸手接过,随后才听见素金的声音:“殿下,这是嫁妆书,皇后娘娘吩咐奴婢拿给您让您看的。” 听见素金的话她目光一顿,旋即想起之前皇后未说完的话。 指尖像是燎起了一把火,她慌乱地扯开手,闭着眼睛强自压着心中一声又一声愈发加快的心跳声。 待到微微平静下来时,她才颤着睫羽睁开眸子。 却看见原本卷成卷的布帛散落开来铺展在了脚底,连那上面的图画都露了出来,没有半分遮掩。 “……” 卫长遥深吸了口气,随即闭着眸子将图又捡起来,卷好藏在袖中。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解脱似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做贼一般的心虚,耳尖、脖颈、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她眨眨眼,有些羞愧地想着,自己同崔爻应当不会这般……毕竟,他是个清冷淡漠的俊逸之人。 思及,她更加羞愧。 崔爻是端方君子,可自己竟将他与那种事扯在一起。 即便□是没想什么其他过分的东西也足以让她羞愧难当。 轻咳一声,她才强按下那些小心思,指节泛白地握着伞柄微微坐直,红着脸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不想那些事情,心中竟然也渐渐放松下来,自然而然地听见了轿外的声响。 似乎是已经到了宫外的大街上,周围一片嘈杂,伴随着喜庆的乐器吹奏声还有脚步声,思及,她竟也渐渐的开始期待,期待待会儿崔爻的样子,想要知晓他是否同自己一样喜悦。 这种想法自心中一掠而过,而在下一秒,卫长遥便□感觉到轿子停了下来。 有些紧张地干咽两下,双眸微微垂着,睫羽不安地颤动,只听见一声细微声响后轿帘被掀开,她被搀着出了轿子。 周围人生鼎沸,她愈发紧张,屏气凝神地跟着前面的人,只是耳边不停响起周围人对这件事的谈论声。 【先赐婚后退婚,再又赐婚……】 闻声,她颤了颤眼睫,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一抬便□看见了正走向自己走来的崔爻。 他同样的一身祭红色衣裳,白皙面容在昏黄火光中若玉细腻,眉宇间的秾艳之色明显之极,平日里一直抿紧的唇此时微微翘起,眼角轻扬,那一双墨色瞳孔里直直映着自己的面容。 夜幕已经渐渐低垂,平日里已经变得昏暗的空间里此刻却光亮无比,周遭挂满了红灯笼与红丝绸,飘飘洒洒的一片片红,目光触及时,她却不安地垂了眼睫。 卫长遥没敢看他,只是愣愣地跟着身旁指引之人往前走去,笨拙而缓慢地同他行过那些繁琐而庄重的礼节。 拜堂时她的心高高提着,脊背绷得紧直,直到被带着往新房内走去时才渐渐放松下来。 路过昏暗且喜庆的走廊,她的手被悄悄牵住细细摩挲。 察觉到这份安慰,她嘴角不由得轻轻抬起,含笑的眼神缓缓看了过去,只见他还是沉默着看自己,眼中眸色深深。 目光中似乎带着热意,灼得她不敢多看,急急躲开了去,手心中出了一层细汗,只觉得衣袖中的那避火图也好似快掉下来了。 思及,她躲避的态度更加明显。 崔爻的眸色更深了些,一双极黑的瞳仁默默注视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手中执着却扇,正好挡得便□是对着他的这边面容,一步一步,迈得谨慎而又小心翼翼。 见状,他转过了头,亦随着她的步子往前走去。只是心中还是闪过了她今日盛装走向自己的样子。 她今日的装扮比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更美,她身上穿着庄重的嫁衣,肃穆又瑰丽,鸦黑的发丝尽数梳了上去,云堆翠髻,行走间缓缓颤动,环佩声悠然而起。 月色火光中,她今日就那么清凌凌地向自己走来,与自己携手一生。 如此想着,他身体中的血液缓缓流动起来,如盛夏时分高山云巅处起伏的云海一般翻腾不休,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占有欲愈发压抑不住。 而一旁的卫长遥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木木地被众人簇拥着回到新房。 两人相携并排坐在床边,刚坐下去时,卫长遥眉头轻蹙,感觉到底下有个什么东西硌到自己。 还未来得及调整一下坐姿,便□被当头而下的东西砸了个正着。 核桃大的东西砸在头上,她不由得轻呀了一声,随即便□整个人被罩住,身子被牢牢揽入怀中,连耳朵都被捂紧,护得滴水不漏。 在场之人见到这般景况纷纷笑开。 “哟,崔大人这么护着公主啊?” 第117节 “新娘子的声儿可真好听……” “这可是当成了心肝啊?” …… 卫长遥耳廓渐渐热了起来,被羞得红了脸,再顾不上拿东西,手中的却扇也不知掉到了和处,只闭着眼抓紧崔爻胸前的衣裳。 脑袋中晕晕的像是要炸掉一般,脸上蒸腾起了朵朵红云。 此刻什么都听不到,只有身旁之人紧凑有力的心跳声。 太为难人了。 过了一瞬,全福人看的笑容满面,任由她们打趣完了才站出来:“好了,殿下可知方才撒的是什么东西?” 闻声,卫长遥喏喏自崔爻怀中抽身出来,看了一眼身后,启唇打算回答。 “是枣还有栗子。” 清越的男声在一中夫人还有新妇的娇柔嗓音中显得独特□而清晰。 卫长遥却是心中一哽,随后便□看着在场妇人们笑作一团,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 她羞得红了耳尖,闭着眼睛不敢看那些妇人的眼光,咬咬唇才睁眼,捏了捏崔爻腰间的软肉,见他一眼莫名地望着自己,很是不解的样子。 "你为和要讲出来!?"她睁大了眸子,声音当中多了几分埋怨还有责怪,更多的是红着脸的羞赧。 颇有些娇蛮。 崔爻抿抿唇,伸手拉过她的手掌握在手心,垂着眸子注视着她,哑声道:“为难崔爻就好了……” “……不必让殿下为难的。” 往后,她便□是他的妻了,而他,是她的夫君,是将来她要依靠陪伴的人,他们会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合该他来护着她。 崔爻觉得理所应当,只是说完话下一瞬,众人又开始笑,纷纷揶揄他护得紧。 卫长遥此刻已经不敢看周遭人的眼睛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末了,全福人才又走出来对着一脸莫名的崔爻道:“崔大人不知晓,这叫撒帐。栗子与枣的谐音是‘早立子’,理当公主来说的。” 崔爻的确不知晓这个,当下愣住。也知晓了方才卫长遥的埋怨来自哪儿。 他抿抿唇,看向一旁的卫长遥,只见她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眸中闪着亮晶晶地羞恼之意,似乎是真的有些气了。 崔爻长睫微动,默了默,才喉节滚动两下,断断续续道:“……殿下,殿下别气。” 卫长遥扭过了头不看他,而他亦是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等两人沉默下来,全福人这才又出来问卫长遥:“殿下可知方才撒的是何物?” 闻言,卫长遥的面颊又红了起来,目光闪躲不敢往身旁看去,只觉得一股热意顺着颈后攀起,烧得她头脑发昏,紧了紧手,她才回:“……是枣同栗子。” 话音落下,周遭又是一片笑声。直到卫长遥受不了地闭上了眼睛,全福人才作罢,带着一众妇人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感谢小天使们支持~ 爱你们。 请收藏我的专栏哟,还有我的预收,看上的点一点收藏~ 第118章 、 见人都走了, 卫长遥才缓下一口气稍稍松了松肩膀,身旁崔爻见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可是累到了?”他一双眸子中波光粼粼,温柔地垂眸看着身旁的人,话语间的气息小心翼翼, 卫长遥闻言不由得转头看向他。 崔爻原本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只是面上习惯了冷淡, 一时看起来也是平日那般冷静,可被她如此目不转睛地看着却是有些遭不住。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强自镇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见到他墨眸中的担忧之后卫长遥摇了摇头, 随后又有些不自在。 他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太强势, 目光沉沉,她躲避的念头倏地便冒了出来, 察觉到他拉着自己手腕的动作之后心中更是一乱。 避火图还在自己衣袖中藏着呢, 若掉出来…… 卫长遥心中惊恐又紧张,思考一瞬才又抿唇抽回了手腕,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再小腹处, 过了一秒才又对着他笑了一下,温声道:“不累的, 你呢, 你不是还得去待客吗?” 赶人的意味明显, 崔爻眸光滞了一瞬。 她一身华服, 眉眼含笑,离他近在咫尺,柔软的像是掌间的一朵霜花,可又好像能随时消失不见似的。 如此想着, 他秾艳的眉眼间霎时添了几分冷意,殷红的唇也抿了起来。 殿下这般将他往出赶得模样, 倒让他有些怕了。 他求娶时本就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只是一味地想要将她拢在怀中,却忘了问她的意见,求得圣旨之后两人即将成亲,也隔了许久未曾见过,甚至殿下也没有给他一封质问这桩婚事的书信。 她不愿意么? 思及,他又想起方才在廊下她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 喉间动了两下,他抿唇双眸直直对上她的脸,强硬地靠近。 两人距离渐渐逼近,清冷的呼吸喷在卫长遥颈侧耳廓,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两人双目相对,呼吸清晰可闻。 入目便是他挺直的鼻梁还有殷红且绷得紧直的唇,她耳尖不由得发烫,呼吸渐渐拉长,逃避似的看向了他墨色琉璃般的眼睛。 “殿下莫要躲着崔爻。” 还未说话便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卫长遥长睫微颤,知道自己方才的态度被察觉到了,心中不由得发虚,但还是强迫自己看着看着崔爻:“……没躲。” “殿下可是骗我?”他秾艳眉眼近在眼前,卫长遥心中紧张,只晓得愣愣点头:“不骗你。” 崔爻闻言叹息似的嗯了一声,声像是敲在卫长遥身上似的,她不由得战栗一下,随即又垂了眸子抿着唇不语。 “殿下说什么崔爻都信。”崔爻看着眼前人轻声说着,只是眉眼还是冷硬的。 他怎样的性子他自己知晓,即便是她不愿意也不能如何,这辈子他都不会放了她。 看着,他渐渐伸手抚上了她莹润嫣红的脸颊,强迫她抬眸看着自己。 温凉的指尖覆上眉骨,细润的眉尾被轻轻触摸着,卫长遥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起。连呼吸声都渐渐慢了下来,随后便感觉那指腹一直往下,停在了她的唇角。 不自在地又抿紧了唇,又想将头低下,不料却被捉住下颌,轻轻按着。 崔爻手底下是她温热的唇,眼前是她清艳绝伦的面容,远山眉下是一双足以勾他魂魄的眸子,眼尾还泛着薄薄一层桃红,见状,他竟然有些不想再出去。 殿下,终于是他的殿下了。 “有人在催了。”卫长遥瞥了一眼门外弓着腰的身影,不自在地出声提醒面前半拥着她的青年。 他眉眼微微一动,不紧不慢地靠近卫长遥,将他的唇贴在了她的额角,细细啄吻,同时压着声道:“……再等一下。” “你怎么……这样啊……”,说着卫长遥的手缓缓锁紧,脖颈后又开始发热,悄悄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的人,嗓音细软地埋怨出声。 崔爻眸子抬起,静静看着眼前面露羞赧的女子,喉中干涩,恍然间他认输似的闭了闭眼,再度靠近了些,贴在她额角的唇渐渐往下,吻过眉尾,眼皮,鼻尖,轻触了一下嘴角才离开。 “崔爻如何?”他为了不吓到她,终是压下了那些其他的一些心思,放缓了嗓音反问她。 “……你快些出去呀,”卫长遥眼尾发红,闭了眼蹙着眉,有些娇蛮地开口。 见她如此,崔爻眉眼沉了沉,垂着长睫道:“好,崔爻出去。”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了,只是刚要动作的时候,袖口却被拉住。 顺着那只白皙小巧的手掌看过去,只见他的殿下红着一张脸,纤长秀致的眉头微微蹙起,温软着嗓音担忧道:“你少喝一点酒,早些回来。” “酒量不好,就莫要勉强了。” “……” 心中像是开了一朵花,这句简单的话治愈了方才的冷寂。 崔爻眸色渐重,沉沉看着卫长遥,在她快要受不了的时候才轻轻颔首:“好,一定早些回来。” …… 在他走后,卫长遥才觉得空气活了过来。 从前也许是他有意压制,她并未觉得他可怕或是存在感有多强,可今日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让她心悸。 让她暧昧到头皮发麻,有些呼吸不过来。 闭着眼睛静了静,卫长遥才睁眼起身将袖中的避火图藏起来。 这东西让她的负担太重了些,时刻担心会掉出来,她实在是不敢想像崔爻看见这东西自她袖中掉出来时的眼神。 偷偷将图藏好之后她才又转身坐了回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 卫长遥抬头看去,只见他定定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眸中讳莫如深。 抿了抿唇,她坐得愈发端正。 崔爻看了半晌,心中渐渐觉得满足。 一回来便见到他的殿下默默等着他,这个念头一升起便是一阵甜意袭上心间。 他眼中情意更浓了些,随后立即进来走到卫长遥面前,牵起她的手掌将她拉起,道:“殿下累么?” 卫长遥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抽出手腕,而是微笑着摇头,道:“不累,你累吗?” 崔爻没看她,迳直将她待到圆桌旁坐下,之后才道:“不累,娶殿下为妻怎会觉得累?” 他没告诉她,自三日之前他便睡不着,一直在想她嫁给他的这一日,如今,终于是等到了。 卫长遥看着崔爻,昏黄灯光里他面容冷峻,明与暗的光交织勾勒在脸上显得深情又稳重,见到他这个样子她不由自主地面上发红。 心中暗自庆幸幸好灯光昏暗,她自己的神情能够被遮挡住一些。 两人坐在桌前拿起了被一分为二的匏瓜,将里面的合卺酒一饮而尽。 喝完合卺酒之后卫长遥才打算唤人进来替她卸妆,还未开口便被崔爻按下了。 “我帮殿下。” 他神色平静,面色如常的说出这句话,让卫长遥无从反驳。 默了默,她轻轻点头:“……好。” 第118节 她被牵到梳妆台前坐下,发顶的凤冠朱钗被一点一点卸下,他替她净面擦脸,最后只剩发丝披散着。 偶然与镜子中的崔爻对上视线,她清楚地看到他藏在瞳孔深处的波澜,手下微微一握,还未来得及躲开视线便又被抓了个正着。 她渐渐往后缩去,而身旁青年的目光亦是跟着她,追随着她的脸,直到她猛地站起来后背触上他的胸膛为止,逃无可逃地被他浓稠的视线锁住。 她呆呆站在原地不敢转头看回去,耳尖通红,呼吸压得微弱,而后的发丝像是被烧着了一样,浑身都在发热,睫羽不停地颤抖。 崔爻垂着眉眼看着她的侧脸沉默不语。 她身上厚重的嫁衣已经被褪去只着了一身水红色的中衣,皮肤白皙若玉,挺翘的鼻尖微微发着莹润的光,唇角处还散发着清香,喉结滚动几下,他垂头往她的下颌处克制地落下一个吻。 只停滞了一瞬,复又握住了她细弱的肩膀将她扣在怀中。 一双修长微凉的手掌顺着手臂下去将两只手腕捏在一起,随后才垂着头随心所欲地细细啄吻着她的侧脸。 卫长遥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的两人。 他身着那身祭红色长袍,身高腿长,肩宽腰细,此刻弓着身子将她收拢在怀中,那双墨色的眸子轻轻闭着,享受却又克制。 不知和时她的双手被放开,她得以控制之后复又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细细战栗着。 如火的气息喷在颈后,阵阵浓烈的沉香味侵袭着神经,卫长遥有些醉地闭了闭眼。 抿了抿唇之后才想要开口。 募的,耳尖又被轻吻了一下,随后便又听见他气息不稳的似叹息的嗓音:“殿下……” 卫长遥睫羽颤动两下,随即垂下了头,压着嗓音低低应声:“嗯。” 身后之人好似还不满足,又开始动作,轻轻用手掰过她的下巴,额头贴上她的,继续出声:“……阿遥?娓娓?” 卫长遥战栗一下,心口重重一跳。 正当要启唇之时,下巴被高高抬起,嫣红的唇被重重覆上,像是捉弄一般,有时被细细婆娑着,有时却被轻吮,酥酥麻麻地一片。 卫长遥仰着头,连呼吸都不敢,紧紧闭着眼睛,脚下像是踩在了云雾里,有些感觉不真切。 突然间,她被转了过去。 纤细的腰被紧紧箍住,移动不得,似乎是体谅她的身量,他又弯下了脊背,一只手按住了她不断后退的后颈,让她逃避不得。 良久后,她才被轻轻放开。 她轻轻睁开眸子,待到眼前那片莹亮的水光散去之后她才看清他深沉的双眼。 “殿下喜欢崔爻么?”他墨眸锁住她,喑哑着问。 卫长遥看着他眼尾泛红,隐约中记起自己曾回答过这个问题。 她看着他起伏不断的胸膛还有不断滑动的喉结,咽喉中干咽两下,才颤着音道:“……喜欢。” “嗯,我的殿下好乖。” 崔爻黑沉着眸子,沿着纤细的腰线将她复又揽入怀中,轻轻抱起。 将人放到床榻边,挺直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才喑哑出声:“殿下知晓崔爻要做什么吗?” 卫长遥呼吸一紧,眼神颤巍巍的,双手紧紧攥着他身前的衣裳,嗓音细软却又飘忽不定:“知晓……” 崔爻温声轻笑,等到她受不了的时候才又覆身吻上她。 温热的吻断断续续地落在脸上,之后才游移直唇上。 卫长遥感觉到不安,轻声唤了一句“崔爻”,只感觉到那人停滞了一瞬,似乎是退却了一下,可随即却又卷土重来。 愈发急促狠厉。 一声极低极沉的“嗯”淹没在唇舌间,紧扣的唇齿被分开,顺着舌尖游弋不停。 他吻得急且凶,似乎平日里的冷淡疏离与清冷克制都是装出来的,卫长遥起初默默忍受,最后却有些遭受不住,不由自主地蹬着腿往后退去,直到意图被他察觉,纤长的腿被握在掌间往前一拉。 她被拉回去重新困在了他身下,一睁眼便能看见他夜色下火光缭绕的墨色瞳孔。 崔爻正眯着眼看着她,整个人像是一道无所不侵的阴影一样笼罩着她,到处都是馥郁的沉香味,往常清冷的眉眼尽是浓烈的不满。 “……殿下要跑?”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研磨着她发红微肿的唇轻声提问。 “……” “……没有……” 卫长遥眸中水意弥漫,羞得快要落泪,却还是倔强地看着他。 他今日太凶狠了,一点也不如平日中温柔淡漠,像只狼,她不由得害怕,想要躲开。 崔爻看着她逃避的眼神,呼吸一窒,轻轻撤了手,随即出声:“殿下不愿?” 他垂着眸子,原本颜色浓重的瞳孔渐渐显露出几分落寞,卫长遥见状抿唇不语,良久后才轻眨着睫羽,轻软道:“……愿意。” 崔爻眸色倏地深了几分,呼吸渐渐不稳,克制地压着嗓音,尽量不吓到她却又试探道:“殿下替我脱衣裳,如何?” 卫长遥瞳孔一缩,颤栗几下,刚想要说“不”的时候手腕又被攥住,随后手便被强硬拉起放在了他的腰间。 卫长遥不自觉抬眸看着他。 经过方才的事情,他胸前的衣裳被她抓得皱了起来,乱了一些,但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窥见他之前的清冷淡漠的风采。 她原是爱极了他那样的,可现在才知晓那都是假的,如一片幻影。 真正的他就如方才那般,强势又凶狠,对她肆意妄为。 思及,卫长遥有些气闷地转过了头,不想再见他那个令人生惧的样子。 她不理会他,而手却被他带捉在掌心,带着着解着腰带。 呼吸间 ,地上便散落了一地的祭红色衣裳。 卫长遥转过头闭着眸子不敢看他,直到手被放开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募的,她的手腕拉起放压到了他发顶。 她惊异地抬眸看向崔爻,不料入目的是他暗沉的眸子。 只见他披散着鸦黑发丝覆在自己身上,像是一株青龙卧墨池一般,秾艳眉眼间蕴着无尽春色。 眼神恍惚地轻眨一下,她听见崔爻的沙哑嗓音:“殿下不是爱摸我的发丝么,软吗?” “殿下喜欢吗?” 卫长遥眸子微微睁大,登时便撤下手,羞得想要钻进身后的被子中去,刚刚动作却又被按着腰拽了回来,按在原地。 “……崔爻,”她咬着唇红着眼颤巍巍地出了声,却不想他呼吸愈发沉重起来。 只听见他道:“殿下该叫我夫君。” 闻言,她咬咬唇,随即移开视线闭眼轻声叫了声“夫君”,本以为他会高兴些将她放开,却不想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她被他欺负得眸中水光潋潋,不住地想要逃跑,却总被抓在手间,不住地呜咽着…… 一声又一声…… 夜色浓重,浓如墨的黑影渐渐侵占了每一寸的光亮,方寸不留。 …… *****作者有话要说: 思来想去又改了改,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嘤嘤嘤 猫猫叹气,终究还是小崔比较强势 求收藏预收和专栏 番外更新是不定时间的~ 第119章 、 遥遥的单方面冷战 卫长遥再度醒来时天还是灰濛濛的一片, 动了动脖子,才发现自己还被人揽在怀中,腰间亦是横着一只手臂,身后浅淡的呼吸细细打在后颈处, 微痒。 难堪地抿了抿唇, 她眨眨酸涩的眼睛缓缓转过身子, 抬眸便看见崔爻侧卧着躺在自己面前,他浓黑的眸子轻轻闭着,纤长的睫羽轻轻阖起, 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了一道光线, 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俊秀出尘。 卫长遥视线停在他脸上, 不由自主地呼吸停了一瞬, 随即渐渐放缓,伸手抚上了他的眉骨。 刚刚搭上指尖,手腕便被捉住。 她撩眼看上去, 只见崔爻眼神清明,没有一点刚醒时的迹象, 指尖动了动, 她又咬唇抽动手腕。 她还是有些生气的, 昨夜他那般放肆, 分明就是欺负自己。 他又骗她 …… “殿下还生气?”崔爻敛着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嗓音轻缓,显得温柔。 卫长遥闻言垂下了眸子,颤着睫羽不敢对上他深沉的目光, 纤柔软糯。 崔爻见到这个样子眸中的神色更深,随后抬手摸了摸卫长遥光华似绸缎的发丝。 “能娶到殿下, 我很欢喜。”他看着卫长遥,没有停顿地继续开口。 他的确喜悦。 殿下往常都是冷静自持,而现在却是一副这般柔软任他左右的可爱羞涩模样,这意味着,自己对她来讲是不同的。 眸子沉了沉,他伸手将卫长遥揽入怀中,俯首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卫长遥心中堵了一口气,只是默默看着他,容色冷淡。 崔爻见状一滞,压下了继续吻下去的心思,心中更是微沉。 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心中细细思索自己又哪儿做得不对了。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么?” 卫长遥看着他丝毫没有内疚地说出这句话,心口一抽。 他一直这般,装作百依百顺的模样,其实一点不会听她的话,从来都是这样,昨晚更甚,那样冷漠凶狠。 让她觉得害怕,偏偏这人现在还是一副柔顺模样,装得可真像。 思及,她更加委屈:“……你才没错,错的是我可还行?” 第119节 说着便气呼呼地转过了身子,鼻尖酸涩不可控制,竟又开始抽噎,她呆呆地看着一旁窗口处放着的赭红色花瓶,毫不理会身后正干着急的青年。 这人便一直是这样,从前便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现在又是这般,竟还觉得他没欺负过自己。 果然自己够傻,竟还巴巴儿地嫁给他。 崔爻心中焦急,可实在是不知她为何要生气,当下便只知道笨拙地伸手自身后抱住她,低沉着嗓音认错:“是我错了,阿遥别生我的气,可好?”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动了动唇,却没挣开他的怀抱,只是垂着眼睛小声出声:“那你不会再骗我?” 崔爻眉目冷冽地承诺:“不骗阿遥。” 卫长遥眨眨眼,又有些局促不安地继续问:“那你……会听我的话吗?” 崔爻闻言停了一瞬,随后才点头:“崔爻一直都很听殿下的话。” “……” 卫长遥:“……你才没有。” 昨夜她那样可怜巴巴地求他,他都没有丝毫心疼,还是那样一副凶狠的样子,让她害怕。 听见她说没有,崔爻顿时怔楞起来,过了一瞬他才讶异出声:“那往后我便一直听殿下的话,如何?” 卫长遥听见自己想听的,有些轻松的抿抿唇,随即又转身回去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颈间,局促不安地出声:“……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那样?” 崔爻:“殿下说的是什么?” 卫长遥闻言有些说不出来,忸怩一会儿将他抱得更紧,轻声道:“……就像昨夜那样,你凶巴巴的,我有些怕。” 其实不仅是凶狠,更是陌生。 她心性细腻敏感,而崔爻往常待她都是极为温和甚至事事顺着她,可唯独昨夜,像是一匹狼一般,陌生得可怕。 崔爻听着他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卫长遥出声催促的时候才回神,当即有些卡壳,过了一秒才斟酌回答:“……不行。” 募地,卫长遥抱着他的动作一僵,随后心中既是恼火又是心酸,两种情绪一起冲了上来,她松开抱着崔爻的手,定定看了他好几眼,最后才道:“你又骗我,你明明说过会顺着我的。” 说着便伸手将崔爻往床下推。 崔爻不防被她推了下去,愣了愣才站稳,随即看着她一副生气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一侧站了许久,才转头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素金便走到了门口轻声问道:“殿下可要洗漱?可要奴婢进来伺候殿下?” 卫长遥还在生气,冷得听到素金的声音便是一僵,随即回过神来便想要拦住她。 屋内的境况她是知晓的。 水红色的中衣四处散落,大一片小一片的,甚至连床榻上……都是乱的,素金要是进来,自己还有什么脸面。 她心中慌乱,指尖紧紧抓住了艳红的锦被,微微泛白,正当素金快要进来的时候却被一道冷冽嗓音截住:“你先出去,我来便好。” 素金一时愣住,待抬头看了一眼卫长遥的眼神之后才垂头退了出去。 卫长遥见状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之后又转过了头,不想去看一身红色衣裳的崔爻。 她转头用后脑袋对着他,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沉默着赌气。 崔爻看见后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抱阿遥去沐浴。” 卫长遥咬唇不出声,她的确身上酸软想要沐浴,可她也不会因为这个便对他心软的。 不过一瞬后,她便被抱了起来,她口中没有一分话语,紧紧是纤长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抓住了他身上暗红色的衣裳而已,而崔爻只是沉眸看了一眼,也未作声。 洗漱过后两人便去了崔府,回来后又相处在了一起,只是气氛略显僵硬。 因着刚成婚,所以崔爻这几日都是休沐,因而他也有的是时间,便一直跟着卫长遥,她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午间卫长遥靠在床榻上小憩了一会儿,起初崔爻只是在一旁坐着看着,见她睡着之后,他便垂着长睫悄悄走到了她身后又将她揽在了怀中。 秋季的午间还是沾了些热意的,再加上身后的青年,她像是依偎在火炉之前一般,热得有些清醒了。 缓缓睁开眸子,这才觉得酸涩疼痛的眼睛好了些,抿着唇拉开身后人的手臂,她轻轻撤了出来走到门口。 门外守着的素金见她出来便立即迎了上来:“殿下可是饿了?” 卫长遥看了眼正当头的日光,轻轻摇头:“我想去转一转,看看书。” 素金闻声想了想,随即上前馋住卫长遥轻声提议:“奴婢听闻驸马爷特意将您书房同他的设在了一起,殿下不妨去看一看。” 卫长遥闻言敛起了睫羽,静静点头。 两人进到书房中,素金转身去泡茶拿点心,卫长遥便一直呆在里面观察这书房。 崔爻知晓她不会去崔府,便自己自崔府搬了出来。 府内的陈设也是他一手经过的,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尤其是书房,布置得温雅秀致,压根不像是一个男子的书房。 她左左右右地看着,走到书格处时却见那儿放着一个四方四正的木盒,盒子没锁,卫长遥轻易地便拿了些来将其打开。 木盒被打开的一刹那,卫长遥便有些愣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里的小玩意儿,一阵失声。 不是别的,正是她曾送给他的那张朱雀面具。 艳红诡谲的面具被存得很好,妥帖地放在木盒中,连上面的釉面都还是泛着油润的光的。 见到这个,卫长遥好半晌没动作。 记忆中,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儿好像就没受过几分优待,虽说他现在什么东西也不缺,可在从前他是连一口食物都难吃得上的。 所以,当初,自己送给他这个简陋的面具他才会如此用心细致地存着? 思及,她心口一闷。 自己竟然忽略了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竟又开始这样任性。 抿了抿唇,她来不及等着素金径直便跑回了之前的院子。 回来时,她呼吸微微急促,站在门口缓了缓待到平稳之后才敢进去。 进去之后她眸子微微一震,只见崔爻静静站在屋内,垂着眸子,神色冷漠又带着些无措害怕。 见她进到房中,他眸色微动,随即便迈开长腿走了过来,伸出臂膀将她拥入怀中,他下颌抵在她的肩膀处,微微弓着背用力的靠近她,过了半晌,卫长遥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殿下别走。” 动了动指尖,卫长遥伸手抚上他的背,耐心地轻声回应:“我不是已经嫁给你变成你的妻子了么,我不会走的……” 崔爻闭了闭眼,拥得更紧了些,继续确认:“阿遥说得可是真的?怎样都不离开?” 不等卫长遥再出声回答,他又自顾自地出了声:“阿遥已经应了我了,不许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之后应该是小崽崽了,我们一步步来,小崽崽那儿肯定还有甜甜的哈。 爱你们,吧唧~ 求收藏专栏还有预收~ 第120章 、 阿遥和阿爻的小崽子 卫长遥坐在房中小榻上, 身侧放着一个针线篮子,手中拿着一只荷包,正入神地穿针引线。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纱衣,温柔娴静, 窗棂中打进来一束橘红色的霞光恰巧落在她的侧脸上, 投下一道模糊剪影, 白皙柔和的面容半隐在不真实的光影中,愈发出尘不似凡人。 崔爻进门时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他眉眼深沉,站在那处看了许久都没动。 卫长遥偶尔抬头时才发现他在那儿, 怔楞一瞬她才放下了手里已经绣了个大概的荷包, 起身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掌将他带回来。 他人是淡漠的,连手掌心也是冰冷的, 卫长遥的手同他的相比小的可怜, 可还是合替他暖着手。 她将双手合在一起轻轻贴着他的,一边往里走一边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神:“怎么回来了也不进去呢?傻站在那儿有什么好看的?” 崔爻停滞一秒才微微一笑,哑声说:“看阿遥, 怎么看都不为过。” 卫长遥一时愣住,随即面色红润起来, 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 眼神游离几下, 才闷声道:“就会骗人。” 见她如此, 崔爻缓缓停住脚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微微躬下身子渐渐贴近她的面容,待到两人呼吸相闻时才轻声问道:“殿下还是羞得厉害么?” “……” 卫长遥呼吸一滞, 旋即睫羽颤了几颤,垂着头狡辩:“你说什么呢。” 崔爻见状也不拆穿, 只是执拗地看着她,等到怀中人耳廓发红的时候他才有些确定地放下了心。 等到她呼吸轻松一些的时候猛地吻了下去。 卫长遥没想到他会这样随心所欲。 她仰着头被迫启开唇齿,舌尖被悄悄勾起,腰间的手掌愈发用力,强硬地扣住她往他那侧带去,直到她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他一人身上,肌肤相贴,一股热意自脊背处升起一直烧到心间,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崔爻的面容。 没了视觉,触觉嗅觉却更加明显。 满腔馥郁的沉香味涌入胸腔,身后腰窝处被一只手掌紧紧掐着,只能满心满意地靠在他怀中,脊柱周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按压,像是有细微电流一般四处游离,血液被渐渐激起四处奔涌。 呼吸被侵袭,就连听觉亦是。 唇齿纠缠间水声流进耳尖,卫长遥的心跳声愈发纷乱。 察觉到这些,她的呼吸愈发不稳,浑身像是被热水淋过一般,急急往后撤着后颈,却一直被他追着,他弓着脊背将她扣在怀中,像是一座无所不侵的阴影一样,让她没有后退的路。 她眼眶含水,不住地往后撤退,腰间的弧度像是朔日里的弯月一般。 过了许久,唇舌才被放开。 她喘着气呼吸不稳,敛着眸子不敢看他,而他也是喘着粗气呼吸不稳,不同的是他正黑着眸子注视着她,不放过她眼里的一分情绪。 末了,还在她圆润的鼻尖轻轻吻了一下。 卫长遥睫羽微抬,随即气息不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红着眼眶埋怨:“你又这样吓我。” 崔爻沉着眸子静静看着她,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随即又伸手将她抱起走到榻边坐下,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卫长遥面颊嫣红,当即便抿着唇要下去,却被他按住,等到她不闹的时候,他才出声:“殿下,卫语棠回京城了,带着侯迎夏。” 未等卫长遥说话,他便再度开口:“她想要要见你,可我不想要她见你。” 第120节 “她、殿下会离开崔爻么?” 本来要说些什么,可还是截过了话头。 转来转去,他害怕的只有这一条而已。 卫长遥坐在他腿上与他平视,没费什么力气她便看清楚了他眼中的挽留还有惧怕。 抿了抿唇,她道:“不会离开的。既然你不想我见,那我便不见她,如何?” 她伸手默了默崔爻的眉骨,软了身子倾身靠在他身上,缓声道:“不见就不见吧。” 她见卫语棠让他这样不安,那便不见了吧。 在她心里,他才是最重要的,旁人又算得了什么,又为何要因着卫语棠那样的人而让他如此不安呢? 思及,她又起身吻了吻崔爻侧脸。 崔爻在身侧静静看着她,原本心中的担忧还有对着卫语棠的那丝戾气渐渐被压制下去,等到卫长遥亲过他后,眸子轻眨几下,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她为何会回大雍?”卫长遥侧眸看着崔爻,提出自己的疑问。 崔爻默了默才将事情告知与她。 “月氏现在的王是二王子,他不会让侯迎夏回去的,恰巧他又娶了卫语棠,所以便被留在大雍了。” 卫长遥稍稍一想,随即转头轻声确认:“你的意思是他是人质?” 崔爻点点头,随即继续补充:“侯迎夏母族强盛,若回去,他的兄长不会安心的。” 卫长遥听后点了点头,本还想问问卫语棠与侯迎夏之间的事情,可想了想,还是压了下去。 她只过好自己就行了,又何必费尽心思知晓卫语棠过得如何。 思及,她垂了垂眸子,正想同崔爻说些别的事情的时候只觉得喉间一阵酸涩,随即胃中翻滚起来。 来不及同崔爻说开,她便起身捂着胸口往外跑去。 崔爻怔楞一瞬,旋即急急出声:“殿下!?” 卫长遥顾不上答话,只是红着眼眶强忍着难受往外跑。崔爻见状立马跟在了后面,期间唤素金去叫太医来候着。 折腾了许久,卫长遥才苍白着脸坐在徐太医面前。 徐太医把完脉沉吟一会才道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来 ——三公主有喜了 初初闻言,卫长遥与崔爻齐齐愣住,只等素金回过神来朝二人道喜讨采头时,卫长遥才猛地反应过来。 作为母亲,她接受良好,许是因为母子连心,她稍稍思索一瞬便接受了这个消息。可崔爻,却一直在发呆。 直至徐太医被送走,他还是一副怔楞模样,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长遥见状,将素金他们支了下去,轻着脚步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怎么了?是开心傻了么?” 崔爻闻声直直抬头,漆黑双眸无措恍惚:“阿遥,是真的吗?” 卫长遥看着他缓缓含笑点头。 崔爻眸光动了动,起身将她抱住,将头靠在她颈窝中,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温柔静谧的味道之后才哑声说:“我怕我做不好。” 他幼时过得艰苦,没人教他什么,他更不知该如何对那个快要出世的孩子。 怕自己对孩子不好,更怕卫长遥出了危险。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晃了晃神,之后便心里一疼,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小可怜。 眨眨眸子,她抬手抹上他的侧脸,踮起脚尖吻在了他颌骨上,随即将唇移到他耳边:“我同你一起,一定能照顾好孩子的,别担心了,嗯?” 说罢她又抱紧了他的腰,默默给他拥着。 不过一瞬,她便感觉带颈间有什么一片温热顺着颈线缓缓流下,再过一瞬,她才听见崔爻嘶哑的声音,短促而有力道:“好……” 听着他的话,卫长遥抿唇微笑。 即便孩子来得突然,但崔爻还是做足了准备。 初始,卫长遥反应有些大,隔三差五地便吐,一顿应时的饭都吃不上,嘴里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一沾荤腥便想吐。 崔爻见状,便天南海北地给她寻吃的,同她一起用些素食,三个月后,卫长遥被养得胖了些,反倒是崔爻,瘦了许多。 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卫长遥便觉得有些轻松了,只是腹间微微凸起,有时还会动一动,她将崔爻拉到身边,将他宽大手掌放在肚皮上,隔着肚皮里面轻轻动了动,之后她便看着崔爻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的肚子,她觉得好笑又温暖。 到了八九个月的时候,卫长遥的肚子已经十分大了,身体愈发纤瘦,腿脚时长抽筋,晚间睡得也不实,腰酸背痛,崔爻时长看着她目露担忧,晚间亦是不睡觉地替她揉着腿脚。 有时卫长遥悄悄醒的时候,他还在默默坐在榻边,静静阖着眼,一旦卫长遥稍稍有个动静他便睁眼。 见到她带着心疼的眼神,他只是轻轻笑一笑,道:“阿遥再睡一会,我不累。” 有个他和她的孩子出生在这世上,他从未想过,就连娶到她,他都不曾奢望,现在这样,他已经感激上苍,心中更加想要对她还有孩子再好一些。 所有让他觉得幸福的东西,都是她给的。 生产那日,卫长遥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侍女也亦是愣住,只有崔爻,只是滞住一瞬,之后便立即差人去请稳婆。 事事都是他先前安排好的,丝毫没有交给卫长遥带出宫的女官。 等到孩子出世,稳婆将人抱到崔爻眼前,他只看了一眼便急急冲进了产房。 进去后,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卫长遥躺在床上,额间满是汗珠,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崔爻眨眨眼睛,仓皇地嘶哑出声:“阿遥……”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叹气,一想我的儿子女儿才这么大一点就生孩子了,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爱你们,接下来是崽崽稍微长大一点,那一章完了我们家就进入到别的番外里了~ 第121章 、 卫长遥呼吸微薄, 只看了崔爻一眼便昏睡了过去。 崔爻见状立即叫来了太医,之后便一直在她身旁陪着她。 卫长遥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等到再醒过来时才发现崔爻一直守在床边,神色担忧地一直看着自己。 她心中一暖, 随即抬手抚上他的侧脸, 沙哑着嗓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孩子呢?” 见她醒来,崔爻心中的石头才放下去,看着她这样虚弱, 他眼眶通红, 等了一瞬才道:“担心你,只想陪着你。” 听见他如此任性孩子气的话, 卫长遥轻轻露出一抹笑, 旋即继续问:“孩子在哪儿?” 见他一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心虚样子,她微微迟疑一瞬,随即疑问:“你该不会是没看过他吧。” 崔爻一愣, 之后摇头:“看过。” 卫长遥不信:“是男孩还是女孩?” 崔爻:“是个小公子。” 孩子他只看过一眼,素金与折枝前来回话的时候他才知道是个小公子。 不过, 他不是很上心这些, 只是默默陪着卫长遥。 思及, 他的视线又放在卫长遥身上。 她看起来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一张脸愈发瘦小,一双眼睛盈盈看着他,让他担忧又心疼。 “殿下,你还疼么?” 卫长遥看着他暗含着心痛的眼神, 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是很疼了。” 顿了顿,她抬眸对崔爻道:“崔爻, 我想看看孩子。” 崔爻闻言愣了一下,之后立马起身去找素金。 不一会儿,他便抱着孩子来了。 卫长遥躺在床上,看着他抱着孩子进来。 他长得高,平日里总是一副冷酷淡漠模样,此刻却是小心翼翼的,两只手僵硬地不知该怎么摆放才好。 孩子被放到卫长遥颈侧,她转头看了看,只见瘦弱地跟个小猴子似的,眼睛只有一条细缝,皮肤也是红红的皱皱的。 看了半晌,她忽的瘪了嘴,眼里不自觉地含上了晶亮的泪珠,看着崔爻道:“他怎么这么丑?” “这是我生的吗?还是说他不是你的孩子?” 话音刚落,襁褓中的孩子便哭了起来。 崔爻:“……” “殿下在说什么胡话呢!?” 没等崔爻开口,一旁卫长遥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便不依了, 急忙上前抱起婴儿,转身到一旁哄着去了。 见状,卫长遥又瘪起了嘴,转头看向沉默的崔爻,眨巴着眼睛,略带哭腔道:“连你也要说我?” 崔爻闻言睁大了眼睛,见她如此,更是心中一紧,他急忙倾身揽住她。 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随即墨一样浓黑的眸子静静对上她的:“不说阿遥,他……是有些丑。” 见到卫长遥被稳住,又出声:“阿遥莫哭,会哭坏眼睛的。” 卫长遥闻言倒是止住了眼泪,可嘴还是瘪着的,看着他委屈道:“他若是和你一样好看就好了。” 她见过幼年时的崔爻,虽然脸上总是青一块红一块的,可长得很是精致漂亮。 她怀着孩子的时候总想着最好生一个和他一样好看的孩子,可谁知,生下来后竟是那样的…… 难不成是自己拉了崔爻的后腿? 不会吧,她长得也还是不赖的,最起码,不是还有个木头美人的称呼…… 卫长遥越想越难受,心中塞塞的,烦闷极了。 崔爻看见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又亲了亲她的眼睫,道:“会好看的,阿遥莫要伤心了。” 卫长遥抬眸对上他认真的眼睛,问道:“真的吗?” 第121节 崔爻看着她缓缓点头。 见状,卫长遥才放下了心,想着等过一段时间再看看。 生产之后,最让卫长遥难以忍受的便是坐月子。 她太被医一直勒令坐在床上,不能轻易下床见风,更不能沐浴。在床上呆了二十几日后,她已经觉得自己快要被闷死,天将将亮的时候便忍不住脾气同崔爻闹了起来。 她想要沐浴想要出去,可崔爻一直谨遵医嘱,不给她一点点的机会。 卫长遥对着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可他还是一点不松口,见到他这样,她也渐渐任性起来。 “你让开,让我出去啊。”卫长遥坐在床榻上,崔爻站在一旁,眉眼略沉。 “阿遥还不能出去。” 他言语单薄,对她说不出什么重话,可还是半寸都不让。 卫长遥坐着仰头看他,他下颌微微收紧,此刻正低着头看自己,双眸中沉沉,似乎是没有一丝感情似的,只余下公事公办的冷酷。 见状,她抠住锦被的手愈发用力,嫣红的唇也跟着紧抿了起来,抬着眸子一眨不眨地看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崔爻颤了颤睫羽,淡漠眉眼垂得更低。 见状,卫长遥又渐渐红了眼眶,一言不发地转身侧躺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近些时候脾气有些不好,可她也控制不住。但是每每这样无理取闹过一次之后,她便更加难受。 明明知晓自己这般会让崔爻难受,可她还是忍不住,次数越来越多,崔爻便也越来越沉默。 她一点也不想这样。 她背对着崔爻缓缓流泪,努力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可身体却还是起伏不定,一下又一些下地抽噎。 正当她狠狠地闭上眼睛,打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却听见崔爻嘶哑的声音:“阿遥听话些。” “太医说若是你不听话难免以后落下病根,所以我才会将你看得那般严。” 顿了顿,他轻轻坐到卫长遥身后,伸手抚了抚她细软如云的发丝,,继续道:“……我只是希望阿遥不生病,能够平平安安的。” “我也并不是喜欢孩子,在我心里,我最喜欢你,也只要你。” “是我不好,竟让你又伤心。” 他太木讷,甚至不会那些花言巧语,只是一直沉默着,竟让她这样难受。 是他的错。 “阿遥想要做什么,都说给我听,我来想办法,不要再憋到心里了。”说到这儿,他的手停了一瞬,随即又渐渐恢复原样,继续说:“若是气我,阿遥便打我,莫要再这样让我心疼了。” 他动作不急不缓,轻轻说着那些话,卫长遥听着便心软了。 慢慢地转身过来看着他,她红着眼眶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崔爻眸色认真:“是我不好,一点也不怪阿遥,莫要再哭了,以后眼睛要疼的。” 卫长遥眨眨眼睛收回眼泪,就这么静静看着他,过了好半晌,她才问道:“孩子的名字取了吗?” 崔爻抬手摸了摸她的眉尾,轻轻摇头:“应当我们一起取。” 卫长遥转了转眸子,随即道:“那我取小名,就叫阿瞒吧。” “你以往最爱骗我,就叫阿瞒。” 崔爻闻言轻轻佻眉,道:“好,那大名就叫无欺。” 卫长遥看了他一眼,眨眨眼却没出声。 …… 一年过后,到了小阿瞒周岁时,府中热闹非凡。 卫长遥抱着他亲个不停,孩子被亲得咯咯直笑。 崔爻走到她身旁默默看着,周围的素金等人围成一团,不知是谁说起了之前卫长遥见到第一眼见到小阿瞒时被丑哭的事情,纷纷笑开。 “殿下当时还说我们小阿瞒长得不好看呢,现在看着可还觉得丑么?” 卫长遥状似生气地撩了他们一眼,随即将小阿瞒塞到崔爻怀中,甩了甩发酸的手臂,细细端详了起来。 崔爻穿的是她特意挑的玄色衣裳,周边是红色的滚边,上面还绣着暗纹,小阿瞒身上穿的同他的样式颜色一模一样,看着便知是一对父子。 比起当初,小阿瞒简直像是换了个模样。 肌肤白得发亮,圆圆的小脸盘莹润得像是块暖玉,一双葡萄似的眼珠子骨碌碌地直转,在对上她的实现的时候便笑开了,嘴角还有个小巧的梨涡。 长得像崔爻。 卫长遥心中下了个结论。 崔爻见她看着孩子还有自己不说话,缓缓将孩子接到素金他们手里,迳直向卫长遥走了过来。 “阿遥在看什么?” 卫长遥转头看向他:“看你和小阿瞒啊,他长得像你。” 崔爻闻言看着卫长遥道:“他长得也像殿下。” 眉眼像他,嘴角的梨涡像她,在他看来,这是极好的事情。 默了默,崔爻想起了近来京城内传的事情,心中踌躇一瞬,对着卫长遥道:“卫语棠要随侯迎夏回月氏了。” “许是对你内疚,宁馨与顾廷舟成婚之后便一直在激卫语棠,现在卫语棠与侯迎夏已经离了心,想来是侯迎夏强行带她回月氏的。” “月氏形式有些复杂,能不能平安回去还是未知数。” 卫长遥闻言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侯迎夏不是非卫语棠不娶,爱极了她么?为何会强行将她带回月氏?” 崔爻看了她一眼,道:“宁馨时长去卫语棠那儿炫耀,加之侯迎夏在京形式不好,卫语棠便一直对侯迎夏颇有微词,她一边不理会侯迎夏,一边想法子缠着顾廷舟,被侯迎夏知晓了。” “……” 卫长遥有些不信地看着 崔爻,道:“……这么巧?” 崔爻闻言眸色沉了沉,沉默一瞬后缓缓点头。 见她还是不信,他敛了敛长睫,看了一眼小阿瞒,随后道:“我们去看看阿瞒,若见不到殿下,他又该闹了。” 闻言,卫长遥放下了心中的疑问,又朝那一边走了回去。 而崔爻看着她的背影,顿了顿才跟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四五岁的小崽崽,但是吧,我儿子女儿突然就变老了,我有点接受不来,就只能写到几个月啦~ 还有孩子性别,和重男轻女啥的没关系,主要是因为我想写一个和崔爻类似的人物,和他对比一下,孩子是也男孩子但是童年一定是幸福的衣食无忧的这种~ 接下来就到前世了哈哈哈,前世崔爻会有些狗的,我又想起以前你们骂他,哈哈哈哈哈~ 还有之后会有一个现代校园版的番外,哈哈哈 第122章 、 前世 暮春, 天却出奇地冷,昨日夜里还下了一场大雪。 松柏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对面堆砌着冰雪的屋顶,随即低头推开房门矮身进去。 迈进屋子的一刹那便吸入了满腔的温暖气息,松柏抬头看了看, 只见崔爻坐在书桌前提笔正书写着什么, 一旁小几上放着的香炉中正升起一缕袅袅的香烟来, 弯弯曲曲地飘到了他鬓角,遮挡住了一片锋利凌冽的浓黑眉眼。 默了默,松柏躬身上前:“大人, 有人来报说三公主在府外等您一叙。” 崔爻闻言手下的动作停住一瞬, 随即墨黑的眸子看了一眼松柏,道:“……不见。” 她来找自己也就是为了婚约一事, 不过, 他注定不会答应的。 而她,也是注定要去月氏的。 思及,他抬头看了一眼松柏, 道:“将人打发了吧。” 松柏闻言低头应答,随后退了出去。 见他出去, 崔爻将笔架起来, 转身走到一旁的窗户旁, 默默看着远处的天空, 心中却在思索着若是这三公主不认命他又该如何。 他不屑于对女子用什么手段,可若是她非这般不认命的话,那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松柏还未回来,他心中已经想了千百种让她乖乖去月氏和亲的法子了。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松柏便又急匆匆地进来。 崔爻闻声转过了身子,随后便见松柏面色为难, 撩了撩眼皮,他冷淡道:“怎么了?小公主为难你了?” 他转身伸手拨了拨炭盆里的炭块儿,嗓音轻慢淡漠,似乎是含着嘲讽讲出来的。 没等松柏出声,便又自顾自道:“一个没什么靠山的公主而已,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火炉里的火花辟里啪啦的,响彻在这寂静的房中颇有些渗人,松柏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随即额角漫出一片冷汗,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多管闲事。 默了默,他转移着话题:“大人,那是三公主,怎的又变成……小公主?” 说完,他便垂下了头,只听见崔爻道:“卫语棠应当比她大才对,她本就是年纪最小的。” 松柏抿抿唇,最后却没说出什么话,只是回忆着方才与那三公主的短暂的交谈。 就在不久之前,他弓着身子回着那位温和的三殿下的话。 他说:“我家大人不在府中,还请公主先回去,等大人回来了我再替您通报。” 而那三公主似乎是早都想到如此,只是低了低头,随后又执拗道:“不碍事的,我等着便好。” 松柏见她可怜,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随后他便转身往回走,走到墙角处又不放心地偷偷看着,之后又看见那三公主苍白着脸,穿着单薄地站在冰天雪里拜托路过的下人将那封信交由崔大人。 松柏看了好一会,直到自己脚冻得不行才起了回去覆命的心思,可一时又有些可怜那三公主。 心中纠结一番之后,他咬咬牙他吩咐了一个老人将那封信给要过来,打算做做好事。 可现在看着崔爻淡漠晦涩的神态之后他才有些后悔。 第122节 崔大人拿定的主意一向是不会改的,自己这般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可信他都要来了,要不便试一试? 思及,他心中狠了狠,闭眼道:“大人……” 崔爻抬眸看向他,微微挑眉:“嗯?” 松柏心中忐忑,可以想到那般雪地里无助的人影,心中坚定了些,将信自袖袋中拿出,双手呈于头顶:“大人,这封信是三公主托松柏交给您的。” 话音刚落,松柏便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崔爻的神色。 他默默弓着身子,察觉到崔爻轻轻将那封信抽走,只是过了许久,都没见他出声。 心中好奇,松柏缓缓抬起了头。 只见崔爻面色平静,一双眸子冷淡地看着手中的信,随即眼也未眨地扔进了燃得正旺的火炉中。 纸质的信封一角染上火舌,随即渐渐变红,蜷成一团,直至成为一块灰烬…… 喉中干咽两下,松柏惧怕地抬眼看向崔爻,只见他沉着眉眼,眸色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人?” “出去盯着她,她什么时候离开你什么时候回来。” 松柏口中的话顿住,愣愣地看着闭上了眼的崔爻。 喉结动了动,他垂下头躬身退了出去。 大人这是在罚他,罚他管了不该管的事情。 松柏就此也没有怨言,低着头缓步走了出去,悄悄站在了之前那个墙角,等着卫长遥离开。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冷得厉害,还未张嘴便是一口白雾,松柏将手捅进袖口中小幅度地搓着,一张嫩白的圆脸冻得通红,隔一会儿便探出头看一眼卫长遥。 冰天雪地中,这位三公主穿得单薄,可性子却是个倔的。等到下午时,天地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松柏被冻得龇牙咧嘴的,可望了望,那三公主还是像木头人一般站在那儿,动也未动。 只是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一刻未眨地盯着崔府大门。 松柏看得惊诧,连自己身上的冷意也忘记了,直到天色渐暗,而大雪还未停下时,他才有些受不住。 他转头看了看,那三公主竟还在那儿等着,就连肩头落了一层雪花也不知晓。 松柏就那么站了许久,直到自己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见三公主转身离开。 他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随即搓了搓手动了动肩膀,埋头便往崔爻的书房中跑回去。 进去后,崔爻还在写着折子,听到声音,他侧了侧头,道:“又去哪儿偷懒了” 闻言,松柏抿抿唇,道:“回大人,松柏没偷懒。” 崔爻手下动作停了停,抬头望向一脸无辜的松柏道:“三公主是方才才离开的?” 松柏愣愣点头,眨眨眼睛道:“她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大人。” “大人,她是不是如外界所言那般对您情根深种啊?” “……” 崔爻愣了一秒,随即凝眉问道:“谁说的?” 松柏见他动气,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外边都这么说,说您退婚是为了娶四公主……” 闻言,崔爻眸色愈发冷,声音像是掺了冰碴一般:“再乱听那些你便不必跟着我了。” 松柏闻言这才有些怕,直直点头,跑着离开。 松柏拉开后,崔爻还是没有就寝。 他心里一边想着那三公主可还会反抗,是否会做一些无意义的挣扎,可另一边却在想着应对之法。 时间拖得越晚,他便愈发睡不着,他心中漫无目的地想着。 小公主应当是没人可求了才会来找自己,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她的外祖竟也会不闻不问。 和亲的事还未定下,若他们家愿意,给小公主还有宁钰弄个婚约便可,可现在事实却是小公主来找他…… 她可真有些可怜呢。 崔爻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轻笑一声,随即清越越漠的嗓音响起在心底。 【可这又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可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 颇让崔爻感到意外的是自那日之后那位小公主再未找过他,也未找过旁人,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 可即便这样,崔爻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派了许多眼线盯着那位小公主,每日都会有人报给他她的消息。 小公主在学外邦语言。 小公主在试嫁衣。 小公主挑了一些善于耕种的随从人员。 …… 听起来小公主似乎很是听话,也并未再想什么别的法子来逃脱掉这次和亲。 她也没有可依靠的人,也就不会有什么旁的法子。思及,崔爻的眸子沉了沉,心中暗叹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 他本可以不听这些,可不只是太过无趣还是实在闲得发慌,每日都在书房中听着那些下属来禀报。 一日也未落下。 直到和亲那日的凌晨,如往常一般,下属躬身站在书房里,而他坐在书桌前听着他们汇报这几日里小公主的一举一动。 他手中拿着一串佛珠细细把玩着,墨色眸子凌冽似冰,听着下属的话,手中不急不缓,直到那下属说出最后一句话,他手中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眉宇间冷了冷,像是铺陈了一层霜雪一般,他等了一瞬才反问:“你方才说什么?” 下属一时被问住,待到反应过来时有低头道:“三公主昨夜哭了一场。” 闻言,崔爻蹙起了眉:“她哭什么?” “……” “……应当是不舍得大雍与亲人才会哭的。” 见他不出声反倒是一直敛着眉宇,下属看得心惊胆战,找了个借口便跑了。 崔爻敛着眉坐在书桌前,隔了许久还在想着那句话。 小公主昨夜偷偷哭了一场,红了眼。 罕见地,他心中因为做了坏事而有些憋闷起来。不过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便又恢复原样。 若没有他,小公主照样会被卫语棠设计去和亲。 本就已经确定的事情,他又何苦自乱阵脚呢? 如此想着,他却是一夜未闭上眼睛。 第二日,整个京城都紧张起来,清早便有无数百姓涌上街头,而崔爻则是在天还未亮时便进了宫。 天光乍破时,他同满朝文武站在一起跟在永和帝身后,看着小公主拜别生养她的大雍,转身踏上嫁车。 崔爻同其他人一样,此刻的眼神全放在了小公主身上,只见她手持着却扇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身量纤细,头上戴着沉重且贵重的凤冠,尊贵骄傲非常。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出神地想着,小公主的眼眶应当是红的,瞳仁也应当是水润润的。 毕竟,她昨夜哭过…… *****作者有话要说: 狗。 嘿嘿嘿,前世的小崔是最惨的,不过我这个亲妈会努力让他不那么惨的…… 吧唧吧唧吧唧,爱你们~ 第123章 、 三公主和亲月氏后, 朝堂上又安稳了几日,再也无人担忧大雍同月氏还有匈奴的形势。崔爻眼看着周围有人心中舒了一口气,心中却是没什么感觉。 心口莫名隐隐压抑,他蹙眉深深呼吸一口, 随即敛着睫羽面色平静的回了崔府, 刚刚要提腿迈入府中时却有一道悠然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这小子, 竟真的让那位殿下去和亲了?” 冷不丁地听见这声响,他往里的脚步停住,过了一秒才转头看向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 是幼时那个村口教书的先生, 如今却已然变成了个鹤发老人。 只消消看过一眼, 他心中便认出了这人,只是心中觉得莫名。 他不是一个安居乡野之中的教书先生, 又其何会寻到这儿来?且又说的是和亲一事……· 莫非, 是那小公主指使来的? 思及,他眉宇间氤氲出几分郁色,没回答问题, 只是抬眸看着那人道:“先生又其何会来寻我?” 那人看着他微微一笑,旋即抬手抚了一把胡须, 摇摇头, 散漫道:“老夫也不说别的, 就单单说你可曾记得我其你批的命数?” 他神色轻松, 既不像是行骗至此的人,可也不像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见他如此,崔爻抬眸看直直看了上去,眼中更是浸上几分霜雪, 声音肃冷,眼神冷漠:“我不信命。” “先生若想要替人批命数, 不妨去街上摆个摊儿来得快一些。” “不过还请先生记住,我不是个信命之人。” 说罢,也不理会身后的老人,转身便回了府内。 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老人站在那儿看了半晌,最后才叹过一口气转身离开。 现在的年轻人,便是这般沉不住气,不知道老人的提点有多珍贵。 ……………… 第123节 半月后。 夜凉如水,月似弯钩,寂寥冷冽的月光钻过窗棂缝隙悄悄打在了屋内熟睡之人的脸上,平添几分苍白。 崔爻在睡梦亦是紧闭着眉头,额角沁着几分晶莹的汗水,唇色苍白。 在梦里,幼时的自己如同从前一般受着其他人的拳打脚踢。 不知从哪儿跟来了一只猫儿,许是以其他能养得活它,那只猫儿便一直跟着他。 往常那些爱欺负他的人便想着法子打他,那日在看见他身后的那只猫儿之后,他们却又专专欺负起了那只猫儿。 不得已,他将那只猫儿抱在了怀里,可迎在身上的,却是如疾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稚子的身体之中住着一个成熟青年的灵魂,眸色冷淡地看着幼年时多次经历的场景再一次朝自己袭来,连眼神都未变丝毫。 而梦中的小身躯,只是沉着地闭了眼睛,将怀中的孱弱的猫儿搂得更紧。 挨过打后,他缓缓神展开蜷缩成一团额身子,将猫儿抱出来放在地上。他轻轻转过身子对着猫儿说出了那句结结巴巴的话,随即转身便离开。 青年沉着地看着这个曾出现过多次的梦境,心中平静若一潭死水。 许是因其他幼年时除了挨打便没做经历过其他事情,善事更是没做过几回,从小到大,他的梦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其中次数最多的便是他当初救下这只猫儿。 同之前的许多次一般无二,猫儿没跟上来,身后一阵空寂。 青年看着自己拉着腿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小破院子里往回走,只是恍然,便看见了身后的一团白雾,以及那一下下的呼吸声。 梦里的自己似乎有所感觉,他的呼吸轻了些,小心翼翼地视线投了过去,见到一片虚无之后又转过了身子,继续埋头往自己院子走回去。 而一旁的他却看见那片白雾亦步亦趋地跟着幼年自己走。他一路颠簸地回到黑漆漆的房间,而身后的白雾也跟随着。 他自己的视线亦是跟随着。 他看见进了房之后他做起其他的事情来,没多关注自己,反而心中却一直没放下那团白雾。他不知晓它的目的,却看到它在自己身边,时远时近。 成年人的灵魂寄居在幼小瘦弱的身躯上,行动的能力都被控制,只默默看着外界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像是寄宿在身体里的外人,沉默地看着幼年的自己一步一步踏过那些泥淖,往更高处爬上去,而那团白雾亦是跟着他,陪着他,从未缺席。 他冷眼看着幼时的自己出门去找吃的,而那道白雾则一直跟着自己落在自己发丝间,或者肩膀上。 这样与众不同的体验让他有一些好奇,好奇是哪儿来的小鬼竟敢不怕死地寄居在自己身边。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只是起初有些不习惯,后来却对神神秘秘的白雾视若无睹。 偶尔甚至会猜想它发现自己时该会怎样的仓皇失措。是欣喜的发现同类还是害怕地躲起来? 令他失望的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它竟从未发觉自己。 暗中的他看着那一团飘在空中的白雾,探寻的目光不停地打量上去。 似乎不怕日光也没有感觉,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风和日丽它总是懒洋洋地靠在自己肩头。 轻盈呼吸打得自己的发丝一颤一颤的,这些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那只愚蠢的白雾竟然一点儿没有戒备之心,毫无所察。 这让他这个无聊得透顶的回忆多了些新鲜感,默认似的,他从未惊动那只团白雾。 默默注视着它偷偷飘到自己身边端详自己,大胆地撩起自己的发丝。 他冷眼旁观着一切,甚至颇有些得趣地将它暗自称其小鬼。 那只小鬼陪了‘他’和他许久,可他们全都从未见过它的形态,直至‘他’被人贩子掳走的时候,他才看见了掩在那团白雾底下的形态。 它竟是是一个女子。 崔爻心中觉得诧异,可这还没完,他看见那只女鬼正对着被装在笼子里的自己掉眼泪。 猛地见到那样的场面时他心中不由得重重震颤几下,像是被重锤抡到似的,可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讽刺。 真是可笑,只是在一起呆了几个月竟让这只鬼有了些怜悯之心了,不过,鬼有怜悯之心么? 毕竟这东西连人都不会有。 他看着笼子里嚎啕大哭的自己还有外面巷口那只梨花带雨的女鬼,心中只觉得好笑,暗叹这世间真是假得可以,竟连鬼都有了怜悯心。 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情,他便醒了过来。 …… 入目是黑漆漆的房顶,窗幔跟着清冷的风一飘一飘的,他蹙着眉起身走到一旁拿起茶杯仰头喝下一口水,随后才慢慢敛下眼皮想起来方才的梦境。 那个一团雾似的人是谁,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今日那老先生来了一趟自己便做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梦,这梦又是不是那老先生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思及,他神色冷了冷,暗暗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连半月,那个类似的梦境与那一团白雾不断出现,崔爻心中愈发起了怀疑,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对劲。 心中困惑,他终于去了那个他许久未再踏足的村子。 缓步走进日渐败落的村口,刚到那颗大槐树之下,那道悠然苍老的嗓音便又响起在耳边:“小子又来寻老夫做什么?不是觉得老夫故弄玄虚么?又何必再来寻我?” 崔爻闻言面色未变,面对着眼前的空寂沉着脸陈述:“晚辈本不该来叨扰先生,只是自先生离开之后晚辈便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亦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晚辈觉得蹊跷,便来寻先生解惑。” 闻言老人渐渐从树后走了过来,面色严肃些许,看着崔爻观察一瞬才道:“是女子?” 崔爻抬眸肯定:“是女子。” 老人眼神倏地一变,随即直直对上崔爻困惑的目光,沉吟了半晌,他面色沉了几分,道:“那位去和亲的公主,恐怕是殇了……” 【和亲公主、殇了】 这句话在崔爻心中回响数十遍,直到最后一次,他才听进心里去。 有些不太相信地攥了攥手,狭长的眼倏地睁圆,他眸色愈发冷彻,蹙眉重复道:“殇了?” “这绝不可能。” “陛下特意命李将军护送她,她又怎会……” 随从的军队人数绝对够多,她又怎会遇险呢,还是说染了急症? 可随从的太医亦是医术高超之人,即便得了什么病症也不该这么快才对。 更不会一丝消息都没传回来。 崔爻握了握拳,心中思忖着这间不同寻常的事情。 是不是又有人故弄玄虚,替那位三公主在这儿求一些转圜余地? 人……应当还是在的。 许是他少得可怜的内疚心作祟,又可能是她真的是一个无辜之人,他心里总是比往常多了些什么。 他没多留在那儿听老先生的分析,只是一转身便离开了。 快马加鞭回到崔府,惯会看人脸色松柏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大人?” 他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是没听进去,只是压着眉宇道:“将我的话传给手底下的人,让他们快马加鞭地去查和亲队伍走到哪儿了,途中可曾遇到了什么磨难。” 松柏睁圆了眼睛呆愣愣地听完之后才猛地垂下头应答,随后转身出去。 第124章 、 不出三日, 便有人带来了消息。 如往常一般,崔爻坐在书房中,手中持着一杯茶水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站在他眼前的下属则弓着身子, 面上神色小心翼翼, 战战兢兢。 空气一阵沉默之后, 下属才咽了口口水,抬眸谨慎地看了崔爻一眼,小心道:“禀大人, 三公主……的确失了音讯。” “我们的人跟着那丝痕迹找了上去, 没有了三公主,不止三公主, 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我们大雍的人都没有。” “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一个人都不见了。” “我们的兄弟在更远的地方打听过,没见过和亲队伍, 反而在几日之前见过一伙凶狠悍戾的匈奴人,大人……” 说着, 那人的眼中漫上几分不可置信, 眼神落不到实处, 只虚虚地对着前方的崔爻, 声音开始发颤:“……大人,那么多的人,怎么就一个也没有了呢?” 下属说完空气中便沉默了下来,隔了好久他都没听见崔爻的回音, 不安地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未来得及提醒便听见了他有些飘忽的声音:“再去查, 将那伙人给我查出来。” 下属闻言低头应答,随即便退了出去。 等到房里只剩下一个人之后,崔爻猛地才将手中的杯子撂在桌上。 杯子‘卡嚓’一声摔碎,淡绿的茶水溢在桌边上,滴答滴答地顺着桌沿掉下。 “殇了……” 他轻启开唇,过了许久才道出这两个意味不明的字眼。 心头被压上一块巨石,他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来得汹涌而澎湃,险些要压抑不住,闭了闭眼他才咬牙站起来。 事情已经这样,必然还是要入宫一趟的。 ………… 御书房,茶水奏折撒了一地,殿内放着的小几被掀翻在地上,永和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首的崔爻,胸膛起伏不定,容色震怒。 “你说的有几分真?” 崔爻低头:“八分往上。” 永和帝转头在殿内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良久后才抬头看了看屋顶,道:“我总是不信,崇徽应当还在的……” 崔爻闻言思索一瞬,低头道:“臣这便下去派人寻殿下,定将殿下带回大雍。” 崔爻自宫中出来便吩咐人将卫长遥的画像画出来,吩咐找寻之人人手一张地踏上去往月氏的那条路。 画像刚刚出来,便有人将东西交到崔爻手中。崔爻漫不经心地接到手中扫过一眼,随即视线停住。 看着画像中熟悉的人脸,他浓墨染就的眸子呆滞了一瞬,看了许久才眨眼。 画中人身姿纤细模样清丽,却让他有些眼熟,正是他前几日梦里的那个小鬼。 思及,他心神震荡,脑中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第124节 如果时间没错的话,他接连做梦的那几日是她遇险后的几日。 她是卫长遥,她入了自己的梦。 思及,他睫羽微微颤动几下,又想到了那老先生所言的命数,淡漠眉眼轻轻撩起,神色暗沉地轻笑了一声。 不过是派人盯着的那几日觉得有些意趣上了些心,梦里她又陪了自己一些时间而已,又怎会如那人所言的爱上她呢? 简直是胡言乱语。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死对他毫无影响似的,他一点也不过问进度,晚间也是按着时辰地入眠。 与平常不同的是,他的梦里又有了她身影,不是一团白雾,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她。 他冷眼旁观着那个愚蠢的小鬼依偎在那小身影身边。 凌冽的夜风中,破烂的窗户被刮得呼呼作响,小鬼小心翼翼的将手虚虚拢在小童耳边,阳光充足的午后,她陪着小童一起坐在地上,他看见她歪着头观察幼年时的自己,竟还不怕死地摸他的头发。 她应当还活着吧,在某个地方等着人去救她。 崔爻有些出神地暗自发问,可再醒来时身旁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永和帝下了令,且还有崔爻的吩咐,手下人很快便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匈奴为破坏大雍与月氏的和亲,半路截杀和亲公主,事后嫁祸月氏,计策还未彻底奏效便被大雍人知晓。 听见这个消息时,崔爻正站在永和帝身旁,和他一起商议其他事情。 当追查之人提出这些的时候,帝王与臣子眼里没有诧异神色,只是微微点点头又问起了别的,两人默契地没有问起那位年轻公主如何。 来禀报的人心中惴惴不安,只等离去时,才弓着身垂头道:“匈奴人凶残,是以当时无一人生还,三公主找到了……不体面。” 他说完便继续垂着头,不敢看永和帝的面色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声探消息似的“下去”。 听见这个,他如蒙大赦,直直便退了下去。 “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无一人生还,崇徽要被带回来了……”永和帝神色有些恍惚,偏了偏头问崔爻,可没等他回答却又自顾自回答:“朕的崇徽要被带回来了……” 崔爻低头安慰:“陛下节哀。” 永和帝眼眶微红,到底也只是摇了摇头,浑厚的声音颤颤道:“罢了,你回去吧。” 崔爻沉默地出了宫,却没回崔府,转而去了慎刑司。 找卫长遥这件事情谨慎,并未惊动旁人,所以她便一直被放在慎刑司。 说来讽刺,一国公主,为了百姓安康而被迫和亲的公主,早殇后竟会被放在这儿,连个像样的灵堂都没有。 他走到放着卫长遥的棺材旁,伸手推动厚重的棺木。 轰隆一声,棺木被打开。 他抬眸看去,只发现里面破损的身体还有沾血的嫁衣。 原来真如那人所说,她殇了啊…… 愣了愣,他扣在棺木边缘的手上青筋鼓起,眼睛看着的是棺木,脑中回想的却是梦里那只颇有些傻的小鬼。 会哭,会笑,会一根筋的捉弄自己,明明他根本就看不见她。 喉结滚动几下,他离开了那儿。 事情瞒得紧密,她进不了皇陵,安息之地是他给她找的。他找了一处安静悠然之地,风水好风景好。 他往常并不饮酒也不爱饮酒,不知为何,在那之后竟时常带着酒去看她,就当是谢过她陪着幼时的自己。 不过他还是亏欠她的。 是他设计让她嫁去月氏的,当时他派去盯着她的那些人的话他还是记着的。 她不想去月氏,出嫁前夜还哭了。不知为何他又想起来她曾来找过自己的事情,当时只道是平常,回过神来事情却已经到了这一步…… 说来,她比自己还小一些呢。 将她安葬以后,他还是会梦见她。 并未拘泥于之后,他有时会梦见她从前过的日子,并不十分确定,因为梦境总是无头无尾或者模糊一片的,不过他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 醒来之后,只觉得孤独无趣。 没人记得那位三公主,卫语棠后来与镇北王世子顾廷舟成婚了,这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无意中知道了一些没人知晓的秘密。 月氏三王子求娶的人是卫语棠,不是为了两国百姓,而是因为卫语棠事先招惹了他。 自己助纣为虐,小公主受的是无妄之灾。 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思,他将小公主的皇弟亲手扶上了皇位,将卫语棠所做的事情挑露在顾廷舟面前,看着她日日为了顾廷舟痛苦犹豫的样子他开心极了。 她曾质问他为何那样做,他没说。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为何那么做,迟来的善心终究是迟来的,反正小公主也回不来了。 卫语棠知晓后说他疯了,他没理会,费尽心思地让她与顾廷舟之间的嫌隙渐深。 其实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会为了一个早都没了的人这么不管不顾,不过他时常还是觉得乐在其中的。 他来小公主的墓地的次数更加频繁,呆的时间也更久。 卫长陵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下了道圣旨要将小公主的冢迁到皇陵去。 他不同意,卫长陵也不退步。 后来他说小公主不喜欢幽暗寂寥的皇陵,卫长陵这才作罢,似乎是默认了似的,不再干涉他陪着小公主。 …… 盛夏时节,暴雨不断。大雍数地引发洪水,崔爻手奉命南下赈灾。 入目便是一片混沌,到处一片泥泞,硕大的雨滴打在脸上,微微刺痛,听着耳边充斥着的不远处的焦急呼救声,他敛着眉到处看了一眼,墨色眸子中淡漠一片。 正当再迈步之时周围却一阵震荡,他抬眸看向身侧,只见青石桥已经从中间断成几块,碎断的石块砸进脚下的洪水中,连水花都没起来便被冲走。 雨丝砸在他发丝间,身后随侍手中撑着的青色油纸伞也倾斜到一边,水滴顺着肌理流至颌边。 “快跑!”只来得说出这两个字他便葬入了奔流的河水中,冰冷刺骨的水在一瞬间淹过口鼻。 崔爻睁着眼睛看着水中的飘着的树叶,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早已经不见的小公主。 也不知,自己这么死了的话,会不会再见到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他会看到现在的遥遥,唉之后现代版的要不要是有这个记忆的崔爻啊 要没要记忆的崔爻还是有记忆的崔爻呢 第125章 、 崔爻心中没多少求生的念头, 只是稍稍闭了眼便顺其自然了。 自己这么久以来活得辛苦,到头来还是一场虚妄,汲汲营营,心中总是不想拖欠卫语棠母女, 可到头来, 却是欠了那小公主的。 若说是亏欠也是牵强, 可他不知该怎么说,若只是当成做了错事但和那小公主没了牵扯的话,他心中总是不甘心的。 虽这么想, 可心里却不太相信会再见到小公主, 若见到了,她也该会报仇才对。 就这么想着, 他缓缓阖上了酸胀的眼睛。 时间流水一般逝去, 在他不知过去多久的时候再次醒了过来。 微风拂过鬓角,略微发痒,他不受控制地醒来, 脑中一片混沌,还未想起其他的东西便看见周周围陌生的景致。 入目是极尽繁茂的合欢树, 树干上有一只紫藤树攀爬而上, 两棵树好像已经合二为一, 温柔缱绻, 紫色花絮飘飘洒洒在空中旋了又旋,最后才落在地上。 顺着青石板地看过去,他才见到人影。 ——是一对母子的背影。 母亲背着身子看不清楚,而幼童却正对着自己。 崔爻看着那背影还有那幼童总觉得有些熟悉, 一只脚探上前去又不敢动作,只能僵着身子看着那两人。 女子似乎在给幼童讲道理, 话语严厉但语气却是温柔的。 崔爻一步步上前,想要问问自己是身处何处了,是被人救了还是……真的到了地狱。 不过地狱应当不是这样的才对,想着他便走到了一边侍女的面前,想要出声询问一番。 他缓步上前,可那侍女视线却是直直对着前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崔爻眸子微动,随后便看向了侍女清澈见底的瞳仁。 随后,他手微微握紧,绷直了唇角。 她们的瞳孔之中一片幽静,根本没有自己的影子。 一时怔楞住,他没再动作,只是脊背僵硬地站在那儿,不知身处何地又身在何夕。 等到接受这个想法之后,他才眨眨眼眸,往那对母子处上前了两步,缓缓站到了那女子的身后。 女子身形纤细,着了一身烟紫色衣裳,从袖口滑落的一节手腕白皙若玉,像是被精心雕刻而出,毫厘不差,此刻她语气温和,一边整着幼童的衣襟衣领,一边道:“小阿瞒不可躲着你爹爹,爹爹那般疼你,你这般爹爹会伤心的。” “知道了吗?” 崔爻视线在女子头顶停了一瞬,随后便看向一旁眼熟的幼童。 只见他白嫩的小脸圆墩墩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微圆,金鱼小嘴红润润的,正扒着女子的脖颈撒娇,露在外面的一双手背上还有几个白嫩的小窝。 “阿娘,爹爹总是冷着脸,小阿瞒好怕丫,”说完幼童又瘪了瘪嘴,眼中忽闪出几颗金豆豆来,轻软着嗓音继续道:“而且,爹爹脸上还有疤,阿娘,那个疤是不是爹爹做坏事才会有的。” 闻声,崔爻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目光停到了女子头顶。 不知这惯常温柔的女子会如何做。 只见她没说什么话,可不过一瞬便伸手幼童的屁股上拍了几下,厉着声道:“崔勿欺你在说什么话?” 幼童先是睁大了眼睛,黝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女子,似乎不信她会那样下重手,过了一小会儿,才瘪嘴继续道:“……是姨丈说的。” “……” 崔爻继续看着她,只见她哑口一瞬,随后道:“姨丈在哄小阿瞒呢,爹爹的疤是为了救娘亲才会有的。” 幼童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太信,隔了许久才道:“真的?阿娘没有骗小阿瞒吗?” 女子重重点头,随后亲了亲幼童脸颊,道:“当真,阿娘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小阿瞒呢?” 第125节 “爹爹那么喜欢小阿瞒,若是知道小阿瞒这么想他,可是会伤心的。” 幼童歪歪头,直直看着女子,过了一秒才道:“小阿瞒不要爹爹伤心,爹爹伤心了阿娘便会伤心,小阿瞒不要娘亲伤心……” “呵,倒是个会些花言巧语的小坏蛋……”崔爻轻笑一声,垂眸细细看着这小童,越看越觉得眼熟,又想起方才女子叫小童为"崔勿欺",倒是觉得好奇几分。 崔勿欺,姓崔,又是京城口音,穿着不俗。 莫不是崔家旁支或者那位崔家大少爷的妻子?不过那纨绔少爷能生得出来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么? 心中只是略略过了一遍,崔爻便放下了这些心思。 他没来得及再动,便听见了一道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微微转身,便见一身穿玄衣的男子信步而来。 崔爻视线从那人的鞋靴处缓缓移动,起初没什么意外,直到看见挂在他腰间的那柄长刀—— 他震惊却又不可置信地继续放眼看去,却看到了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 睫羽微眨几下,他身侧的手微动几下,抿着唇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定定看着那抱着幼童的青年,不敢移开。 半晌,他才动了动唇,微微蹙眉。 男人和他还是有些不同的,自己喉间至下颌处并没有那道伤疤,也不如那人和气温顺…… 好奇的视线缓缓移到那女子身上,随即却彻底移不开视线—— 女子眉眼精致,秀美绝伦,是他熟悉的模样。 崔爻喉咙中像是塞了一块粗粝石头,又像是饮下了一坛烈酒,火辣辣的疼,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看着小公主不说话,沉默且固执。 这到底是谁编织的梦境?竟然会看到这幅场景…… 他没想到他会再次看到这小公主,像是有一桶冰水顺着头皮倾泻而下,激得他脑中白茫茫一片,恍然间真的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刚刚后退一步,便听见那幼童说着一口稚嫩言语道:“爹爹娘亲,那儿怎的还有个人呢?” 幼童说着,胖乎乎的指尖便指向了一个方向,又歪着头道:“那人还长得与爹爹一个模样呢……” ——崔爻一惊,随即看向了站在对面的小公主。 小公主张大了眼睛似乎是不信,又好像转了转眼睛想到了什么,崔爻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小公主上前一步将身后的男人还有小童护在身后。 她肃着眉眼,嗓音冷冽:“别靠近!” “快点离开。” "……" 崔爻张了张口,道:“……我没恶意……小公主……” 话说出去了,却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 小公主还是那般谨慎小心地站在那对父子身前,阻拦驱赶的意味明显。 崔爻恍然想起,她听不到自己声音,也看不到自己。 他蹙着眉看了看,随即便缓缓转身离开。 那小孩看得见自己,小公主不让自己靠近,还护着那个人…… 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过了好些日子,崔爻一直守在那颗合欢树下,可从未再见到小公主,也从未再见到那叫小阿瞒的小人。 她在防着自己,且还拦着那个小人儿。 崔爻知晓这些,可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他也没离开,而是一只等在这儿。 到了盛夏时节,天上乌云密布,像是随时都要劈下惊雷似的,酝酿着一场暴雨。崔爻仍旧默默坐在树下,正当无趣之时,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崔爻回头望去,只见小童睁着一双黑□□的眸子望着自己,手指动了几下,他抬手隔着空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歪头询问:“你阿娘怎会放你出来?” 小童慢慢悠悠地蹭到崔爻身旁,随即转头细细看了看他的脸,看了半晌才奶声奶气道:“你是我的爹爹吗?” “我看你同爹爹长得很像,而且爹爹说过他没有兄弟姐妹。” 崔爻沉默一瞬,才道:“……我不是。” “我又怎会是你爹爹呢?” 他早都没了机会了,又怎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和那小公主近一些…… 沉默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 “……不过,你爹爹是怎么娶得到你阿娘呢?” 她虽单纯柔弱可固执之极,当初在冰天雪地之中等了那样久,后头认了命便也没找过任何一个人,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崔爻’是如何娶得到她。 思及,他更加认真的看着小童,只见他歪了头想了一会才道:“听姨母说爹爹为了阿娘受了许多的苦。” “小阿瞒又听阿娘说,爹爹当初将她自塞外带回来时是拼了命的。阿娘每次说到这儿,都会又哭又笑。” “小阿瞒看不懂那时候的阿娘……” 崔爻沉默许久,才垂了眼睫转了话题:“那你为何叫小阿瞒?” 小童小老头似的叹了一声气,这才略带惆怅道:“唉,都怪爹爹,小阿瞒也不想要这个名字。” “听阿娘讲,小阿瞒之所以叫小阿瞒是因为爹爹从前最爱骗阿娘,阿娘不想要爹爹再骗他,所以才这么说的。” “所以小阿瞒大名叫勿欺,小名才叫小阿瞒的。” 崔爻在小童期待的目光下点点头,夸赞道:“勿欺好听,小阿瞒也好听。你的爹爹还有阿娘都很喜欢你。” 小童垂头看起了飘落的树叶,闻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的确,不过阿娘说爹爹太可怜,所以我们要更加多爱爹爹一些。” “每次舅舅说爹爹的时候,阿娘都会拦着,回家之后还会给爹爹做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裳。” 说着,小童又看向崔爻,疑惑问道:“你呢,你与爹爹长得一模一样,你有阿娘那般美的女子做妻子吗?有小阿瞒这般聪明的孩子吗?” “……” 崔爻心中一动,随即看着天边成团的乌云,摇摇头:“……没有。” 小阿瞒看着他的侧脸,叹了口气,蹙着眉道:“那你真可怜。” …… 小阿瞒说完便不再开口,崔爻也默默坐在原地。 空气一阵沉默,崔爻看了看自己手腕,随即呼吸一窒。 他的身影渐渐消散了。 察觉到自己似乎要离开了,可他心中除了轻松之外还有些不可名状的焦虑。 沉默了很久,直到一道雷光闪到眼前的时候他猛地抬起了眸子,对着身侧的小阿瞒道:“小阿瞒?” 小阿瞒愣愣转头,狐疑道:“像爹爹的叔叔,你要说什么呀?” 崔爻对着他笑了一下,道:“往后若是下雨时候你爹爹如果要去江南,你得拦住他。”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拦不住,便叮嘱他不要过桥,记住了吗?” 小阿瞒疑惑却又坚定地点点头,看着身影渐渐消散的崔爻道:“像爹爹的叔叔,你要走了吗?” 崔爻对着他点头,过了一瞬才道:“我要离开了。” “快要落雨了,小阿瞒也该回去了……” 闻声小阿瞒看了眼愈发阴沉的天空,盯着崔爻纠结一番,才道:“那小阿瞒便回去了,像爹爹的叔叔再见!” 崔爻长睫微动,嗓音低沉微不可闻,垂着手道:“……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最后一章啦 现代篇,小崔有记忆吧,小遥无记忆 也不是吧不想虐小崔,就是不知道咋虐,比起追悔莫及我觉得遗憾更合适吧,虽然他害了阿遥,但是如果没有他阿遥还是会被迫和亲的,只不过命运使然吧,他还是错过了。 唉,还挺惆怅的,写这章的时候,重生前的小爻没说过自己喜欢阿遥,但是他做得事情全都和她有关,就很遗憾…… 以后叫我生生吧,生生爱你们,吧唧 第126章 、番外-现代篇 “……喂, 我就是崔爻。” “……好,我等你。” 没有停顿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电话就已经挂掉了,忙音的嘀嘀声响过很多遍之后崔爻才将手中的电话拿下来。 电话没有放回去,而是一直握在手中, 指尖微微颤抖, 双眼不停地转移着视线却始终没有一个焦点。 良久后, 他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放松地靠在身后的沙发背上。 空气中满是阴暗潮湿的味道,他屏了一口气走到门口, 足以穿透一切的阳光透过门缝斜斜照了进来, 将他的身躯分成两半。 伸手推开门,入目是对面乌黑斑驳到墙皮都快掉的两层小楼, 崔爻蹙着眉移开视线, 随即又看到自己脚下成堆的装着垃圾的塑料袋。 抿了抿唇,他弯腰拿起一旁的笤帚开始打扫,直到快到天黑才将那些东西打扫干净。之后回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之后才又脊背端直地坐在沙发上。 他来到这个世界三天,初来时觉得不可思议, 可跟着记忆渐渐了解之后却只有些陌生。 他强迫自己在这儿安定下来。 因为有一个自称他的阿妈的人说他在这儿会遇到卫长遥, 他本不愿留在这儿, 可听见她在这儿后便改了心思。 那个自称阿妈的人将他变得小了许多, 让他在这儿等着她来接他。 刚刚,是她打来的……电话。 思索间,房门被轻轻扣动,随后一道温软却带着歉意的嗓音渐渐想起在耳边:“对不起, 我刚刚在外面敲门可是没有人应,所以才会冒昧进来的。” “打扰到你了。” 崔爻猛地睁开眼睛, 淡淡目光落在眼前女孩身上,温和隽永,过了一瞬,他才道:“无……没关系。” 卫长遥微微愣住一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道:“那就好。” 第126节 随即她视线一转,看见崔爻腿边放的行李箱,道:“对了,你都把东西收拾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崔爻看着她沉默点头。 两人一路走出那个脏乱黑暗的筒子楼,叫了车,从城东一直走到城西。 车停在了一片老旧的居民楼之前,崔爻下车将行李箱提下来之后就沉默地跟着卫长遥上去。 卫长遥家里只有一个奶奶,老太太出生于农村,将儿子养大后儿子进了城赚了钱娶了媳妇儿,将老太太接进了城,可人心易变,儿子在外边有了家庭,媳妇怀着孩子一尸两命,儿子便直接离开了家不再管他们祖孙俩。 而崔爻则是老太太一个老姐妹的孙子,父母双亡,但亲戚朋友不愿意帮忙,只有老太太这个老姐妹觉着可怜,恰好想让崔爻给卫长遥做个伴,一来二去地就这么说定了,崔爻这才被安排今天搬过来。 进了屋子,老太太热情地将崔爻落在手中,把他带到他的屋子,看着他笑道:“小爻啊,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这是今天早上阿遥替你打扫的。” 闻言,崔爻视线转到身后穿着一身米白色衣裳、面色平静的卫长遥身上,墨色眸子动了几动,点头道:“谢谢阿遥了。” 他视线认真,颇有礼貌,卫长遥愣了一瞬才摇头道:“没关系的。” 他父母双亡,有一个人住着,虽然看着冷漠,但还是听温和的。 思及,她心里对这个看似冷淡的少年倒是亲近了几分。 眼睛转了转,她出去走到厨房倒了两杯热水,再出来时已经见到他和奶奶坐在了沙发上,没有停顿地,她将水端过去接到他手里。 他似乎是要道谢,可能又觉得太生疏,于是便对着她笑了笑。 见到他的笑脸,卫长遥愣了愣,顷刻间惊艳于他出色的面貌,回过神后,忙不迭地回了个笑。 崔爻看见后,长睫微颤,握住的手松了松,缓缓松了口气。 …… 时间久了,卫长遥对崔爻不再那么生疏,可中间总隔着一层防备,崔爻察觉到这些,却不知该怎么解除,两人在同一所学校,每天一起上下学,回家之后也是在一起,可她好像总是在躲着自己。 崔爻在房中想了许久,直到听见卫长遥开门的声音。 老太太在城里又待得烦闷了,趁着两人放寒假的时候回了农村,说是养身体,家里自然而然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听见声响,崔爻出来停到门口,垂眸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胸膛的卫长遥,嗓音喑哑:“怎么不叫上我,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 卫长遥抬眸看了一眼,转移了视线,抿唇道:“看你在学习,就……自己先走了。” 他好像一直这样,视线沉沉的,她看到总是想逃避。 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开。 而且,事情好像从那次自己被其他男生拦住表白开始的。 不敢想太多,她低了头便从他身侧跑到厨房。 进去喝了一口冰水之后才冷静下来,她垂着眸子继续择菜,还没过一分钟,身后便又响起了他的呼吸声。 卫长遥动作很快恢复正常,随即听见他的声音:“想吃什么我来做,你出去学习。” 固执不过他,卫长遥垂着眸子说了两道菜名,转身出了厨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仰倒在床上,眯着眼睛想起了情况开始发生变化的那天。 这半年来,她和崔爻生活在一起,他温和细心且耐心,一点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酷,可在那天自己被个小混混拦住告白之后,他就有点变化了。 半个月之前,卫长遥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间被骑着摩托车的几个黄毛小混混拦住。 小混混流里流气的,对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之后又奸笑着问她是不是卫长遥,她转身就要走,可胳膊被抓住,她挣扎了几次没能挣开。 正当思考要不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崔爻从身后走了出来,她还没看清楚动作的时候那个小混混就已经被他一脚踢飞出去。 他没说她回家迟,而是撸起了她的蓝白相间的宽松校服袖子,指腹揉了揉发红的皮肤。 “疼么?” 卫长遥抬头看着他微动的睫羽,摇摇头:“不疼的。” 她把手抽出去,他没做声。 只是在那天之后,他身上的气场就有些不对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但却隐隐带着丝压制,卫长遥觉得不自在便潜意识的躲着他。 起初是她自己发现她躲着他的,可现在,连他也发现了。 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一个所以然,她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压下不平思绪,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做题。 没过多久,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卫长遥从桌上抬起头便看见他轻轻拧开了房门,挺直脊背站在门口道:“饭做好了,吃完饭再学。” 卫长遥抿唇走出去。 两个人的饭很少,也不好做,但他还是做得很好,饭菜色香味俱全,吃完后,卫长遥提议她去洗碗,崔爻意外地没有阻拦。 默默洗完碗筷之后,她打算回房读书,可没想到刚刚转身便见他在自己身后。 默了默,她眨着眼睛说:“……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吗?” 崔爻眉眼微沉,顿了一秒才开口:“学业要紧,不要早恋。” 卫长遥愣住,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眼,才点点头:“好的。” 崔爻垂着睫羽看着她,她性子没怎么变,除非她主动放下防备否则他靠近不了,他只能僵持着不让除自己之外的人靠近她。 …… 高考后,卫长遥成绩不错,两人正打算出去买点菜回来庆祝一番的时候异变突起。 一道电话突然打了进来,而她接了个电话之后便愣了起来,崔爻问她,可她言语闪烁。 随后她一改躲着自己的习惯让他和她演戏拖住奶奶,还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出来。 沉了沉眸子,他扣响她的房门:“你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 说完之后他就垂着眸子静静等着,直到卡嚓一声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才看见红着眼的卫长遥。 心里沉了沉,他低头问她:“出了什么事?” 见她不愿意说话,他继续说:“你不说我也能通过别的途径查到,到时候万一惊动奶奶……” “阿遥,说不说?” 卫长遥鼻音略重,静静抬着眼皮看他,之后又低下头小声说:“是我爸爸。” “他借了别人的钱去投资,结果被骗了,他现在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婚了,他要……卖掉房子。” “我不想要奶奶知道。” 崔爻听完后摸了摸她的头,道:“就为了这个?” 卫长遥通红的眼眶直直对上崔爻的,没了从前的躲避,此刻是完全的坦诚还有不经意流露出的依赖:“我不想帮他,明明妈妈还有弟弟都没了,而且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了。” “可是我流的是他的血,他还是我爸爸……” 崔爻听着她的话愣了愣,之后才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进去坐到椅子上:“随你的心意,只要你心里不难受就可以。” “如果不舍得房子的话,我可以借给你钱。” “钱是我写字挣来的,都是合法的,你放心。” 卫长遥愣住半晌,之后才呐呐说:“你是不是……” 崔爻:“是。” 卫长遥垂下手抠了抠袖子,垂着头说:“那你是想……” 崔爻微笑:“不是,我是把我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的小天使可以打个五星好评吗?求求惹~ 生生爱你们,吧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