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过的夫君非要扒我马甲》 第1页 [穿越重生] 《渣过的夫君非要扒我马甲》作者:afion【完结+番外】 文案: 甘幼宁作为甘家最小的嫡女,向来受宠,便是那花花草草也得随着她意地长。 谁能想到,纵使如此,婚姻大事也由不得她做主。 嫁了个乡野村夫也便罢了,这个乡野村夫还一点入赘的自觉都没有! 她骂他笑他折辱他,他似是未闻。 直到一朝梦醒,重回那一年,大婚方赐,甘家娇蛮任性的小女儿突然狗腿,誓要与那乡野村夫不离不弃! 谁能想到…… 甘幼宁:夫君,人家真的心悦你呀~ 司九楠:怎么?你见昀哥哥不要你了? 渣夫一时爽,追夫火葬场。 #我渣过的乡野村夫跟我一起重生了,还偏非要扒了我马甲# 双重生,甜宠 内容标籤:情有独钟欢喜冤家前世今生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甘幼宁,司九楠┃配角:楚见昀,楚见琛┃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夫君非要扒我马甲 立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章 寒夏 外头骄阳似火的时候,甘幼宁却只觉得周身如若寒潭。床幔沉沉,厚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起身,却终是只能伏在床头,险些要一头扎下去,被丫头一把扶住。 「夫人!夫人还是躺下吧。」丫头是打小跟着她的蕊儿,此时看着面前瘦削的人,连话都带了呛音,「夫人这般又是何苦?」 甘幼宁被她稳着身形,却仍是坚持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自那人从宫里将她救出,她便就病下,纵使日日汤药供着也不见好转。 怎么会好转呢?心都已经死了。 外头有聒噪的蝉鸣,越发显得这屋子里沉寂可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勐地挣开丫头的手,固执地往门边走去。 「夫人,太医说了,夫人的身子不好这时候出去晒的!」冷不防被甩开,蕊儿来不及多想,下意识赶紧又冲上去想抓住前边的女子,只还未及赶上,就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 昏暗的屋子陡然亮起,甘幼宁抬起手来,被明晃晃的阳光闪得一阵眩晕,身子一歪,却是落进了一个清冷的怀里。 那人逆光而立,低头看她,甘幼宁仰起头,却一时间瞧不清楚他是何表情。 「你来了。」她只来得及揪住他衣衫一角,便就被人扶好。 「扶夫人躺下。」这声音比那怀抱还要清冷几分,话音方落,人便已经要跨出屋子。 「夫君!」甘幼宁喊他,被蕊儿一把抱住,她只得对着他继续喊道,「夫君可是在怪我?」 背对着她的人影沉默,许久,久到她不觉落了泪,才听得那声音道:「不曾。」 「我也恨自己,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甘幼宁红着眼,分明这些日子这么想见他,分明知道他日日都在那门后只故意躲着不见,分明她想要跟他说很多,可真的见到了,她却只会重复着,「真的不是。」 「故人已去,多说无益。」那人终是没有转身,只声音稍微和缓,「你好好养病,不必多思。」 说完这句,他终究是走出去,随之而去的,还有片刻前将将漏进的日光,竟似是将这屋子里唯有的一点生气全数抽离。 甘幼宁忽而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是突然滑落下去。 「夫人!夫人!」 「小姐?!小姐?!」 梦魇与现实突然的重合,无端叫人一怔,甘幼宁睁开惺忪睡眼,这才见得丫头正捧了冰镇的果子立在榻边瞧她。 见她醒了,蕊儿笑道:「这晌午的日头烈着呢,小姐可不能坐在窗口。」说着便就放下果盘上前将窗子关了半扇,正正好把洒在她肩头的光影都拦了下去。 甘幼宁缓缓抬起头,可不正是烈日当头呢。她仍是记得那仿若昨日的夏,最是寒冷不过。 真好,她回来了,又回到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小姐怎么不吃?」蕊儿替她打了扇,纳闷着。 甘幼宁点着那晶莹的果子,原本是很想吃的,只方才打了个盹,便就没了胃口,遂抬眸问道:「我刚似乎听见外头有些动静,可是有人来府?」 「是了,好像是太子殿下。」蕊儿点头,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神色,「不过少爷着人来说,是有正事要谈,叫小姐莫要记挂。」 这话说得,甘幼宁不觉便就觑了她一眼,蕊儿心里虚得很,不敢再说,却听得那窗前人笑了:「什么莫要记挂,他甘幼辰的意思无非便是叫我不要出去纠缠罢了。」 「小姐……」 也罢,甘幼宁自知前世这个时候荒唐得很,不好辩驳,作为胞兄,甘幼辰这般担心也是正常。毕竟,她上一世,喜欢太子殿下,喜欢得太过明显了些。 明显到——轻易便就能叫人利用。 如今看来,其实甘家人一早便就提醒了她的,更是为她铺好了路,就是为了叫她平平顺顺,却不想,她终是走到了死路。 「哎!小姐要去哪里?!」蕊儿觉得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不然小姐怎么突然就要出府呢!这大热天的,中暑了可怎么办。 甘幼宁自然晓得丫头在想什么,伸手弹了她额头:「出去喝点凉茶解暑啊!不然呢?你不怕本小姐继续留在府里纠缠太子殿下?」 第2页 「奴婢没有……」 「甘幼辰不是还叫你看住我么?不赶紧跟着在后边磨磨唧唧做什么?!」 甘幼宁一瞪眼,小丫头似是被扼了喉咙般,半晌才搂着帷帽匆匆追上来:「小姐误会了,奴婢没有看着小姐,奴婢……哎,小姐戴上帷帽啊,莫要晒伤了小姐!」 虽是热天,这京城第一的茶楼仍是坐了些人,好在这正午时分,来的人也都是聚在一楼聊些街头巷尾的事儿,甘幼宁一路往上,在二楼寻了个窗口坐了。 二楼皆是隔开的厢房,只每间垂了珠帘,被甘幼宁随手一掀,便就玎玲珰琅响了一通,好听得很,小二适时上来,笑嘻嘻问了茶水又下去,剩得主僕二人一站一立。 蕊儿这才发现,主子拣的厢房,窗口正对着下边的金水巷。 说起来,小姐这几日变了许多,也不曾像以往那般总也将老爷和少爷气得跳脚,更是不曾对她疾言厉色,突然便就沉静了许多,除了行事仍是有些散漫随意,却柔和了许多。 坊间皆传甘家嫡女被宠坏了,行事张扬,小姐一回在花会上听到,还将那嚼舌头的姑娘给打了,好不气派。可今日下边人说的,连她都听见了,小姐面上却不见动容。 甘幼宁盯着那巷口半晌,随手举了茶盏,这才发现里头并没有添茶。 「蕊儿?」 「是!」小丫头吓了一跳,赶紧去倒茶。 「想什么呢?」甘幼宁启唇吹了吹,抿了一口,搁下,「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不不不,不是!」蕊儿赶紧摆手,说完又觉得不大对,斟酌着再不敢回话。 「呵。」甘幼宁转过眼,继续瞧着那巷口,「怕什么,逗你的。」 蕊儿愣了愣,心道小姐是真的不一样了,若是从前,定是要骂一顿。 正想着,便听她主子轻轻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人人长了嘴巴,我若是个个都打回去,不是更坐实了嚣张跋扈之名。」 原来小姐听到了。蕊儿点点头:「小姐说得是。」 说不在意,是假的。但是甘幼宁自知那些出格的事情,皆是她做出来的,既是做了,便没得好否认。 「可是小姐,你打范家小姐的事儿,骂齐尚书家公子的事儿,都是有原因的。再者,都过去几月了,此番如何又被说起来。」 蕊儿说着又添了茶水,甘幼宁却是皱了眉头:「你说什么?」 小丫头一愣,她方才又说错了么?只问话的人似乎并没有真的要她重复,问完便就垂了眼,自言自语道:「是了,如何又突然被说起?」 纵使她再如何,有她那礼部尚书的爹爹在,有些事过去便就过去了,不会再掀到檯面上说,除非…… 「蕊儿,今日是少爷着人来跟你说的太子殿下来了?」 「是。」 「可有说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少爷自是不可能告诉她一个小丫头这些事。 甘幼宁顿了顿,突然又站起来:「走,回府!」 只她不曾瞧见,自她下楼之后,一个青衫身影从巷口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似是算准了时间一般。 青衣男子自边上汤棚边牵了马出来正欲上去,就听得边上小摊上的人道:「听说今日太子殿下带了好些礼箱去的甘府,莫不是要去提亲的?」 有人应道:「提亲?看着是像。可怎么是甘府呢?他家那位嫡小姐……啧啧啧啧……」 「哎,谁说不是呢。不过啊,这甘家嫡女是娇纵,可她爹她兄长厉害啊,太子爷也不傻。」 「自是不傻,听说那甘家小姐长得可是美得狠呢,哈哈哈哈。」 「这话不假……」 几人说着便就暗笑起来,颇有些所见略同的意味。不想这说得正欢,寒光一闪,唬得第一个摊主差点哑了声。 「这刀不错。」青衫人缓缓转了转刀背,声音冷然,「多少钱?」 摊主虚虚抹了把汗,这才笑着道:「客官好眼光,这是北疆传来的腰刀,别看它小,锋利得很。客官方才若是不留神,可是会伤人的。」 「是吗?」青衫人又迎着光瞧了瞧。 「是是是,公子看着不像是京城人,恐怕不知道。这整个京城的街巷啊,便是我这一家的腰刀最是别致,许多官家小姐都买来防身呢!不知公子可有心上人?」 玩刀的手微微一顿,须臾便道:「没有。」 「没有倒是也无妨,这刀嘛,原本便就是男儿用的,要我说公子……」 话未说完,就见那男子径直上马而去,尘土不客气便扬了他一脸。 「唉!他娘的你这人!」 「老闆,不用找了。」不想后边跟着个小厮,丢了一锭碎银下来,接着便也上马往城门去。 「什么人啊!」毕竟拿了银子,摊主矮了声,边丢进匣子里边嘟囔,「乡野村夫!」 番山山脚下,司九楠下了马,将那腰刀丢给身后的人:「大皇子来多久了?」 接了刀,身后的小厮应着:「此番应是有两个时辰了。」 第2章 错记 这番山距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跑马来回一个时辰的样子,若不是因为背靠着一座墓地,倒不至于鲜有人迹。 山腰上的几座茅草屋子是司九楠的住处,亦是这山里唯一的人家。只此时那茅屋前的院子里已经坐了个锦衣之人,看起来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第3页 「呦!回来了?」听着声音,锦衣人从摆满的棋盘上抬起头来,「听司棋说你去京里了?哎,早知道如此,本宫不如直接回去找你。」 刚进院子的男子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只拣了石凳坐在来人对面才道:「司棋还说大皇子有了不得的事情要告诉我。」 「喔!对对对!是很了不得,就是不晓得九兄听了可有高见了。」 面前的人挑着眉,很是开怀的样子。楚见琛虽贵为皇子,却是很喜欢来他这里谈天说地,九兄二字向来唤得顺口。 「大皇子请说。」 楚见琛笑了笑:「前日里父皇突然私下里见了甘尚书,二人聊了许久。本宫思来想去也没有猜到,一个礼部尚书,凭何能叫父皇这般在意。」 「古来六部,无一不涉江山社稷,当不分贵贱轻重。」 「啊,也是。」楚见琛点点头,继续道,「所以呀,本宫就又仔细地想了想,这一想啊,还真是想到了什么。你说,太子殿下是不是到了该选妃的时候了?」 「既是选妃大礼,自是需得甘尚书费心操持。」 「九兄怕是久未出山,有些生疏。」楚见琛摆摆手,「若是要礼部做事,父皇直接在前殿见了便是,哪里需要关起门来说话?」 见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大皇子轻轻嘆了口气:「你说的对,礼部虽是没有吏部权势大,却到底六部之一,没有孰轻孰重。东宫要选妃,自是要考虑周全,如今京中待嫁的姑娘,当数甘家嫡女最是合适。」 石桌前的人影终于微微一顿,楚见琛乐得听他回话,只等了半晌,对面那人似是毫无所觉。 司九楠心中震动,却是无法言说。 他记得前世里,她面上的泪。盛夏酷暑,皆是比不上那一滴泪的清寒,她最后一次唤他夫君,他却无法再回头看她。 确实恨她的,但他更恨自己,便是她犯了再大的错,他也狠不下心来处置,只将她抱回府里,依着太医的话将她锢在屋中。 他想着,不见她,大概便就能忘记吧,从此两相安好。可终究是没有扛过她的固执。 丫头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心中咯噔一下,似是坠了冰坨般。再冲进去,竟只接得住她娇小瘦削的身子。 甘幼宁走了,走得这般决绝,像极了她每每对他背过的身影。怎么会呢,前一刻,她分明还在门后唤他,怎么会呢…… 那一刻,他才惊觉,便是此前种种的疼,他都可受得。可单单这一桩,他觉得整个心都被捅了个窟窿,除了失声一遍一遍唤她,他能做的,竟是什么也没有。 甘幼宁,你欠我的那么多,你怎么可以走? 往事歷歷在目,司九楠不觉便攥了掌,搁在石桌上的青色衣袖随着山风垂落,归于沉寂。 「大皇子请回吧。」 等了这许久,竟是得了这句,楚见琛怕是听错了,侧耳问道:「九兄说什么?」 司九楠缓缓站起身来,对他行了一礼:「九楠知道大皇子想做什么,只是,九楠不愿。」 「不着急。」楚见琛也跟着站起来,抬手将他行礼的胳膊压了下去,「这样,过几天本宫送你一个礼物,到时候,九兄再拒绝不迟。」 言罢人便已经出了院子,倒不像是要等人回答的样子。 司九楠仍是立在桌前,并未动作,还是边上小厮过来唤他:「公子,可是不对?」 男人摇摇头,似是累极:「无妨。」 如果没有记错,甘府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至于后边的事情……沉静的眼眸忽而一闪,执子的手指便是一顿。 「司棋!」 「在!」 「去拦住大皇子!」 「现在?」灶间的小厮直起身来,「公子,现在怕是追不上了。」 甘幼宁赶回甘府的时候,正见得甘幼辰立在府门口送人。那为首的正是如今的东宫太子楚见昀。 华服的男子有着柔美的轮廓,称得整个人似乎都温润如玉。便也是这种温柔,叫她错付一腔热情。 如今再见,已是隔世。手指忽而掐紧,才叫自己冷静下来。 「蕊儿,我们从侧门走。」说罢便就提了裙裾扭身,不想一回头就撞上了躬身的小厮。 「小姐大量,小的是替少爷传话的。少爷说了,小姐若是回来了,便就去书房见他。」 小厮笑得真心实意,脚步却是不让,跟她跟得甚紧,甘幼宁左右晃了两道躲不过,只得抬头:「我正是要去寻兄长,这就过去了。」 「少爷还说!」小厮仍是拦着,「甘府的侧门以后怕是开不得了,小姐等等从大门进去便是。」 「你……」这话不过便是告诉她,以后不得私自出去,甘幼宁手指点了点来人,终是又放下,「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小的看小姐进了书房就走,还请小姐海涵。」 因是甘幼辰身边最得力的人,与这位嫡小姐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自然晓得如何稳妥,小厮端得卑微,却丝毫不退。 若是从前,甘幼宁怕是已经要开骂,可现如今,她也只得苦笑一下,又回身瞧了瞧,那府门前的马车已然离开,这才拂了拂衣衫,走了过去。 甘府不仅有她爹甘长青这个礼部尚书,还有甘幼辰这位最年轻的吏部侍郎。这几日甘长青不在,府里一应事务便都是甘幼辰打理,甘幼宁走进铭墨轩的时候,刚刚送完客的年轻侍郎已经在案前书写。 第4页 「兄长。」甘幼宁唤了一声。 案前人笔未停,只与她努了努嘴:「坐。」 「兄长既是忙,不若先听妹妹说?」 「哦?」甘幼辰这才掀起眼皮,瞧着自家这个被宠坏没个规矩的妹妹,这几日听人说小姐突然转了性子,也不知真假,今日方得了空来,遂笑道,「那你说说。」 「兄长今日见了太子殿下,应是为了宁儿的婚事吧?」甘幼宁顿了顿,「宁儿觉得,不可。」 这倒是真的变了,可打小他便就看多了她的鬼主意,此番甘幼辰连笔都未滞:「说说为何不可。」 「兄长你是晓得的,太子殿下虽说与甘府多有往来,可宁儿从小便就与他示好,他又何尝真的理会过。」 这话说完,甘幼宁明显能够感受到甘幼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都变了,大有一种你原来是知道的戏嚯,她权当不见,只继续道:「说起来也是宁儿的不是,前些年不懂事,实在胡闹。如今太子殿下突然来说亲,想来也必不是真的属意与我,不过是因着父兄的官职罢了。」 稍作停顿,甘幼宁认真道:「兄长,宁儿便是再傻,也不能嫁给一个不爱宁儿的人,即便他是太子殿下,也是不可。」 甘幼辰原是在写着书信,此时见下边的少女梗着脖子,似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终是将笔搁下。 这段说辞,从自家妹子嘴里说出来,说不叫人诧异那是不可能的。甘幼辰看了她许久,确定她当真不是以退为进,这才从案前走出来。 「你一个闺阁女儿家,这些话本不该说。」 「宁儿省的,但是这实在是宁儿的真心话!」 「那好。」甘幼辰缓缓自她身边坐下,「你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你,太子殿下是来提亲的?」 「啊?」这下轮到甘幼宁乱了,「不……不是吗?」 「我知你欢喜太子殿下,可我如何也没料到,你竟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甘幼辰端起边上的茶盏,「若非是今日你我二人,但凡第三人听闻,便是说你得了癔症也不冤枉。」 「我……」像是被突然塞了口,甘幼宁我了半天才道,「那他今日送了那么多礼箱过来作甚?!」 「自是有用,只这朝廷之事,怕是不好与你说项。」甘幼辰面不改色,却突然道,「倒是妹妹方才一番话,有趣得紧。」 「……」 「妹妹若是当真想开,我自是欣慰,想来父亲也会开怀。」甘幼辰笑了笑,「只怕是妹妹心口不一。」 「不会!」甘幼宁咬了咬嘴唇,「今日所言,全是宁儿的心里话。宁儿不想嫁给太子殿下,父兄往后也不必为难,宁儿省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直待少女出了书房许久,甘幼辰才皱了皱眉,起身继续刚刚的书信,只不过伸手铺了新的一张,重新开始。 甘幼宁边往自己院子走,边一路拿柳条甩着廊柱,懊恼得很。千算万算,竟是没想到,算错了时间,都怪她最近心思全在那人身上,连基本都判断都失了。 上一世太子提亲,并不是这个时候。 可司九楠与她第一次见面,她却不可能记错,到底是为什么,她对着那金水巷连等了几日,都不见他呢? 第3章 说笑 是她眼神不好错过了?如若当真是她眼拙,那可就是错过最好的时候了啊!哎呀!笨蛋! 蕊儿本是等在铭墨轩外的,这会儿见到自家小姐勐地就拍上自己的脑袋,吓得赶紧扬了帷帽替她遮着阳:「小姐这是做什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之后连着几日,甘幼宁都没能偷熘出去,甘幼辰这会是铁了心不叫她出去了,但凡她往大门口去,便就有小厮丫鬟迎上来,她毫不怀疑再往前一步,甘幼辰会立马出现在她面前。 如此第三日晚间,甘长青回府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回府中,便就来了铭惜阁。 甘幼宁正在院中纳凉,随手读着一本游记,便就瞧见那深色衣角,赶紧将书丢了站起来:「爹!」 这一声唤得分外恳切,丝毫不带平日里的撒泼打滚,叫甘长青都愣了神,只细细望过去,见她眉眼欣喜,又带了些莫名的深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片刻才兀自坐下去,顺手点了点她原歪着的凉榻:「你先坐下,莫要以为叫了一声爹,我便就能权当过去,该罚的还是要罚。」 「是,爹教训的是!」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位爹爹了,甘幼宁走过去跪在他腿边,眼瞧着他,险要落下泪来,「要罚的,自是要罚,女儿做错了,爹爹怎么罚都好!」 「你……」甘长青又愣了愣,见得面前人竟然不知何时连眼圈都红了,心疼得紧,到底还是扶了她,「知道错了,便就下次不要再犯,怎生从来不长记性?」 「女儿省的了,女儿以后再也不会了。」是真的不会了爹,上辈子便就是因为她,最后叫他舍了命去,老天垂怜,将她重新送回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错,不会了。 甘长青原本是想说许多的,可此番见得她这样,如何都狠不下心肠,只拣了边上的书来:「你方才在读这个?」 「嗯。」甘幼宁悄悄抹了抹眼睛,「一时兴起,就去兄长的书房里寻了来。」 「这游记里风土人情确实好看,但有失偏颇。北疆人自是骁勇,却不是好斗,若当真去做客,他们倒也是热情。」 第5页 「爹爹去过北疆?」 「很久以前吧。」甘长青将那书轻轻放在凉榻边,不欲再继续,只问她道,「听闻你最近往那茶楼里跑得甚勤?」 「有那么几日。」甘幼宁开口,「只是喝茶。」 「嗯,只是喝茶,」甘长青点头,「顺便听了些莫须有的东西,便就去你兄长那厢说话?」 甘幼宁自知理亏:「女儿只是怕父兄误会。」 「若真是误会便也罢了。」甘长青嘆了口气,「只你不管不顾说出去的话,可有想过后果?」 「爹爹指的什么?」 「如今外头皆传甘家嫡小姐放出狂言看不上太子殿下,我更是今日回程路上便就接到皇上召见口谕,你告诉我,这口茶水,你喝得可是欢心?」 「爹是说这话陛下知晓了?!」甘幼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难怪,难怪他刚回来便就着了朝服,原是先进的宫,可是这传闻…… 甘长青原是等着她回答,一是试探,二是梳理,不想面前的女儿不过是沉吟一刻,便就又道:「父亲,这事不对。虽说我是因着按不住性子去茶楼,听了些话头,一时冲动,可女儿再冲动,也是对着兄长关起门来说的话,怎么会叫陛下听见?」 没等到父亲回答,甘幼宁便站了起来,细细琢磨着:「这其中必定有诈啊爹。莫不是有人跟踪女儿?还是说咱们甘府里有官家的人?」 陡然回过身,甘幼宁肯定道:「对呀爹!一定是家里人不干净!女儿觉得这事情一定要好好查一下!」 等来的却是甘长青一顿咳嗽,似是被卡了口水一般。 「爹,你怎么了?」甘幼宁赶紧过去扶他,「怎么突然呛到?」 甘长青挥着手,不晓得该说她聪明好,还是该骂她分不清主次,可也是这般,他终于是确定了,怕是那与甘幼辰说的话,不是作假。 否则,此番应是趁机反驳才是。 「没事,爹没事。」甘长青抬手拦住她要为自己拍背的手,摇了摇头,「这么说,你是当真不愿嫁太子殿下了?」 「自是当真!」 「好,为父知道了,不早了,你进屋睡去吧。」说罢,甘长青便就站了起来,「这游记,我带走了。」 甘幼宁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又强调了一声:「爹爹别忘了彻查一下甘府人啊!」 甘长青走得快,似是逃也一般。 「小姐进屋吧,里边已经熏了驱蚊香了。」蕊儿过来唤她。 「真好。」 「什么真好?」 「感嘆一下,我爹如今倒是还能健步如飞,可不是真好?」想起上一世他倒下的身影,甘幼宁终是微微笑了笑。 「当然,老爷可是将门出身,便是如今也不曾懈怠早炼,自是要长命百岁的。」 「走吧!睡觉!」 甘长青一路行至铭墨轩,才缓了口气,甘幼辰有些纳闷,端了茶与他:「父亲怎生这般着急?可是妹妹又惹您生气了?」 「不曾不曾。」甘长青摆摆手,将那茶饮了,「就是不曾,才更棘手。」 甘幼辰瞭然,笑出来:「妹妹可是又说了什么?」 「本是提醒她往后莫要随便往外跑,更不能胡乱说话,便就稍微吓唬了她一番,你道她跟我讲什么?」 「什么?」 「你妹妹叫我将整个甘府都彻查一遍,因为这府里头不干净。」甘长青放了茶盏,听得边上人扑哧一声笑得更欢,懒得纠结,反是皱了皱眉头,「不过她倒是提醒我了,太子殿下前脚进甘府,后脚坊间便传是来甘府提亲,说得过去吗?」 「父亲的意思,这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话?」甘幼辰顿了顿,「为了什么?」 甘长青轻轻嘆了口气:「这正是我今日要与你说的。」 见他面色严肃,甘幼辰也收了笑意:「可是今日皇上说了什么?听闻父亲大人刚入城便就去了宫里。」 「说来也怪,你与我信中说宁儿最近除了去茶馆并未惹什么事出来,若真是如此,为何大皇子也突然与皇上说起她?」 甘幼辰替他添茶的手一愣:「大皇子?」 甘幼宁躺在床上,半晌都没有睡意,怎么都觉得今日的事情怪怪的。若是坊间真的传闻她瞧不上太子殿下,甘幼辰会不一早就查下去?以他的性子,不可能这么放任事态发展的。 既是不可能,那这件事情—— 勐地从床上又坐了起来,千算万算,没算到亲爹使诈啊!竟然拿这种事情吓唬人,过分了吧! 少顷,甘幼宁伸手甩了一下床幔,自言自语道:「罢了,只要爹爹还好好活着便好。」 此时,大皇子府外,立了两道人影。 「公子稍等,我去叫门。」 司九楠点头,想起上一世,他也是这般来敲的门,为的,亦是同样的事情,只是,再无当时心态。 楚见琛亲自迎了出来,面上净是喜色:「九兄若是再晚些,我这好茶怕是要凉了。」 司九楠不答,只屈身行了一礼,这便跟着进去。 大皇子所言非虚,书房里关了门,独留那茶香浸了满室,入口皆是清鲜。 「九兄这时候过来,应是有什么要紧事?」 「倒也不算,不过是为殿下献策。」修长的手指捏在那青瓷上,司九楠却是不急,只换了话头道,「那日殿下走得急,司棋没有追上,第二日入城,不想殿下已经入宫面圣。」 第6页 「喔,是有此事。」楚见琛点头。 「殿下身边的人告诉司棋,殿下此去是为了跟皇上求娶甘家嫡女。」 「正是。」楚见琛点头,「九兄认为不妥?」 茶盏被轻轻搁在案上,司九楠抬眼:「放言说太子去甘府提亲的是殿下,特意告诉司棋去陛下面前求娶的亦是殿下,九楠斗胆,想问问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呀,被你发现了。」然而说出这话的人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自知,反是笑得更有深意,「九兄既是发现了,不知有何高见啊?」 司九楠面上并无表情,重回这一年,他想过无数次避开甘幼宁,避开朝局,却未曾想到,他越是要避开,一切却来得更早,竟是往着与以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彼时,他答应出山,作为交易,楚见琛说可以满足他一个心愿,他思来想去,不过是心中那道剪影,于是,便有了甘家嫡女的下嫁。 而今,他知那一切皆是虚妄,求不来,便是不可求。只不想,楚见琛仍是要拉他进来,且直接命中要害。 「大皇子不若退一步。」 楚见琛看住他,似是好笑:「九兄这话……难道是要将你那心底藏着的人,就这般送与他楚见昀?」 闻言男子的眼神犀利,却是转瞬而逝,司九楠垂首淡笑:「殿下说笑了。」 第4章 婚约 「我可没有说笑,你敢说你屋里画卷中的少女,不是那甘家嫡女?」 不等他回答,楚见琛便扬起手继续道:「对不住,我并非有意,只不过那日等得实在是久,想去你屋中寻本书来。」 「……」 「说起来也巧,我原本放出太子提亲的话去,不过是要提醒甘家。」楚见琛顿了顿,「只是么,现在我改了主意了。」 司九楠没有看他,淡淡道:「那九楠当是要贊一句,大皇子下的一手好棋。」 「你可莫要说,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礼物?」男人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九楠做了什么叫殿下误会了,那画中之人,不过是位故人,想来应是殿下多思了。」 「故人?」 司九楠并不愿意再讨论这个事情:「说起来九楠有一事实在想要问问殿下。」 「你说。」 「但凡太子选妃,都是大事,太子便是再如何,也不会直接去甘府提亲,这实在是荒谬,市井小民不知过程便就算了,殿下难道是觉得皇上也不会知晓么?」 不等楚见琛辩驳,司九楠慢慢站了起来:「殿下先是放出谣言,而后又入宫求娶……恕我直言,如若此番是太子做下,上边不会怪罪。可这事是殿下所为,殿下不如再想想,圣上会如何考虑?」 如同被惊雷闪到,大皇子面上陡然怔住。 而男人平淡的声音仍在继续:「大皇子有心,想要这般叫圣上为难,亦是叫甘府为难,接着便就可顺势退一步说是替自己府上人所求,依着甘长青性子和他对女儿的宠爱,是绝对不会将她嫁入东宫。于是——那甘家嫡女便就会在她父兄请命之下,成了殿下送与九楠的礼物,可是?」 前世里,楚见琛便就是这么做的,可前提是,当时太子得了皇后萧氏的授意,当真去提了亲的,可不是如今这番杜撰的景象。 茶水渐渐凉去,却最是解暑,司九楠復又端起,轻轻吹了吹叶片,耳边传来大皇子踌躇的声音:「九兄所言甚是,我倒是确实没有多想。」 话音一转,楚见琛看住他:「不过,这些年,我与太子争得也不算少,父皇皆是当作未知,这件事就算是我手法欠妥,想来应是也无甚要紧。」 「如若是真的耍些手段想要迎娶甘家女,确实没什么,大抵也就是故意给太子添堵而已,圣上理解为小儿女的争风吃醋,倒也就算了。」司九楠顿了顿,「可若是殿下最后无意迎娶,怕是这后边不说是礼物送不成,便是九楠,也要长归番山,再无出山之日了。」 楚见琛瞳孔一震,是了,皇上可以放任他培养自己的羽翼,说到底也就是与太子相互制衡,可若是查出了司九楠的身份,还要赔上礼部和吏部,那就是直接威胁东宫之位了。 「殿下?」 男人的声音不急,似是给他思考的时间。楚见琛终是肃目而立,对他道:「九兄今日既是亲自来,那便必是来救我的。方才九兄说的话,我听见了,看来九兄是改变主意了。」 说着他略微凑近:「九兄终于决定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了,可是?」 司九楠不置可否,只瞧着那烛火,缓缓道:「九楠可以出山,亦可以献计替殿下解困,但是殿下需得答应九楠一事。」 「何事?」 「九楠与甘家女,全无关系,还望殿下今后,莫要再提。」 梦里几经迴转,连视野都是昏沉的,唯有那背影,似是唯一的救赎,她拼命想抓住他,可那人影越来越远,最后拦在她面前的,仍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门。 甘幼宁扑腾着惊醒,周身都空落落的,像极了那时候的心境。 脖颈上有点疼,伸手摸了一下,竟是不知道何时又破了。 蕊儿闻声进来,发现了床上发愣的人,走近了再一看,吓得赶紧扑了过来:「小姐!小姐可是又偷吃了什么?」 甘幼宁下意识摇头,何氏怀她的时候身子弱,吃了好些药,她生来便就带了一点胎记,平日里倒是没什么,这胎记极淡,只若是吃了刺激之食便就骤然发红,生疼。 第7页 这么多年,甘长青寻了好些大夫来都没有治好过,好在只是脖上一点,虽疼是真的疼,可注意些倒也不妨事,轻易不会发作。 「应是新来的厨子不晓得,添了辣椒沫。」蕊儿小心替她上了药,「是奴婢的错,没有好生替小姐瞧着。小姐以后可万万不可以再碰辣了。」 「嗯。」 甘幼宁还未及从梦境里出来,又被这脖子上的伤口一闹,一点睡意也没了。好在这夏日的天,亮得早。 「蕊儿,今日可是休沐日?」 「这个奴婢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今日天不亮老爷便就进宫了。」 「进宫了?」 「是,老爷走之前还来咱们铭惜阁了,只小姐睡得沉,老爷便只在外边瞧了瞧,叫奴婢好生陪着小姐。」 昨日不是才进宫的么,这一世一切都来得早,按着之前的行程,下一步便就是大皇子跟皇上说明求娶之人乃是府中师爷。 其实甘幼宁至今仍是不明白为何当时甘家执意将她嫁给那名不见经传的人,可无论如何,若是这个时候甘长青急急进宫,定是事关她的婚事无疑。 思及此,心情便又大好起来,连那脖子上的痛,都免去不少。 「蕊儿,今日天气好,我们去捉鱼!」 「小姐万万不可啊!」蕊儿赶紧跟着,「小姐忘了么,上次你落了塘子,还是少爷给救上来的,之后塘子便就封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甘幼宁嘆了口气:「行吧,那咱们去找甘幼辰玩!」 「小姐不行啊!少爷说了,小姐不能再去他书房了,小姐哎……」 但凡她能看住小姐,也不至于叫甘家人这么头疼了。 甘幼辰远远瞧见那浅色衣衫,便就想关门装睡,奈何某人速度极快,轻易便就叫住了他:「兄长!」 「哦,宁儿来了。」 「兄长刚刚不是瞧见我了么?」甘幼宁笑着,分明瞧见他脸上的不甘,「怎么这就回屋了?」 「想起还有些公务,不知妹妹来所为何事?」甘幼辰说罢便就拿起案上明日要上表的奏摺瞧着。 「宁儿想来问兄长一些事。」甘幼宁摆手将蕊儿打发了出去,转到了案前,「昨日爹爹与我说起大皇子,不知兄长可有耳闻?」 呵,自然是耳闻了,而且为了这事儿,昨日大半夜还起来接了客,此时甘幼辰又对着自家妹妹打量了一番,除去甘府的身份,实在没瞧出来她哪里值得太子与大皇子青眼,就凭那张脸么? 「兄长在想什么?」 「没什么。」将奏摺放下,甘幼辰想了想,觉得不如早些与她说开的好,「你既然问了,为兄便就与你说清楚。本来这件事情不该由我告诉你,只母亲去得早,父亲也不好与你多交待……」 「往后你便就在家中好生待着,女红之类也当要习得,今日起与你请的教习嬷嬷会一一教你。原本甘府是宠着你,不叫你学,可你终究要为人妇,入得他门,总不该这般肆意。」甘幼辰停了停,「你可省的?」 话虽说得威严,甘幼辰心中却是忐忑,只怕这祖宗听完就要闹起来,不想等了一刻,竟是未听到反对的声音,抬眼去看,发现自家妹妹竟是神采奕奕。 「你……」 「兄长说得可是真的?」 「你若是不愿也不行,这是父亲连夜做下的决定,那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不会纵着你。」 甘幼宁哪里听得下去,只又问:「兄长的意思是,你们要将宁儿——嫁出去了?」 「……」怎么觉得不大对,甘幼辰抿了抿唇角,「婚姻之事,媒妁之言,自是父亲做主,你莫要胡闹。」 「爹爹可有说要将宁儿嫁给谁?」 看她当真好奇的模样,甘幼辰有些语塞,半晌才略微正了身形肃声道:「这不是你现在该打听的。」 「兄长!要嫁人的可是我!难不成甘府要将我卖了?!」 「鬼扯!」甘幼辰皱了眉,终是矮声宽慰道,「宁儿,太子与大皇子固然是好,只身份越是尊贵,活得也越是艰辛。父兄只希你今后能平心顺遂,不求你大富大贵,咱们甘府自不会养不起自家的女儿。」 甘幼宁本只是想诈出那人的名字,不想竟得了这一番话,她不记得前世里他可有这般与自己说过,怕是说过,也被她当时一心气愤未嫁给太子而当作了耳旁风吧,如今闻言,心中震动。 只面上仍是甜笑着不在意地试探道:「兄长莫要这般煽情,听着倒像是你们要将我嫁了个小家小户的乡野村夫一般。」 「不至于。」甘幼辰不欲与她多说,「只宁儿长大了,这些事情终是要甘府考虑的。」 停了一瞬,他才又道:「说起来,若不是最近出了这些事,父亲当也不会想起,你曾是有过婚约的。」 「什么?!」 第5章 故人 甘幼辰倒是不急着解释,只是兀自又想了想:「确实是有的,只不过若不是如今朝局使然,当早便就废了。」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有婚约?!」这不对啊!分明最后是大皇子做媒将她嫁给了司九楠,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婚约一事,难道因为这一世一切都提前了,所以后边的所有也变了么?! 「为兄知你难以接受,可以你的性子,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大皇子妃,哪一个你能当得?」甘幼辰瞧住她,「虽说王家本是商贾人家,可这些年多有入仕,在南边也算是大族。再者王家为商,家底丰厚,想来你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第8页 「兄长!你怎么知道妹妹不会受委屈?!」甘幼宁只觉得五雷轰顶,什么都乱了,「商贾之人最是阴险狡诈,古人有云商人重利,最是薄情,兄长难不成真的要将妹妹推到那般境地?」 「为兄方才说了,如今的王家小辈大多入仕,虽比不得京城贵胄,但是衣食无忧,也不至于担着朝局之中的诡谲。」既然已经说开了,甘幼辰反倒又不怕她闹了,左右便就好生又添了一句,「还是说你与我说的话其实并非本心,你当真还喜欢太子殿下?」 「我……」甘幼宁辩驳不得,急得说不出话来,落在对方眼中,倒像是坐实撒了谎一般。 甘幼辰嘆了口气:「妹妹,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太子殿下,大殿下,都不会是你的良人。现下关起门来与你说,便就是要你心中明白,有些人,不该你惦记,不能惦记。」 「我没有!」 「行,婚姻之事本就是父亲做主,你自去准备便是。」 甘幼宁咬了咬唇,最后问道:「父兄当真是要将宁儿嫁了那什么劳什子的王家?」 这语气甚差,甘幼辰不敢瞧她眼色,只垂头拣着书卷:「应该是了,毕竟也是母亲多年前为你定下的,当时指腹为婚,父亲也是同意的,既然父母二人都是愿意,想来那户人家不会差。」 「好,那我今日也便就把话说清楚。」甘幼宁往后退了几步,「宁儿此生,只心中那一人不嫁,父兄好意,宁儿心领了,只是——还请恕宁儿不能从。」 说罢,一甩衣袖,往外走去。 这突然的变数,叫甘幼辰好一番发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气得将手里的书卷扔了地。 这个傻妹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对太子死心啊!那个楚见昀,分明只想利用她拉拢甘府罢了,又何曾有过真情? 也就是她一个闺阁女儿家,才叫他那温润模样骗了,如今的太子…… 唉……多思无益,甘幼辰知道这个妹妹有多倔,怕是有的闹,还是得赶紧与父亲商量的好。 甘幼宁越想越心中不平,迎面瞧见铭惜阁前站着的陌生教习嬷嬷,更是好脸色都没有:「不学!蕊儿,送客!」 那嬷嬷笑脸将将摆出,便就被人送了出去,想来她一辈子在宫中为女官,便是出了宫也从来被尊敬,哪里见过这般不讲理的小姐,虽是没当众黑了脸,却也是心中有了谱。 只甘幼宁心中一团麻,自然瞧不见他人,此番如何都理不出头绪来。王家?什么时候她又跟王家能扯上关系了? 父兄自是不会害她,可若是这辈子嫁了王家,司九楠怎么办?父亲一大清早就入宫面圣,可见是打定了注意要皇上赐婚了。 太子,大皇子,究竟将她许配给谁,皇上应早便就为难得狠。甘长青这时候提到早有婚约,那便就是及时雨,想来以甘长青的说辞,这圣旨怕是不日便就要进府。 甘幼宁顺不下气来,忽而对刚送嬷嬷回来的丫头道:「蕊儿,备马车。」 「小姐要去哪里?少爷说了小姐不能出去。」 「快去!」 小厮紧赶慢赶地跑去通知甘幼辰的时候,甘幼宁早已经往外奔去。甘府家丁哪里拦得住这个小姐,只怕是围得紧了伤了她,就被她直接沖了出去。 甘幼辰头疼欲裂,只恨自己没忍住这么早便就告诉了她。这时候想要亲自去追回来,不想有人来通传说是教习嬷嬷被小姐骂了回去正要收拾东西回家,真是恨不得一人掰碎了两边用。 「你!去追!务必把小姐追回来!带不回来敲晕了扛回来!」若是叫那不知轻重的丫头跑去太子府,那可就完了。 「是!」 此时,大皇子府,书房里燃了香,司九楠并不爱这等香料,只楚见琛向来喜欢得紧,相识这么久,倒也习惯了,只仍站得远了些。 「九兄这法子甚好,今日一早甘尚书便就入宫了,说起来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就能寻到人,莫不是那甘家小姐本便就是有婚约?」 这其实也是司九楠奇怪的地方,原本他以为,甘家到底要隔上几日才能定下人选,他也能——稍微留意。 却不想甘府动作这般快,快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九兄?」 男人垂首一笑,淡如轻尘:「如此,不是更好。」 「好是好,只是有些心疼你。」楚见琛啧啧两声,「毕竟是故人,你当真不在意?」 「殿下多虑了。」司九楠没有看他,「九楠记得殿下答应过,不再提此事。」 「对对对,一时感慨,感慨嘛。」楚见琛大咧咧摆手,「下不为例。」 司九楠这才站定了,郑重与他道:「九楠此行,一为全父亲遗愿,二为全你我情谊,再或者大一些,便是为了这天下百姓。殿下与九楠交心,九楠自是珍惜。只有些事,到底说来无益,还望殿下守信。」 楚见琛本是勾起的嘴角松了松,而后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今日是我不对,今后不会再有。九兄一诺,必值千金,我也不会叫九兄失望。」 男人躬身行了礼,方直起身来,便听外间叩门。 司棋早间被打发回番山拿些东西,这会儿才回来,只站在门口似是有话要说,司九楠没有在意:「怎么了?」 「公子,我下山的时候,碰到外祖家的人了。」 「外祖母?」司九楠蹙眉,「祖母怎么了?」 第9页 「公子勿急,老夫人身体健朗,今日来的是三表少爷,说是要与公子说点事情,不知公子可方便。」 「现人在何处?」 「三表少爷如今住在城内平祥楼,公子可要去看看?」 司九楠回过身去,还未及说话,楚见琛就抬起手:「哎,九兄既是有事,我一人等消息便是。」 「九楠谢过殿下。」 只人将要出去,又有侍卫进了院子通报:「殿下,府外有一女子求见,并无拜贴。」 「女子?」楚见琛一挑眉,「可有说明身份?」 「并未。」 司九楠错开身去,又行了一礼:「既然殿下有事,那九楠便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领了司棋出去,听得身后大皇子还在问询来者衣着模样,并未留意,只未免生事,还是命司棋拿了笠帽来戴上。 甘幼宁此时正顶着大太阳等在大皇子府前,无论如何,上一世是大皇子引荐的人,应该这时候也只有大皇子能扭转了吧? 路上她也曾想着,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可毕竟是重来一世,她实在不敢笃定一切会向着原本的路行进,若是歷史真的改变了呢? 所以,她必须要见大皇子一面。 通传的侍卫已经进去一段时间了,她等得有些热,脖子上的胎记上了药,却并未好全,这会儿又隐隐有些痛,不自觉便就抬手去摸了摸。 「呲——」 「小姐怎么了?」 「疼……疼疼疼……」 「小姐莫要摸了,这样,不如我们还是先回去上药吧。」 「不行,我有话要问大皇子。」 「小姐,少爷的人已经来了。」 「那又怎么样,还能在这大皇子府门前敲晕了我扛回去不成!」 「可是小姐……」 捂着脖子啧吧嘴的时候,有两个粗衣短衫打扮的人从府中走了出来,只那头上带了笠帽,瞧不清面容。 甘幼宁下意识抬首去看,那一高一低两道人影已经往街市行去,手指骤然便就垂了下来,只盯着那背影愣住。 「小姐?」 「走!」 「哎!小姐去哪里?」侍卫不是还没有通传回来么?蕊儿一扭头,却发现她家小姐已经向着方才那二人离去的方向追去,赶忙就要跟上,行了几步又退了回去,「二位官爷,对不住,还望二位通传一下,我家小姐有些不适,今日便就不进去拜访了。」 说罢又给门口的侍卫塞了银两,这才復跟上甘幼宁的脚步。 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甘幼宁竟是将人给跟丢了。虽是一眼,还遮着面,可她绝对不会认错,是他! 可他又去了哪里? 烈日当头,整个街巷却只有川流的行人,那人竟是仿佛幻觉一般,就这般消失了。甘幼宁前后左右地寻觅着,有汗顺着脖颈淹上那伤口,越发疼痛难忍起来。 「司九楠……」 平祥楼二层,窗口立了一道人影,此时笠帽已经被他捏在手里,指尖都泛了白,却只是一瞬,便就闪到了窗后。 「公子,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并一个丫头,将那小姐带走了。」 「嗯。」 「公子认识?」 司九楠没有说话,只伸手将司棋怀中抱着的捲轴抽了过来,这是早间命他去番山取回的东西,男人握着画轴,却终究没有打开。 「你先回去,将这画——烧了吧。」 「公子?」虽说不知道这画的是什么,可应是重要的,不然也不会叫他特意回去取来呀,烧了又是为何? 可男人的脸色不是很好,司棋终究没有多问,接过来应了,便就先下了楼。 「等等。」 司九楠沉吟一刻,復道:「传信给药谷,看看上一次问的药可有进展。」 「是。」 第6章 前缘 若说原本甘幼宁仅是接受不了,那么此番见过司九楠,她便就更不能同意这桩亲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便就成了她的执念,日日想着,念着,却不能见。他躲着她,她清楚。 可每每想起父亲的死,她便比他更恨自己。若不是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一日,她也不会拼了命去开那道门,拼了命地还要再看他一眼。 如今她要护住父亲,她要报仇,她要重新好好地对他。可为什么,她连见他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难道老天叫她重来一次,便就是为了惩罚她么? 蕊儿轻手轻脚替她处理着伤口,甘幼宁缓缓抬起头来,远远瞧见父兄的身影。 甘长青宠她,这是全城皆知的事情,此时本是要骂,可见得她红着的眼,还有那脖上触目的胎记,终化为一道深深的嘆息。 「宁儿,听你哥哥说,今日你又胡闹了?」甘尚书坐在她旁边,眉头紧蹙,「因着你这胎记,你母亲一直自责,临去时还念着,叫我们定要多多呵护着,可为父未曾想过会将你你养得这般胆大包天啊!」 「爹。」 「你还晓得唤我一声爹?」甘长青加重了语气,「若今日不是辰儿命人跟着,你当要如何?去太子府求么?你要将甘府的脸面置于何处?!」 「宁儿没有去太子府。」甘幼宁抬起眼,声音却是矮了下来,「只是想去问大皇子一些事情。」 「胡闹!」甘长青扬了声,「你一个女儿家,私自去找大皇子是什么道理?!你又想问大皇子什么?外人会怎么想?说甘家女儿肆意妄为,与皇子们有私?你还要不要女儿家的名节了?!」 第10页 「爹,是女儿欠考虑了。」对着甘长青,她有太多的愧疚,便是他如何骂,她也受得。 女儿认错认得诚恳,甘长青一时倒也没办法继续板着脸训下去,只缓了缓问:「脖子可还疼了?」 「好多了爹。」 「你与为父说实话,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甘长青瞧住她。 心中那道人影仍是没法挥去,甘幼宁逼着自己回过神来,下定了决心般仰起头来:「爹,你们不想叫女儿沾染那些党争,女儿省的。女儿不想嫁给太子,大皇子,可女儿也不想嫁给那王家郎。」 沉吟一刻,她继续道:「今日女儿本是想去大皇子府问一问,他可有办法周旋一二,叫这个事情有所转机。女儿知道这事办的欠妥,愚蠢至极,可女儿也是没有办法。」 甘幼宁瞧了瞧边上立着的甘幼辰,又重新看回甘长青,忽而跪下:「爹,兄长!」 「宁儿这是做什么?」甘幼辰吓了一跳,要去扶她,被甘长青拦住。 甘幼宁深深磕下头去:「宁儿心有一人,那人在宁儿心中已经深刻入骨。不知父兄可相信前世姻缘,想来那人恐怕便就是宁儿前世欠下的债,这辈子,非他不嫁。」 「妹妹你……」甘幼辰不知说什么好。 只甘长青见她磕下头去,缓缓道:「不知宁儿看上谁家儿郎,为父竟是不知。若是宁儿当真喜欢,为父倒可以去看看。」 「父亲?」 「只王家这门亲事,为父已经禀明圣上,不好又轻易推拒。」甘长青顿了顿,「明日王家便会来人说亲,亦会带那儿郎过来,到时候宁儿可去相看,若是当真不可,为父再推拒不迟。」 明知这只是甘长青的缓兵之计,可甘幼宁也知晓这是最后的让步,终是点了点头:「若是到时候宁儿真的不愿……」 「为父不会罔顾女儿的意愿,宁儿当是也相信为父才是。」 甘幼宁这才又抬起头看他,甘长青此时还未曾显老,带了知天命之年固有的儒雅,垂眼瞧着她,面上慈祥,叫她惴惴的心思无端收起。 「嗯,爹爹,宁儿好爱您啊!」说着她便就去抱面前的男人,唬得甘幼辰干咳不止。 「宁儿这么大了,怎么还长回去了,撒娇撒得越发过了。」甘长青口中说着,手掌却是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无奈又宠溺。 「走了走了,还有卷宗没看,就不打扰你们了。」甘幼辰甩了甩衣袖,扭头便就出了门。 甘幼宁仍是趴在甘长青的肩头,虽是有意,却当真是要落下泪来,这一抱,便就不想松手,想着上一世这般抱着父亲的时候,甘长青心口的血已经快要凝滞。 「可宁儿也须得告诉为父,宁儿心中那人,究竟是谁?」 「他……说来也只是几面之缘,如今怕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夫。」 甘长青愣住,少顷才将人扶正了:「乡野村夫?」 「爹爹可莫要小瞧了他,他不过是没有出仕,他博学多知,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如此,那为父当要好好看看,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你又如何识得?」 「不瞒父亲,其实女儿便就是在大皇子身边见过他……后来,后来他在金水巷救过女儿一次,有人惊了马,是他将女儿拉住的,不想他自己却是受了伤。」甘幼宁不知如何说,只将前世胡乱杂糅了一通。 「如此,倒是个不错的小子。」甘长青点点头,「这么说他是大皇子的人?」 「女儿不知道,不过看起来是旧识,大皇子待他甚是和善。」 不知道想起什么,甘长青默了默,不过一瞬,便就笑了:「好,为父省的了,为父会留意的,你便就莫要多想了。」 临走,甘长青又回头与她道:「不过明日,王家来人你还是要去后帘瞧瞧,若是宁儿改变了主意,可一定要与为父说。」 甘幼宁心道不会的,面上却还是应了:「是,女儿知道了。」 平祥楼内,男人的眸中波动,须臾便归于平静,口中仍是淡淡:「表兄的意思,这是母亲定下的婚约?」 「是了,」王家三子王贺之,也是许久不曾见得这位表弟了,说起来自从姨母家出了事,他就没怎么见过他了,只每每书信念给祖母听,都免不得听得一番哭,「祖母想你想得紧,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也回去看看。」 「外祖母一切可好?」 「挺好的,就是念叨你越发多了。」王贺之将话题终是又转了回来,「原本,姨夫姨母出了事,这婚约也就被遗忘了。不想甘家连夜找了人来说项提起,竟是未曾忘记。」 男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蹙又抚平,缓缓重复了一句:「甘家?」 「对,就是京城甘家,还是甘尚书亲自写的信来。」王贺之顿了顿,「九楠,我们王家虽是外家,可如今你父家不在,这门亲事自是只能由祖母应允。」 「外祖母……答应了?」 「甘家重义,当年你家落难,若非是甘尚书一路相助,怕是早就……如今你改了名,随祖母司姓,可甘家到底还记得这桩婚约,祖母说,蒙其不弃,你当要知感恩。」 「呵——」 「表弟笑什么?」 自是笑这世间兜兜转转,万般无奈皆成空,到最后,竟是仍要重走一回。司九楠兀自一晒,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第11页 片刻,才慢慢道:「想起一些事情,觉得缘分实在是件很玄妙的事情。」 「难不成表弟见过那甘家嫡女?」 当然见过,不仅见过,还守了一世,最后也没有将那颗心孵暖,只他想着这一次若是无情,便就此路过,不见不听不看,两相安好。 不想,他自己出的计谋,倒是算到了自己身上。 只他忽而明白,上一世,甘长青应也是早便就认出他来,才那么轻易就叫自己女儿嫁给了当时无名的自己。 司九楠摇了摇头:「不过略有耳闻罢了。」 王贺之闻言一顿,讪笑着:「自然,甘家小姐似乎是有些不好的风评,然而人无完人,表弟倒也不要直接推辞。」 「表兄误会了,九楠不过是听说甘家嫡女天真烂漫罢了。」司九楠抬起眼来,「表兄这般来寻我,应是这事急得很?」 「表弟年纪也是到了,既是有婚约在身,又有祖母认同,依为兄看,不若明日便就与我一道去甘府拜访一番如何?」王贺之看了看他,「如今甘府到底算是低嫁,我们又是男方,自是要……」 「九楠明白,明日九楠跟表兄去一趟便是。」 「那这桩婚事表弟可是同意?」 「重要吗?」司九楠笑得莫名带了些苦涩,「表兄说得是,既是低嫁,还得甘家相看认可才是。」 王贺之见他神色疏淡,怕是提及他伤心事,便就作罢,只与他斟了茶水,说起祖母的事情来。 到最后,王贺之忽而想起:「对了,既是要成亲,表弟可有住处?我看那番山——应是不合适,这京城还有王家一些商铺,祖母说了,可以在京城再与表弟置一处新宅。」 「那便谢过外祖了。」司九楠放下杯盏,「不过,新宅就不必了,听闻早年的宅子几经转手,如今倒是空了下来,价格尚可,九楠自己便可置办。」 「你……」王贺之还欲再说,却见对面人面色,终是应道,「也是,不过那宅子毕竟老旧了些,改日为兄再请人为表弟修缮一番,置些新景。」 「表兄有心了。」 第7章 相看 话虽是如此,司九楠倒也没有直接应下,王家向来待他甚好,只他实在怕有拖累,来往其实极少。 「对了,明日你随我去甘府,这衣裳还是重新置办一下为好。」王贺之怕他误会,赶紧又添了一句,「甘家到底是京城大户,可论富裕我们王家也比不得他差,表弟稍注意些,总不至于叫外人笑。」 这个,倒是不会,甘家人待他亲善,更是不会以貌取人。说起来,这话前世还是那人与他说的。 他本也习惯粗衣布衫的打扮,加之进出大皇子府邸更是方便,便也没有注意过。是有一天,司棋匆匆进来与他说,夫人不知道怎么了,去他房中发了一通火。 她脾气不是很好,他清楚,彼时只点点头道:「随她。」 司棋支吾一阵,终是小心道:「不是,夫人这次是把您的衣裳全数绞了。」 「……」半晌,他才重复,「绞了?」 「是。是绞了,说是您成天里这般,走出去叫人笑话,甘家丢不起这个人。」司棋说这话的时候,话音都有点不稳,可见那人实际说得,怕是更难听。 司九楠只觉得好笑,随意点了头:「也随她。你去再做些衣裳。」 「那布料……」 「你去问问夫人,她喜欢什么布料,就用什么布料。」 「是。」 后来,送进他房中的衣衫倒是多,只端着衣裳的司棋面上有些尴尬,他扫眼过去才发现,料子是好料子,只那颜色,千奇百怪得狠。 「夫……夫人说……说爷底子好,什么颜色都得试试,艷丽些才更称得爷潇洒不拘。」 「甚好,替我谢谢夫人。」 司棋一愣,赶紧放好了衣裳退了出去。他本是瞧着书,终是没看进去,踱了步过去又翻了翻,不觉就又笑了出来。 司九楠手里捏了块平祥楼的糕点,说不上是何滋味,只收了回忆点点头:「全凭表兄安排。」 「那好,那好,我知道一家成衣店,说起来也是咱们家的产业,这便带表弟去看看。」 夜色缓缓降临,稍微去了些暑气。 蕊儿将屋子都熏好了驱蚊香,这才去院中唤人,这一推门正瞧见她家主子正仰头瞧着星空,指指点点的,不晓得在想什么。 听得声音,甘幼宁头也未回,只指着那空中道:「蕊儿,你看,像不像人的眼睛?」 「小姐说得什么,怪瘆人的,」蕊儿抖了抖,「这满天的眼睛,奴婢可不敢想……」 甘幼宁拍拍手,收回视线,看向身后的小丫头,笑了:「说什么呢,我说那最亮的一颗。」 「最亮的?」 「有人告诉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那颗最亮的星,都不会消失,因为是逝去的亲人在天上陪着我们,怕我们迷了路。」 蕊儿认真听了这才又仰起头来:「小姐是想夫人了吗?」 甘幼宁没有说话,今日父兄告诉过她,那婚约是母亲定下的,母亲啊,她总记得那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轻浅浅地,叫她很容易便就安分下来。 母亲走了,她便就没了限制般。父兄心中悲恸,她懂,所以她便极尽所能地闹出些事情来,叫他们无暇去难受。 第12页 久而久之,她仿佛是真的无法无天起来。 可是母亲啊——女儿不想嫁给王家,女儿上辈子做错了很多事,也认错了自己,到最后才认清了这颗心,却到底晚了。这辈子既然回来了,她当要去再找到心中的人,守住这个甘家啊。 母亲,你若是在天上瞧见了,便就再宠一次女儿吧。 蕊儿没听见回答,便又跟着她又看了好一会,直待蝉鸣越来越大了,才上前又叫了一遍:「小姐,该睡了。明日一早府里还要来客人。」 这话说得隐晦,甘幼宁却听得明白,垂首嘆了口气,依着她进了屋子。 蕊儿说得没错,这第二日果真是一大早便就被甘长青派来的小厮吵醒。甘幼宁还带着点下床气,一听是要去前厅见那王家人,更是心里头不快。 蕊儿与她上珠钗的时候,她还想着该怎么拒绝。说起来她对王家一概不知,没记错的话,是南边商贾起家,似乎上一世是听说过,好像她还见过几个王家人,当时那人说需要筹些物资,她向来不关注这些政事,没留意过,现下实在有点后悔。 若是多了解一番,也好多些说辞,这般相看,总不至于与父兄说来人长得太丑,配不上自己,不要? 思索间头上又沉了沉,伸手便就给拽了。 「小姐!」 「我们就是躲在帘子后边看看,你打扮我做什么?」甘幼宁对着镜子瞧了瞧,又胡乱将头上的几个珠花也去了,「行了行了,看一眼我们就回来。」 说罢便就起身来,蕊儿憋不出话,只得又举起一套新衫:「那小姐穿这件吧,这件——凉快!」 「这是刚做的吧?」甘幼宁皱了皱眉,忽而想到,若是她自己推拒不过,那么逼得王家退亲,岂不是也好? 蕊儿见自家主子突然上前,直觉不好:「小姐就穿这个吧!」 「我要穿这件!」 「小姐不行啊,这件太深沉了,这是祭礼穿的……唉!小姐!」蕊儿想要抓住她的手,奈何已经迟了。 甘幼宁搁下粉黛,挑了挑眉:「蕊儿,怎么样?」 怎么样?想哭。 蕊儿摇摇头,又被迫点点头:「小姐,要不还是把眉画细一点吧,这……」 「不好看么?」 「好……好看。」蕊儿不敢说话。 「行!走吧!」 这一大早的,小丫头的额上便就沁出了汗来,可她家主子何时叫人省过心啊,怕是今日她真的要挨老爷的板子了。 一路上,有丫鬟小厮瞧见,皆是忍不住捂了嘴巴,然后又顾忌小姐平日威力,纷纷让开道去。 蕊儿着急:「小姐,今日我们只是相看,就在帘后偷偷瞧一眼就是,可千万别出去啊。」 「知道知道。」 小姐你骗人,你这满脸的兴奋,哪里是知道的样子,蕊儿欲哭无泪。 到了前厅的时候,蕊儿赶紧拉住了甘幼宁,二人才放轻了脚步。前厅后边隔了一展屏风,此番瞧不见外头人,只模模煳煳能迎着光晓得王家似是来了两个。 甘长青并甘幼辰待客有礼,此番已经与王家二人对坐在厅上,和和气气品起茶水来。 「说起来,上一次见到贤侄,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甘长青的声音传来,甚是满意的样子,「不知贤侄如今可有入仕?」 王贺之今日带了司九楠过来,自是晓得他现下情境,赶忙接了话道:「是这样,我这表弟近来方入京,还不曾定下。不过王家在京中还有些薄产,本便就是姨母留下,眼下正是要交由表弟接手。」 「如此,倒是不错。」甘长青点头,并没有觉得不妥,「这京中生意向来不好做,不过若是贤侄有心,甘府自是鼎力相助。」 这一点司九楠心下明了,能在京中做下生意,背后皆是需得一些势力。这些年王家在京的产业,他多少打理着,亦是有楚见琛的帮衬。 对于甘长青,司九楠真心尊敬,闻言便就站起来行了礼:「小侄先行谢过。」 只话音方落,那屏风之后陡然一道碎盏的声音,连带着便就是噼里哐当的磕绊声,还有小丫头的惊唿。 甘幼辰面色一变,赶忙起身要去查看,可又顾忌王家二人,一时间顿住了步子。 司九楠轻轻眯起眼来,躬身行礼的手缓缓垂下,并未说话,屏风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只听得那人道:「没……没事。」 王贺之跟着站起来,也不好过问。 反是甘长青笑了笑,也站起来:「不好意思,叫二位贤侄笑话,我这小女,平日里顽劣得狠,今日唐突了。」 「哪里的话,甘小姐自是最活泼的年纪,是我们来得太早,打搅了。」王贺之头一次跟甘家打交道,只道是尚书位高权重,肯定要说好话的,只是这话说得毫无逻辑,倒叫一边的司九楠觑了一眼自己,又顿住了。 甘幼宁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他。他——他不是姓司么…… 可那声音绝对是没有错的,便是那语气都是他独有的清淡,虽不至于疏离,却分外有度。 甘幼辰的声音自屏风那边响起:「宁儿,前厅有事要议,你且先去别处。」 司九楠负手看着那屏风后的模煳人影,片刻,才听得一声:「是。」竟是少有的乖巧。 甘幼辰也是有些诧异,不过既是她应了,便就算了,这才回过身去:「王公子,司公子,请坐。」 第13页 甘幼宁虽是嘴上应了,可哪里能挪开步去,任蕊儿拉了她半晌,她都未曾动作,只待外间重新开始谈话,这才又悄悄行前一步。 屏风外,那人寥寥数语,多是王姓公子在回,她偷偷弯下身子,抠开屏风一角,心口跳得迅勐,竟是将那所有的谈话都屏离了一般,咚——咚——咚—— 司九楠一身水色广袖常服,正侧身向着甘幼辰,腰间坠了玉珏,有浅色的流苏垂在腰侧。 她早便知他俊朗,如今再瞧,却是一时间愣怔不知。 还记得有一次,她听得外头闲话,回府便就气得将他那些粗衣烂衫都绞了,然后不解气,又恶作剧给他做了好些五颜六色的常服,命司棋都送过去。 本想着瞧他笑话,不料第二日他便当真着了一件绯色的衣裳过来,分明是男子最厌弃的色彩,他竟是穿得更显得面上清朗如玉,却一丝女气也无。 她看得呆傻,还是他走过来弯腰与她耳边道:「夫人好意,为夫心领了。若是今后又寻得什么稀奇颜色,一併送来便是。」 说完人便就出了门去,留她一人红了耳朵。 甘幼宁揪着屏风,紧紧咬了唇,眼睛再也移不开来。 「哎!小姐!」 一声惊唿,那屏风被她用了力,终于不堪负重往前压去。好在有桌椅挡着,不至于整个砸下,可甘幼宁到底没站稳,一把扑了上去。 第8章 看上 这个桥段,她似乎在茶馆一楼的说书人嘴里听见过,没曾想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此时甘幼宁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醒过,奈何甘幼辰的声音如影随形。 「妹妹你……」甘幼辰一把将人扶了起来又扬手招了后边吓傻了的丫头,「蕊儿,带你家小姐回去!」 京城皆传,甘家嫡女任性娇蛮,王贺之背过身去,只当未见到,心道大家诚不欺我也。 甘幼宁哪里还敢留下,哪个公子不是喜欢大家闺秀,她着实冤枉,若知道是他…… 她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扯了袖子挡着脸便就要走。 甘长青也已经站了起来,倒是觉得这般反而不妥,出声唤住,然后对着王家二人道:「小女实在是被我宠坏了,今日其实原本也是我叫她来看看,恐是这屏风不甚稳妥吧,叫二位瞧了笑话。」 此时甘幼宁已经背了身过去,听得这话,只巴不得赶紧走。爹爹啊,你可莫要再说了,你再这般不分对错维护我,人家真的还敢娶吗? 王贺之也是开了眼界,第一次听到这般说辞,可毕竟是尚书家,他自是赶紧躬身笑道:「哪里哪里,意外罢了。」 甘长青转而看向一边的男子,自始至终,司九楠也未发一言,此番对上甘尚书带笑的眼,遂也躬身道:「甘小姐真性情,倒是叫人惊艷。今日是我们来的唐突,只是方才那一摔怕是会有擦伤,不若先让小姐回去看看,改日司某再来赔罪。」 甘长青眯了眼瞧了瞧面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心下瞭然,这才应道:「贤侄此话不对,这本便是我教女无方,惊扰了二位。既如此,不若二位留下用了午饭再走。」 爹——甘幼宁一手仍是挡着那被自己画乱的眉毛,一手揪着裙角,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求那边两个可莫要答应了。 司九楠轻轻扫向那背对着自己,紧张得攥皱了衣衫的人,淡淡一笑:「那便谢过伯父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后一刻,那小小的人儿肩膀就垮了下来,招唿都没打就往厅外冲去。 甘长青又招人嘱咐了几句,这才一扬手:「来,坐坐坐。」 甘幼宁一路走得急,脸上更是红得很,蕊儿紧赶慢赶才跟上她的步子,小心劝着:「小姐,方才少爷扶得及时,他们应是没有瞧见小姐的脸。」 不说还好,一说,心里更堵了,甘幼宁挥手:「你还好意思说,你怎么不拉着我!」 「奴婢……奴婢错了。」奴婢真的拉不住啊。 「罢了罢了!」甘幼宁抽了手帕出来,胡乱将自己眉上的粉黛抹了,「爹爹什么意思,怎么还要留人吃饭了真是不合规矩!」 可虽是这般说着,人却忽而管不住又笑将出来。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他啊。 这般惊喜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而后,甘幼宁忽然想起来,她前世作天作地,可是丝毫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今日本便就留了这般差的印象,之后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这般考虑着,终于记起来早间似乎甘幼辰还为她请了个教习嬷嬷,赶紧又叫蕊儿过去请来。 不想请了半晌也请不来人,甘幼宁午饭也未吃,便就亲自往嬷嬷厢房里去。 前厅中正是摆了酒席,已是酒过三巡,气氛很是融洽。王贺之没想到堂堂尚书竟是这般和气,自是多陪了好几盅。 还是甘幼辰惦记着那个不成器的妹妹,悄声端了酒盏与身边道:「九兄与我一般年纪,今后我两家结亲,自是相互帮衬。只我那妹妹,因是母亲去得早,自是比不得一般小姐,还望九兄担待。」 这些不消他人说,司九楠是见识过的,此间也只是笑着碰了杯:「甘兄此言尚早,令妹是有主见的,只怕是司某入不了她眼去。」 怎么会呢?甘幼辰不傻,自家妹妹什么德性他不晓得?她刚才那娇羞懊恼的样子之前可只有对着太子殿下才有的。 第14页 只是,这自然不能说与司九楠听,甘幼辰笑了笑,饮下酒去:「好事多磨嘛。」 正说着,有人传话进来,甘长青皱了皱眉头,看向一边的儿子,甘幼辰一愣,这才发现来人是妹妹身边的人。 蕊儿急得没有办法,可前厅会客,还可能是以后的姑爷,憋了半天也不敢直言,甘幼辰心下一沉,带着她走了出去。 司九楠缓缓搁下筷子,不多时,甘幼辰便復进来:「父亲,九兄,王兄,妹妹那边有些事情还需处理,实在是抱歉。」 甘长青哼了一声:「又如何了?」 甘幼辰嗓子疼一般咳嗽了两声:「我这就正要去瞧瞧。」 王贺之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便跟着站起来:「今日多谢甘府款待了,小侄与表弟实在叨扰太久,便就此告退。」 司九楠也跟着站起来。 见是如此,甘长青也不再留,只又客套了几句,将人送了出去,便就与甘幼辰一道往后院去。 路上蕊儿又将事情说了一遍,甘长青气得险些要背过气去,还是甘幼辰去扶了,后者一路劝着:「妹妹应该也是后悔了,才想要去挽留嬷嬷吧。只是那嬷嬷早间已经铁了心不想留了,这才有了争执也是应当。父亲莫要生气,具体了解了再说。」 甘长青气不平:「你看看你妹妹,人王家第一次进门相看,你看看,出了多少事了!这叫人家怎么看我们甘家!」 「是是是,妹妹确实莽撞了,可我瞧着妹妹这次是真的知错了的,不然也不会回心转意又要去找嬷嬷学。」 「早知如此,她怎么一早不好好表现?!宫里娘娘身边下来的人,是那么好找来教她的吗!」 「父亲大人顺气,一会我来说,您不要动怒,对身子不好。」 一行说着,一行便就嬷嬷住着厢房前。 甘幼宁好说歹说,这嬷嬷就是不答应,她只得上前去拉她:「嬷嬷你行行好,这次是我错了,我当真那会儿有事才没有与你多言。今次是诚心来请你去铭惜阁,嬷嬷就别推辞了。」 「你们甘府是好大的脸面,我们这等奴婢可是配不上的,小姐也莫要哄老奴,老奴本便就是要回去的,也是与少爷说过的,恕不能从命。」 「嬷嬷!嬷嬷你这就是搅理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您配不上的话啊。」甘幼宁着急,可也是晓得若是这时候当真放她出去了,免不得她自己名声又要差上许多,不行的,绝对不行的,要是叫司九楠听见可怎么办。 「老奴这就想不通了,甘府除了老奴,自是还能请其他的嬷嬷,恐是能更对小姐的脾气,小姐为何偏非要拉着老奴不放。」 「嬷嬷,我瞧上你了,你是真的好,早间是我不对,我道歉我真的道歉!」甘幼宁仍是拉着她,毕竟尚书女儿,嬷嬷甩开不得,又不松口答应。 二人拉锯战一路到了门口,有丫头小厮探头探脑瞧着,突然瞥见老爷并少爷过来,赶紧散了去。 甘长青一眼瞧见自家女儿伸手拽着人嬷嬷,一副要挟的样子,气儿便就一滞,却到底忍住,和气道:「嬷嬷这是做何,可是甘府招待不周?」 嬷嬷只觉得耳朵被煳住了,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现下撒泼的是她呢? 刚要开口,便听得身边人道:「爹爹此言谬矣,是女儿不妥,女儿做错了事情正与嬷嬷道歉的,只望嬷嬷能留下来教女儿。」 甘幼辰上前去,将她手给拍了:「哪里有你这般留人的?嬷嬷要走自是有自己的事情,你这般不是叫人为难?嬷嬷既是收了甘府的学费,定是不会食言。」 嬷嬷听了几句,算是明白了,这一家子分明是坑她。其实,她本来就是听说了甘家小姐的蛮不讲理,确实来得也不算情愿。 说起来她也并没有想到这小姐能过来又请她,她原本是以为这小姐是受父兄的教导过来与她做样子的,这般看起来,却真的不像。 加之想起甘幼辰确实给她又加了银子,她也答应了再留些日子,终是嘆了口气:「甘小姐,老奴今日这般,也是想确定你学习的决心,既然甘老爷与甘少爷都在这里,那刚好作个见证。日后若是老奴教导起来得罪了小姐,小姐可耍不得滑头。」 「自然的自然的。」甘长青答得比甘幼宁还快。 嬷嬷哑了声,好在甘幼宁赶紧就噗通跪下:「嬷嬷教导,便就是宁儿的师长,请受宁儿一拜!」 嬷嬷本是想清高一下,哪里料到这一出,赶紧跟着跪下:「小姐使不得。」 「使得使得!」 如此,嬷嬷到底是留了下来,甘幼辰留下来又为她布置了一下房间,甘长青哼了哼,招了手将甘幼宁带回了自己书房。 这般闹了一通,甘幼宁身上都有了汗意,只瞧着面前人神色严肃,终是停下扇风的动作,老实在椅子上坐下。 「宁儿为何想起来又要学了?」 「毕竟以后嫁作人妇,该会的,总是要会。」 「是吗。」甘长青点点头,「可是我记得你也说过,那王家人你是不会看上的。」 「我……女儿没有说过。」甘幼宁不自觉便就掐了自己的手,「不是,女儿的意思是,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这些早学晚学都是要学的。」 「今日那王家子你瞧着如何?」 甘幼宁心下一跳,努力镇静道:「瞧着甚是面善。」 第15页 「那倒是有缘了。」甘长青笑了笑,「为父瞧着也很面善,颇有些故人的风骨。」 「是了,女儿看他也不似一般公子轻浮,沉稳得很。」 「既如此,为父也是答应了改日让他再来,王贺之那孩子实诚,说是今日来得突然,要亲自与你赔罪,你觉得呢?」 「好的呀……」等等,甘幼宁勐地抬起头来,「王贺之?不是司九楠吗?」 「司九楠。」甘长青点点头,「哦,原来你是看上了司九楠啊。」 第9章 为难 「爹爹!」甘幼宁刷得一下站起来,脸都白了,「爹爹你……」 「对对对,是为父记错了,是司九楠,不是王贺之。你且去准备吧,既然是要定亲,总是要叫你们先见一见的,你可莫要再闹出笑话来。」说罢,不等她多言,甘长青拿着书卷往外挥了挥赶人,「嬷嬷是留下了,好好学吧。」 甘幼辰将事情都安排好了,这才去了父亲书房,碰到自家妹妹跑出来,招唿都没有一个就走了。 「爹。」 甘长青嗯了一声:「府里喜事将近,该布置的都开始准备起来吧。」 「爹真的决定要将妹妹嫁出去了?」甘幼辰虽是觉得司九楠人不错,可仍是觉得太快了些,「而且,我看他还尚未有一官半职,如今不过是管了一些商铺,妹妹可是下嫁。」 「没有一官半职,才是最好,」甘长青翻了书页,「我看那孩子心气高,他便就是从商,也必是能有一番天地。」 「父亲瞧人,自是没错的。」甘幼辰想了想,「那妹妹嫁于他,可是还要留在甘府?」 这个事情,甘长青原本是想着,入赘也是可以,但今日看那孩子,可不像是会答应的,喝酒时听王贺之说起过也是买了宅子的,搬出去就搬出去吧,左右再多给些嫁妆。 「这个,等后边再说吧,总不至于委屈你妹妹。」甘长青顿了顿,「对了,你母亲留下的那些商铺田庄……」 「都给妹妹吧!我可以自己再挣。」 「嗯,甚好。」甘长青将书卷一放,「说起来,这几日你们吏部很辛苦吧?」 「倒是还好。」 自从甘家回来,王贺之便就收了准信般,开始替自家表弟张罗起来,连带着往南边老家都去了好几封信。 司九楠也是正式留在了京里,暂时住在王家买在京城的老宅。 半夜里,王贺之屋里还亮着灯,他缓步过去,终是敲了门。王贺之没想到他还醒着,揉着眼睛道:「表弟来得正好,我这整理了一些地契,都是当年你家抄家时候留下的姨母的私产,我来的时候祖母命我带来的。」 说完突然想起自己提了什么,赶紧又抬头瞧了来人,讪笑一下:「对不起,我煳涂了,表弟可莫要在意。」 「无妨。」司九楠坐下来,看他递过来的东西,「我并不需要这些,还给外祖吧,听闻表妹也快要及笄了,就当是我给表妹以后的嫁妆吧。」 「那不成,祖母特意叫我带给你的,怎么好又带回去。」王贺之不依,又推了过去,还往他怀里塞了塞,「祖母说了,这些东西原就是你的,王家替你打理了这么久,该你自己接手了。」 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划过那地契,司九楠:「等表兄大婚,我定要为表兄好生置办。」 「嗨!我呀,就算了。我们这种跑商的,没什么定性。」王贺之摆摆手,「再说了,表兄还要你置办么?你虽是马上要娶甘家嫡女了,可到底也是咱们高攀了,表兄倒是不求你为我做什么,你自己过得开心便是最好。」 司九楠抿唇,终是笑了笑:「谢过表兄。」 「你我兄弟,说这些干什么。」王贺之想了想,走过来也坐下,「对了,我看那甘家嫡女,确实有些……你若是觉得委屈了,其实……我们也可以不娶的。」 捏着地契的指尖一顿,半晌,王贺之才听见面前人淡淡道:「诚如你所言,是我们高攀了。」 「咱们男子汉大丈夫,高攀又如何?难道就不能说不了?」王贺之瞧着桌子,「本来我是觉得,甘家人其实都挺不错的,不会亏待了表弟,可若是表弟真的觉得为难,我们也大可不必非要答应不可。」 「外祖母教你的罢?」从小,外祖就疼他,只是不多见,司九楠摇摇头,「倒也不是委屈,不过是有些事情,还需要确定。」 「什么?」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片刻才道:「比如,甘家小姐愿不愿意嫁我。」 这话说得王贺之有些听不懂,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甘家小姐愿不愿意,重要吗? 可看自家表弟面上神色,又实在说不出来,只点点头:「也是,看起来甘府宠她得狠,若是她不答应,怕是也不好办。」 「不早了,表兄莫要再为我操持,我可以差司棋去办。」 「唉,很久没入京了,东西有点多,我命手下去办了,剩下这些都是你的大事,如何能叫司棋办得,我来就好,你去睡吧。」 司九楠本是还想劝一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当真是幸运的,有王家这般为他,今后定会好好偿还,如今,他确实只能记着了。 甘幼宁当真老老实实下来,也不想着出去,更不想着去打搅甘幼辰,第二日便乖乖巧巧跟着嬷嬷学起了针线来。 第16页 嬷嬷心道真是稀奇,都是及笄了的姑娘竟然一点功底也没有,刺绣这东西最是讲究功夫,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学好的。 可自己这个学生吧,竟然是戳得双手指尖都冒了血都坚持着,叫她原准备好的给娇娇女的训话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嬷嬷这样对不对?」甘幼宁终于是将那线头压得平整,兴奋地扬了起来,「是不是有形状了?」 嬷嬷探头过来瞧了瞧,脸色瞬间就变了,不过还是耐心道:「不错,有进步,这鸡蛋倒是绣得有些味道了。」 「嬷嬷,我绣的是鸳鸯。」甘幼宁收回自己的绷子看向嬷嬷,从后者一脸你怕是在逗我的面相上瞧出了不对,赶紧改口,「那我……我再重新试试。」 这一绣就是一整天,天都擦黑了,嬷嬷终于问道:「甘小姐,这刺绣的活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学好的,你为何这般着急?」 「嬷嬷,不是我着急,是实在时间不多了。」甘幼宁想起上一世成婚的时候,他问自己可有赠物,她还瞪了他一眼说他要求真多,实在是过分,这才笑着道,「成婚那日是要互赠物件的,我得送他一个像样的荷包,总不能叫他戴出去招人取笑。」 嬷嬷愣了愣,果然还是那个大小姐,哪里有闺秀家的这般大喇喇说这种事情的。不过她也确实听说了甘家喜事将近,罢了,便就再陪陪这位大小姐吧。 第二日甘幼宁还睡得迷迷煳煳,准确来说她似乎才刚刚躺下,便就听得外头有声音,还未及睡熟,最是警觉,睁了惺忪睡眼便唤蕊儿进来。 「外头怎么了,吵死了,还叫不叫人睡了!」甘幼宁狠狠一瞪脚,将头埋在薄被里。 「小姐,是老爷那边的人,说是一会要小姐与王家公子相见的,就安排在花园廊间,前后叫人守着。老爷叫小姐醒了就好好准备着。」 「什么?!」甘幼宁一拍脑袋,完了,光是想着刺绣刺绣,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今日辰时是要见他的! 甘幼宁扭过头:「什么时候了?!」 「辰时过了一会了。」蕊儿觉得她家小姐一定是又要着急了。 果然,下一刻,床上人便就跳了下来,声音可大:「快!给我洗漱!梳妆!快!愣着干嘛!快呀!」 司九楠进府与甘幼辰寒暄没多久,便就被小厮领到了廊中的凉亭处,正对着外头的花园,隔远一点,都站了些府里的护卫等,他兀自先坐了下去,亭中桌上还置了点心茶水。 依他对甘幼宁的了解,必是不会这个时辰起来的,往日里她都是要赖到日上三竿,多少次想带她出去走走,都被她推拒了,久而久之,他便也就没叫过她。 今日叫她这般早来见他,实在是为难了。 思及此,他给自己斟了茶水,拣了块栗子糕来,不想只等了一会,便听见身后声响。 甘幼宁本是想要好好打扮一番,可忽而想起上一世他总也等着她,她都未曾早起过,这一世,这是他第一次等她吧,万不可再叫他多候。 好在那人本来就喜欢她清爽装扮,有一次为了点事讨好他,特意浓妆艷抹了去寻他,他却反是板了脸。 蕊儿依着自家小姐的意思只是略微给她上了点妆容,然后就见她将前日里才嫌弃过的新衫往身上套了还问她美不美。 将将收拾完,得了丫头一声美,甘幼宁就一路疾行去了花园,可一见到那人背影,竟是忽而顿住了脚步,心不受控制地又开始疯狂地蹦跳,半晌都跨不出下一步去。 「小姐?」蕊儿小声唤她,「小姐后边要自己进去,奴婢就在这边等着,若是小姐有什么不妥,大喊一声便是。」 甘幼宁哪里能听进去,只一双眼黏在那人身上,手指在广袖中收紧,不想扣到了昨日被针线戳到的伤口,呲了一声。 那人似是听见什么,身影微微动了动,甘幼宁赶忙低了头,往前走去。 司九楠站起来,转过身去,能看见她的丫头默默又退后了一些,而她,正低了头往他这厢走来,走得很慢,像是这路有千帆远。 多少次,他都这么看着她,不是一步一步走近,而是一步一步走远。 他瞧了太多次她的背影,却是头一回,看见她这般形态。 目光下意识沉了沉,他收了自己的思绪,缓声提醒:「甘小姐小心。」 不想,那垂头的少女不知在想什么,竟是吓了一跳,反而被亭子的石阶绊了一下,他一伸手,便就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然后又是一道吃痛的声音。 甘幼宁本就是被他突然出声吓到没站稳,好不容易攀住他胳膊站稳了,手指上的伤口却是再次被碰到,疼得龇牙咧嘴。 「甘小姐怎么了?」 司九楠扶着她低头问了,只见少女期期艾艾抬起头来,眼中都滚了泪,与他道:「疼……」 第10章 三日 本就明艷的少女,此番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我见犹怜。司九楠骤然收了手去:「甘小姐需得看着路。」 甘幼宁自然知道要看路的,可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好好看路的。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因为对方的撤回而显得有点尴尬,赶紧也背到了身后。 司九楠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窄袖常服,映着后边绿荫竟是无端叫这暑气都矮了些许气焰。 甘幼宁提了裙裾坐下,见他面前已经倒了一杯茶,还有被咬了一口的栗子糕,这栗子糕是她喜欢的,所以府里头为了她基本都会存着栗子不曾断过,应她的要求,也是越做越大块。 第17页 只是这么看着,倒是真的做得太大块了,连司九楠都要分作两次来咬。 等等,想什么呢!甘幼宁晃了晃脑袋,这相看着呢,管栗子糕做什么。 正要说话,却见面前推过来一整盘点心,头顶响起那分外熟悉的声音:「想吃吗?」 「我……」定是盯得太久,叫他误会了,甘幼宁压着脑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吃。」 「你要吃这块?」白皙修长的指尖捏了那半块过来。 甘幼宁愣住,抬头看他,那人眉宇疏淡,此时竟是忽而笑了,只是那笑甚浅,转瞬即逝,司九楠只是拿与她瞧了一眼,而后将那剩下的全数塞进了自己口中,又呷了口茶水才道:「可惜,这是我吃过的。」 「咳!咳咳咳!」恐怕是仰头仰得太厉害,叫口水呛住了,甘幼宁努力忍了忍,才能好好说话,「公子说笑了,我没有要跟你抢东西吃。」 说罢,便就兀自抓了一块小点心,刻意避过了自带甘府特色的大号栗子糕,免得吃相太过难瞧。 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对面那人似乎看出了自己心思,甘幼宁瞥眼又看,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 前世里,她与司九楠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本是有很多机会的,只可惜她没曾留意。大多时候她闹着,他笑着,也便过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甘幼宁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后来她总想要去看看他,可他太忙太忙,她在他面前孤傲太久,竟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身段。 于是,太多的话,就这么吞下了,吞得久了,只等来了诀别。 「甘小姐不渴吗?」 「渴。」 伸手接过对面递过来的茶盏,甘幼宁才想起来,这是他们此生头一次见面,赶忙擦了擦手,放了下来:「谢谢。」 想了想,她才问道:「公子你是南方人?」 「外祖家是。」 「哦,那你怎么姓司呀?便就不是姓王,也该是姓辛的吧?」甘幼宁捧了杯子,瞧着他。 司九楠顿了顿,不答反问:「很重要吗?」 「倒也不是,就是有点好奇。」甘幼宁收回视线,「我听说你外祖家是从商的,那你今后打算也从商吗?」 「自然。」 不行啊,你要入仕的,你是要做丞相,做太师的人啊!甘幼宁斟酌了一下,劝道:「可是我看公子学识渊博,颇有谋略的样子,应更适合为官,造福百姓呢。」 「哦?」司九楠不置可否,又反问道,「所以,甘小姐是希望寻个朝堂中人为夫吧?」 这个……甘幼宁想说不是,可实在又解释不了,只得摇摇头:「也不是,就是觉得公子合适。」 司九楠点头:「那司某谢过小姐建议了。」 「不谢,不谢。」 「小姐问了这些问题,司某也想问小姐几个问题。」 「好呀,你问。」 司九楠微微往后,正好能看见面前少女一脸期待的模样,便也带了些好奇道:「方才听小姐口气,似乎是对我很是了解,不知小姐如何晓得司某父家姓辛。」 问题一抛出,那张明艷的小脸瞬间便变了颜色,司九楠不着急,只又问了一句:「我记得并没有告诉过你呢。」 甘幼宁整个人都快要石化,嘴角哆了哆才答:「自然不是你说的,可甘府在京中位置你是晓得的,父兄当然是要为我打探清楚的。」 是吗?司九楠掀了掀眼皮:「原来尚书大人都告诉小姐了?」 「对对对,告诉了告诉了。」甘幼宁忙慌点头。 司九楠沉默看了看她,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甘幼宁有点心虚,可又一想,便是他觉得有些不对,也怀疑不到她什么,难不成他能跟自己一样重生了不成,遂又将头扬起,笑着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不解的吗?」 「有。」司九楠站起来,远远能瞧见甘府的护卫来回巡逻着,不免又压低了声音,听在甘幼宁耳中却分明带了层深意,「司某何德何能叫小姐高看,用上学识渊博造福百姓这般词藻?」 「我听父兄说的。」一回生二回熟,甘幼宁这次迅速得很,都不带思考的。 「那小姐身边的丫鬟为何叫蕊儿呢?也是你父兄改的吗?」 这陡然的话题转换,甘幼宁立时连杯子都没抓稳。 晴天霹雳当如是。 他用的是改,不是取。甘幼宁觉得自己再也绷不住了,整个人都险要跳起来。 司九楠没有挪开眼,只一直看着她,他自然是记得那个丫头,原本是叫小花的,听着总觉得她在叫人笑话。 那时节正逢太子府办花会,他瞧她一脸兴奋,心中不是滋味,便与她道:「这丫头名字实在上不得台面,花会之上那么多女眷,最是讲究,可莫要出去留人话柄。」 本只是想与她添堵,不想当日晚时她便就过来跟他说:「我想了一天,你说得对,以后小花就叫蕊儿吧,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好歹花蕊跟小花,也算是亲戚了。」 他见她欢跃模样,竟是不好打击,亲瞧着她欢欢喜喜去了花会,去见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司九楠看了她许久,忽而觉得没有意思,转过脸去:「不知道这个蕊儿原本叫的什么呢,花花草草的倒也算是亲戚。」 指尖的裙带怕是要被揉碎,甘幼宁才堪堪出声:「哪里啊,公子多想了。蕊儿,原就是叫蕊儿的。」 第18页 「是吗?」 「正是。」说着,甘幼宁站了起来,「那个,时辰不早了,我便就不留你吃午饭了。你……你早些回去吧,天热得很。」 司九楠不答,看着她状似镇定地往亭外走去,可那皱蹙的衣带早便就将她出卖。 甘幼宁背过身,闭眼缓了缓,抬脚就往外走去,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甘小姐若是觉得这婚约不妥,城南王府,司某等你三日。」 说完这句,司九楠便就又坐了下去,茶水已凉,他兀自将那一壶尽数喝完,才踏出凉亭。 甘幼宁一路浑浑噩噩,连思考都做不得。脑海里不断循环着他的话,来来去去,怕是要将她撕碎。 他怎么知道,他又如何知道,他竟然跟她一起回来了? 他还记得,真的还记得!所以她还能嫁吗?他还肯娶吗? 他刚才说了什么?城南王府,三日后? 甘幼宁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是在要她退婚,对吗?是了,以现在王家与甘家的地位,当真是他不好悔婚,只有她可以。 他果然是不想再娶她的。 想到这里,甘幼宁觉得难受,蹲了下去,他当真是不想原谅她,他不要她了。蕊儿陪她蹲下,觉得不够又跪了下来:「小姐怎么了?可是那王家子欺负你了?」 甘幼宁闻声看住她,看着看着眼睛又红了,她抓着小丫头:「你为什么叫蕊儿,为什么啊!」 「我……是小姐前些日子给改的啊,说是小花这名字太跌份了。」 谁知听了这话,小姐竟是真的哭了出来,蕊儿吓傻了,赶紧改口:「小姐若是觉得不对,那,那奴婢还叫小花就是,小姐别哭了,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谁说你本来叫小花的?你就是叫蕊儿,你一直叫蕊儿!」 「是是是,奴婢记错了,奴婢一直叫蕊儿,没改过。」 甘幼宁这才稍稍缓了过来,只那哭腔还没改:「以后见着谁你都要这么说,明白吗?」 「明白。」蕊儿点头,「所以小姐你怎么了?」 甘幼宁实在找不出发泄的口儿,这会终于哭了出来,反是冷静了许多。她实在是不争气,竟然差点露了馅,只要她不承认,他又能怎么样。 上辈子他对自己那么好,是她没有珍惜。这辈子一切都没有开始,她又为何不能争取,然后对他好呢? 三日后吗?那就三日后。 司九楠从甘府回来的时候,王贺之正在与人对帐,听闻表弟回来了,忙就将人谴走了赶过去。 「见过甘小姐了?」王贺之替他倒了茶。 司九楠没接:「见过了。茶水就不喝了,甘府里喝得有些多。」 「唔,那我喝,我正渴着。」王贺之从善如流地往自己嘴里灌了,復又问道,「怎么说?你不是要去确认甘小姐的意思么?她什么意思?」 这问题,司九楠也不晓得如何回答,他觉得有些奇怪。按着以往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答应与他成婚的,可今日见她,竟是觉得她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如果不是他去点破,她甚至也没觉得与自己在一起待了许久。 「表弟?」 司九楠笑了笑:「还不清楚,我与她说,若是要退婚,三日后可以告知。」 「什么玩意儿?」王贺之瞪了眼,「退婚?」 司九楠点头:「不好意思,没有经由表兄同意就告诉了她来王府。」 「这有什么,王家就是你家。」王贺之摆摆手,「重点是,这么说,她不同意喽?」 「不知道。」 「不知道?」 司九楠心中有点乱,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什么,只起身道:「今日并不曾说些什么,等三日后再行安排吧。我有些乏,先回屋了,表兄且忙。」 不曾说什么?这去了半日了怎么就不曾说什么了?王贺之瞅了自家表弟的背影,觉得这事有点猫腻,可又说不上什么来。 甘幼宁这几日心神不宁,学针线学得更慢了些,这日干脆抓了一把米过来,一粒粒数起来。 甘幼辰眼瞧着不对,又不敢过问,只抓了蕊儿过来:「你家小姐干嘛呢?」 「数米。」 「数米?嫌家财不够她败?」 「不是不是,小姐像是在算命。」 「怎么算的?」 蕊儿学着样子:「就是,去,不去,去,不去。」 「什么意思?」 蕊儿摇摇头,又道:「哦,还有,小姐还算过一次。」 「算的什么?」 「嫁,不嫁。」 甘幼辰觉得这事还是要跟父亲商量一下的好,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总不能把妹妹逼疯了,太子大皇子又如何,大不了把妹妹送走,看给妹妹难的…… 第11章 聘礼 甘幼宁自是不知道家兄在想些什么,她将手里头的米都数完了,得了个不去,心里噹啷一下,又顺手从边上袋子里又拣了一粒出来,往数完的米粒里一丢:「去!啧啧,这就是天意。」 她站起来,将衣衫往下顺了顺。明日便就要去王府了,她没有告诉父兄,连蕊儿都没有说。 这几日,她总想起上一世最后的光景,司九楠将她从宫里抱回,与她说:「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我会着人送你出府,若你不愿,也可以继续待着。」 她木讷地看着他的眉眼,什么也没有说,他便关了门走了。自那之后,她便就病了,病得厉害,太医说是心病,蕊儿日日照顾着,她也没好起来。 第19页 可她知道他在,她总想着,若是他再回一次头,她定要告诉他,她早就不喜欢太子了,她喜欢的人是他。 若是他肯再听她一句话,她定要告诉他,那日她当真是想去与楚见昀求情的,为他求情,谁料那楚见昀会用她作饵威胁。 若是他肯再问她一句,她定要告诉他,她是真的想救他。 可是,没有机会了。司九楠给了她太多次机会,却唯独最后,彻底放弃了她。 自重生回来,这月是第一次这般圆,司九楠立在窗前看着,想着也曾有那么一个月夜,她就坐在身边。 明日,她会来吗?会来的罢。 退了这婚,对谁都好。他既是已经表明了身份,她便是再装聋作哑,也该明白的。 第二日的晨光来得似乎更早了些,司棋进院子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家公子已经坐在石凳上与自己对弈。 「公子好早。」 司九楠点点头,不欲说话,司棋便就自己进去收拾屋子,发现床上铺得整齐,倒像是不曾睡过。 「公子你昨晚……」 司九楠却打断了他:「表兄在府里吗?」 「不在,昨晚连夜去了庄子上,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吧。」司棋走出来,「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你按着这个图纸找人将宅子修缮一下。」司九楠想了想,又取了张信笺递给他道,「这是各处庄子上得力的人手,你去将人都带去宅子里安顿好。」 「是。」司棋方要出去,又转过身来,「可是公子,表少爷不在府中,这王府本就许久未曾住人,公子若是要人伺候……」 「不必。」司九楠挥了挥手,「去吧。」 可是今日公子不是要等人的么,不需要准备什么吗?司棋纳闷着,到底还是领命出去了。 整个王府,竟是静得只能听见轻轻的落子声。 司九楠一直将那棋盘一步一步摆满了,才缓缓站了起来,日头高起来,他坐得太久了,这一起身,竟还有些眼花。 甘幼宁戴了帷帽,一路找到了城南,这王府实在冷清,瞧着不像是常有人住的样子。若非外头立着的管家,她当真以为找错了地方。 管家将她送到了一个院子的门口便就退了下去,她将帷帽摘了,拎在手中,又大大唿了口气,才走了进去。 不想刚一进去,就瞧见那道人影歪斜一下,伸出手去要扶,那人却已经撑了石桌稳住身形,男人的眼神敏锐,忽而看过来,倒叫她不好意思,又退了两步。 「你……你没事吧?」 看来不是眼花,司九楠伸手捏了捏眉心,指了指自己对面:「甘小姐来了,坐吧。」 甘幼宁依言坐下,想将手里的帷帽放下,这才发现桌子上布满了棋子,便只搁在了脚边。 「甘小姐想好了?」司九楠注意到她的动作,跟着坐下来,将那棋子又一粒一粒拣起来往棋钵里放。 棋子莹润清脆,似是计时一般,甘幼宁抿了抿唇角,点头:「想好了。」 「好。」拣棋子的手指未停,男人的声音沉缓,「既如此,小姐打算何时与你父兄说明?」 甘幼宁皱了皱鼻子,看住他:「与他们说什么?他们已经在准备咱们的婚事了,不用我说。」 「啪」,又是一个棋子进了钵,司九楠抬起眼。 甘幼宁调整了一下坐姿,却还是觉得怎么都坐不安稳,索性不看他,低着头道:「那日我忽然有事,走得急,今日有空,我来便是与你说清楚。你我婚约,既是早已定下,自是要遵循的,无缘无故地毁约,我们甘府做不来。」 司九楠不语,只听她继续道:「而且,我也替公子你想过了。你家世特殊,若是传出去终究不好,此番我们甘府都已经晓得了,公子若是不想秘密泄露出去,还是与甘府成为一家人的好,一家人,是不会相互出卖的。」 这话终于叫男人有了动作,司九楠搓着一粒棋子:「你在威胁我?」 「不是不是,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就事论事,给你说明一下利害关系。」甘幼宁咽了咽口水,觉得嘴巴有点干,可这人连茶水都没有准备。 司九楠瞧了她半晌,復道:「你确定,成了亲便就是一家人?」 这话问得清楚明白,甘幼宁却是皱眉,一脸的不解:「难道不是吗?」 「没有,不过是想起来一些往事,」司九楠顿了顿,「我也曾以为,一家人便不会互相出卖。」 这话戳到了她的痛脚,甘幼宁捏了捏拳头,仍是笑道:「公子怕是误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哦。」 甘幼宁忍不住,四下看了看:「公子这里,当真没有水喝吗?」 瞧她怕是想一直装傻下去,司九楠终是站了起来:「跟我来吧。」 王府不大,一看便就是临时落脚的地方,甘幼宁跟在男人后边,想着这人方才就是在暗讽自己吧,唉—— 正想着,才发现眼前的人竟然直接带她进了厨房,不知道那炉上炖着什么,闻着挺香,司九楠将那瓦盅端了下来,又指了指边上的碗。 甘幼宁赶忙将碗递过去,看着男人将里头的水倒了出来。 「那个,这个是不是太烫了?」她只是想讨口水喝,但也不是这么飢不择食啊。 「温的。」司九楠将碗递给她。 第20页 甘幼宁这才看到那炉子上并没有火,凑近喝了两口,当真是温的,且清鲜解渴,比茶水好喝的多。 「这是什么水?」 「是药。」 「啊?!」甘幼宁看着空了的碗,「你平白无故餵我吃药?!」 「你以前也没少吃。」司九楠看她一脸地绝望,终于笑了,「不过是做成丸子罢了。」 呃……她脖子上的胎记一直治不好,还是他替自己寻了药来,有抹的有丸药,可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甘幼宁恍惚了一下,立马正了颜色:「公子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也好。」司九楠点点头,坐在了灶前,衣摆轻易蹭了地,他也不在意,「你方才说,这婚,你不退?」 「不退。」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么?」 「我想听你的心里话。」男人语速很慢,「为什么。」 甘幼宁语塞,手里的碗都觉得烫手起来,可那人似乎不等一个回復便不会罢休一般。 「因为公子生如清风朗月,我心悦你!」算了,不要脸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司九楠如何都找不出下一句话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少女已经跑走了。 甘幼宁一路跑出来,看见管家奇怪的眼神,才想起来忘记拿帷帽,这便就算了,把人家的碗抱出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烦死了! 将那碗往管家怀里一塞,甘幼宁上了马车就走,打瞌睡的小厮被她吓了一跳,将马赶得嘚嘚嘚片刻便没了踪影。 司九楠正看着院中的帽子,又见管家将碗拿进来说是一个女子丢下的,突然朗笑出声,唬得管家赶紧退了出来。 如此,京中盛传,甘家那嫡小姐要嫁人了,嫁得还是个商贾人家,听说财大气粗得很,聘礼下了足足六十担。 「这商贾人家就是有钱啊,啧啧啧,就是皇子也最多八十担啊。」 「还别说,甘家本来便就是太子府跟大皇子府都着了人说亲的,这最后叫他们王家占了便宜,可不是要好好张罗?」 「听说是自小定的亲。」 「啧啧啧。」 ………… 甘幼辰正记着礼单,一面开心王家面子做得大,一面又想着这怕是太过张扬了些,瞅瞅,这金银头面是不是太多了?商贾人家都这么夸张的吗? 别说是他了,便是甘幼宁自己也是受到了惊吓,她不晓得这人是为了什么,上一世他娶她,虽算不得寒碜,可到底没到这种程度。 她瞧得眼花缭乱,眼看着那聘礼一个个挑进来,没完没了一般,终于对边上捋着鬍子的人道:「爹,这聘礼是不是太多了?」 「怕什么!甘家女儿那么好嫁的?」甘长青笑眯眯又指着人将东西分列开来,一面对自家女儿道,「你放心,咱们甘家绝不会示弱的,等你出嫁那日,咱们搁八十担嫁妆!看谁硬气!」 这……甘幼宁不作声了,其实她到现在都不晓得,司九楠究竟想不想娶她。正想着,有小厮进来:「小姐,王家说了,这盒东西是单独给小姐的,现在就要给。」 甘幼宁接过来,甘幼辰眼尖凑过来,被她拦了,兀自掀开来一看,竟然是整整齐齐排列的四个药瓶子。 有丸药有涂药,正是上一世的模样,一点不差。 「砰!」一把盖上了盖子。 甘幼辰:「什么东西?给我瞧瞧!还没成亲呢,你们可不能私相授受!」 甘幼宁扬了扬手抱着东西往铭惜阁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人什么意思,非要一遍一遍提醒她吗? 还要不要好好成亲了?! 第12章 新衣 要不要好好成亲,连司九楠自己都不是很清楚。那个记忆中的女孩,笑靥如花,偏偏对他疾言厉色。 他总爱瞧她闹腾,她像一抹肆意涂抹的赤霞,那是他生命中最缺少的颜色。他以为,他总是可以捉住那片云霞的,叫她只对他一人张牙舞爪。 可他错了,他终于发现,她的目光只愿意为那一人停留,便是在他身上片刻的停顿,总也有些莫名的要求。 他一一应了,他如何能不答应呢?他那么喜欢她。 可是他又错了,沙场点兵,破釜沉舟的时候,他听见她进宫的消息。回程的那条血洗之路,腥甜到叫他哑了声音。 他看见她站在楚见昀的身边,对他说:「别挣扎了,司九楠,没用的。」他们站在一起,好像他这个夫君,从来都是笑话。 后来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是怕了吧,她哭了。他少有提刀,那是第一次,他缓缓从司棋手中抽过佩剑。 「不该你去。」他的剑被人推了回来,苍老的尚书一步步走了上去,「老夫的女儿,老夫来还债。」 「爹!」 可是一切都晚了。 司九楠手里的棋子被捏了许久,迟迟没有放下。那一日,他本是想叫她说清楚的,为了以后好生过活也好,为了还前世的因果也好,只是他实在没想到,她说她心悦他。 沉寂的心潭终是动了动,棋盘前的男子苦笑出声,不知在想什么。 甘幼宁这些日子乖顺得叫人害怕,不仅跟着嬷嬷学东西,还破天荒地进了厨房要给甘长青做吃的。 甘幼辰站在父亲大人身后委婉地小声道:「尝一点点就好了父亲,刚用了饭,吃太多点心不好的。」 第21页 「你妹妹的一片心意,你做哥哥的怎么这样?拿过来!我尝尝。」 甘幼宁期待地瞧着他爹送了一大口进嘴,然后,又眼瞧着他爹抖着鬍子品了许久,眉开眼笑道:「好吃!好吃!宁儿手艺了得,为父甚感欣慰!」 说着甘长青招唿着边上人:「来来来!辰儿你也来一块,真的好吃呀!快点!」 「我就算了,毕竟是妹妹孝敬您的。」 甘幼宁笑着:「哪里哪里,兄长也吃吧!宁儿这都带来了,很多呢!」 甘长青仍是笑眯眯地:「对了,听闻你近日还开始练字了?」 「对呀,想练一练。」甘幼宁想起来,「爹爹要不要瞧一瞧?」 「好呀,宁儿去拿与为父看看。」 甘幼宁应了声,转身回铭惜阁取,人刚一出去,甘长青一口气终于没憋住,勐地咳嗽了起来:「水水水!」 「父亲这是何苦……」 「你妹妹多骄傲的人?好不容易下一次厨房,为父能叫她难过吗?哎,你怎么还不吃?」 「……」 等甘幼宁拿了一沓字回来的时候,桌上竟然都空了,惊诧道:「你们都给吃了?」 「啊!太好吃了!」 「可是我都没有尝过呢!我还想尝尝什么味道呢!」 甘长青又啊了声,讪讪道:「哎呀宁儿手艺太好,没忍住,啧啧啧——这样,下次你再做?」 「嗯,也好!」甘幼宁不疑有他,将字都递了上去,想着那人后来总爱一个人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该是也喜欢懂写字的人吧。 其实她的字是很好的,甘家虽是未着人从□□她做女红等等,却是教了她习字读书,只她懒,很少下功夫。 甘长青将那纸张拿过来抖了抖,细细看过去,这一次也是笑得乐呵呵的:「宁儿长大了,瞧瞧,这字都长进多了。」 甘幼宁本便就是有心,自是开怀:「我这几日先练着,改日给爹爹抄一本佛经来。」 「嗯?那敢情好啊。」甘长青将那叠纸放下来,又将人都屏退了,这才点着她道,「听嬷嬷说,这些日子你很是用功?」 用功不用功,她是不好说,但是丝毫没有进步,倒是真的,叫人泄气。甘幼辰看她那样子,又拎了那案上的字扫了扫,笑道:「怎么?是有困难?」 「那倒也不是。」甘幼宁看了看父兄,又转而对着甘长青一人问道,「爹,女儿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当初您跟我娘大婚的时候,我娘送了您什么?」 这话问出来,甘幼辰也是颇有兴致地抬起眼,只想着从父亲大人嘴里抠出点啥来,不想甘大人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懊恼道:「对呀……当初你娘送了我什么来着?」 ????? 「你待为父细细想想啊,想到了给你讲。天色不早了,为父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父亲哪里去?这不就是你房间?」甘幼辰唤道。 不想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甘大人一甩衣袍,往外头走去:「我想起来礼部还有点事。」 这事转变太快,甘幼宁眨巴了一下眼睛:「爹怎么了?」 「不晓得啊。」 「兄长你后头那台面下是什么?」甘幼宁指了指,「是我刚刚放点心的盘子?」 「瞎说什么?你意思是我跟爹会藏你点心?」 「我就问问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甘幼宁觑了他一眼,甘幼辰语塞,然后就见自家妹妹拢了拢桌上的练字纸,抱着往外走。 「妹妹。」 甘幼宁扭过头,不想头上被人按了一道,甘幼辰的手好死不死压在她脑袋上,后者还轻轻嘆了口气:「以后你嫁了人,可要好好的,万不可没个定性。」 甘幼宁没有空将他拍下去,侧身想躲,甘幼辰却已经收了手,看她的眼中都带了些感慨:「既是决定嫁了,有些人,便就彻底忘了。」 「兄长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 甘幼辰见她这般,似是无语,却还是耐心点了点她怀里的纸:「可莫要说兄长没有提醒过你,你那未来的夫君,是个聪明的。你若还不收心,最后便是害人害己。」 说完这话,甘幼辰反倒是先一步走出了屋子。甘幼宁没想明白,又将自己练过的字拽出来瞧了瞧。 有什么问题吗? 一路困惑着,回了房也没想到哪里不对。甘幼宁拣起案上的字帖,这是她那日在房里找了许久才翻出的一本字帖,瞧着还不错就用了,是它不对吗? 一页一页翻过去,一直翻到了最后,才发现尾处有一个小小的落款。 是个很小很小的昀字。 楚见昀。这竟是楚见昀许久以前送她的字帖,她怎生给忘了…… 这些日子她一心想着司九楠,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个?这字帖上一世她还宝贝地带着的,虽是懒得练字,但她却是收得仔细,仔细到那日发现那人手里拿着的时候,一时间便就气得涨红了脸。 彼时,司九楠任她将字帖抢了回去,眼中看不出情绪。她实在觉得难堪,梗着脖子问他:「你做什么乱翻我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一点都不君子!」 「它就在匣子里。」 「我是叫你替我拿匣子过来,可谁叫你动我东西了?!」她抱着那字帖,却也指责不出其他话来,只觉得这个时候万万不可以矮了气焰。 第22页 果然,最后还是男人理亏:「抱歉。」 「你出去!」 司九楠什么都没有说,路过她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停顿,她偷眼瞥着他离开,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可又说不清为何。 像是自己的秘密被人突然掀开了一角,无处藏身一般。 「哎呀!真是疯了!」甘幼宁拍了自己脑袋,懊恼地将所有的纸都一併揉了,连带那本字帖,也都撕开来团了团,丢到了地上。 「小姐这是做什么?」蕊儿捧了托盘进来,一时下不去脚。 「你,去把这些都烧了,现在就烧!烧得干干净净!」甘幼宁伸脚踏了踏,也不晓得是气楚见昀还是气自己。 「那小姐还要试衣裳吗?」蕊儿抬了抬手里的东西,「这是小姐喜服,刚制好的,小姐看看可喜欢。」 闻言甘幼宁才回头看去,她不记得上一世穿的是什么了,大抵便就是一般的礼服罢了,她嫁得不情不愿,也自是没有想好好试过。 手指抚上那厚重的缎面,上边的金翠花钿绣得活灵活现,分明是下了十足功夫的:「这是哪个秀坊出来的?」 「这说来巧了,本是老爷着人去的天秀坊,不曾想竟是王家的产业,这喜服听说还是王家人挑的样式花纹,因是小姐大婚,那边是命了二十个绣娘一道赶了几天几夜绣出来的。」蕊儿将礼服展开来,「王家说了,若是不合适,可以再改,花纹也可以挑了重来,全凭小姐喜欢。」 「王家人……」甘幼宁仔细看了蕊儿手里的衣裳,哪里能挑出毛病来,只有些奇怪,「我怎么没见人来与我量一量,这就做好了?」 蕊儿摇摇头:「不晓得,不过天秀坊一直是京城最好的秀坊,技巧可不一般,多是南边的绣娘,说不准是瞧了画像什么的也能判断?」 甘幼宁狐疑看住她:「有这么神?」 说着依着蕊儿替自己穿上了身,竟然说不出的合适,左右转了转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甘幼宁捏了捏自己的腰,啧啧两声:「可我也没见谁来给我画像啊。」 蕊儿愣住了,半晌才道:「小姐,奴婢就是……打个比方……」 「……」 第13章 前夜 礼服被蕊儿重新又仔细整理好了收起来,甘幼宁伸脚踢了踢那脚边的字帖,索性直接就踩了过去。 楚见昀,她许久未见了。 甘长青护了她一世,只唯一一件事情没有答应她,便就是嫁给楚见昀。 那个人是没有感情的,在他的世界里,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一切不过是顺者昌逆者亡,一切皆可舍。 她从来只见他和煦模样,却不想最后留在她脑海中的,竟是那嗜血阴狠的目光,一想起都觉得周身冰寒。 其实,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啊。只是她不知。 可能是不知,可能是不想知,更或者是,她根本就看不见吧。如今心中清楚,眼前事便就又分明了几分。 蕊儿很快便就端了火盆来,只这夏日炎炎的,烧起来实在是叫人头疼,好在东西不多,主僕两个远远拿东西挑了扔进去,终于是眼见着一切化作云烟散去。 蹲在台阶上休息的时候,甘幼宁切切地想着,那礼服既是王家选做的,还那般精緻,莫不是司九楠打过招唿的? 如果是,那能不能说明,他还是看重她的? 这一点,从她知道对方与自己一起重生起便就开始忐忑。那人所有的情绪都藏的很深,她根本都看不出他是喜是忧。 前世如此,现在,更是。 她想要跟他好好过日子的,可是经歷了那么多事儿,他还会回头吗?手里的小树枝蘸了菸灰,甘幼宁随手又划了起来,会?不会? 「小姐,嬷嬷问,你那荷包绣得怎么样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她就觉得心慌,以她那手艺拿出去,还不如不送。唉,也不行,这可是大婚,上一世她就没送了,这次再没送,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甘幼宁丢了那树枝站起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深深嘆了口气。罢了,再试一次好了,这次绣个简单的罢。 日子竟是也这般不慌不忙地过去,第一片落叶坠了地的时候,宫里的圣旨便进了甘府,随后,便似一阵风般,吹进了整个京城的街头巷尾里,连东街炸油货的耳背婆婆都晓得,这秋月初二,甘家女要正式嫁给那王家郎,还是皇上亲赐的婚。 甘家在初二前一晚就开门迎客,晚宴更是盛大,这就是楼房酒了,姑娘嫁人前夜,族里家中的人都是要赶来闹一闹的。 喜婆老早就叮嘱了,这一夜但凡躺下就莫不可再起身,必是要等到第二日家中长辈喊了门才能起来。甘幼宁虽是不懂这究竟为何,只忽而想起来上一次似乎也是有人这么叮嘱她的,说是若非如此,不吉利。 这么想来,那时候的甘幼宁怕就是个傻子吧,愣是爬起来来回好几趟,叫嚣着不吉利就不吉利,喜婆魂都吓没了,后来干脆就坐在她房门口看着。 其实这些个习俗,说不准到底可有道理,不过是个约定俗成的事,只如今耳听外头闹着,甘幼宁一人安安静静躺着的时候,却无端觉得,那上辈子的好姻缘,怕不是给她自己作没了。 不起不起,这一次打死都不起来了。 「小姐!你晚饭都未吃,怎么就躺下了?」蕊儿掀了帘子进来,见她家小姐已经盖上了被子,「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第23页 「没有,你端走吧,我方用了甜汤,叫萍儿伺候我沐浴过,这会儿乏了。」怕小丫头再多问,甘幼宁干脆一应都交待了,「我要睡了!」 闻言蕊儿点点头:「那奴婢就在外头守着,明个小姐可要早起的。」 后头这话分明是想叫她别赖床了,甘幼宁懒得辩驳,只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出去吧,我真的睡了。」 见状蕊儿只得将灯盏移远了些,又把桌上刚刚端进来的席面撤了,关门的时候,瞧见床上人睡得笔直,怎么讲呢——反正从来没见人睡个觉睡得这么虔诚吧。 这一晚上,原本该是平平静静,喜气洋洋的,不想甘长青并甘幼辰给客人们安排了厢房等刚刚要歇下,便就听得铭惜阁里闹了起来。 这事儿起因真的不怪甘幼宁,甘幼宁现在哭得真心实意,她是真的难受,丝毫没有掺假。 谁能料到一碗甜汤能吃坏肚子?任谁也想不到吧?是不是?甘幼宁肚子疼得不行,又死活不要起来。 客人们本就闹得晚,已经是过了三更天了,蕊儿终于晓得自家小姐纠结的是什么,赶紧将喜婆都叫了来。 喜婆睡得迷煳,这会儿仔细瞧了时辰与她道:「甘小姐,已经丑时三刻了,这便就已经是吉日当天了,身体要紧,万事有个例外,小姐也不必拘泥。」 「丑……丑时了?」甘幼宁肚子疼得冒了汗,伸着手道,「今日是不是安排的舅舅来叫我起床的?快去请,我不睡了,我这就起来。」 「又怎么了?」甘长青的声音从院外响起,后边还跟着甘幼辰,二人分明是还未睡下的模样,赶来得匆忙,这个又字也是用得精髓。 甘幼宁屋门还关着,蕊儿低声说了情况,甘长青鬍子不觉就跟着抖了抖,又抖了抖,最后回过身去看甘幼辰,后者为难道:「舅舅应是刚刚睡下……」 「那就是应该还没有睡着?」 甘幼辰眼皮子跳了跳:「应……应该没有吧?儿子这就去请。」 这么一闹,整个府里除了安排在外头的客人,基本便是醒了一半,纷纷笑了几句说是小女儿憨态,倒也各自睡了。 最可怜还是甘幼辰,好说歹说将父亲送回去歇下,自己眼下都青了,却根本也没了睡意,盯着厨房里熬了药给自家妹妹灌下。 甘幼宁心里过意不去,她委实没想到会这样,不偏不倚坐实了刁蛮任性的名号。好在一碗药下去,肚子倒是也不疼了,府里大夫收了药箱走出去碰到檐下的甘幼辰,上去行了礼。 「我妹妹怎么样?」 「无妨,一帖药便就可以了。」大夫道,「入秋易受寒,加上汤中有莲子,小姐体寒,自是容易不适。不过……老夫看来,倒不全是甜汤的问题。」 「请说。」 「自古身心不分,小姐心中有虑,恐生紧张,便就容易身体受牵连,加重症状,甘公子勿要太过担心。」 「心中有虑,恐生紧张?」甘幼辰觉得这事挺玄乎,他那个妹妹还会紧张?为了明天的大婚?復又问了一句,「当真无事?」 「无事的,公子放心。」 里间甘幼宁已经重新梳洗一番,便就等着上妆。因是顾忌,东西也没敢吃,一抬头看见屋外身影,唤了一声:「兄长。」 「宁儿,兄长现下就不进去了,有事来书房唤我,」甘幼辰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带了点无奈,「你呀,今日就要嫁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本来是场闹剧,不想听着这句,甘幼宁竟是鼻头一酸,片刻才笑着耍无赖:「兄长这话不对,宁儿能在这府里折腾的时间可是快用完了,再嫌弃,往后也没了。」 外头人一晒:「那敢情好,叫你去祸害了他人,为兄落得轻松自在。」说罢人便离远了,出了院子去。 甘幼宁对着镜子,瞧着里头地少女兀自笑了笑,又笑了笑,吸了吸鼻子:「蕊儿,时辰还早,等喜娘她们醒了再进来上妆吧,你也靠一会。」 「是。」 一夜未睡的,倒也不止甘家兄妹,楚见琛站在张灯结彩的王府里,瞧着那正挥笔练字的人,笑道:「再问你一遍,当真不要我陪你去?」 「殿下说笑,司某可实在不敢叫大皇子陪着去迎亲。」案前的男人搁了笔,「若是殿下实在是有兴趣,不如趁此机会看看东宫那边在忙什么。」 「啧,」楚见琛摇摇头,「你又没有请我参加喜宴,若是又不能陪你去甘家,那可真是见不着你大婚了。」 司九楠抬眼看过去,笑了笑:「大皇子与九楠的情谊,用不上这些。倒是如果大皇子真的出现叫东宫的人见着,那此前种种,便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是遗憾,太遗憾。」楚见琛忽而话头一转,「这样,你那新郎官的礼服呢?你现下就穿来叫我瞧瞧,就好比我观过礼了。」 「……」司九楠转过脸,「司棋,不早了,送大皇子出府。」 「九兄这么就没意思了,瞧瞧嘛,这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啊?」 难得,案前的人笑了笑,轻轻开口:「既是新郎礼服,怎可私下穿与殿下瞧?」 司棋捂了嘴,略微上前:「殿下,第一个私下瞧的当然该是少夫人呀。殿下,请吧——」 「好呀司九楠!司九楠你不厚道!」楚见琛想骂人,愤愤道,「还说以后与那甘家女儿全无瓜葛!你就是爱惨了我送的礼物!别不承认!」 第24页 「殿下,天快亮了。」司九楠从案后走出来,「王府不才,还是请了一些达官显贵的,当真要等着东宫的人来么?」 「你等着啊!回头你必须得好好谢我!」 司九楠不答,目送着大皇子带着护卫从侧门出去,半晌,才垂下头去案上的宣纸迎着秋风扬起,泛了墨香出来。 今日,她便又要嫁给自己了吗? 手指按上心口的位置,分明这里一直是疼的,而今,欢喜吗? 也许——还是有些欢喜的罢。 第14章 大婚 起码这一次,是她先选的自己。 是忌惮上一世的结果也好,是想用自己復仇也罢。司九楠将方才写就的纸又细细卷了,递给送大皇子回来的司棋:「找时间装裱起来,送进书房挂着吧。」 「是。」 或许是走了极端,这一晚未睡,甘幼宁竟然此时也一点不觉得困顿,若非是喜娘进来替她净面扑粉,她都没想起来自己都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了。 听说这一次司九楠是从王府出发,然后一路将她要接进刚买的新宅里。那宅子是他幼时住的地方,应是颇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偏非要重新买回来换了司府的门牌。 说起来,司府她一点也不陌生,只此番忽然又记起,新房怕不是还设在她死时的那间屋子?那可就……太晦气了。 虽是晓得再如何都是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那屋子可还是清清白白的,甘幼宁却仍是觉得不好,但想来那宅子的主人应该不会想到这些吧? 算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当是自己给自己沖喜了吧! 喜娘自是不晓得面前这新娘子在给自己讲些什么歪理,只和气地唱着祝词,甘家主母去得早,甘长青又是个长情的,未再娶妻,为甘幼宁梳头的人,便就交给了一品诰命夫人荣宁氏,这是甘长青特意请来的人。 荣宁氏嫁的荣老将军,膝下孙儿满堂,一生美满,倒是最合适不过。毕竟世交,又眼瞧着甘幼宁一点点长大,倒是真的心疼。 「一梳梳到发白首,书向鸿笺,凤凰于飞; 二梳梳到生无忧,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三梳梳到岁长寿,永结同心,余生无悔; 今朝新嫁娘,三秋桂子结连理,梳梳有头尾。」 甘幼宁细细听着,才发现这唱词里皆是好大好美的愿景,无端就叫人觉得幸福起来,荣宁氏收了手,又将那梳过头的梳子用红线细细扎好了,系在了她的衬里的腰带左边,又招手将蕊儿递来的小铜镜,系在了另一边。 「荣夫人,这是?」 「一为攒福,二为辟邪,你仔细戴着,可一定要新郎官替你解了才行,莫要弄掉了。」荣宁氏笑着,又矮身与她笑道,「可要叫新郎官悠着点慢慢来,莫不可急性子吶。」 甘幼宁的脸刷得便就红了一片,心道这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啊,怎么这般不正经地说话,过分了过分了啊。 抬手就要压住自己脸上的红霞,却是被拍了下去,荣宁氏扶着她脑袋细细瞧了瞧:「嗯,这妆好,新嫁娘嘛,可是要艷丽些才好。」 甘幼宁摸着手,往镜子里瞅了瞅,这粉也扑得太厚了些,反是瞧不出有没有脸红了,便就是两颊怎么瞧也都是胭脂色,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了。 「哎!老身差点忘记了,你可吃了糖水来?」 「有有有!来了来了!」蕊儿端着碗递上来,上边是冒着热气的一碗汤。 甘幼宁凑上前瞧了瞧,里头有桂圆,银耳等等,熬得浓浓的,香的狠。荣宁氏端了起来,对她道:「张嘴。」 「可是我今日早间坏了肚子,还能吃吗?」 「能,又不吃多,意思一下,」荣宁氏递了勺子餵过来,「老身都问过大夫了,来,吃三口就好。」 这边方用了第三口,外头就有炮竹响起来,铭惜阁里顿时便就热闹起来,纷纷往外边挤着瞧,只甘幼宁这屋里头几人未动。 蕊儿开心道:「想是姑爷他们到府门口了呢!」 甘幼宁心下跳着,按耐不住一般,扬起眼来:「那应是要进来了?」 「那哪能啊。」荣宁氏放下碗,又替她细细擦了口脂,命喜娘给她再整理妆容,「我看辰儿可是下了一番大功夫的,就差搬个擂台去门口了,能那么容易叫新郎官进来?」 「啊?哥哥要干嘛?」 「你管这些做什么,这么快就开始心疼了?那可不成呀,不叫他受点苦,哪里晓得娶亲的珍贵啊!」荣宁氏拍拍她,「放心,你爹知道分寸的,碍不了吉时。」 「我没……我……」不知道是不是这礼服太重,压得她话都有些说不好了,懊恼地揪了揪手里的帕子。 原本他苦吃得还少吗?若是为难太过,他不娶了怎么办呢?甘幼宁没头没脑地想着,只盼着甘幼辰那厮不要下太多绊子去。 所以,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吗?那时她觉得他来得似乎很快,没曾想现如今竟是觉得时间过得这般慢了。 外头不时有哄闹声响起,每一声过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便就又近了一步,从府门影壁一路到铭惜阁,要过十二道门,甘幼宁暗暗数着,心却是比那鼓点更密集起来。 近了!又近了! 「新郎官进来啦!新郎官进来啦!」外头不知道是谁家带的小少爷小小姐,声音稚嫩又高亢,惹得更大的哄闹声传来。 第25页 甘幼宁的闺房已经关了门,此番只能听见人声簇拥着,下一刻便就到了门前。 「他来了?」甘幼宁问边上人,被荣宁氏抬手按住。 「傻姑娘,新郎官自是进不来,是对面的喜娘!」 哦,甘幼宁垂了头,直觉自己是真的傻气了,他自是要等在院外的,由喜娘领着她出去才是。 果然,外边砰砰几道礼铳声,之后便是喜气洋洋的叫门:「良辰吉日,郎官好等,新嫁娘行好开门呢——」 唱腔拖着老长的尾巴,里边的喜娘又和了一句,荣宁氏这才亲去开了门,哗一阵喧闹,有小孩子蹦跳地喊着新娘子。 甘幼宁一阵恍惚,似乎这一次,才当真体验了这大婚的气氛。有胖胖的圆润喜娘走进来,与她眉心点了红,又替她盖了头面,这才伸了手与她。 「新娘子,咱们出去啦!」 甘幼宁依言将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到了门边,又有一双手伸过来,是甘幼辰的声音:「妹妹,恭喜了。」 甘幼宁蒙着盖头,瞧不见他神色,只点了头将手搁在他手里。 司九楠立在院门前,下意识抬起眼,便就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甘幼宁一身翠金绣线的红裳穿在身上,此时正由甘幼辰领着走过来。 一步一步,环佩丁玲。 他復又端正立好,瞧着那缓步而来的人,直到甘幼辰将那手递了过来,他才堪堪接过,掌心的柔荑带了凉意,他不禁便就捏紧了些。 这一触,叫甘幼宁那原本惴惴着的心忽而安了位,他轻轻用了力,须臾便又松了些,耳边有清风拂过。 「小心点。」 她点头,又怕他看不见,嗯了一声。 过了九道门,众人才进了大厅,甘幼宁知道,这时候父亲已是上座,边上的位置是为母亲空着的,她跟着司九楠跪下去的时候,想起父亲前日独自在祠堂对着母亲的牌位上香,说没能叫她也瞧一瞧。 想着,这三个拜别头,嗑得泪便就跟着落了下来。 甘长青的声音稳重,接了二人的茶水饮下,郑重道:「今后你二人,成小家,便就是夫妻一体,只望同心同德,家和方得万事兴。」 「女儿谨记。」 「小婿谨记。」 甘长青瞧着面前的两个新人站起来,转过身去,眼中瞬间就红了,一把年纪了,没出息啊,正心嘆着,却听见门口一声爹爹。 「哎!」下意识应着,便就被一道绚烂的红霞扑了怀,甘长青伸手抱住,口中忙不迭责怪着,「你这孩子!成亲哪有走回头路的!」 「我偏要!」 盖头下的少女答得固执,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观礼的人多,有吃吃笑了的,也有瞭然沉默着的,甘幼宁瞧不见人,本就不要皮,甘长青还是要的。 原已经湿了的眼眶立时便就收住,赶紧将人扒拉下来:「多大的人了!刚说了是成了家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甘幼宁吸着鼻子哼了哼:「爹爹你等着我,三日后我还回来。」 「归宁就归宁!说的什么话!快去!莫要误了吉时!」 甘幼宁这才退了一步,又对着父亲旁边道:「今后父亲就交给兄长了。」 甘幼辰哭笑不得,想着这话不是自己方对那司九楠说过,后者还答了一定。不想自己竟然被妹妹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也叮嘱了一番。 说完这句,甘幼宁才重新走到了门边,盖头下,有玄金刺绣的衣角等着。 她方才一时没忍住,便就将他丢下,此时重新捱过去,不知该说什么,只小心拉了拉他衣角:「走吧。」 司九楠垂下眼,自己礼服的袖子被她扯了小小的一角,小心的模样。他自然是不会怪她,只方才她忽然停住的时候,确实心中漏跳了一拍,而后那一声爹爹,才叫他回了神来。 原来,自己还是怕的,怕她不是真的想嫁他。 男人没有说话,只扯在手里的袍子被他轻轻拂去,下一刻,人便就离了地。 「哦哦哦~~~」 人群重新开始起闹,甘幼宁赶紧攀住了他,出门的路很短,下轿子的路却是长得很。 司九楠仍是将人抱着下来,司府已经修缮一新,到处都挂着红色的喜球,以王家的实力,来客很是不少,见得新郎官抱着人进来,皆是在廊上墙边闹着看。 甘幼宁被他一直抱着,眼前都是红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力所能及地继续攀着他脖子:「还没到吗?」 司九楠微微一顿:「你很急?」 「不急!不急!一点不急!」 头顶上沉默了一瞬,半晌,才听他道:「我倒是挺急的。」 「啊?」 「再迟一点,这脖子怕是真的受不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梳头词是用成语贺词自创,韵脚啥的可能欠妥,凑合看看,将就一下吧大家~ 第15章 桂圆 他是在——与自己打趣?甘幼宁愣住了,下一刻脚便踏了实地,司九楠已经将她放了下来。 礼堂有喜娘提声指示着,只那高堂坐着的是司九楠的外族家的长辈,甘幼宁只约莫记得这一点,听声音倒也是没有太多的印象。 三拜之后,她便就被人簇拥着又去了后边,司九楠亦是被人推搡向前,与她一併走着,只她瞧不清路,走得磕磕绊绊,约莫几步,手便被他牵住了。 第26页 有刺绣的衣袖蹭着未被他牵住的手腕,痒痒的。 二人被一道按在了床上,甘幼宁不觉哎呦了一下,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个花生,又一摸,摸到了一个枣子。 也不晓得一会能不能吃点东西,甘幼宁觉得这会儿当真饿了,下意识就悄悄往后摸了摸,又摸了摸,应该还有桂圆的吧? 不想桂圆没摸到,却是摸到了一个温温热热的存在,细细捏了捏,甘幼宁勐地收回手来,瞬间坐得笔直。 房间里人挤人,大多哄闹着瞧喜娘给二人撒彩头,司九楠习惯性撑手在身侧,谁料到边上的人这般不老实,竟然还妄想把他手下的桂圆给抠出来。 他未动,那柔柔小手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对,嗖得抽了回去。 接着喝喜茶,吃饺子,又是一番唱词,唱得皆是床笫间的事儿,委婉得很,懂的人自是明白,笑得毫不遮掩,好一会儿,众人才不依不舍散了去。 原本王贺之还要领着大家再闹一闹的,不过瞧见他家表弟微微皱了眉头,赶紧眼力见地招唿着大家去出去。 司府里搭了戏台子,请了一整个戏班子来,还准备了好些活动项目,就差噼块空地来给大家蹴鞠了,散了出去倒也是各得其乐,安心等着晚间的婚席。 房间里终于静默了一会儿,又一会儿。甘幼宁还顶着个红盖头,却不见身边人动作,半晌终于晃了晃脑袋,晃得那盖头上的流苏轻摇:「那个,你不挑吗?」 「不着急。」 这会儿怎么又不急了?甘幼宁怔住了,好吧,不挑也好,她现下还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你饿了?」司九楠记得她刚刚在摸吃的。 「没有,我不饿。」 「桂圆在你右边。」 「嗯?真的吗?」甘幼宁一伸手,果然抓住了一个,下一刻,后知后觉地讪讪笑着,「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怎么光有花生枣子没有桂圆而已,真不是想吃。」 「嗯。」男人声音清淡,也不晓得信了还是没信。 嗨,还不如不解释呢,甘幼宁握了拳,不想啪嗒一声,桂圆壳就这么裂在了自己手心里。 「……」真是此地无银。 「吃吧。」司九楠站了起来。 「不是,我不吃,我真的不是馋桂圆。」甘幼宁仰起头,虽然瞧不见他。 回答她的却是眼前一亮,盖了大半天的盖头突然就被挑了去。 少女还仰着面,因是突然的变故尚不适应,眼睛微微闭着,眉睫如画。大约是上了妆,本就俏丽的面容更加了几分娇艷。 盖头顺着指尖飘落下去,流苏扫过,瘦削的指尖虚握了一下,大概只是下意识,到底并未抓住,只堪堪停在那面旁,甘幼宁睁了眼,却见那人收了手去。 「一个时辰后开席,到时会有人给你送席面过来。」司九楠转身走到了桌前,「或者,你馋什么,也可以叫蕊儿去厨房要。」 「……」甘幼宁抿了抿唇,这才发现他走得远了些,没话找话道,「你怎么不过来坐?」 这话没头没脑地,问完又觉得后悔,不想那人却是没有拒绝回答,淡淡道:「床上硌得慌。」 甘幼宁语塞,手里的桂圆更磕手了。想了想也跟着站起来,她总觉得他似乎是有意避开她,于是,又上前两步:「我们还要这样待多久?」 「你不记得了?」司九楠掀了眼瞧她。 依着大合的习俗,拜了堂都是要独处一个时辰的,至于这一个时辰干什么——上一世,甘幼宁如临大敌一般挥着钗子叫他离自己远点,他进她退,一路退到了墙边,司九楠最后一扬手,将床幔放了下去,将她一人留在了床里。 二人愣是一个床里一个床外捱了过去。她抓着钗子靠墙坐在榻上绞着被子,并不清楚他在外边做什么。 闻言甘幼宁理亏,又实在不好表现,只尴尬笑着:「记得什么?我这可是第一次嫁人,实在是不知。」 「哦。」男人收回视线,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好巧,我也是第一次,我也不是很清楚。」 顿了顿,司九楠又点了点她身后的床:「不若,你也坐等好了,会有人来叫的。」 甘幼宁傻了眼。 男人又掀了掀眼皮:「你若是觉得尴尬,或者……需要我替你把床幔拉下来吗?」 听听,这是什么话。甘幼宁只得又一步两步退了回去。不然呢?总不好继续问下去,这人现在带刺,每每都想戳她几下才好。 她不记得上一世二人什么时候圆的房,她防他防得厉害,仅有的那次也是意外,后来他更是再没在她屋中过夜。 司九楠坐在桌边,瞥见床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入了神。他很少有见到她这样乖顺的时候,大多时间,她都是得不得理都不饶人的。 像是他天生便就是她的仇敌一般。 他不是石头,再坚硬的心也是会疼的,他受不了她避着自己的眼神,受不了她为了别的男人守身如玉,受不了她一口一个见昀哥哥…… 那一次醉酒,他终于掐着她,问她,究竟把自己当什么。 她被吓哭了,他去吻她,她抖得厉害,连带着泪的眼睫都在颤抖,楚楚可人。他疯了,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受不住。 只那夜之后,他便悔了,他恨不起来她,只能更恨自己。 第27页 也是从那以后,他再没有晚上去她屋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司九楠收回目光,他不清楚她如今究竟对他什么感情,可他万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 时间当真就这样过去,像是上一世的重演。甘幼宁手里的桂圆都要焐热了,趁他执着本书瞧没有注意到自己,悄悄低下头去,小心拣着黏在果肉上的壳,拣完了瞧了瞧,觉得这个果肉真是长得可爱。 不如——还是吃了吧。 甘幼宁压着礼服的袖口,小心往自己口中餵去,嗯,甜丝丝的,好吃。核小肉多,也不知道哪里买的,还有她不知道的蜜饯铺子吗? 吃完了将核吐出来一併放在了床边搁喜茶的小几上,甘幼宁又抬首看看桌前的人,啧,什么书这么好看?算了,既然他不说话,那就再找找。 司九楠余光扫见那一身喜服的人,头上的金饰那般沉,都没碍着她整张床地摸索吃食,不多一会,那小几上都堆了一点小山起来。 甘幼宁摸得轻手轻脚又仔细,确定这是最后一个桂圆了,极其小心地剥开,噫,怎么是个瘪的?里头皱巴巴一个核,只依稀一点点果肉。 唉!可能是失望太过,手竟是没拿稳,那果核从她手里蹦了出去,吧嗒一下,然后往男人脚边滚去。 这一次,男人终于屈尊将目光从手里的书上移开,只是瞧了地上一眼,便往她这厢看来。 甘幼宁觉得那目光不是很友善,说不清道不明的,赶紧用脚挑了挑,将那盖头挑了起来一把盖到了边上的小几上:「你看完啦?」 听她咯咯嚓嚓吃了这半日的桂圆,他能看完就有鬼了。司九楠不答,只站起来往床边去。 甘幼宁不知他要做何,往床头捱了几步,见他没有停下,又道:「你也要过来坐吗?刚好,我将将把床面清理了一下,应该现在坐着不硌了。」 是吗?司九楠瞟了一下:「嗯,是挺干净。」 他还是晓得了,甘幼宁咬着唇,看他走到了自己面前,衣角上绣着的云纹翻起,恰恰好停在了她的绣鞋之上,离得很近。 「你……你要做什么?」甘幼宁伸手抓住边上的床柱。 司九楠顿住了,她还是警惕的。 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男人蹲下去,将边上的矮几推开,露出后面的箱笼。甘幼宁看着他打开,里边是几包红绸包着的东西,他取出一包递给她,见她仍抓着床柱不动,便伸手替她打开,里头竟是满满的桂圆! 「舅母放进去的,说是吉利。」男人竟然还解释了一下,说完可能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又抿了嘴。 甘幼宁双手捧着那包红绸,斟酌了半晌,才小声道:「可是,爹爹说,桂圆虽好,多吃上火。」 「……」这次,男人是真的不想理她了。 司九楠站起来,拍了拍袍上青灰,往外边走去。 「你这就出去了吗?一个时辰到了?」 后边人的声音传来,司九楠兀自苦笑,便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继续坐下去还有何意义呢?总归是还怕他乱来,何必非要继续捆绑着。 门吱呀一声,外头远远传来戏腔,天色也是暗了下来。 听不见回答,甘幼宁赶紧站起来,又扬了声:「那你晚上还过来吗?」 第16章 勤勉 司九楠已经行至院中,听出她话里的紧张,唇角绷得便更紧了些,几步就消失在院门口。 甘幼宁泄了气,他是不是又想到以前的事儿了?倘若她是司九楠,应该也不想再碰自己的罢? 低头瞧了瞧手里的干果,忽而记起他方才黯然的眼神,她刚刚是不是反应有点大,叫他误会了什么? 正想着,蕊儿推了门进来,满面都是喜气:「小姐,姑爷叫奴婢送晚饭进来,说小姐饿了。」 瞎扯,她一点都不饿,吃桂圆吃饱了。甘幼宁觉得那干果好吃是好吃,吃太多还是牙疼的,这会儿站起来坐到了桌边,眼瞧着蕊儿将菜色都端上来。 竟然都是她爱吃的,可她现在还真的有点吃不下了。 蕊儿布好了菜,这才发现自家小姐仍是白日里的喜服,不好多问,只又道:「呀,方才奴婢说错了,现下应该要叫夫人了。」 甘幼宁本是拿着筷子戳着鱼,闻言愣了愣神,这个称唿,实在是遥远了,记忆又来回涌了过来,片刻才应道:「这夫人,怎么听都像是将我叫得憔悴了。」 「夫人说得哪里话。」蕊儿递了碗过去,「一会了奴婢伺候夫人梳洗,这礼服穿了一日,该是很累了。」 甘幼宁倒是没留意,蕊儿说起来,方觉得身上倒是没什么,就是这脑袋被压得有点疼,那人也不晓得还来不来了,索性伸手便就把那头冠给取了。 「哎!夫人慢些。」蕊儿瞧着,生怕她扯到了头髮,只觉得似乎自家主子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姑爷说,他晚上怕是回来得迟,夫人可以先歇下。」 刚说完,便见桌前的少女亮了眼,甘幼宁坐直了些:「他当真这么说吗?」 「是了夫人。」有什么不对吗?蕊儿狐疑着,「就是这样的,一般大婚的晚席散得迟,姑爷怕是还要喝些酒,所以才拜堂后先送的洞房,免得晚上误事。」 嗯?甘幼宁仰起头,敏锐地觉得这丫头似乎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可偏偏前者垂手立在边上,甚是恭敬,不像是话里有话。 第28页 「咳!咳咳!」 「夫人怎么了?这鱼还是奴婢先挑了刺再吃吧。」蕊儿一行说着一行又忙碌起来。 甘幼宁便就这般囫囵又塞了些饭菜,实在是有些食之无味,心里只无端盘桓着那喜娘唱的床笫辞,手里筷子便就有些不听使唤般,菜都有些夹不住。 「蕊儿,姑爷出去的时候,脸色如何?」 「这个……奴婢不知。」 「你去,多找些洗漱的香草去,还有!」甘幼宁想了想,「晚间姑爷回来我来伺候,叫下人们都出去吧。」 「啊?」 「啊什么?我伺候姑爷不对吗?」 「对对对,对的。」 「还不快去!」 甘幼宁将自己好一番收拾,而后便安安静静地等着。前厅离得远,只模模煳煳有些声音,听不真切,像是闹不完一般,蕊儿替她出去瞧过几次,次次都说敬酒的仍是排着队在,姑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甘幼宁无法,打发了她下去休息,自己趴在桌子上等着。 这一等,便是那额上被头冠压出的痕迹都淡了去,也没见人影。 前厅里,王贺之已经替司九楠挡了好些酒水,心里暗暗悔着当初就不该为了面子给表弟请了这么多客人来,这下好了吧,跟着做酒缸子。 不过他这个表弟就很离谱,这种时候还不回新房里,待着干啥呢?他都已经出人出力给他腾出这么多次机会叫他先撤了,咋还自己上赶着接酒杯子呢? 莫不是醉了? 司九楠一个侧身,挡开了边上伸过来的手:「怎么?」 声音清冷,分明没醉,王贺之讪讪收了手去:「我之前瞧见你媳妇身边那小丫头,隔着迴廊往这边瞧了好多次了,莫不是有事寻你?」 「无事。」司九楠应声,又接了边上曹家公子的酒水。 王贺之看着,哎,怕不是再喝个几杯,真的要醉了呀!哪里有这么喝的,不要媳妇了吗? 这些个人哦,都什么狐朋狗友的,他就不该请!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还敬!还敬!安没安好心! 等到终于客人都散去,王贺之自己都已经歪歪倒倒了,身边这个倒是好,什么也没说便就睡了过去。 府里没个能用上的,皆是送客安排忙得很,司棋又不晓得被安排到哪里去了,司九楠这人怪癖,不叫人碰,他左右无法,给扛了一只胳膊往新房去。 就这样,被扶着的人还嫌弃他,不停将他往外推,推魂哦,谁想要抬你?本公子也快走不直了好不好? 好在是那弟媳的屋子还亮着灯,他拍了院门进去,竟然整个院子里没有人在。 甘幼宁睡得浅,被外头声音惊了一下,瞬间便就清醒了,赶紧开了屋门,却发现那等了一整晚的人被人扶着,动也不动。 「哎!弟妹,弟妹我这便就把表弟送进来,对不住对不住,宾客太多,客气得狠,着实对不住了。」 「没有没有,那你……那你交给我吧。」甘幼宁迎上去,伸手要去接过来。 王贺之刚要提醒,不想已经晚了,司九楠虽是睡着了,仍是抬手一掀,将甘幼宁扫了下去。 甘幼宁不察,一下便就跌了下去,王贺之歉然想拉她,又腾不出手去,只得继续道歉:「对不起啊,我这表弟,不爱人碰,不针对谁,你莫要多想。那个,弟妹可有摔到哪里?」 「不曾。」甘幼宁爬了起来,却发现刚刚将自己掀走的人,这会儿突然又乖顺下来,靠在王贺之身上,只得恨恨道,「那就烦请表兄将他先放到床上吧。」 「好好好!」王贺之将人丢进去,拍了拍手,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毕竟自己喝得也不少,赶紧告退,「弟妹你照顾着,你放心,我问过司棋,他酒品应是不差,不会闹人的,你莫要碰他就是。」 「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留些茶水,他醒了应是要喝的。」 「嗯,表兄慢走。」 王贺之巴不得赶紧回去睡着,见弟妹这般好说话,原吊着的心都放下来,赶紧贴心给关了门,走得麻熘。 千算万算,甘幼宁也没算到会是这般。这么费劲收拾了一通,还准备了好些说辞,怎么?唯一的看客竟然眼睛都不睁。 心中鼓了气,却又无论如何没法这般瞧着他无动于衷,思来想去还是轻手轻脚走过去。 男人动了动,甘幼宁退了一步,商量道:「你忍一忍,就稍微忍一忍啊。」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鞋子拽了下去。 床上人眉心忽而一皱,明显很是不适,甘幼宁没有给他再掀走自己的机会,赶紧将被子盖到了他身上,人已经跳开。 蕊儿不在身边,甘幼宁一时间束手无策,脑瓜子有些不够用,暗自搜罗了许久。 门吱呀一下,灌了些秋日的凉风进来,甘幼宁抖了抖,抱着胳膊跳着脚出去。 床上的人倏然睁开眼,就着跳动的红烛瞧着那床幔。 好一会儿,司九楠微微撑起身子,其实他喝得不算多,大多被王贺之挡了,他本就不喜欢饮酒,能作假便也就做了假,说到底喝下去的,也不过尔尔。 确定那人应是不会回来了,男人才站起来,行至桌边,壶里的茶水是凉的,倒也不妨事,兀自喝了一杯。 正要倒第二杯的时候,外间有仓促的脚步声,正是往正房里来。 第29页 甘幼宁心里还是庆幸的,她唯一记得的醒酒方子,厨房里竟然都有材料。只不晓得能不能给他灌下去了。 关了门往床边去,男人睡得仍是死,怎么餵进去是个问题,这人怕是不会叫自己扶着起来的。 直接倒进去吧,反正这一路秋风吹着都是温的,不会有问题。 甘幼宁举着勺子往前凑了凑,又凑了凑,男人嘴巴闭得紧,是惯有的冷漠弧度。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上去戳了戳。 「你做什么?」男人睁开眼,唬得她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不是醉了?」 「醒了。」男人答得简洁,他怎么能不醒,再不醒她怕是还要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醒了?啊!醒了好醒了好!你把这醒酒汤喝了。」甘幼宁递了手里的碗,完蛋,方被他一吓,这汤已经撒了半碗去。 司九楠看过去,她手里当真端了碗的,所以——她方才是出去给他熬的醒酒汤? 「你醉了酒,还是赶紧喝了吧。」甘幼宁吸了吸鼻子,噫,他身上倒是没有太多的酒气。 碗立时换了主人,司九楠抿了一口,五味杂陈。 「怎么样?」甘幼宁期待地瞧着她。 她莫不是以为醒酒汤还有好喝的?男人没有回覆,只是一口将汤全数喝尽,把碗搁在了床边的矮几上。 正要再说话,不想下一刻,面前的女人就给他解起了扣子。 司九楠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你又要做何?」 甘幼宁本就是鼓足了勇气,这把突然被按住了手,更是觉得不能半途而废,挣扎着要继续给他宽衣:「还能做什么呀,自然是要做该做的事情。」 「你说什么?」 甘幼宁眨了眨眼睛:「夫君,今日是我们大婚,你既是已经醒了酒,自是要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呀,夫君不记得了?」 这两声夫君叫得他整个人都怔住了,手指一松,那人便就解去了他礼服整排的扣子,还要往下扒拉。 「甘幼宁!」 男人声音带了些警告,甘幼宁自是听得懂,却是装作不知,头皮有些发麻,但是不能退,已经开了头了,还能这时候撤了不成? 「夫君,这是宁儿应做的。」想了想,甘幼宁又加了一句,「夫君这个样子,倒是不男人了。」 司九楠手掌陡然握紧:「你说什么?」 不好,甘幼宁避开眼睛,胡诌道:「我在兄长书房里瞧见过的,新婚之日,鱼水之欢,人之常情,男人当该勤勉。」 「是吗?」司九楠咬牙,「甘侍郎真是藏得一手好书。」 「那是自然。」甘幼宁努力绷着脸,敷衍应着,直接整个人爬到了他身上,「所以,夫君你是男人吗?」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被悬空换了位,脑袋直直陷进了枕头里…… 第17章 绣品 甘幼宁恍惚去瞧,男人的脸色不算好看,此番盯着她,更是深沉。 司九楠撑手在她耳边,虚虚压住她,垂头瞧着那张俏丽的此时已经红扑扑的脸蛋,说得那般无畏,原还是紧张的。 不见他动作,只这般被盯着,甘幼宁实在不适,遂把心一横,伸手继续去解他里衣的衣带。 司九楠觉得不是她疯了就是自己疯了,他分明已经警告过她了。 手再次被他按住,这次是按在他心口的位置,衣襟被她抓在手里,未及扒开,指下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有力的砰砰声。 男人的心儿跳得竟是也不比自己逊色多少,她还道自己心里头怕是有只小鹿,无端就要撞破了头去,不想他也如是。 甘幼宁突然胆子更大了些,直接反手抓着他的手指往自己腰间去:「夫君,舅母说,这铜镜与梳子系在宁儿身上,必是要夫君亲手解了才是,夫君帮帮宁儿吧。」 司九楠的手被她抓着,触上那盈盈一握的腰上,顿时收紧,声音已经含了砾:「你是不是喝了酒?」 「喝酒?宁儿没有喝酒。」甘幼宁瞧着他,他面上仍是镇定,只那喉上下滚动了数次,甚是有意思,她前世毕竟歷世,还是知晓的,只伸了另一只手上去,轻轻摸了摸。 司九楠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有这一面,说她没有喝酒他当真不信,她怎么敢——怎么敢做到这份上! 「甘幼宁!」 这已经是低吼了。 「夫君,宁儿今日还熏了香,你不闻闻吗?」甘幼宁微微起身,凑近了他,「还是说,夫君不喜欢?」 「你……」男人的眼陡然失神,唇上温柔的触感那般不真实,甜腻得叫人发慌。 甘幼宁紧紧闭着眼,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极致了,下一步,却是如何也不知晓该怎样了。 男人口齿间还带着点酸涩,原来醒酒汤并不好吃,她停下来,不想下一刻,人便再次落进了枕头里。 再多的理智,都在这般焰火里化了灰,司九楠扬手扯了床幔,没有再放过她,将所有的甜美全数席捲:「甘幼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吗?」 「对。」 「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我夫君。」 「名字!」 「司九楠,你是司九楠!」 铜镜叮噹一声,坠到了地上,响得清脆,红烛燃得极致,浓烈而绽放。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酸的,甘幼宁勉强动了动,转过身子去,对上了男人熟睡的脸。 第30页 这次,是真的睡了吧? 想起来昨晚种种,实在羞耻,悄悄扯了被头过来,蒙到了脸上。怎么办,是不是太过实诚了些?他当时问是不是喝酒了就应该答是呀!这下怎么办?怎么见人? 啊……不活了不活了,太过分了,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来?想着便就只能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你是想把被子都抢过去?」 被子外男人的声音响起,甘幼宁吓得抖了抖,躲在被子里,伸手将被子又往边上送了送,触到了边上的温热,立时缩了回来。 「想蒙着头就蒙着吧。」被子外头,男人的声音继续,不缓不慢道,「不过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夫人。」 「你说。」 「不知甘侍郎收藏的哪一本书,我倒是想好好瞧瞧。」 「不……不用了吧……」甘幼宁想给自己一巴掌,只盼着他忘了才好,「就是许久以前,随便瞟到的,不用在意。」 「哦?」 「再说,夫君已经够勤勉了,可以了,可以了,再看就是过度了,不好不好。」甘幼宁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 却听得外边一声轻笑:「既如此,倒是更该问问甘侍郎,如何能这般教导自家妹妹。」 「不是不是,他不知道,我自己翻的!」 「那也是不好,这等文字,总是要藏好的,怎么能这般叫人翻了去。」 「哎!你这个人!」甘幼宁唿啦掀了被子出来,「都说了不关兄长的事儿了!」 碎发还散在脸上,对上了男人戏嚯的眼,甘幼宁才醒悟过来,赶紧背过身子去:「你不准看我,不准看!」 司九楠觉得好笑,昨晚一切都似是梦境一般,出声问道:「你昨晚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 「是吗。」男人说着,手指便触上那裹紧了小被子的人。 「记得记得!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司九楠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记得便好,司府里没有长辈,不必请安,你继续睡着。」 甘幼宁仍是闭着眼不瞧,感受到床略微动了动,接着是男人穿衣的声音,过了一会,门吱呀合上。 直待得外边什么动静也没了,她才堪堪坐了起来,地上还落了衣衫,这么一起身甚是凉,甘幼宁重新倒了回去,苍天啊! 她昨晚还说了什么?哦对—— 「夫君,从今以后,宁儿身心都是你一个人的。」 「夫君,以后宁儿只对你一个人好,绝对不会有二心。」 「夫君,宁儿以后给夫君天天做点心吃好不好呀?」 ………… 瞅瞅,色令智昏!她一个尚书嫡女,究竟怎么说出这种虎狼之辞的!甘幼宁仔细品了品,所以他方才问得究竟是哪一句? 点心?对,做点心。甘幼宁伸手够了够,只那衣衫实在远,这人究竟什么臂力,咋扔这么远的? 「夫人,你做什么?」蕊儿听着动静进来,不想就看见他家主子咕噜噜裹着被子跌了下来。 「出去!不准进来!」 「夫人摔到哪里不曾?奴婢瞧瞧。」 「不用!出去!」甘幼宁狠狠捂着被子,觉得这脸是真的没了。 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落得蕊儿偷偷笑了好些声,甘幼宁跺下杯盏:「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好歹笑得收敛些!」 「不是,蕊儿是替夫人开心。」蕊儿替她梳着头,「夫人得姑爷这般喜欢,蕊儿是真得开心,想来往后也不会对夫人差的。」 他本来就一直对自己好的,甘幼宁沉吟着,又指了那水色的裙衫:「就这件吧。」 「夫人不穿这件吗?新妇都是要穿红装的。」蕊儿拎着一件浅绛的衣裳,「这件是姑爷早时命人送来的。」 「这样?」甘幼宁想了想,「那就这件吧。」 蕊儿嘻嘻笑了,过去替她穿戴好:「今日外头还有些宾客,姑爷应是还要去招待,夫人想做什么,蕊儿陪您去。」 「去厨房。」 「啊?」 甘幼宁撸了撸袖子:「啊什么,为妻子的给夫君做吃食,不是正常的?」 「正常,正常。」蕊儿忙不迭点着头,「要不还是蕊儿做,夫人去拿给姑爷?」 「自然是要我亲手做的他才喜欢!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可是我懂你的手艺啊,蕊儿劝解不了,只得跟着她,想着一定要在旁看着,免得她又将盐巴当糖放。 甘幼宁记得他之前是拣了栗子糕吃的,那就还是做栗子糕吧,做了她也能吃。 磨粉的时候,忽而想起来昨天太晚,后来太疯,竟是没曾将那荷包送出去。 今日再送,应是无事的罢?遂招了手叫蕊儿去首饰盒里寻了来,仔细收进了衣袖里。 司九楠这边送了好些客人回来,又听司棋报了各铺面的帐目,便就到了午后,王贺之本是张罗着要一起吃饭,不想蕊儿过来请人说是夫人亲自做了菜。 「弟妹真是客气,那为兄就却之不恭了……」王贺之站起来。 「司棋。」男人应声,「表兄这几日操劳,早些送表兄回王府吧。」 「等等,急什么,我还要尝尝弟妹的手艺呢!」 司九楠看了司棋一眼,后者立刻上前去:「表公子这边请,司棋知道一家酒楼很是不错,不若带表公子去尝尝?」 第31页 「那哪里好意思呀。」 「好意思的表公子。」司棋笑得很恭敬,就站在他面前杵着。 好的吧,王贺之明白了,这就是想吃独食赶人走呢!白眼狼,真真儿的白眼狼! 司九楠放下帐本走出去,秋日的风捲起凉意,他想起昨夜似乎她是衣衫单薄地出去熬的醒酒汤。 思及那人模样,实在猜不透究竟是否真心,只那些话倒是当真能哄人开心,起码,他很是想相信的。 甘幼宁将菜摆好,又将碗筷都置好,便听得院中声音,起身迎了上去。 司九楠立在庭中,只见一袭浅绛的身影过来,好看得紧。 甘幼宁宽慰了自己许久,这才能好生面对他,笑道:「夫君可是饿了?」 「还好。」 也不知有没有听他回復,面前女子兀自接道:「既是饿了,那就赶紧吃吧!今日我叫蕊儿做了些南方菜色,你外祖家既是南方人,你也应是喜欢的罢?」 「……好。」原来不是她做的。 一顿饭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倒是快得很,期间甘幼宁也不敢说话,怕是多说多错。 直待蕊儿进来收了席面退出去,甘幼宁才期期艾艾站了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司九楠少有地挑了挑眉,不知她要做何。 「夫君,我有两件礼物要送你。」 礼物?司九楠最近听见礼物两个字就有点心里不把稳,只依旧瞧住她。 甘幼宁从袖口里小心摸出了荷包,递了过去:「那个,应该昨日给你的,嬷嬷说,大婚都要送给夫君一个绣品的。」 这倒是意外,前世里,他可未曾收到。司九楠抬起手接了,想起那日亭中相见时,她手指似乎有伤的,难道是做针线使然? 可从来不知她会女红,想着便低头去瞧,然后,眼神便顿住了。 面前的女子仍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与昨晚端给他醒酒汤时一模一样,只这手中的绣件比醒酒汤还叫人摸不准。 半晌,甘幼宁才听的那人道:「象徵着团圆和满,对吗?」 「对对对!」瞬间眉开眼笑,努力终究没有白费,甘幼宁开心道,「夫君喜欢这月圆图吗?!」 原来是绣的圆月,司九楠松了口气,好在是没问她可是鸡蛋,只依言点了点头:「喜欢。」 「那我给夫君戴上!」 「不着急……」 「夫君不必拘礼!你我二人夫妻一体,给夫君系荷包是为妻的本分!」 「……」 第18章 烦闷 司九楠看着她伸过来的手,没来由记得昨晚这手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样子,突然就清了一声嗓子:「真的不用。」 甘幼宁一头的热情,这会儿见他已经肃了面色,终是没有再动,稍缓又期期艾艾道:「那我给你端点心去!」 她毕竟是好意,司九楠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严厉了些,见她端过来的满满一盘子的糕点,终是不好再拒绝。 「夫君尝尝,这是栗子糕。」 别说,若不是她先开的口,他当真没往栗子糕上想,看了看盘子里形色各异的糕品,司九楠轻易便就做了判断:「你做的?」 「对!」甘幼宁搓了搓手,「我还没有尝过,夫君先试试。」 男人不可思议地看她:「你还没有尝?」 「这话问的,难道我还骗你不成?」甘幼宁指了指点心,「你莫要觉得它长得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这糕点也如是!」 怕是自己说的话没有可信度,她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之前已经试过一次了,父兄说很好吃,都吃完了呢。我方想着,这种好东西,自然是要夫君先吃才是。」 男人仍是未动,甘幼宁瞧了瞧他,索性自己拿了一个起来:「你是不是怕我在里头下毒?」 说着便就直接塞进了自己地嘴巴里,囫囵着:「那我先吃,我吃完……你……咳……咳咳咳咳咳咳!我吃完……你就……别吃了……」 这哪里是栗子糕,这果然是毒药吧!甘幼宁想死的心都有了,抓过男人递过来的茶水,狠狠就灌下了几口,甫一抬头竟然发现那人已经往糕点盘子伸将过去,赶紧扑上去捂住了:「夫君不用吃了,我方又想起来了,夫君应是不喜欢吃这种甜食的!」 这话很容易便就叫对面停住了手,只是下一刻,甘幼宁更悔了。 司九楠玩味地看了看那盘点心,而后缓缓上移盯住了她的脸:「你方才想起来了?不知夫人如何记得?」 「也不是,我随口那么一说。」甘幼宁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男人点点头,继续伸长手去。 甘幼宁抱着盘子又退了一步:「不是,你们男人应该都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呀,哦,甘幼辰是个例外,不算。」 「我们男人?」 甘幼宁觉得这是个无底洞,一步踏错步步错,胡乱摇着头:「就是大部分吧。」 「大部分?」男人手指并未收回,只差一点便就能够到她,「这么说,夫人还熟识好些男子。」 「没有没有!只是太子殿下与五皇子偶有来府里走动……」 这边还绞尽脑汁未答完,那边却已经哦了一声,趁她不备,一块栗子糕已经落入了那干净的手掌里,司九楠轻轻咬了一口,品得很细。 甘幼宁咬着唇等着,只怕他一口吐出来。 第32页 不想那人只是品了许久,甚至又咬了一口下去,而后,才将那糕点搁在了桌上,淡淡道:「不甜。」 「不甜?」啊!当然是不甜啊!想啥呢!甘幼宁觉得自己又呆傻了,她自己分明才尝过啊,咸得要了亲命。 「不过这等苦涩点心,就不知太子殿下喜不喜欢了。」 犹如晴天霹雳,甘幼宁愣住了。 司九楠站起来,并未看她:「夫人当真没有其他话要与我说吗?」 「说什么?」甘幼宁不瞧他,只盯着脚下的地问,心里不安得很,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直面他,可他步步逼近,叫她更是没了主意,「夫君好生奇怪,怎么净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来。」 男人的脚步顿住,这女人一直垂着头,盘子被她抱得很紧,挡在了二人面前,似是跨不过去的鸿沟。 便是昨晚一夜痴缠,他仍是觉得不真实,心中都没有底。直待方才她又提及楚见昀,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 他想要一个解释。 可这解释,都须得她先承认,承认她还记得前世种种,否则,一切都像是无根的树,无法伸延下去。 他问不出口,她亦是可以推得干净。 似是凭弔着的心,从来没有安处。 甘幼宁眼见着那身影拢上了自己,又一步一步撤离,最后,得了一道开门声,男人的声音已经极尽浅淡:「昨晚是我冲动了,今后我会留在书房。」 「什么?」 司九楠却没有再解释,只与她道:「若是你有话要说,我在书房等你。」 许久,甘幼宁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手中的糕点盘子都没有抱稳,任由那奇形怪状的栗子糕,散了一地。 蕊儿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面,大婚第二日便就吵了架,实在是不吉利,更何况主子已经这般用心了,纵使是这糕点做得不好,姑爷也实在不该这般走人吧! 说来也怪,主子多要强的性子,怎么会对姑爷这般好,竟是也没有发火。蕊儿将东西都整理好了,这才端了洗漱物件进来,只那窗前人仍是未觉。 甘幼宁细细整理了许久,确定实在不能与那人承认自己重生的事实。若是她说了,依他的性子,定是会认定她不过是利用他罢了。 能后来位极人臣的,总归是想得多。她便是再解释,怕不是都不会叫他相信,最后反倒是梗着刺,越来越深。 倘若是如此,她宁愿装傻到底。 罢了,他不是非要扒她面皮子么,她便偏要好好护着,她就是不张嘴,他也总不能扛着一直不来吧! 这么想着,却勐然觉得这事儿说不准那人真的做得出,上一世不是一直到她死,他也未曾进来过么。 「唉——」这口气嘆得绵长又千曲百转,蕊儿被唬得又是一愣,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蕊儿。」 「在!」 「你去瞧瞧,姑爷书房里可还亮着灯。」 蕊儿走上前去,不确定要不要替她拆发,只依言道:「姑爷屋里的司棋来传过话,说是姑爷有些事,今晚怕是不在府里歇了。」 不来这里睡就罢了,竟然直接不回来了?!甘幼宁攥着梳子的手终是没忍住,往桌上一丢,人已经站了起来:「你是说真的?!」 「司棋是这么说的。」蕊儿本是不想说,那姑爷着实是过分,可主子问起来,总不能不答。 「可有说了去哪里?」 「倒是不曾。」蕊儿试探着,「要不夫人,咱们先睡吧?」 司九楠进大皇子府里的时候,楚见琛正在看舞女新排的曲子,看得尽兴了,还亲自打着拍子,可以说,听见来人的消息到底是扫兴。 「我说,你来便就来了,好歹也迟一些,我这曲子未尽,可不想与你说正事。」楚见琛摒退了人进得书房,看见来人正坐在桌边,揶揄道,「你莫不是自己吃着了甜头,过来与我分享的?」 这话里分明带了些颜色,司九楠掀起眼皮:「不过是心里烦闷,想与你下盘棋。」 「啧啧,看来是真的烦闷了。」这个人,只有当真有事的时候才对他以你相称,否则便是殿下,疏远的很,楚见琛甩了甩袖袍,「也罢,看你今日当真是有些不好,我便就陪你一次吧。」 司九楠不言,已经自行摆了棋。 楚见琛坐过去,落了一子,仍是不解:「今日可是你大婚第二日,我没记错吧?」 「嗯。」 「大婚第二日你便就心里烦闷?莫不是你那新媳妇索求过甚?」 回答他的事啪得一声落子,楚见琛啧啧两声,又道:「倒也不至于,依我所知,初为人妇的女子还未到那时候。」 司九楠已经皱了眉。 只王贺之有眼力见,楚见琛没有,便是有,也是明知故犯的主,这会儿反是更开怀了些:「叫我想想啊,若不是你那新妇的事,便是你的问题?」 这次,司九楠终是看了过去:「殿下。」 「罢罢罢,我当你是为何烦闷,要是如此,我这倒是有好些补品,」楚见琛拍了拍他肩膀,「九兄也莫要觉得为难,这种事,人之常情,大婚这些时日累着了,一时半会的,也是正常。补一补,就好了。」 「殿下,九楠还有事,今日打搅了。」 说罢男人当真一掀衣袍,被楚见琛又按了下去:「九兄何必如此,玩笑,玩笑嘛!」 第33页 司九楠觉得,今日过来怕也是个错误,只感情之事他从来木讷,解也解不开,这才想着来对弈一局,却是忘了这人虽贵为皇子,私下却不是个正经的。 这棋要继续下去,实在不易。 好在楚见琛迷途知返,转了话题:「你既是不愿意说明白,我这倒是真有事要给你讲。」 司九楠这才将他按在肩头的手拂下去:「殿下请说。」 「楚见昀没娶到你那甘家嫡女,想来是并不打算善罢甘休,甘家这块肥肉跑了可是相当麻烦,他这些年没少与甘家来往,应是不会咽下气去。」 「嗯。」 楚见琛继续道:「如今楚见昀那边,若非是再寻一个比得上甘家的太子妃,便就是要打压甘家,你那老丈人与大舅子,你猜猜他先找哪个下手?」 对面的眼神暗了暗,却是没有接上去回答,反是问道:「为何不能有第三条路?」 「怎么说?」 司九楠缓缓将棋盘上的黑子一点点剔出来:「殿下忘了,甘家女婿做不得,却不见得必要与甘家为敌,东宫不会直接断了后路。」 「那九兄以为如何?」 「若是没有猜错,想来东宫如今应是对我司府有些兴趣。」 第19章 斯文 楚见琛眯眼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只是尚有疑惑:「虽说如今你与甘家联繫甚密,然毕竟是上一辈的婚约,他楚见昀不见得能查到什么来。寻你莫不是瞧上你那接手的生意?」 司九楠却是笑了,只笑得有些勉强,在楚见琛瞧来实在稀罕,好在前者没有继续,只回道:「我手里的生意不少,只还未到叫东宫这般在意的时候。」 「那他瞧上什么?」楚见琛忽而伸手点着他,震惊地瞪了眼,「原你今日来竟是为了这事苦闷?」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司九楠觉得有些不对,果然,下一刻那大皇子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好呀!那小子当真是看上了你媳妇儿?!」 说完这话,楚见琛终是注意到了面前的男人脸上已经黑了,遂有些同情,却又情真意切地抬手拍他:「不过九兄你也莫要在意,真瞧上了又如何,这人都嫁了,还能跑了不成?」 确实会跑的。只司九楠并不想跟着他胡诌,摇了头:「不是。」 「那是什么?」楚见琛压低了声音,「不会是……你媳妇儿真的与楚见昀那小子有私情?!」 不等人回答,楚见琛伸手叉了腰:「这不得行啊,对不住,竟然叫你遭了这般罪。」 「与你何干?」 「若不是我为了请你下山,当不至于如此啊!这下可好,人郎情妾意,竟是叫你中途杀出来,怪道你今天这般不开心。」楚见琛顿了顿,又觑了一眼面前人的脸色,「哎呀,是我考虑不周,我单是瞧见你画的那女子,唉……大意了大意了。」 从来晓得他话多,只不想话这般多,本来司九楠只觉得心里有些闷,叫他念叨起来,竟是又觉得自己可怜了几分,倒当真是万分的不顺心了。 「这样!」楚见琛正色与他道,「你看,这事因由我而起,你既是已经依言为我下山,我自是不能叫你难做。我听说女子有时候贞烈得很,又是死心塌地,她若是不叫你进房,你便就不进,你若是碍于面子,我倒是可以送你些其他礼物。」 又是礼物,司九楠真的怕了。 「殿下,越说越离谱了。」 「离谱了么?」 司九楠抿唇。楚见琛挥挥手:「好,不说不说。唉,她到底是个女子,你这般怕她作甚,今日说是你来了我还当真是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里边还有这等曲折。」 瞧瞧,司九楠何等孤傲的人呀,竟然被逼到有家无回。 司九楠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张写满了惋惜与心疼的嘴脸,又碍着皇子的面子,实在不好说什么,觉得今日这个心,散得反倒更烦了,遂起了身:「殿下还是不要多想了,九楠不过是提醒一下殿下,倘若近日司府动作,你理解便是。」 「理解理解!」 你还是没理解,可司九楠真的不想说下去了,转身告辞。从后门上车的时候,楚见琛身边的陈启带了两个戴了斗篷的人来。 「这是?」 陈启上前一步,命两人过去:「九爷,这是殿下送九爷的礼物,殿下说了,没有什么是此二人做不到的,若是不满意,殿下手里还有其他的,九爷喜欢什么样子的,尽管说。」 司九楠不明所以,转而看向那二人,只见那斗篷之下,分明是两个明艷的舞女! 「你把……」 「殿下说了,这虽是后门,实在不好多停留,东宫那边可是盯得紧,九爷还是赶紧带了人回去吧。」陈启直接掐了话。 司九楠脸绷得铁、硬,仍是要将人留下,不想陈启已经将那两人一提,塞进马车去,只恭敬道:「九爷不收,我也是无法,你知晓殿下脾气,定然没有带回去的道理,若九爷实在不愿同车,我再与九爷牵一匹马来。」 司棋立在马车边,人都惊呆了,可又万万说不得话去。 司府里因是王贺之又张罗买了好些僕役,如今也不算冷清,只司九楠喜静,书房里外都清得干净。 甘幼宁披了件大氅立在书房门口,冷倒是也不觉得,只秋夜凉如水,还是感受得有些深切的。 第34页 司九楠的书房院中栽了桂树,如今好是甜香。甘幼宁也不着急,反正今日睡也是睡不着的,不若就在这里等着。 床上的技巧她是有些缺乏,可上一世跟着某些宫里头的娘娘们倒是学了几招管用的法子。 那些娘娘们手段拙劣,她原是不稀罕的,可就是招人疼啊,偶尔一出手,便就能得盛宠。 她今日学得这招最是简单,便就是在门口等着,等到司九楠心软,最好是一会听得影壁的动静,就将这大氅给脱了,冻上那么一冻,叫这手都凉下来,可容易叫人愧疚。 人一愧疚呀,便就是好说话了,到时候她再哭一场,他定便就没了与自己较真的心思。 这算盘打得很是如意,甘幼宁都快要切切笑出来,就听得蕊儿从外头报信回来:「夫人,姑爷回来了!已经下了马,奴婢没见的他进影壁就先回来了。」 「很好,很好,来,你把这大氅接了先回去。」她就晓得他又是拿不归的藉口堵她,前世也没见他少做,哪一次不是趁着夜深回来,便就是为了避免见她。 蕊儿接了衣裳,却没有走:「可是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回去便是,无妨。」 蕊儿有些着急:「可是……可是奴婢想着,姑爷应是还有事情要做。」 「你如何晓得?」甘幼宁狐疑看她,「他带了人回来吗?」 那就更好了,人多了,他更不好意思将自己晾着了,甘幼宁眸光都亮了,赶紧挥手:「行了晓得了,你先回去,快点!别叫人看见!我是要自己一个人等着的,快!」 说话间,已经能听见声音,蕊儿急得要哭了,想直接伸手将自家主子拖走。 「等等,」甘幼宁忽而压低了声音,「我怎么听见有女子的声音?」 再一抬头,果真瞧见蕊儿面色青青白白分明是有话不敢说的模样,甘幼宁盯住她:「姑爷带了女人回来?」 蕊儿憋着气儿,点了点头。 「走!」甘幼宁一把拽住她,往边上廊亭躲去,几乎是下一刻,便见到一行人进了庭院。 司九楠下意识往暗处瞧了瞧,刚要走过去,便听得身后一个如水的柔声:「公子,公子我们今晚便在此处么?」 为首的女子摘了斗篷,露出魅惑的眉眼来,身后那位亦是跟着揭了斗篷,却是小家碧玉的模样。 司九楠咬牙,楚见琛可当真是好心,便是送人都送了两个品貌。 司棋拦在面前:「什么公子,叫九爷。」 「是,九爷年纪轻轻,相貌堂堂,竟是已经娶亲,可是叫奴家伤心。」 「九爷不弃,今后我二人定好生伺候。」 司棋头皮一阵发麻,也不敢回头瞧自家爷的表情,仍是伸手挡着:「你们的房间不在这里,跟我来便是。」 刚要过去拉人出去,却听后边声音道:「你二人今后便就是我的人?」 「自是如此,殿下将我二人送给了九爷,九爷想要如何,全凭九爷欢喜。」为首的女子笑起来,只这话中话,说得隐晦又暧昧。 司九楠没看她们,回过身往里走去:「跟我进来。」 「爷……」司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到底侧过身去,那两位女子从他身边过期,带得一阵幽香,婀娜得很。 司棋不敢看,只见得那书房门关了去,还立在庭院中,司九楠没有叫他下去,他便不能走。 转身守着院门,却见得两道人影闪过。 剑已经出鞘,就听一女子压了声音的低喝:「放肆!」 「夫……夫人?」司棋愣住了,勐地回身看向紧闭的房门,又怔怔看回到面前立着的女子,哑了声。 甘幼宁伸手将挡在面前的蕊儿拨开,轻描淡写地问道:「今日你家爷去了何处?」 去了大皇子府,可这是秘密,向来不能对人说的,司棋低了头下去,只摇了摇头。 「你不必担心,我就是问问,」甘幼宁清浅瞧他,「你且答了便是,莫要将我当傻子。」 「去……去了……」司棋有些磕巴嘴,说什么都不是。 「好,你不好说,我便就问你一句,你只需得答是也不是。」 不给司棋拒绝的机会,甘幼宁便问:「那二人可是风尘女子?」 司棋头上起了汗,甘幼宁自是不会饶过去,只又上前一步:「是不是?嗯?」 「是……是!」司棋跪了下去。 「好,很好。我们走。」甘幼宁一甩衣袖,往前走去,几步又回了头去,「你若是将见到我的事说出去,我定会叫你后悔。」 司棋心里顿时便就凉了一截。不因这后半句威胁,为的,却是里头那人,该怎么回话。 甘幼宁一路往自己院中去,行至门口,瞧见那院门牌匾上石刻的「静苑」二字,伸手便就捡了石子砸了上去。 静静静!鬼才能静的下来!司九楠,你真是!长本事了! 「夫人,夫人你莫要生气,怕是误会了也说不定呢。」 甘幼宁冷哼一声:「误会?你也是亲眼瞧着的,连司棋都晓得要将人送出去安置,他倒好!他做什么了?他自己将人带进去的!」 「夫人不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啊夫人。」 甘幼宁越想越是觉得意不平,等着蕊儿道:「方才那是不是书房?我没记错吧?书房?嗯?」 第35页 蕊儿知晓不该答,果然,甘幼宁兀自便就继续:「呵!书房!读书人的地方啊,好你个司九楠,很好!有辱斯文这四个字当真是好写!」 「蕊儿!去!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回甘府!」 「夫人!夫人后日才是归宁啊夫人!」 「归什么宁!姑爷都没了还归宁!」 「夫人慎言,夫人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夫人!」蕊儿噗通跪下来,只觉得今晚怕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住了。 「你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骂你!」甘幼宁转过身去,左右瞧不见好砸的,捏着拳仍是气不过,倒是气笑了,「行,你司九楠既然是想要外头的花草,我明日倒是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好货色!」 同一时间,司棋跪在书房门口死也不敢起来:「爷您要打要罚,司棋认了。」 司九楠立在案前,却没有回头,许久,才缓缓问道:「你说夫人很是生气?」 「是司棋说不清楚,叫夫人误会了,爷您打我吧!」 「你起来。」 「爷……」 司九楠瞧了瞧那院中的桂树,下边还留了一条桂枝,似是刚被折下没多久,此时正躺在石台上,很是寂寥。 「既是误会,终会解开。」男人缓步过去,将那桂枝捡了,随手置到了案上,满室清香。 第20章 外室 「爷您不休息吗?」 「出去走走。」司九楠搁下这一句,人已经出了书房。 司府里很安静,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记忆里的模样,又或许不是。他已经有些模煳,分不清这是儿时的那个辛府,还是后来有了甘幼宁的太师府。 司棋依着他给的图纸,还原得甚是妥贴,如今再仔细走过,司九楠才想起,原这里每一处,都是她的影子。 她说那听雨轩前的树影挡了视线,他便就推平置了假山,她说小时候坠了塘子后父兄便不允许她近水,很是遗憾,他便就挖了这一池水,很浅,只养了些鱼儿……她应是害怕那所屋子的,他便就废了去。 司九楠站在那间已经锁上的屋门口,这本应是他们的新房,如今充作了库房。谁会想要在自己死去时候的屋子里继续生活呢? 他不愿,她,自是也不会愿意的。 门口有守夜的小厮,这会儿见得来人,诧异地唤了一声九爷。 「无妨。」司九楠拦住他要行礼的动作,「你自守着便是。」 小厮看他立了一会想了想道:「九爷,今日早些时候,夫人来过此处。」 见男人看过来,小厮赶紧躬身:「九爷放心,夫人只是瞧了瞧,没有进去,也没有说什么。」 司九楠沉吟一刻,虚扶了他一把:「夫人若是想进去,你倒不用拦。」 不用拦吗?不是说谁都不许进去的?小厮纳闷,却也不敢多问,倒是面前人忽而轻道:「她既是司府的夫人,自是该熟知司府的。」 说罢男人拾阶而上,门锁咔哒落下,小厮见着他推门进去,自觉便退后站着。 甘幼宁搂着被子辗转反侧了许久,一行安慰着自己不气不气,一行又实在觉得委屈。 诚然她是错过,可今次既是重新来过,她已经足够用心,他如何能招了那风尘女子来呢? 蹬着腿儿又转向了床里,眼瞅着那青灰的墙面,甘幼宁将自己裹紧了些,或许是他当真对自己死了心? 是不是她现如今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个笑话? 若是当真已经无情,那她——她还有资格生气吗?不知为何,思及此,心口有些沉闷,闷得她大大喘了口气。 一整晚的火气,竟是因着这突然的思虑,陡然熄灭,徒生出一丝无望来,最后化作迷茫,沉沉睡去。 梦里正是花团锦簇,东宫的花园里总少不了这般景致。她等在那里,远远瞧见一人过来,那人面上和煦,与她道:「宁妹妹可是想明白了?」 「殿下。」 「做何这般生分?你自是继续唤我见昀哥哥便是。」 他虽是笑着,她却觉得惶恐,退后了一步,不想这一步,竟像是触了他逆鳞般,楚见昀復上前一步,语气陡转:「宁妹妹?」 她慌忙跪下,仰头求他:「殿下,民妇错了,殿下霁风朗月,若天上星辰,民妇便是这大合万千百姓,远远瞧着殿下便是,万般不该生出亲近的心思。」 「哦?」 「殿下,民妇委实荒唐,如今早已梦醒,只愿与夫君一起,替殿下分忧,当真没有其他心思,殿下明察!」 楚见昀却是听笑了,本是和煦的面上逆光染上了阴影,微微俯下身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宁妹妹这般说,本宫便听不懂了,你夫君自是我那皇兄的人,又怎可替本宫分忧?」 「殿下放心,只要殿下放过夫君,民妇一定能劝住他。」甘幼宁忽而摇头,「不,民妇一定会带着他一起远离京城,永不再回。」 「宁妹妹。」捏在下巴的手指冰冷却无情,将她捏得生疼,楚见昀凑近了些笑起来,「你这般蠢,他司九楠究竟看上你哪一点?嗯?」 甘幼宁疼出了眼泪,依旧摇着头:「求殿下,放过夫君吧……」 「放过他?他好大的本事,他折了本宫那许多羽翼之时,又可曾想过放过本宫?宁妹妹你说是不是?」男人瞧着她,「啧,叫本宫瞧瞧,司九楠是喜欢你这张脸?还是说,宁妹妹有什么了得的功夫叫他欲罢不能?」 第36页 这话已经十足羞辱,甘幼宁却知晓她不能气:「夫君的心思,民妇不懂,殿下说过,若是民妇亲来求,您会答应的,不是吗?」 「是!怎么不是!」楚见昀将她一把甩开,低头看她,「不过你也要有足够的诚意啊。」 「殿下想做什么?」 勐地掀开被子,甘幼宁坐起来,身上已经起了汗意,只这汗冷得很,着实叫人缓不过来,这般坐了许久,才方有力气站起来。 外头已经鱼肚白,拢着外衫开了窗,不知何时,外头竟是蒙了霜,那桂枝上闪着雾气,压得花香都沉滞了一般。 甘幼宁甩甩脑袋,终是从那沉珂中清醒。怎么会梦到那个人,似是曾经重演,实在晦气。 只有一句话,还响在耳边,你这般蠢,司九楠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是,他能看上她什么?若说前世爱了她容颜,如今,无论如何也不会了吧?甘幼宁想着,心里的苦闷便更甚。 用过早饭,外头的雾气也散了,蕊儿小心瞧着用茶的人,不知昨晚她说的话可还作数,只看主子样子,应是不再气了。 「蕊儿。」 「是!」 「你去打听一下,那二位姑娘,现安置在府中何处。」甘幼宁吹着茶叶,也不说其他。 蕊儿揪着手站着:「夫人,要不还是好生与姑爷说说?」刚刚大婚,便就发落了府里人,传出去怕是不好。 以主子的性子,肯定会闹得不好看的。 「与他说什么?」甘幼宁挑眉,「你什么表情?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奴婢不知。」 「你以为我会去毒打她们一顿?」甘幼宁哼了一声,「我懒得与风尘女子争。你去,瞧瞧她们在哪,快去快回。」 蕊儿无法,只得小跑着出去。 既是他自己带回来的,总该是有些什么过人之处吧,那兵法上如何说的来着?知己知彼方可破敌。 不想蕊儿去了许久再回来,竟是说没找着人,府里其他人也是一应不知。 「送出去了?」甘幼宁觉得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火苗子又隐隐有些憋不住了,「你确定?」 「应是送出去了,恐怕只有司棋晓得。可是司棋向来跟在姑爷身边,奴婢没有法子……」 这是——养外室?一养养了俩? 主子面上阴晴不定,蕊儿哪里碰见过这种情况,戏本子上也没有这么写的啊。一时间主僕二人都沉默了。 许久,桌前的人开了口:「蕊儿,你说,如果有人曾经对你做错了事情,可他不是故意做错的事情,后来也努力来对你好,你接受吗?」 蕊儿不知这是什么思路,不是说姑爷呢么? 想了想,才小心道:「那要先看看他做的错事,后果有多严重。」 「挺严重的罢。」甘幼宁顿了顿,「可是他本心是好的,他以为那样是为你好。」 蕊儿觉得这个事情不简单,看主子那认真地模样,便又认真思量了一番:「可奴婢知道他是为我好吗?」 「……」甘幼宁愣住了,摇了摇头。 「那奴婢可能一时不会原谅吧。」蕊儿斟酌一下,「或者,奴婢还需要思考一番,不过奴婢有个问题。」 「说。」 「既是为了奴婢好才做了错事,为何他只光对奴婢好,又不与奴婢说清楚呢?」 甘幼宁哑然,惯然又餵了自己一口茶:「因为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吧。」 「为何说不清楚?」 「这个……」甘幼宁实在说不出话来,只挥了挥手,「你去再泡点茶来,这茶不好喝。」 「哦,奴婢这就去!」 入夜,司九楠将手里的笔放下,看向下边的人:「明日归宁的东西可有备好?」 「准备好了的。」 「去叫那个蕊儿明日早些伺候,莫要误了时辰。」 「是。」 司棋行了半步又退回来:「爷,听闻今日夫人身边的丫头,就是那个蕊儿,到处打听素荷素桃二人去向,此番过去,司棋该如何答?」 司九楠停住,不过一瞬:「该怎么答便怎么答。」 「明白。」 甘幼宁这一日未有动作,只想着明日便就是归宁日,他司九楠总归是要过来一趟,做事儿总得有个面子里子的。 可等了一日都不见人来,不带这样的吧! 她心里矛盾,时而不甘时而又觉得没有立场,单是这么耗着时辰,终是听见外头声音。 只来人却是司棋。 司棋哪里不明白自己现下可是被嫌弃得紧,奈何总得把话带到,赶紧与蕊儿说明白了,拔腿就要走,却到底被叫住了。 正房里走出一道人影,不是新夫人又是谁。 甘幼宁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人在何处?」 「夫人说的是谁?」 「我问,你答,轮到你反问了?」甘幼宁提了声调。 司棋暗自嘆气,低头道:「若是夫人问得昨日那二人,已经送出去了。」 「送至何处?」 「送到了城南王府。」司棋应着,不敢抬首。 王府,呵。甘幼宁如何也没有想到,还能这般养的外室,那王贺之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就敢这样收了人去! 亏她那日见他将司九楠送回来还谢了他。 这兄弟两个真是好情谊! 第37页 第21章 归宁 司棋如何也想不到这夫人在想的什么,只盼着赶紧能叫自己回去。 甘幼宁沉声又问:「司九楠呢?」 突然听到主子大名,司棋实在有点不适应,但还是瞬间反应过来:「爷在书房。」 「也不嫌那书房脏!」甘幼宁一甩衣袖,「你去告诉你家爷,他如何纵容是他的事情,但是明日归宁,他必得与我琴瑟和鸣!」 「是!」司棋退了出去,急急往书房行去,只实在琢磨不透书房哪里脏了,分明日日着人洒扫的。 许是她恶狠狠叮嘱的那句起了作用,第二日一大早她还未起身,便就听蕊儿说姑爷在外间候着了。 「他来候我做什么?」甘幼宁撇了嘴,「难不成还要我给他做早饭!」 蕊儿知她这还是气着的,笑道:「那定然不是。」 「你也莫要给他端早饭!」甘幼宁復交待,「你敢给他端吃的,我定饶不了你!」 「好的夫人。」姑爷并未与她要饭吃,蕊儿自是也不会自己端过去,毕竟姑爷对不起主子,哪里有叫他在静苑好受的道理。 可一个丫头能给主子报的仇,也便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司府究竟是姓司。 司九楠进院子时,整个静苑还沉寂着,他听得司棋与自己传的话,才稍微明白了那人什么意思。 哭笑不得间,也只好早早来等着。她身边的丫头远远推了门出来瞧见自己,也不过是隔着院子矮了身行礼,并没有过来伺候,可见也是对自己颇有些不满的。 所以,这手边没有茶水吃食,司九楠也不意外。 甘幼宁足足对着镜子磨蹭了三刻,这才提了裙裾出来,倒也不是故意晾着他,单就是选衣裳,她确然花了好些时候。 她记得那书房前二女揭了斗篷,穿得很是诱人,连她都能轻易瞧出腰身来。想来定是□□得相当可以的女子,举手投足都带了些风情。 论风情万种,她比不上,可这身段面容,她决计不能输! 定是要叫他晓得,那外头的莺莺雀雀,再多风姿也是装相,她轻易便就可以比下去! 今日又是归宁,她总不可以再像上一世那般叫父亲担心。 男人见她出来,先行站了起来,甘幼宁沉眼瞧他,忍了忍还是柔声道:「夫君好等了。」 司九楠眼神在她身上流转一瞬:「无妨。」 「夫君既然已经来了,那这便就走吧,这归宁自是越早越好,也显得我们孝顺。」甘幼宁有意不想叫他用早饭,直接就往院门走去。 司九楠原想问她饿不饿,见她这般,便就一挥手,叫司棋先行往影壁去,自己只跟着前头的人。 甘幼宁心中膈应,边走边道:「夫君这几日不曾来静苑,不知书房有什么宝贝,叫夫君这般流连。」 「几本兵书。」 呲!竟然还敢答,不要脸!甘幼宁咬牙,復道:「是吗?夫君不是商人吗,怎生瞧这些玩意儿。」 「读书自是不嫌多。」 「哦,那还是宁儿浅薄了。」虽是知晓他身份,甘幼宁仍是凉凉接道,「我还以为,夫君的书房更有一番好景致呢。」 司九楠垂头看身旁的人,那人嘴角绷得很是有态度,全然与她口里说的不是一般轻描淡写,却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多言。 马车已经停在了府门口,甘幼宁先行上去,方坐端正了,却见司九楠也跟着上来,因是生得高,进来的时候他低了整个上身,然后便将门帘直接搁下。 「你上来做什么?!蕊儿呢?」甘幼宁现下并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想要继续待他好是太难了,可到底仍是觉得不能就这般放弃。 男人看过来:「琴瑟和鸣。」 「……」 甘府里,已经请了好些族里人来,本来归宁这事儿是不想闹得,只这是上边赐的婚,想私下里光家里人聚聚,便是不能了。 甘幼辰安排了客人,回头往前厅去,甘长青已经在等着了,穿得倒是比甘幼宁大婚那日穿得还要隆重些。 「你妹妹怎的还未到?」 甘幼辰给他推了茶水过去:「父亲稍安,这路上总要耽搁些时候,你也晓得妹妹性子,怕不会起得太早。」 甘长青瞪了他一眼,而后应是觉得他说得实在有道理,又感嘆道:「好在你妹妹嫁的是府里没有主母的,这一过去便就是大夫人,否则日子怕是难过。」 「父亲不会特意选的人吧?」甘幼辰说完竟然觉得自己想的颇有几分道理,按着父亲那宠溺的程度,完全有可能啊。 不想,座上人鬍子都要吹起来:「你小子,是不是嫉妒你妹妹?你妹妹多苦啊,打小就没了母亲,这身上还带了那治不好的毛病,为爹的多替她考虑怎么了?」 甘幼辰惊住了:「父亲不会真的特意选的吧?!」 「你给我闭嘴!」 大喜的日子,甘幼辰自是不能叫他老人家太激动,连声应是,便听见小厮来报说小姐姑爷到了。 甘长青站了起来:「怎么回来的?」 「回老爷,姑爷与小姐同坐一处回来的,小姐下马车的时候,还是姑爷抱下来的,很是小心。」 甘长青吁了口气:「很好,很好。」 甘幼辰立在边上:「父亲担心什么?」 「就怕你那妹妹,脾气差,便是这几日就跟人家闹了别扭,能一块儿坐马车回来,便是好的。」甘长青说完看向自己儿子,「你,你往后娶了人,可是也要好生对人家,你看你妹夫,都是抱你妹妹下得车。」 第38页 「儿子省的了。」 甘长青不满意,又道:「与你说起过的,你自己的婚事怎么想?你但凡抓个人问问,可没有哪户人家是妹妹先嫁人的。」 「父亲,妹妹那是圣旨赐婚,怎么与儿子又有关系了?」甘幼辰抬头终于抓到了救星,朗声道,「妹妹,妹夫。」 甘长青有话未及训出来,便笑着转过身去:「回来啦!」 「回来了,爹!」 「爹。」 身边的男人跟着自己叫了一声爹,甘幼宁依旧是笑着,将他一把挽住了:「今日来时夫君说准备了一些东西,还望父兄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哪里有嫌弃的道理!」甘长青笑得更开心了,眼睛落在女儿挽着人家的手上,「这几日过得可习惯?」 「自是习惯的。」甘幼宁应了,復又伸手拽了边上人的袖子。 司九楠嗯了一声,好在甘长青并没有多问什么,只与她道:「宁儿,为父有话要与九楠说,你先跟你兄长叙一叙。」 这应是习俗,不疑有它,甘幼宁松开手去:「那夫君你跟爹爹先过去吧。」 司九楠垂了眉眼与她笑了笑,便跟着丈人去了书房。甘幼宁自解了披风带子才发现自家兄长狐疑看着自己。 「兄长做什么?」 「瞧你可是真的妹妹。」甘幼辰缓缓道。 甘幼宁皱了眉瞧他:「兄长应是在家实在想念宁儿,这都生出些什么怪异想法来。」 「好奇罢了。」甘幼辰看了看她,「你与他不好?」 这话来的突然,甘幼宁差点被口水呛住:「兄长这又是说得什么话。」 「好便是好,定然不需得你特意挽他。」甘幼辰并不客气,「假得很。」 「……」甘幼宁反驳不得,一梗脖子,「兄长晓得什么?似是欢喜过谁家姑娘似的。」 这话叫对面瞬间就没了斗志,甘幼辰不与她辩驳,只去待客前又丢了话与她:「你自己若是觉得开心便好,要是不高兴了,自家人面前也不必拘着。」 甘幼宁第一次觉得,这个哥哥当真是眼睛太毒。 这一日甘府里忙得很,本以为来者都是亲戚,不想又见得好些人,有的分明便是刚上朝回来的,连官服都不曾换。 蕊儿陪着她回屋歇着,也不见司九楠回来。倒是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人来传要她去前厅见客。 甘幼宁直待进了前厅才勐然记得,今日宫里也是来了人的。 众人皆是恭敬,怕是也没想到会能参加个宴席也会碰到两位皇子。 人群中一人身着赤金窄袖长袍,分明正是如今的东宫楚见昀,她一进去,那人便就看过来,面上还带着笑,很是温和。 这笑,与她前日里的梦陡然重合,叫她险些站不稳去,下一刻,胳膊便被人握住,沉稳而有力。 甘幼宁茫然抬头,对上一双沉潭般的眼,司九楠移开眼去,只带着她到了那人面前:「太子殿下,大殿下。」 甘幼宁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矮了身子,跟着唤道:「民妇参见太子殿下,大殿下。」 楚见琛饶有趣味瞧了他俩一眼,点头算是知晓,还是楚见昀先行开的口,却是对着甘幼宁说的:「宁妹妹怎生这般见外了,还是唤本宫见昀哥哥便是。」 甘幼宁不知身边人是何表情,只心中大震,慌忙应道:「太子殿下说笑,这本是民妇幼时无知,既是已为人妇,又怎能这般不分轻重。」 楚见昀低头瞧她,还待再说,却是甘长青笑了起来:「宁儿说的是,这是臣疏于教导,叫她这等没上没下。」 楚见昀面色不改,笑得更是和煦:「甘尚书说得哪里话,本宫向来尊甘尚书为师,与宁妹妹素来兄妹相称,何来没上没下一说,尚书大人言重了。」 在场众人听得不甚明白,却是第一时间瞧向了那立在甘幼宁身边的男子,这太子殿下,分明是故意无视了甘家的新姑爷啊。 司九楠却是不在意,只握在甘幼宁胳膊上的手指略沉,甘幼宁下意识挣了挣,终是没挣开。 第22章 席宴 因为新妇,甘幼宁自是要与司九楠一併入座的,此间来了东宫与大殿下,甘长青自是不能先行落座。 众宾客也是一应站着,甘家摆了好些桌席,院中却是安静。 「二位殿下还请上座。」甘幼辰说着引了那两尊大佛去了正席。 原本,这也是常情,不想楚见昀突然开口:「今日是甘府的喜事,哪里有本宫上座的道理,皇兄你说是也不是?」 楚见琛本就是依着赐婚礼制,替父皇来走个过场,顺便看看司九楠的笑话便就算了,自然是不想沾腥,闻言只是拢了袖袍敷衍道:「东宫威严,甘府遵从,倒是无甚不妥。」 楚见昀瞧他一眼,却仍旧没有坐下,反是勾唇一笑,看向甘长青:「尚书大人不知可曾记得,若非是宁妹妹早有婚约在身,搞不好现如今叫你一声岳丈大人的,还是本宫呢。」 此话一出,免不得一阵譁然。甘幼宁心下呸了一下,想着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如何对他那般上心? 这种时候讲出这话,用意实在阴险了些,面上也是有些挂不住,脸都气得微微涨红了。 司九楠能感到身边人的激动,低头刚好瞧见她死死盯着楚见昀的样子,又移开眼去,抓住她的手轻轻放下。 第39页 楚见昀说完这句,像是特意等着一般,必要叫人回復不可,甘长青面色如常,方要答话,却听得后边一道声音传来。 不知何时,甘幼宁已经上前一步:「殿下,古来大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王家的婚事,乃是母亲遗愿,想来圣上也是体恤爹爹对母亲一片长情,故而特赐婚期。」 这是警告东宫,此乃赐婚了。楚见琛眯着眼瞧着,觉得这姑娘有些意思。 行至楚见昀面前,甘幼宁又矮下身去,行了一礼,再一仰头已是笑靥如花:「而且,方才殿下不是还说起么,宁儿原是一直唤您哥哥的,既是兄长,哪里有嫁娶的道理。旁人不知,宁儿却是晓得的,见昀哥哥最是爱开玩笑,可是?」 这次,楚见琛当真是长见识了,原来女子还真的能这般多面,只想起那东宫求娶本便就是他煽风点火,纵是坊间传闻,可没有真正翻到了明面上来。此番若是咬定玩笑,倒也罢了。 谁还能当真揪着皇室贵胄说话?依言却是瞧向了那女子身后的人,这等时候,确然没有他说话的份,楚见琛暗自啧了啧嘴,绝了,他司九楠竟然能放任一个女人替自己说话。 两日不见,发生什么了? 而此时更诧异的,却是挑起话头的人。 这声见昀哥哥来得迟了些,并不是楚见昀的本意,印象里她从未有像方才初进来时那般与自己说话,不曾似那样生疏,更不曾似此时的清醒。 虽终是唤了他一声,可那眼中却分明没有那惯有的娇嗔与欣喜,楚见昀一时错愕,竟然没有立时答上。 甘幼宁復又清浅笑了:「见昀哥哥,你看,你都把我爹给吓到了,这可怎生是好?你快告诉他们你又在逗宁儿玩呢!」 这一次,倒是熟悉的口吻。楚见昀再去看她眼,已经染上了一层气恼,脸上也带了些红、晕,不觉跟着笑起来:「本宫随口一说罢了,哪里晓得大家这般轻信。」 说着,也不再多言,就在上座落了,看了一眼下边:「都坐吧。」 众人赶紧跟着落座,宴席终是摆开,慢慢有了些喧嚣。 甘幼宁退了回来,老实与司九楠一併坐在了下边,面前有人递了茶盏来,一转首便看见男人的眼,摆了手:「我不渴。」 「枣羹。」男人的话音压低,并未叫旁人听见,「未用早饭,先垫了再用菜。」 也是,甘幼宁看了看席面,荤食颇多,又瞧了瞧手里茶盏,心道不行,外室的事还没解决呢,便板正了脸色:「我不吃枣。」 边上男人明显顿了顿,甘幼宁眼观鼻观心,一心一意开始夹面前的一盘凉菜,只那花生米像是成了精,几番都没能夹上,最后呲熘一下竟然斜着蹦进了隔壁的碗里。 司九楠筷子未动,只瞧着那还在碗里打着转儿的花生米,淡道:「谢过。」 甘幼宁心里又鼓了气,又发作不得,上座那边已经投来了视线,她復自按下心思,夹了块肉来。 席间觥筹交错,甘幼宁眼瞧着司九楠因是新婿,一一敬了好些酒,好在上座那位并没有再行为难,只那酒抿得甚是随意,半日也未见浅下。反是大皇子干脆得很,比司九楠这敬酒人喝得还干净。 这等宴席,向来都是长得很,甘幼宁毕竟女眷,总也待不到最后。有父兄在,倒也不至于叫司九楠难做,想着便就起身告退,好出去吹吹风去。 这原本就是男人的天下,暂时脱身容易,甘幼宁慢慢走出去,过了廊桥才停下来,这会儿蕊儿该是也回来了,不知怎么还没有到。 铭惜阁稍远,她也不能离席太久,无法,只得等散了再说了,復抬脚要回,却听得有人声传来。 这边虽说也不是什么隐蔽地,但通往内院的路,这会不该有人来的。这青天白日的,还不好躲,甘幼宁随性藏在了假山后头。 甫一进去,顿觉自己又犯了傻,自家院子,她好好地躲什么?可躲都躲了,竟是又一时再出不去。 下一刻,司九楠的声音入了耳:「表兄怎么说?」 回答的是司棋:「送是送过去了,tiao教起来应是不难。」 第一反应,这二人说得应就是那两个女人,甘幼宁赶紧侧了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男人的声音倒是寡淡:「多下点功夫。」 「是。」司棋的声音停了一瞬便又道,「对了爷,上次的画像表公子还回来了。」 有掏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的,画像?什么画像?甘幼宁又往前倾了身,却没听见回答。 倒是司棋继续道:「表公子还叫带一句话。」 「说。」 「表公子说,画得不错,尤其是姑娘家的眼睛,甚有神采,可见爷心里看重。」司棋学的是王贺之说话的腔调。 「谁叫他评价了?」司九楠的声音似还带了些不快,「回去烧了。」 「当真要烧么。」司棋不忍,「爷既是惦念,又何必偏非要烧掉……」 话并未说完,应是司九楠眼神不善,小厮的声音陡然就矮了下去:「是,那司棋这就去。」 「回去再说吧。」 「是。」 司九楠本是要出来找人的,宴席已经要散了,新婚妇一去不回,总没有这个道理,可过了廊桥仍是不见,连带着蕊儿都没有寻到。 重新又循着路往回走,甘幼辰也从里间出来,开口便问:「我妹妹呢?」 第40页 「应是回了铭惜阁。」 「铭惜阁?」甘幼辰重复一句,「太没规矩,我这便着人去找。」 「不用了,我方已经叫人去了。」 话音刚落,甘幼辰看着后边眼睛便是一亮:「去了哪里?叫人好等!」 「回去歇了一会,早间起得太早。」甘幼宁上得前来,没有看身边人,只往里头瞅了瞅,「要散了么?」 「是了,赶紧过来。」甘幼辰说罢先行往里头去。 不知可是错觉,司九楠总觉她似乎有意避开了自己,连面子都不曾做了。 前厅里众人皆是站着,甘长青还待与两位殿下说着什么,瞧见三人回来,笑道:「看看,打小就是个没规矩的,成了婚也不见长进。」 难得,这次反是大皇子先应的话:「甘小姐如何,你们家这新姑爷喜欢便是了,这等虚礼,倒不必介怀。」 楚见昀目光远远落到了那红装之人身上,片刻才道:「皇兄说得是,本宫这便就先走了,诚如宁妹妹所言,这可是父皇亲赐的婚,本宫还望二人,当真伉俪情深吶。」 「谢殿下。」司九楠行了礼,躬下身去,不见表情。 众人皆是让了路,半刻之后,才统统松了口气去。谁人不知如今东宫与大殿下不是很对付,这又同时在甘家碰上,即便今日二人并未针锋相对,席间气氛却依旧诡异得狠。 甘长青自觉有些对不住,捻着鬍子亲自送的客。甘幼宁与司九楠站在门口,一应作礼说了好些客套话。 费了好些功夫,府里头才空了下来。 甘幼宁一抬眼,瞧见蕊儿身影,伸手招了来:「你怎去了这般久?」 「路上不察,撞了人,好一番纠缠。」蕊儿擦了擦汗,歉意道,「夫人,蕊儿的错,没有打听到什么来。」 「罢了,我都知道了。」甘幼宁甩了衣袖,看见那正与父兄说话的人,转身便就站在了马车边。 甘长青拍了拍司九楠的肩膀:「好小子,回去以后,好生过日子。宁儿脾气差,你多担待。」 「小婿省的。」 甘幼辰看了看马车边站着的人,也与他道:「妹妹心眼直,虽是脾气差,但是性子不坏。她若是闹了脾气,你说些好听的与她,还是很好哄的。」 司九楠躬身:「谢过。」 三人一併到了马车边,甘幼宁才回过身去:「爹,兄长。」 「走吧!日落前可是要回司府才是。」甘长青替她拢了披风,「你呀,今后老实在府里头待着,莫要出去招惹人。」 「爹说什么呢?宁儿能去招惹什么?」 第23章 巴掌 说话不说透,你夫君还在瞧着呢,甘长青心嘆,又不好多言,只又叮嘱:「总之好生过日子。」 甘幼辰觉得父亲大人是煳涂了,今日这话都滚过几遍了,他耳朵都要起了茧,只嘴里催促:「中午散席迟了,此番时辰也是晚了,再不回去怕是不吉利,赶紧上车吧。」 司九楠伸手过去,甘幼宁却是没理,自己抓着车辕上去了,又对着后头道:「蕊儿你进来,我有话说。」 这便是拒绝与他同车了?司九楠没说话,好在司棋牵了马,便就从善如流骑上去。 马车缓缓走着,蕊儿心里有些不安:「夫人可是怪蕊儿没打听出什么?」 甘幼宁看了一眼自家丫头,摇头:「别想了,与你无关。那两个已经被王贺之送走了。」 「送走了?送去哪里?」 送去tiao教了,可这话甘幼宁觉得难以启齿,遂扭过了头不再说,蕊儿立时也闭了嘴,再不多问。 便就一路沉默着,回了司府。甘幼宁在马车里想了许久,终是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或许,她更应该与他做了陌生人,也好过这般热脸贴了冷屁股。她竟然还巴巴上赶着去讨好他,却不知他早便就将她从心里抹了去。 他何时有的心上人?还为她作了画? 是不是没有她,他这一世其实是想与那人在一起的?是顾忌她才要将那画像烧了的吧? 甘幼宁一路疾行往静苑去,想着,便心生悲切来。 这一世,有些变数,不知为何最后她还是嫁了他,她本来以为这是不变的事,怕有变数,她还特意去寻他。 现下看来,原是自己又错了吗?错叫他与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分开。她忽而想到,那两个风尘女子,怕是他也想要去教成他心中所喜的样子? 蕊儿追不上她,好不容易赶上,已经吃了闭门羹。 甘幼宁将门一关上,就往下瘫坐下来,是了,她又莫名其妙伤了他,是吗?可是…… 她瞧着脚下的地面,可是她是真的要待他好的,她也很努力了呀。 她想起曾经,他看向自己的眼中也是悲切,他说:「我知感情强求不得,我放你走。」 那时候,她没有走。如今,竟是轮到要她来说这话了么? 想起他近日种种,甘幼宁连揉着裙裾的手都带了些颤抖。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甘幼宁从门后直起腰来:「我不饿!」 停了停,低沉的男声道:「我有话与你说。」 似是受了惊吓般,里头有东西撞倒的声音,司九楠伸手想去推门,最终还是屈指復又敲上去:「甘幼宁?」 「我不舒服,我想睡了。」 「天色尚早。」 第41页 「那我也要睡!早晨那般早起,还不叫人早睡么!」 司九楠立在门口,半晌,转身与那小丫头道:「今晚我有事,她此番不会开门,等我走了,你再去端了晚饭与她。」 「是,姑爷。」 重又看回那紧锁的房门,司九楠不作一言,终是转身出了院子。 甘幼宁伸手抵在门上,觉得心中钝痛,他已经连哄她都不愿了。呵,也是,连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了,还有什么心思哄。 司九楠上了马,肃目问道:「可有查出什么?」 「是太子的人。」司棋跟着也上了马,「拦了货。」 「光是拦了货?」司九楠鞭了马,「东宫那边如今不会晓得我们与大皇子的关系,应是私愤,不然就不是拦货了。」 「那现下怎么办?」 男人驾了一声,马疾驰而出,司棋打马跟上,片刻便没了踪影。 「呦,我道是谁,原是那甘家新姑爷。」货箱上坐着的人将嘴里的草吐了出来,悠哉蹦下,拱了拱手,「幸会,幸会呀。」 司九楠沉眼瞧向来人,也拱了手去:「丁侍郎。」 「哦,识得本官?」丁曾谙自点了点头,「也是,毕竟是甘家的女婿,到底得知晓些。」 司九楠不接,只直接问道:「听闻丁侍郎拦了司某的货,可是有何不妥?」 「不妥?哦,自是不妥的,叫本官想想。」丁曾谙伸脚踹了踹那货箱,「哦,对了。本官接到举报,说是有人夹带了私盐,本官就想啊,哪个不长眼的,能这般跟天家抢生意呢?」 这话说的一回事,司九楠掀了眼皮瞧过去,觉他说的又不是一回事,只礼数却到底周到:「这等罪名,司某担不起。」 「担不起?担不起,自是不要做才是呀。」丁曾谙扭头,「你说是不是?」 司九楠垂眸,伸手一招,司棋上得前去,递上了佩剑:「丁侍郎严谨,司某口说无凭,这便为丁侍郎开箱验货。」 不等回应,一道强声,箱子打开,里头是丝缎布帛,司九楠扬声:「司棋。」 「是!」后者站上去,将所有的布匹一应打开,就铺在空地上,不多时地上便就斑斓一片。 「这布匹全数从苏南运过来,将要运往天秀坊,司某将它们都打开来,还请丁侍郎检查。」说罢手起剑落,司九楠指了指第二箱,「这是苏绣彩线,也是要送到天秀坊。」 丁曾谙本只是想要教训,倒也不是当真检查,东宫那边的消息是叫他为难一番,既是为难,自然便就不会验货,扣下来盖了帽子便是。 不想他不动手,这人竟然自己开了箱子,全数干净的锦缎就那般铺在了地上,毫不心疼。 箱子被噼开的声音还在继续,司九楠并没有停下:「这箱是与平祥楼带的茶叶,自皖山来,司某不做茶商,不过是在渡口接应,替平祥楼一併带进城罢了。」 丁曾谙冷脸不作声,司九楠便就一箱一箱噼过去,司棋跟着去铺展,眼见着便就要到最后几只,司九楠动作果断,不带犹豫,已经走了过去。 「行了!」丁曾谙一挥手,一行侍卫从旁散开,「本官方才突然想到,这些日子京城管得严苛,有些人便是喜好拿举报的银赏,风气很是不好。」 一行说着,有人牵了马来,丁曾谙骑了上去,胳膊垫在马背上,垂头瞧着面前男子:「本官想着,甘尚书为人正派,认下的女婿自是不会做出这般事来,定是那些个杂碎见钱眼开。」 司九楠垂首,剑未入鞘,只微微点着地,声音清朗:「丁侍郎明察。」 「不过本官倒是想提醒你,这商贾之事,最是好做文章,往后可要小心才是。」说罢,马头一摆,马上人坐直了些,「忘记说了,记得替本官与甘尚书问声好。」 「司某一定带到。」 剩下官员侍卫一应上马,二十个货箱前,竟是片刻只留司九楠二人。 待得四下无人,司棋才上前一步,司九楠拦了一道:「不急,叫了人来,将这些与那最后几箱一併送进平祥楼。」 「那这些布帛……」 「表兄很快会过来。」 「是。」 回城的时候,司九楠执了令牌,那是今日里甘长青交于他的,不想当真派上了用场。 这般折腾,已是入夜,平祥楼后门打开,有几个小厮出来抬了箱子。司九楠跟着进去,掌柜的瞧他进来迎上去:「九爷,这茶叶……」 「遇到了官家人,查验了一番。」 掌柜吃了一惊:「那这些?」 「这几个没有验到,不必担心。隔日有人来取,你自放着便是。」司九楠叮嘱完,瞧着小厮将那最后几箱未开封的货品小心放下,才转身出去。 司棋领命乔装一番往大皇子府去,司九楠上了马,先行归府,不想未及下马,便已经看见有人沖了出来。 蕊儿一脸急慌,已经没了主意:「姑爷,姑爷去瞧瞧夫人吧!」 司九楠心下一直惴惴,此番看到她更是心头一沉:「怎么?」 「姑爷离府后,夫人便就出来,说是饿了,」蕊儿急急道,「奴婢去端饭菜,回来不知夫人哪里寻的酒,如何也拉不住……」 话还未说完,面前人便已经进去,蕊儿追夫人还行,追姑爷可是当真追不上,想要再说也是说不上,只空余喘气的命。 第42页 司九楠见过她醉酒,那时候东宫册立太子妃,举国同庆,她便就一人关在房中喝酒,醉了,口中话就多了,说的却全是叫他心痛的话。 他不想听她说她的见昀哥哥,叫她闭嘴,她便又抱着自己哭,哭得他衣襟全数废了,才发现她脖上已经通红,分明是那胎记又发作起来。 静苑当真安静,院中地上铺了好些物件,定是有人砸出来的,司九楠无视了这些,直接推了门,酒香扑鼻。 是他的酒。 甘幼宁觉得心里烧的慌,越烧却越觉得好,热热烈烈的感觉,最好是将心里头的怨气都烧成灰才是。 脖子上也烧的慌,像是上了烙铁一般,疼,好疼。甘幼宁趴在桌边,伸手要去摸,却被人拍开。 甘幼宁收了手往怀里捂了,气愤地抬起眼去,又是那双眼睛,凉薄如水的样子,为何他总是这么看她!实在讨厌! 「啪!」司九楠不察,脸便就偏了过去,这一巴掌来的突然,叫他硬生生受了,不可思议地低头去看,却看见那趴在桌角的人已经落了泪。 「……」被打的人,不是他吗? 甘幼宁将刚刚被拍的手举给他,扁了嘴,眼泪止不住地就往下掉:「你打我!你打我!你刚刚打我了!」 「……」司九楠看着那手,他拍得甚轻,哪里有她方才下的手重? 可面前的女人不依不饶地偏非要将自己白皙的手伸给他看,不等他一句话不罢休。 男人沉了口气,缓道:「对不起,疼吗?」 「疼!」 第24章 喜欢 这一声疼嚷得底气十足,司九楠一时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看!你看看!我就知道!」甘幼宁忽然将手一甩,「你就是这样的!你总是这样!你说句话怎么了?你多说句话能掉肉吗?!」 「我……」 不想那小醉鬼根本没听他讲话,忽而就站了起来:「噫!我今晚怎么没吃到肉?」 蕊儿终于是追了进来,就听自家主子在喊着没有肉吃,再一看,边上姑爷蹲在暗处,不发一言,可只要不傻就晓得他现在定然是心情不好,遂赶紧伸手指了指桌子上:「姑爷,晚饭有肉的,一整盘,夫人都吃了。」 这句并没有补救多少,姑爷只冷声道:「下去吧。」 「可是夫人她……」 「下去。」 「是!」蕊儿只得退了出去,依言将门带上。 司九楠原是半蹲着瞧她,这会儿也缓缓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就走过去将还在盘子里扒拉的人给抱了起来。 甘幼宁手里的筷子因为突然的变故直接就掉了,连带着刚刚才从骨头上抠下的一丁点儿肉也没了,气得就锤他:「你干嘛!你连肉都不给吃!你根本不是真的想娶我!」 回答她的只有静默,男人任她锤着,也没反驳,然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松,鞋子被人甩下,她已经被放到了床上。司九楠回身去她梳妆檯上翻找了一番,拣了药瓶子又回去。 未待他动作,床上人却已经死死将被子抱住了:「你别过来!我跟你说,上次是我傻,这次可不会再叫你占便宜。」 男人动作一滞,没有说话,依旧是上前。 甘幼宁往里头退了退:「你不要过来!我都说了!你不能占我便宜了!」 「你觉得,上一次是我占了你便宜?」男人的声音甚是清冷,虽是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可甘幼宁晃着脑袋瞧他已经觉察出那脸上很不好看。 「难道不是?!」甘幼宁又摸到了床柱子,下意识就抱住了,突然就委屈起来,「不止上一次,还有上上一次。」 「上上一次?」原本司九楠已经有些薄怒,听了这话倒药的手指一顿,眼神已然锐利。 甘幼宁自是瞧不见的,也不晓得自己抱的是柱子还是被子,模样可怜得紧,说出的话却是叫男人愈发沉闷:「上上一次,你就喝醉了欺负我,欺负完了还不理我。上一次也是,你就是个……你就是个王八!」 「呵,你承认了?」司九楠这次当真确定了,她是真的醉了,否则不会主动跟他说前世。 甘幼宁没有回答他,还深陷自我怜悯中:「你就是个王八,你欺负了我就想跑,睡完就跑,成何体统!」 话刚说完,身子已经被人拽了一把,柱子没抱牢,跌进了一个清清凉凉的怀里,下一刻,脖子上勐地剧痛。 「司九楠!」甘幼宁气急了,直接将人给推走了,「你不仅王八!你还粗鲁!我就不该嫁给你!」 将药瓶仔细盖上,男人的声音却是没有起伏,只低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甘幼宁脖子刚被上了药,剧痛之后又是好一阵冰寒,叫她倒吸一口气,连牙齿都咬紧了些:「我就说!就说了!怎么了!我说我不该嫁给你!」 说罢竟是直接站在了床上,高高往下瞧着坐在床边的人,手已经指了过去:「你这么记仇,怎么可能会真心娶我!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答应娶我,然后羞辱我!」 司九楠仰头瞧她,并不作声,只听她继续骂着:「你不仅王八,你还是聋子!你还瞎!」 男人当真是被气笑了,反是耐心问道:「是吗?」 「是!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是故意的!你听不见!我说我没有要害你,你听不见!你就是聋子!」甘幼宁说着觉得心里更难受了,索性就垂了手站在床上哭将起来,「瞎子!你根本瞧不见我多努力!」 第43页 「我这么努力想要对你好,给你缝荷包,我手都戳成马蜂窝了,你也瞧不见!」说着当真抽泣上了,「我跟嬷嬷天天学,熬夜练,好容易给你绣出来的……你就那么看一眼……」 她站得高,司九楠只这么瞧着,能看到她下巴上都沾了眼泪。甘幼宁直接伸胳膊拿衣服将眼泪抹了,哭得更大声起来。 只是这一次,却是不骂了,司九楠还等着她再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着了。 「你下来。」 「做什么!」甘幼宁哭得很忙,百忙里瞪了他一眼,「我就要站着!我站得高看得远!我开心!」 泪眼朦胧中,床幔就在眼前,莫说看得远了,连床外都瞧不见,甘幼宁觉得那床幔甚是挡事,伸手抓了。 眼前一暗,司九楠抬眸,这发了疯的人,将床幔全数放了下来,将两个人拢在里边,将烛火都隔开去。 一时间瞧不清楚,甘幼宁蹲下来,竟然安静了。 司九楠适应了一刻,才瞧见那小疯子已经蹲在了自己身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冷静了,他不敢确定,可仍是记着她方才说的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半晌,终于开口:「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问还好,一问,身边人又抬起了袖子。 「你莫要哭了。」司九楠向来是不会哄人,更何况此番也不知从何哄起。 「谁哭了!」边上人带着哭腔,但确实是没有再哭。 说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司九楠回头就瞧见对面在扒拉自己的衣裳,伸手就按住了那作乱的手:「你做什么?」 「脱衣裳。」 「你……你脱衣裳做什么?!」 甘幼宁觉得奇怪,将他的手打开来:「我脱我的衣裳,你管我做什么!你去管你的那两个外室好了!」 司九楠愣怔了:「外室?」 甘幼宁不想理他,依旧拽着自己的腰带,拽来拽去都没有扯下来,反而更紧了些,烦躁得狠,没好气道:「是!你不是要羞辱我么!好的,你达到目的了!」 「……」 「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你竟然还特意叫人教习她们!」甘幼宁说着又气愤起来,「你如何不直接去找瘦马呢!还要着人特意教着,多费事!我听闻他们南边的瘦马很是出名!你去寻一个便是!」 司九楠张了张嘴,没待回答,对面又哼了一声:「哦,也不是,毕竟你是照着自己喜欢的样子教的。」 甘幼宁说到这里也没有解开带子,直接开始了生拉硬扯。 男人的声音有些怪,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忽而问道:「你如何这般想?」 「不是吗!你装什么!」甘幼宁一抻脚,一点也不想说下去了,「我但凡早知道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我也不用这么作贱自己!」 说着,又矮了声音:「更不用横插一脚,叫你又娶了我!我但凡知道……」 「但凡知道怎么样?」 甘幼宁语塞,只觉得男人离自己似乎近了一点,可她脑子有点煳涂,分不清楚,腰带上有人覆上手来,轻易便就替她解开来。 「你会怎样?」 这声音还在继续,甘幼宁沉吟片刻才道:「我就离你远远的,看着你娶妻生子,我看着就好了。」 身边的气息顿住,男人没有再问,沉吟半晌,甘幼宁才听见他说:「为什么?」 有些话,好像说出来,就舒服多了,连脑袋似乎也不沉了,甘幼宁三两下将外衫给脱了去,扔在了地上,答非所问道:「我方才好像冒了一个鼻涕泡。」 「……」 甘幼宁嘻嘻笑起来,点了点地上的衣服:「好在我聪明,我用衣裳抹了,现在干净了!」 男人眼神晦暗不明,分明已经有些失控,甘幼宁虽是醉了,却也能感觉到有些什么危险来,往后退了退,死死抿住了嘴巴。 司九楠等了片刻,伸手一掀,床幔被拉开来,床上人精緻的小脸终于能够瞧清楚。 甘幼宁被光刺得眯了眼,再看清楚,脸上已经被人拿帕子擦了起来。 「不要……我不要!「 「再不擦,鼻涕泡就要干了。」男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只是手下却还是温柔。 甘幼宁整张脸在人手里,挣脱不开,很快便就清清爽爽了。男人并没有停下,又拧了巾帕过来给她擦手。 他不发一言,垂下的眼睫颇长,甘幼宁争不过,便就不争了,爪子被他握着,她酒劲还在,反应慢,就呆呆地瞧着他。 司九楠抬起眼,眼睫跟着一颤,甘幼宁缓滞地也跟着眨了一下眼,就听男人又问她:「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对不对。」 「不记得。」 这种时候,她还能下意识倔强,司九楠也不在意了,便继续问:「为什么说我有喜欢的人?」 「你没有吗?」 「有。」 面前人表情瞬间就塌了,颇有些泫然欲泣的姿态,可到底忍住了,司九楠看着她,只听她小小声问道:「很喜欢吗?」 「嗯。」 她又不说话了,手还在男人手里,她想拿回来,对方却没让,司九楠知她现在迟钝,却少有的乖顺,引导着问:「你为何要嫁我?」 甘幼宁摇着头,拒绝回答,隐约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不对,她不能跟着他跑。 第44页 不想男人伸手将她下巴抬了起来:「甘幼宁?」 第25章 秘密 面前的脸当真出色,是那种少年郎少有的好看,分明清俊却又带了些年岁沉淀的稳重,竟是比上一世还要俊朗许多,甘幼宁对上那双眼,此刻似是皓月入古潭,能将那星辰都比下去。 甘幼宁又眨了眨眼,更傻了些,吶吶道:「因为你好看。」 「哦?」 甘幼宁觉得心虚,想低头却不能,有声音还在蛊、惑着她:「没有了吗?」 「没有了。」甘幼宁想了想,肯定地点头,「就这些。」 「要不,你再想想。」 「我想过了……」话没说完,本是有些干涸的唇上一润,像是轻羽扫过,又宛如软玉暖敷,甘幼宁瞪大了眼睛,能瞧见刚刚那微闪的长睫就在自己眼下,唇上触感勐地放大来,人都要僵掉。 司九楠伸手扶住她胳膊,本只是想要哄她说实话,不想,这一吻下去,竟再也放不下,好容易克制住稍微松开她,气息已然炙热:「真的想过了?」 他跟自己这么近,近到便仅仅是这几个字都撩拨得厉害,他没有进一步,而是放过了她,甘幼宁摇摇头,听不见他的问题,只觉得想要再多一点。 女子惯有的甜香和着清冽的酒香,甘幼宁欺身而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太过突然,司九楠一个不受力就被扑倒下去。 甘幼宁趴在他身上,毫不在意姿势,只伸着手去摸他的脸,不得章法,像是在摸索什么。 角色突然的转换,司九楠皱眉,启唇要唤她,后一刻人便就被轰了雷。 甘幼宁的食指被他噙在口中,直觉方才那软玉陡然升温,她未动,他也未松,她狐疑瞧住下边的人:「你是不是饿了?」 感觉血液都沖了头,司九楠根本想不起究竟要问她什么,仅存的理智叫他狠狠抓住了那手指拉下来:「甘幼宁!」 可伏在他身上的女人毫无自知,学着他也将眉头皱起:「你之前是不是亲我了?」 司九楠绷着唇,捏着她的手指都微微用了力。 甘幼宁凑得更近了些,在他脸庞吐气如兰,眼神真挚:「我问你,你是不是亲我了?」 「是!」这声音已经发了狠。 甘幼宁目光下移,落到了那处薄唇上,此时那唇有些干,似乎很是紧张。 司九楠垂眼紧盯着她,不知这个醉鬼下一步要做什么,思索间,只听那人又问:「那你为何不继续了?」 「……」 「太可惜了,我觉得它很好吃。」比肉好吃得多,甘幼宁心里念着,眼神并没有移开,脸上格外天真。 司九楠觉得这个女人上一次已经够疯了,不想还能更疯:「甘幼宁,你醉了对吗?」 「我没醉。」女人摇头,「你看,我说话都没有大舌头。」 「好,」男人捏着她的手指收紧到了身侧,「那你晓得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甘幼宁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我就是想吃肉了。」 司九楠觉得自己再与这个颠三倒四的人说话,那定是会被折磨死! 「我可以吃了吗?」甘幼宁毫无自知,仍是渴望地看他。 不明所以,司九楠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些:「吃什么?」 甘幼宁眼神都亮了,直接当他是默许了,俯身就咬住那惦念了好些时候的唇角,噫,怎么跟刚刚不很一样,遂又啧吧嘴舔了一下。 不待细品,人便就被勐地推开来,甘幼宁稀里煳涂低头瞧着男人,眼神无辜:「你答应过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他答应什么了?!司九楠再也顾不上,将她从身上拽了下去,直接跳下了床榻。 纵是如此,手指仍是抖着,一时都站不稳妥,虚扶了一下床柱,头也未回道:「今日你醉了,我不问你了,你也莫要再疯,早些睡吧。」 「你是不是要去找你的外室?」甘幼宁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是晚上了,晚上他不在自己房里,就一定是出去找那些花花草草了! 「不是。」 「你就是!你骗人!」甘幼宁又站到了床上,仿佛这样就更能居高临下些,气势也涨了不少,「你敢说你不是!」 「……」司九楠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怕她歪歪倒倒跌下来,只得看着她,「你躺下。」 「除非你说你不去找她们!」 男人昂着头,咬牙:「我不去。」 「你发誓。」 「发誓。」 「你不能敷衍我。」甘幼宁伸出三个手指来指着天,「你这样要举起来发誓,你说,你要是去找其他姑娘,你就再也见不到我!」 司九楠看着那醉得厉害的脸,终于体味过来,她莫不是在吃醋。 见他不动,甘幼宁又气起来,往前一步要亲自去摆弄他的手,不想脚下被子不懂事,横亘在中间。 「啊!」 这把,想走也是不行了,司九楠一把抱住栽过来的人,怕她赤脚下地,只得伸手托着,可这人黏上来便又死皮赖脸不下去了。 「甘幼宁!」 「嘘!」耳边传来一阵暖意。 司九楠怔在当场,当真不出声了,只听那人继续道:「我想起来了,你问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嘘——你不要告诉司九楠那个傻子。」 第45页 「……好。」 「嘻嘻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女人竟是兀自笑了起来,「我上一次骗了他。」 托着她的手跟着便收紧了些,男人的声音低沉:「是吗。」 「不过我这一次没骗他,他真的好看呀!」甘幼宁并不老实,被他抱着伸手玩着他的衣领。 司九楠没有拦她,只将她放下,甘幼宁顺势跪在了榻上,手指顺着衣领下来,揪住了他衣服。 终是能平视她,司九楠一字一顿地问:「上一次骗了他什么?」分明知晓,却还是要亲自去揭,便就这么等着她将自己直接敲醒一般。 甘幼宁自是也不客气,直接道:「上一次,我骗他说,我心悦他。」说罢似乎甚是不好意思,又拿一只手捂了嘴巴,瞧着男人笑。 「所以,不是心悦他……」 男人声音越来越低,甘幼宁却听见了,跟着点了点头:「不是,哈哈哈。」 只是下一刻,便就被人强行放倒了,身上又被掖上了被子,她被裹在里头,再也动不得了。 男人的脸色很差,语气还算冷静:「那你现在能告诉我真实原因吗?」 「不能。」 「……」 甘幼宁拱了拱,男人的手就撑在被子边上,她着实是没法起来了,只这么瞧着他面上风云变化,又妥协地对他道:「要不,我悄悄告诉你。」 司九楠看着她,似乎在思量这个小疯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过,我告诉你了,你要替我保密的!」甘幼宁顿了顿,「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半晌,男人才復倾身过来:「我答应,你说。」 司九楠心中已然沉寂,便就是要一个答案罢了,想想自己当真可笑,可这句实话,怕是过了这晚,再没有机会了。 甘幼宁轻轻吐气,下了颇大的决心,才道:「我不是心悦他,我就是想跟他,过一辈子。」 她偏了偏脑袋,对上男人震惊的眼:「他说过要护着我一辈子的,可是他不要我了,他不原谅我。」 「所以我要自己追上他。」 「追上他?」 「嗯。」许是男人的眼神太过认真,连带着甘幼宁都正经了不少,「要追上他,把他追回来,好好宠着他。」 甘幼宁仍是看着他忽闪的眸子,更加娇羞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 「你嗯什么!你又不知道!」甘幼宁唬了他一句。 「为什么?」 这一晚上,九曲十八弯,司九楠当真已经乱了心神,面前人笑得痴傻,酒气上了头,却美得叫人窒息。 那人红唇微启,极致惑人:「因为我一直忘记告诉他了,我真的好爱他。」 「……」 「该你了!」甘幼宁像是做游戏赢了一般,欢跃起来,「你说过要答应我一件事的!」 不知何时,男人心里绷紧的弦便陡然断了,耳中只轰然循着那句我真的好爱他,像是入了魔。 手指轻柔抚上她脸颊,司九楠的声音都有些不稳:「想要什么?」 男人的手凉凉的,很是舒服,甘幼宁蹭了蹭,又蹭了蹭,终于在他崩溃之前,眨了眨眼:「想要你。」 停在脸上的手抚上她髮丝,男人没有说话。 「我刚刚又想起来了,他可以养外室,那我也可以!」甘幼宁动了动,发现压着被子一角的力道已经撤了,便伸了半个手出来一指,「我就选你了!」 「我?」 「嗯,你就做我的外室吧!」甘幼宁又看了看他,很满意,「你长得像他,我觉得很好。」 「是吗?」司九楠眼神微沉,「我也觉得很好。」 「那真是有缘了。」甘幼宁很高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司九楠。」 「噫!你们名字也一样哎!」说罢,甘幼宁忽而顿住,满脑子的浆煳勐地便倒了个干净,迟缓地重复着,「司——九楠?」 「嗯。」 司九楠??然而,并没有给她清醒的机会,下一刻,她便就被人覆住了眼,唇上是温柔的触感。 这一次,极尽甘甜,许久,也没有再松开…… 第26章 罪过 甘幼宁模模煳煳的意识终于清明的时候,外头日头已经挂得老高,这一回,轮不到她去捡衣服,身上竟然穿得好好的。 而且甚是清爽,丝毫不像是放纵过的样子。 难不成,竟然是做了个梦? 甘幼宁啊甘幼宁,你太不正经了,你怎么能做这种梦呢?! 她分明记得梦里她对着那人说要他来着?而且也确实要了的,只是调了个位置罢了。 想到当中细节,勐地就是一震,手直接就敲上了自己脑袋。 蕊儿当真是已经见自家主子这般多次了,这回算是习惯了,只还是赶紧过去将她手抓下来:「夫人!夫人怎么又打自己!」 甘幼宁摆摆手:「蕊儿我们今儿去趟佛寺吧!我觉得我罪孽有点深重。」 「啊?」蕊儿反应不过来,「夫人有什么罪?」 「我……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甘幼宁瞧着她好奇的眼,半晌泄了气一锤床,「哎!罢了!姑爷回来没有?」 「姑爷?姑爷昨晚就回来了啊!」蕊儿眨巴了一下眼,「夫人不记得了?昨晚上夫人喝醉了酒,还是姑爷陪了一宿,清早才走的。」 第46页 什么?甘幼宁揪着被角咬着,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他昨晚在我房里?」 「可不是么!夫人昨晚醉得厉害,姑爷一回来就过来了,夫人闹了一顿,半夜里姑爷还唤了奴婢送水进来。」蕊儿往她身上瞧了瞧,「夫人这身衣裳应该是姑爷给换的吧。」 话没说完,蕊儿就见面前人脸都白了:「夫人怎么了?」 「姑……姑爷现在在哪里呢?」 闻言蕊儿笑起来:「啊!姑爷说夫人馋肉吃,出去给夫人寻点鲜货去。」 呸!她哪里是馋肉吃,她是馋他的身子吧?甘幼宁觉得这府里是待不下了,莫说这脸往哪里搁,她到底是甘家出来的女儿,纵是再不讲道理,哪里有对着男人说要了他的道理? 罪过罪过,太罪过了。 「夫人?」 「蕊儿,听我的,咱们今个就去连云寺,咱们去吃斋念佛几天,就当是为父兄祈福了。」甘幼宁慌慌张张掀了被子起来,「你去,跟管家说一声,趁着姑爷还没回来,赶紧!」 不是,夫人怎么像是要逃命?蕊儿迟钝地又啊了一声,被人瞪了一眼,急吼吼往外跑去。 要命的还不止这一件,甘幼宁光是记得那后半段,前头的事儿可是一点都记不清了,光是晓得自己与那人说了好多话,费了好些口舌,却愣是想不起来究竟说了啥。 更恐怖的是——那酒还是司九楠的酒!她不过是循着上一世的记忆,从他案头边的柜子里翻出来的。 这可如何跟他解释? 罢了罢了,还是先跑了再说吧! 已近晌午,蕊儿闷头跑出去,刚上外廊就碰了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姑爷,唬得嘴巴都不利索了。 司九楠将手里东西递给司棋,后者拎了便往后边去,男人这才看向面前的丫鬟:「夫人醒了?」 「醒了!」 「可还清醒?」 这问话太讲究了,蕊儿也不敢抬头瞧人眼色,心道清醒这事该怎么判断,人是清醒的,就是说话有点奇怪,可这怎么对姑爷说? 司九楠皱了眉:「我在问你话。」 「是!夫人刚刚醒来,应是……清醒的。」 司九楠这才注意到这地方本不应该是她现在会来的地:「你要出去?」 不等她答话,似乎有些明了,重新又问了一遍:「夫人要出去?」 不敢说不,蕊儿点点头。 「去哪里?」 「夫人说,做了个奇怪的梦,罪孽深重,今日起要去连云寺吃斋念佛一阵子。」蕊儿吐词清晰,刚说完便听上头轻轻一笑,差点以为幻听。 司九楠绕过她,直接往静苑去。 甘幼宁将自己收拾好了,亲自拾掇了一包东西来,这才坐到了梳妆檯前,对着镜子又问了自己一遍:「我问你,昨晚上你对司九楠说什么了?」 镜子中的人眉头抓到了一起,脸都皱了,仍是没有回音。甘幼宁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胎记,还疼着呢,却没有想像中的厉害,只隐约记得似乎是有人给她上了药,就是不那么温柔,老疼了。 再多,就真的不记得了。 外头脚步声传来,甘幼宁嘆了口气,站起来将床上的东西背起来,一边嘴里念叨着:「走吧,咱们速度要快,免得碰见……姑爷……」 后边这两个字,竟是差点咬到了舌头。 司九楠一进门,就见得那女人背着自己的小包裹,竟然真的是打算要走,遂好整以暇地拣了张凳子坐下:「夫人不想碰见我?」 男人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甘幼宁实在探不清深浅,小小地往门口挪了几步:「没。」 「那就是想见我?」 「也没。」甘幼宁往上娄了娄自己的包裹,注意到男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这边,下意识又将包裹给甩到了身后。 司九楠看她那点小动作,不动神色地收回视线:「夫人站着做什么,坐吧。」 说罢还亲给她斟了杯茶水,点了点,甘幼宁往门口张望了一下,蕊儿那傢伙又不晓得去了哪里,该死的也不过来。 无法,只得捱了过去,在他面前坐下,然后往后又拖了一下凳子,扯出了笑先下手为强道:「夫君怎么这么早过来。」 「哦。」男人瞧了瞧外头。 艷阳高照,是正午的模样,甘幼宁语塞,只听男人道:「听闻夫人突然一心向佛,想过来看看。」 甘幼宁暗自捏了拳,蕊儿你完了。 等不到回答,司九楠又道:「还听说夫人昨日醉酒后突然自觉罪孽深重,不知可是真的。」 甘幼宁继续笑着:「蕊儿这几日真是越发没规矩了,竟然在背后编排主子了,一会我定是要好好收拾一下。」 「原来不是。」 「不是不是,自然不是。」 司九楠瞭然点点头,又瞧了瞧身后地下可怜的小包裹,甘幼宁依着看过去,伸手将他掰正了脸:「夫君看什么,看我就是了。」 如何也没想到,这人没喝醉也直接上手,司九楠顿了顿,看她撤回手去,也不再追究:「好,我看着你。」 说着,当真没有移开眼去:「顺便,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夫人,还望夫人为我解惑。」 甘幼宁想给自己几巴掌,这不搬着石头砸脚呢么——可是他看起来是确然不会放过自己的,横竖是一死,就这么的罢! 第47页 「夫君倒是不慌!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才是!」 「我先问的。」司九楠沉声。 甘幼宁挺直了腰板:「可这里是我的屋子!主子最大。」 这个说法实在好笑,司九楠盯住她:「是吗?」 哦,这里是司府。甘幼宁咽了咽口水:「那个,就那么个意思,那我问了啊。」 这次,男人倒是没有再拒绝,只将一边手肘搁在桌上,认真听着。 甘幼宁不看他:「我原本是不想说的,可你实在过分。虽说这大合三妻四妾的不少,但我自幼目睹我爹我娘情深,便就是母亲去后这么久,我爹也是未曾动过再寻一人的念头。所以在我们甘家,要不就不娶不嫁,娶了嫁了便就一生一世一双人,绝无例外。」 「嗯。」 见他仍不自知,甘幼宁索性点明:「但是你,你竟然背着我养了外室,我一忍再忍,不想你不仅大婚未过便就将人带进了府,如今竟是还要叫人特意□□,这是何等腌臜!」 司九楠扬眉,却没有说话。 甘幼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唿啦站了起来:「我昨晚上酗酒,不是为了别的,实在是心里堵得慌,不说别的,你这就是在直直打我甘幼宁的脸!」 义愤填膺起来,甘幼宁转身指着他:「你说我讲得对不对?!你但凡稍微迟一点,我也不会这般生气!你如今这般,我便是给你一巴掌都不为过!」 司九楠抬起头来:「夫人说的是。」 嗯?甘幼宁低头,不知有意无意,竟然瞧见他脸上几道浅浅的印子,心思一晃,突然想起来好似昨晚有人拍了她手,她气不过使了浑身的劲甩了回去,此番一看—— 见她应是想起了什么,司九楠淡笑:「夫人可有出气了?」 「没有!」甘幼宁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情吗!这事儿传出去的话,你叫我如何做人?!这整个京城怕不是要笑话死我!」 「是我想得不周到。」司九楠轻易就认了错。 甘幼宁仍是瞧他:「没了?」 「夫人还想听什么?」 「外室呢?!」甘幼宁指着他,「这就完了?!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既然这样,那我也去养了外室!」 「恕我直言,昨晚似乎夫人已经养了一个。」男人镇静得很,「就是不知可能讨夫人欢心了。」 「……」呸!不要脸!甘幼宁又无端就气了起来,话都说不出来。 见已经差不多了,司九楠这才从怀中掏了几页纸过去。 甘幼宁不接,那人却执意要给,她刷得抽过来:「干什么!我讨厌瞧字!」 「劳烦夫人了,夫人看看便是。」 第27章 献丑 司九楠不着急,只眼见着她将那几页纸翻得哗啦响,险些要撕碎了去,半晌,那泄恨的声音才缓了下来。 甘幼宁扬起手里的东西:「你还开了赌坊和烟柳坊?」 「收集信报而已。」司九楠不多解释,「你看见的两个,根子不错,□□一番便就可以送进去,烟柳坊卖艺不卖身,最适合官宦相交,奉为才子风流。」 甘幼宁只晓得他后来位极人臣,却不晓得他竟然这个时候就已经有这般基业,这什么人啊! 「最后两张是素荷素桃的卖身契。」 不想听完这句,那几章薄薄的纸张又被扔回给了他,甘幼宁站在那里,气势仍是不减,反是更甚:「那你为何不说!一两句话的事情!早点说很难吗!」 「夫人说的是。」司九楠点头,「我想问夫人的,也是一两句话的事,就不知夫人可想回答了。」 「……」甘幼宁愣住了,然后果断道,「不想。」 「夫人不想知道我要问什么?」 「不。」 说话间,外头有声音传来,下一刻,司棋与蕊儿端了几个盘子过来,尚未看清,只闻着腥香的味来。 甘幼宁定睛一看,才发现当中一盘是蒸好的几只螃蟹,这玩意儿京城里甚少,一时间有些愣,听得那人道:「方才不过想问问夫人,可能与我一道用饭。」 「我不饿。」甘幼宁梗了梗脖子。 「呵。」司九楠直接伸了手,将面前杵着的人胳膊一拉,那原本还硬气着的人便就落了怀。 蕊儿并司棋瞧得眼睛跳,赶忙着就退了出去,门顺便也带得严实。 甘幼宁哪里扛得住这阵仗,扑腾着要从他腿上站起来:「吃吃吃!吃就是了!你放我下来!」 「不饿的话我们还可以这样继续聊。」 「饿!我超饿!」 甘幼宁扭了扭,终是挣脱了他的手,赶紧在桌边坐下,拎着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硬壳子食物:「你当真就要问我吃不吃饭?」 「夫人以为呢?」 「你说话算数!」 「嗯。」 甘幼宁这才将筷子一甩,伸手抓了一只最大的螃蟹来,左右摆弄了一下,復又抬起头来:「早便听说南边人喜欢吃这个,你也喜欢吗?」 前世里没见他吃过,不过也是,前世本就没怎么一起吃过饭。 司九楠嗯了一声:「母亲喜欢。」 「你呢?」甘幼宁已经掰下了一只腿来,咔哒哒地嚼着。 男人看了看她,伸手将她手里剩下的接了过来:「还好。」 「还好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甘幼宁仍是跟嘴里的那根腿子做斗争,见男人拿了自己剩下的,赶忙护食,「哎,不是还有么,你抢我的做什么?」 第48页 男人不答,先是将那几只腿都掰了下来,接着手指轻巧一翻,那螃蟹壳子便就被打开来,蟹黄橙得发亮,有汁浅浅一层,铺就得叫人看着就有些受不了。 「谢谢啊!」甘幼宁不客气地又接了过来,「原是这么吃的。」 她还以为应该吃腿子呢。 司九楠收了手,执起一个蟹腿:「螃蟹在外祖家那边方言称海子,这蟹腿便还叫海瓜子。」 「海瓜子?」甘幼宁吃得满嘴都是蟹黄,香的狠,「这瓜子可当真难嗑。」 男人伸手将那蟹腿分开来,只开了个口儿,拿手指略微一捏,竟是一条完整的蟹肉滑了出来。 甘幼宁看得眼睛都直了,跟他这优雅劲一比,她方才吃得都是个啥?! 司九楠一抬眼,便就瞧见对面渴盼的眼神,扬了扬手里的蟹肉:「想吃?」 「嗯!」 「你知道这蟹最好配什么吃吗?」 「什么?」甘幼宁好奇看着他。 司九楠忽而笑了:「螃蟹性寒,配上酒水最好不过。」 「那你去拿酒啊!你案头柜子里还有!」甘幼宁有些着急,伸着爪子推了推他,「快去!里头还有一罈子!」 说罢,屋中一片静寂,后知后觉的某人咔吧咬上了螃蟹壳,牙疼—— 「夫人知道我藏酒的地方?」 「我……我就是整个府里没找到酒,就……去你书房找了找……」甘幼宁不仅牙疼,现在舌头也有点疼,否则怎么就说不明白话了呢。 「夫人寻酒的方式好生别致,竟然先去了书房。」 「……」突然这嘴里的螃蟹就不香了,甘幼宁哑了嗓子。 司九楠却是将手里的蟹肉递了过去:「夫人可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分明不能喝酒却总也难受的时候要偷酒喝,我想了许久,最后将酒罈子都藏在了书房里。」 顿了顿,男人继续道:「不想,有一次不小心,仍是叫她撞见了。」 「哈……是吗?」 「对。」司九楠将那蟹肉又往前递了递,「夫人不吃吗?」 甘幼宁憋屈得狠,又不好发作,手里还抓着螃蟹,只得凑过脑袋拿嘴接了,司九楠垂眼瞧她吃了,这才拿浸了香叶水的帕子擦了手。 这藏酒的方式,怕是成了习惯,那日王贺之拎了几坛过来说是他酒量不错,当配好酒,定要他尝尝,他便就收了,随手仍是放在了书房案头箱子里。 不想,竟然这么快钓了条大鱼来。司九楠含笑看着面前的人:「夫人怎么了?噎住了?」 「没没没,」甘幼宁将手里的螃蟹放下,「就是觉得,这玩意儿,好吃是好吃,就是我这牙口不好,还是算了。」 「夫人。」司九楠突然正了神色,并未想要放过她。 甘幼宁心中本就乱,被这提声一唤,人都矮了几分,干脆直接就撒了泼:「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就是偷了你的酒!但是我也没白喝你的不是!我这不是还以身相许了么!」 「……」 「我知道你怀疑我,可我这不是也迫不得已么!」甘幼宁一撂橛子,便就停不下来,「我但凡直接给你说,我就是原来的甘幼宁,我这次是要跟你在一起,没有目的,你能信吗!」 「我信。」 「我只能装着自己不是原来那个人……」甘幼宁突然怔住,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男人站起来,执了帕子走到她面前,将她嘴角擦了干净,见她仍是呆滞,又执了她手轻柔擦着:「我说,我信。」 「你……」甘幼宁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傻,「所以,我昨晚上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夫人觉得呢?」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甘幼宁盯紧了他。 「你觉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司九楠将她手指清理干净了,把帕子放下,人却没有离开,仍是站在她面前。 甘幼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说了什么?」 「夫人说了一句话,很重要。」司九楠认真道。 「什么话?」 「那就得要夫人自己想了。」司九楠看着她的小脸,「一定要好好想,想好了。」 说罢,男人终于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甘幼宁一时缓不过神来,等缓过来了,惊觉这是自己把自己卖了,再一看,对面已经开始自己吃起了饭菜。 「你……」甘幼宁顿了顿,「那我还有话要问你!」 「夫人请说。」 「那画像是怎么回事?!」甘幼宁想起这个,才发现,比外室更叫人气闷,「你既是已经有了欢喜的人,你……你就不该再娶我了!」 其实这话她说得没有底气,毕竟这也不是他能推掉的婚事。 果然,听了这话,男人沉吟了片刻,然后才道:「不若这样,夫人何时想起了那句话,我便就告诉夫人那画像是什么。」 「可好?」 这叫什么话?不觉得过分吗? 甘幼宁恨声道:「夫君偏非要叫我想起那些醉话,不觉得强人所难了么?」 闻言司九楠放下了筷子,瞧着她微怒的面容,心下苦笑,口中却是较真:「因为夫人昨晚说过,那句话一直想对我说,我想着,这话这般重要,总是要夫人清醒着告诉我,我才敢相信。」 甘幼宁咬了咬唇角,终于出声:「我说的对不起?」 第49页 男人重新拿起了筷子。 「我错了?」 男人夹起了一块肉。 「我再也不去找见昀哥哥了?」 男人直接又放下了筷子。 甘幼宁眼见着他站起来就要拉门出去,赶紧喊了一声:「我这不是还在想吗!我总得一句一句试试啊!」 「那夫人慢慢想,想好了来寻我便是。」 甘幼宁指着桌子上的盘子:「可是你走了我这螃蟹怎么吃?」 男人的背影明显愣怔了一下,然后,便见他回过身来,将那盘子端起:「夫人想不起来,这螃蟹也就不吃了吧。」 「司九楠!」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一道背影,还有蕊儿进来诚惶诚恐的脸。 甘幼宁盯着桌子上剩下的几个蟹腿,试着用司九楠的法子,却只将那肉都捏碎了去,最后进口的全是渣渣。 这也就算了,还好死不死被那蟹脚划破了嘴! 「要不还是奴婢来剔肉试试?」蕊儿小心问道。 不说还好,一说,甘幼宁就转了火头,可一见小丫头战战兢兢的模样,又骂不出话来,最后一把捂住了脑袋。 「夫人可是头疼?」 「疼!疼得很!」甘幼宁一挥手,「去!拿笔墨纸砚来!」 「是!」 晚间,司九楠书房亮着灯,手里因是白日里沾惹了螃蟹,费了一番劲才将腥气除尽,此番正翻着帐目,就听见外头人声。 「爷,是夫人。」司棋唤了一声。 未待他回答,便听外间那人道:「我不用进去,你,你,还有你,都退下!我跟他两个人在院中就行了!」 「夫人……」 司九楠从案前走出去,并未开门:「司棋,晚些时候过来,其他人,听夫人的。」 众人这才应了,不多时,院子里便就没了声。 司九楠立在门前,刚要开门,就听甘幼宁提声道:「你别开门,我看着你说不出来,太献丑了。」 等了一刻,里头人答:「好。」 甘幼宁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咳咳——我开始了啊,你听着,要是哪句话碰对了,你就说!」 没给人反应的时间,外头人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朗诵…… 第28章 蟹羹 毫无起伏的声音昭示着主人未有灵魂的表演註定撼动不了某些铜墙铁壁。 「我没醉,我真的没醉。」 「这酒我不是故意偷的,只是碰巧瞧见。」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书房藏酒喝。」 「我画过你的小纸人然后戳你眼睛。」 读到这里甘幼宁已经觉得很虚了,门后的身影也是跟着有了动弹,吓得她赶紧伸手拉住了门:「你别急,不是就不是,咱们现在不讨论内容,我还没读完呢。」 「……」司九楠的声音就在近前,隔着门有些沉闷,「你画小人戳我?」 「没有没有,我这个人,喝了酒就说胡话,」甘幼宁干咳了一声,「还不是你逼得,我已经很努力想像自己现在醉了的样子,才想出来的这些话。」 「所以这都是你胡诌的?」 「那哪里能是胡诌的呢?都是心里话,酒后吐真言嘛,保不准我当时说了呢?」 「所以你当真画了我的小人?」 「夫君我们现在应该抓紧时间找出那句话对不对?你不能揪着细枝末节的玩意儿蹉跎啊。」 呵——司九楠竟然觉得无法反驳,意识恍惚又回到了前世里她胡搅蛮缠的模样,当真是一点没变。 「那我继续?」甘幼宁对着门缝眯眼往里头瞅了瞅,只是那门太紧实,看不出什么来,侧耳听了一下好像他也没反对,便又抖了抖手里的纸。 低眼看过去,手不自觉又攥紧了门框。 「司九楠你是个王八。」 「司九楠你不仅是王八,你还蠢,还瞎,还是聋子。」 「司九楠你简直罪无可恕……」 声音囫囵着小了下去,司九楠淡淡道:「刚刚说得什么?我怎么没听清。」 哗哗的纸张翻过去的声音,女人狡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此地无银:「算了算了,我觉得这几句你应该不想听,肯定不是重点,过了过了。」 「哦。」 手里的门框并没有什么动静,看来里边还没有生气,甘幼宁稍微放了点心,将手收了回来。 后头的句子有些叫人不好意思,但是来都来了,豁出去了呗。 「你睫毛好长。」 「你皮肤好好。」 「你眼睛好有神。」 「你真的好好看。」 「可以了。」男人的声音依旧冷静,「还有没有其他的。」 「不满意?那你等等啊。」外头又是翻页的声音,接着便听那人道,「有是有……」 「读。」 还不准人铺垫一下么,甘幼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开始。 「夫君,我心悦你。」 「夫君我要跟你好好过日子。」 「夫君我以后要好好疼你宠你一辈子。」 「夫君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瞧其他男人一眼。」 话音到这就停了下来,司九楠脱口问道:「没了?」 「还有一句。」这句若是不对,那就真的不知道了,甘幼宁抱着那叠纸,尴尬念道,「我想要你……」 第50页 下一刻,门便骤然打开来,里头的人身量很高,垂首看住她,甘幼宁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也不是这句?」 司九楠觉得有点失望,其实可笑,原本也不该对她有什么期待就是。遂缓了神色伸出手来。 「做什么?」甘幼宁又退了一步。 「你读得不好听,我自己看看。」司九楠手指白皙修长,就这么摊在她面前。 鬼使神差的,甘幼宁就将那宝贝的一叠纸放了上去,乖巧地立在边上,像是等待教习嬷嬷给自己瞧绣品一般。 纸上还有很多扯皮子的废话,倒是不薄,他一页页翻过去,竟然发现面前这人还给归了类,什么撒泼句,骂人句,告白句……目光往后,最后那张她方读过的,赫然写着——不要脸句。 总归是没找到自己要的句子,可脸上却是如何也有些绷不住。 「你笑了?」甘幼宁凑近了些,「所以是哪句话?我是不是默写出来了?」 将那纸张一併叠好了,司九楠收进了自己袖中:「还差了一点。」 「差一点?」甘幼宁拽过他胳膊想将那纸掏出来,「你说哪一句,我来再润色一下。」 不想男人却是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你随我进来。」 甘幼宁手里落了空,又没得个准信,只得跟着他到了案前,男人将一张新纸铺开来,又亲自研了墨与她。 做好这些,司九楠才掀了眼皮瞧她:「既是差了一点,不若你再给我画张画,画好了送你一样东西。」 甘幼宁瞧着那笔:「画什么?」 「就画我吧。」司九楠轻轻笑了笑,「我很好奇你画的小人是什么样子。」 过分了,真的过分了。甘幼宁觉得自己这是把自己这只幼小的羔羊往狼口里送,这人上一世虽是冷面清高了些,倒不会这般无耻吧,跟谁学得得寸进尺? 她不动,他也不动,两人这般对峙了一刻,外间便有人扣了门:「爷。」 「进来。」司九楠扬声,便见司棋端了一只砂锅进来,盖得严实,也不晓得是什么,男人摆摆手,司棋便就放下退了出去。 甘幼宁鼻子灵得很,分明已经觉出了不对劲来,果然,只见男人走过去,将那盖子揭开,瞬间,满室飘香。 司九楠坐下来,便用勺子轻轻搅动了几下,香气更是肆意往人鼻子里钻,只听那桌前人慢慢道:「在外祖家那边,流传着一种蟹羹,做来繁琐,吃起来却香。便是先剔出所有的蟹肉与蟹膏蟹黄,留了汤汁,再添了水豆腐,香叶,肉糜等等,一併调制成羹,趁热吃最好不过。」 说到这,男人往案前看了过来。 甘幼宁灵光乍现,突然开了窍:「我画!我画得可快了,你等等我!莫叫它凉了!」 说罢提了笔,见男人还在慢慢舀起,一面加紧速度一面沖他怒道:「你别舀了,你盖上!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又指挥道:「你要不拿被子先给它包上!」 司九楠好笑,只当未听见,可那盖子,到底还是回了原位。 果真商人,确实守信,画完成的下一刻,男人便就将那砂锅推过去:「送你。」 甘幼宁拍着肚子觉得上一世真的是与他白过了,竟然这般好吃的东西与他一道那么久竟然没吃着,实在可惜了。 司九楠不仅守信还很自觉,根本没有与她抢食,不过是将她画的那张仔细收了起来,与方才那叠纸搁在了一处。 甘幼宁虽是刺绣什么的全不在行,一手书画还是勉强能见人的,见他收了也不在意,只记得又问他:「螃蟹还有吗?我叫蕊儿跟司棋去学学怎么做?」 瞟眼瞧她那张期盼的脸,司九楠淡道:「性寒,一月吃上两次便就够了。」 甘幼宁点头:「说得也是——那这个月是不是还有一次可以吃?」 男人语塞,一时回復不了,这等吃食本就是少,若非王贺之从南头运货回来带了些,想要吃上可也不容易。 「夫君?」 「迟些日子再说。」 「好!」甘幼宁喜滋滋提了裙裾出去,到了门边才想起来今晚上本是要来与他换他那心上人的事儿的,心里顿时就一沉,可毕竟吃人嘴短,回过身来与他道,「那个……我今日既是没有猜对完整的句子,你待我再想想。可你那心上人的事情,咱们也不能就此过去,打今儿起,你便就在书房睡吧!」 桌前的男人动作一滞,再去看便就只留一道背影远去。 本是他起的头,倒不知最后为难了谁。 自嘲地摇了摇头,也罢,他还需冷静一些,便就由她继续想着吧,总归是一件事儿,好歹叫她莫要忘了自己,抬手又将那画展开来,画中人与他神似,便是那眼神都带了些疏离深沉,原来,他这些日子是这般瞧的她—— 也难怪了,依她耍强的性子,确实是会做出戳眼的事儿。 重新收好了东西,司九楠这才唤了司棋进来。 「爷,上一次的事,确实是东宫授意,不过爷猜的没错,东宫只是要为难一番,并不知晓其他。」 「大皇子那边如何?」 「已经派了人去平祥楼接应,想来应该已经安顿好了。」司棋上前又递了一张信笺来,「爷真的打算要亲自去么?」 司九楠未答,将那信笺打开来,司棋便又道:「这是大皇子命人给爷的名单,皆是南边在职官员。」 第51页 名单很详尽,还有楚见琛标註出来的个别人等,可这只是目前看来的情况罢了,若非重来,便是司九楠也猜不到有些人,最后会成为关键。 扬手将名单对了烛火,司棋急道:「爷?」 司九楠站起来:「这名单不全面,不用也罢。过几日你随我一道去。」 「是。」 「对了。」男人想起了什么来,「府里丫鬟不多,再去寻些进来。」 「爷是想要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司九楠想了想:「就寻些会玩会做吃的丫头来,免得我出去这些日子,夫人寂寞。」 「是!」司棋笑得瞭然,然后在主子抬眼的瞬间便正经应了退了出去。 甘幼宁回了静苑,吃饱喝足,竟是毫无睡意,自觉已经是将自己搓扁揉圆狠狠剖析了,竟然也没猜对句子,实在是没了兴致。 蕊儿端了东西进来替她洗漱,完了忽听得镜前人问道:「府里下人们都住在哪儿?」 第29章 不亏 做丫头的总是摸不准主子的意思,实在是一件叫人为难的事情,蕊儿连月来便就遭遇了这事儿,此时也不知该答不该答。 不过甘幼宁很显然并没有真的要问她,转瞬就又接了一句:「也不是,司棋那傢伙定是不会与他们住在一起的。」 蕊儿这才明白过来,赶忙问道:「夫人是想偷偷去找司棋?」 「蕊儿,今儿我还没追究你出卖我的事情,说话可要想好了再说。」已经开始重新披上外衫的女子正色道,「怎么能叫偷偷?我堂堂司府夫人,寻一个小厮问话还用偷偷?」 「是!夫人说得是!」蕊儿点头,「可是夫人一定要这个时辰去吗?」 从书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再去折腾一番,免不得回来又是几时了。 甘幼宁看了看夜色,拢了拢自己的领口:「便就是要这个时辰去,早一点我还当真寻不到人去。」 司九楠把大婚的房间换了,府里格局说眼熟也眼熟,说不同自然也是有些不同,不过甘幼宁仍旧是记得,司棋的屋子便就在书房边上,说起来离他主子倒是甚近。 只不晓得大晚上的,那人怎么还不睡,甘幼宁打了个哈欠,想着这司棋莫不是要一直守在他边上不回来吧? 好在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总算盼来了人。 司棋刚叮嘱了管家隔日寻些婢子回来,不想一回来就瞧见两道身影,其中一个还巴巴往书房那边望着,很是着急的样子。 蕊儿又踮着脚瞧了瞧:「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怕是姑爷今晚有事,将司棋留下来了?」 「他能有什么事?」甘幼宁靠着墙眯着眼睛假寐,「司棋又不是姑娘,你姑爷留他过夜作甚?」 「哎呀夫人说什么呢!」蕊儿觉得几日不见,这主子怎么说话越发地肆意了。 司棋瞧清楚了人,急急跑过来:「夫人?夫人怎么在此?可是寻九爷?」 「哎,你可算是回来了。」甘幼宁稍微打起了精神,这才发现他不是从书房过来的,「这么晚了,你出去了?」 「是,九爷吩咐了属下一些事情。」 甘幼宁站直了些,皱皱眉头:「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吗?」 司棋一时闹不清楚她意思,点头应了:「确实——应该挺重要的。」 莫不是他去寻了大皇子?甘幼宁探究地瞧了瞧他,司九楠后来一直都是帮着大皇子打的天下,这般早与他接触,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罢了,她也不想细问,只对面前的小厮招了招手:「来,你过来,我们进去说话。」 「这……」不好吧? 「怎么?」甘幼宁瞪他,「难不成你要叫我在这外头吹着凉风与你讲事?!」 第二日清早的时候,外头落了好大的霜,司九楠推窗瞧见外头蒙蒙一层白,觉得这天确然是一天赛一天地凉了下来。 桂枝上的新黄也是慢慢转成了红黄相间的沉色,再不摘,怕是要等到来年了。 这般想着便去开了门,唤了一声司棋,却是不见人影。司九楠立在院中,又唤了一声。 「来了来了!」 这声音传来的时候,男人明显有些诧异,循着声瞧过去,只见一个着了鹅黄裙衫的人,端了一盘糕点进来。 不是甘幼宁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 「夫君又傻了不是,我自然是来给夫君送早饭的。」甘幼宁将手里的糕点放在院中石桌上,见他仍是不解瞧着自己,便伸手拉了他,「坐呀!」 司九楠看了看自己被揪住的衣袖,又瞧了瞧边上上了霜的石凳,默了默。 甘幼宁啊了声,松开手掏了帕子出来,随意掸了掸那凳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点霜层,不碍事不碍事,夫君请坐!」 司九楠心嘆了口气,依旧是沉默着从她手里拿过帕子,先给她身后那张擦干净了才放下,自己那张凳子被她擦得囫囵,他也懒得再动手,便就一撩袍子坐下。 甘幼宁瞧了瞧自己后边干干净净的凳子,又瞧了不动声色的男人一眼,立时就笑眯眯坐下,将糕点推到了他手边:「夫君你瞧,这是我改良过的栗子糕,你放心,这次我先尝过了,绝对能吃!」 这殷勤献得很是叫人心慌,然而司九楠也只能端得无事,拣起一块来,咬了一小口尝了尝,嗯,是能吃,也就是能吃而已。 第52页 「怎么样?」 「不错。」 甘幼宁很满足,又道:「本来,大清早的吃栗子糕还是很噎人的,怎么说呢,也是你运气不好,我本来还熬了粥的,可惜没熬好,你将就着吃吧!」 司九楠掀了眼皮:「嗯,那应该确实是我运气不佳了。」 「我没骗你啊,本来是要好了的,谁知道那灶火突然大了呢!」 终究是没得粥吃了,司九楠也不介意,他早饭向来都不怎么好生用过,便问:「司棋呢?」 「方不是与你说了么。」见男人狐疑,甘幼宁赶紧又递了一块栗子糕与他,「火大了,粥全部噗出来,噗得有点厉害,司棋这会儿跟蕊儿在清理灶台呢。」 「……」 司九楠接过来用了,接着对面又递了一块来,再吃,再递,第五块的时候,他终于看住了她:「所以,你不吃么?」 「我?我就不用了,又不好吃。」说完自觉似乎不大对,甘幼宁讪讪又笑了,「你先吃着!我给你端茶去!」 说罢就要起来,被人一把按住了。司九楠这才发现她手很凉,不自觉便就又握了一道力:「你冷?」 「不冷不冷。」甘幼宁摇着头,被他抓着竟然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转了头瞧那树上的桂枝,「你看!桂花都变色了!」 「嗯。」男人不着痕迹地替她暖手,没有接话。 「这样!一会我来给你把桂花都采了,再给你做桂花糕吃!」 这次男人答得很快:「不用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不会好吃?」 问得太过直白,司九楠不置可否:「很累的。」 「那倒是。」甘幼宁深以为然,「那还是算了吧,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将她手放下,又执了另一只手来焐了,司九楠开口,「你今日来,便就是给我送糕点?」 「是也不是。」甘幼宁只觉手上温暖得很,轻巧道,「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但是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承了你昨晚的蟹羹情。」 「当真如此?」 「自然。」 男人脸上明显不信,甘幼宁打了个哈哈又道:「其实,说是其他事情,也是有的。」 「你说。」 话刚出口,对面便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似的,骤然就起了精神,司九楠看过去,只见方才还扭捏着似乎别无所求的人,此时已经抽回自己的手,很认真地瞧住了他。 心下顿觉不好,果然,下一刻,甘幼宁已经探了身子过来:「夫君,我昨晚知晓了一个秘密。」 又是秘密,司九楠不觉蹙了眉头。 甘幼宁本就不期望他那紧绷的嘴里能说出什么来,兀自劝道:「夫君不用紧张,我虽是知道了,但定然也不会说出去。」 「可是夫君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司九楠眼神微变,刚要说话,便听她继续道:「那画中人既是你母亲,你直说了便是,又何必要我用醉酒的话来交换?醉酒人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男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甘幼宁心情却很好,耐心与他说:「现下误会既是解开了,那不是你的心上人,我便就不算是耽误了你这一世的姻缘。」 司九楠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解释:「司棋告诉你的?」 「你也勿要怪他,他没与我细说,不过是讲那是你一直带着的画,如亲人一般,很是重要的,」甘幼宁啧啧嘴,「只是因着一些原因,不能告人。我想着,也确实是了,你母亲当时也是京城遍传的美人,若是这画子不烧了去,被人看见了你身份也就暴露了去。」 司九楠心中不知为何,竟是舒了口气,此时瞧向面前的人,鹅黄裙衫迎着那身后的点点桂枝,浑然一体般。 「夫君,我来便就是想要跟你说,」甘幼宁站起来,挡在了他眼前,叫他不得看其他,「夫君既是没有心上人,不如再喜欢我一次试试?」 也不知是胆子大了,还是近期做的荒唐事也不差这一件,甘幼宁问出这话,脸都不带红的,大喇喇盯着面前人,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松动。 司九楠想过无数次她猜到那画中人时会如何,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猜错得这般离谱。 便是方才听她说起母亲,他还在想着,该怎么再叫她对自己说那句醉话。 可这人从来都只会叫他措手不及,他看了她一世,都不曾能跟上她的心思,以前是,现在,更是。 「夫君?」甘幼宁仔细又唤了他一声,「你放心,我说话算数,我这辈子一定不会看其他男人,我真的会好好宠着你,你看,我不是还给你做早饭了。」 「你好好想一想,重新喜欢我,是不是不亏?」 第30章 小吃 这话着实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司九楠直觉他但凡点一个头,她便还会蹬鼻子上脸。 甘幼宁虽是今次将面子里子都揉碎了扔了去,可心里还是惶恐的,毕竟,破釜沉舟的勇气,便也就此一次了。 但凡他敢说不,她定然要叫他后悔。 秋风扫过桌上的糕点碎屑,许是也看不下去,将那裙衫的襟带也吹得飘摇起来。 甘幼宁眼见着那人伸手替她压下扬起的带子,薄唇轻启:「好,我试试。」 试试? 司九楠的声音终于平稳下来:「夫人也知,有些事,终究心结。要全数解开,自是需要时间,如今我能回覆你的,也只能是试试了。」 第53页 这话也有些道理,甘幼宁心中仍有些委屈,却忍住了:「那夫君觉得需要多久?」 「……」 「夫君可不能磨洋工,这种事情,要抓紧的。」其实甘幼宁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可就是想提醒他一句。 不知男人听懂没有,只依言也点了头,与她道:「若是你想起来那句醉话,好好说与我听,倒是能省去不少功夫。」 甘幼宁神色一怔,心道这人怎么这般死脑筋,莫不是揪着这事儿天荒地老不成? 「爷,表少爷来了。」 「请。」 司九楠起身,看了看边上人:「三表哥是个有趣人,常有提起你,此番你在,刚巧好生熟悉下。」 说话间外头已经进来一人,王贺之瞧见院子里的人顿住了脚,想起来这是何人脸上便就堆了笑:「弟妹!」 可真是唤得亲切,甘幼宁矮身行了礼:「表兄。」 王贺之摆摆手:「噫!你们也在用早饭么?我这正空着肚子呢!这是栗子糕么?」 说着便就拣起一块来,甘幼宁一个不察没拦住,那人已经咬了一大口。 「咳咳!这是谁做的点心?难怪我刚听管家在找会做吃食的婢子呢,咳咳!」王贺之放了糕,诚心道,「九楠,是为兄疏忽了,没好生与你置办。这样,改明我再给你送两个好厨子来!」 他竟然偷偷在找厨子?为了不吃她做的东西么? 司九楠明显能感受到边上逐渐幽怨的眼神,清了一下嗓子:「表兄今次来可是有事?」 「自是有的!」王贺之本欲说话,留意到边上人的表情,「弟妹可是不舒服?」 「没。」甘幼宁不想搭理他,只面无表情道,「舒服得很。」 「那便好,那便好。」王贺之不疑有他,看回司九楠身上,「听闻你要回祖家?」 「是。」司九楠引了他坐下,「许久未去外祖家,有些想外祖母了。如今生意上又是刚刚接手,好些都是外祖打理的,此番总要回去看看。」 「那是正好,想来祖母应是开怀。」王贺之掏了信笺来递过去,「我此番进京,其实也是打算留下,这京里生意不比外头,得上的心多,叔伯年纪大了,这便全都到了我手里,就不陪你回去了,你顺道替我将信带回去。」 司九楠收了信,衣角却是被人拽了拽,仰首去看。 甘幼宁依旧站着,本是打算寻隙先走,这会儿却是怎么都拔不动脚了:「你外祖家,可是在南边?」 顿时瞭然,司九楠摇了摇头:「今次过去要忙的事情甚多,你若是过去,怕会寂寞。」 「我不会!」甘幼宁急道,「我带着蕊儿过去,不会寂寞的!」 王贺之不解地瞧着两个人:「你不打算带弟妹回去么?祖母怕是不依吧?」 司九楠想封住他的嘴,刚要解释,便听刚才还对这表兄一脸敌意的人已经倒戈而去:「表兄说得是,我也是很想见见外祖母呢!夫君你看,有外祖母在,我定不会无聊的!你去忙你的便是。」 「……」 「是呀,你多时不回去,应是不晓得,家里可是热闹呢,去年二哥方添了小子,那小子最是闹腾,再者,祖母屋里伴着的人总也不少,哪里会叫弟妹无趣。」 「表兄讲得是这个理!」甘幼宁点头。 二人目光一瞟,便都落到了那男人身上,司九楠实在想不出话来推辞,只好也应了。 「这就是了!弟妹你过去,可是有好些好吃的,」王贺之来了兴致,又扭头与边上道,「回头叫你表姐带你去街市上,咱们那的小汤包可是美味,京城还当真是比不得。」 「是吗是吗?还有呢?」 「那可不是多着呢,咱们那的粉蒸饭最好吃,就是抵饱得很,弟妹莫要多吃便是,还有啊……」 「表兄,今日可还有其他事?」男人的声音仍是和缓,只是突然插了话,叫人愣了愣。 王贺之啊了一声,摇摇头:「似乎是没了,最近倒是太平,你路上自注意安全就好。」 「既如此,九楠送表兄出府吧。」 甘幼宁还没听得尽兴,抬头道:「表兄没有事情了可以去我院里坐坐啊!表兄方才说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听,不若一会表兄多说一些,我叫人都记了,回头再去买了吃!」 「弟妹说得是呀!」王贺之一拍大腿,便就要起身,不想肩膀被人按下。 司九楠语气已经不善,若非面上清明,王贺之当真以为他是要发火了。 「表兄不是还要打理京中生意,如何这般闲起来?」 怎么了?这表弟平时话少,可也不是这么阴晴不定的吧,王贺之琢磨了一刻,就听那人继续道:「表兄既然来了,倒也不用急着回去,九楠有些帐目上的事情想请教一二,不如还是先与我进书房说话吧。」 这怎么行?甘幼宁不依了:「你不能这样,凡事可是讲个先来后到的么,是我先邀请的表兄,你怎么能半路把人要走?」 「凡事还讲求轻重缓急,帐目事大,表兄应是先为我解惑。」 「你……」 王贺之终于听出了一点味儿来,遂一拊掌:「呀!说起这帐目,平祥楼那边倒是确实与我讲了,不若这样,弟妹先行回去,这小吃的事情啊,不急。说起来你夫君小时候也是没少在南边待,晚些时候你叫他与你说,想来到底一样的。」 第54页 「他?」甘幼宁挑眉,忽而想起那人与她说起蟹羹的事儿也是头头是道,似乎也可以,这才扭身看过去,「那夫君……」 「好。」 甘幼宁观察他不似作假,这才喜滋滋与王贺之道了别出去,留下院中二人,相顾无言。 「帐目可还需要为兄替你瞧瞧?」 「罢了,突然想明白了。」 「那为兄就先回去了?」 「九楠送送兄长吧。」 蕊儿是真的不晓得如何去送了一次早饭,主子就能乐成这样,可是许久没见她这般开心了,不觉跟着就笑着:「夫人收拾这么多衣裳做什么?还是蕊儿来吧。」 「也好,还有那银锞子你也多备些,拿小荷包装好了有用。」甘幼宁指挥着,「你自己的也收拾了,过几日咱们就要去南边了!」 「真的么?」蕊儿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接着就明白了,「是跟姑爷一起去?去王家?」 「那是自然!」甘幼宁仍是开心着,经她一提又想起什么来,「对了,姑爷午后出去了可有回来?」 「应是还不曾。」蕊儿挑拣着衣裳,便就见自家主子站起来。 甘幼宁催她:「这样,你少挑些颜色太跳的,稳重些的便就好了,来,我看看,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可是这颜色是不是太素了些?」蕊儿顿住了。 「清淡些才好,你听我的便是!」说着人已经往外走去,「你好生收拾着,就按着我方才的挑,我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 「那夫人这珠钗……」 「等我回来再说!」甘幼宁人已经出了院子,直直往书房去。 司九楠这人,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似乎都没有打算在自己院子里久居,便是一应物件都是安置在书房的,好在书房不小,隔了里外出来。 甘幼宁轻车熟路摸进去,洒扫的瞧见了也只行礼唤了声夫人,倒是没人拦着。 她记得这人束髮常用的是玉簪子,剔透简单,几乎没什么可收拾的,遂便就将那箱柜打开来,里头衣衫叠放整齐,丝毫不乱,与他风格甚像。 甘幼宁撸了撸袖子,挑挑拣拣起来,其实司九楠的东西真的不多,不多时便就将包裹整理好了,瞧着还挺像样的。 将门掩上,方要回去,就听得身后声音。 司九楠看着那人鬼鬼祟祟出来,一脸的兴奋,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许是没料到他回来,她有些吃惊。 不过片刻,那人便就邀功一般行过来:「夫君回来了?正好,你们忙,我想着,替夫君收拾行李自是做妻子的本分,这便来替夫君拾掇好了,便就是明日就走,也不必忙慌。」 「行李?」他的行李司棋昨日就已经打点好了的,可看她这般欣喜,不好打击,点头道,「那——谢过夫人了。」 「不必不必!夫君还得答应我一桩事。」 「嗯?」 「现下不着急,去了外祖家再说嘛!」甘幼宁嘻嘻笑着,想着要去南边便就控制不了嘴角的上扬,「夫君咱们究竟几时去呀?」 「明日。」 第31章 水路 其实本来倒是不需得这般着急忙慌,只她似乎当真很是渴望,话到嘴边,司九楠便就改了口。 甘幼宁自是不晓得,闻言瞬间脸上就上了彩虹一般,开心得险些要蹦跳起来:「真的吗!」 「嗯。」 甘幼宁一拍手:「啊!那我得赶紧回去再收拾收拾。」 司九楠张了张嘴,想提醒她大可不必,奈何有的人兴奋起来从来都把控不住,已经风风火火出了院子去。 推门进去,一个收拾好的包裹正摆在他案上,就生怕他瞧不见一般。 既是她好意,便就一併带上吧。 除去这些,甘幼宁自己也是带了好些东西的,便是连路上打发时间的编绳这种小玩意儿都是装了不少,她自是没怎么出过京城,可头一晚上还是好生翻了些游记的,知晓往南边必然是要耗些时日。 不想行了大半日,车马停了下来,司九楠掀帘进来,彼时甘幼宁正与蕊儿翻着绳花,不解道:「怎么?马车坏了么?」 「前头要行水路。」司九楠垂眼瞧见马车里一应小玩意儿,顿觉好笑,只不动声色吩咐蕊儿,「将物件都收拾好了,一会下去换船。」 「水路?!」甘幼宁因着小时候那次坠塘,当真是没怎么再见过池水了,闻言就急着想下车。 司九楠伸手扶了她,甘幼宁蹦下来,才发现前头不远就是码头,再往前头竟当真是一片水域,顿时就精神起来:「天呀!我头一次见这么大水面!」 说完便就听得偷笑一声,皱了眉:「怎么?」 司棋慌忙摆手:「没有,没有。」 司九楠扬手嘱了他去搬运东西,自己便留下陪着她去水边走走,这边水仍是浅的,码头边上还有些潮,是水卷了细浪打上来留下的痕迹。 将边上的人稍微带远了些,没叫她再往前,纵是如此,甘幼宁也是很新奇了,秋风带了湿气扑面而来,竟也不觉得冷,反是更叫人想乐。 「你这么喜欢水?」司九楠突然出声问道,他只知她鲜少近水,却不晓得她能欢喜成这样。 「这怎么说呢,」甘幼宁眯眼迎着风,想了想才道,「大致就是被我父兄管得厉害了,得不到便就偏爱了。」 第55页 这话说得无心,听者却沉吟了半晌。 甘幼宁不觉自己哪里说得不是,只偏了头瞧向边上人:「其实你也可以理解为——嗯,大概就是没见过世面?」 这话不假,司九楠抿了唇,淡淡笑了笑。 甘幼宁总觉那人方才似乎是有过一丝不快,不过见他又笑了,也不在意,忽而想起什么来:「对了,此前贺表兄也是这般过来的么?」 「倒不是。」司九楠顿了顿,「贺表兄自接了生意,向来是各地奔劳。」 甘幼宁哦了一声:「那便奇怪了,想来此前你我婚约一朝被提起,王家来人倒是快得很,不知走得哪条路。」 话音刚落,司棋便就过来说是可以上船了,司九楠也不多言,领了人过去。 这船被整个雇了下来,此番便就是在等着他们,头一次上船,甘幼宁着实是有些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思,杵在甲板上久不愿进去,还是司九楠伸手拉了她进的舱。 「外头风大,近水易风寒,你便就在里头待着,莫要出去了。」司九楠说完这句,又添言道,「我出去处理些事务。」 甘幼宁自是不乐意,可见他当真不会让她出去,只得点了头:「那你什么时候来陪我?」 「……」司九楠看过去,已经能够瞧见边上小丫头脸上憋着的笑意,清咳了几声,「晚些时候。」 「好,那你快一些!」甘幼宁叮嘱着,「我还要问你小吃的事情呢!」 原来是惦记着吃,司九楠不再应声,只矮了头出去。外头船已经收了锚上来,缓缓划开水波。 男人自立在船头瞧着,手指撑着船沿,许久却是自嘲笑开。 是了,京城离着外祖家这般远,王贺之怎么会这么快就进了京,便就是恰好在京城附近,这婚约之事当也不是他能应下的,必要外祖母授意才是。 若非今日甘幼宁提了一嘴,他竟是没有注意到,原来那岳丈大人,竟是早有准备。他本以为今生是自己错算,阴差阳错又娶了她,如今看来,便是上一世,怕是也有甘尚书的手笔吧。 他何德何能,叫甘家这般信任。 而此时船舱里,本是要用饭的人,新鲜劲过了,竟是浑身不对劲起来。甘幼宁觉得脑子眩晕,心里作拱一般,翻了五味瓶似的。 莫说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便就是动一动,都觉得难受。甘幼宁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病怏怏问蕊儿:「你瞧着我这样子,可算是晕船?呕——」 「夫人快别说话了,奴婢去叫姑爷!」 「叫他……作甚……」他又不是大夫,只是话都不好说全,小丫头已经着急奔了出去。 留下的另一个丫头是新来的,叫晚梅,一行想与她餵水,一行宽慰着,甘幼宁觉得那水进了嘴都不对味来:「我不喝,我就是想吐……」 「夫人要不躺下缓一缓,奴婢扶您。」 「别动,你动,我都觉得晕……」甘幼宁咬着牙,索性就闭了嘴巴,只想叫人出去。 身上不多时便就起了冷汗,一阵一阵地,可是受了老罪了。 司九楠一进来就瞧见那抱着凳子摊在地上的人,一个小丫头站在边上,很是紧张,见他进来噗通跪了:「老爷,奴婢扶不起来夫人。」 男人懒得听她说话,只几步上前,覆手在那人额上,回身道:「去厨房里要点姜,切了片再拿点醋一併送进来。」 「是!」蕊儿急急又跑了出去。 司九楠抱了人直接去榻上:「你去端盆热水来。」 晚梅也应了声出去,甘幼宁被他抱着,虽还是难受,却是安静得多。 「怎么个难受法?」 闻言甘幼宁脸都皱巴在了一起,痛苦道:「冷,想吐,晕……」 说着又干呕了一下,男人坐在榻边搂着她,也不好将人放下去,怕她更难受,干脆又坐到了榻上,用自己做靠虚抱着她。 甘幼宁头一次遭这种难,期期艾艾道:「我怕是……生来……就跟水八字不合……」 「莫要多说。」男人制止了她继续,将她细白的手摊开来,然后掐了她虎口的位置。 酸疼得狠,却是叫人精神头好了一些,甘幼宁往后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靠姿。 离得近,司九楠能瞧见她额上冷汗,只得又将她抱紧了些。不多时,两个丫头各自拿了东西进来。 司九楠接了姜片替她擦了眉心,额下,又叫她闻了酸醋,只那前些时候还活蹦乱跳的人,现下却是虚弱得厉害,丝毫不见好转。 「老爷,奴婢知道个土方子,若是不弃,奴婢这便就去熬药。」晚梅出声道,「就是难吃得很。」 司九楠扬眉:「去熬。」 蕊儿上前来,拧了热手巾要替那白着脸的人擦脸,不想手刚伸过去就被人拍开了,甘幼宁胡乱挥着手:「我不要。」 「给我吧。」 也不知姑爷使得什么手法,反正蕊儿是亲眼瞧着那床上人当真是不动了,只依着姑爷替她脸上擦拭干净了。 「那个……姑爷,奴婢去厨房看看火。」 「嗯。」司九楠又替她稍微解了些领口,并没有在意到丫头神色,只皱眉问道,「好些没有?」 「没……」这话不假,甘幼宁是真的没好,只她想着,这人既是亲自伺候自己了,纵是难受也不能将人推了去,遂乖乖让他抹了脸,可要说这便就好了,自是不可能的。 第56页 药还没来,司九楠便一直听着怀里人哼哼唧唧,心里也是起了毛,这晕船最是麻烦,是他缺了考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如今已经上了船,轻易又请不到大夫。 想着,怀里人就动了动,低头去看,对上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甘幼宁仍是窝在他怀里,只侧了身子回首看他:「我想起一个事情。」 「什么?」 「夫君,我这样子,会不会是怀了?」 搂着她的手明显僵住,甘幼宁收回目光,越想越是觉得可能:「夫君,我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大?」 说着又干呕了一下,甘幼宁捂着心口:「我听晚梅说……一般晕船……没这么快……这么严重……呕……」 司九楠每每听她干呕一声,都觉得脑子里的弦便就被人狠狠撩拨了一番,最是心神不稳,片刻才道:「不会的。」 「啊?」似乎很是不解他的笃定,甘幼宁又想回头看他,却是被牢牢按住。 司九楠:「你这就是晕船,一会吃了药便好,莫要多想。」 男人声音沉稳,看不见表情,甘幼宁便就瞧不出真切,这本也不过是突发奇想,无人应,便也就罢了。 可不知为何,她又总觉他反应有些奇怪,免不得心下就有些失落,若是真的有了孩子,他不开心吗? 如何一点听不出他的期待。 司九楠不知怀里人在想什么,房间里忽而安静了下来,连此前时不时的干呕也没了。 第32章 为你 直待入了夜,又好一番折腾才将那苦药咽了下去,甘幼宁终是能够昏昏沉沉睡去,只手里仍是攥了一片衣角,轻易不曾放手。 无法,司九楠合衣在她身侧躺下。船身轻轻晃着,比不得陆上,叫人昏昏欲睡,伸手替她将乱了的髮丝挽到耳后,男人凝视着面前的人。 轻轻柔柔的目光轻易便就描绘了一遍那精緻的面庞,司九楠想起白日里她问的话,目光便就定了下来。 孩子—— 烛火噼啪跳了一下,男人终于轻嘆一声,小心将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执起,三指按上那细细的皓腕,须臾,才又细緻替她拉了衣袖,轻轻搁在被中。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甘幼宁只觉得头还有些沉,但是身上要松快许多,不似前一日沉滞,身边不见司九楠,倒是屋里新来的丫头在收拾。 「你过来。」身子舒服了一些,终是有了点底气,甘幼宁招手,「我问你,你昨个给我吃的药如何熬的?」 晚梅伺候她不久,也不知这是罚是赏,赶紧跪下回道:「具体便是些酸苦物件,船上没有多少药材,奴婢用的也是土法子,夫人莫怪。」 一听是土法子,甘幼宁自觉便就不想多问,怕是问了保不准又吐出来,忍了忍,抱怨一句:「这味儿我得记一辈子。」 「奴婢的荣幸。」不想这晚梅竟是还笑开来。 「啧……你什么时候进府的?」甘幼宁瞅着她,「倒是机灵。」 「回夫人,夫人大婚那日奴婢就进府了。」 甘幼宁想了想:「甘幼辰送进来的罢?」她这个兄长最是婆妈,但是到底细緻,送来的人是能顶用的。 「我问你,你既是懂熬药,应该也是会些医术吧?」 晚梅摇摇头:「医术称不上,只是粗略晓得一点脉象,再多也就不知了。」 不想话音方落,面前就伸将过来一只手,只见上座那人将自己衣袖往上撸了撸,很是大方道:「来,你过来替我把把脉。」 「夫人?」 甘幼宁见她不动,提了声:「叫你过来!」 「是!」晚梅提了裙裾爬起来,往前两步,只是未敢冒然,「夫人要奴婢把什么脉?」 「这问的什么话!」甘幼宁瞪她,「自是叫你替我瞧瞧我这身子还有哪里不好。」 晚梅被她这一唬,赶忙就搭了脉,她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是跟老人家学的,当初甘幼辰看中她叫她来服侍这主子,便就是因着这一点想叫她看顾着甘幼宁那脖子上的老毛病。 至于把脉,寻常些倒是可以,就怕这主子叫她看些什么别的,她可当真不知啊。 甘幼宁细细观察她神色,想从这丫头脸上瞧出个洞来一般,许久,才见这丫头收了手道:「夫人脉象瞧着无他,想来下了船便就好了。」 「还有呢?」 啊?晚梅愣了愣,摇摇头:「没……没了。」 「真没了?」甘幼宁扬扬手,「要不你再好好瞧瞧。」 晚梅实在不解,又不好真的再把,赶紧又跪下来:「夫人您说,您想奴婢把出什么来?」 「……」这话,终于是叫甘幼宁瘪了气,是呀,她想叫她把出什么来?难不成偏非叫她说自己怀了不成? 啧……甘幼宁你在想什么呢!来劲了不是!好好的怎么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甘幼宁你这样不对,你脑子有点毛病了! 心下里骂着自己,甘幼宁终是将手收了回去:「逗你的,我能要你把出什么来,你看你,我很可怕吗?跪什么?起来起来!」 「是!」 「蕊儿呢?」 「蕊儿一早去给夫人熬粥了,应该快回来了。」晚梅说着,外头便就及时起了声响,蕊儿果真是端了一盅粥过来,摆上了桌子。 「夫人,姑爷方说今日未时便就能下船了,」蕊儿一行替她盛粥,一行说道,「夫人稍微再忍忍,待下了船,就好了。」 第57页 这粥味道寡淡得狠,可甘幼宁也清楚现下不能吃些其他,怕是那晕劲上来,又得反胃得厉害。 甲板上,司九楠命人加了速度,回身瞧见小丫头端了东西出来,问道:「夫人可好些?」 「好多了,」蕊儿应着,「就是担心下了船好不透彻,吃东西不舒爽。」 嗯,是她会担心的事,司九楠点头,命人下去。本是想要进去瞧瞧她的,可到底没去,只怕那人又心血来潮提起什么,他实在应付不得。 甘幼宁留了心眼,总觉小丫头技术不到家,没给自己把好脉,直待得下了船,才终于确定自己一直琢磨的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脚一离了船,竟然人就顿时来了精神,莫说其他,便是瞧着那码头边卖的白馒头,都觉得应该好吃得紧。 「这一趟可是叫夫人饿着了,」蕊儿笑着,「夫人少吃点,垫垫肚子便是,等入了府,还要用晚饭的。」 说话间司九楠已经走了过来,瞧见那人手里捧着馒头吃得一脸幸福,顿觉后边的话也不用问了,这晕船定是好了。 「外祖这边热闹,不比司府,你若是拘谨,跟着我便是。」 甘幼宁点头,塞下最后一口,凑近了他:「我跟着你!」 男人顿了一顿,垂首瞧了瞧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也不知擦了没有,只她挽得轻巧,他也没有在意。 江南王府,是城中的老户,亦是大户,府门前气派地立了两尊石狮,很是招摇。大红漆门边有家丁站着,远远瞧见一行人过来,已经有人进去报了信。 待得甘幼宁他们到了门前时,就瞧着一和气男子迎了上来,司九楠上前唤道:「三舅。」 「哎!早知你这会儿过来,我便就不叫你大舅二舅出去了。」来人笑着,眼神落到了司九楠边上,「这是新妇吧?」 甘幼宁上前一步,矮身行礼:「三舅好。」 「好好好!可不是好呢么!你小子,长大了啊,比贺之那小犊子好!起码知道娶妻安家!」不想说着说着,这人还骂将起来,回过头似是想起来甘幼宁是第一次见,这才收敛了又道,「不说那厮也罢,你外祖母在里头好等,赶紧进去吧!」 甘幼宁想着,怎么这王家人全不似司九楠这般无趣,一个个都能说会道得很,赶紧跟着进去。 王霖元原是听说这外甥是娶了个大户人家,尚书之女,本还怕这媳妇子会瞧不起王家商贾起家,可瞧着那女子模样,倒很是欢喜这外甥,心下便也安了不少。 一路引着他们去后院,途中还答了不少问题,笑得更是开怀:「想不到幼宁这般喜欢研究吃食,不若这样,你表姐如今正是在家小住,明日叫她陪你去街市上耍耍。」 「那是最好不过!」甘幼宁伸胳膊肘戳了边上人一道,「你去不去?」 「我就算了,有表姐在我放心。」 「当真不去?听着很好吃呢!」 「……」 甘幼宁嘆气:「罢了,那我看样子给你带些回来,免得你回头馋了。」 司九楠好笑,怎不晓得她心思,怕是想用他做藉口又多带些回来蓄着吃,只不愿戳她,点头淡道:「好。」 王霖元看在眼里,心中酸了一酸,更是想将王贺之骂上一顿,依着那小子性子,也不晓得何时能给他带个姑娘回来。 又过了道拱门,便就听见里头笑语声传来,很是热闹。王霖元道:「定是你外祖他们逗着小麟儿玩呢。」 「是吗?」甘幼宁接话接得甚快,「小麟儿多大了?我带了一副手镯来,也不知能不能戴。」 「啧,叔母送的手镯,如何都戴得!」 司九楠倒是没想到这人不仅不拘谨,反是能跟三舅聊得这般欢,若是前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偶有见他与商人来往,都还冷嘲热讽过。 眼神微微一暗,那笑语声已经近前。 甘幼宁扯了扯他袖子:「夫君你先进,我害羞。」 「呦!」王霖元笑得更大声了些,「外甥媳妇可是不用,都是自家人,哪里需得,来来来,舅舅与你一一介绍。」 「那劳烦舅舅了!」虽是如此,手却还是扯着边上人不放。 司九楠转眼瞧了她一眼,终是将她的手握进了自己掌心里,牵了她进去。 甘幼宁心满意足地笑着,紧跟着男人步伐。 司氏年纪虽是大了,眼神却是好的,老远便就瞧见了一行人进来,为先两个便是自家那命苦的外孙儿,边上立着的,娇俏可人,举止自然,一见便晓得是大户人家的。 既是瞧见了,自是也晓得二人的小动作,那新孙媳妇儿瞧着自家外孙可是满眼欢喜,她这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都说这桩婚事,是她那孙儿高攀,又听闻那甘家高贵,嫡女自是倨傲,她便就心下难受了好一阵子,若非是甘尚书此前亲来拜会,她当真是不敢应下。 如此,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祖母!」甘幼宁唤了一声。 这声音也是甜得很,司氏心里头暖洋洋的,面上笑得合不拢嘴:「快过来快过来,外头凉吧?来,过来叫祖母瞧瞧。」 「这孩子,倒是省了外字,直接叫了祖母,可见是亲的。」边上有女子亲昵说道,「楠哥儿回来得少,快去叫你外祖母瞧瞧,你外祖可是念叨久了。」 第58页 司九楠见得那老人,心中动容,上前去蹲下:「祖母。」 「哎!」 司氏眼瞧着二人在自己面前,双双眉目如画,好不般配,心中宽慰,险要落了泪去,还是边上那女子上前来:「祖母这大好日子,可不兴落泪呀!」 「是是是!来,宁儿,你与楠哥儿今次回来,可是要认不少人,这位是你表姐王菀之,你二舅家的,你大舅二舅今儿有些事,晚些日子回来再与你说。这是你二表哥家的小子,叫他小麟儿便是……」 甘幼宁一一与表姐他们过了礼,方要说话,那小男娃子便就歪歪倒倒地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应是还不曾会说话,咿咿呀呀地叙着,仰面瞧着她。 「瞧瞧,这是打小就知道看美人呢!」王菀之笑着骂他,「这可是不好,没得旁人说咱们王家教坏小子。」 「呔!说得什么话!没个正形!」司氏作势打了她一下,「回头你哥嫂又要与你说将。」 甘幼宁低头瞧见那小人儿,眼睛巴巴瞅着她,伸手去揉了揉那小毛头:「我瞧你这是机灵,晓得叔母给你带礼物了可是?」 这话方毕,外头便传来笑声:「也就是你这个叔母替他说话罢了。」 只见一年轻妇人端着点心进来,瞧见甘幼宁,点了头招唿:「这便是弟妹吧?你表姐话糙,说得可是不假,这小子可没得你说的好。」 甘幼宁已经从蕊儿那边接了银锞子荷包和手镯来,与那小娃子套上,不解道:「表嫂怎可替小麟儿谦虚,咱们可是聪明着呢!」 司九楠这会儿是真的认真又瞧了她一眼,他从不晓得她这般会说话来,直哄得一屋子人都高兴。 如此,倒是省去他好些口舌。 直待得晚间散了席面,司九楠领着那吃得十成饱的人回屋,才见得她绕着屋子踱步。 狐疑瞧了她一眼,终于出声问道:「你在作甚?」 「自是消食啊!」甘幼宁觑他一眼,「祖母舅母舅舅表姐,哪个不是瞧我吃得多,开心得紧!我自是想着要努力,这不就吃多了!」 「这样。」司九楠坐下来,「我见你吃得很香。」 这话甘幼宁就不依了:「你瞎扯,我吃得虽是香,那也本是七分香,为着他们更开心,我才努力提到了十分!」 这话新奇,男人笑了笑:「为何要装那三成?」 「自是为了你!」甘幼宁理所当然道,「我是你的媳妇儿,我吃得好,吃得多,长辈们瞧着就开心,就觉得我是个好养活的,不会叫你吃亏。」 「……」这是个什么道理,司九楠选择不回。 可是面前人却不准,踱着步子就过来了,甚至往他面前又凑了凑:「你看,我这么好养活,你要不要试试喜欢我?」 第33章 配色 隔得近了,轻易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司九楠这才发现她发间落了的一抹亮色,许是回屋的路上在桂树下沾染的。 甘幼宁没等见回答,却是见那人抬手从她发上拈了一点碎黄下来,噫了一声:「什么时候掉我头上的?」 「祖母殊爱桂花,这满园都是丹桂,你不曾闻见么?」收了手,那一点桂便就被攥进了掌心里,司九楠执了本书不再看她。 被他一打岔,倒是不好再问,甘幼宁自宽慰着自己来日方长,不急不急。这才又与他边上坐下来:「听闻这边盛产桂花酿?」 「没有。」 「有的,我都听三舅说过了。」甘幼宁低头无聊,扯着自己荷包上的流苏玩,「而且我还听到了,三舅舅说要送你几坛带着,可是?」 「我拒绝了。」司九楠翻过一页去,淡淡道,「行路不便。」 「你这个人!怎么能拒绝长辈的好意呢!」甘幼宁一甩那流苏,满脸都是心疼,「你这样多不招人疼!」 闻言那用心读书的人也只是微微颔首:「无妨,一家有一个人招人疼便也够了。」 这话轻飘飘落了音,甘幼宁半晌没缓过来,好容易才听明白,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招人疼吗?」 司九楠抬眸瞧她:「你这么想,也不是不可。」 「那你……」 话没问出来,男人却是收了书站起来:「想起与三舅有些商事要说,你先睡吧。」 「哎!你这个人……」甘幼宁昂起脖子,那人却已经出去了,后头的话没剎住还是小声念叨出来,「这都多晚了,你三舅只想见你三舅母的罢!」 司九楠却是到底听到了,脚步滞了滞,仍是果断往外头去了。 好的吧,就躲着呗!甘幼宁气不过,将荷包扯得都变了型,想来这人是不打算回来,遂也只得作罢,唤了蕊儿进来伺候洗漱。 又晚些时候,晚梅进来替她铺了床,大概也留意到什么,过来问道:「夫人,可是还要等等?」 「等谁?」甘幼宁没好气地回。 蕊儿伸手拉了晚梅一道,摇摇头,打着哈哈道:「这般晚了,夫人睡眠不好,自是要早些休息。」 晚梅机灵,点头应是,这才又接了主子卸下的珠钗环佩,直见得蕊儿放了床幔出来,才跟着一併出了门。 甫一出来,蕊儿便就拍了她一下:「你做什么戳夫人心窝子,姑爷明显就是不过来了,你还问!」 「姐姐莫要打了,我知错了还不行么。」晚梅缩了缩脖子,又瞧了瞧身后沉静的屋子,悄悄拉了蕊儿行远了些,「可是我瞧着奇怪得很,姑爷不像是对夫人不上心的,如何少有留夜?」 第59页 这个嘛,蕊儿也不清楚,原本她是觉着姑爷对不起主子的,可是近来不知道为啥,越来越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思来想去,也只得摇摇头:「不晓得,话说回来,夫人瞧着对姑爷也是上心的啊!」 「对呀!那如何……」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后也没得出个答案来。 甘幼宁左右辗转到了半夜,终是没等到人回,困意来了实在挡不住,还是睡了过去。 有黑影从墙外落了地,几个跳跃落到了院中,花影摇曳,司九楠转过身来:「查出什么来?」 夜行衣下正是进府后便就不见的司棋,此番提了佩剑过来,轻声道:「府衙里设了地牢,轻易进不去。」 这地方上的府衙一般是有牢房的,只单独设个地牢便就说不过去,司九楠点头:「继续。」 「属下去探的时候,刚巧瞧见梁知州亲自进了地牢,探不清楚,便就先行回来。」 「梁文略?」 「正是。」 「身边可有从事相伴?」 「未有。」 半夜一人入地牢,这实在是件蹊跷事,司九楠皱了眉头:「南下的消息,其他人可知晓?」 司棋想了想:「咱们明面上是带着夫人回外家省亲,除了大皇子那边,应是不会有人知晓咱们动作。」 那便更怪了,这样的事情,会刚好被司棋瞧见么?司九楠顿了顿,叮嘱道:「这几日夜间你再行去刺探,白日里你照常随我出去走访些店铺。」 「是。」 司棋在男人身后立了一会,终是提醒:「爷,不进去休息么?」 「你先下去吧。」 司九楠如何不晓得里头人的心思,只怕是自己端不住,此番留意着里边唿吸声终于平和下来,这才抖了抖身上的桂花,往里走去。 甘幼宁只觉这一整晚都浸在悠悠淡淡的香气里,连做梦都是桂花糕的滋味,香香甜甜的,不免一大早醒来就觉得肚子饿得慌。 这厢刚收拾妥当了,便就见司九楠走了进来,也不知他昨晚上哪里睡的,甘幼宁懒得过问,又见他一身的月白长衫,这才回头与晚梅道:「去,将我收的那套蜀绣裙子拿来。」 司九楠是来唤她去祖母那里用早饭,不想她竟然还没有换好衣服,作势要出去,却被叫住。 「你便就在这等着就是,我去屏风后头换了就出来。」 如此,又有小丫头在旁,不好拒绝,男人这才又在桌边坐下。 屏风后头有细碎的声响,不多时,便就见一人行将出来,蜀绣细腻,用色明快,叫那原本月白的裙裾添了些生动,只在裙角宽带上稍作点缀,平白将人都衬得靓丽起来。 甘幼宁兀自扯了扯衣袖,特意走到他跟前:「怎么样?」 「……甚好。」 「我不是问你好不好。」甘幼宁又将未着刺绣的部分只给他瞧,「你看!我那日与你收拾包裹,特意配的色。你这身月白长衫,我便就给配了这一件,底色也是月白的!」 这是……做什么?司九楠一时没有想明白,只听清了她这是特意要与他一样着色。 甘幼宁知晓这人肯定是没有明白,遂直接与他解释:「你看,这样我俩站在一起是不是分外般配?一瞅就是一对儿!」 恍然大悟,只司九楠不知该作何表情,反是面前人继续道:「你放心,你随便穿,但凡你穿什么,我都能给你挑出一件配上!」 「夫人这是为何?」 「也没什么,」甘幼宁不怕他问,就怕他不问,「就是听说江南女子多是温婉柔美,想着夫君日日出去谈生意,免不得会瞧见些人,我这边先给你打个印迹,叫你多想着点,莫要飘了心思。」 其实她虽是说得理直气壮,心里还是有点虚的,毕竟,他还没说要喜欢自己,她做得这般明显生硬,倒显得矮人一头。 不想那人闻言忽而笑了笑:「夫人放心,这边生意场上无女子。」 「嗯?难道京城有吗?」 这人忒会抓重点,司九楠觉得继续下去这早饭怕是吃不成,便就转了话题:「你不饿吗?祖母准备了这边特色的汤包。」 「是薄皮流汤的那种?!」果然,甘幼宁瞬间就被带了过去。 「是。」 「走走走!我都饿了好一会儿了!」 一路过去的时候,未免她一会多说话,司九楠仍是告诉了她:「白日里有些事要忙,便就不陪你了,晚些时候表姐带你去街市。」 「好,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带。」 「不用了。」 「用的用的。」 「你喜欢什么,就带什么,应是不差。」 甘幼宁不知这话是敷衍还是当真,想来再多他也不会说,便就点了头当是了解,如今她一门心思都在那汤包上,可是顾不得与他多磋磨时间。 京城里的早点大多是粥水类,少有像南边这样的荤食,很是叫人开了眼界。便就是那面条上都铺了卤过的整片肉,上边浇了油与葱花,看着甚是喜人。 司氏当真是瞧着这孙媳儿开心,便就是这大喇喇吸熘着汤包丝毫不做作的样儿,就很是与九楠相合。 「九楠这孩子,没得就是太沉默,寡淡得很。」眼瞧着王菀之将甘幼宁带出去,司氏笑着与边上人道,「娶了这般女子,好过那些太过端庄的闺秀。」 第60页 「可不是么。」边上三儿媳齐氏应道,「我瞧着幼宁有心,母亲可是瞧见她今日与九楠一般穿着。」 「小女儿心思,倒是可爱。」司氏很满意,笑得更是多了,伸手替边上抓着米糕吃的一脸口水的小麟儿擦了嘴,又抬眼道,「对了,听闻九楠这次回来还要忙些事?」 齐氏点了头:「是,儿媳还问过可是要他三舅看顾些,这孩子也没让,大概是要自己上手吧。」 「他做事,我倒是放心,他就随他母亲,做事最是稳妥。」一行说着,声音就淡了下来,司氏嘆了口气,「这么些年了……」 「母亲莫要伤怀,有九楠如此,又得那般俊俏儿媳妇儿,妹妹妹夫泉下有知定是欢欣。」 司氏点头:「我自是晓得。可你看九楠,会是当真做个商人吗?」 「母亲……」 「我的外孙儿,我懂。」司氏摇摇头,「他骨子里,流的还有辛家的血,他父亲当年走的路,他必是也要走一遭的。」 齐氏不知如何劝,只与她捏着肩背:「母亲这般多想又能如何,九楠聪敏,若是选好了路,必是会好好走下去。」 「说得是,他长大了,我这个老傢伙,也帮不到什么。」司氏笑了笑,「好在他岳丈是个能託付的,老身信他不会叫九楠难做。」 「母亲想开便好。」 第34章 八碗 而此时最想得开的,大概非甘幼宁莫属了。司九楠去做什么,重要吗?司九楠到底还会不会喜欢自己,重要吗? 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将这整个街市都吃遍了吗? 王菀之向来自诩是个能吃的,此番也是甘拜下风。那早上十多个小汤包一大碗面条似乎是进了别家肚子,面前这弟妹可是没谁了。 「妹妹,你家在京城,不是大户么?」忍不住,王菀之问了一句。 「是的呀。」甘幼宁不推辞,「怎么的?」 「甘家如何饿着你了?」 可算是问了出来,王菀之便就瞧着她又端了面前的赤豆煳。 下嘴之前,甘幼宁抬头看她一眼,恍然道:「也不是,京城吃食不少,父兄常有买回来与我,可你们这边,味道不同呀!」 王菀之来了兴致,捧着腮瞧她:「那你说说,京城有什么吃的?」 「嗯——倒是不少,你喜欢吃辣么?我们那边的辣子汤很是好喝,就是父兄不叫我多喝。还有些其他的面点,你若是过去,我也带你去吃!」 「那敢情好!」王菀之难得碰到个知己,又皱了眉头,「可惜了,你那不成器的表姐夫,一心就想着窝在这地儿不走。」 甘幼宁咽着赤豆煳,捞了里头的小水子,好奇道:「你说了我方想起来,这次我还未见到姐夫,不知姐夫是做何营生?」 「他?能干什么正经事,端得个败家子儿!」 甘幼宁着实是险些被呛住,总觉得这话虽是不好听,却很是寻常家女子常有的抱怨,忽而想起,自己上一世似乎也是骂司九楠骂得不少。 如此,竟是自觉好笑,便又问道:「忘记问了,姐夫是何家子?」 「你姐夫?不提也罢!」王菀之嗤了一声,「说出他名字来,你可莫要笑话——他叫慈成宝,慈家独子,可是家里的大宝贝!」 「咳!咳咳咳!」甘幼宁这把是真的呛住了,不为别的,便就是因着这个名字,可当真是响噹噹的人物呀! 「妹妹也觉得好笑不是,一个男人,叫这个名字,啧啧啧。」王菀之嫌弃起自家夫君,可是一把好手。 甘幼宁摇摇头,又摇摇头。她倒不是因着笑话这名字,只是这慈姓实在太少,她上一世可是记得清楚。 慈家鲜少搏名,可这位慈成宝却是最擅推演,后来常有与司九楠一同,是个话少木讷的人,比司九楠还要沉闷许多,她还与蕊儿说过,自古人同而相和。 「姐姐也莫要这般说人家,人各有志,姐姐既是嫁了,那定是瞧上姐夫什么,」甘幼宁笑起来,「我信姐姐眼光不会差。」 「哼!」王菀之顿了顿,「也不是不好,就是个木头,成天里也没个话,可是憋死我了,反正这回我是打死也不回去了,我就要在这儿待着,他就是八抬大轿子抬着求,我也不回去!」 「好好好,那姐姐可要撑住了!」甘幼宁给她鼓着劲,心道那可不成的,慈大军师最是惧内,搁哪都愿意带着夫人一道出入,便是她都听闻了,可见姐姐管得可是厉害的,就看她能不能坚持了。 这般想着,甘幼宁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莫不是司九楠这次南下,并非是为了商贾之事,这个时候,出了事情吗? 「妹妹?想什么呢?」王菀之推了推她,「还有呢?除了辣子汤还有吗?」 「啊——姐姐不急,往后姐姐入了京可以慢慢瞧。」 「我这不是入不了么!」 「能的,姐姐要不与我打个赌,就赌半年内姐姐能否与姐夫一道入京吧!」 「打赌就打赌,带着那厮做什么?」王菀之仍是嫌弃得很。 甘幼宁笑起来,正要说话,却瞟见一袭熟悉的长衫,那人从街巷那头行出,正是往这边走来。 顺着她望过去,王菀之噫了一声:「不是说要去东庄么,怎生从那边出来。」 「那边是哪里?」 「府衙啊,」王菀之想了想,「那边鲜少有做生意的,最是清静了,九楠去那边作甚?」 第61页 「应是表姐记错了?许是还有些什么别的商户呢?」甘幼宁也不确定,只见那人神色疏淡,应该没有什么难事。 「啊!对了,那边还有个笔墨轩。」王菀之点点头,「嗯,是你夫君会去的地儿,说起来九楠与我家那位倒是也像。委屈妹妹了,嫁了这般木讷的人,平时可是无聊?」 无聊?甘幼宁想了想,倒是不曾,上一世她闹他闹得也多,他虽是不多说话,却也能叫她撒气,这一世——这一世好像更没有无聊一说了?她便就是嫌他跟自己待得少了呢! 「我觉得挺好的啊。」 王菀之没救地看了看她,啧啧嘴:「完了,我那表弟给你餵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般?」 「姐姐胡说什么!」甘幼宁白她。 司九楠掀起眼皮,瞧见一袭熟悉的身影,脚步便就缓了下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碗上,已经空了。 瞧见他看过来,那人还招了招手,他负手走过去,这才发现王菀之也在,唤了一声才坐下。 「夫君来得刚巧,姐姐说这的红豆酒酿最是好吃,我刚才要了一份。」 司九楠看了看桌面:「你不是方吃过?」 「啊!」甘幼宁将手里碗推远了些,「这个不算,就是尝个味道,酒酿才是正经!」 尝个味能尝一整碗?王菀之心中挑拨着,可又见自己那表弟不在意的神色,还是作罢:「不若你俩先吃着,我自去给祖母买些点心,就不陪了。」 「姐姐不要再吃点吗?」 「不用了,看着你们我觉得酸的慌。」王菀之说罢当真就走了,留下两个人左右坐着,一时无话。 好在店家很快便就端了碗上来,不知放在哪里,索性就放在了新客面前:「客官慢用。」 甘幼宁伸着脖子,瞧着他面前的碗:「那个——我先替你尝尝吧。」 「不必了。」司九楠行了一路,有些口渴,便就执了勺子喝了一口,有甜酒的淡香,并着煮烂的红豆,很是爽口。 这人……甘幼宁有些后悔将他招来了,只见得那人一气将整碗都喝了,半滴也不曾与她留下。 「你做人怎么这样!」 司九楠放下碗:「怎么?我以为你要请我喝的。」 「我只是瞧你一个人在路边可怜才叫你过来一起坐!」甘幼宁心疼得厉害,「我何时说这碗是你的了!」 「哦,那……对不住了。」 可是这话叫他说得丝毫歉意也没有,甘幼宁瞪着他,半晌才咽下气去:「罢了罢了,我就不与你追究了,你再与我买一碗便是。」 司九楠点头,然后摸了摸衣袖,又垂下手去。 「怎么?!」 「今日出来得急,不曾带钱袋。」 甘幼宁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说什么?!」 司九楠不解,却见得边上人突然一把抓住他,又里外翻了一遍,当真没见到钱这才苦了脸巴巴瞧住他。 不知为何,心里一毛,果然,下一刻,手腕便就被人抓住了。 甘幼宁咬牙,似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夫君,待会咱们就从这边跑,我跑得慢,你记得拉着我点。」 「……」 「我跟表姐还吃了好些东西,这会儿表姐走了,咱们搁哪要银子去?」甘幼宁真诚道,「我想好了,这会儿人少,我们跑快点人应该追不上来。」 司九楠觉得自己应是脑子煳涂了才会这般骗她,此时当真是骑虎难下了,瞧她模样似乎当真是准备逃命一般。 腰上被人又戳了一下:「夫君,跑啊!愣什么!」 「我……」司九楠一转眼,忽而瞟见摊主已经往这边看过来,很是警惕,又瞧着边上人鬼鬼祟祟的模样,一时间声音都沉了,「我觉得还是等等吧。」 「等什么?我都瞧见老闆看我们了!」甘幼宁往他这边又捱了捱,「夫君,我当真第一回 做这事,怕得慌,你一定要带上我!我数一二三,咱们就跑……」 司九楠想将胳膊抽回来,未遂,又瞥见老闆眼色,抹不下面子去,扬声道:「老闆。」 「来喽客官!」 甘幼宁愣了,暗地里掐他,咬牙:「你做什么!」 老闆已经笑眯眯过来了,捧着算盘似是要算帐,司九楠心嘆一下,摆出一道淡笑缓声道:「老闆,再来八碗酒酿,不过要麻烦老闆,送到王府。」 闻言老闆面色便是一缓:「原是王府!我说方才一道的娘子瞧着眼熟——那客官这帐不用结了,王府与我这向来月结,记着便是!」 司九楠沉稳点头:「劳烦老闆了。」 「哪里哪里,那客官你等着,我这就叫小子去送了。」 「谢过。」 这真是——嘆为观止。 直待得人走,甘幼宁还仍紧捱着边上人,感慨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吃白食的?」 说话间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此番便就扒在男人肩头,不知可是错看,那耳朵很是红火。 方要伸手去摸,便就被人拍了下去,司九楠:「回吧。」 「啊!哦!」甘幼宁赶紧从人身上起来,然后跟着往回去。 王府后院里,司氏怪道:「你说外头送了八碗红豆酒酿?」 「是了,方送来的,说是府里人叫送到母亲这的。」 「先前不是菀之才说的吃腻了么?怎生又送了来?」司氏困惑,「八碗?」 第62页 「正是。」 还是边上齐氏想起来:「莫不是楠哥儿他们叫的?」 「那也用不上八碗啊。」 「许是想叫府里人都用一些?」齐氏说着,「可是府里今日他们都出去了,也吃不上呀。」 司氏想了想,也不知这小夫妻玩得哪一出,琢磨着道:「留下三碗来,剩下的——全数都送去他们屋子里吧。」 第35章 爱你 于是那酒酿在王府里兜了一圈,最后又摆到了甘幼宁的面前。 手将将要伸过去,便听身后人道:「蕊儿,晚梅,你俩各自拿一碗,剩下的给司棋他们送去。」 二人不知何故,以为只是姑爷特意买来打赏她们的,慌忙应了就给端了出去,于是,甘幼宁就这般亲眼瞧着那酒酿打自己鼻尖走了个过场又是不见。 「夫君!」 不想那人丝毫没有自知,只轻轻扬了眉,似乎是想起什么,抬手按上她脖颈。 「嘶——」甘幼宁退了一步。 男人眼神便就不大好看,只问:「药呢?」 甘幼宁摆摆手:「不妨事的,晚些时候再用。」 司九楠抿唇,四下里瞧了瞧,然后往那梳妆檯边行去。想起他之前与自己涂药,甚是重手,甘幼宁赶忙冲过去,自己拿了药瓶给他看。 甘幼宁:「好了好了,我自己涂,不劳夫君费心了。」 说罢当真扯了衣领子,对着铜镜涂将起来,司九楠止步瞧了一刻,復又上前去,直接将人给掰正了。 手指一翻,那原本捏着的药瓶子便就进了男人的手里,甘幼宁下意识就闭了眼往后避了避,不想这一次他动作很轻,清清凉凉的膏药涂在伤处,很是轻快。 只抹上不久,药效上来,火辣辣的,甘幼宁疼得嘴角就歪了歪。 将那瓶子重新放回案上,司九楠低头瞧她:「今日还吃了什么?」 「没吃什么,就用了些甜点。」甘幼宁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没有告诉表姐你有忌口的?」 「说了。」 「说了?那她还会带你去吃酒酿?」 「我是去吃赤豆煳的,不是为了酒酿。」 「那醉蟹呢?」 甘幼宁闭了嘴巴,稍后想想不对:「你怎么晓得我吃了醉蟹?你诈我?!」 需要吗?刚刚凑得那般近,他一闻便就晓得。司九楠懒得回她,又打开另一个药瓶,端了白水过去。 「唉——」嘆了口气,接了药丸吃了,甘幼宁仰起头,「其实我听说酒酿里并不是当真有酒的,纵是有,也很少很少,便就是小孩子都可以吃一点的……」 「那明日再买一碗给小麟儿送去。」男人从善如流道。 甘幼宁气得差点绞了帕子。 离晚饭还有些时候,屋子里丫头被打发了出去,加上某个人又气着不说话,倒显得清静。 司九楠走回桌前,将白日里拿到的信笺铺展开来。这信件没有署名,只堪堪落了个小印,前世里他是许久以后辗转拿到的,此番来得早,不想竟是那梁文略亲手给了他。 甘幼宁许久未再听见声音,斟酌了一会才又站起来走过去,却是瞧见他已经皱眉看着什么,并没有留意她。 他是鲜少如此的,但见他手里的应是份手书,尾处有模煳的小印,看得出,写这文书的人,应是匆忙。 四下无人,甘幼宁坐到了他对面,试探问道:「你回来,不是为了生意吧?」 「嗯。」 他竟也不躲藏,便就这么应了,甘幼宁自觉不该再多问,可好奇心来了,挡都挡不住。 「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 男人这才看向她,示意她继续。甘幼宁捏着自己的小指头,却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沉吟片刻,才问他:「我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你?」 她不清楚的事情大致有很多,司九楠却唯独没想到她会此时问这个,面前的女子似乎是有些忐忑,只瞧着自己的眸子一瞬不瞬。 甘幼宁其实想问的很多,万千疑问回到了一处,竟是拣着这最是细碎的一个,她想着,他若是说没有,那就是她太看得起自己了。 「是。」 「嗯?」甘幼宁顿住,重复了一句,「你是说,当真见过的?」 司九楠将手里的东西重新叠好,收了起来,这才清淡道:「是见过,只是太久了,夫人怕是记不住的。」 「我记得。」甘幼宁急道,「我虽是不晓得你具体模样,可我还是记得的,小时候有一个九哥哥待我很好,还牵着我去买过糖人吃。」 「后来,这个哥哥就再也没见了。」 外头隐隐有丫头洒扫的声音传来,司九楠往外看了看,笑道:「你记性竟是这般好?」 「本是不记得,今日表姐领我去瞧了那老伯做糖人,突然想起来。」甘幼宁随口应了,也不管他是信不信,只伸手指了指他方收起来的东西,「你这次回来,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是。」 「与……与你家有关吗?」她一直不大清楚辛家是怎么一回事,便是两世为人,她仍是不晓得,只最近突然模煳有些儿时印象,似乎辛家与甘家,也曾不相上下。 司九楠没有瞒她,点了点头:「有些关系,也不全是。」 甘幼宁眼神闪了闪,突然走过去将门关了,又反身抵在门上看住他,屋子里没有点灯,这一关门,便就暗了下来,外头的声音也尽数被隔绝开来。 第63页 司九楠直觉她是要说些什么,缓缓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他没有说话,可甘幼宁晓得他在等她,有时候,她当真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若非是矛盾,又怎会自己而今偏非将自己平白暴露在他面前。 「你方才瞧的那书信,我认得。」甘幼宁人抵在门上,声音很低,「可我也不是很确定,我只是在……在太子殿下那里见到过那印章。」 闻言男人眸光沉顿,不知是因为哪一句,只一瞬,便就启唇:「你说,你在楚见昀那里见过?」 「他……他曾经给我瞧过一个印痕,问我可有在你书房里见过。」罢了,既是已经说了,便就一併承认了吧,甘幼宁定了定神,「他说是一个很重要东西,上边便就盖了这个印,关系到他的命。」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敢看他,只低头瞅着鞋面,声音更是小:「那时候我总也去你书房,便就是想找一找,不过我没有找到。」 她垂着头,司九楠便就瞧着她簪了珠钗的髮髻,忽而笑了:「你去我书房,原是为了他。」 其实他本就知晓的,她那般翻翻拣拣的闹腾,定是有些目的。只她此番说出来,到底叫人不快,似是着了闷锤一般。 甘幼宁听出他话音,慌忙摇摇头,珠钗便跟着叮铃响了几声:「不不不,本来是,后来——后来就不是了!」 见他不信,甘幼宁加重了语气:「是真的!」 上头人如何想的,只闻他哦了一声,探不清虚实,接着,又听他问道:「你可知这是谁的印?」 「谁?」 司九楠张了张嘴,却又觉无意:「罢了,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甘幼宁揪住他衣袖,不叫他走开,「我都已经对你袒露身份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 司九楠好笑:「身份?」 「我……我都承认了!」甘幼宁说不出口,可也受不了他这般取笑他,「你不是总也想扒了我身份么?如今我好生承认了,我确然是与你一般,重来一回,你如何又不屑起来!」 「我以为——」男人想了想,「你早便就承认了。」 「啊?」有吗?没允许自己多想,甘幼宁反应很快,仍是将人扯住,「你莫要转移话题,问你呢,这是个什么?」 「那夫人不若先告诉我,你做何要替楚见昀寻找?」 「我……我那时候猪油蒙了心。」甘幼宁咬牙,「可是夫君你要相信我,我后来真的不喜欢他了,我现在是真的心悦你呀!」 不知今日为何,司九楠觉得心中有些郁气,此番听她这般说,反是将他心底里的那些沉珂都掀起,说出的话,也带了点嘲讽:「怎么?你见昀哥哥不要你了?」 这话很是刺耳,叫她扯住他衣角的手,都不自觉顿住,天色向晚,她想看清楚他脸色,不想那人已经转过身去。 「对不起,」司九楠背着她,「我……」 本是攥着他衣衫的手已然松开,他自知方才一时没有控制住,委实混帐,不想再面对她,懊恼着便就要往里头躲远些。 「你站住!」 身后的声音,生硬又带了倔强,几乎是下一刻,那人就绕到了他面前来,不叫他走开。 甘幼宁已经生了气,周身都犯了冷,可这混蛋傢伙竟然想要就这般走了,他想得美! 司九楠别开眼去:「今日我太冲动,不便再与你对话。」 「那你就闭嘴!听我说!」 许是声音吼得太大,外间传来蕊儿的声音:「夫人?姑爷?」 「干什么!有话就说!」甘幼宁几乎是用了最大的声量,吓得外头人轻易作不得声。 片刻,还是另一人接口道:「表少爷,夫人,老夫人叫奴婢来问问,可要一起用晚饭。」 面前人一动,甘幼宁一把扣住他,司九楠抿唇,只听得她微微缓了声,只语气里的怒气轻易未消:「我今日与表姐吃得有些多,便就不去了,劳烦姑娘替我说将。」 「那表少爷……」 「我与夫君有些事要理,还请姑娘好生带话。」 「是。」 蕊儿将人引到院外,又笑道:「姑娘方才可听明白我家夫人的话来?」 「听明白了的。」来人笑着,收下递到面前的银子,「这便就去回话。」 「谢谢姐姐了。」 外头静默一片,甘幼宁能感觉自己手指都在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太过用劲。 司九楠低头,那人将他手腕扣得甚紧,似是用了浑身力气一般,他突然觉得,自己错得有些离谱,如何这般丝毫气度也无。 「你……」 「司九楠,」甘幼宁出声,「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肯相信,我选你,仅仅因为——你一人?」 第36章 终究 这句话,多少带了些顿挫失意,司九楠便就活该成了樽石像,手腕被她逮得都有些麻木,连带着嘴巴都越发不利索起来。 「你不信。」甘幼宁盯住他的唇角,「你为什么不信我?」 为什么?司九楠转眸,怕自己轻易心软,外头天色微暗,他终是找回了些神智,轻声道:「你先放手。」 「我不放!放了你就好好听我说话吗?!你会吗?!」甘幼宁将他的手腕攥紧了执起来,突然一把按到了自己心口。 手下一软,司九楠目光便就变了,逼得自己不得不看回她来,甘幼宁勾唇:「我听闻人所有的想法皆是由心,它是最骗不得人的。夫君不信我,总是不信我,那这次你就好好听它说!」 第64页 他想将手移开,可这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连他都没有挣脱开来,最后只得低吼一句:「甘幼宁!」 「叫我大名做什么!夫人两个字不会喊吗!」甘幼宁的声音比之只大不小,手也是按得死死的。 「……」那心跳很是有力,似是要将他的手掌撞破一般,眉上的青筋跳了跳,司九楠咬牙,「夫人还请放手。」 「怎么?你是不敢听还是不想听?」甘幼宁欺近一步,将他逼得又坐下,连带着她也是俯身向下,低头看他,「你不是不信吗?那我就再与你说一遍。」 指下的跳动不减,和着立在面前人的话,一字一顿,直直撞上他心门。 「我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上辈子是,这辈子,亦是!」 分明告白,该是最缱绻温柔的字句,甘幼宁却说得铿锵有力,眼睛眨也不眨,里头轻易窜着火苗,似是要将面前人都烧灼一般。 司九楠动了动手指,发现她已经松了手,没有了禁锢紧贴,那心跳似乎也离他远了些,可那节奏,像是拓上了他掌心一般,仍是兀自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甘幼宁直起身子,垂手看着面前沉默的男人:「你不回復我吗?」 古潭幽深的眸子仰视着她,男人唇角动了动,却只倒了两个字出来:「什么?」 堵在肚子里的话,终是被发泄似是吼出来,甘幼宁气也便就去了,此番再瞧他,竟是觉得他痴傻了,便抱了胳膊道:「我对你这般袒露心腹了,你不表示一下吗?」 「我……」 甘幼宁忽而又捂住他嘴巴,警告道:「你记住,我是甘家嫡女,我爹是礼部尚书大人,我兄长是吏部侍郎,我平生听不得坏话,若你只是要与我道谢然后拒绝我,那便就免了!」 凝在她脸上的目光一滞,手心里痒痒的,甘幼宁看过去,发现那人竟是笑了起来。 司九楠笑了一刻,才缓缓抬起手,将她捂着自己嘴巴的柔荑拉了下去。 「你笑什么?我这不是威胁,你自说你的真实想法便是!」 男人点点头:「好。」 甘幼宁皱眉,催道:「那你倒是说啊!傻笑什么!」 「有些震惊,不敢相信罢了。」被她压制太久,他终于能平静下来,也说得诚恳,头一次,与她摊开来说话,「夫人说的上辈子,可是司某以为的上辈子?」 「自然就是!」甘幼宁恨声道,「你不是处处试我探我么!我与你说开了便是。」 「不,司某记忆里的上一辈子,不是这般。」司九楠的声音回归到了一贯的平淡,只若非主人刻意,在旁人听来便就是真的云淡风轻,「司某记忆里曾经的那位夫人,眼中从来没有司某的。」 司某司某,甘幼宁听得脑壳疼,暴躁起来:「要戳我面皮的是你,现在我捅破了,撕开了,你又不信了!你莫不是以为,我真的能为了楚见昀去那皇宫里受死吗!」 这反问措手不及,司九楠嘴角的浅笑都没有抹去,只见得面前人突然开始翻箱倒柜起来,顾不得多想,便开口问道:「你找什么?」 「自是找把剪刀来!」甘幼宁已经站在梳妆檯前,远远瞪着他,「我不会解释,索性给你把心剖开来瞧瞧就是!」 「你……」司九楠冲过去,将她拉住了,「你如何需得做到这般!」 「不然呢!!」甘幼宁挣扎着,「你这般态度,我纵是告诉你我进宫是为的给你求情,最后被扣下来做了人质,差点死掉,你信吗?!」 男人面色一瞬的愣怔,甘幼宁冷笑:「看吧!我就知道你不信!」 手里的人又折腾着要去找剪刀,司九楠不察,差点叫人拱了出去,慌忙一把将人抱住,死死按在怀里:「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我不想说了!你叫我去找剪刀来!」男人使了力气,她终究不能脱身了,又抠捏着要去拔头上的簪子。 「我错了,求你。」 她被他抱着,闻声陡然停了动作,不知可是她晃神,竟在那声音里听出一丝无措来,无助得狠。 司九楠抱着她,覆上她瞎抓的手指:「求你了,甘幼宁。」 她从不见他这般服软,像个弱小的孩子,便就这一点,叫她再也无法卯足劲来,就这般安静了下来。 半晌,司九楠才听得耳边人道:「也没什么。他在你们回京城的路上下了埋伏,我求他放过你们。」 「楚见昀说可以,除非我留下,我就留下来了。」甘幼宁咬牙,「可我没想到他还在宫里埋了火筒。」 「那会儿我想着,劝你将楚见昀要的东西拿出来,便就好了。」 司九楠将她放开来,迎着已近阑珊的晚霞瞧她:「所以你叫我别挣扎了,叫我放弃?」 甘幼宁觑他一眼:「我是那么笨的人吗?你与大皇子筹谋那般久,怎么可能在这节骨眼上放弃!所以我只是说说,毕竟,我这么说,他一高兴,就会松懈点。」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腰:「我还有第二手准备,不是仅仅他楚见昀有火筒的。」 「你本欲做何?」司九楠心中一恸,像是被扼住了一般。 甘幼宁没瞧见他已然有些苍白的面色,兀自道:「还好你跟大皇子领军北疆之后,我瘦了些许,这腰上绑了一根火筒,他也不晓得,这可是我乖乖在他身边待了几日,才偷到的。」 第65页 说罢似是对自己很满意,甘幼宁笑了笑:「这一根火筒,倒是伤不了他的那些兵卒,可是我离他最近,杀他一个,还是可以的!哎呦!」 肩头吃痛,是男人扣住了她:「你说什么?」 「你做什么!司九楠!」甘幼宁甩他,「我都说了,还不是因为猜到你不会交出东西来,我才出此下策的!!」 「所以你就要与他一起死?!」男人的声音已经接近崩溃。 甘幼宁顿了顿,有些被他吓到,又有些怅然:「总比你们一起死好啊——只可惜,我没死。」 说到这,声音也低了下去:「我真的没想到爹爹会冲出来……」 下一刻,鼻尖便就撞上了一处衣衫,染了桂香,带着点香甜。 司九楠抱着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口中凶得很,声音却压抑得可怕:「你当真十足的傻!」 这话甘幼宁是不乐意的,好歹她是思索了好久才想起来的损失最小的一种办法了,光是跟那蛇蝎歹毒的人阴奉阳违偷到这一根火筒,都是费了老大的劲了,他如何还敢骂她傻?! 「司九楠你过分了。」 「是,我过分。」 没想到抱着她的人承认的诚恳真挚,丝毫不带犹疑,只那声音里的翁颤叫她模煳辨出了些不对。 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到嘴的责骂变了味道,甘幼宁哄道:「好了,乖,没事了。」 「……」司九楠无声,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甘幼宁拍了一顿,收了手復揪住他腰侧的衣衫,提醒道:「司九楠,你莫要转移话题,你方还没有回覆我。」 男人终于略微将她放开来,沉眼瞧她。 甘幼宁便就猝不及防撞进那双眼眸里,里头藏了万般情绪,似是要将她全数席捲而去,半晌,才想起来与他说:「我说我爱你,你接受还是不……」 剩下的话,便就被人吃了下去,奇怪的是,分明她刚喝过的赤豆煳,如何竟是有些苦来? 恍惚中,她微微撇开些,男人的气息就在唇边,甘幼宁啧吧了一下嘴:「你是不是哭过?」 「没有。」 「你有。」 司九楠不想再答,只重又吻了上去…… 直待得夜色笼了整个王府,那房门才重新打开来,院门口守着的丫头赶紧迎上去,殷勤问道:「姑爷,可是要用晚饭?」 「饭菜多送些进来。」 话音刚落,里头便就传来另一道声音:「蕊儿,酒酿还有没有剩来?」 门前高大的人影岿然不动,蕊儿支吾着看了看他,小心道:「还有一碗……」 「拿进来拿进来!我要尝尝!」 「那姑爷……」蕊儿仰头又看。 「去拿吧。」 司九楠回身进了屋子,瞧见正扯着自己腰带胡乱繫着的人,遂过去将那带子接过来,两下收拾好了,又给她套了外衫,这才叮嘱:「只准喝三口。」 「好好好!」 甘幼宁想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当真是很好用的,戏摺子上果然不骗人! 第37章 会瞎 桌子上布满了菜色的时候,蕊儿才将那酒酿端了来,甘幼宁伸手一摸,脸就不好看了:「蕊儿,怎么是热的?」 「啊?这个……天凉,夫人还是喝热的吧。」蕊儿瞧了瞧边上只做不知的姑爷,想着这可太难做了。 「你怎么——」甘幼宁放了勺子,点着她,「你怎么能不问我就去热了呢!这酒酿自是要凉的才好喝啊!方你们自己喝的不就是凉的!」 「我们……奴婢们皮糙肉厚的,没关系。」 「呦呵!你是不是跟我顶嘴了?!」 「奴婢不敢。」 司九楠心里好笑,一挥手叫人下去,蕊儿得令着急忙慌地跑了,甘幼宁没了撒气的地儿,终于转向了他:「你是不是故意的!表姐都告诉我了,加热了的酒酿自有股子酸涩,没凉的好吃。」 「加热了你才能吃。」将碗推给她,男人声音不容辩驳,「三口。」 「……」不晓得再闹一次能不能有用,甘幼宁忍了忍,不过为了一碗吃的要拿剪刀似乎有点过火。 「不要想了,没用的。」司九楠清浅瞧着她,「脖子是你的,疼不疼也是你的,你总要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总归是好不了,也死不了,偶尔肆意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司九楠倒是无法反驳了,遂自行拎起筷子,不想有些吃痛,险些没拿住。 「怎么?」已经舀了一勺子的人狐疑看过去,却见男人急促地皱了下眉,摇头说无妨。 甘幼宁不解,也没有在意,只又餵了自己一口,却见男人将筷子放了下去,怪道:「不好吃?」 不会呀,这王府里的菜色可是当真好吃的,不然她也不会填了一肚子小吃还心心念念着晚饭。 司九楠将手收了,对她道:「你吃吧,我不饿。」 「嗯?」察觉到不对,她伸手一捞。 「呲——」司九楠抿唇。 甘幼宁将那袖子掀开来,只见那手腕上红得很,且已经有些肿了,难怪他提不起筷子来:「你这是怎么了?白日里你出去打架了?」 「……没有。」 「没有?那这是怎么了?」甘幼宁左右捧着瞧了瞧,恍然道,「莫不是方才你抱我去床上被我压坏了?」 第66页 「咳……不是。」司九楠尴尬。 「那是怎么了?」丝毫没有自觉的某人仍是执着,「怎么会好好的就这样呢?」 司九楠实在不想戳她,奈何这人不放手,倒叫他无法自处,终是缓缓道:「方才有人生起气来,没了轻重,应是将我这手腕当面团捏了罢。」 甘幼宁抬起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最后才不确定道:「我掐的?」 「不然呢?」 「……」 晚些时候,王府里遍传了一个消息,传者窃窃,闻者吃吃,到底是叫司氏也听着点东西来。 「楠哥儿与媳妇子房里吵了架又打起来,最后还是楠哥儿受了伤?」座上的老人家不可思议地瞧着面前人,「你确定?」 「说是表少爷房里人出来讨要了跌打药,又去厨房拿了好几个水煮鸡蛋去,厨房里的婆子多问了一句,说是表少爷要用。」丫鬟倒豆子一般复述了一遍,「如今府里遍是这么传的,老夫人可是要奴婢再去打听来?」 「怪哉,那姑娘不是甘尚书家嫡女么?」司氏越发觉得惊奇了,「便就是娇蛮些,瞧着也不像是习过武的,怎生叫楠哥儿这般了?」 下边立着的丫头哪里能置喙这些,便就老实听着,也不插嘴。 「走,趁着还没太晚,你随我过去瞧瞧。」 「是。」 院里亮着灯,甘幼宁蹲在男人面前,伸手搓着药酒,搓得两手都通红了,这才努努嘴:「伸过来。」 只后者有些迟疑,仍是没逃过对方一个瞪眼,赶紧将手摆了过去。 甘幼宁袖子撸着,接了那手腕,口中安慰着:「你放心,我小时候皮,摔伤的可是多,兄长就是这么给我搓揉的。你放心,你这才哪到哪,我轻点,伤不着你。」 说着便就上了手,滚烫,搓上去有些疼,倒不夸张,司九楠这才放心交由她,不再抗拒:「你小时候就皮?」 「哎?你说什么呢?」伸手拍了他一下,在他白衫上便就留了个爪子,甘幼宁咧咧嘴,「你老实点。」 「嗯。」 「哼,我这叫什么来着?久病成医,你懂不?」甘幼宁絮叨着,手下却有分寸,「你说你,你怎么这么细皮嫩肉的,这么不禁捏?」 司九楠心中委屈,她用的力道,能将他手掰断也是可能的,可如今手在她控制中,只依言道:「是,确实少有锻鍊了。」 「知道就好——行了,你这几天莫要乱动,免得好不透。」 司九楠点头,正欲再说,却听外间有人叩门。 「谁呀?」甘幼宁纳闷着,「蕊儿吗?晚了,不用伺候了。」 「是我。」老成的声音响起,带了自有的分寸。 司九楠愣了一愣,下一刻,便就起身过去,甘幼宁跟在边上,手里脏,袖子还未放下来,拿胳膊肘捣了捣那人。 替她将袖子拽下,司九楠这才将门打开,外头赫然正立着司氏,边上有丫头扶着她,此番见二人一併来开的门,面上笑得和蔼。 「老身瞧你们屋里还亮着灯,想着进来瞧瞧。」司氏说着便就望向司九楠的手腕,惊道,「这是怎么了?」 司九楠将右手收了,躬身道:「没什么祖母,不小心磕着了。」 「磕着了?」司氏其实想要再瞧瞧,可到底忍住了,「这是怎生来的,倒越过越回去了,好端端的还磕着自己,太不小心了。」 「祖母说得是。」 司九楠虽是应着,甘幼宁却是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是人家宝贝外孙,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这便上前一步道:「祖母,今日是我……」 「今日其实是孙儿的问题,本是想与幼宁一个惊喜,不想一个没抱稳,将人摔了,这手也是伤了。」司九楠接过话,扭头看她,「不怪你,我方说你沉,可是玩笑,你还真认了错,哪有你这么笨的。」 嗯?甘幼宁指了指自己,什么玩意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来? 不想闻言老夫人先是一愣,而后笑开:「楠哥儿竟——做得这事来?」 司九楠垂头,很是不好意思:「确实一时兴起,哪里晓得会出了差错,幼宁跌得厉害,可是好一通骂,祖母就勿要再笑话孙儿了。」 司氏哪里会笑话他来,只心里的石块落了地,自是欢喜,又瞧着面前新妇一手的药酒,分明是方才与他上药的模样,更是不再担心。 甘幼宁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这人突然这般多舌到底要表达什么,又见他与自己使了眼色,遂吶吶应着:「哎,祖母,您放心,下回我定不会叫他再抱我,我抱他就是!」 「你个小丫头,净说胡话。」司氏宠溺瞧了瞧二人,摆摆手,「时候不早了,可要早些睡。」 「是,祖母。」 丫头上前来又扶了老夫人出去,行出几步,司氏回身与二人道:「明日我叫厨房炖了骨头汤来,你俩一起用了,年轻人,最是要注意身体才是。」 「好的祖母!」甘幼宁眼睛亮了亮,答得甚快。 司氏这才满意回去。 甘幼宁别过头看男人:「你方扯谎做什么?」 「那是我外祖。」 「我知道啊,怎么的?你还要跟我比亲戚不成?」甘幼宁瞧他。 司九楠被噎了一道,用未受伤的手将她拉进来,关了门,耐心道:「祖母向来疼我,若是知晓这伤是你闹得,莫说那场架解释不清,便是你,祖母都不定会再喜欢。」 第67页 甘幼宁歪头想着,有点明白过来,又细品了品,忽而问道:「夫君,你是担心我?」 「……」这么明显还要问?司九楠轻嘆一口气,「不早了,睡吧。」 「哎,你做什么突然要睡觉?早些时候不是睡过了么?」不嫌事大的某人叫嚣着,唬得前头人回过头来。 司九楠看着面前的小女人,觉得今日过后,她真的越发肆意了:「甘幼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夫君怎么又叫人家名字,听着怪生分的。」甘幼宁嬉皮笑脸与他隔了丈远,「我随便那么一说,你激动什么。」 不想男人跟着就上前一步,甘幼宁赶紧退后:「好好好!睡觉!睡觉!这就睡!我去洗个手就睡!」 司九楠本想逮住她好好问问,又见她手里脏着,这才顿住脚:「外头凉,快去快回。」 甘幼宁蹦跳着出去,倒是真的快去,可回来得却是晚得很,司九楠都已经读了几页书去,才见得人磨蹭着进来。 「怎生这般久?」一抬眼,却瞧见那门口的人脸上都挂了泪,司九楠一怔,赶忙上前去,「怎么了?」 甘幼宁眯着眼,囫囵就往男人那里摸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一咧嘴就哭出来:「夫君!人家眼睛好疼啊——」 说着人就扑到了怀里,司九楠避之不及,一把接住,这才发现怀里人眼睛都是红的:「眼睛怎么了?」 「我眼涩,就揉了揉,哇——药酒进眼睛了!」甘幼宁扯着他,仍是闭着眼,「夫君,我会不会瞎啊!」 头顶上原本焦急的人,闻言反而冷静下来,甘幼宁瞧不清,只听得顶上人沉稳道:「嗯,会瞎,还治不好。」 第38章 所託 怀里人顿住了,少顷,那人便就勐地一抬头,直直撞到了他的下巴上,甘幼宁捂着脑袋点他:「你现在……你现在都这么狂妄了吗!你连哄都不哄我?!」 男人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只他很是聪敏,一瞬便就已经伸了手去:「过来。」 甘幼宁眼睛是真的被辣到了,只没有那么严重罢了,可他好歹是她夫君,怎么能这么淡定处之,此番瞧着那人伸手过来,轻易没有理会,哼了一声。 司九楠压下笑意:「你那眼睛,不想好了么?」 像是提醒了什么,甘幼宁哎呦一下重新捂住眼睛。司九楠笑得更开怀了些,无奈上前去,将她手掰开。 「闭着眼,勿要再睁。」 一句话,便就叫本要偷眼瞧他的人老实合了眼去,手指被他牵引着,慢慢往里头走。 摸到了床面,甘幼宁坐了下去,刚要睁开,便就又被一条轻绸覆了眼,司九楠替她松松系了,没允她扒拉:「就这般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这哪里行!」甘幼宁要扯,人却已经被人推倒下去,「司九楠!你欺负我!」 「嗯。」 哎?!甘幼宁转身,触上他的衣襟,男人的声音就在她近前,身子也是被轻轻搂了过去。 「睡吧,我陪你。」 「……」 似是这人会巫术一般,甘幼宁当真就老实睡了过去,梦里是一树的丹桂飘香,有点点黄蕊落在身上,有人过来将她拢在披风里,替她扫了一肩的淡雅。 梦里还有甜甜的酒酿,分明是热乎乎的,却半点酸涩也无,甜得险些叫人齁住了牙。 呵呵呵——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怀里人竟是还傻笑了出来,司九楠借着月色瞧了一眼,替她将那绸布摘了。 看了许久,心中头一次这般充盈了欢喜。从来碰不到的人,此时就在身边,安静又真实,美好得像是入了画。 探身过去,轻轻在那眼睫上落了一吻。 一大早天色还未亮,外头就有轻叩声,司九楠勐地睁眼,往边上望去,瞧见那仍是熟睡的脸,这才安了心去。 叩门声又响起,很是小心,他略微回过神来,自嘲竟是自己也会这般,这般害怕一切不过虚幻。 好在她还在,不是自己的一场空梦。 司棋等了好些时候,才瞧见自家主子开了门,眼神一变:「爷,你的手……」 「无妨。」司九楠瞧了瞧自己的右手腕,自觉那人是裹得夸张了些,「有消息了?」 这都没事?都包扎成这般了。司棋仍是不放心:「可是昨日府衙里出了什么事?爷这手是何人所伤?」 「没有。」司九楠回身将门关上,又领了人进了隔壁书房里,这才将手里的裹布都拆了来。 其实本就没什么大事,又搓了药酒,敷了一晚的药,此番已经消了肿,除了有些微酸疼,倒不至于如何。 司棋眼瞧着,这才没多问,只道:「爷猜的没错,这梁文略确实有些奇怪,他行事张扬,收了不少贿赂,可今夏雨水多,决堤之时,亦是他先行出的钱赈灾,哦,属下打听了,修堤的时候,他还亲去了前线。」 司九楠点头:「不错,他是有些不同。」 「可属下想不明白。」 「说。」 司棋直起身:「城里人对这位梁大人,倒是褒贬不一,恨是恨的很,可要说换了其他人,他们倒也觉得不成。这是何意?」 「他有人罩着,行事就可乖张,若是出事最是能有些手段。」司九楠顿了顿,「可若是只好好做个百姓的父母官,却又做不成他人傀儡,易被放弃。」 第68页 此话一出,司棋立时瞭然,又问道:「那爷以为,他是谁的人?」 「谁都不是。」司九楠缓缓踱了几步,又从怀里取了一封密封的信出来,「你将这送给殿下,至于梁文略如何,你看到的听到的都一併写给他。」 「是。」 「还有。」司九楠,「查一查这附近的鞭炮坊。」 交待完这些,男人转身过去案前,思来想去,仍是又执起笔来,只行笔有些不稳,好在不至于误事。 这边甘幼宁甫一醒来,就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影,伸手摸了摸,呵,也不晓得出去多久了。 直待梳洗好了出去,才晓得那人已经去了书房,又是书房,书房里有宝贝不成。这便就端了盘点心,往隔壁去。 司九楠刚搁了笔,门就被人推开来,一抬头就瞧见一身水色的人立在门口,探头探脑瞧见了他,又提了裙裾进来,很是欢喜。 甘幼宁将点心放在他案上,笑道:「夫君今日也是着的水色,你瞧!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说罢还在案前转了一圈,似是要叫他瞧清楚,那腰上环佩便就跟着丁玲着响,叫这原本静悄的屋子添了好些生机来。 司九楠觉得那案上投照的光线都仿佛亮堂了些,遂一勾唇角:「是。」 甘幼宁停下来,笑眯眯将盘子推过去:「夫君吃点心。」 男人便就很听话拿起一块来,刚要吃,又问她:「你用了早饭不曾?」 「还没有。」 司九楠停了动作,而后便就将手里的点心递与她眼前,不想对方不仅不接,还嫌弃得很。 甘幼宁:「我不吃这个,不好吃。」 「……」 「不是,也不是不好吃,我怎么会把不好吃的东西给夫君呢。」甘幼宁走过去,将人胳膊挽住了,「我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南边,自不该还吃这些寻常糕点呀!」 司九楠总算是品出点意思来:「你想出去吃?」 「夫君要是不想,也没有关系,」甘幼宁声音渐小,「毕竟嘛,夫君很忙的,我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 「哦?」 甘幼宁见人不上套,有些急了:「可是呀,可是呢,我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保不准就被人拐走了也说不准呢!」 「这边民风尚好,当不会有人贩子。」 甘幼宁瞪他:「夫君怎么能这般说呢!好歹我也是出落得沉鱼落雁,人心难测,夫君怎么就不担心?」 「沉鱼落雁?」司九楠重复了一句,似是在思考这个词的准确性。 「难道不是?」身边的声音已然带了胁迫。 「是,自然是的。」司九楠索性将案上的纸叠好收了,「既如此,夫人想吃什么?」 「那个粉蒸饭!我就差粉蒸饭没吃着了!」甘幼宁兴奋地扬起脸,「去不去去不去?」 「走吧。」 这是答应了?甘幼宁开心,将他挽得更紧了些,临走顺便捞了块桌上的点心。 司九楠瞥眼去瞧:「不是不好吃?」 「哈……」甘幼宁讪讪笑着,「哎呀,你瞧瞧,这手啊——它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啧啧啧。」 「……」 甘幼宁将点心一把塞进了嘴,又扬手将外头立着的蕊儿晚梅屏退了,笑得很是灿烂。 「对了,」行至街头,甘幼宁忽而想起,「昨日倒是忘了,究竟你瞧的那信上印章,是谁的?」 如今二人话已经挑明,倒是没什么好隐瞒,只司九楠自知不好与她说清楚,想了想简略道:「你可知陈皇后?」 「当然晓得,大皇子的母后,本朝前皇后,怎么?」甘幼宁奇怪道,「听闻陈皇后后来一直身体不好,生下大皇子没几年便就薨了。」 「是。」 「与陈皇后有何干系?」甘幼宁想了想,惊讶地张了张嘴,「不会那印章是陈皇后的罢?」 见男人不置可否,便就更是惊诧,将人抓紧了些:「不对呀,你如何知晓那是陈皇后的印?我瞧过,那可不是凤印,倒像是闺阁小姐用的小印。」 不等他回答,甘幼宁不可思议道:「司九楠!你竟然认识陈皇后?」 「……」司九楠嘆了口气,矮声道,「我这般年纪,便就是认识,也不会是你想的那般。」 甘幼宁语塞,这才觉得自己荒唐了,干咳了一声:「你鬼扯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知道的多,很神奇罢了。」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夸,总归听着又有些怪,司九楠便就不深究,继续道:「那信是陈皇后遗笔,本是交由我爹,只——父亲未能完成她的遗愿。」 这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甘幼宁轻易就沉默下来,倒不仅仅是怕他难过,就单纯觉得,前世里似乎有太多未知,她平白活了那一辈子,稀里煳涂的。 司九楠牵着她在街市走着,声音和缓,平铺直叙般:「如今此信由人重新交于我手中,确然是承了一份担子。不过,我仍是想与你说明白。」 「说什么?」 男人站住了,两人正行至巷尾,边上少有行人,司九楠看住她,认真道:「你应知我要行之事,不会时时安稳,其中不仅关乎父亲,大皇子,东宫——甚至是整个大合。」 甘幼宁一瞬不瞬瞅着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如今你我虽是重来,应又预见,可仍有太多变数,更甚是有些其他枝杈,恐会生变,我亦不知可能善终。」 第69页 「我知道。」甘幼宁又点了点头。 司九楠瞧进她眼里,还欲继续,面前人却是听不下去了,直接道:「你莫要婆妈了,说这么多也没说到重点去。你既是害怕再生出上辈子的事来,不若这回你将我护好了便是。」 甘幼宁瞧他愣怔,又笑靥如花道:「还是说,你连护住我的本事都没有?我选的人,可不会这么怂的。」 说罢人已经转了身去,唤道:「你到底走不走了?你是不是又没带钱?我不管,我今日吃不到那粉蒸饭我定要在这里打上一滚,不信你试试!」 这一顿抢白,倒是叫人实在说不出话来,男人垂首笑了笑,终是重新牵了她:「这边走,往哪瞎跑。」 第39章 土壤 男人的手掌温暖,甘幼宁被他牵着,满心的幸福,亦步亦趋地跟着,就觉得什么都不要费心了。 她是最乐得做甩手掌柜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呢。此番想起来,顿觉自己上一世确然是被楚见昀骗得厉害,如何一开始瞧不见这样一个人来呢?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喜欢那楚见昀,会不会上辈子最后不需得那般晦暗来? 司九楠被盯得扭过头:「怎么?」 「没什么。」甘幼宁摇头,蹦跳起来,「就突然觉得更喜欢你了!」 被大街上这般直白示爱,司九楠终究是有些受不住的,将人推远了些,口中正经:「快些走。」 甘幼宁哪里肯依,分明瞧见他红了的耳廓,还能放过不成,嘻嘻又凑了上去:「夫君怎么了?夫君你是不是热的慌啊?」 司九楠如何能将她扒拉下去,仅来得及侧了身,躲开她的手:「莫闹,粉蒸饭可是要排队的,再迟一些又要等上许久。」 「哎?」甘幼宁这才收了手,「你怎么不早讲!还拉着我说半天!赶紧呀!」 「……」 快近晌午的时候,王菀之提了食盒过来,远远瞧见两个小丫头端着东西往屋里头跑,想着该是那小夫妻回来了,便就进了院子去。 晚梅歹眼瞧见是她,过来行礼,此间还有哎呦哎呦的声音传来,王菀之皱眉:「弟妹这是怎么了?」 「回表小姐,我家夫人早间与姑爷一道出去用饭,撑着了。」 撑着了?王菀之觉得自己此前可是真的对京城大家闺秀们有些误解,这弟妹莫不是专程来打破她成见的? 原来便就是尚书大人家的嫡女,也能这般饕餮之态,这世面可是见得大了。 一行感嘆着,一行便就挥手叫人下去,王菀之几步进去:「弟妹?表弟?」 甘幼宁揉着肚子消食,正是尴尬,一方面想站起来一方面又实在是有些难受,脸都皱成了苦瓜,只趴在司九楠身上虚弱道:「表姐来了,表姐勿怪,我这有些站不起来。」 「不用不用,」王菀之见她是有些不妥,瞧见正为她掐着手指穴位的人,「要不我还是给她请个大夫瞧瞧?」 「不用不用!表姐不用!」甘幼宁伸手拦着,又哎呦一声,「不用请,太丢脸了,不行不行。」 「嗤——」王菀之笑出声来,「你呀,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颜面!」 说话间顿了顿,又瞧了瞧自家表弟已经端了山楂水来餵与她,终是坐下来嘆了口气:「罢了,好在楠哥儿懂些医术。」 嗯?她怎么不晓得?甘幼宁偏头要看,却被人按着灌了几口酸汤。 司九楠拍着她背为她顺气一面道:「表姐怎么得空过来?」 「我怎么没空了?我多的就是空。」王菀之将手里的食盒放下,「这不,原本是想要来送给弟妹的,现下瞧着,怕是用不成了。」 甘幼宁推开面前的汤碗:「表姐带了什么好东西?我瞧瞧。」 「刚做出来的桂花糕,用最后收的一波桂花做的,想着弟妹应是会喜欢……」 话没说完,就听呕的一声,王菀之赶紧看过去,只见那趴着的人脸都白了。 司九楠拍着她,又掏了颗药丸出来:「张嘴。」 「我不……」 「吃了就好了。」 无法,甘幼宁只得吞了下去,好容易顺过来,这才抱歉道:「表姐我……我吃得有些多,这会儿一点也不能跟我提吃的了,对不住对不住……呕……」 「要吞下去。」男人的声音不容推拒。 甘幼宁觉得自己可算是遭了罪了,狠狠咽了下去,又瞪了扶着她的人一眼。 王菀之算是瞧出来了,这里当真是不需要她,也不需要大夫,颇有眼力见地啧啧嘴:「既如此,那弟妹好生歇着,那晚饭……哎,你悠着点,那晚些时候我再来叫你。」 司九楠却是抬起头来:「表姐留步。」 「怎么了?」 男人将怀里人扶正了:「吃了药该好些了,你得自己站起来,努力走一走。」 「不要吧……」 「乖。」 王菀之头大:「楠哥儿莫不是想叫姐姐我留下来瞧戏?」 司九楠愣了愣,摇头站起来:「是九楠大意,表姐勿怪。」 随后瞧见那人歪歪倒倒自己站起来了,这才对门口人道:「你们出去吧。」 「是。」蕊儿并晚梅应声出去,王菀之这才确定这个表弟是真的有话要说。 司九楠引了她坐下,开口道:「九楠此番回来几日,忙于生意,倒是鲜有归家,不知姐夫近来可忙?」 第70页 「他?」王菀之哼了一声,「能干什么,天天抱着他那堆书过日子呗。」 衣角被人扯了扯,男人瞧过去,甘幼宁憨笑着:「夫君,姐姐与姐夫闹着呢,府里人都晓得。」 司九楠语塞,他是当真不知的,实在惭愧,歉然道:「九楠的不是,提了表姐伤心事。」 「哪里,」王菀之摆手,「不过你既是问起来他,可是有事?」 「倒是有些事,不过不着急,」司九楠反是不好开口了,「表姐……」 话未说完,王菀之却是拍了下桌子:「啧!既是弟弟有事,那怎么能不着急呢!这样吧,若是那厮明日里好生来求我回去,我就为了你原谅他便是。」 甘幼宁瞪着眼,想着这节奏好生是快,前日里不是还说便是八抬大轿子来也不答应的么?想着便就好心提醒:「姐姐,不需得,有的气该生还是生着吧,免得回去了又后悔。」 「弟妹说的哪里话,我王菀之是放着弟弟的忙不帮的人么?」王菀之觑她一眼,又拍了拍司九楠胳膊,「放心,姐姐为了你,这回便就先原谅了他。」 「那九楠先谢过表姐了。」 「一家人,谢什么?」王菀之收了手,又瞧了瞧仍扶着桌子慢慢踱步的人,「只弟妹这般可是不好,暴饮暴食,最是要不得。」 「是,是九楠没有看顾好。」 「注意着些,毕竟这身子要好生养着的,不然如何给我添外甥玩来?」王菀之也不看他,只对着甘幼宁叮嘱道,「祖母不好与你说,我却是要讲讲的,此前有大夫与我讲过,这女子的身子,便就是土壤,虽是要添肥,可也要有方法,如此才能更好地生根发芽。」 「生根发芽?」甘幼宁诺诺重复了一句,「表姐是说……」 「表姐,」边上人忽而开口,「我们不急。」 「要急的!」王菀之嘆口气,「你瞧我这不就是不急,得了旁人白眼不成,如今还要被祖母催着灌汤药,我现在一瞧着那汤盅就反胃。」 甘幼宁听得懵懵懂懂的,沉沉点了头,待得司九楠送了表姐回来,由心感嘆道:「表姐也是个可怜人啊。」 男人瞥她一眼,并未接话,只问:「舒服些没?」 「走了几圈,好多了,」甘幼宁揉了揉肚子,「那药丸倒是很有效果,你如何不早些给我?」 「不知是谁将我药瓶都掷了。」 「好了,」甘幼宁不叫他回忆,「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不过刚刚表姐的话你可听见了?」 男人不答,她便就点开来:「我觉得表姐说得对,可我还觉着,生孩子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呀,对不对?」 司九楠皱眉:「你待如何?」 「夫君没听见吗?我如今就是那土壤,施肥浇水嘛,是我的事,可是播种插苗难道不是夫君的本分嘛?!」 「……」司九楠瞳孔都震了震,半晌才道,「你究竟在甘幼辰那里读了多少闲书?」 「不多,一点点吧。」甘幼宁不叫他转移话题,「夫君便就说我讲得对不对?」 甘幼宁觉得那人有些别扭,不知在想些什么,遂又近了一步:「夫君不想要一个孩子吗?」 司九楠没有让,却也没有答,只神色瞬息变了变,终是抬手将她按住:「这种事情,不用急。」 甘幼宁摇摇头:「表姐说得没错,要急的。」 说罢低了头去掰弄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道:「其实……其实我上辈子,听过一些闲言碎语的,并不好听。」 司九楠心中惊诧,不敢轻举妄动:「旁人说什么不必在意。」 「怎么能不在意!」甘幼宁抬起头,「我又不聋,还能装着听不见不成。不过我想着,可能是咱们……就那么一次,有些难吧,但你后来又不肯来我房里了,我能怎么办?」 「……」司九楠似是想起什么,艰涩问道,「所以你给我纳妾?」 甘幼宁点点头:「昂,是那么想来着,但你不是不要么?」 男人抿了唇,什么也说不出来,片刻,面前人便就笑着道:「不过现在不会了!有我就够啦!」 闻言司九楠按着她的手却是微微用力,认真瞧住她道:「甘幼宁,你记着,有没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在身边,只有你,懂吗?」 分明只是说说,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认真,甘幼宁懵懂点了头:「懂的懂的。」 「无论出现什么事情,你都不允许给我纳妾!」 「不会不会,除非我死。」怕是不够,甘幼宁又补了一句,「不行,我死了也不行,你得为我守寡!我心眼儿小,容不得砂子,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胡说什么。」男人声音很是没好气。 「谁叫你突然严肃?我不毒一点你也不信。」甘幼宁撒娇抱着他的窄腰,又嘟囔着,「守寡是不是用的不对?应是守鳏?」 「……」 第40章 跑了 其实甘幼宁多少也晓得司九楠要做什么,那表姐夫慈成宝着实是个人才,虽说也不清楚前一世是何时入的京,但倘若是能早些接应上,倒或许能帮上不少忙。 只是这个事儿是由的司九楠做的,甘幼宁自是做不了什么,单是私心里想着,若是王菀之当真能进京,那往后可是多了个一道寻吃觅玩的好友,可不是畅快。 第71页 然则世事总与愿违,那慈成宝来是来了,也是拿大轿子抬了,本来也是答应了的,突然就又说走不成了。 甘幼宁没曾碰见,也不好多问,逮着司九楠问怎么了。男人想了想才道:「姐夫有些书籍不及誊抄,晚些时候再入京吧。」 这算个什么事儿?回程的路上,甘幼宁还是没想通:「你说那表姐夫可是真傻?既是没誊完,带上抄便是了,何须得等上些时日?」 司九楠笑了笑,也不解释:「今次还要再坐船,早些将药吃了。」 想起此前种种,甘幼宁委屈扁了嘴:「哎,你有没有觉得,这一趟南下,我可是多灾多难?」 「……你若是好生听话,当不会如此。」 甘幼宁被卡住,又辩驳不得,话题转悠了一道,转回了昨天的事儿:「夫君,孩子的事情你如何想的?」 这话真真是戳了他死穴,可如今同处一车,司九楠想逃都没有法子,又素来做不得顾左右言他的事来,倒当真是思索了片刻才问道:「你很想要孩子吗?」 「你不想?」甘幼宁学聪明了,反问了一句。 司九楠被堵了回来,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孩子是缘分,当不必强求。」 本也是试探,可他几次三番的态度,叫甘幼宁实在奇怪。如今说起缘分二字,实在是虚实不清。 甘幼宁仔细辨他神色,却也不见什么,思来想去,还是作罢,只掀了帘子瞧外头风景,二人到底是沉默了下来。 等到上了船,又是好一番折腾,虽是用了药,可人还是不甚舒服,甘幼宁躺着盯着那船板对边上人道:「蕊儿,你可晓得你主子我这辈子做得最大的错事是什么?」 「小姐说什么呢。」蕊儿从晚梅手里接了汤药来,「小姐就是晕个船,怎生还说起胡话了。」 晚梅也是接口:「夫人若是觉得无聊了,姑爷忙事前交待了,叫奴婢给夫人讲戏摺子,夫人想听哪一个?奴婢都能给夫人讲。」 哪里料到那床上人更是哀愁,点了手道:「你瞧瞧,他连你都交待了话,竟然也不与我打声招唿就出去。」 晚梅吓得忙慌跪下:「夫人,奴婢不是……姑爷是关心夫人啊!」这可是要了命了,夫人怎么说起胡话来这般恐怖。 甘幼宁也不看他,兀自伤怀道:「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可有想起我。」 蕊儿忙不迭应道:「肯定是想着夫人的!这药还是姑爷命人送来的呢!」 「你又不是姑爷,你知道他想的谁?」甘幼宁被扶起来就半倚着枕头,吞了一口药下去,「呸!司九楠是个混蛋!」 司九楠本是听着司棋说话,忽而就连打了几个喷嚏来,叫后者生生停止了汇报,转而关切问:「爷着了风寒?」 「无妨。」司九楠示意他继续,「你说那鞭炮坊都在何人名下?」 「此人实名不祥,鞭炮坊里人称何爷。」司棋顿了顿,「可是,并没有人知晓这个何爷到底是甚面目,寻常坊里也没有什么异常。」 「管事人是谁?」 「爷问的正是要点,这管事人,已经失踪一阵子了,如今是府衙收了这几家作坊。」 甲板上有风徐来,司九楠负手而立,默了一刻:「你怀疑那牢里关着的,便是管事?」 「属下不好推测,单凭爷的意思。」 男人瞧着那水面,不知在思虑什么,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对了,药可有送去?」 司棋躬身:「送了,夫人房里丫头早便接了,此时应是已经用了。」 说罢瞧了瞧面前人,司棋又道:「爷既是担心,如何不进去?」 「……」 自知问多了,小厮这边就躬身退了下去,心下实在是奇怪得紧,眼瞧着主子跟夫人应是很好了,不知为何,自上了船开始,主子便就不与夫人一併待着,恕他直言,竟像是躲着夫人一般。 可主子们的事情,他哪里能是他能想明白的。 司棋想不明白,甘幼宁却是琢磨出点意思来,只一抬眼就对上两个时时哄着她的小丫头,四只眼睛里皆是写满了关切,内里深深烙上了夫人求您别乱讲几个大字般,甘幼宁动了动唇,实在说将不出来。 说不出来,这气就嘆得更绵长了些。 蕊儿并晚梅只恨自己不能十八般武艺,使了半天劲也没得个笑脸来就算了,怎么还叫人更愁了呢? 甘幼宁不察,一声接着一声,嘆得两个丫头脸色比她这个晕船的也好不了多少来。 好容易捱到了京城,到了司府门前,甘幼宁被扶着下来,将将瞧见男人已经骑到了马上,皱眉问道:「夫君不一起进去?」 「有些事还待处理,」司九楠与她笑了笑,「夫人便就先进去歇息吧,舟车劳顿,定要早睡。」 甘幼宁心下更是不快:「那我便等着夫君回来。」 司九楠头疼,可也是无法,只得哄道:「事出有急,我也不知何时回来,你莫要固执。」 甘幼宁扯不出话来,气鼓鼓瞧着他,这个人,还当真迎着她的面就这般打马而去,丝毫不带回头的! 「哼!」甘幼宁甩了身边扶着的人,哪里还有片刻前的娇弱,只恨不能拔剑泄恨才是,提了裙裾就往里头冲去。 蕊儿一想要遭,赶紧跟上去,细心劝着,也不见前头人说话。 第72页 甘幼宁现下终是确定了,司九楠那傢伙就是躲着她!他就是怕她提孩子的事!可这个事情能怪她么?若不是王菀之说起,她也没有提上日程。 如今经人提醒,又想起上辈子的那些闲言碎语,她如何能坐得住?既是夫妻,关起门来说几句,有什么不可,偏生这般躲着她是做什么? 那便就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不想要孩子! 这个她更是想不通了,生孩子的又不是他,难不成还能疼到他了?这般推拒,一点也不丈夫! 甘幼宁摔摔打打进了静苑,又记起前世里有婆子嚼舌根说过,司大人当初娶了甘家嫡女,应是为着仕途,而今二人成婚久了也未曾要孩子,司大人又少有留夜夫人房里,定是那司大人心中无意,哪里有恩爱夫妻不要孩子的。 那会儿她便就气了起来,想着这老婆子舌头长,怎么不说是你们司大人不行呢!只终究这话埋了根,她如何都不舒爽,反是叛逆地要给他纳妾,后来想起,便是她自己都不晓得这般做是为着什么,不过那会儿看他没答应,她心里却好受了许多。 思及此,甘幼宁便就下定了决心,既是他要躲,那她就躲得更远!谁怕谁了! 所以,第二天甘家大门将将打开,便就有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沖了进去,门口府丁还不待喊一句小姐,就已经不见了身影。 甘幼宁想着,表姐说得很对,那人既是招惹了自己,便就是用八抬大轿子请她回去,她也不回去!! 对,坚决不回去!虽说是她上辈子不对在先,可她不过是傻气了些,最后不也悬崖勒马了,他虽是先前不知可能是兀自难受得紧了,可他俩不是说明白了? 既是说明白了,怎么现下又别扭了?司九楠这傢伙不会是反悔了吧? 等等!反悔?他凭什么反悔!他都娶了她吃了她,还想撤桌子走人不成!他敢! 「阿嚏!」司九楠一觉醒来就觉得心慌,怕是要翻天。 只还不待他反应,便就听官家进来说甘府来人了,气势还不小,斟酌着看他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 闻言他心下便是一沉,果不其然,远远就瞧见一人立在那里。 管家跟在后头,踮着脚小声提醒:「爷,夫人跑了。」 男人眉头急蹙:「什么?」 管家张了手对着他耳朵,努力地憋着声:「夫人,偷偷回甘府了,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说话间,前厅的人已经转过身来,甘幼辰见得二人过来,又仔细瞧了自己那妹夫一眼。 「礼就不必了。」甘幼辰并没有叫他说话,直接道,「妹夫好生闲散,这是刚醒?」 司九楠理亏,猜到些什么来,却仍是行了一礼才回:「叫兄长笑话了。」 「啧,哪里能叫你称一声兄长,妹夫好本事,竟是将我那妹妹气回了家里。」 司九楠不好回,只命管家去添新茶,这才引人坐下:「兄长责备的是。」 甘幼辰本是不会相信自家妹妹的一面之词的,实在是觉得好奇从来气宇轩昂的丫头怎么会着了气回起娘家来,这司九楠得有多大的本事啊。 依着那丫头的性子,自是要在司府里横行到底都不会归家示弱的。 司九楠亲将茶盏递给他,问道:「幼宁可还好?」 面前人沉稳,又实在瞧不出别的来,甘幼辰自不是随便发难的人,便就接了杯盏来:「妹妹倒是无甚,回来骂了一通就睡了,毕竟,这觉不能不补。」 如此,司九楠稍微放下心来,又看了看面前人:「昨夜行急,回得确然晚了。」 「这茶还不错,」甘幼辰倒没有想继续听,反是问道,「听闻妹妹那脖子上的药是妹夫寻来的,我瞧着已经大好。」 「那药谷向来一药难求,妹夫却是备了许多来,想来定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将杯子放下,甘幼辰笑了笑,「如今你二人别扭,我却是想问问,妹夫可有什么别的话要与我说来?」 第41章 有事 「……」司九楠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而后才依言也笑了笑,「药谷虽行事乖张特立,我却是有幸结交了谷主,算是有缘,求药不难。」 「喔。」甘幼辰点头,「那用药可是有什么忌讳呢?」 「仍是不叫用刺激食物罢了。」司九楠说着,淡淡看过去,「兄长想问的,恕九楠——不便告知。」 甘幼辰这才看住了他,沉声道:「与妹妹身体有碍?」 「无碍。」 答话的人面色如常,并无半分不对,甘幼辰明白他没有骗人,可心中却是一滞:「那便是妹妹本身……」 男人未答,可甘幼辰却是已然怔住,半刻才起身问道:「你下聘之时便就已经送了药来,你早就知道?」 其实这个问题,司九楠不好回答,只沉默一下。 甘幼辰却似是明白过来,霎时就哑了言,又顿了一顿才堪堪开口:「妹妹虽瞧着大咧无甚心肺,可到底好强,最是不能忍受……罢了,你不与她说是对的。」 司九楠点头:「兄长也请莫要提及。」 甘幼辰应了,却已然心焦,此番回身看他一眼,皱了皱眉头:「这可是难办。这等事……难道不能瞧好么?药谷那边又未有来人把脉,如何能断出结果?」 其实早就断过的,只不过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司九楠抿了抿唇角,也站起来:「兄长勿急,当下便是叫她莫要在意这等事情才是最好,其他的,来日方长。」 第73页 「……妹夫说的是。」甘幼辰定了定神,「这样,妹妹如今在甘府小住,性子耍得大,估摸着需些时日……」 「九楠省的。」 「你省得便好。」话虽如此,甘幼辰心中仍是不好,可又见司九楠神色,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安排一下,叫她莫要太执着。」 司九楠其实想不出他能用什么法子,今时今日,他有些后悔叫王菀之陪了她一阵,也不知那人还听到了什么,这般大动干戈,他实在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甘幼辰本是已经要走,可又觉不放心。这本是夫妻私事,若是捅破了,甘幼宁必是不好过,可说到底,司九楠是她的夫君,他应是也不会好过。 「妹夫。」 边上人顿住脚,司九楠转而看过去:「兄长请说。」 甘幼辰唤了这一句,却仍是没又组织好语言,不为别的,便就是觉得,自己到底私心,可又不得不说,于是正色道:「甘家只这一个女儿,我甘幼辰也便就这一个妹妹。妹妹娘胎里受的伤损,本以为不过是皮外伤,到底伤不到里边去。」 「若非是妹夫告知,便就是我们,也不晓得的。」甘幼辰话中诚恳,却也丝毫不屈,「若是知晓,当也不会拿婚约约束与你。」 「兄长说得哪里话?」司九楠皱眉。 甘幼辰却没有停下,继续道:「我方说了,我便就这一个妹妹,妹妹从小便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往后,我也不希望她吃。所以,妹夫若是心有不甘,或是……妹夫可直与甘家说。」 司九楠眸光更沉了些,却未再说话,甘家人甚是正直纯良,他一直都晓得,却不曾想到,今次竟是用在了他身上。 甘幼辰见他不答,以为说中了什么,虽是心里难受,却还是与他说明:「若走到那一步,恕甘某直言,甘府只接受和离。这等事情本对女子便就是坎,妹妹可否迈过还未可知,万不可再受休妻之辱。」 「不过我甘府也不做小人,便就是和离以后,你司府包括王府在京为商,甘家仍是会支持,绝不会打压报復,也不枉一场情谊。」 甘家人做事,便就是这般,司九楠心中震盪,最后却也只能苦笑出声。 「妹夫何意?」甘幼辰也蹙眉瞧他,这个妹夫并非池中物,他一直都晓得,既非池鱼,便难免难以看清,此番更是。 司九楠摇了摇头,终是收了笑:「九楠此生,便只甘幼宁一个妻子,终生不做他选。兄长多虑。」 「你——」甘幼辰没料到会得来这一句,他并不明白,何时何处,他已经对妹妹有这般深情,可那双眼骗不了人,若是骗人,那实在是人心叵测,如此,竟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司九楠退后一步,缓缓举起手,指天为誓:「九楠自知兄长不信,九楠也无甚可证,便就在此立誓,若今生有负,必当身死无全,永不为人。」 甘幼辰眸光微闪,盯了他半刻有余,终是将人拍了拍:「罢了,我不过是想多为妹妹想先一步,实在不是逼你。你当明白甘府意愿便是,今日若是有什么冒犯妹夫的地方,还请见谅。」 「兄长见外了。」 二人一同行出司府,彼时,已近晌午,直等到那一身官服的男子上了马离去,司棋才转向边上长身玉立的人,上前几步:「爷。」 只这一声,却没有将人唤回,司棋便又叫了一声:「爷,甘侍郎已经走远了。」 司九楠自是知晓,只他方才却是突然觉得心慌意乱,不知此事要走向何方,遂转而与来人道:「药谷近来可有来信?」 「不曾。」司棋想了想,「不过算着日子,木谷主应是要入京了。」 这话终是叫面前人眼神亮了些,司棋这才又接了后头的话:「还有,大皇子府里方派人来说,今晚议事。」 闻言男人嗯了一声,转身往里头走去,司棋不解,遂又跟上:「爷不去甘府?」 难得,前头人竟是解释了一句:「这几日有的忙,她回来反是不好,便就先这样吧。」 不对吧?现在不去接夫人回来,到时候不是更糟? 司棋想提醒一句,可又一想,主子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几日确然是一堆事儿,就算是接回来了,主子若是冷落了夫人,夫人岂不是更不开心。 唉——如何都不好,算了算了,不该他操心。 这边甘幼辰刚回了府,下马的时候特意问了管家,府里可有什么不对,管家摇头说是没有。 「小姐呢?」 管家恍然:「少爷问的小姐啊!小姐没做什么,就是睡了。」 「我自是知道睡了,还没醒?」 「没吧……」管家也不确定了,这怪不得他,他总不能去后院看着不是。 甘幼辰将马鞭丢给他,便就往里头去:「我爹回来没?」 「老爷还未下朝呢。」管家应着,突觉不对,「哎,少爷您都下朝了?」 可他家少爷并没有理他,甘幼辰直接往后院去,碰到蕊儿端了食盒进去,这才理了身上的朝服,顿了顿才进的院子。 甘幼宁哭过了闹过了睡过了,这会儿当真饿了,瞧见进来的人影,抬手道:「兄长吃没吃?我听闻最近父兄都忙得很,可是有什么事来?」 「没什么。」甘幼辰瞧着她一无所知的小脸,心中微嘆,好容易收拾了表情,这才坐下,「为兄倒是当真饿了,来蹭妹妹一顿。」 第74页 甘幼宁已经拎了筷子,直觉他怪得狠,又瞧不出什么来,便就吩咐晚梅出去再添一双碗筷,随口问道:「我今日回来这般早都没见着父亲,这会儿也不见归家,兄长怎么行得晚回得早,你可是偷懒?」 甘幼辰尴尬地移开目光,总不好告诉她吏部忙完此前的科考,此番正是休沐,怕是说了,自己去寻司九楠的事儿便就被掀出来,左右解释不出。 好在晚梅回来得及时,甘侍郎赶紧捧了碗。 「兄长很饿?」甘幼宁不解,「还是你真的偷懒了?」 「胡说。」甘幼辰看她一眼,「今日吏部有些事,先行处理了,这才未与父亲一道,你莫不是傻,哪里有穿着朝服躲懒的?你当上边不曾来人督着么?」 也是,甘幼宁深以为然,忽而又瞪回去:「我好奇罢了,哪里就是傻?」 甘幼辰不与她再口舌,只斟酌了一下,问她:「妹妹早间哭诉,为兄倒是觉得,你夫君许是当真繁忙,最近朝局事多,对他们商贾之类恐是影响颇大。你也莫要什么事儿都往牛角尖里钻。」 这话,甘幼宁便不依了:「这个我如何不晓得?我且问你,既是已经成婚,要个孩子可是正常?为何他左右推拒,甚至避而不见?」 甘幼辰被呛了一道,实在是未成婚者,到底听着还是有些不便,就算是自家妹妹,也还是不妥,心道这是将人给宠坏了,说话实在没有女儿规矩。 甘幼宁自是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只见他面色不是很好,顿了顿,才嘆息道:「唉,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没个媳妇子的,怕是不明白。」 嗯?甘幼辰脸色就变了变,直觉她这莫不是笑话自己? 「不过兄长说的,我刚也仔细想过,」甘幼宁将汤喝完,正色道,「许也是他近来真的忙,有些事,当真力不从心吧……」 「咳!咳咳咳咳……」 「兄长怎么了?蕊儿,去拿水。」甘幼宁扬了声。 呛住的人却是胡乱摆着手:「不用,不用。为兄方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没办完,还待去处理,这便就先走了。」 「兄长不用饭了?」 「不了不了。」甘幼辰走得干净利落,丝毫不带迟疑的。 蕊儿端了水,人已经不见,这才又转身看桌前的女子,没忍住笑了起来:「夫人说话太大胆,可是吓到少爷了。」 甘幼宁这才哼了哼:「他当我蠢笨呢,他这分明是从司府回来,要做说客的。」 说着,又嘆了口气:「不过他说得也算是个理由,可我总觉得不大对。」 「哪里不对?」蕊儿问道。 「他……」甘幼宁一抬眼,瞧见小丫头巴巴的眼神,便就又住了口,「去去去,就你问题多,撤了吧,我吃饱了。」 等两个丫头收拾了东西退出去,她才缓缓站了起来,隐隐约约似乎是有了头绪来,可有不甚清楚。 司九楠不是个善于说话的人,当不会这般快就劝得本是会为她讨个理的甘幼辰回来,而且还这么急吼吼地来为他说话。 或者说,司九楠就不是个会好好解释的人,怕是能憋死自己也不为过,又怎么会说得动甘幼辰呢?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这个事情,他俩知,她却不知。 可这两个人能有什么事情来? 第42章 回府 这会儿静了下来,甘幼宁绕着屋子来回走着,想起来似乎司九楠最近确然没闲着,那南边的事情也不晓得可有眉目。 莫不是他当真是身体吃不消,又不好意思对她言说,才避而不见?呔!这么一想,真真是有道理,否则为何甘幼辰轻易就向着他? 果然是男人才明白的道理! 这般一思量,甘幼宁只觉心中一口浊气都吐了出来,豁然开朗了许多。想着,又兀自捂了脸,已然有些烫,自言自语道:「甘幼宁!瞧你给人吓得,啧啧啧。」 想着自己如今年纪轻轻的,最近这些日子似乎没少与他一块,还多是她主动,确然是有些不好。甘幼宁晃了晃脑袋,太不知羞了,噫—— 本是在院中绣花守着的二人突然听见门开,忙慌起身,便就瞧见她们主子面上微憨,脚步都有些虚浮,眼神却是自带明媚,与她们道:「晚梅,去瞧瞧我爹可回来了。蕊儿,你去将我东西收拾了。」 「啊?」 甘幼宁觑她:「啊啊啊,就知道啊,去收拾!晚些时候我拜见过父亲,咱们就回去!」 「回司府?」 「不然呢!」甘幼宁心情好,过去拍了拍她脑袋,下一刻便就往铭墨轩去。 甘幼辰只觉手里的笔有些不听话,好生生便就抖了一抖,这才看向案前的人:「你说你要回去?」 「对,宁儿想明白了,前时是宁儿过分了,没有考虑夫君的想法,此番是真的想明白了,没得好生气的,本来这种事情也是急不来的。」 她莫不是晓得了什么?倒也不像。甘幼辰试探问道:「那你回去……」 「兄长放心,宁儿此番回去定是会尽一个妻子的本分,你不是说最近朝中乃至商事都不好做么?」甘幼宁朗声道,「我自是更要回去为夫君排忧解难,做个解语花才是。」 可别吧,甘幼辰觉得她什么都不做比较好,可女孩子的心思,他到底猜不透,只见她去意已决,拦也拦不住:「这样,父亲那边,我就不与他说什么,就当是你思家心切才走的这一趟。」 第75页 甘幼宁点头,復又关切:「说起来,最近究竟出了何事?父亲怎么还不见回来?这都大半日了。」 甘幼辰摇了摇头,自觉与她说不透,只点了一句:「父亲掌礼部,这外朝来人,总是要忙的。」 「外边来人?」甘幼宁脑中搜颳了一顿,「可是北疆?」 「宁儿怎么知晓?」甘幼辰抬头,下一刻,又问道,「妹夫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不过是一点粗浅印象而已,甘幼宁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他最近与我去了南边外祖家,倒是没多说什么,不过我瞧着如今能与大合来往的,最可能便就是北疆罢了。」 「瞧不出,妹妹竟也会关心这些。」甘幼辰从案前行出,「此番他们入关,今后与我朝贸易上应是更上一层楼。后头便就是要商讨其间商路等,最是琐碎。」 甘幼宁点头,想了想问道:「我听闻北疆如今是二皇子坐阵?」 「是。」 「那二皇子今次会不会跟着一起回来啊?」 甘幼辰愣了愣:「妹妹问这个做什么?二皇子不得诏命,不能入京的。」 楚见恪竟是不会跟着一起回来?甘幼宁心中有些犹疑,只怕是记错吧,想来也无甚要紧,便就算了,只对甘幼辰道:「既是如此,父亲当真要忙上一阵子了,到时候,应是还要出席宫宴的吧?」 甘幼辰点头,听面前人道:「那叫父亲好生留意着,听闻北疆自战败便就一直想与大合议亲,这次来,搞不好还要带些王族公主什么的,兄长也不小了,可得抓紧!」 「胡说什么!没羞没躁!」甘幼辰一甩衣袖,「你兄长只是不急,你又做何胡乱拉扯!」 「原来父兄不喜欢北疆女子啊。」甘幼宁打小也不怯他,闻言只是笑起来,「我不是没说完呢么!只是若来了公主,免不得大合宫宴是要各府里带些女眷作陪的,如此,兄长能相看的可就更多了。」 「甘幼宁!你还回不回去了?!」甘幼辰早间打司府出来可当真是心疼她,此番却是终究忍受不住,想着还是赶紧送回去的好,「我去叫人给你备马。」 「不用不用,我都吩咐过蕊儿了。」甘幼宁嘻嘻笑着,更是觉得心情大好,这才行了礼拜别,欢欢喜喜往外头行去。 甘幼辰送她到庭院里,盯了那背影半晌,有落叶坠到衣袖上,男人懊恼地使劲甩了甩。 嫁出去的妹妹,果真是泼出去的水,当真是不叫人省心,胳膊肘儿都能这边戳过来,数一数,这一天里都捅他几遍了?成了婚了不起了怎么的? 奈何他与甘幼宁不同,打小是礼仪诗书地学着做着,生气也就只能拿落叶泄恨罢了,又狠狠拂了拂衣衫,这才重新进得书房去。 傍晚时分,司九楠刚踏出府门,眼角一扫,就瞧见一辆马车直直行来,未待反应,便就见那马车将将好停在了他面前,女子的声音从里边响起:「夫君,你又要出去?」 「……」司九楠万万不曾想到她会自己回来,毕竟王菀之的事迹在前,甘幼辰铺垫在后,他总记着这桩大事很是难办,不想这人竟然亲自回来了,而且还这般和气唤他。 「夫君?」 「回来了?」司九楠上前一步,瞧见帘子掀开,一张俏丽的笑脸便就探了出来。 甘幼宁笑得甜美,似是无事发生,又招了丫头们搬着东西下来,最后才伸了手与他。 司九楠下意识就半抱了她下来,等到人落了地才想起来:「夫人出去这般时候,如何不与我说一声。」 甘幼宁拍了拍裙裾上的轻尘,并不在意地嗨了一声:「不过是想起来回去看看兄长罢了,怎么,我一个司府夫人,还不能自己出去了?」 「自然不是。」司九楠吃瘪,暗自揣摩着,「夫人不气了?」 「气什么?我是随便生气的人吗?」甘幼宁觑他,「我不过是回去散散心罢了,哦,我还给夫君买了好些东西,晚些时候送给你!」 是吗?他怎么感觉不大对,想了想,又谨慎道:「是何物件?今日怕是晚归,夫人……」 「我知道!没关系!你忙你的,我先睡着!」甘幼宁踮着脚又替他理了理方才被自己压过的衣襟,「你回来了与我说一声,我给你送去书房里,可好?」 面前人因是踮着脚,离他甚近,眼中忽闪着很是期待,司九楠不觉便就点了头,下一刻,那人便就松了手,欢天喜地地踏进门口,又扭身与他招了招:「那夫君早去早回呀!」 司九楠抿唇微笑,半晌才回了神,上了马去。 管家拢着袖子靠在门口与府丁感嘆着:「老爷与夫人感情真好,啧啧啧。」 府丁一:「啧啧啧。」 府丁二:「啧啧啧。」 甘幼宁刚回来也是没闲着,召集了府中厨子来,管家赶过来介绍:「夫人,南下之前,九爷吩咐了多招些人进来,这几个便就是做菜最是拿手的几个,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甘幼宁一一瞧过去,很是满意:「我倒是没什么好说,便就是问问,你们谁愿意教我做菜?」 管家愣了一愣,忙又笑道:「夫人哪里需得自己动手,她们……」 「我说需要就需要。」 「是是是!」管家从善如流就转向厨子们,「问你们呢,谁能教夫人?」 这个差事,很是难说,几个人面面相觑,甘幼宁等了一会:「你们不用担心,我便就是跟你们学一学几道菜罢了,决计不与你们抢饭吃。」 第76页 「夫人哪里的话。」 「夫人言重了。」 「夫人……」 「既是如此,不若你们每个人教我一道便是!」甘幼宁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总不至于他们来回推搡,说罢又拍拍手,「我已经命人将食材都送进厨房了,你们便就瞧着那些菜,每人想一道来教与我,不得一样,我一会便就来学。」 「都听见没?快去!」管家催促着,将人皆是打发过去,这才转而对着甘幼宁,「夫人,夫人何必辛劳。」 「张管家……」 「夫人,是秦,秦管家,嘿嘿——哎,夫人请说,请说!」 甘幼宁顿了顿,权当不知:「哦,原是秦管家,那秦管家,我想问问,府里可有个婆子,最是喜好谈天说地,很是嘴皮子顺熘来着?」 「婆子?」秦管家努力想了想,「倒是没有,府里还不曾请过婆子来。」 「是吗。」甘幼宁打住话头,「那便算了。」 「可是夫人需要?」 「不必,说说罢了。」说罢便就命蕊儿来替自己扎上袖子,「我这就去厨房,什么时候司九楠回来了,你得第一时间报于我!」 「是,夫人。」 甘幼宁领着两个丫头往厨房去,路上蕊儿想起来:「夫人可是想要个管事婆子来?」 「你瞧着像吗?」甘幼宁看她,「蕊儿,你就是笨了点,你得自己想啊,我怎么问的?我但凡是想要个好婆子,会那般形容不成?」 「喔!对,奴婢明白了,夫人是最不喜欢嚼舌根子的人的。」 甘幼宁没再多说,就听得厨房里热闹得紧,这便就进去问道:「各位,可是想好了?」 第43章 真的 想好是想好了的,只是不知道这位夫人可能学得。早便就知晓这位夫人很是娇贵,是甘尚书捧在手里的宝,如今更是老爷手里的宝,所以几个人轻易不是很敢开口。 最后还是甘幼宁点了一个胖胖的婶娘:「要不从你开始吧,说说。」 被点到的是厨子里年纪最长的,此番也只得应了声出来,思索片刻道:「夫人若是不嫌弃,不若我几人便就教教夫人一些蒸煮熬汤的法子,最是容易上手,且滋味尚好。」 「不落油,能做得好吃么?」甘幼宁皱了皱眉头,她在甘府里也是问过厨子的,都说那油水可是精华,免不得的。 旁边便就有人立时附和着:「夫人可莫要小瞧这蒸煮,那可是最能锁住食物本身滋味的法子。而且夫人,蒸煮是小,调味事大,这调味才最是讲究,比之那翻炒烧焖更考验人呢!」 「是吗?」甘幼宁心道反正自己个儿是不懂的,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她也反驳不得,不过似乎也有些道理,遂点点头,「那便就学这个什么蒸煮吧!你们可不能藏着,最拿手的都要教!」 「是的!夫人。」 待得几个时辰过去,甘幼宁打厨房出来,重新梳洗换了衣裳,才发现已经入了夜,司九楠说是要晚回,还真的是晚,她自用了晚饭又瞧了一会儿星星,都未有见得人影去,便就撑着手在窗边打着瞌睡。 这深秋的夜色其实无甚好看,司九楠打铺子上出来,才披了星往大皇子府上去。 这些年大皇子虽说是跟东宫时时暗地里争着,明面上却还是闲散,只这多半也就是骗一骗外头的小姑娘,只当那楚见琛是个颇有雅致的男儿。 司九楠进去的时候,楚见琛前头听曲儿方散去,一众舞女歌姬便就鱼贯而出,最后,才是那玉面皇子。 司九楠立在暗处等着,此番扫眼看过去,能瞧见那些女子眼中的缱绻。 楚见琛从来不怕人晓得他风流,他便是就怕人不晓得他风流。这倒不是所谓的韬光养晦,自打司九楠熟识他,便就晓得他生性不拘,这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也向来在自己脸上刻得明明白白。 那些个女子们,听曲抚琴可以,对诗饮酒亦可以,可若为真心,打一开始,他便就能教她们明白,这是妄想。 如此便就与那楚见昀很是不同。 楚见昀能给所有人希望,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晓得他端给你的会是一碗温汤还是毒酒。 思及此,司九楠忽而就记起家中那个小女子来,面上不由就又有些心疼来,只随着前头声响,轻易便就抹下。 「殿下。」 楚见琛何等眼尖,怎会漏过:「我方才似乎是瞧见些什么,九兄你莫不是对着我生出些什么歹念来?」 「殿下。」司九楠又唤了一声,声音已经肃了许多。 「好,不是就不是。」楚见琛能伸能屈,不再计较,只便与他一道往后行去边问道,「前些日子与你送去的素荷素桃如何?」 不等人回答,他便就自语道:「啊,忘了,第二日就被你送去了那楼里了,啧啧啧,暴殄天物!」 「说起这个,殿下,」司九楠堪堪瞧向边上,「殿下若是以后想要九楠替您做什么,直说便是,何故揶揄?」 楚见琛亲将书房门推开来,屏退了人去,这才笑道:「呀,九兄好生无趣,那素荷素桃可是当真一个娇俏可人一个妩媚多姿,怎生到了九兄这就是我故意揶揄了?」 司九楠站住了,并不继续,却是正色分析道:「她二人聪敏,也很是有勇气,却谋略不足。殿下将她二人送来□□,倒也不错,只九楠不觉得能有甚用。」 第77页 「有的。」楚见琛摇头,「我知你不善与女人打交道,这等事情,你便就叫王贺之手下的楼子里好生□□了,剩下的我来。」 司九楠抿唇,便也就不再多置喙,又问道:「殿下今日叫九楠过来,可是为了北疆使团?」 闻言楚见琛点了点头:「此为其一。我听闻之前那户部的丁曾谙扣了你的货,之后可有再为难?」 「不曾。」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司九楠想了想,「只上次虽险,可看丁侍郎的态度,不过为私。如今城里生意往来倒未曾有受阻。」 「那是应当,你那岳丈又不是吃素的。」说着楚见琛从案上夹层里抽了信笺来,「这是你从梁文略手里得来的?」 「是。」 「我瞧过了,确然是母后亲笔。」楚见琛面上少有的迟缓,而后便就抬头,「若是这般,这梁文略倒是藏得深。」 说着,他便将那信笺抚平了,端看了一阵:「你说丁曾谙会否并非是东宫的人?」 司九楠没有立即回答,只又回忆了一番,才道:「有些人,并非会轻易站队,或为强权,或为利己,丁曾谙,二者皆占。」 「所以,可用。」楚见琛扬眉。 「但凭殿下意思。」 司九楠观上头神色,那信笺很是陈旧,楚见琛盯得也很是长久,半晌,才听他道:「母后提及的何爷,应就是那炮房的管事。」 「若如此,那何爷便就在宫中。」自觉略过了楚见琛面上的神色,司九楠下了定论,「而且位高权重。」 楚见琛点头:「我尚需要时间查探。」 「好。」司九楠便就断了话题,「北疆使团的事情,殿下可有想法?」 「那自然是有的。」楚见琛将信笺叠好又收了,这才自案前走出来,「毕竟是我朝大事,到时候宫中大宴,可是热闹。」 说罢,他看向面前仍旧立着的人:「九兄觉得,何时入宫为官为好?」 司九楠淡淡一笑:「不急。」 楚见琛便也不催,又道:「届时大小官员一应入宫,我还想着九兄能陪着一起呢。罢了,说起那北疆女子,据说是性子烈得很,娶回来做个侧妃倒是可以,左右还能无事打闹一番,只若是长久,可是没意思极了。」 闻言司九楠终于是抬了眼:「殿下今日寻九楠过来,便是为了这个?」 「啊,不然呢?」 这反问竟是理所当然,司九楠顿觉自己又碰到了无赖一般,若论这程度,怕就只逊色于家中那位了,忍了忍才道:「殿下,古来我朝和亲,虽有皇子迎娶,但九楠觉得,此番必不得是殿下。」 「哦?为何?」 「东宫是如今的储君,殿下是东宫最有力的竞争者,二者必选其一以如今陛下的意思也该是东宫。」 「啧——不知为何,我有些心里不得味。」 司九楠只当未闻,又添补道:「当然,九楠更愿意相信,最后这公主,会嫁给其他臣子,或者——许给了二皇子殿下,也未可知。」 「楚见恪?」 见面前人皱眉,司九楠也只是点到为止:「殿下不要忘记了,和亲是两方的事情,陛下应也是要考虑北疆的意思。」 楚见琛这才明白过来,復又笑道:「许久不见我那皇弟,差点忘了。」 「殿下不可忘的。」司九楠点到为止,再无多言。 回程的时候,已经夜深,街上空旷,未有人声。司九楠一路疾驰,在那梆子敲了十二声之前入了府门。 下意识的,便就先往静苑看过去,竟是还亮着灯,心中一瞬,不知是喜是忧,脚步便就往那边去。 甘幼宁迷迷煳煳着,已经听见蕊儿叫她,说是管家来说姑爷回来了,一个激灵就爬将起来,后一刻就哎呦一声。 「怎么了?」 胳膊被人适时扶了,熟悉的声音入耳,甘幼宁忙慌站好:「无事无事!夫君回来了?夫君饿不饿呀?」 早些时候他已经跟司棋在摊铺上扒拉了碗面去,此时瞧着她忽闪的眼睛,倒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点头:「有些饿。」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备饭!」 「不用麻烦……」 「胡说!怎么不用呢!人活着不就为一口吃的?」甘幼宁否道,「你这个人,最是没意思,吃东西是能马虎的吗?吃不好了,身子就不好了。」 这话听着不大对,司九楠却没品出其他来,只好又点了头,便就见人欢喜蹦跳出去。 晚梅留下与他斟了茶水:「姑爷,夫人准备了几个时辰才为姑爷做了一桌子的菜色,很是劳累。」 「她做得?」 「是。」晚梅不知自己提醒得可是周到,遂又认真道,「夫人第一次做这些菜色,现学来的,姑爷可莫要伤夫人心。」 如此,司九楠可算是明白了,便就放了杯盏耐心等着。 只尽管给自己做了颇大的心理铺垫,也实在是被面前这一桌子的菜吓到了,司九楠被热情地塞了筷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甘幼宁急吼吼将两个丫头赶走了,坐下来陪他:「夫君怎么不动?」 「这皆是夫人做的?」 「那是自然!」甘幼宁笑嘻嘻瞧他,「我算是明白了,我呀,就不适合做点心,可是这蒸煮的活儿,我觉得我很是不赖!」 确实不赖,他原本是做好了见到一堆不成形的菜色的准备,不料面前竟是有汤有菜,很是整齐。 第78页 这一次他是当真想自己尝一尝味道来,拿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来,竟是好吃的。 甘幼宁托腮瞧着:「夫君,好吃你就夸夸我,莫要憋着。」 「好吃。」 「……」罢了,这人也就这点词了,甘幼宁也不介意,一一指点与他,「你看啊,这是白鱼,这是猪肝汤,这是瘦肉粥,这个是水蒸蛋,全是我问过人特意买的最好的食材!」 「问人?」 「对呀,就是不晓得晚梅可有骗我。」甘幼宁想了想,「本来我还买了韭菜来,想着那是极好的,不过怕是炒不好,便就罢了。」 司九楠总算是听出点话头来:「你问得什么?」 「啊,就是问问可有什么给男子补身子的法子,她不是懂点医术么!」似乎是终于留意到面前男人的神色忽变,甘幼宁安慰道,「你放心,我没有说是给你吃,我说的是甘幼辰。」 你莫不是在逗我,方才晚梅分明就在这站着呢!司九楠心中震盪,一时间面前的菜都似是勐兽般,个个都带了獠牙。 「夫君怎么不吃了?」甘幼宁亲自给他布了菜,「夫君近来可是身子差了,力不从心来?你放心,我不嫌弃你,我看你就是吃得太煳弄,以后我给你做……哎,夫君你干什么去?」 「吃饱了。」 「又胡扯不是,你属鸟的么?这才用了几口?」 「甘幼宁……」 「怎么了?」 面前的女人竟然甚是无辜瞧着他,司九楠真不知自己是幸或不幸,实在是发作不得,最后只好再行坐下:「往后这种事情,不必夫人亲自操劳了。」 「怎么不需要?照顾夫君是我的本分呀。」 可别了,司九楠现在可太害怕她的本分了,真想看看她脑子里究竟日日里琢磨着什么来。 思来想去,脑子里混沌一片,最后,男人认命道:「近日里确然是累了些,我睡觉甚轻,自去书房独自多睡睡便就好了,不至于这般虚弱。」 「真的?」甘幼宁狐疑。 「真的。」司九楠万般肯定。 第44章 不傻 答完这句,男人低头,就瞧见那人慢慢走上前来,伸手过来,先是勾住了他袖子,而后又一点点拉着,很是小女儿姿态地仰起头:「夫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懂事。」 这是哪里的话,便就是觉得是,难不成还真的能说么? 司九楠摇头:「没有。」 「可你方才不是说了你睡觉轻,得去书房独自睡才可以?」 「我……我只是一个人睡习惯了。」 「这样啊。」甘幼宁低下头去,将那袖子拨弄得更是纠结,「可是你若是日日往书房里睡着,你叫府里下人们如何看我嘛。」 司九楠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来,问道:「府里有人多嘴?」 「现下还没有呢,你莫要激动。」 「那便是以前有过?」司九楠忽而想起,觉得很是正确,上一世她总也无缘无故地发起火来,他很是捉摸不透,莫不是有人乱嚼舌根子? 甘幼宁觉得自己现下告状的模样真真有点儿小人,遂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了没有了,夫君不要再问。」 如此,他倒是不好再执着,可这人慾言又止地,偏非又贪恋他那一袭袖袍,倒是当真不好出去,只缓声提醒:「夜深了,你……」 「什么?」女子似是听不懂茫然道,「喔,这么晚了呀。」 「是。」 「都这么晚了,好冷的。」 「……」 司九楠终于是明白了,盯了她半晌,方才嘆了口气将她的手拢进自己掌心:「你莫要误会了,我去书房,当真是自己的问题。」 「不,一定是有我的问题,既然你说不是我不懂事,」说着,她的脸都慢慢染上了点红晕,「诚然我是你妻子,又这般好瞧,定是无意便叫你容易乱了分寸,不得好好睡觉……」 立时,司九楠就觉得喉咙里卡住了般,说不得话来,只听她继续道:「可是,夫君这样不对呀。夫君若是连这都把持不住,往后位极人臣了,更是多得是莺莺雀雀,夫君又如何能做到坐怀不乱呢?」 费了好大的劲,男人才终于挤出几个字来:「那不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都是女子嘛,哪里能不一样。」甘幼宁认真道,「唉——你若是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以后叫我如何放心来?」 司九楠觉得这人是在说些歪理,可他嘴笨,万分找不出话来回。 甘幼宁见他不应,又贴心道:「夫君你看,去书房睡,那是万万使不得的。你我二人好不容易解了误会,能好好过活,怎么能自己把自己隔开了呢?这不是虐待人么?你说是也不是?」 是,不不不,又不是。司九楠眼神变幻,无端就有点乱。 面前人的声音轻轻浅浅,甜而不腻,仍是在耳旁吹风般:「吶,既如此,那去书房作甚?你往后便就在静苑睡吧。」 说着,甘幼宁从他掌心里抽了手出来,替他仔细理着衣衫:「夫君,夫君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以各盖一床被子嘛。」 「……」 小半个时辰后,甘幼宁裹着自己的那床小被子,黑暗里听着边上人的唿吸,莫名觉出他的紧张来,嗨,重活一世,怎生就把自己活成了虎狼般,倒叫他这般惧怕,不该啊,不该。 第79页 于是自觉就退远了些,这才感到身边人缓了口气。 司九楠手指默默捏紧了侧身的被子,终是想起来前些时候该驳回的话来,她与其他女子怎生能一样?他便是对全天下的女子都坐怀不乱,到了她这里,也得溃不成军,如何能比得? 可惜,时间已过,终究白费了这迟到的觉悟。 又是半刻,身侧人忽而又唤了一声:「夫君。」 「嗯?」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说上辈子。」 什么时候?司九楠是个记忆很迟钝的人,更是说不来儿时第一面便就动了心的鬼话,可自他少不更事的年纪,便就知晓有那么一个姑娘,肆意又妄为,洒脱又娇气,却从来理直气壮。 那是他平淡生命里,鲜有的亮色,炫目而搁置不下。 若是非要问一个时间,他实在无从推演。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甘幼宁声音便就带了气,「你怎生能把这都忘了呢!」 「那你呢?」 不料男人竟是反问了一声,问得短促,问完便就沉默了,只剩彼此的唿吸,听不清是谁的心先乱了去。 司九楠问得并无底气,纵使知晓了前世最后种种,他仍是不敢去触这一根弦,可今晚,许是到了时候,他竟是问了出来。 心跳得很快,快到快要淹没自己的唿吸,司九楠想着,她若是也不记得,便就算了,以后再也不提,若是…… 「我早就喜欢你了呀,是你蠢笨,瞧不出来。」 「……」 边上的声音沉沉,许是睡意来袭,有点闷闷的,只说出的话,却如同洪钟般,撞得他耳边都震动。 甘幼宁:「我原本以为,可能是那次你穿了我给你做的绯色衣衫,太过好看,我才动的心,后来想想——应该更早吧……可能你揭了我盖头的时候,可能是你替我上药的时候,反正……很早吧……不然我为何处处与你作对……」 「我从来只戏弄喜欢的人……是你蠢……」 耳边声音慢慢就落了下去,再后边,便就是轻轻的鼾声,她是真的,累极了,想来厨房里应是当真用功的。 黑暗里,男人睁着眼睛,就这般许久,又许久。 外头风吹断了枯枝,明月忽而惊了雀声,司九楠终是侧过身来,她睡得孩子姿态,竟是翻了身就趴在了那里,只一只手很是不安分,硬是伸将到他被子里来,触到了他的胳膊才停下来,鼾声更甚。 「呵……」轻笑出声,司九楠将自己被子又替她搭了小半,不叫她露在外头的胳膊冻到,声音沙哑,「是,我确实蠢笨。」 甘幼宁第二日是在男人怀里醒来的,这算是个大事记了,她伸手揉着惺忪睡眼,愣怔半晌才开口问:「你竟然没走?」 「没有。」 「今日不忙?」甘幼宁调整了一下姿势。 「你莫要乱动。」 「我可是想不动,你压着我头髮了。」 「……」 甘幼宁奸计得逞般,瞧着男人面色微变,而后替她整理了髮丝,这才笑眯眯道:「夫君,睡懒觉的滋味可是很好?」 懒觉?睡懒觉的只有你。司九楠无奈,他醒得仍是早,只她一到后半夜便就到处乱滚,他是抱着她才叫人安分下来的,便是晨间醒了,也不敢吵醒她。 「很好。」 「嘻嘻!可惜了,先是父兄后是你,都少有能享受到,实在是可惜。」 说着,一张小脸上当真写着惋惜,司九楠不欲与她探讨这等事,只低头问道:「你昨日说起的话,可还记得?」 「不记得。」管它是什么话,甘幼宁否得果断,毕竟她总也说些没谱的,后来总悔得想割了自己的舌头去。 男人也是习惯,不在意地兀自道:「这府里的一应奴僕,皆是贺表兄张罗,除去司棋是我带着的,其他的,我也仅是过个目,你若是觉得谁人不适合,打发了便是。」 原是这个,甘幼宁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昨日想起来以前曾有个管事婆子,很是多舌,丫头杂役们却很喜欢她,处事也是圆滑。」 「她说过你我什么?」 「嗯……不重要了。」不过是些有的没的,挑得她不快又无法驳斥罢了,甘幼宁笑道,「不过我昨日问起过秦管家,说是并没有这么一个婆子。」 司九楠搂着她,沉声:「你是怀疑秦管家不对?」 甘幼宁这才轻微点了头:「不过我不确定,我只是觉得,既然现下没有进来,那便是以后才会进来的——这婆子很矛盾,她既是处事圆滑,为何偏非挑拨你我,分明知晓我会发火的,这不合逻辑。」 顿了顿,她又道:「所以我确实是考虑过,这婆子可是谁人派来的,既是派来的,那秦管家叫她进来,是不是也有些不对来?虽是牵强,可总不能一点不怀疑不是。」 「嗯。」 甘幼宁得人肯定,更是分析得头头是道来:「再者,你说为何楚见昀总也能晓得你我的事情?你我总归是关起门来家里闹,他如何知晓的,还能藉此拿捏着我去,我便是曾经欢喜过他,可后来也与他说开过啊。」 「你与他说开过?」 「昂,说过的。」甘幼宁不解,「说过的,那日从东宫回来等你,你倒好,喝了好多酒,胡闹得很。」 第80页 司九楠语塞,他万没有料到会被她说自己胡闹,更没有想到事实竟是这般,片刻才听清她说的话:「可我每每与你闹,他都能寻得些理由与我说话,你说怪也不怪?他又不傻,我都已经说开了,他如何还惯得做这种舍本买卖?」 「为何?」 甘幼宁觑他:「自是咱们府里有人不对!」 说着又矮了声去,似是想理出个头绪来,甘幼宁:「那婆子自有问题,秦管家嘛,还不能立时定夺,所以我打算再看看——你笑什么?」 「没有。」 「你分明笑了。」 司九楠于是便就当真又笑起来:「我笑有些人,原是不傻的。」 甘幼宁狠狠瞪了眼:「大清早的,嘲讽我什么?我只是蛮横不讲理了些,从来就不曾傻过!哎!你又笑什么!」 「无甚,觉得夫人自识很清晰罢了。」 「你这还是嘲讽我!」 「哈哈哈哈哈哈。」 晚梅并蕊儿分明听着里头声音,却到底立在门口未有叩门,当真第一次听得姑爷这般开怀,实在难得。 「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晚梅姐姐说得是。」 第45章 大才 这一等,大致是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就见得门拉开来,她们的姑爷已经正了面色出来,留意到她们,只点了晚梅过去。 不知所谓何事,晚梅很是忐忑了一番,然后便就听她家姑爷垂声问道:「你既懂医术,可有晓得过而不及的道理?」 这两者有关系吗?面上晚梅却还是点头:「晓得的姑爷。」 「夫人顽皮,常有胡闹,你为贴身侍女,自是要适时劝阻,可明白?」 「明白。」至此,晚梅已经有些迷煳了。 司九楠这才直接道:「若是夫人再问起滋补之事,切记莫要太过。」 喔!晚梅立时瞭然,心下有了些头绪,只面上做不得表情,只跟着面前人正着脸色矮身应了:「是,姑爷!」 甘幼宁这厢正是洗漱好,见得晚梅进来,随口问道:「姑爷留你说什么?」 「姑爷说他今日想吃些素食,叫夫人莫要疲累。」晚梅答道。 「素食?」甘幼宁困惑。 丫头忙不迭点头:「是呀,这秋冬最是干燥,自是要多吃点菜叶水果才好。」 「听着有些道理,那你去置办。」 「是。」 作为司府的夫人,其实甘幼宁每日实在是闲,闲得有些长草。司九楠说过,这府里没有长辈,不必起早。 可除却这一点,这府里实在是太无聊了些,白日里司九楠也不晓得忙什么,虽是有好些会玩耍的丫头,可到底是没法子叫她高兴。 「唉……」 「夫人怎么了?」蕊儿想了想,「不如夫人,奴婢们陪您玩叶子牌可好?」 甘幼宁摊在软榻上,摇头:「不了,赚你们的钱,我于心不忍。」 「那奴婢叫蒲柳过来给夫人唱曲儿?」 榻上女人仍是摇了头,更是有气无力:「你主子我往日里茶馆听得还少么?要不我给你唱一个?」 「夫人又打趣奴婢了。」蕊儿纠结了,片刻又道,「那夫人今日还要给姑爷做菜么?」 「不做了,你姑爷要吃素,你主子厨艺太好,这素食——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不值不值。」甘幼宁又嘆了口气。 「那奴婢陪夫人去园子里转转吧。」 「有什么好转的,都转过千八百回了。」 「啊?夫人自进司府,倒是未有好生逛过呢。」蕊儿不解。 甘幼宁住了嘴,忽而眼神一亮:「对了,是该转转!」她如何忘记了,前世里待过的那屋子,可一直是被人守着的。 这本是前世的主屋,不似今世的静苑。门口已经没有守着的人,只门上还落了锁,边上厢房里行出一小厮瞧见她过来赶紧迎上去:「夫人。」 「这门打开来。」 「是。」 「嗯?」甘幼宁瞧他,小厮跑得很快,立时就过去开了门,并不作迟疑,这会儿已经在门边等着她,倒是没叫她费口舌。 甘幼宁拾阶而上,没有进去,只回身道:「你家主子叫你守着,你就这么给开了?太大意了吧?」 小厮答得顺熘:「九爷说了,夫人是司府的主子,整个司府都是夫人的,夫人想进自是给进,没有拦着的道理。」 「啧——」甘幼宁这才推了门,蕊儿跟在后头瞧着,嘆道:「噫!这屋子竟不是废弃的。」 可不是吗,这屋子与前世一般无二,便就是陈设都不曾改动,除了里头多了个箱笼,当真是一模一样。 挥手叫人出去,甘幼宁一人走了进去。一进来,便就觉得那些记忆都奋勇而上,很是汹涌。 立了许久,她才缓了口气:「这人莫不是傻子,还留着这屋子作甚。」 那箱笼没有上锁,就这般放着,甘幼宁伸手揭开了,里头都是些寻常的书籍,瞧着有些眼熟,无非便就是游记,各地的怪谈,还有些戏本子,大略翻了翻,终是晓得为何眼熟了。 这不就是前世里她去他书房里翻瞧过的么!只那会儿多的是招惹他,说是读书,不过囫囵吞枣,哪里看得仔细,不想这人还一併收在了这里。 噫!这人就是小气,定是怕她这辈子还要去他书房里捣乱,竟然提前就收起来了,真是十足的小气! 第81页 甘幼宁趴在箱子边上左右又挑了挑,在最下边竟是瞧见两幅捲起的字画来。 打开一副,又是分外眼熟,再一瞅,呵!这不是那日他逼着她画的他的小纸人么!啧啧啧!这傢伙忒记仇。 那另一副,有些褶皱,边角还有些灼痕,似是打火里抢出来似的。甘幼宁一抖,那捲轴便落了下来,里头是个立在花下的妙龄少女,正笑得灿烂。 甘幼宁愣怔半晌,忽而就笑出声来。 蕊儿自门边问道:「夫人,可有不对?」 「没有没有,对的很,来,你们进来。」甘幼宁已经卷了画子,一併丢进了箱子里,对着进来的二人道,「去,将这箱子抬回我屋里去。」 「啊?抬走?」小厮顿住。 「怎么了?整个司府都是我的,如何?」 「是是是!小的这就搬!」 蕊儿瞧着主子欢喜,问道:「夫人喜欢这屋子?」 「这屋子倒是不错,又宽敞,格局又好,」甘幼宁转悠了一圈,啧啧嘴,「就是风水不好。」 「夫人还懂瞧风水?」 这还用瞧么,她可是亲身经歷着来的。甘幼宁摆了手,觉得今日可算是发现宝了,本也是瞅着没事干,现下倒是能扛上许久了。 于是,这一日晚间时候,司九楠打静苑里用了晚饭,正待去书房一趟,便就瞧见某人跟着过来。 「夫人有事?」 「无事,就是睡不着想等夫君一起。」甘幼宁笑眯眯瞧他,「你不是要去书房忙事呢?反正还是要回来睡觉的,不若就一起去吧,我将好忽然想看书了。」 「看书?」司九楠这才留意到她抱了几本书在怀里,「什么书?」 「我也不记得了,今日翻出来的,回味回味嘛!」 司九楠抽手过去,轻易拎了一本出来,脸色便就变了变,再一看面前人,笑靥如花的,好不兴奋。 「夫人这是何表情?」 「你瞧不出来么?这是开心呀!还有什么比晓得夫君的小秘密更开心的事情呢!」甘幼宁眨眨眼,「夫君说对不对?」 「……」 甘幼宁拽了一把他袖子:「哎呀,走吧!北疆使团都要进京了,你还不赶紧准备着,杵着浪费时间做什么呢!」 司九楠被拉着,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半刻才道:「我收了这些书,不过是前些时候……」 「我晓得我晓得。」甘幼宁点头,「夫君肯定就是太过喜欢我,又不想表现出来,才偷偷藏着思念我呢!哎呀,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究竟哪里有不好意思的自觉?司九楠盯她脸面,实在又无话可对,便就默认了。 甘幼宁欢喜牵着他走,一行又抱怨道:「你看,你应该早点跟我讲是不是?但凡我早点晓得你画的那劳什子的画子是我,那我也就不跟你闹脾气了不是。」 司九楠觉得怎么会有这种人,便就是有些事,自己知道了不就好了么,偏非要这样直白说出来么? 他有些后悔自己大意了,想着她应是不会再进去,光是怕她进书房里瞧见,竟然把箱子置了进去,如今这女子分明就像是得了一整盒子被人藏起得蜜饯般,喜滋滋得很是张扬。 甘幼宁丝毫不察,已经将人拉进了书房里,伸手按了他在案前坐下,自己又端了张凳子来,将抱着的书一一铺展开。 「吶,往后夫君晚上忙自己的,我绝对不打扰你。」甘幼宁不允他反对,可怜道,「夫君不知,白日里我可是无聊得紧,你若是再不陪我,那我……那我可就真的……」 「好。」 还能不答应怎么的?司九楠心嘆一口气,眼瞧着她心满意足捧起书来,又示意他忙自己,终是提醒道:「书拿倒了。」 甘幼宁低头瞧了一眼,瞪他:「你懂什么?你忙你的,开什么小差。」 「……」 司九楠从来是说不过她,便就抿了唇。 甘幼宁目不斜视地假模假样了一番,再偷眼瞧去,便见男人已经认真起来。 司九楠面前摆着的是这几日使团的消息,原本,他不是很明白为何会重来一世,直待得身侧人承认了那前世种种,他才后知后觉。 莫非是老天当真垂怜,不愿他二人情深缘浅,才叫得他们重逢。 此时瞧着手里的消息,他才第一次思索另一个问题,既是此生他们不再循了前世,那么其他的事情,也是要跟着变化的。 更甚是,那些未曾知晓的答案,也开始清晰起来。 「夫人。」 「哎!啊?怎么了怎么了?」甘幼宁匆匆收了目光,手忙脚乱将书哗哗翻了几页,瞧着忙得很,眼都不抬地问,「读书呢,有事就说。」 司九楠这才转眼去看,不晓得这人方才在干什么,那书分明已经被撕破了,是叫他这一声吓得? 甘幼宁心劝着自己不慌,想着这人一认真起来就呆得狠,应是没留意到她刚刚偷瞧他出神,嘴里更是提了声音,仿佛声音大了壮胆般:「怎么还不说呢?我这刚读到精彩的!莫要打搅!」 顺着声男人又瞟了眼那书页,启唇笑道:「这地图确然是精彩。」 「……」甘幼宁扯谎从来不会认输的,只依着点头,「对,你瞅瞅,这线条画得当真精巧。」 「是。」司九楠不欲戳她,便就接着顺道,「那真是打搅夫人了。」 第82页 「也罢!」将书往旁边一摆,甘幼宁面不改色道,「给你个机会,问吧,什么事。」 「那九楠先谢过夫人了。」 「不谢不谢,一家人么。」 司九楠好笑,却又不能表露,只问道:「甘尚书为官多年,应是结识了宫中不少人吧?」 「那是自然。」 「听闻五皇子也是常有去甘府做客,不知夫人可熟悉?」 闻言甘幼宁笑起来:「啊!你说五殿下啊!五殿下就是身子弱,人还是很有意思的,他与哥哥交好。」 「喔,那夫人与五皇子可是熟悉?」 甘幼宁不知何意,下意识就赶紧摆头:「不熟,不熟,我就跟你一个男子熟!」 「……」司九楠一个不留意便就被示了忠心,后头的话很是半天都没出来,最后也只得放弃,「继续看吧。」 第46章 幕僚 后头的时间,甘幼宁一直很是高兴,司九楠观她多次,实在不明白一本游记有什么好眉开眼笑的。 又过了许久来,司九楠终于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夫人看什么看得这般开怀?」 甘幼宁扭过脸:「无甚啊,夫君怎么这么不认真,你书都瞧好了?」 「瞧好了。」司九楠说着就要去拿她手里的那本。 甘幼宁伸手捂了:「夫君你这就不对了,别人手里的香些不成?」 「是。」男人却是从善如流,轻易就将那书抢了来,左右翻了翻,实在没什么特殊,遂又狐疑看了看面前人。 甘幼宁托着腮趴在案上:「我都说了没什么。」 「那你为何一直笑?」 「我有吗?」甘幼宁扑闪着眼,又啊了一声,「哦,夫君原来一直瞧着我呢,我脸上莫不是有书?」 也罢,司九楠干脆闭口不问了。 甘幼宁美滋滋看了看那人面上的微红,笑得更开心了,好半刻才住了嘴,点着他道:「夫君,你怎生越来越容易害羞来?」 「夫人若是不想看书了,还是先回去睡吧。」 「别别别,我看我看。」甘幼宁又拎了本书过来,不过只是打开来,并没有继续,而是与他道,「其实,这书哪里有你好看!」 「甘幼宁!」 「不说,我不说了。」将两指怼到了唇上,甘幼宁当真是不再说了。 可司九楠如何都没办法专心,便就扬声换了司棋进来奉茶和点心。 甘幼宁原本就没什么看书的定性,本来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还能静得下心,没事也拣了本看看,蕊儿那会儿还很是惊诧。 如今人都追回来了,突然就露了本性,莫说是看书了,就是坐着都长久不得,见得那司棋端了东西进来,就伸了手去。 司棋这托盘才刚放下呢,就瞧见夫人过来,心道原是夫人没吃饱,难怪呢,主子从来不叫宵夜的,想着又立在案边等着吩咐。 司九楠自觉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问道:「大殿下那里可有消息?」 「大……」司棋抽眼去看边上人,不确定能不能说,毕竟,主子如今做的应是要保密的。 甘幼宁端着盘子,意识到有些不对来,扬眉:「怎么了?我在不能说?」 「不是不是。」司棋看向案前人,得了后者肯定,这才顺熘道,「大殿下说爷所料不假,二殿下本不在同行使团里,是近日夏贵妃身体抱恙,陛下才下了旨意,叫二殿下护送使团入京。」 「嗯。」司九楠自然是不会意外。 「大殿下还说了,时机应是到了。爷如今既是答应出山,凡事还是要有个取捨。」说罢司棋又往自家夫人那厢瞟了一眼,意有所指得很明显。 甘幼宁觉得自己如果再继续吃下去,那真的就是个草包了,遂直了直身板:「你,好好讲话。」 完了,司棋愁苦。 好在司九楠及时将人放了出去:「你先下去吧,与大殿下说,安排就是。」 这就没了?怎么的后续呢?甘幼宁扔了点心,随意搓了爪子过去:「夫君?」 「夫人莫要多想,大殿下不过是随便说说。」 「他肯定不是随便说说,」甘幼宁将爪子搭在他肩上,有一下没一下替他捏了捏,「夫君我给你捶捶肩背,你给我讲讲,什么叫有所取捨?取什么舍什么?」 那手上也不知可还有点心屑子,司九楠纵是晓得衣衫应该是好不成了,到底也没将那手拽下来,只淡声安慰她:「不过是一些场面话。」 「夫君莫要煳我,我方想起来了!」甘幼宁按住他,「怪道你最近这么忙,是急着安排京中的生意吧?你是不是要出远门?」 对,前世里他为官前也是有出去好一阵子的,只她那会儿也没有多问,这一想起就觉得不能行,甘幼宁趴着他肩头:「你若是想捨弃了我跑出去,那可是万万不行的,原我是没留心,如今我就是做鬼也得跟着你的!」 这人说话总也扯上些不着边际的,司九楠无法,耐心道:「夫人当真是多想了,原我是觉得能带上你是自己奢望,便就未有问过,如今自然是会尊重夫人意思。」 「当真?」 「嗯。」司九楠将肩头人扒拉下来,按在了面前坐好。 甘幼宁直觉他要说的是严肃事,这便老实了下来,只听得他看了自己一瞬,清楚问道:「你知我是大殿下的人,对吗。」 第83页 点点头又摇摇头,甘幼宁纠正道:「不,你是我的人。」 「……」 「不过你是要帮大殿下的,这个我晓得。」甘幼宁端正解释。 司九楠好笑又不得,依言正色点了头:「大殿下的母后,于我爹有恩,大殿下于我,也有恩。如今这大合瞧着无甚,细探却多是漩涡。于情于理,大殿下所图,我皆是要帮。」 「我懂,上一次我便与你讲过,你做什么,我支持你。」甘幼宁肯定道。 司九楠伸手拍了拍她的发:「嗯,那夫人应是也明白,古来商贾少有能够为官的,便是我这些年替大殿下筹谋,也是摆不上檯面的。」 「我晓得,哥哥便就主吏部,向来都是要科考的。」甘幼宁顿了顿,「夫君是要悬樑刺股好生读书赶考,怕我影响了你?」 男人摇头:「自然不是,科考需查究身份,恐生变数。」 说罢话头一转:「夫人应知晓,虽五殿□□弱,可他同母胞兄二殿下,却是骁勇善战。」 「是……」二皇子楚见恪,她隐约有印象,只晓得五皇子常抱怨夏贵妃想念皇兄,却少有见到,「所以夫君想做何?」 「若要入朝,必得为官。」司九楠认真道,「我思来想去,便就二殿下最是合适。二殿下少有心计,这些年凭藉治军严谨镇守边关,将北疆打得服服帖帖,可纵使如此,也不得陛下待见,北疆更是表面屈服,实质有心啃噬。」 「夫君想要跟随二殿下?」甘幼宁想了想也不对,又问道,「还是说只是利用二殿下?」 「二殿下手下缺幕僚,此为其一,其二,这是我眼下能谋到最近的官职。」 甘幼宁听着,没有打断,却半晌又听不着后边,狐疑:「其三呢?」 「其三?」 「其三才是最重要的罢?如何不讲了。」 司九楠没曾想这人不仅不笨,还能举一反三了,诧异了一下才道:「其三眼下不好说清,夫人便就晓得前二者就是。」 甘幼宁这方面向来能放过自己,既然是说不清,那便是说清了,保不准她也理解不好,便就总结道:「所以大殿下要将你举荐给二殿下,然后——你便就要去北疆?」 「不,举荐的人该是你兄长。」 甘幼宁努力又转了转脑瓜子,可算明白过来:「原来方才夫君问我五殿下的事,是这个意思。你想叫兄长通过五殿下,帮你引荐啊!」 罢了她便皱了皱眉头:「可是五殿下虽是与兄长交好,却因为身体,从不涉朝政的,他们二人一块,总归也就是走马探花罢了。」 司九楠笑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大舅子的想要自己的妹夫走个正道,无须叫旁人笑话了自己妹妹低嫁。」 甘幼宁忽而回过味来,打他一下又提了声:「好你个司九楠!你连你亲大舅子都算计!你还是人吗!」 伸手将人捉了,司九楠摇头:「冤枉了,这正是大舅子的意思。」 前日里甘幼辰过来,说是回头再想些办法,不曾想最后竟是要将他支走,离甘幼宁远一些,叫那生孩子的事情多时都提不到台面来,缓上一阵子再说。 于此,司九楠才终于明白甘幼宁那砸锅卖铁的性子由何而来,甘家竟是自上而下的饮鸩止渴。 只甘幼辰定是想不到,他妹妹如今是个黏巴,怎生会如他所愿。 果然,下一刻甘幼宁一拍案几:「罢了!我甘幼宁这便就陪你走一趟北疆吧!」 司九楠毫不意外:「边关不比京城,很是辛苦。」 「无妨,夫君在哪里,我便就要在哪里!」 话虽如此,又怎么会叫她受苦,司九楠笑了笑:「既如此,夫人可以好生先准备着。」 「嗯?不马上走吗?」 「使团都未入京,怎么走?」 「啊!对呀!」甘幼宁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个事!我还要替甘幼辰留意着嫂嫂呢!」 「嫂嫂?」 「啧,你傻不傻,不是还来了个公主么!到时候皇后定是要召集各府女眷的!他都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司九楠看住她,「你要进宫赴宴?」 「是了!」甘幼宁欢喜道,「惊不惊喜!嘿嘿!是昨日夏贵妃来的帖子,命我近日进宫陪她说说话,我想着这时间可是赶巧,刚好还能见着父亲呢!」 司九楠说不出话来,只隐约觉得不愿,可面前人喜气洋洋,似是在府里真的闷得紧了,半晌,才道:「那你自要小心些。」 「你放心,夏姨很好的,你当为何五殿下与兄长交好,还不是因着夏姨与母亲曾是手帕交呢!」甘幼宁说着又动手抱住他胳膊,「夫君你是不是嫉妒我?你是不是也想去宫宴上瞧瞧那些别家女子?」 「莫要胡说。」 「我替你瞧吧,反正左右没有比我好看的。」 司九楠好笑,将她作妖的手牵住了:「回吧,今日晚了。」 「还是说夫君其实是馋宫里的点心?我与你偷几块出来?」 第47章 酒窝 司九楠真的有时候很想看看她那脑瓜子,日日都想着什么,原是还想再叮嘱她几句,最后只得罢了。 这天慢慢便就入了冬,风扫过面颊便就能觉出些利口来,甘幼宁对着镜子,小心装点着面容,又凑近了去瞧:「夫君,你快过来,我怎么觉得我这酒窝突然就没了呢?」 第84页 司九楠正是在看书,远远看过去,只见那人已经上了妆,很是俏丽,此番正是为了叫他看清楚,还扯了个很大的假笑来。 「夫君看好了不曾?」甘幼宁笑得脸僵,唇角不动地问,「是不是真的没了?」 「有。」司九楠復又端详了一下,「只是不明显。」 「怪了,这等玩意竟然还是会变的?」甘幼宁又扭头看着镜子,「夫君,我怎么觉得,没了这酒窝,我笑得都不够甜美了呢?」 男人终于是放下书来:「夫人如何都甜美,怎虚那般俗物修饰。」 「啧啧啧,司九楠,」甘幼宁觑他,「你便就说,最近是不是王贺之那傢伙来过?你如何这般油头起来?你往日不会这般说话的!」 司九楠整个人便就愣住了,说到底,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脱口就说了,难道说真话便就是油头了?好生奇怪。 见他目光呆滞了一瞬,甘幼宁便就不再多问,只又给自己整理了下珠钗,很是满意地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转,最后颇为得意地学着男人说话:「夫君,今日我有些事,怕是要晚归,莫要等我。若是困了,便就先就寝吧。」 司九楠本是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回过味来,可下一刻这人已经跑到了院中,站在树下嬉皮笑脸瞧着她,那盛重的宫装着在她身上,却分明添了俏皮,叫她穿得很是亮眼。 甘幼宁惯得与他玩笑,不曾想这人追不上自己便就罢了,竟然还站在那里出了神,便就伸手招了招:「夫君!」 司九楠收了神,这才缓缓走出去,伸手替她理了衣领,忽而问道:「一定要穿这件吗?」 问完便就恨了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呢,这是宫装,没得好挑的,说出来倒似是他无理取闹了。 甘幼宁不解,又垂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物件:「怎么?不好看么?」 「……不是,」男人斟酌着,「这衣服厚重,怕你不舒服。」 「啊!无妨的!入宫的衣裳嘛!我总不能不遵从的,」说罢女子凑近他,「夫君若是心疼我,不若亲我一下啊!」 「……」司九楠像是被烫了尾巴的猫,立时就垂了手去,「青天白日的,夫人莫说这种……」 话未说完,脸颊便就似被软羽扫过,再一看,那笑靥如花的人已经拎了裙裾往院外跑去,甘幼宁跑了一刻回了头,卖力与他挥了挥:「夫君好生看家,我会惦念着夫君的,绝对不拈花惹草!」 司九楠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到底忍住,只觉面上应是红红火火起来,抬眼那人已经不见,哭笑不得间,最后只能摇了头:「罢了,总不能将你藏起来。」 甘幼宁一路顺畅得很,毕竟有夏贵妃的腰牌,到底是方便,再加上今日宫中大宴,本就官宦人家多得是女眷出入,宫里头热闹有加,放行也快上许多。 自打重新醒来,她还是第一次入宫,进了这宫门,丫鬟们是无法带着的,甘幼宁便就是有父兄这般的家世,也是要下来自己步行进去。 甘幼宁自诩不算是个路痴,可许久不曾来过,也是琢磨了好一会才进了睡荷殿,有宫女进去通传了,她便就拢了手立在门口等着。 通报的还未回来,便就见得一道高大的身影阔步而出,甘幼宁下意识就退了几步,立在了门角,垂了头去。 「送二殿下。」 耳边有宫女们的声音,甘幼宁赶紧就矮了身去,不想那人却是停了下来。 「那边立着何人?」这声音自带中气,很是肃穆,无端就带了严厉来。 无法,甘幼宁依旧低着头走出来,更矮了身去:「民妇甘幼宁,参见二殿下。」 楚见恪并非是要吓她,不过是觉得那边立着的人,虽是着了宫装,却很是与众不同,就随意问一句,这才发现她很是恭顺,连头都吓得要压到脖子下去。 这才復调整了一下语气道:「原是甘尚书嫡女,母妃方才还提起你,等你半日了。」 「是民妇迟来,是民妇的错。」甘幼宁没有抬头,她对这二殿下倒不是怕,单单是觉得不甚熟悉,能不招惹便是最好。 楚见恪又瞧了她一下,便未有再问,只点头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去。去后那前去通传的宫女才快步过来:「甘小姐随奴婢来。」 甘幼宁依言行了几步,忍不住对她纠正道:「你称我司夫人便是。」 那宫女是新来的,没想到引路的时候还会有女子这般与自己说话,遂只点头应了,笑道:「是,奴婢省的了。」 夏贵妃贵为后宫屈尊于皇后之人,自是有二皇子五皇子的原因,另有之,便就是本身了吧。 甘幼宁是当真觉得,这后宫的妃嫔们,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她神韵,许是因为夏贵妃信佛,便就多少沾染了些出尘的气质来。 甫一进去,就瞧见那软榻上的人闭眼假寐,边上有宫女锤着腿,手中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佛珠。 「民妇拜见娘娘,娘娘千岁。」甘幼宁跪下去,下一刻,便就听得上头人慵懒笑了。 「瞧瞧,我们的小宁儿都是已为人妇的人了。」夏贵妃睁开眼,又瞧了那下头人,仔细打量了片刻,「嗯,不错,你夫君应是疼你。」 「娘娘谬赞。」 「呦,本宫贊你夫君,你应是哪般道理?」上头更是笑开,「来,过来叫夏姨再好生看看。」 第85页 「是!」甘幼宁这才爬将起来,轻快过去,在她边上矮凳上坐了,眨巴着眼睛当真将自己的小脸伸过去,「夏姨你看,我今日突然瞧见,我这边的酒窝都快不见了,可是奇怪。」 「哪里奇怪?」夏贵妃好笑,将她脸端正了,「本宫方不是还说你夫君疼你来着?这一近看,怕是疼得厉害,叫你这巴掌小脸都养肥了去。」 「啥?」 「不是么?酒窝都被你这肉挤没了。」说着,夏贵妃伸手捏了捏那面团子。 甘幼宁心中大怔,两手一把搂住自己的腮帮子,揉了揉,又揉了揉,哭丧了脸去:「可是真的?」 甘幼宁眉眼都快要皱到一起去,亏她还美滋滋跟司九楠吹牛这整个宫里没人有她好看,她都长成包子了! 「行了行了,不逗你。」夏贵妃将她手掰扯下来,「你胖了也不丑。」 「不丑,就是不好看了?」 「那也不一定啊,本宫现下就欢喜你这样的,可爱,喜庆。」 「娘娘,喜庆这个词,它不当用来形容人的。」甘幼宁觉得今日进宫怕是个错误,面前这点心一点也不香了,更不想偷偷带回去给司九楠了。 夏贵妃瞧着她,觉得这连日来的不快舒爽了许多,又是一通笑了,才拉了她问:「好了,不说这个。本宫知晓你成婚已有月余,到不曾见过你那夫君,你可与本宫说说。」 「夫君?」甘幼宁这才收了伤心,正色道,「夫君自是好的。」 「哪里好来?」 甘幼宁顿住了,哪里好?她仔细想了一刻:「民妇觉得,夫君哪哪都好。」 「完了,你这才嫁了多久,便就这般说话了?」夏贵妃瞧她,笑得更甚,「此前也未听闻这等人才,不想是叫宁儿碰到宝了。」 甘幼宁嘿嘿笑了下,惯来也不要面皮,才不会脸红:「宁儿也没想到这宝贝砸我手里了呀!」 「罢了,这般瞧着,问你也是无用。」夏贵妃这才淡了笑去,慢慢说道,「前日里宇儿来与本宫说将起来,道是你兄长向他举荐了你夫君,想要叫恪儿带进军中,寻个官事。」 「民妇谢过五殿下。」甘幼宁说着便就要起身,被身边人拉了一道。 「你莫要急着谢,你应是晓得,恪儿他常年守着边关,懂的便就是行军打仗,其他的,他一概是不会去考究,本宫方才也与他提起过,」夏贵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怕是不愿的。」 「二殿下……可是误会了?」甘幼宁倒没料到最后竟是楚见恪不要,便争取道,「民妇的夫君,本是商贾,也是为了民妇,才想要求个一官半职。娘娘也知,今年科举早已定夺,夫君确然有错,想走个捷径,实则也是想要早些能与民妇匹配……」 夏贵妃扬了手制止了:「宁儿,确非是本宫不帮你,实在是恪儿,他不愿意的事情,除了他父皇,可谁都逼不得他。」 甘幼宁原是欢喜入得宫,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有些懵懂,不知前世里司九楠如何做到,可此番,似乎是没有了办法去。 「宁儿?」 「无事的,民妇先行谢过娘娘,叫娘娘操心了。」 「看看,又不叫夏姨了,可是为难?」夏贵妃思索片刻,「其实你夫君若是想走仕途,用些其他法子也是可行。」 甘幼宁咬了唇,却摇摇头:「不成的娘娘,夫君既为男儿,本便有意气,他自小就熟读兵书,最晓排兵布阵,又佩服二殿下戍守边关,才想要走此一路。说到底,虽是行了巧径,也是因着想凭真本事立于人前。」 说着,她扬起脸来,认真道:「夫君说过的,万事志为先,后有谋。娘娘不必费心啦,民妇代夫君谢过。」 这一次,便已经拜跪下去。 「你这孩子……」 「你夫君名唤什么?」 这声音叫二人都怔住,夏贵妃一抬头:「回来了?」 甘幼宁不知是何情况,回身去瞧,只见那高大男子,此刻手中很是不般配地拿着几条花枝,不是楚见恪又是谁! 「民妇见过二……」 殿下还未说出来,那人便就行前几步:「罢了,起来吧。」 楚见恪将手里的花枝往前递了递:「母妃要的可是这几枝?」 「正是了,难为皇儿当真替本宫采来,」夏贵妃赞赏瞧了瞧,「如今这御花园里,能开的花色可是不多,来人,去插瓶。」 男子松了手,又上前去:「母妃既是喜欢,叫她们多去采来便是,何须这般。」 夏贵妃嘆了口气去:「那哪里有皇儿采来的好瞧?」 楚见恪脸色微松,倒并未笑出,只扶了夏贵妃重又坐下,这才转身与甘幼宁道:「你方说,万事志为先,后有谋?」 甘幼宁纠正道:「这是民妇的夫君说的。」 「如此,我倒是有些兴趣,你夫君名甚?你还未回答。」 「民妇夫君叫司九楠。」 「司九楠——」楚见恪想了想,「改日叫你夫君来见我。」 「是!」 第48章 果子 同一时间,棋子便就落了地,男人躬身去捡起来,却迟迟未有再动作。 「怎么?」楚见琛挑眉,「九兄要认输不成?」 司九楠没有在意,只淡道:「今日宫里必定热闹。」 「那是自然,北疆第一次来使,大合当也是要以礼相待的。」说罢楚见琛打趣道,「你以为这当口还有谁能陪你下棋来着?也便就是我,瞧你孤单。」 第86页 「那九楠谢过殿下了。」 「罢了,我看你也非真心,」说着楚见琛便就又一扬广袖,「如今可是多事,我呢,一想到九兄不就便就要离我而去,这心里啊,当真难过。」 闻言男人终于是掀了眼皮:「殿下,如若是九楠没有算错,那必定不久便就能得闻殿下的好消息,到时候,怕是殿下高兴还来不及。」 「哎——九兄此言差矣,你我情谊怎是那一个虚妄之称能比拟的?」 司九楠便也不争,由得他说,只道:「殿下聪敏,九楠能做得不过是皮毛。只愿殿下还记得当初的话,能守心尔。」 至此,楚见琛才收了面上笑意,哼了哼:「如今各地乌烟瘴气,若非亲歷,我当是不晓东宫这般胆大妄为。当初左丞相便就未有说错,其心不端,其行不正……」 话未说完,又留意到面前人撇过了眼神,这才收了没有继续,楚见琛咳嗽了一声:「抱歉,若非为我,左丞相也不当遭受那些不公。」 司九楠其实早便就看开了,只摇了摇头:「家父所为乃是大合,然后殿下。」 楚见琛不觉便就笑了:「那是更好,有你这话,我更是当要持心为正,否则可当真无耻。」 「殿下你……」司九楠嘆了口气,「对了,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夏贵妃要这个时间偏非将二殿下唤回京城?」 「自是简单。」楚见琛往后一倒,撑手靠在了椅背上,「此番吉时,正是群臣盛宴,父皇要藉由此给我封亲王,可说到底,是藉由着北疆使团入京的时机。」 「北疆啊,那可是二皇帝的心血,如今这般场合,反是叫我承光,夏贵妃自是要为自己儿子考量。」楚见琛想了想,又道,「此番他回来,便就夏贵妃要为他争上一争。」 「若是二殿下也封亲王,你可能接受?」司九楠问得随意。 「如何不能?」楚见琛笑了笑,「二皇弟人品,我知晓。说到底,若非是母后遗愿——我倒完全也可让他。」 「只二殿下刚烈,确然不适合殿下所谋。」难得,司九楠笑了笑,将手里的棋子一併丢进了棋钵里,「想来九楠这种人,二殿下也是颇难瞧进眼的。」 「嗯?」楚见琛眯眼看了看面前人,「怎么?小五他连举荐个人都不行?」 「殿下说笑,五殿下已是好心。只二殿下志不在此,又对人防备罢了。」司九楠沉默一刻,「怕是要从夏贵妃那里入手才是。」 「嗯,九兄所言也是,毕竟他母妃的话,他还是偶尔会接纳的。只不晓得九兄意欲何为?」 「夏贵妃想要什么,许诺什么便是。」 楚见琛点点头,却又皱了眉:「不过,你就这么肯定,我那皇弟不会答应?若是脾性相投,他也是会接受的,我观你与他便就有些相似,心有光,便就最是坦然。」 司九楠这才復又顿住,而后笑了:「殿下谬赞。」 睡荷殿里,夏贵妃眉眼温和瞧着人出去,这才復又看向边上仍是跪着的人:「宁儿心中可欢喜?」 甘幼宁仰了面,忙不迭点头:「欢喜的!谢过娘娘!」 「谢本宫作甚,这是你自己个儿替你那夫君争取来的,」夏贵妃将人虚扶起来,「想来晚宴也是快了,宁儿可愿意替本宫梳妆?」 「愿意的!」甘幼宁上前去,想了想又摇头,「不成,宁儿会的太小家子气了,这般场合,还是得娘娘身边得力的来,宁儿便就替您挑些环佩便是!」 「你呀——也好。」 其实甘幼宁也不是自谦,这宫里头颇为讲究,便就是皇后皇贵妃其他妃嫔穿什么吃什么用什么,需要注意太多,她可不能揽了这种事情来,若是一个不好,很是收不了场。 待得时辰差不多,甘幼宁扶了夏贵妃往大殿去,一行小心着,一行听夏贵妃与她说些细碎话。 「娘娘想给二殿下选妃?」甘幼宁愣了愣,「二殿下不是有……」 「侧妃罢了。」夏贵妃淡笑,「说起来,本宫倒是有与你爹提过,只你爹说了,甘家人若是嫁,便就是一世一双人,绝不会叫你与人共侍一夫,本宫这才就罢了。」 甘幼宁这回真是惊到了,她如何不晓得还有这等事情?诺诺道:「我爹……」 「罢了,本宫原也不过是顺口提起,你爹与你娘深情,亦是这般教导与你和辰儿,本宫懂的,你莫要往心里去。」夏贵妃说着,二人便已经行进殿前,「再言说,你如今对你夫君这般,看来是门好亲事,本宫替你高兴。」 「谢过娘娘。」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便就到了,本宫与你父兄打过招唿,今日不比寻常,女眷亦是可与家人同席,你自去寻你兄长便是。」 「是!」甘幼宁轻快应了,这才退了下去。 夏贵妃收了手来,由着身边宫人替自己整理了一番,这才肃了面色,只又眼瞧着那靓丽的背影半刻:「走吧。」 「喏。」 进了二门里,甘幼宁就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形,因是宫里,不便喧譁,便就快步上前去,到了跟前才唤了一声:「哥哥!」 甘幼辰正寻着人呢,一扭头发现这人竟是从后边过来:「你如何从这边进来。」 「夏姨带我过来的,哪里不对?」 甘幼辰摇头:「也不是不对,只惯来臣子该是打这边门入的,罢了,你既是跟着夏姨一起,当是无人为难与你,走吧。」 第87页 「殿下?」有公公的嗓音问询。 东门入口处,有暗金色衣角行出,楚见昀转着扳指,皱眉问道:「刚刚打此门过去的可是甘尚书之女?」 「是了,殿下眼尖,正是。」公公笑着,「今日特殊,官家女眷可是不少,后宫娘娘们有亲近的便就各传唤到自己宫中,那甘家嫡女便就是陪的夏贵妃呢。」 「呵,」男人笑了一声,却无甚感情,「本宫倒是有些时候未见她了,还是这般没规矩。」 「殿下说的是。」公公应诺着,却又加了一句,「许是与夏娘娘说话,未曾留神应走的宫门吧。」 「罢了,一介小姑娘。」楚见昀挑了眉眼,远远已经瞧见那宫装女子并着自家兄长入了座去,虽是隐在后边,却难能叫人不留意,下意识就又沉了目光。 甘幼宁虽非第一次,可这种场合,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好在是有父兄在,时时与她说些话。 甘长青也有些时日未见这个女儿,宠溺瞧着,与甘幼辰道:「王家那小子没饿着你妹妹,甚好。」 甘幼辰深以为然:「爹爹说得是。」 这话甘幼宁今日听着可是扎耳:「爹爹可是觉得女儿胖了?」 「这哪里是胖?」甘长青捏着自己的鬍鬚,纠正道,「这是福气。」 「爹爹你勿要说话了,我不想听。」甘幼宁撇过眼去,往后挪了挪,心下懊恼得狠。 甘长青还待再描摹,便就被人唤了去,同僚见面,最是好说,甘幼辰这才放了心,只怕是再说下去,爹爹只能是越描越黑,妹妹当真要生气的。 「妹妹若是不想吃点心,也可用些水果。」 甘幼宁瞪他:「兄长也是嫌我胖了不是?连点心都不叫吃?」 这可是冤枉,甘幼辰还欲解释,便就被公公宣进的声音切断。 「太子殿下,大殿下,二殿下到——」 殿里众人皆是起身来,包括后头的女眷席,楚见昀带头入了殿,面上和煦,一一与众臣点头应了,目光往那拐角一扫,而后才道:「不必拘礼,各位自坐便是。」 后头的两个殿下倒是没有出声,也是,这种场合,有东宫在,他们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位置。 楚见昀向来是很得人欢心的,单就是这一句,亦是能叫人如沐春风,朝臣各自坐下时,女眷这边立时能听见些低语。 甘幼宁只作未闻,这等情窦初开的兴奋,她上一世领悟得很是透彻了,这辈子,全数就放了一人身上,管他楚见昀真心还是假面,与她都无干系。 讨论他,还不若多吃些水果来。 可那果子将将拿起来,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復又往上头看去,三个皇子已各自坐好,楚见昀与楚见琛表面仍是和气,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倒是边上独自斟了茶喝下的二殿下,一身肃杀之气,有些格格不入。 怪哉,方才一瞬间的直觉,可甘幼宁却也没发现有人看自己,不禁就歪头想了下,怕是多疑了。 还是吃果子吧,只还未送进口中,便就又听得更尖细的嗓音宣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好吧,甘幼宁心嘆一口气,跟着众人跪下。 楚见恪松了眉眼,回身躬了肩背,只等着上边进来的时候,忽而想着,那丫头的果子,怕是又吃不成了。 第49章 敬献 甘幼宁跟着行了大礼,又待得公公一道拉长的平身,这才跟着缩回了自己的小几前。 上边皇恩浩荡,很是有威压,她便再不往上去瞧。 有菜色开始端上来,甘幼宁轻易就摸到了筷子,还未及动作,就见得甘幼辰在前头将手摆在腰后,与她摇了又摇。 伤心,吃口饭而已,这可要等到啥时候。 甘幼宁復又端正跪坐好,只见一个公公肃着面容,小碎步往前跑去,一路到了殿门口,才扬起那尖利的嗓音:「宣——北疆使臣进殿!」 一众奇装异服的人进了殿内,为首是两个带了卷边毡帽的男子并一个连身长裙的女子,那女子头上戴了过腰的头巾,走过的时候,巾纱便就轻飘飘打众人的几前扫过。 甘幼宁这才留意去看,异域的女子总有点与众不同的娇媚,便是那眼睛,竟是墨绿如同玉石一般。她第一次瞧见这般美丽的眼睛,竟是将面容都能忽略了去。 那女子穿的长裙与她们的广袖宫服很是不同,从上而下中间窄腰修饰出身形,一直长至脚踝。 甘幼宁想着,这定是北疆的盛装了,莫说其他,便是那浑身都叮铃着响,也不晓得带了多少金玉在身上,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沉不沉。 纵是大合男子腰上佩挂玉玦,也没得他们这般露财的。这么想着,无端就记起来,那日在司九楠的箱子里还瞧见了自己绣了老久才完成的荷包,这人少有佩戴东西,可那是她亲手绣得呀!他怎么能不戴着呢?不成,回去得好生问问。 这边天马行空地想着,那边一行人已经上得前去,男子摘了毡帽,女子只微微矮身,皆是双臂合十,行了一礼。 「北疆使臣不必拘礼,既是远道而来,此番朕便就带大合众臣,为各位接风洗尘,来人,赐坐!」 「谢陛下。」 「众爱卿亦不必拘礼,来。」说着,那龙袍之人就举了酒杯。 众人哪里敢不应,甘幼宁听得耳边又是一阵杯盏声,有前头父兄提醒,她当然也是免不得跟着起来,以茶代酒。 第88页 几次三番,甘幼宁觉得整个人都累乏了,这可是当真受了老罪了,不叫吃也就算了,总不叫人好好坐着,那实在是过分得紧。 然则这种场合,她也实在无法。 好在上边到底还讲些情理,终于是叫开席,除却上头赐了些菜到几位重臣的几上,倒没有再为难大家。 甘府自是有赐菜的,又因着出了两位六部臣子,席位也是不远。皇帝身边的公公便还亲自将那一盘冬梅点绛给送下来。 名字叫得是好听,甘幼宁瞥眼看了,不过是雪色面点上点了几簇红梅,仔细看了看,应是枣泥和了色。 唉——她当真不欢喜吃枣子的,可到底御赐,如何都要尝一尝,否则怪罪下来便就是甘府不是了。 只小小一口,便就再也不碰,甘长青留意到,顺手便就将边长甘幼辰几上的一盘肉端过去:「宁儿,不吃便就不吃了,吃肉。」 「谢谢爹!」甘幼宁笑眯眯瞧他,「就知道爹爹疼我!」 「吃吧吃吧!莫要饿着自己。」 甘幼辰倒是习惯,伸了筷子过去,将将好夹了一朵红梅来。 「陛下。」浑厚的男声响起,整个大殿的人便就都停了下来,是北疆使团中的男子,许是鬍鬚太过厚重,此时甘幼宁也只能瞧见那鬍子抖动着,「我等从北唯哈来,为表对大合忠心,此次还带了我们北唯哈最特有的礼物来送与陛下。」 「哦?」 甘幼宁觉得皇帝心情应是很好的,连这声哦都是笑意十足。 「请允许我将他们献于陛下。」说着,那使臣便就跪了下去。 楚合镇往下瞧着,北疆示弱,他最是开怀,心下松快便就伸手虚空抬了下:「使臣莫要多礼,朕,允了。」 「谢陛下。」那使臣站了起来,许是因为并不适应大合的称唿与礼仪,倒还是自称我,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我此番带了三件我们北唯哈的特色,其一,便就是哈什玉,此玉性暖,只一颗便就足以叫一座屋子都温暖如春。」 「还有这等宝物?」楚合镇问得颇有兴致。 那使臣便就带了些倨傲来,一拍手,只见那边北疆的案几后行出一人来,手里捧着一个精緻的盒子。 使臣将那盒子打开,顿时,里头莹润有光,犹如梦幻。 「果真极品!」楚合镇很是满意,「方才你说,此玉性暖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我等可用天神发誓。」使臣神情严肃,「冬日里陛下便就可以此置屋中取暖。」 「皇上——」 忽而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不是别人,正是楚合镇身边的华服之人萧皇后。 萧皇后微微笑了,与楚合镇道:「臣妾惧寒,倒是对这玉很是好奇,不知皇上可能叫臣妾瞧瞧。」 「皇后喜欢?那便就赏给皇后就是。」楚合镇往下看去,「使臣觉得呢?」 「我北唯哈已经将此玉献给了陛下,全听陛下意思。」使臣躬身,不见表情,那身边人便就依言往上,将手里的锦盒递给了公公。 萧皇后人如其声,很是娇美,细看那楚见昀,便就是与她颇为神似。甘幼宁只瞧了一看,又看向边上的夏贵妃,同是坐在皇帝身侧,夏贵妃却眉眼低顺,不见情绪。 「臣妾谢过皇上。」 「皇后开心便是,」楚合镇爽朗应了,又往下望去,「不知使臣还带了什么来?」 「陛下,」使臣直起身板,「我北唯哈笃信天神,天神赐予我们力量与勇气,还赐予了我们最可贵的利爪。此番我等便特带了这利爪,送给我们最敬爱的陛下。」 这一次不等上头出声,便就听一道锐利而有节律的口哨声响起,甘幼宁循声而去,正是那为首使团里的另一个男子,此番他以口为哨,几乎是哨声响起的下一刻,大殿外的上空响起一声长啸。 似是与这哨声相和一般,而后,众人只听得唿啦之声又起,不待一人看清,便就觉头顶似乎有划破虚空的力量闪过,胆小的下意识就捂住了脑袋低头。 那使臣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将手伸出,一句巨大的金色飞鸟勐地就抓在了他的胳膊上,硕羽最后扑了几下,安静下来。 甘幼宁因是后排,倒未被吓到,定睛一看,好傢伙!竟然是一只苍鹰!那嘴巴看着甚是坚硬,往内勾着,颇为兇狠。 反观座上,几位皇子已经挡在了御前,为首二皇子皱起了眉头:「唯勒尔!」 「是,二皇子殿下,」那使臣轻轻一笑,口中道歉,「抱歉惊扰了圣驾,陛下勿要担心,这是我族驯养的金雕,只一只便就能敌千军,我等将它献于大合,以示我北唯哈之诚意。」 「能敌千军?」楚见昀自楚见恪身后行出,「你的意思,我大合千余骑,比不过一只畜生?!」 这话已然是带了质问,便就是那笑着的使臣唯勒尔都愣住了,而后快速道:「太子殿下言重……」 「言重?难道不是么?」楚见昀巡视使团一周,冷道,「你北唯哈便就是这般表现的诚意?究竟是诚心来使,还是想用这一只畜生,展现你北唯哈的狂放?!」 此话一出,北疆使团全数跪下,唯有那金雕立着,锐利地又一声长啸。 「太子殿下何故这般说来?」楚见琛却是上前一步,「我倒是觉得,他们是真心诚意,我听闻,这一只金雕要驯养起来,需得花上几月甚至几年的时间,能狩猎能引路亦能军中用来探查敌军动向。」 第89页 说着又躬身对着楚合镇行了一礼:「父皇,北唯哈与大合修好,依儿臣看来,此番他们是当真将自己最有利的武器敬献上来,颇有诚心。不若——还是叫他们将话说完。」 接着又矮声道:「若是大合连这一畜生都不敢收,实在不妥。」 楚合镇瞧了面前儿子一眼,又瞧了前头那怒目的太子,不知为何,忧从心来,只是一瞬,便就缓声道:「太子,你且下去看看那鸟究竟如何。」 这提议甚是突然,便是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楚见昀亦是回身看过去,却只在父皇眼里读到了快去二字。 那一刻,似是醍醐灌顶,他勐地瞳孔一紧,终是明白些什么,转而往台下看过去。 锦衣人拾阶而下,一步一步往那金雕处走去,每一步皆是小心,却面上很是镇定。 甘幼宁从旁看着,金雕眼神狠戾,正是对着那一步一步过去的人。身边的女眷已是三两一团,皆是替太子捏了汗。 那北唯哈的使臣也就跪在当场,并不做动作,只等着人过去。 楚见昀微微伸出手去,控制着自己不去抖动,一点一点靠近,只还差一点触碰到的时候,那使臣微微缩后一点,几不可察地一抬胳膊,叫那金雕復又扑闪了翅膀往外飞去。 须臾便不见身影。 楚见昀依旧伸将着手,不待收回,便听上首楚见琛拍手道:「太子殿下好气场,叫这般狠觉的畜生都退步而去,真乃东宫之气盛,是我大合之幸!」 几乎是瞬间,下边众臣皆应是,便是那北疆使臣也点头,躬身往前:「殿下好气概!」 上座这才重新笑起来,楚合镇:「皇儿,你方才近观,有何想法?」 楚见昀已经收回了手,手指拢在广袖中,只自己才觉已带了颤意,口中却疏淡俊朗,似是方才责问之人并非是他:「儿臣觉得,此鸟甚有灵性,倒确实罕见。」 「谢殿下美誉。」使臣接道。 「既如此,皇儿先行回来。」楚合镇瞧着下首,「只不晓得这第三样,又是何物?」 唯勒尔这才挺起胸膛道:「陛下,为表我等忠心,这金雕献上的同时,自是还需一位驯鹰人,北唯哈愿将此金雕驯鹰人公主玛依娜献于大合。」 第50章 下去 一语出,跟着那长裙女子就上前来,墨绿色的眼眸低垂,裊裊立于殿前。 甘幼宁这一次才听清楚了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些蹩脚口音,音色却是清冷孤高的:「玛依娜参见陛下。」 这一次,行的却是大合的礼仪。 「好!甚好!」上首拍案道,「那金雕,是你驯的?」 「是,它名唤酷辛,金雕认主,玛依娜的兄长方才只能叫它来去,却做不得其他事。」女子抬起眼,碧绿的眼波一兴,「玛依娜愿意与酷辛一併留在大合,为大合献犬马之力。」 说着,她顿了顿,才復看住天家,俯身抢地道:「北唯哈一鹰确抵千军,玛依娜亦愿为大合驯鹰。」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里便响起窃窃私语声,甘幼宁这才停住去掐果子的手,重又望向那跪地磕头的女子。 她是公主啊—— 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就看向了她身边立着的另两位同行男子,不知是否错觉,她有一瞬间读到了他二人面上的错愕和愤怒。 「你,再说一遍。」 天家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只方才的兴味明显淡了下去,有的,只有探究和居高临下。 玛依娜直起身子,没有半分犹疑:「小女玛依娜,愿为大合驯鹰。」 楚合镇的眼神慢慢染上了一丝玩味,而后,忽而拊掌:「好!好!好一个北唯哈公主!朕欣赏你的诚意,欣赏你北唯哈的诚意!」 「陛下,小女还有一事相求。」 「说!」 女子朗声:「小女以此生献大合,只愿大合与北唯哈,一世交好!」 此言一出,她身后的使团便就跟着跪下。 上边沉默良久,而后,才听那人道:「你很聪明,也很真挚。既如此,朕答应你,只要你一日为我大合做事,朕,便一日不会与北唯哈为敌。」 「谢陛下!」这一次,女子的头嗑在地上,连甘幼宁都能听见声响。 剩下的时间,歌舞起,众人终是各自用起菜色,只经此一事,又似乎每个人都各怀了心思。 甘幼宁觉得今日的这晚宴,吃与不吃,并无二致,那进了嘴的东西,如何都跟蘸了一锅料似的,竟是分不出个酸甜苦辣来。 最后这宴席怎么散的,倒无甚重要了,左右是又行了大礼,甘幼宁才跟着父兄往宫外去。 甘长青也是许久不见她,一路说了好些话,最后停在了车马边:「听闻你夫君近来想要去二殿下的帐下?」 这语气听不出什么来,甘幼宁也不是很清楚为何前一刻还说着要多做些冬衣,下一刻就转到了二殿下这里来,只又一瞧身边已经三两都上了车离开,这才明白,矮了声道:「父亲不用担忧,二殿下已经答应见见夫君了,这事应该能行。」 「哼,能行。」甘长青鬍子抖了抖,似是要再说什么,终究是没再提,伸手将女儿往车里赶,「进去吧。」 「爹。」甘幼宁立在车边,「爹你放心,我与夫君不会去多久的,很快就回来了!」 什么玩意儿?一边的甘幼辰立时就扭过脸看向自家妹妹,满脸的不可置信。 第90页 「哥哥这么瞧我做什么?」 「你也要去北疆?」甘幼辰说完似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咳了一声,「父亲,我本来以为,妹妹不会去的……」 「哥哥说的什么话,那么远的地,我如何能不跟着去?」 就是那么远才叫你夫君去的!甘幼辰心里那个悔,再一看脸色并不好看的父亲大人,瞬间就瘪了,话都懒得讲。 甘长青又长嘆了一声,伸手替女儿理了理衣带:「去北疆路远着呢,好生听司九楠的话。」 「知道的爹。」甘幼宁顿了顿,觉得心中有些难受,伸手晃了晃他的胳膊,「爹,北疆不是盛产金雕么,女儿也给你抓一只回来!瞧着就威风!」 「胡闹!」甘长青甩了手,「北唯哈献给天家的东西,你给我搞一只回来?你想干嘛?!」 被这一凶,甘幼宁咧了嘴,嘻嘻笑了:「哎呀,说说嘛!」 「说都不能说!」甘长青拍了她一下,「上车!我与你兄长送你回去。」 一路将人送到了司府门口,眼见着自家女儿由管家迎着进去,甘府的马车才调了头往边上巷口去。 车里父子二人相顾无言,片刻,才听甘长青道:「这宫里头的人,当真是不省油的。」 「父亲所言甚是。」甘幼辰深以为然。 不想刚应了声,面前人就哼了哼,甘长青:「你道我为何要将你妹妹嫁给司九楠?」 「……」 「便就是商贾又如何,你妹妹的性子,自是要离着这宫墙远远的才能活得潇洒,你倒好!还将人往里头送!」 「父亲教训的是。」 甘长青本是心中有些气,只此番听自家儿子认错认得这般干脆,却又觉不对。 约莫半刻,甘幼辰忽而听得身边人问:「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甘幼宁当然是不晓得自家兄长正是被审问着,下了马车才终是将一口浊气吐了出来,这宫里头呀,总归是乌烟瘴气得很,个个说着做着的,都似是夹了戏一般。 「蕊儿,明日我多做些点心,你给甘府送去,送给我爹吃!」甘幼宁一面行着一面与丫头叮嘱。 蕊儿急急跟着:「甘老爷想吃什么,奴婢去做了送去。」 「你这丫头,怎生老与我抢功?」甘幼宁觑她一眼,「你夫人我已经是嫁进了司府里,没得能在身边侍奉他老人家,亲手做些吃的,这才是真心!」 晚梅胳膊肘捣了蕊儿一下,后者这才勐点头:「夫人说的是,是奴婢短浅了。」 「哦,不仅仅是明日,这后头但凡我在京城,便就每日给甘府送。」甘幼宁这般想着,觉得是个好办法,只可怜了这小跑腿的,顿时便就眼带了点怜惜,「蕊儿,你可定是要自己去送,不能假与他人之手,父亲位高权重,吃食可不能马虎。」 「是!奴婢省的!」 「这可是个顶重的差事,我自是信你才叫你去的,回头好好赏你。」 「是!谢夫人!」 甘幼宁这才美滋滋转了身,刚一抬脚,就见得前头树下立了道修长的身影,也不知站了多久,头上落了片枯叶都不自知,顿时脸上就笑开了花,拎了裙裾冲过去。 司九楠伸手将扑过来的人抱了:「宫里可好玩?」 「十分好玩,我都不想回来了。」甘幼宁昂着头瞧他,又踮脚替他摘了那叶子,轻佻地划过男人的脸,「就是惦记着家里头还有个美娇娘,可不能冷落了去,这才急巴巴赶了回来。」 「是吗?」司九楠惯的听她满嘴的胡邹,也不在意,「那可真是误了夫人的兴致了,在下惭愧。」 「你既是明白,我便也就不追究了,唉——左右是自己娶进门的人,总是要宠着的。」 「噗嗤……」 甘幼宁恶狠狠往后瞪了一眼,两个丫头赶忙捂了嘴巴,只那笑意根本挡都挡不住,隔了丈远都能感受到。 司九楠这才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又将人牵了往里头走。 甘幼宁由着他领着,也不瞧路,开始与他说宴席上的事来,说起公主的时候尤其热切:「你不晓得,她那双眼睛,是墨绿色的!当真好瞧!真是个美人,就是听着声音有些冷,怕是不好相与。」 「北唯哈的政局很是乱,说是公主,其实过得还不如一个寻常女子。」司九楠推了静苑的门进去。 「你说的也是,我原想着这般美好的人,定是要献给皇上的,或者——和亲嫁了其他皇子也可吧,不想她竟是来为大合驯鹰的。」甘幼宁跟着进去,「夫君你觉得,皇上当真会叫她驯鹰吗?」 「去备水。」司九楠对身后丫头道,待人去了,这才看回甘幼宁身上,「夫人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甘幼宁想了想,「皇上才不会这么轻易信她。」 「夫人聪明。」司九楠如今越发不吝啬于表扬某人了,以至于某些人越发起劲来。 「夫君也这么认为?!」甘幼宁来着兴致,趴在桌前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其实我觉得,原本那北唯哈是想将那公主送进宫的,你不晓得,当时那公主是自己抢先说了要留下驯鹰的话的,我看了,她一说完那其他使臣脸都青了。」 甘幼宁啧啧嘴:「是个女中豪杰,这般场合,也敢为自己的命运争上一争,只怕后边日子不甚好过的,那北唯哈是不是会寻她麻烦?」 第91页 「会。」 司九楠看过去,难得竟然瞧这人开始为别人思虑起来,心下好笑:「你去了一次宫宴,便就记得公主吗?」 「当然不是!」甘幼宁被他打岔,扬了头起来,「我还记得夫君一人在家里,连那饭都吃得不香了。」 「……」男人立时就哑了音。 「夫君不信?」 「信。」 「你骗人。」甘幼宁瞅着他,「你若是信了,此番就该马上给我端吃的才是!」 司九楠自觉与她相较量,自己这道行还是甚浅,忙慌便就起身去端点心,本是以为她撒娇,不想这人竟然真的抓了点心就开始往嘴里塞。 「你当真没吃下东西?」 甘幼宁瞪他:「我能骗夫君吗?!」 其实他想问,真的是想他想的吗?可顿了顿还是作罢,只递了水过去。 甘幼宁连吃了三块,这才停了手,只捧着白水喝:「夫君你莫要怪我没给你带点心吃,那宫里头的东西,当真是不好吃的。光是起起坐坐地行礼,我膝盖都酸了,能吃下才有鬼了。」 原是因着这般,罢了又自嘲一笑,司九楠你还待要听着什么呢,难不成真还能想你想的不成,这日子过得,也不知如何了,竟是越过越小家子气来。 正待要再说,肩上便是一沉,有热气唿来,女子的声音软软糯糯便就进了耳:「往后我每天都要跟夫君一块儿吃饭,看着夫君吃饭才能吃得香!」 「你……你下去。」 「我不,我自己的夫君我抱一下怎么了!」 「蕊儿她们要回来了。」 「这边上就是站了百八十人,你也是我夫君呀,我怎么抱不得了!」 「……」 第51章 旁人 蕊儿与晚梅近来可算是明白了,但凡这姑爷在静苑里,她俩进与不进,始终是个巨大的问题,实在是很有挑战。 好在姑爷是个警醒的,没叫她们踟躇太久。 趁着甘幼宁带了丫头进去洗漱的时候,司九楠这才伸手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尖,转身去找了本书出来。 只起身的时候,发现案上摆着一只荷包,很是眼熟,再一瞧,目光便就滞住。 甘幼宁收拾好了出来的时候,就见那人已经靠在床上瞧书,也不晓得瞧得什么书,反正很是专心的模样。 「夫君这书好看吗?」 司九楠一抬头,就见她只着了里衣立在床头,眼神就染了不悦:「快入冬了,如何这般。」 说罢将人就拉到了床里,又拢了被子给她盖了,只甘幼宁如何是能安分的主,这便又半起了身子:「夫君,我方才洗漱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夫君可是有什么事儿没与我交待?」 「何事?」 「夫君莫要装了,你既是已经去拿了书,定是瞧见我放在案上的东西了。」甘幼宁瞧着他,颇为瞭然于胸的样子,「夫君你也不要慌,我万不是要与你算帐的意思,不过夫君既然是瞧见了,想必已经准备好话来应对了吧?」 「……」 「唉——」说着甘幼宁便就嘆了气,「也是怪我,这女红实在是不上檯面来,夫君嫌弃了也是应该,我万不能强求夫君将那荷包日日戴着的。」 「我不是……」 伸手制止了他,甘幼宁摇头:「也罢,我不是小气的人,夫君既然不好意思戴,那我……」 司九楠正了正身形,扶住她:「夫人莫急,我不是嫌弃。」不过是那会儿实在摸不透她的意思罢了。 「夫君不用解释,我都省的。」甘幼宁被他扶着,便就像一把软骨头,「这样,我便就再给夫君绣一对鸳鸯吧!这回我好好绣!」 面前人笑一笑,司九楠眼皮子就跟着跳了跳,直觉那鸳鸯怕是比月亮还待难绣一些,怕是不如如今这与鸡蛋一般的月亮来得清秀,忙慌道:「夫人不必辛劳,明日我便戴着,先前是我疏忽了。」 「真的?」 「嗯。」 甘幼宁这才挺直了腰板:「那明日一早我亲自给夫君戴上!」 「不……」 「用的用的,这是为妻的本分。」 司九楠心道这妻子的本分怕是太多了些,可面前人一脸的信誓旦旦,他总不好反对。 临睡的时候,边上人又往自己身边拱了拱,这两床被子终究是形同虚设。司九楠伸手替她盖好了,才听得闭着眼的人道:「夫君明日记得去寻一趟二殿下,回头得入了二殿下帐下,可要好好奖励我。」 「二殿下?」 怀里人点点头,柔细的头髮蹭得他心痒,只到底还是留意地问了一句:「你可是与二殿下说了什么?」 不想这人睡意来袭,迷迷瞪瞪答非所问道:「二殿下好兇,你得抱抱我,我好委屈的……」 算了,司九楠抿了唇,只轻轻拍了拍她,怀里的唿吸渐沉,须臾便就睡着。 屋外有极轻的声响,似是枯枝点地。 甘幼宁心里留了事,早间便就醒得早,一睁眼就先看了看身边,没人。瞬间就翘了起来,这才发现司九楠在桌边整理衣裳,赶忙就下了床,只这天气确然是冷了,不禁就呲了一声。 闻声回头,男人就疾步过来,扯了衣裳将人裹了:「你无事再回去睡一会。」 「有事。」甘幼宁依着他将衣裳穿了,又伸手摸到了他腰间。 第92页 男人身子便就一梗,捉了那作妖的手:「做什么?」 「我荷包呢?不是说了要戴的?」 这人记性还真的是不差,司九楠无奈,瘫了手掌与她,甘幼宁这便欢天喜地地拿了,又给他往腰带上细细系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行了,夫君自去吧。若是有人问起这荷包,可定是要说是我绣的!」 「好。」司九楠又捉了她手,确定还是暖和和的,这才放下,「若是在家里无聊了,可以寻婢子们玩耍,府里入了些人,皆是会玩的。」 「真的?!」甘幼宁眼神一亮,只瞬间就又灭了去,「不成,我今日起要与父兄做糕点的。」 嗯?司九楠垂眸,而后便就明白过来:「也好,夫人做了我命人送去,蕊儿走得慢,怕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是最好不过!」 一行说着,人便就已经送到了静苑门口,司九楠这才将人留了独自往外头去。蕊儿端着东西过来,吃吃笑着:「夫人,姑爷已经出去了。」 「要你说!我自然晓得!」甘幼宁回身唬了她一句,搓了搓手呵气进去,「今日吃什么?」 「厨房里准备了鳝丝面,夫人应是喜欢的。」 「来来来,饿死我了!」 「夫人慢些吃,还烫着呢。」蕊儿端了茶过来,一行替她布了小菜,一行又道,「姑爷吩咐了,往后多做些吃不胖的菜色,不能饿了夫人。」 甘幼宁停了筷子,哼哼两声:「这便要去北疆了,往后能吃的可是少了,我便就再吃这几天吧,待去了北疆,自然就瘦了。」 「是,夫人说得是。」夫人哪里能说错呢,蕊儿很是明白。 这鳝丝面当真是好吃的,甘幼宁直将汤底都喝了去才放下碗筷,接了手巾擦了嘴站起来:「走吧,去做糕点。」 这一做,便就是做到了傍晚,那糕点才送了出去。甘幼辰接过来的时候,确然还是热着的,这便就往甘长青屋里送去。 眼瞅着父亲大人嚼了嚼,又嚼了嚼,半晌才听得案前人问道:「你妹妹可是说了往后每日都要做了送过来?」 「是了,妹妹当真一片孝心。」 甘长青眼瞧着手里的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復又看向下边立着的人:「来,你也忙了一天了,一併吃吧。」 「不必了父亲,儿子用过晚饭了。」 「你如何吃得这般早?」甘长青掀了眼皮子,「瞅瞅,你这个年纪,最是该多吃的时候,过来!」 无法,这是推不过去了,甘幼辰这才捱了上去。 父子二人就这般你一块我一块吃了一会,甘幼辰终是忍不住道:「父亲,不若留一些明日再用?」 甘长青看了他一眼:「明日你妹妹还要送新的。」 「……」 甘幼宁连着送了几日的点心,这日接了司棋送回来的食盒,就听后者唤了一声夫人。 「怎么?可是父兄说了什么?」 司棋斟酌了一下,很是小心道:「甘尚书说了,夫人的一片孝心他收到了,这糕点还是莫要再做了。」 「怎么了?可是不好吃?」 「不不不!」司棋赶紧摇头,想着甘家公子仔细交待的,一字一句背诵着,「甘尚书说了,夫人不日要去北疆,这般日日送点心来,反是叫他思念,还是莫要再送,待得回京之日,再好生回家瞧瞧。」 「原是这般。」甘幼宁端了食盒,想了想,「我倒是忘记了这一茬,父亲最是会睹物思人的。」 「罢了,你去问问你主子,咱们何时用饭。」 司棋这才松了口气,躬身应是。 甘幼宁自捧着那食盒一会,嘆了口气去,自打司九楠去见了二殿下,这行程便就定了下来,父兄那边倒是也送了好些东西过来,都是些北地需用的东西,连着冬衣都替她置办好了。 她原是想要去甘府辞行的,此间却是一咬牙,便就罢了,免得平白叫父亲伤怀,好在这北地应是去不了太久,心下到底宽慰了些。 正想着,就听得身后脚步声。 甘幼宁抹了眼睛转身,见了来人便笑开来,只一瞥眼却是瞧见司九楠身边似是还立了一道身影,因是着了一身玄色,差点没留意。 那人瞳孔极淡,看过来的时候不带温度,甘幼宁对上那眼睛,才突然想起这是谁来。 上辈子最后的日子里,司九楠便就请了他来替自己把过脉,她还抓了那人问他司九楠怎么不进来,被他拂开了。 是个顶顶冰山的人,如今再见,她才领悟过来,这便应是那药谷的木谷主了。 司九楠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只瞧她面色有些犹疑,便自上前来:「幼宁,这是木谷主。」 甘幼宁将那食盒紧了紧,矮身行了礼:「木谷主。」 木行水瞧了她一眼:「想来司夫人的苦处应是大好。」 「谢过木谷主的药方。」说起来这脖子上确然是好多了,復发也是少。 「不过是故友相求,无需言谢。」说罢木行水又道,「只我谷用药,须得回探,不知夫人可方便。」 这是何意?见人不解,司九楠解释道:「木谷主想要与你把把脉。」 那如何不好好说话来?甘幼宁心下念叨着,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立时就点了头:「方便方便!」 说着又看了看身边的司九楠,甘幼宁讪笑着:「不过夫君,这个大夫与病人瞧病,旁人可是要避着些?」 第93页 司九楠眉头皱了皱:「旁人?」 要糟,甘幼宁觉得舌头似是嗑着了牙,支吾一会才道:「也不是,就是觉得……」 「夫人可是有话想要问在下?」解围的竟是边上那冰山,木行水转而瞧了司九楠一眼,「夫人说的也没错,怕是你在场,有些话反是不好问将。」 「是是是。」甘幼宁点头。 司九楠目光略沉不过转瞬便就散了:「既如此,我便就不进去了。」 甘幼宁有些心虚,眼瞧着男人面色不是很好看,又不知怎么宽慰。三人行至书房门口,木行水先行进去,司九楠转而立在了门边,并不瞧她。 「夫君。」 「夫人快些进去吧,莫要叫人好等。」 「夫君你放心,我自不是觊觎他才要与他独处,你可莫要过心。」 不说还好,一说,那人面色更差了些。只甘幼宁想不出还能说甚,伸手将食盒递给他,下意识哄道:「夫君乖,我一会就出来。」 司九楠手中一沉,再看那人已经进去,还不忘将门给关了个严实,嘴角便就一牵,兀自苦笑了一声。 第52章 药石 甘幼宁又贴耳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 仔细确定了一下这才回过身去, 刚巧对上了那双淡泊的眼,顿时就像是做贼被抓了个现形般,作相很是矜持地走过去:「木谷主请坐。」 木行水本只是巡视一下这屋子而已,倒是头一回见得在自己家里这般谨小慎微的, 倒也不是真的看她, 不过是思考的时候不便挪开眼而已。 听见人声音,这便就依言过来坐了, 只到底还是提醒了一下:「司夫人多虑, 他非窃闻之人, 自正而不窥。」 窃什么?正什么?甘幼宁大约没怎么听明白, 不过心想着应是为司九楠说话的, 便就笑了:「木谷主说得是, 我不过是瞧瞧他在外头做什么。木谷主,那咱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木行水听罢, 很是缓慢地侧坐过去, 并不瞧她,只将一手悬空在桌上。 甘幼宁等了他许久, 却不见他再多言, 也无甚其他动作, 直觉这人当真是有些奇怪, 莫不是药谷出来的都是这般人才?想起市井里说得那药谷第一代谷主木善神医就是个难相与的,可怎么到了这一代,连说话做事都这般艰涩了? 「木谷主, 您可是手疼?」不然为何总抬了手,甘幼宁偷眼看他,「还是说,您僵住了?」 木行水这才扭了头看她,惜字如金:「诊脉。」 「诊脉?」甘幼宁又看了看那悬空的手,顿时恍然,赶紧将手腕伸将过去,依着他也是悬空摆着,「木谷主您早说呀——您需要脉枕吗?」 您若是没有的话,我有,咱能不悬空吗?很累的。 不想那人却是又撇过头去,甚至闭了眼:「腕睡案前,静心莫言。」 睡?睡哪?甘幼宁有些急,然后下一刻手腕一沉,那人已经将她手按到了案上,叫她摆正好,接着三指重又搭上,屋里便就骤然安静了下来。 唉……好容易叫司九楠话多了些,如今怎么又来了个木谷主,那人怕不是有什么独特的气息,最是能结交这些木头们。 想着,便就听木行水的声音又凉凉响起:「静,默。」 「您等等哈!」甘幼宁端正坐好了,又大大地深唿吸了一口,这才平息沉稳学道,「可。」 木行水面上无波,仍是闭眼把脉。 司九楠本是等在外间的,后觉得这般立着着实可笑了些,便就拾阶而下。这些日子倒是瞧见甘府送了不少物件来,便就是他的冬衣都准备了好些。 说起来他选择入仕,其实也算是辜负了岳丈心意,原本,他便就是想要女儿好好安稳度日罢了。两朝之臣,最是能体会伴君如虎,也最是能明白何谓无舛是福。 他仍是记得那日打二殿下那边回来的时候,甘府的马车便就停在巷口。有小厮过来请,掀帘便就瞧见一长者正执了本书卷看着,掀眼瞧是他,和蔼拍了拍身侧的软垫:「九楠来了?坐吧。」 「岳丈大人。」他拜了礼进去,这才发现他看的是北域行纪,「岳丈大人晓得了。」 甘长青放了书,打量了他一趟:「你与你父,甚似。」 说罢扬了眼看着那垂下的帘幔,兀自笑了笑:「想当初你父与我一併在陛下身边,便也是你如今年纪,这么些年,竟是都过去了。」 司九楠便就跪了下去:「岳丈。」 「起来吧,你早先便就答应过我,不会叫幼宁委屈,我信。如今,我亦是信的,」甘长青虚扶一把,「山水田园是日子,这朝堂里外,也是日子。寻常人家的路子,往后你自是行不成了。」 「九楠惭愧。」 甘长青又往后掀了帘子,正巧对着的是那森森宫墙,轻嘆一声:「你可知这宫墙为何都是这般着色。」 「九楠不知。」 「你应知道的,这便就是敬畏,」甘长青似是对他说,又似是感嘆,「敬畏啊,可这敬畏之下,又有多少尔虞我诈,铁血征伐。」 「岳丈大人宽心,」司九楠立在车中,并不能站直身子,只越发躬身向着那坐着的长者,诚挚道,「幼宁是九楠这一生最重,万不会叫她陪九楠入险境。」 「你的话,我信一半。」甘长青笑了,「只这一半,我信的是你对她的情谊,至于这后一半——呵——你是幼宁的夫君,亦是故人之子,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第94页 「岳丈您……」那一刻,说不震动是假的,可更多的,司九楠只觉心中怅然,便只又跪了下去。 此时想起,司九楠抬首看向那树梢,冬日的天总归是带了些苍白高远,最是叫人空乏,负在身后的手指便就握住,掐碎了一捧虚空。 「夫君!」 男人转过身去,就见得一道亮丽的身影往这边行来,轻易便笑了出来:「瞧好了?」 这话却是对着她身后的木行水说的,后者颔首应了。 司九楠这才低了头看看已经立在身边的人:「可是有问明白什么?」 「问了。」就是听不懂,可大夫还在身后,总不能这般说出来,甘幼宁便就又招唿道,「木谷主远道而来,又与我把脉多时,应是饿了的,我这便就去布置晚饭,一会着人来叫你们。」 说罢提了裙裾出去,光是瞧那背影,倒也猜不透心思,司九楠片刻才去瞧那已经不知何时坐到了石凳上的人:「如何?」 「脖上应无大碍,只疤痕却是免不得。」 「无妨。」司九楠依着他也坐下去,「只要不復发作,便就是好的。」 木行水这才又看了他一眼:「夫人问了其他事。」 「何事?」 「不可说。」 司九楠顿住,而后淡道:「可是想问你女子心事?」 「是。」 「木兄你……」司九楠觉得好笑,「既是不可说,又如何这般承认?」 木行水却是端得一脸自然:「本以为你不知,便是替她守医者之道。可你既知晓,便是替她行医者之道。」 上一世这人替甘幼宁把过脉后,也是不愿与他多说的,因着药谷有训,求医者私不可示,若非撞见他与徒弟研究与她的汤药,司九楠也不会知晓。 「木兄觉得,现下与我说了,是如何替她行医者之道呢?」 木行水沉默了一刻,才慢慢道:「暂时不知,只若需调养,要亲近之人看顾,你为亲者,最是合适。」 司九楠点了头,却并未应是:「可是很难?」他隐约记得,这是娘胎里带的虚弱,很是棘手,不然上一世也不需得他那般钻研。 「不知,第一次见。」木行水想了想,「可以慢慢尝试。」 「她可会苦痛?」 「会。」大概觉得他问得怪异,木行水又看回他去,「古来良药苦口。」 司九楠却是摇头:「若是必行苦事,不若叫她快乐一生。」 这一回,木行水又觉得碰见了软心傻子,只他天然懒得与人多作辩驳,便就不再言说,好在甘幼宁速度很快,不久就派了人来请。 用了饭甘幼宁又张罗着收拾厢房出来,很是体贴贤惠,直将人好生送进去才挽了司九楠退出。 原本忙了一天,应是能好好睡觉的,可甘幼宁被人灌了一脑子浆煳,很是混沌,左右仍是睡不着,这便又拱了拱,转向了另一边。 不想这刚转过去,就对上了一双眼,那眼中不知藏了什么,在撞到她时,险险避开去。 「夫君?」 「嗯。」 「你刚刚是不是在看我发愣?」 「没有。」 「没有吗?」甘幼宁狐疑,只是屋里灭了灯盏,只外头透进的月光朦胧,她也有些不确定了,「那夫君你困吗?」 「夫人有话要说?」 「有一些,」说着甘幼宁就往他那侧捱了捱,觉得他仍是离自己远了,便就拿脚将自己的被头给踢开了,整个人缩进了那人的被筒里,也不等人说话便就先行下了结论,「还是夫君这里暖和。」 司九楠身子一怔,再伸手一捏,确然边上人手都是凉的,这便将人搂了:「想问什么?」 「夫君这朋友,好生难说话,我问了他半晌,也没懂他讲的什么,他莫不是与那公主一般,没学好官话,不好意思多说?」 「木兄话向来不多。」 「那也得讲明白不是。」甘幼宁做了一番天人相斗,终是下了决心,「不若我背出来,夫君给解释一番?」 「既是夫人要与大夫说的私话,我这旁人如何听得。」 「道理如是,但是听那么一两句,也是不妨事的。」 「使不得的夫人。」 「夫君可是不愿意替我解释?」甘幼宁忽而就着了气,「你可是嫌弃我笨?」 嗯?怎么突然就转到了嫌弃上来?司九楠最听不得她说这话,嘴巴到底软了下来:「自然不是,夫人想问什么?」 甘幼宁这才拢了被头,復想了想背诵道:「我问木谷主,寻常夫妻大概几时能得小子,木谷主说,阴阳两相,行而相近,和至兴,斥乃疏,未能他言,若和而生变,但行药石。」 「什么意思?」 司九楠沉吟一瞬:「木谷主是觉得你这问题太宽泛,他不好解答,因为男女之事,随缘罢了。」 「他是这个意思?不是还有什么和,什么斥的?」 男人便闭着眼说瞎话:「夫妻关系好就是和,关系不好就是斥。」 「这样?」甘幼宁想了想,似乎是能这么解释,可还是困惑,「那和而生变不就是说关系突然不好了?既是夫妻关系不好了,药石又有何用?」 「这个……」该怎么编呢,司九楠陷入了沉思。 不料还未想出来,却听得怀里吃吃笑起来,纳闷去看,只见那人拿手捂着嘴巴,满眼都亮晶晶的。 第95页 「夫人你?」 甘幼宁推他一把:「哎呀!你如何交了这般朋友!医者说话这般直白的么?」 「直白?」 「诚然有些药确实是叫人控制不住,很是容易忘了不和,行那般事,可……可也不是正经药方子呀!」说着甘幼宁就又捂了脸,「哎呀,过分。」 司九楠忽而醒悟过来她说的是个什么药,整个脸便就轰然烫了起来,只驳了不是,不驳又实在说不过去,更要命的是,无端那怀里人便就有些灼人了,忙慌心念着无事无事,身子便就离她又远了些。 不想刚行动作,胳膊就被抱了个瓷实,甘幼宁:「夫君你跑什么?」 第53章 嫌挤 第二日蕊儿铺被子的时候, 便觉得身后有人瞧着, 一回头竟是自家主子,狐疑道:「夫人,可是奴婢铺得不对?」 「不是不对,就是觉得这床好生小。」甘幼宁抱着胳膊瞧着, 指了指, 「你将这多出的一床撤了吧,没得看了碍眼。」 「夫人之前不是说冷, 要多盖一床加的么?这天气越发冷了, 怎生不盖了?」 嗯……甘幼宁没想出理由来, 只能瞪了她一眼:「自是因为你姑爷怕热!」 「啊!是是是, 奴婢这就撤了!」那还能说啥, 蕊儿速度很快, 抱着被子就出去了。 甘幼宁兀自扯了帕子立在屋子里,又想起后日就要去北疆了, 这被子撤不撤的也没得什么影响了, 哼! 院子里晚梅正将剩下的褥子之类拿出去晒了,此番瞧得人来, 笑道:「夫人可是要出去转转?姑爷早间出去的时候说表公子在京里又开了家蜜饯铺子, 夫人若是喜欢可劲拿了便是。」 「蜜饯?」甘幼宁遂就摇了头, 「罢了, 我怎么觉着我自打进了司府,吃得越来越多了,这是不成的, 还是罢了。」 晚梅倒是接得顺熘:「姑爷还说了,夫人若是没有想吃的,可以替他去边上的酒肆转转。」 「姑爷真这么说?」甘幼宁这才亮了眼,「你没有骗我?」 「真的,姑爷说了木大夫爱酒,他实在繁忙不得空,还要劳烦夫人去挑几坛来。」 那木头喜欢酒?瞧不出来啊。不过甘幼宁觉得这差事实在是很好的,这便拍了手招唿回来得蕊儿:「来来来,收拾收拾咱们出去走走!」 行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你道那蜜饯铺子是王贺之开的,那酒肆呢?」 晚梅便就笑了:「姑爷说酒肆也是表公子一併带着的。」 「这可是太好了。」甘幼宁颇为满意,又板正了脸色与两个丫头道,「你们莫要笑,我这不是想贪图他王贺之的东西,我这不过是——开源节流你们可明白?」 「是,夫人说是节流,那便就是节流了。」 王贺之一早便就被表弟拜访了一番,很是惆怅,倒不是为了即将失去的银钱,只是有些难受好容易京城里有个伴儿,如今便又要远行。 司九楠观他面色到底是感动的,只復又与他道:「京里的生意常有不好做,交于你的关系,表兄自用便是。」 王贺之怎么不晓得如今他能在京里扩大生意占了何人的光,只他没想到自家表弟分明已经多时未出山,如今倒是能这般迅速地捡起,还有了靠山。 「祖母常有念叨的,便就是楠哥儿往后该如何走。」王贺之正经瞧他,「我看表弟从来也不似是当真要经营商贾的,你放心,你交于我的,我定是会给你看顾好。只我不放心你,你此番去那北疆,我行过两趟商路,并不好走,那北唯哈也不像是当真归顺,你……」 「表兄安心,九楠省的。」 「你省的便是最好,我是怕祖母不放心。」王贺之说着,又摸出了几张单子来,「罢了,这是你这些日子叫我替你留意着的,确然是有好些货不大对,可这毕竟是人家的生意,我不好插手的。」 司九楠收了那几张,颔首:「谢过表兄。」 「九楠,你可是……」似是有些难言,王贺之抿唇又沉吟一刻,待得面前人復看过来,才道,「你可是在做什么大事?」 「表兄何出此言?」 王贺之嘆了口气:「你也莫要欺我只懂商贾,实则这官场上的事情,我也是略知一二的。想来你更是明白官商到底是不可割裂,你这把手里的都交给我了,光是留了几个,皆是与官家打交道的,你也莫怪为兄与你留了心眼,实在是怕你做傻事。」 这傻事是什么,司九楠如何不懂,只淡淡笑了:「表兄哪里话,九楠缘何怪你?」 王贺之这便又坐了下去,两手按在了膝盖上,与他道:「素荷素桃的事,我替你办了,原是想着哪位爷有这般情趣,却不想来接他们的——是东宫的人。」 见司九楠不答,他便又道:「素荷素桃身世很是蹊跷,我现下肯定,你是晓得的。还有那平祥楼,想来平祥楼背后是有人的,我不过是猜一下,可是大殿下?」 其实很多时候,司九楠并没有瞒着这位表兄,能够独自接手了王家京中这一片产业的,当然很是有能力的。 「表兄猜的没错。」 「你……」王贺之一拍腿,「你莫不是要走了你爹的老路,你……」 司九楠笑了笑:「表兄如何这话说得,语气与长辈一般。」 「你莫笑,我虚长你几岁,便就是你长辈!」王贺之虽是说着,却到底没有念叨下去,这些年祖母偶有提起的,其实他们这些晚辈,多少是明白的。 第96页 顿了一顿,他才接着问道:「你往后若是有需要为兄的,说便是。」 「谢过表兄。」这一次司九楠是当真拜下,被王贺之一把抬了。 「不过你这又要带着弟妹往北疆去,可是艰难。」王贺之转了话题,「那边路是宽敞,就是容易水土不服,弟妹到那边可别不适应。」 「总不能将她丢在京中。」 「也是,弟妹瞧着不像是能待得住的,你若是不带着,搞不好她会自个追过去,那可是不好。」王贺之听了一耳朵某人回南方祖家的事儿,觉得是个狠角色,便又问道,「不是说弟妹不能喝酒么?怎么还叫她来挑酒?」 「原是有旧疾,如今好全了,总也不能将人压着。」司九楠说着便瞧了瞧天色。 「可是还有事?你去吧,弟妹那边我亲自去瞧着。」 「谢过表兄。」 「你瞅瞅你今日来与我说了几次谢了,快走吧!」 王贺之向来是诚实守信,这边送了人出去,那边就等在了铺子里,掌柜的瞧见东家亲自来了,也摸不准为着什么,忙活了半晌端茶倒水的,过了午后才瞧见人站了起来。 甘幼宁本是想直奔着那酒肆去的,后一想如此甚是不矜持,到底在丫头面前还是不得这般露了本性,便就抬了脚往那蜜饯铺子里去。 不想这一跨进去就碰到了熟人:「贺表兄竟是在这里?」 「呦,弟妹来了,可是有什么想吃的?」 王贺之既是在这里,也免得她自亮身份,想来这人不会跟自己要钱的,便就很是大方地点了点边上的果脯:「我来买些北疆没有的果脯,免得去了口馋。」 这个买字咬得很是重,王贺之立马就会了意:「弟妹说得什么话,弟妹来秤果脯,那自是为兄送的,怎么还能叫你买呢!」 「表兄实在客气了,不当得不当得。」 「当得,自然当得!」 「那弟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蕊儿跟在后头差点笑出来,夫人你倒是稍微再推拉一下啊,这才走了几番就领了情了? 不过看起来那表公子是有准备的,毫不在意,还热情地给介绍了一顿。 甘幼宁听得迷迷煳煳,最后也就是对那桂圆很是有兴趣,王贺之一招手,伙计便就给包了许多来。 又客气了一下,甘幼宁总算是绕到了正题来:「听闻表兄的酒肆也开得尚好?」 「弟妹夸赞,不过是小本生意。」王贺之接着道,「弟妹不若再挑点酒带回去吧,那北疆酒烈,不适合咱们大合人。」 「表兄说得甚是!」 二人一拍即合,便就直接往边上酒肆去,两个丫头憋的紧,这便又多少拿了些其他的蜜饯,才跟了上去。 「表兄我上次回去,听闻南边的桂花酿很是有名,不知表兄这里可有。」说着甘幼宁又解释道,「倒不是我馋,便就是上次舅舅叫带些回来,我见夫君是欢喜的。」 「那自是有的。」 「我还听闻……」 于是回程的马车走得甚是缓慢,甘幼宁就怕是走快了,撞得那些罈子酒都泼洒了去。 不想这还没到府门口,车就停了下来,晚梅自窗口与她道:「夫人,前头是姑爷。」 「嗯?」蕊儿替她掀了车帘,果然是见得那人长身玉立,正是站在一家医馆前。 似有所感,那人竟是回了头来。 司九楠嘱了司棋留下等人,便就往这边来,只近前来却也不见人出来:「夫人?」 「夫君竟然在这里,好巧。」甘幼宁一行说着,一行探头出去,「不过夫君恐怕不得进来一起回去了。」 「如何?」司九楠瞧着她动作甚是僵硬,便就伸手将帘子又掀开了一些。 甘幼宁尴尬一笑,赶紧将手撤开来端正坐了:「无甚,也是怕木谷主不合心意,便就每种酒都要了一坛,怕是这车里装不下夫君了。」 正说着,一个精緻的小酒罈子便就不安稳地晃了晃,甘幼宁赶紧又伸手按住了:「夫君你看,我可是真心要替你挑酒的,可是疲累,这一路都按着呢。」 司九楠瞭然瞧她,却是笑道:「手可酸?」 「酸得狠呢!」 还待再琢磨着继续撒娇,便就见司棋领了一玄色身影过来,正是木行水,甘幼宁着急,手又不得动,赶紧努着嘴巴:「夫君快关了车帘!」 「怎么?」 「夫君你真是……」甘幼宁矮了声音凶他,「叫木谷主瞧见了多不好!我还没替他试酒呢!若是叫他挑了不好喝的,可就是咱们招待不周了!」 「哦,夫人还要替他试酒?」 甘幼宁顿住,觉得舌头有点打结,又捨不得叫人瞧了自己那一车的酒,赶紧就又提了声:「夫君!」 见她急得脸都红了,司九楠这才垂了帘子转身,木行水一脸平静地立在边上看他:「你夫人?」 「是。」 「为何不进?」 「夫人嫌挤。」 挤么?木行水掀眼瞧了瞧那街上很是扎眼的车乘,终究是没有再开口。 第54章 拒婚 甘幼宁隔着帘子, 觉得这把实在是有些丢人了, 提了声唤道:「木谷主贵人繁忙,我这便就先行回府,还望海涵。」 「夫人客气。」 于是,司九楠便就退了一步, 眼见着自家马车摇摇晃晃很是艰难地从自己眼前行过。 第97页 「你夫人需要一辆货车。」木行水如是道, 然后往下一家医馆行去。 马车行了一路,倒没有径直往司府去, 中间绕了很久的路停到了甘府门口。甘幼辰是半道里被小厮传了信回府等着的, 不想竟是瞧见自家妹妹并着两个丫头哼哧哼哧地往府里搬酒罈子。 「妹妹这是做何?」 甘幼宁见得人出来, 轻松不少:「哥哥来得刚巧, 带几坛酒水给父兄尝尝, 你叫府丁出来抬了, 我们便就不进去了。」 大合确然是没有贸然回娘家的规矩,不过也没有到了家门口不进的道理呀。 甘幼辰着人抬了酒, 自行蹲下去将地上剩下的一坛拍了拍, 抬头道:「只是来送酒?」 「不然呢?」甘幼宁跟着他蹲下来,「这可是南边的酒, 叫桂花酿, 是每年攒了自家庄子里的桂花酿的, 一年可是存不上几罈子, 是个好东西。」 「妹妹何时懂得酒水?」 「这个不重要。」甘幼宁拍拍他的肩膀,「哥哥我这后日就要去北疆了,就不进去与父兄告别了, 免得他老人家受不住,你在京里可要好生照顾着。」 甘幼辰这才仔细瞧了瞧面前人,片刻才道:「放心吧,你自己过好了便就是最好,我与父亲倒不需得你担心。」 「哥哥办事,我是放心的。」甘幼宁点头,见得小厮又出来,将剩下的酒都抬了,这才站起来,顺便拉了一把自己兄长,「不过兄长啊,你可晓得南头卞家的公子上月定了亲事了?」 甘幼辰本还是要感花伤月一回,毕竟方才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好歹很是有离别之意的,便就这么生生被斩断了。 甘幼宁全然不知般,又戳道:「以前住咱们府对门那户姜家还记得不?毕竟他们离京多年我与姜家姐姐还是有些联络的,说是那姜家小公子下月要婚娶了,我前日里还差人送了喜钱呢!」 「你莫不是来与我要那贴出去的人情钱?」 「兄长装什么煳涂,我是那般吝啬的人吗?」甘幼宁又拍了拍他,「你瞧瞧,比你大比你小的都要有家室了,你何时与我带个嫂嫂回来呀?」 甘幼辰便就是想堵上她的嘴巴,也是不成的,眼看着搬下来的酒罈子都被小厮送进去了,这就甩了袖子赶客:「天色不早了,妹妹莫要在外头太久,去北疆的东西好生收拾好了。」 「都收好了,我就是放心不下兄长。」 甘幼辰权当没听见,又招了蕊儿来:「扶你们夫人上车。」 「哎呀兄长……」 「关门关门。」甘幼辰竟是毫不客气,大白日的便就要将府门给拉上,总归父亲大人不在家,万不会骂了他去。 司九楠回府的时候,就听秦管家说夫人将将回来不久,本还是纳闷着便是那车再不堪重负也不当这般慢,就听得静苑里某人的声音。 甘幼宁本是倒着酒水,越发想着觉得气不过:「我道是如何还将我赶出来呢,便就是他心虚!」 司九楠进了院子,瞟了一眼那一桌子的酒盅,问道:「今日回了甘府?」 「是呀,甘幼辰那傢伙好生过分,还对我下了逐客令呢。」甘幼宁接了话,才发现问的人是谁,转而笑眯眯道,「夫君回来啦!你瞧瞧,我这刚倒好了酒水,就等着夫君来尝尝呢!」 「哦,等我的?」 「那可不,难不成我还要自己尝了不成?」甘幼宁迎上去将人挽了坐下,又挥了手叫下人们出去。 司九楠习惯了她说瞎话,便就从善如流地端了一个酒盅起来,问道:「他如何惹你了?」 「我便是劝他早日给我带个嫂嫂回来嘛,竟然还对我关了门。」甘幼宁眼盯着那已经送到了男人唇边的酒盅,焦急道,「夫君你倒是喝啊。」 司九楠本便对酒水没有太大的兴致,偏头却瞧见边上渴望的眼神,将酒盅往前递了递:「想喝吗?」 「不不不,夫君说得哪里话,我最不欢喜饮酒的。」甘幼宁端正坐了,收回自己伸长的脖子,下一刻又掐了自己的小拇指与他道,「不过夫君若是坚持,我还是可以替夫君喝这么一点点的,哈哈哈!」 话音方落,那酒盅当真是送到了她嘴边,男人的声音很淡:「那就允你喝一点点。」 「真……真的?」口里虽是狐疑,手却是已经端稳了那酒,甘幼宁往自己面前扯了扯,男人还未及放手,怕是他反悔,又悄摸着将他的手指抠下去,带着酒盅坐远了些,「既是夫君这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了看自己被扒拉下去的手指,男人不觉就轻笑出声,又见她很是警惕地瞧着自己,终是慢慢道:「木谷主说了,你病情好了许多,忌口的可以适当宽松了去。」 这一把,甘幼宁是当真喜得要跳起来:「木谷主当真这么说?!哎呀!」 实在没法子表达自己的开心,便就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空碗被一把拍在了案上,甘幼宁一抹嘴巴:「木谷主可真好!」 闻言男人就沉了沉脸色:「是吗?」 甘幼宁最是见风使舵的主,过去就上手揉了揉男人的脸:「可是夫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趁着男人笑意重现的当口,某人又端了一碗起来:「所以夫君我是不是可以再多喝一些?」 哭笑不得,司九楠倒也没刻意拦着,只将案上的几道小菜推过去:「先吃东西。」 第98页 「好好好。」 这桂花酿着实是香,甘幼宁很满意,伸了筷子去夹菜,又听边上人问:「方才听夫人意思,可是大舅子还做了什么事来?」 「喔!是了是了!」甘幼宁皱了眉头,「我原想着,兄长久不说亲,应是没个瞧得上的人,可你道如何?甘府管家悄悄与我说,他甘幼辰近来是去提了亲的,被拒了。」 「哦?」这可确然是个新奇的事,司九楠依着问道,「甘侍郎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如何会叫人拒绝了?」 甘幼宁点头:「对呀,纵然兄长是没得我这般容貌,可到底是能瞧得过去的,不当这般的。」 司九楠便就哑了声。 甘幼宁挑眉:「夫君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对。」男人点头,「不过是觉得大舅子也不仅是瞧得过去,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没什么人能有大舅子的风华了。」 「瞎说。」甘幼宁觑他一眼,「不是还有夫君么?」 这把,司九楠是真的没法回,毕竟,他脸皮子向来不厚,直觉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是没法说到重点,便就直接问:「那大舅子提亲的是谁人?」 「哦,是荣老将军家的嫡亲孙女荣成锦。」 司九楠想了想,又见某人已经开始拿第三碗,不着痕迹地提了筷子餵了她一口菜:「那夫人应是稍微理解一下大舅子,他这般被人拒绝,又见你提起,怕是以为你存了故意戳他的心思,恼羞成怒罢。」 「嗯?」将口中的菜咽了下去,甘幼宁有些反应过来,「恼羞成怒?」 也是,甘幼辰可是自小就被人夸着长大的,没有她这般顽劣,最是懂事明理,那荣家与甘家又是世交,她大婚的时候替她梳头的还是荣宁氏呢,如今这般关系竟是被拒绝了,可不是心下不平呢! 「夫君说的是个道理。」如此,早间受的气才缓了过来,甘幼宁稳了心神又分析了一下,「这么看来,兄长倒很是委屈了。」 司九楠笑了笑:「可有说为何拒绝了?」 「管家不知,只道是兄长出来的时候面色不好看。说起来兄长也是有些不对,竟是亲自去寻到人家府上,又这般急吼吼的……」 「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大舅子这般着急。」 「你知道?为何?」 司九楠替她擦了唇边的酒水:「二殿下在京中的时间有限,不得久待,这些日子夏贵妃便一直在替他物色正妃的事,朝中重臣家的倒不合适二殿下的身份,想来荣家有镇国将军的世袭尊荣,如今又不涉党争,那荣家嫡孙女自是最好的人选。」 「那可如何是好?」甘幼宁瞪了眼,「跟皇子争——兄长莫不是没有办法了?」 「倒也不是,如今镇国将军府也没有答应夏贵妃啊。」 「那能一样吗?夏贵妃那边只是没有拒绝,我兄长可是直接被拒绝了啊!」甘幼宁顿了顿,「我错了,我今日不该刺激他。」 实在难得,竟然能瞧见她真心实意认错。 「酒水还喝吗?」 「突然喝不下了。」甘幼宁说得是真的,虽说是馋了半天,可这会儿像是被拍了晴天霹雳一般,没得就有些难过了。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司九楠心道这样是不对的,可还是有些暗自庆幸,便就唤了丫头过来收拾了东西,牵着她进了屋子。 「夫君,你想想看,可还有什么法子?」甘幼宁来回踱着步子,「我虽是不晓兄长何时动的心思,可既是到了提亲这一步,必然是真心的。」 司九楠将她拉着坐了:「你放心,荣家也不会答应二殿下的。倒是夫人明日若是得空,不妨去荣家走走?」 「我去?」甘幼宁指了指自己,「我去能顶什么用来?」 「夫人哪里的话,谁人也比不得夫人顶用的。」 甘幼宁便就愣住了,愣了片刻,復又问道:「夫君你方才又夸我了?」 男人抿唇,甘幼宁回过身来:「呀,夫君最近夸起人来,好生叫人不好意思。」 「……」 第55章 荣家 只甘幼宁刚刚命人将拜贴送去镇国将军府, 这边就又有些愁苦, 她总不是被司九楠夸上几句就没了心数的,这荣家究竟是何意思,她可实在不好探说。 想着,脸上就有些皱巴了起来。 司九楠过去替他抚了眉心, 与她道:「你可知上辈子你走后, 你兄长如何了?」 「如何?」爹爹为了她平白离去,司九楠不见她, 她成日在那间屋子里, 走不出去, 也不愿出去, 最后也算是囚死了自己, 甘幼宁着实没有再好好见过甘幼辰。 「原是要守孝三年, 后又因着你,」司九楠每每提及前世最后的日子, 仍是觉得心口滞痛, 话便就说得更慢了些,「纵有说媒的上门去, 他也拒了。」 「兄长他……应是没了心思吧……」 司九楠点了头, 却又道:「但你可知, 那说媒的人中, 却还有荣家请的人。」 「什么?」 「放心吧,荣家孙女对大舅子是有情义的,不然, 也不会放话要等他三年。」 这是甘幼宁万万没有想到的:「夫君说得属实?」 「自然。」 「那……那你不早说!」甘幼宁捶了他一下,急急又问道,「那最后他们在一起了么?」 话问到这里,司九楠却是没答上来,须臾尴尬笑了笑:「应是会在一起的罢。」 第99页 什么叫应是?甘幼宁再瞧他,却也看不出破绽来,便就未再追问,只狐疑着:「既是有情有义,如何现下拒绝了呢?」 「夫人身为女子都不知道,怕是以大舅子的性子,更是不明白。」司九楠替她拢了衣裳,「夫人这般关心,正是要去问问才是。」 「夫君讲的对!」甘幼宁振了振精神,「如此,我心里便有数了,我明日直接去见荣成锦便是!」 「嗯。」 「夫君这是要领我去哪里?」 「夫人带了那么多酒水回来,自是要给木谷主送过去。」 一语点醒梦中人,甘幼宁有些慌了,不由就抱住了边上的廊柱:「夫君不用了吧,这么晚了,酒水什么时候不当送,这个时辰,不吉利啊。」 「夫人言重了。」司九楠去拉她的手,「今日木谷主都瞧见了你马车,明日再送怕是不妥当。」 「妥当的妥当的!」甘幼宁真的急了,「我观木谷主双眼无神,应是瞧不见车里的酒罈子的!」 拉扯间,蕊儿打院外进来,很是察言观色地立在一边,又瞧了瞧二人:「姑爷,夫人,方才木大夫叫人传了话来。」 「什么?」甘幼宁扭过脸去。 「木谷主说,他平生最不喜酒水,夫人不必为难。」蕊儿艰难咽了下口水,「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木大夫还说,他眼神无碍,耳朵也很是灵便,谢过夫人记挂了。」 「……」甘幼宁愣了半晌,才终于找到了重点来。 蕊儿赶紧避了出去,只人还没到门口就听里边自家夫人的爆吼:「司九楠!你骗我!你敢骗我!」 哎——姑爷怎么敢欺负夫人了呢?可能真是想不开吧。蕊儿眼观鼻观口地与晚梅立在院门口,不多时听着里头声音,又面面相觑了一番,各自端正站好了。 第二日司府里到处都忙着,甘幼宁出去的时候还碰到秦管家,正指挥着人将去北疆的东西都一应抬到车上,跟着脚步就停了下来。 「夫人要出去?」秦管家笑着过来,「这门口有些乱,夫人稍等,我去叫他们挪了位置。」 「不必了,我走一截便是。」甘幼宁左右看了看那车上的箱笼,「怎么多出些东西来?」 「哦,九爷说天冷,又是往北去,带些酒水路上好暖身子。」秦管家说着就躬身替她开了道,领到了马车边。 「真的?」甘幼宁心情瞬间就大好了,「可是有桂花酿?还有青梅酒?还有那个什么——桃花醉?」 秦管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点头:「夫人说得大概都有的,晚些时候小的整理了便叫人送到夫人手里,夫人过目。」 「那敢情好,你可莫要忘记了,每一种酒水摆在哪儿你可都要写清楚了。」 「是是是!小的明白!」 甘幼宁这才满意了,全然忘了原本是要问他什么来,直待上了车,才记起来问蕊儿:「姑爷有没有说要不要带着秦管家一併去北疆?」 「这个倒是没说。」蕊儿递了茶水与她,「不过好像姑爷说木大夫是要一併去的。」 「咳咳!咳!谁?木谷主也要去?」 「是了夫人,夫人慢些喝。」蕊儿赶紧上前替她拍背,担心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对,自然是不对了!自打昨天背后说人坏话被人听了还打发人来传了话,她就有些发憷,早间出门都是避开客房那边的,走得很是小心,就怕是碰见了面,脸皮子都捡不起来。 这怎么还跟着一起去了? 甘幼宁面上实在是好看不了,一想到这一路北上可是不短的时间,怕是要时时面对面,那可真的是——要命了。 不若今晚回去好生给木大夫做一顿饭吃?甘幼宁想着,就又为难起来,也不晓得厨房里的各位还愿不愿意教她,毕竟上次以后,那些傢伙都是躲着她的。 唉—— 想着马车便就停了下来,甘幼宁打车上下来,左右瞧了瞧,果真是世代功勋的人家,尤其是这镇国将军府几个字,还是先帝手书,府门前立了府兵,很是庄重,没得就叫人不敢造次。 能有府兵的人家可是当真不多的,甘幼宁仰头看了一会,才收了视线垂首上去,蕊儿与那守门报了名姓,便就在旁等着。 不多时,有小厮过来:「夫人里边请。」 荣宁氏还是很欢喜有小辈来府的,听闻来人是甘幼宁,却是有些微妙,眼神便就瞥向了一边的孙女儿:「锦儿,来的是你宁妹妹。」 荣成锦本是在边上案前雕琢着手里的玩意儿,这当口才将东西放下,秋水般的眼看过去:「既是宁妹妹,自然是要见的。」 「这是你们小字辈的事情。」荣宁氏笑笑,「想来她来要见的也不是老身,你道如何?」 「我气的是她兄长,又不是她。」 「那便是最好的。」荣宁氏点了头,心下却是瞭然,只也不多言,一抬眼就见得丫头打了帘子,有亮色的人影进来,扬声唤她老夫人。 「是宁儿,来,过来叫老身瞧瞧。」荣宁氏伸手招了招,「你嫁得可是早,许久未见了,可还都好?」 「老夫人疼宁儿,宁儿晓得的,」甘幼宁上前去,又与边上微笑的女子甜声唤了,「锦姐姐!」 「妹妹昨日递了帖子,祖母开心,还给妹妹备了栗子糕呢。」荣成锦应了声,也从案边过来。 第100页 「那宁儿可得好好尝尝!」甘幼宁笑嘻嘻拣了一块起来,「喔!果然是比我家的好吃!」 「这孩子,打小就会逗人开心。」荣宁氏拍了拍她,「今日怎么想起过府来?」 甘幼宁这才放了点心,看了看二人:「说来惭愧,宁儿明日便就要随夫君去北疆了,这便是来与老夫人、锦姐姐告别的。」 「北疆?」这倒是荣成锦没想到的,一时有些吃惊,「如何要去那边?」 说起来,北疆亦是荣老将军打拼过一辈子的地方,如今便就是二殿下接手好些年,说起北疆,谁人会忘记荣家。 荣宁氏也是缓了声:「宁儿要去北疆?」 「是了,夫君在二殿下那里谋了个文职,上边下了旨意,这就要随二殿下北上了。」甘幼宁憨憨笑了,「老夫人勿怪,这般迟才来与你们说将。」 「唉——你既是跟了你夫君,老身便也就不好说话,只北边不比咱们京城,可要好身照顾自己。」 「宁儿省的,老夫人。」 话是如此说着,荣宁氏到底想到孙女儿的事情,便又道:「宁儿今日来得不巧,就我与锦儿在府里,我这老傢伙,还是莫与你们年轻人一道了,便就叫你锦姐姐带你走走吧。」 「夫人说的什么?宁儿如何听不清来?这里哪里有老傢伙?」甘幼宁作态左右寻看着,被荣成锦拍了一巴掌,「哎!姐姐打我作甚!」 「行了行了,还逗老身开心呢,去吧!女孩子家多说些话吧。」 甘幼宁这才应了是,由着荣成锦领了往花园走去。原本这入冬的花园,没得什么花色,只这荣府里也全然不是会栽花的主子,入眼皆是青色。 「姐姐这园子里向来都是青翠的,与寻常园子可是不同。」甘幼宁一面跟着走,一面道,「这般长青的草树,改明我也多种些。」 「你呀,等从北疆回来再折腾吧。」荣成锦打小是跟着哥哥们习武的,个子也是比一般女儿家要高一些,此番低头瞧了她一眼,「妹妹今日来可是为了你兄长?」 「兄长?兄长怎么了?」甘幼宁狐疑抬着头,「兄长也来过吗?」 「你当真不知?」 「知道什么?」其实甘幼宁也不是做戏,那甘府管家确然是也没与她说清楚。 荣成锦愣了愣,忽而瞭然:「无甚,我倒是忘了,你如今已经嫁进了司府,自是可能不晓得。」 「姐姐莫要卖关子了,我兄长怎么了?」甘幼宁急道,揪了她衣角,「他莫不是来与荣府提亲了吧?!」 第56章 醋呢 问完就有些心虚, 想着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聪明了些, 反会叫人怀疑。是不是还要拉扯一阵子才对,不想面前的人倒是没瞧出来什么,哼了一声:「提亲?若是提亲,我倒不至于生气。」 将门女子倒是有一点好, 从不会叫人猜着心思, 甘幼宁与荣成锦交好也是因着这一层,二人都是直爽人。 甘幼宁心道怪哉, 莫不是兄长做了什么叫人误会的事来?只能讪讪道:「锦姐姐莫气, 如今这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 男人多是木头做得, 我这知道的都能掰着指头给你一气儿数上好几个来。」 说着又拉了拉她, 讨好道:「姐姐你跟我讲, 甘幼辰究竟干嘛了?」 荣成锦这才抿了抿唇,转了身瞧她:「我问你, 你兄长可与你说过我与他的事情来?」 甘幼宁立时就瞪大了眼睛:「姐姐你真的与我兄长有事儿?!」这是什么天大的消息! 不想荣成锦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似是下一刻就要着火,甘幼宁赶忙按捺着劝道:「姐姐你说, 我听着。」 荣成锦皱了皱眉头, 又看向那湖水:「我与你兄长是打小一併玩着, 相比之你, 我与他才算是真正一块长大的。」 「我省的,打小你们玩得好,我还嫉妒拿石头子儿丢过你们。」 荣成锦觑了她一眼, 却是嗯了一声:「那会儿你兄长倒是像个男子汉,如今却是毫无担当。」 「怎么了?」 「这些日子,夏贵妃着人来府里几次,便就是想要我嫁给二殿下,」荣成锦倒是毫不遮掩,「我是特意着了人将这消息告诉了你兄长的,可他倒好。」 「你兄长好生有意思!」荣成锦拍了那石栏,「他来问我,可是真的要嫁给二殿下做正妃。我便就问他,如果是,他当如何。你道他如何答的?」 「如何?」甘幼宁直觉不好。 果然,荣成锦眼中都带了恨:「你兄长说,若是我当真欢喜,那他带来的物件便就作为他与我大婚的喜礼了!」 「这……」这是那个蠢人会说的话,甘幼宁脑子一翁,这可真是完了,难怪管家以为是提亲的,原是带了东西去的。 荣成锦忽而笑了笑:「他当我为何要特意告诉他?莫不是贪图他这点喜礼?」 这事儿甘幼宁实在是无法替那傢伙辩解了,半晌才想起来:「姐姐可有问他,若是你不嫁,他当如何呢?」 「我为何还要问这一句?」荣成锦傲然站着,「他若是个男人,怎会说出那般话来?我虚长你一岁,本也早到了与人定亲的年纪,我等他至今,他倒好,他如何有脸说出这般话来?!」 甘幼宁生生就替甘幼辰受着骂,突然就定了心神:「姐姐可曾想过,原先兄长就是想来提亲的?」 第101页 「你莫要安慰我!」 「姐姐仔细想想啊!兄长若是只来问你一句话,何苦还要带着东西来?」甘幼宁上前一步,「兄长向来是个万事绸缪的性子,如何会接了你的消息,连父亲都未有招唿就带了东西来荣府呢?不怕姐姐笑话,如今甘府可是都以为少爷提亲未遂,被赶出了荣家呢!」 「……」这一次,轮到荣成锦沉默了,不过片刻,她便又是一哼,「提亲便是提亲,自是要经过祖母父亲的,如何有先来与我说话的道理!」 「甘家与荣家本就是世交,姐姐也道是与兄长一块儿长大的,兄长特意先去寻了姐姐,自是想明白姐姐心意啊!」甘幼宁嘆了口气,「姐姐生气我理解的,可兄长这脑瓜子也当真是煳的,我不是为他说话,可我觉得,他是当真想要问问姐姐意思,只哪里知道姐姐来了句反问呢?」 「你的意思,便还是我的错?」 「那肯定不是!当然是甘幼辰的毛病!他这个人可是死脑筋,若非今日姐姐言说,我还当他在这事儿上铁树一棵呢!」说着一拍脑袋,甘幼宁跺了脚,「呔!可不还是个铁树!啧——」 荣成锦狐疑又愣住,许久,才又开口:「可哪里有只带了那一件东西提亲的?」 一件东西?甘幼宁目光一闪。 「说是提亲,倒也不能算。」甘幼宁顿了顿,「兄长定是听闻二殿下要娶你做正妃的消息,太着急忙慌,想要来与你定下心意。」 说着,她偷瞧了一下对面脸色,认真道:「若是当真提亲,兄长自是要好生布置,哪里可以这般简陋。不过是想先将自己一颗心给姐姐罢了。你可知兄长那日带的是什么?」 「什么?」荣成锦抓紧了石栏,下意识瞧过去。 甘幼宁垂了眼:「若是宁儿没猜错,那日兄长带的应是母亲留下的一对墨玉。母亲留给我的是一些田庄铺子,倒是给兄长留了一对墨玉,那墨玉亦是母亲当年大婚的时候亲手刻了送与父亲的,父亲一向不与我们说这些,早先我大婚前还问过父亲该送夫君什么,父亲给囫囵过去了不愿提。」 顿了顿,她继续道:「后来归宁的时候,兄长与我说了,那墨玉本是一对,自我嫁后,父亲却是将那一对儿都给了兄长。说到这,姐姐该是懂得那墨玉的意思了。」 荣成锦盯紧了她,未有答话,甘幼宁拉了她手过去:「姐姐,你知道吗?甘家人若是认定了一个人,便就只是那一个人,万不会再换的。兄长带了那墨玉来,便就是认定了姐姐,不论姐姐嫁,还是不嫁。」 闻言那湖边女子似是入了定,再不曾动作,还是甘幼宁又伸手推了她,才见她缓滞地开了口:「妹妹说得,可当真?」 「自是当真。」甘幼宁不是扯谎,亦不是胡造,「我也不骗姐姐,其实原本今日来,也不全是为了辞行,确然是有问问姐姐心意的想法。」 「那日我经由甘府,是管家特意追出来与我说的这事,管家是甘家的老管家,这些事儿,他明白的,他说是提亲我便就纳了闷,如今听姐姐的话,我才是懂了,那墨玉的意义,与提亲当真一般无二。不知姐姐如何与兄长说得?」 又是半晌,荣成锦终道:「我将那盒子砸给他,叫他滚。」 甘幼宁:「……」 荣成锦看了她一眼,復又沉默:「……」 气氛瞬间就有些冰冻,甘幼宁觉得有些头痛,却仍是竖起了大拇指:「姐姐当真女中豪杰。」 自打荣府里出来,甘幼宁便就将那甘幼辰骂了个千千万万遍,骂完了不解恨,又拍了车门与蕊儿道:「不着急回府,你去买了笔墨纸砚来!」 马车便就停在路边很是有些时候,然后就见一个丫头捧了信笺匆匆往另一头甘府跑,马车这才復又往司府去。 甘幼宁下了车仍是记得那木行水要一併北上的事,觉得身上担子很是不轻,抬了脚就径直往厨房去。 司九楠听人报说夫人回来,却是没见人来寻他,有些纳闷,思来想去,便就丢了书往后边去。 晚梅立在厨房门口,远远瞧见姑爷过来,躬身迎了,就听得上头人问:「夫人要做菜?」 「是。」 今日又是缘何要做菜?司九楠心下奇怪,想着既不是自己生辰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便又问道:「夫人可有说为什么要亲自下厨?」 「夫人说了,木大夫替她瞧好了老毛病,自是要好好感谢的,去了北疆就没得机会了,便就趁着今晚好好表一下诚意。」 「嗯。」 晚梅一个没留意,姑爷便就进去了,只这声嗯很是耐人寻味,着实不像是好心情。 甘幼宁正拎着厨娘洗好的鱼,很是谨慎:「这般落了油锅里,当真不会溅到我脸?」 「夫人放心,夫人顺着锅边儿放进去便是。」 「那我放了啊……」话未说完,手里却是一轻,鱼便就离了手。 甘幼宁回身,只见男人垂了眼将那尾鱼轻巧往锅里一撂,呲呲的声音传来,伴着轻烟。 「九爷。」边上人道。 「嗯,你们下去吧。」 「夫君!」甘幼宁笑了,「夫君怎么来了?」 「听闻你要做菜,过来瞧瞧。」 「夫君来的正好!我刚学了糖醋鱼,听着好生难,不知道夫君可会做?」 司九楠瞧着锅:「会一些。你还学了什么?」 第102页 「学了好多呢!也不晓得木谷主喜不喜欢。」 甘幼宁没留意男人神色,伸手指了指锅里:「夫君可是要翻面了?厨娘说煎到金黄就要翻面的!」 「我来吧,夫人出去等着便是。」 「那怎么好意思呢?」甘幼宁扬了头,「要不我给夫君打下手吧!好歹是我一片心意。」 男人手指一顿,片刻才道:「好。」 晚间木行水是被丫头请到了正厅堂屋里的,很是隆重的样子,进去一看,里头已经立了两个人,为首正是甘幼宁。 「木谷主!木谷主请坐!」甘幼宁殷勤替他拖了椅子出来,「木谷主饿不饿?今日这桌子菜可是特意为你一人做的,还请木谷主赏脸尝一尝!」 木行水看了一眼桌面,浅色的眼就抬了起来,却是看向了边上的男人,司九楠拉了笑眯眯的女子一併坐了:「夫人说得是,木兄莫要客气。」 「我不吃鱼。」 「啊?你不吃鱼?」这可是今天的大菜啊,甘幼宁有些难过,便就抬了筷子点了点旁的菜,「那木谷主瞧瞧这个呢?这鸡也是好吃的!」 「我不吃荤。」 「……」甘幼宁这把真的懵了,那这满桌子的肉是要做什么?! 木行水仍是站着,似乎觉得那桌子菜色很是扎眼:「无妨,你们用。」说罢便就又往外行去。 听说过僧人食素的,怎么好端端一个谷主也食素呢?!可人已经走了,当真是有个性,像是这一桌子菜是洪水勐兽一般。 「这多不好意思。」甘幼宁憋气,「要不我去重新给木谷主做来?」 「不需得。」这次说话的却是司九楠,「一会我陪木兄再行用饭,你先吃吧。」 「夫君!」甘幼宁拿筷子点了桌子,「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与木谷主交好,竟是不晓得他吃素吗?!」 「忘了。」 「忘了?这种事怎么能忘呢!这不是白忙了吗!」甘幼宁扭过头来,重又看向那盘鱼,「你瞧瞧,多完美的糖醋鱼,不吃了多可惜。」 「你吃便是。」 「罢了,不可浪费的。」说着,手里的筷子已经伸将出去,甘幼宁准确地挑了鱼肚上的整肉,丢进了口中。 「如何?」边上男人问道。 「嗯……这味道……」甘幼宁皱了眉头,又看向男人的眼,不知当说不当说,便就委婉问道,「夫君做的不是糖醋鱼么?」 「是。」 「糖味倒是吃到了,醋呢?」 「……我吃了。」 「????」 第57章 牌九 司九楠面色如常, 眼见着面前的女人伸了爪子过来, 眸光才跟着一转:「怎么?」 「没,就是瞧瞧。」甘幼宁摸了摸他的脸皮子,很是光净,不像是个假的, 如何这话听着不大对呢? 司九楠将她手拉下去:「夫人不喜欢吃?」 甘幼宁摇摇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说着某人手也没有老实下来, 又顺道抠了抠男人的掌心,很是认真道:「这鱼嘛, 自然是没有厨娘烧的好吃的, 我不是很喜欢。」 「哦。」 「但是!」甘幼宁接着突然就笑了出来, 起身往他怀里一靠, 「但是吃醋的俊俏公子我却是很喜欢的!本夫人觉得很是对胃口。」 司九楠最听不得她耍嘴皮子逗自己, 可今日如何也是他先起的头, 只得将她抱紧了些,索性就说明白了:「我倒是记得某人说过, 只为我一个人下厨的。」 有吗?甘幼宁想了想:「似乎是说过的, 可这不一样的。」 「都是做菜,有何不同?」 「这个夫君就不懂了。」甘幼宁点了点面前的鱼, 「夫君你瞧这菜里除了醋还少了什么来?」 司九楠这才从她身上挪了眼望过去, 没看出什么来:「缺了何物?」 「灵魂!一道菜没有灵魂, 是不完美的!」甘幼宁美滋滋瞧住他, 又将男人的脸摆正了看着自己,很是正经地与他分析,「如果这是我为夫君做的菜, 只放一样东西就能叫其他菜色都自愧不如的!」 司九楠直觉还是不要问她了,奈何好奇心作祟,下意识就接道:「什么东西?」 「是爱呀!」怀里的人很是不要脸,答得甚是顺遂,甘幼宁,「我要是给夫君做糖醋鱼,那定是不用放糖的!因为我做菜的时候心里都是夫君,自然就很甜!」 「……」 司九楠觉得自己定是与她一块儿待久了,她说什么他都敢信了,竟然还能深以为然地点头应是:「夫人确然是很甜的。」 木行水也不知那桌子菜色究竟那两个人可能吃完,反正似乎是吃了很长久的样子,待得他都已经快要歇息了,才听的院外脚步声。 司九楠自拎了食盒过来,里头摆的一应清淡菜色,一一在院中石桌上布好。 玄衣男子终究是没拂了他好意,出了屋子与他坐下,虽说并不是太饿,到底还是起了箸。 「此行与二殿下一道,木兄想来应是不便独行。」司九楠提醒了一声,「免得二殿下将你作贼人逮了,还是与我们一併马车才是。」 「明白。」木行水挑了菜,「谢过了。」 「无妨,军中正是缺木兄这般医者,二殿下应得倒是很畅快。」 将筷子放了下来,木行水垂了手:「此去为私,因势助他,莫有言者。」 第103页 「如此便好。」 二人又一併谈了些事,晚间司九楠回屋的时候,竟是发现某人还在忙碌着收拾东西,精神头不小。 「夫人不困?」 甘幼宁正蹲在地上抓摸着,回头见得人来招唿着:「木谷主用过饭了?」 「嗯。」司九楠跟着她蹲下去,才发现她面前摆的是各色小玩意儿,不清楚的怕是以为自己娶了个稚童回来,不解道,「夫人收拾这些东西作甚?」 甘幼宁觑他一眼:「自然是要带着去北疆的。」 「带这些?」 「也不全是,我这还在思量斟酌呢。」甘幼宁当真是用了心的,伸手将一只鸡毛毽子推到了边上,「这个就用不上了,路上怕是没得地耍。」 「……」 「这个也是玩不上的,车马颠簸,没得就乱了。」说着,又是一捧小木棍儿被划到了一边,甘幼宁沉思了一下,有些不舍地看向边上的皮球,「夫君……」 「夫人不必为难,夫人若是喜欢就带着,只应是没有机会玩的。」 「说的也是,可惜了。」甘幼宁伸手将皮球滚到了一边,太惨了,这一路上莫不是要与蕊儿她们大眼瞪小眼不成。 实在是不甘心。 「我想起来了,我那日还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搜罗了一套叶子牌来!」想起这个,甘幼宁又开心起来,「夫君等着,我去拿来!」 司九楠想伸手拉她,岂料这人很是速度,片刻就又兜了个盒子过来,毫不介意地过来往地下一摆,神秘兮兮地与他道:「夫君,我刚突然想起来,叶子牌算什么,我这有个宝贝!」 「宝贝?」男人目光落到了那精緻的盒子上,配合道,「夫人说是宝贝,应是个稀罕物吧?」 「那是自然!」甘幼宁将手搭在盒子的锁搭上,很是开宝一般,「准备好了吗?」 「嗯?」 「笨啊!准备好开眼没!」 「……好了。」 只见面前的小盒子骤然被开启,里头端端正正摆了几层,皆是墨底红案的骨牌,边上还有两个小骰子,都是小巧精緻的。 甘幼宁献宝地捧给他:「如何?!」 「这是——牌九?」 「是,可这不是一般的牌九!」甘幼宁很是不满意他的反应,「这可是哥哥此前特意替我打的一副牌,你拎拎,可是轻便,最适合路上带着打发时间了!」 司九楠顿了顿,原是要说的话到底是没继续,笑着点了头:「夫人喜欢,便就带着吧。」 「喜欢喜欢的!」甘幼宁又拣了边上的物件,一併都塞进了包裹里,「这下我就放心多了,为着这路上消磨,我可是愁了好些时候了!」 「那真的是辛苦夫人了。」 甘幼宁心情好,也没在意他是何语气,又命蕊儿进来将东西都收拾了,这才想起来:「对了夫君,秦管家可是要一併带着?」 「夫人觉得不妥?」 「倒也不是,便就是近来瞧他常有出去,」甘幼宁想了想,「早间时候他在外头替咱们装车,可有一个马夫我瞧着面生。」 说到这里却是发现面前男人浅淡笑了,伸手拍他:「你笑什么,我与你正经说话呢!」 「没有。」司九楠拉了她拍过来的手,「不过是觉得夫人如今行事越发谨慎,很是聪慧。」 「我一早就是聪明的!」甘幼宁陡然被夸了,面上少见地红了红,然后又昂着脖子骄傲道,「我如今长大了,才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是是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会惦记着那些小玩意儿。」 「嗯?」甘幼宁反应过来他这是笑自己收拾的那一包裹的玩物,「你嘲讽我。」 「没有。」 「我那叫幼稚吗?我只是童心未泯!」 「夫人说得很对!」 甘幼宁瞧他很是诚恳,这才哼了哼,然后就听得男人道:「放心,秦管家我留意着,叫他先留在司府就是。」 第二日晨间,司府的马车是在城门外与二殿下的车马会和的,只这一出城门,才发现好生热闹,除却二殿下的兵马,边上竟是还停了一乘车,很是华贵。 甘幼宁打了帘子去看,便就又缩了回来。 蕊儿不解道:「夫人怎么了?」 对着小丫头,也是无法说明白,甘幼宁只坐端正了些:「没什么,我们便就在里头待着吧,外头怕是要耽搁一会。」 话音方落,便就听得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原来是宁妹妹在里头。」 真是怕啥来啥,甘幼宁咬牙,片刻后也只得掀了帘子出去,却已是笑容满面:「太子殿下。」 楚见昀挑眉,又看向马车边与她并肩而立的高大男子,早些时候,他懒得瞧这个人,如今,他却是不得不瞧。 便就是这个人,用了三月便就掌了这城中生意,说他与那楚见琛无关,他可是不信,只他着人刺探几回,也无甚声响,不曾想,如今这人竟是又要跟着楚见恪去北疆,可当真是有意思。 只这人神色疏淡,便是他这般威压也不见他丝毫松动,楚见昀目光落到了他腰间坠着的荷包上,轻易瞧不出绣得何物,只那颜色跳脱,与他那一身青衣很是不搭。 纵是如此,楚见昀却也未见他面上有甚不妥,待得他抬手去扶了车上人下来,才略一转眸,看向了那俏丽女子:「宁妹妹如何要去北疆了?」 第104页 「不怕殿下笑话,是民妇偏非要跟来的,毕竟北疆甚远,民妇担心夫君。」甘幼宁说着,便就又伸手拉了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掌,司九楠顿了顿,然后牢牢牵住她。 「哦——」楚见昀很是轻飘地应了一声,「那本宫倒是要贊你们一句伉俪情深了。」 「殿下忘了么?这还是承殿下吉言!」甘幼宁躬身又行了一礼,「当日民妇大婚的时候,殿下也是赐的这句贺词呢!」 闻言楚见昀默了一瞬,便不再继续,似是并不愿与他们多言,只扬了声音与另一边人道:「二皇兄此去多珍重,人嘛,本宫已经交给你了,如何用便就看皇兄自己的意思了。」 甘幼宁这才发现楚见恪身后还立了一道身影,正是那北疆公主玛依娜,此时那人虽是垂了头,她却仍是瞧见了那墨绿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是。」只楚见恪的回覆言简意赅,甚至多余的情绪也无。 好在楚见昀也并不想多待,转身便就上了马车,待得人去,楚见恪才转身领了人过来。 「我向来不用马车,若是夫人方便,还请与公主一处位置。」 「殿下客气,我自然是方便的!」甘幼宁朗声道,很是清甜。 玛依娜便矮身行礼:「谢过夫人。」 如此,楚见恪便没有再多言,只回身与车队道:「立时出发。」 甘幼宁拍了拍身侧的人,满面的灿烂,司九楠不解,弯了身子下去,只听耳边传来的声音兴奋得很:「四个人!齐活了!」 什么?司九楠一垂眼,这才留意到,她竟是将那牌九小盒子单独给捧了出来,又一看那车里两个丫头,心下好笑,可不是齐活了么,四个人还能轮庄呢。 第58章 神仙 不过这人生不如意之事啊, 十之八九。甘幼宁如何也没有想到, 这北疆公主莫说是玩牌九了,便就是话都不大说的。 自打上了这马车,大半日都快过去了,甘幼宁也没落着与她提起玩牌的事, 似乎在这位公主的眼中, 这个马车里除了自己,是什么都不存在的。 甘幼宁揣着那牌九盒子, 很是为难。毕竟她也是试过与对方说些什么, 奈何这公主很是有本事, 总能叫她一句封喉。 可这车里实在憋闷了些, 第五次, 甘幼宁险险试探道:「公主, 不知公主平日里会玩耍些什么来?」 墨绿的眼睛从地面上收回视线,缓缓落到了问话之人的身上, 玛依娜冷冷开口:「不玩。」 看吧, 这叫人怎么对话。 甘幼宁心下嘆了口气,正待要重新打瞌睡, 忽而听得外间一声尖锐的鸣叫, 来不及反应, 就见对面人勐地站了起来, 也不管车马可是在行进,便就要去掀车帘。 「公主!」甘幼宁下意识一把拉住她的长裙,「公主小心!」 下一刻, 马车长吁一声,慢慢停了下来。玛依娜伸手拂了衣裙上的手,直接跳了下去,有短哨自她腰间取出,然后是轻扬顿挫的几道声响。 唿啦啦的扑翅声重又响起,伴着马匹受惊的嘶鸣,甘幼宁还未及反应,便就觉背后一痛,已然撞到了车厢上,马车骤然又开始狂奔,一时间耳边净是唿叫声。 「夫人!」 「夫人!」 蕊儿与晚梅的声音接踵而至,试图爬起来去扶住被撞倒的人,奈何那外头的马儿已经全然失控,勐地一巅,二人本就离车门甚近,直直被甩了出来。 尖叫声起,甘幼宁扶了车框:「蕊儿!晚梅!」 「夫人!」 下一刻,又是一甩,甘幼宁重又滚回了车厢内,疼痛难耐,外间的声响却是远去,马车直接出了官道往林间奔去。 「夫君……」甘幼宁艰难扒住车厢上的窗棂,想要爬将起来,却被来回颠撞,一个不察脑袋便磕上了矮几的边角,来不及去管,她只赶紧又攀住身侧的座位稳住身形。 有风声唿啸而过,车帘翻飞,挂上枝杈,瞬间被撕去了半扇,甘幼宁抬头去望,外头是极速退去的林景,连带着整个林中还未南归的鸟雀都啊呀惊起。 额角生疼,有什么顺着脸颊爬下,甘幼宁没有手去抹,只一个磕绊,车厢的地面上便就多了几滴血红。 「夫君……」 脚已经发软,马匹还在狂奔,甘幼宁咬牙振作起来,伸手去抓那门边,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这马发了疯,万不会自己停下来的,这车若是再这般磕绊,定是会散了架去,到时候只会更差—— 风景还在极速退去,甘幼宁终是站了起来,心如洪钟,手指已经掐得泛了白:「要跳下去,要跳,不要怕……我可以,可以的……」 「甘幼宁!」嘶哑的唿喊似是破空而来,比之那带哨的风声都要亮上许多。 「夫君!」甘幼宁勐地抬起头来,那奔来的一人一马,竟犹如天神一般,「夫君!」 司九楠一夹马肚,可纵是再如何又怎能与发疯的马竞赛,眼见着那人扒着车厢看他,再一扬眼,心便就沉了下去。 近了,更近了,司九楠:「我数一二三,你就跳下来!」 甘幼宁不待细想,只瞥见他眼中一瞬的仓惶,似有所觉:「好!」 「一!」 「二!」 「三!」 「跳!」甘幼宁眼一闭心一横往下纵去,牙齿咬上了唇角,死死的,口中带了腥甜。 第105页 只预料里的跌撞并没有来,腰上一紧,人竟是反被往上一提。 「啊!——」 耳边唿声阵阵,马蹄声还在继续,身下依旧颠簸,甘幼宁紧紧闭着眼睛,一把揪住了近前的衣衫:「啊!!!!!」 司九楠单手抱住怀里的人,另一手控住缰绳,一声长嘶,划破天际一般,二人一马终是缓缓停了下来。 手指颤抖着抚上那面颊,司九楠:「没事了,没事了……」 男人的声音一遍遍,未有尽时,似是失了神智一般。 许久,甘幼宁才从这一声声的重复中清醒过来,一把抠住了那人衣襟,泪跟着便就奔涌而出:「夫君……我以为……我跳下去……我是要死了……」 「乖,没事了,」男人说不出别的话来,那一颗心都未曾缓下,仍在砰砰乱撞,连抱着她的手都依旧止不住地抖,声音却是克制的沙哑,「没事,我在。」 鼻头酸涩,甘幼宁努力缓过劲来,口中的腥甜伴着眼泪的酸苦,整个人都后知后觉地开始哆嗦:「我以为我又要死了,我又要死了……我若是迟一步……若是迟一步……那后边是悬崖对不对?对不对?」 「过去了,不要想了。」男人心中没来由地沉痛,「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甘幼宁对他撒过无数次的娇,这一回,是真的没了心骨,她头一次这般恐慌,恐慌到连疼痛都可以不记得:「夫君!夫君!」 「我在,我在。」司九楠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恨不能将人都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失去她的痛,太重了,他再也受不住第二次。 许久,久到迎面吹来的风,将泪痕都风干,黏在脸上似是封了壳一般,甘幼宁才从那人怀中扬起头来。 男人垂头看她,那脸上染了血渍,如今已然干涸,心下懊恼:「痛吗?」 「不痛!」甘幼宁笑起来,遂又埋头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夫君在我身边,一点都不痛!」 抚在她背上的手指顿住,男人轻轻夹了马肚:「胡说,都流血了。我带你回去。」 「我没胡说,我认真的。」甘幼宁蹭了蹭,「夫君不知,刚刚在我眼里,夫君就是个天神!」 「……」 白马驮着二人行出不远,又另一道马匹声传来,甘幼宁直了身形去瞧,竟是楚见恪,他似是在那边已经等了一番,这会儿见得二人出来才驾了一声调转马头:「平安便好,前头溪边先行休息,明日再走。」 「是,谢过二殿下。」司九楠应了一声,跟着那人往溪边走去。 甘幼宁自知若非这一出,他们应是能去驿站的,如今却是因为耽搁,天色都暗了下来,只得在溪边留宿,便扭了脸问身后的人道:「我见二殿下面色很差,可是嫌弃我俩刚刚抱在一起太久了些?」 「……」司九楠眼瞧着她额角的伤,心疼又好笑,「二殿下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哦。」甘幼宁这才点点头,「对了,蕊儿她们可有受伤?」 「她们跌出来的时候,马速还不快,都是擦伤,木兄已经替她们处理了。」 「那就好,那就好。」甘幼宁念着,笑道,「还好她们先被甩了下去,不然,夫君一人定是救不来,我方才可是不敢跳的,若是我们三个一块儿,怕是……」 「没有不然。」男人却是止了她的话头,不叫她再说。 车马皆是停在了一条溪水边,楚见恪的手下已经依着军营的习惯扎好了几顶营帐,这会儿暮色浓重,营帐里早早就点了灯盏。 甘幼宁被司九楠抱了下来,往木行水那边去,楚见恪瞟了一眼那娇弱的女子,应是将将哭过,巴掌小脸上皆是疲惫,许是白皙面皮上染了血,此时竟是越发楚楚可人起来。 陡然将自己眼神收回,楚见恪转了脸,声音很是生硬:「此间腾不出多余马车来,明日还请司夫人与他人同乘了。」 因是被抱着,甘幼宁也无法行礼,那人也没有瞧自己,便就应道:「无妨的。」 「谢过二殿下。」司九楠将人放下来,话音刚落,便就见楚见恪点了头先行离开,似是不想多留 男人目光略微沉了沉,须臾就转向帐中出来的人:「麻烦木兄。」 木行水伸手过去,司九楠侧了身:「木兄,是夫人受了伤。」 「哦。」木行水浅淡的眸光却是不变,手仍是直接逮住了他的胳膊,「我才是大夫。」 司九楠被这一用力,呲了一声,甘幼宁着了急:「我夫君怎么了?」 「人皆骨肉,骨肉承而有度,过则衰。」 「……」天耶,甘幼宁干脆直接看住男人的胳膊,「夫君,你可是胳膊受伤了?」 问出的一瞬忽而想起来什么,甘幼宁皱眉:「夫君刚刚揽我的时候受伤的可是?!快叫我瞧瞧!」 司九楠要躲,只木行水却已经将他袖子掀起,本是瞧不出什么来,却是稍一动作就生疼。 甘幼宁跺了脚:「夫君你……」 「夫人的伤,她来处理。」木行水却是点了一下跑过来的身影,「你跟我进来。」 「我也进去。」甘幼宁要跟上,却是被男人拦住了。 司九楠:「听话,去溪边洗把脸,处理一下伤口,我这边无碍。」 「真的?」 「嗯。」 甘幼宁并不放心,可到底没有再进一步,只跟了跑过来的晚梅去溪边。路上丫头小心又瞧了她手肘脖颈等,见是当真无甚其他伤处才放下心来:「夫人先坐下,奴婢替夫人处理一下额角。」 第106页 「你与蕊儿伤哪里了?」 「胳膊肘伤了些,没夫人这般严重。」晚梅笑着,替她擦拭。 「我哪里严重了,我看你姑爷那胳膊才是当真严重。」甘幼宁嘆了气,由着面前人替自己收拾。 「夫人担心,一会去瞧瞧便是。」 「罢了,我不去。」甘幼宁摇摇头,「定是很疼的,那木谷主我瞧着也是手重的,怕是疗起伤来,很是不会给人面子。」 「夫人是怕看了不忍心?」 甘幼宁觑她一眼:「笨,你姑爷是神仙,神仙就该一直都金光灿灿的,不能叫我们凡人看了跌落凡尘的样子。」 「啊?」 「说了你也不懂。」 确实是不懂,不过晚梅还是接道:「但是夫人才不是凡人,夫人也是神仙,神仙才能配神仙。」 「哎呀,嘴儿真甜!」甘幼宁伸手拍了她肩膀,「有吃的吗?一会我给你姑爷送去。」 「有的有的,蕊儿已经借了锅灶做了呢!」 话说间,身后有人蹩脚唤了一声:「司夫人。」 甘幼宁回了头去瞧,竟是玛依娜,此番不知为何,那墨绿的眼中很是纠结的模样,欲言又止。 晚梅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这会儿瞧见来人很是不喜,别过了头去,扶了甘幼宁站起来。 「司夫人留步。」那人又道,走近几步来,「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对不起。」 甘幼宁倒是没想起她来,这会儿被提起,转而看向晚梅,后者直白了嗓音道:「公主的苍鹰绕着咱们的车马,二殿下恐惊住马匹,着人驱赶,哪知道公主以为有人要害那鸟,将那鸟招了下来,所以才惊了夫人的马车。」 顿了顿,晚梅又道:「二殿下下令将那鸟关了起来,说公主一日不得夫人原谅,一日便就不将那鸟放出去。」 「原是这样……」甘幼宁復又看向面前人,「公主的那金雕可是叫酷辛?」 「是,对不起。」玛依娜重复着,却说不出其他话来,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官话未有学好。 「我确然是很生气的,如今夫君的胳膊怕是很疼,我也险些死掉。」 只这话刚出,晚梅就对着边上呸呸呸:「夫人不要乱说。」 玛依娜看过来,神色复杂,甘幼宁笑了笑:「我还是很记仇的,你想放你的金雕出来,我却是只想要夫君的伤好起来。夫君的胳膊若是无事了,我才能原谅你。」 「他的伤,严重吗?」玛依娜问道。 「伤筋动骨的事情,总是需要很久的。」甘幼宁顿了顿,「便就是有木大夫在,想来这种事情也是没法子立时好透的。」 闻言玛依娜便就又垂了头。 甘幼宁拍了拍自己的衣裙:「这样,不如你答应我几个条件,或许我还能帮你将那鸟给要回来。」 「夫人请说。」 第59章 大意 夜色笼罩下来, 月光下的溪水闪着粼粼的波纹, 甘幼宁一点也不着急,便就这般等着。 约莫半刻过去,面前的女子才松了眉头,语调是中原人少有的平声, 毫无起伏一般, 只说话的人却是十足下了很大的决心。 玛依娜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许是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确,她重复道:「这辈子, 也不可能是。」 「我以真神起誓, 我——玛依娜, 此生绝对不会为楚见昀做事。」 这一次, 甘幼宁看得明明白白, 那双眼中, 确然是含着恨的,不过一瞬, 她便笑了笑:「我与人交, 向来是凭心意的,若公主所言非虚, 我便就能与你交朋友。」 玛依娜却是不解地低头看她:「你说的第一个条件, 是回答你的问题, 我回答了, 第二个呢?」 「啊——暂时就这一个吧。」甘幼宁远远瞧了瞧刚刚被打发走的晚梅,此番正端了食盒立在帐前等她,便就伸手拍了拍玛依娜的胳膊, 「等我想起来第二个和第三个,再来找你!」 「你说话要算话。」眼见着人要走,玛依娜却是不依了,伸手抓住了她方拍过自己的手,「你们中原人不是说约法三章吗?约定了就不可以变了。」 「嗯?」甘幼宁想了想,「约法三章似乎不是这么用的呀——不过你放心,我定不是爽约的小人,说了三个条件,就是三个不会变。答应你的我也不会赖皮。」 玛依娜牢牢盯住她眼睛半晌,才突然放了手:「好。」 晚梅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很是担心道:「夫人,那公主没有欺负你吧?」 「欺负我?想什么呢!」甘幼宁接了食盒,「你也莫要虎视眈眈瞧着人家,虽说这事儿是因她而起,可也不能全然怪她。你道她那只鹰是简单的么?怕不是在她心里,那鹰便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夫人怎么知道?」晚梅愣住了,「可不是说那公主还有胞兄的么?」 「这个嘛……晚梅,你懂什么叫打比方,什么叫夸张嘛?」 「哈?」 甘幼宁自作高深地嘆了口气,然后扬扬手:「罢了罢了,你去瞧瞧蕊儿,她做饭辛苦了,你与她早些歇着吧。」 「那夫人……」 「我这不用你伺候,去吧!」 说完甘幼宁便就掀了帘子进去,刚好瞅见里头人端了茶盏,急急就行了过去:「哎呀,夫君怎么自己端茶了!我来我来!」 第107页 说罢就亲自过去接了杯子,餵到那人唇边,很是担忧道:「我这没餵过人喝水,夫君可莫要喝呛了。」 司九楠老早便就听见外头声音,左右等不来人进来,便就顺手取了茶水,倒不是当真要喝,此番倒是有些不喝对不住人的架势。 浅浅呡了一口,司九楠便就摇头,眼见着面前人放了茶水,终是忍不住道:「夫人,我伤的是右臂。」 「我知道呀!」 「所以,喝茶这种小事,我还是可以用左手代劳的。」 甘幼宁正摆着菜,听完便扭了头瞪他:「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那能一样吗?我餵的是心意,你懂什么!」 哦?司九楠便就不说话,见她又将碗筷拿了起来,想要拒绝,可又不敢妄然开口。 「啊——」甘幼宁捧着碗,夹了一点菜到男人嘴边,示意他张嘴,「乖。」 「……」这莫不是真的当自己是个无法自理的孩童了吧,司九楠实在不习惯,正了正身子,不想又被瞪了一眼,挣扎良久,这才张口接了菜。 「好不好吃?」 「好吃。」 「骗人!你都没嚼。」 司九楠殷勤咀嚼了几次咽下,诚恳道:「真的好吃。」 「唉……」甘幼宁却是不在意,又送了一筷子过去,「好吃也不是我做的,这是蕊儿去林子里摘的冬菇借了锅火做得。」 「……」这一次,司九楠当真是没得话能说了,默了一刻,才復又想起来,「但是夫人餵的,才更好吃。」 甘幼宁憋了笑,又塞了他一口干粮饼子,板正着脸来:「谁想要餵你呀!」 「是,是我想要夫人餵。」 二人这一顿饭吃了好些时候,最后饱没饱倒不是主要,反正司九楠是觉得,抛却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心里头当真很饱足的。 营帐到底不比家里,甘幼宁睡得很不踏实,辗转又捱到了男人身边,听了一会,伸手戳了戳:「夫君,你睡着了么?」 「怎么?」 「白日的事情,咱们还得分析分析。」 这太意外了,若不是因着帐内黑得很,司九楠只怕自己的表情又要被她抓住说话,这人连日里闹腾着,竟然还会回过头来研究事儿。 甘幼宁不知身边人想什么,只吸了吸鼻子,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将凉凉的脚都架到了男人身上,拢着被头道:「那北疆公主不是要为大合驯鹰么,这可便就是北唯哈的叛徒了,谁不晓得驯鹰是北唯哈绝不外传的技术,如今陛下将她放回北疆这边,还是二殿下的营帐里,太过讽刺。」 「嗯。」司九楠左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搂了搂,「东宫的主意。」 「果然是他!」甘幼宁啧啧两声,「我道那公主为何提到楚见昀那般恨,原是将她推进火坑的人。」 「北唯哈与大合表面言和罢了,如今新王甚有野心。新王记仇,註定不会饶了公主。」 甘幼宁恍然:「若是将公主发配到其他边界,北唯哈暂时伸不了手,可楚见昀此举等于是将公主送到了新王的眼面前,也算是卖了他一个面子,可是」 司九楠好笑,不知她哪里学来的言语,说起来比他这个商人还要市井得多,可却也没有什么错处:「确然是卖新王一个面子,北疆两边往来甚多,如今又刚行互市,便就是有二殿下又如何,当真死了一个北疆公主,两边可是都没什么损失。」 「可楚见昀当真就只是为了亲近新王吗?」 「自然不是。」司九楠斟酌一下,「你不是也问过公主了么?」 「嗯?」甘幼宁抬起头来,「你知道啦?」 司九楠点头:「二殿下不介政事,一心领兵打仗,治兵甚严,东宫想安插人手进来,属实不易。」 「所以……玛依娜真的是他的耳目?」 「不一定,她怎么回答你的?」 甘幼宁想起溪边那人的眼,轻轻摇了摇头:「我觉得她不会替楚见昀做事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样的女子,不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嗯。」司九楠拍了拍她,「我也觉得不会。」 「可我没想明白,楚见昀拿什么威胁她,又想叫她来二殿下身边打探什么。」 「能威胁这般女子的,一是声名,二为自由。」司九楠顿了顿,「至于他想要打探什么——夫人难道不知道么?」 甘幼宁被这一问,胸口一滞,梗着喉道:「夫君你莫要阴阳怪气,我如今可是安分守己得很,莫说是楚见昀了,连公猫我都不多瞧一眼的!他万不会是要将注意打在我身上!」 「夫人竟然分得清公猫母猫吗?」 不想,男人竟然还笑了起来,甘幼宁气急,拿脚踹他。 司九楠吃痛,又腾不出手来逮她,只得清咳两声,哄道:「是是是,夫人洁身自好,九楠有愧。」 「哼!」 「咳……夫人勿气。」司九楠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楚见昀想打探的,是我。」 甘幼宁本是要继续气着,奈何嘴巴不过脑子,更着急了:「他已经注意到你了?那可怎么办?你都规划好了没?上一世也这般早就开始了么?你有没有对策?」 没料到被这般问题遭了一通,司九楠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安慰起她来。 营帐里私语轻浅,营帐外夜风乍起,很是凉寒。 第108页 有水声入耳,片刻,那溪边人便就勐地站起来,警惕地往树上望去:「谁?」 高高的树梢轻摇,玄色的身影似是与夜色融为一体,轻易不可察见。玛依娜远远看了看营帐处,最近的也还很有些距离,手便就不自觉按到了腰刀上。 未待出鞘,一道气劲便就往她这边袭来,瞬间叫她退了数步,险些入了水去。 「无意打扰,公主自便。」 话虽是如此,玛依娜却是立在当场,唤住了他:「你刚刚一直在树上。」 这是个肯定句,本欲离开的身影终究缓缓转了过来,木行水的眼眸刚巧与那溪边人相反,一个墨绿如玉,一个却淡泊如水,此番四目相对,只是浅浅一碰便就各自散开。 木行水别过眼:「公主若不信,木某无话可说。」 方才他出手,便就是逼退她,论武功,她远在他之下。玛依娜冷道:「听闻你是大夫,在大夫看来,男女皆不过肉骨罢了。」 木行水不否认:「是。」 「那今日木大夫看见的,也不值过心。」 「是。」 玛依娜自觉点到为止,转身便要往回走,不料身后人突然又道:「公主有伤。」 木行水还待再说,脖间却是一凉,入耳的声音便就更冷了一分:「我若拼命,杀你也可。」 木行水面色不变,身形亦无动作,直待那女子离去,才忽而记起,这是第一次,有人提刀近他身。 嗯,大意了。 第60章 牌九 甘幼宁早间是被外头尖锐的鸣叫声吵醒的, 还有吱吱的声音, 似是在锈锅底子上挠过一般,很是刺耳,这便就爬起来,发现司九楠已经不在帐中。 蕊儿进来伺候, 见她只着了单衣忙慌过来替她披了厚重衣衫:「夫人这一路可是往北, 都入了冬了,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外头如何这般吵?」 「夫人不知, 是那只鹰。」蕊儿替她整理好了, 动作很快, 「一直拿利嘴撬笼子, 那笼子是二殿下临时着人做得, 怕是险些要关不住。」 「莫不是饿了?」甘幼宁洗漱好了, 又依着丫头给自己收拾了,便就往外头去。 「夫人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确然是饿了。」蕊儿一行跟着, 一行领着她绕过过来拆营帐的人,「夫人听着那尖叫了?听说是那北疆公主刚刚去林中猎了小畜来, 没死透带挣扎的那种, 扔进去才安稳了。」 「……」甘幼宁脚步便就顿住了, 「那咱们还是不要去看了吧, 太残忍了。」 蕊儿深以为然,便就跟着扶了她往车边去:「听闻那鹰只吃活物,所以是故意将小畜留了口气的。」 「怪道那公主瞧着冷面得狠, 能驯养这般金雕的,确然是个厉害的。」甘幼宁说着,又环视一周,二殿下的兵卫速度很快,已经将营帐全数都拆卸整理装车,此番车队瞧着已经整装待发。 「姑爷呢?」 「哦,姑爷早间与木大夫一併去二殿下那边了,叫夫人先行上车,车上已经备了吃的,夫人上去吧。」 说话间晚梅已经迎上来:「夫人,二殿下说车马不够,姑爷伤了手臂便是要与夫人一併坐马车了。车上人多,怕是又要委屈夫人与公主一道了。」 「没事,此前不也一道呢。」 谁料晚梅掰了掰手指头:「不止呢夫人,这马车里原是坐的公主,如今加上夫人,姑爷,还有木大夫,应是四个人了。」 「怎么这样?」甘幼宁愣住,「损了一辆车罢了,怎么还挤出个木谷主来?」 「夫人有所不知,昨夜二殿下似是接了急报,夫人没见人马已经少了一半么?是先行连夜走了,」晚梅指了指前头的几匹战马,「如今剩下的便就是二殿下与副将的马了,其他的余下的皆是驼了物件。」 「那你们坐哪里?」 「夫人不用担心我们,」蕊儿笑道,「我们坐后头那个物仓便是。只是辛劳夫人了,怕是后头两日快行,很是颠簸。」 难怪,司九楠一早就不见了人。 罢了,甘幼宁点了头,又扶了丫头上车去,一打帘子,就瞧见一张系了薄纱的脸,咧了咧嘴:「公主。」 玛依娜已经在车里半晌,此间瞧见来人,便就往边上坐了些,倒不见得多热情,可见是心里愁着的。 甘幼宁接了蕊儿递过来的水壶,又扬手叫两个丫头先退下了,这才在她对面坐下,见她愁眉不展,也不好意思自己用点心,便就先灌了自己几口水。 「公主渴不渴?」 「不。」 那便就算了,左右也是自己喝过的,想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喝的。甘幼宁将水壶放下,自捏了矮几上的干粮来嚼了,又寻了话头道:「你放心,二殿下并非真的要处置你的那只金雕,只是若非是将它关起来,往后怕不是还要惊住马。」 「不会的。」玛依娜终于出声,「酷辛只是与我招唿,并非有意。」 抓饼子的手顿了一下,甘幼宁嘆气:「公主,这不是你说不会就不会的啊,那鸟中原人可是少见的,如今又一直徘徊着,搁谁不担心啊?」 「……」玛依娜没有再说。 「哎,你放心。」甘幼宁又咬了一口饼,「这样吧,如果今日夫君的手臂无甚大碍了,我就告诉二殿下我原谅你了便是。」 「好。」 这个人,还真是不会说好话。甘幼宁暗自撇了嘴,想着这个鸟总也不能老关着,往北疆还有几日,莫不是都不能好睡了? 第109页 想着就听外间司九楠的声音:「夫人。」 「夫君来啦!」甘幼宁将饼子放了,声音都亮了不少,然后就见得男人掀了帘子上来,身后还立了道身影,正是木行水。 对于木行水,甘幼宁还是很有些老实的,莫说是背后说人坏话被逮到了,便就是他那性子,也是摸不透的,眼见着人上来便就亲亲热热捱了司九楠一併坐了,很是客气:「委屈木谷主啦!挤一挤。」 木行水没什么反应,只是左右瞧了下,远远坐在了玛依娜的那侧,后者却是不看他,也不曾招唿,似是并没有这后来的二人一般。 车马行进起来,总归是枯燥的,更何况车里还坐了两个眼观鼻观口的彼此陌生的人,本就话少,此番更是冷得更叫人搓皮。 甘幼宁原本还说上几句,除了司九楠应了,倒是无人再答话,再啰嗦也是自讨没趣,没得就又打起瞌睡来。 待到午时下车休整了一番用了饭再上来,甘幼宁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木谷主,公主,我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二位可有说法。」 闻言木行水屈尊掀了下眼皮,并没有拒绝,玛依娜自来的沉默,只是抬眼看过来,二人眼神如出一辙,明确写着你又要做何。 憋屈久了,甘幼宁哪里能管得许多,便就啪得一下将一个盒子拍在了矮几上:「各位,江湖相逢就是缘,试问能这般挤在一车如此旅途能有几次,不若一起推个牌九吧?」 司九楠最是晓得木行水的性子,便先行道:「夫人这牌九如何玩的,不若我陪夫人玩吧。」 「两个人能玩什么?」甘幼宁却是下了决心要拖人一道的,直接否决了他,「比大小吗?」 司九楠愣住了:「推牌九难道不是比大小吗?」 问完就见得面前人脸色一沉,下意识闭了嘴。甘幼宁瞪完人,这才又转向了对面:「公主,你答应过我的,这就算第二件事吧。」 玛依娜闻言面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一瞬,却是干脆道:「好。」 甘幼宁点点头,很是满意:「那木谷主?」 「不玩。」 好的吧。甘幼宁却是没有再劝:「夫君我觉得,我们三个人玩,也是可以的。」 司九楠嗯了一声,不然还能怎样? 欢欢喜喜洗了牌,很是熟练地将牌垒好了,又将骰子递给玛依娜:「公主,我们中原最是重礼节了,这头一个庄,便就给你来坐。」 「什么叫庄?」 「……」千算万算,没算到公主不会牌九,甘幼宁有些傻眼。 「就是你开牌。」答话的却是边上分明不想游戏的人,木行水点了点那骰子,「扔。」 玛依娜原只是因为答应了甘幼宁,倒也不是真的在意,既如此,便就拎了骰子转了一下,两个骰子骨碌碌转了几道,冷冷的男声又起:「三,她头你尾,切三道。」 「?????」这是什么行话? 趁着甘幼宁都没反应过来,木行水却是直接上去从洗好的牌里垒了六张牌,两两分三道放在了几上。 玛依娜垂了眼:「然后?」 「你尾。」又是一个上手,两张牌就推到了玛依娜眼前。 甘幼宁着实滞了一道,下一刻便就见身边男人伸手去摸第一道牌,立时就拦住了:「夫君做什么?」 「替你拿牌。」 「不不不,你可晓得打牌最忌讳什么?」甘幼宁宝贝地将自己的牌死死捂住,做鬼一般挪到了自己面前来。 「什么?」 「最忌讳被人染了牌运。」甘幼宁点点几上最后一方牌,「你摸你的,我摸我的,输了互不相干。」 「……」哭笑不得,司九楠便就单手将自家牌拿回来。 甘幼宁搂了牌来,很是小心地拿指腹摸了摸,又摸了摸,面上便就堆了笑:「来来来,下个注吧!一个银锞子也是钱呀,要不要下注?」 「下注是什么?」玛依娜又问。 「钱。」木行水答道。 「我没有钱。」 「你一个公主,怎生没有钱呢?」甘幼宁摇头,「那不成,没有银锞子的牌九它不完整。」 说着便就解了自己的荷包来:「这样,我借你几个,玩着才有意思。」 「……」玛依娜直觉是想要推脱的,奈何对面太热情,又瞟见那男人胳膊上的伤,想到酷辛还被关着,终究是接了过来。 甘幼宁敲了敲司九楠面前的几面:「到你了。」 「好。」 待得三方钱都摆好了,甘幼宁嘿嘿一笑:「对不住各位,我这点大!」说罢啪的一声掀了牌来。 司九楠瞧了一眼,确实很大,九点。男人伸手将自己面前的钱推过去:「夫人厉害。」 「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了。」 「零点,我输了。」玛依娜将钱也要推过去,不想却被人按住。 木行水将她手里的牌色拍下,轻飘飘道:「天槓。」 「这是二十点,算作零。」玛依娜觉得方才被短暂的教学里提过,她应是没有算错的。 「天槓。」木行水淡色的眸子看过去,「夫人我说的可是?」 甘幼宁觉得一口气便就堵在了嗓子眼,着实是噎住了,半晌,才将面前自己连带司九楠刚刚推来的银锞子都堆了过去:「无妨,无妨,再来!」 第110页 直待得日头西下,车厢里终于传来一声爆吼:「我讨厌推牌九!」 玛依娜有些无措:「我把钱还给你。」 「我不要!我赌品还是有的!」甘幼宁嘴上发狠,眼睛却是盯着对面那一堆银锞子,心都在滴血。 司九楠伸手将牌九都收好了,放在了她瞧不见的地方免得她伤怀,安慰道:「初学者总归运气好些。」 只这话并未有安慰到某人,又是半刻,甘幼宁端坐了些,忽而点了点男人的荷包:「夫君,你这钱袋子它沉吗?」 「很沉的。」司九楠从善如流,下一刻便就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还是夫人替我收了吧,我的钱都是夫人的。」 木行水挑了眉,哦?之前不是说输了互不相干?呵—— 第61章 羊肉 后边的两日, 车马行进得更快了些, 纵是甘幼宁不问政事,也是晓得怕是北城当真有些事情。 不过楚见恪每日除了用饭会露面,其他时候都是在前头领路,说来他倒并没有直接先行回去, 甘幼宁想了想, 又觉得应该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不然这领军的总是要出头的吧。 更莫说如今北唯哈刚刚投诚大合, 如果是北唯哈挑衅, 说不过去。那只能是其他的事了。 临近北城, 甘幼宁终于还是扯了扯身侧人, 司九楠矮身去听。 也不晓得躲着谁, 司九楠只觉这人声音甚小, 还拢了手在他耳上:「夫君,可是城里出了事情来?咱们晚些时候下了车, 有地方住么?你可有命人打点好?」 说着, 甘幼宁又悄悄指了指对面两个假寐的人:「公主是上边派过来的,二殿下应是照应, 木谷主呢?他是跟着咱们还是?」 司九楠好笑, 学着她也压低了声音悄声凑近她耳朵道:「放心, 我们有的住, 二殿下在城中立府了,至于木谷主,自然也是听二殿下的。」 「喔——那可是太打搅人了?」甘幼宁担忧着。 「无妨, 往后我白日里跟二殿下去军营里,晚间才回来,你在府里还可以陪陪侧妃。」 「啊?那我能去军营吗?」 「按理说是不能的,城里诸多好玩的,我命司棋陪你。」 「那我想你了可怎么办?」 木行水耳朵向来灵敏,有时候他也是很烦这一点,比如这种时候,听又听不下去,不听又没法子完全塞住耳朵,终于悠悠睁开了眼来。 只是一瞬,便就又闭上了,对面两个人凑得太近了些。 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对面的人,司九楠倒是没再回答甘幼宁的话,反是换了话题道:「北城不比京城,出门定是要带着司棋,如今互市繁多,城中人员甚杂,出去的时候,莫要多言。」 话音方落,一道女声便就接道:「我可以保护她。」 这可是稀奇,甘幼宁看向刚刚还睡着的人:「公主?」 「那便谢过公主了。」司九楠竟是并不推辞。 甘幼宁有些懵懂:「你是公主,如何有公主保护我的道理?而且这可是北疆啊,我叫北疆的公主给我做护卫?」 熟料玛依娜却是答得毫无感情:「无妨。」 这——甘幼宁復又想了想,也罢,既然司九楠都觉得可以,那便就可以:「那这就当作第三个条件吧。」 闻言,玛依娜认真瞧了她,肯定自己没有听错,才道:「好。」 未有多时,车马便就停了下来,然后开始了缓行,想来应是进了城,木行水这才復又睁开眼,屈指挑了车帘。 北城街上竟是也很热闹,倒不比京城冷清,只是店铺之类甚少,皆是支了摊点在街头,有许多北疆打扮的人往来,身形高大的居多。 甘幼宁只是这么匆匆扫了一眼,便就被一道香气勾了魂去:「夫君,我好像闻到肉香了!」 这几日干粮吃得多,便就是过了驿站,楚见恪也并未多照料一行人,粗陋得狠,确然是不在意这些衣食住行的,连带着甘幼宁也没好好吃上过什么。 此间闻着香便就觉得饿得严重,身后玛依娜的声音又起:「这是炙羊腿。」 「羊肉?!」甘幼宁又吸了吸鼻子,「京城里羊肉当真不多的,这入了冬,便就是要吃羊肉的!不吃羊肉的冬天它不能算冬天。」 这话是对着司九楠说的,后者宠溺笑了笑:「等入府拜见了侧妃,我命司棋去买。」 「好好好!」 二殿下这北城的府邸,正正好是建在城中偏南的位置,与京城不同,这边守门的皆是兵将,身上的铠甲很是厚重。 比镇国将军府的府兵瞧着更强健一些。 下车的时候,已经有一着了素色的女子领了人等在府门前,见得他们下来,微微颔首,然后上前去接了楚见恪的头盔递给身后人,復又与他一併往这边来。 楚见恪扬了手与那女子道:「这几位是京城来的,不日与我一道去军营。府里可有布置好了?」 「都收拾过了的,」女子声音很是温和,目光也是柔柔一扫,落在了甘幼宁身上,「这便是宁妹妹吧,往日里还听母妃提起过。」 谁?甘幼宁这才记得,这说的是夏贵妃,忽而记得夏姨说过本是要寻自己做的正妃,顿时就有些尴尬,只见面前人似乎并没有深意,这才恭敬行礼:「见过侧妃,民妇惭愧,应是形容肖母,叫贵妃娘娘忆及故人吧。」 第111页 「许是如此。」侧妃倒是没有继续,眼中和煦,又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也莫要拘礼,北城不是京城,往后便就在府里住下吧。」 「是。」 几人正待进去,玛依娜却是扯住了前头人的衣裳,叫甘幼宁很是提不起步子来,这才讪讪笑了笑:「那个,二殿下。」 楚见恪正携了侧妃进去,此番二人一併回了头来,甘幼宁更是觉得有些难办,可已经唤了,总不好不说。 踟躇间,便见司九楠行前一步:「殿下,路上殿下担心那金雕再惊了马,锁了一阵。此番入了北疆,此乃北疆至宝,仍是关着,恐于殿下不利。」 似是配合一般,身后车马间响起撞击声,伴着高亢的鸣叫。玛依娜面色便就更冷了些。 楚见恪却是记得自己说过,若是甘幼宁原谅了公主,就放了那畜生。只这会儿瞧见那人扶着自己夫君的胳膊,遥遥瞧着自己,并不会开口的样子,又听那畜生很是痛叫一声,实在扎耳,便就一摆手:「放了吧。」 「谢殿下。」 侧妃又与他们点头微笑了,扶了楚见恪进去,接着就有兵将出来:「各位随我来。」 玛依娜不动,甘幼宁伸手拉了她:「已经放了,晚些时候你再去看,伤不着的,你该担心的是你那金雕可会伤人。」 「不会。」 「那是最好的,走吧!」 二殿下的府邸算不上很大,不过府里还设了演练场,一路进去还能听见不少练兵操练的声音,洪亮得很,没得就叫人不敢多待,都说刀剑无眼,那弓箭声嗖嗖的,甘幼宁就往司九楠身后又躲了些。 后者说话也是算数,早就命司棋去买了羊腿来。二殿下没有京城里的皇子们那般习气,这府里行事也不比京中,倒是并未对他们有何不同,入府第一顿饭,便也是厨房里送去厢房里罢了,没有设宴。 甘幼宁还是很开心的,自打上次在宫里吃了一顿没味道的桌席,便就对什么宴席,丝毫兴致也无了。 这会儿巴巴瞧着司棋手里的纸包,伸手就将府里送来的菜色都推了推:「来来来,放这里放这里!」 司棋瞧了瞧桌前坐着的自家主子,又瞧了瞧夫人,很是犹豫,最后还是男人开了口:「摆上。」 「是。」 纸包被打开,有膻香扑鼻而来,整个屋子里都是味儿,甘幼宁很是激动:「我还头一次瞧见这般大的腿子!」 「夫人,这只是半只。」司棋说着又瞧向男人,「爷,这边连着北唯哈,因是习俗,摊点皆是不带片切的,属下……」 「无妨,你出去吧。」 「是。」 人刚退出去,一转眼就瞧见面前人已经伸手去端那腿子,司九楠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小心烫。」 甘幼宁馋是馋的,可到底受过嬷嬷教导,知道这直接端起来吃独食很是不妥的,便就又矜持地拿了筷子戳起来:「夫君你想要吃多少?」 那膻味很是重,没得在男人鼻腔里又放大了不少,司九楠忍了忍:「我就不吃了,夫人自用吧。」 「那怎么行呢?」甘幼宁唬他,「我是这般自私的人么?——哎,这怎么戳不开?」 司九楠伸手将早已经备好的匕首递过去:「洗过了,直接切着吃吧,小心些手。」 甘幼宁伸手去接,才发现是个很精緻的腰刀,很有些特色,他什么时候买的?不过不重要,有了工具,这肉都听话了许多。 司九楠眼见着那人片了七片下来摆在了他的碗里,下一刻又见她取回了一片,直接丢进了自己嘴里,口齿不清地与他道:「我兄长说过,吃东西不能吃七个,不吉利,我替你吃了吧。」 「……好。」不过司九楠是着实吃不下的,便不着急动筷子。 甘幼宁吃完了,又吮了下手指上沾了北疆香料的羊油,觉得整个人都幸福起来,连日里坐车的疲惫都散了不少去,一抬头,却不见人动,狐疑道:「怎么?夫君嫌少?」 「不少。」司九楠咬了一口,「好吃。」 「夫君你脸上分明写的想吐。」 「……」 甘幼宁咬着指头突然恍然大悟:「夫君你可是闻不得这膻味?」 「一点点吧。」 她只道这人从来都不把饭当饭好好吃,似乎能填个肚子即可,没曾想他也有不吃的呢!想着便就很是开心地拍了拍他:「夫君你早说呀!我最是愿意替夫君分忧了!」 说着,司九楠就见得面前的碗被人换了过去,然后一抬眼,那人已经将自己咬过一口的肉送进了嘴里,制止都来不及。 「夫君瞧我做什么?可是又捨不得了?」甘幼宁包了一嘴的肉,瞪着眼问。 「没有,夫人喜欢吃——我来替夫人片肉吧。」 「罢了罢了,你连味道都闻不得,就莫要坚持了。」甘幼宁将他的手拍走,又将府里送来的菜往他面前推了推,「你这可算是没了口福,太惨了。」 司九楠好笑,终究是提了筷子与她一併吃起来,原本,是丝毫胃口也无的,不知可是对面吃得太欢畅,竟是叫他也食慾跟着好了不少来。 第62章 无理 旁人总道是舟车劳顿, 甘幼宁原本只当是个场面话, 如今自己亲歷了,竟是真的,一把骨头都要散了架。 刚用完饭本就是有些食困,加上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北边的风起得很是突然, 说来就来,带着外头的树都梭梭梭的。 第112页 这光景最适合叫司九楠替自己暖了手打瞌睡了, 甘幼宁想着便缩着脖子要去关门, 却是瞧见有个小兵往这边来, 扭头瞧了一眼屋里人, 啧了一声:「我就说这边定是有些事, 你瞧吧, 又不叫人睡了。」 司九楠本是在瞧楚见琛的信,这会子听着抱怨, 又抬头瞥见外头身影, 暗自好笑,却还是端正了面色出去。 「二殿下请司先生营中议事。」 「知道了, 这就去。」司九楠接了话, 又看到边上撅嘴的人, 「今晚……」 「我省的了!今晚又是要迟回了, 没关系,我一点都不难过。」甘幼宁拿脚搓着地,「你快去吧, 我是很明事理的人,决计不会拖你后腿的。」 「好,那我……」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既然选择了嫁给你,便就要理解你的。」甘幼宁不看他,只低头瞧着脚尖,觉得那上头的着了灰,很不好看。 「既如此……」 「再者说,夫君来此是做大事的,我定然不能叫别人瞧了笑话去。」甘幼宁说着又理了理裙角,不叫自己瞧见那鞋面,「家国大事嘛,我不能小女子气。」 「……」 没等到男人再说,很是奇怪,甘幼宁抬了头,撞进了一双带笑的眼中,男人眉眼都是弯着的,温柔得不像话,顿时便就没了底气,只不过一瞬,就又别过头梗了脖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怕夫人还有其他话未说完。」 「哦!你是嫌弃我话多了是吗!」甘幼宁哼了一声。 「哪里。」司九楠伸手去拉她手,被甩开了,索性往她身边去了一步,低头瞧她,「夫人说多少话,我都爱听的。」 「哼!」 甘幼宁揪着自己的裙带,自知是自己其实没理,却还是咬了牙,气都气了,莫不是还能中途回头吗,这不合生气之道,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正思忖着怎么再说,却觉下巴被人抬起,唇上暖而清浅,只这一下,忽而那人又加深了些,叫她不得不松开咬住的唇角。 「乖,莫气了。」 「……」 「明日你去军营接我回家,可好?」 「……好!」 直待男人离去许久,甘幼宁才反应过来,嗯?这叫啥?她难不成能叫一个吻给收买了不成?!好歹几月夫妻,两世为人,怎么就这么点大的出息呢! 想着便就一跺脚,这才发现腿也有些麻来。 「呲——」 甘幼宁揉了揉腿往里头去,关门的时候忽而想起来,不对呀,什么叫明日去军营接他回家?那便是今晚都不回来了?! 啊——气死了气死了! 半晌躺到了床上,甘幼宁实在是有些冷,本是想唤人来,可到底是初来乍到,总不能做个事儿主,便就拢了被子裹着自己,徒然盯着那床幔出神。 有笃笃的敲门声传来,应是蕊儿去开的院门,一阵低语声,而后便是窸窸窣窣往屋里来。 「夫人?」果然是蕊儿的声音。 「怎么了?」甘幼宁已经睡下,这会儿也没曾亮灯盏,「可是有事?」 「姑爷着人送了些东西回来。」 「你进来。」甘幼宁半起了身,见丫头替她掌了小灯盏,放在了外间桌上,屋子里隐约有了光。 「姑爷说,夫人不必担心,若是怕黑就亮上灯盏,二殿下为人亲和不会说将的。」蕊儿说着又拿了物件过来,塞到了被子里。 暖意瞬间便就笼了全身,甘幼宁摸过去,是包了绒套的汤婆子,丝毫不烫手,遂扬了眼:「姑爷送来的?」 「是,姑爷说今日晚了,不好打搅侧妃要炭火,便就叫夫人先用着。」蕊儿替她掖了被角,「这是灌好了送过来的,还有几只空的,夫人若是还冷,奴婢去再灌了来。」 「不用了,还未进隆冬的,没得这么夸张。」甘幼宁躺下来,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倒也不是很冷了,「你与晚梅也灌两个用着,这边可是冷得很。」 「奴婢们倒是不用。」 「用的。」甘幼宁虎下脸,「你若是今年再像去年那般冻了疮,我就嫌死你,不与你一块儿玩了!」 「好,奴婢知道了。」蕊儿捂了嘴,也不好笑话,只问道,「夫人可还有什么交待?」 「没了,你去睡吧。」 待屋里重归寂静,甘幼宁闭了眼,却是想起原来男人们都是这般忙碌的,自打与司九楠成婚,他虽是会陪着她,可她晓得,他手里的事情就没有断过,前世里也是这般? 也不是,那个时候,他似乎比现在还忙。这样的日子,他曾经一个人过了很久吧…… 心里留了事,一夜便就睡得不是很安稳,中间醒来几趟,次次都瞧着外头暗着,身边也是凉的,司九楠当真一晚上没有回来。 以至于一大清早,甘幼宁便就自己爬起来收拾好了,开门的时候蕊儿并晚梅还盯着惺忪睡眼,吓得赶紧奔过来:「夫人起来了?」 「嗯,我都收拾好了,你们不用伺候。」 那怎么行?两个丫头亦步亦趋跟着,很是惶恐,甘幼宁顿住脚:「你俩跟着我做什么?这是二殿下的府邸,可莫要乱来。」 「可……可夫人这般早要去哪里啊?」 这个问题倒是叫甘幼宁愣住了,对了,这天色是有些早了:「也是,这么早,也不晓得府门可开了。」 第113页 「夫人要出府?」晚梅想了想,「我昨个去厨房送食盒的时候问了下早饭时间,听府里的丫头说早得很,因为二殿下在府里时间很少,多是在中军大帐里休息的,侧妃每日天不亮就做了早饭亲自送过去,中军那边副将之类也是跟着沾光的。」 说罢瞧了瞧天色,晚梅道:「这会儿慕容侧妃应是已经准备出去了吧,府门定是开了。」 「慕容侧妃亲自去送?」甘幼宁顿了顿,「还亲自做?」 「厨房里的丫头是这么说的。」 甘幼宁暗自感嘆了一下,便就拎了裙裾:「那正好,我方便是要去找侧妃呢!此番刚巧趁早去再行拜见。」 「夫人慢些!」 这府里怕是为了将士们往来方便,连影壁也没有设,甘幼宁过了习武场便就见得那府门口已经停了马车,仍是素色的人影端庄立在门边,正一一点着食盒。 「五,六,七……」慕容珂停下来,「如何少了一份?」 「回殿下,是七份。」 「胡说。」话虽如此,叫这侧妃说来却很是平和,「今日还有司先生的那一份,我也是做了的,如何不装起来?」 「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 「快一些。」慕容珂命道,转眼瞧见来人,笑了,「妹妹如何这般早起?」 「没有侧妃殿下早,」甘幼宁瞧见一边要走的小兵,拾阶上去,「民妇惭愧,方听见殿下说话,失礼了。」 「本便就是站在门口说话,哪里有你失礼一说。」慕容珂不着痕迹又打量了她一下,「妹妹可是有事?」 「民妇方才似乎听见殿下说起夫君,不必麻烦啦!」甘幼宁行了礼,矮身道,「还请殿下带上民妇一道去中军大帐,夫君的那一份,民妇来解决吧!」 「这……」慕容珂轻皱了下眉头,「妹妹也要去军营?」 「啊,民妇知晓军营重地,民妇不进去的,」甘幼宁赶紧解释道,「民妇就是……就是去接夫君回来。」 「接你夫君?」慕容珂随军在边关这么久,倒是也见过些其他副将的夫人,一併做些吃食打理着的有,可说到去军营接夫君议事回家的,这可是第一人,顿了顿才道,「不曾想,妹妹倒是与司先生这般恩爱。」 甘幼宁憨憨笑起来:「殿下,民妇知晓殿下定是觉得民妇轻狂了些,说是恩爱,其实也便是民妇不懂事——私心想着与夫君多有牵绊罢了。」 「妹妹说笑,听闻妹妹是甘尚书嫡女,确然是有别样风采。」慕容珂说话总是叫人心中熨贴,「那妹妹就与我一道吧。」 「谢殿下。」 慕容珂宽容温和,路上甘幼宁便就也没有太老实,过街市的时候还伸手打了帘子去瞧。 「妹妹若是有兴趣,可以等闲暇我陪妹妹逛逛。」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民妇就是第一次来,新奇。」甘幼宁忙慌应着,不想对面却是笑得开怀了些,倒不是原本的那种礼貌的笑,「殿下——笑什么?」 「我笑你很是烂漫。」慕容珂看着她,「想来尚书府教导得好,叫妹妹纯然天真。」 甘幼宁仔细品了品,不确定道:「殿下可是说我傻兮兮?」 「呵呵呵。」这一次,慕容珂笑得更爽朗了些,「妹妹多虑了,只是由心夸你。」 「啊……那……那谢过殿下了!」 「你我有缘,你也莫要民妇民妇地称唿自己了,这府里少有女人,你来了,也便是与我做个伴,我称你妹妹,你便也就叫我姐姐就是。」 「啊?」这哪里能随便叫的,虽说明白慕容侧妃的身世不如甘家,可到底也是皇子侧妃啊,甘幼宁摆摆手,「不不不,这于理不合,于理不合。」 「妹妹。」慕容珂用重了语气,「妹妹可是嫌弃?」 「哪里哪里,殿下你——」甘幼宁咽了下口水,又见她板了脸色,终是开口,「慕容姐姐。」 「如此才好。」 第63章 交税 甘幼宁不知她为何坚持, 可见她面上当真是高兴的, 这才放了心去,又听她道:「听闻司先生博学多知,想来这还是殿下头一次带了师爷回来。」 「师爷?」甘幼宁恍然,「原来夫君是来做师爷的呀!我还以为是个执笔, 原还想着如何一个执笔都这般忙了呢。」 慕容珂显然是没料到会有这般回答, 不觉又笑了出来:「你心中的夫君便就只能做一个小小执笔么?」 「那倒不是。只我听闻二殿下最是瞧不上幕僚风气,一心只在用军治兵。」甘幼宁没有说假话。 「妹妹说得倒是不假, 不过是时局使然。」 这话, 却是点到为止, 再无后文。好在马车也是停了下来, 前头就是军营了, 慕容珂先行下了车, 着人将食盒都提了,又命人上前去打探了一下。 有小兵过来道:「二殿下刚议完事, 侧妃殿下稍等。」 「不急。」 接着, 就见那物障被挪开来,慕容珂先行进去, 回身道:「妹妹多等些时候。」 「没事没事!」甘幼宁摆着手, 自觉站在一边, 军营里守卫很是严谨, 岗哨更是高高在上,莫说进去了,她是当真不想多待的。 司九楠原是已经往外行去, 正碰上来人,刚要行礼,却是被人拦了,慕容珂道:「不必拘礼了,妹妹在外等着接你回家呢。」 第114页 这话说得竟是还带了些熟络,司九楠有些纳闷,却还是依礼作揖应了,这才重往外走。 远远的,就瞧见一道浅碧色的身影等在哨岗边,许是无聊得紧,已经开始玩起自己的荷包来。 大概是察觉到什么,那人转过头来,瞧见他很是兴奋地挥了手,十足地像个孩子。 「呦!九师爷这媳妇可是好,」身后传来厚重的男声,是副将梁开,此番抱着自己的头盔很是感慨道,「哎,九师爷这般长得好就是讨喜些,我就没见我家那娘们过来瞧过我。」 司九楠稍缓了脚步,有些哭笑不得:「梁将军哪里话,军营重地,是九楠未有与夫人说清,还请梁将军见谅。」 「哎!九师爷才是说得哪里话!咱们营里这群粗人,就是羡慕罢了!」梁开说着凑近了些,「我同你讲啊,这二殿下虽是与慕容侧妃很是相敬如宾,我倒是觉得,还是你们这才叫真真儿的小夫妻,啧啧啧!」 说罢又拍了拍他肩膀:「师爷快去吧,别叫人等乏了。」 「谢过梁将军。」司九楠作揖下去。 「别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九师爷昨夜说的都在理,不是绣花枕头,我梁开欢喜你!可你若是给我整这些,那就别怪我对你没好脸。」 「好,九楠明白了,下不为例。」 如此,梁开才又笑着叫他快走,司九楠依言点头,这便就往外行去。 甘幼宁也不知他与那大汉有甚好说,便就往前上了几步,瞧得人出来了,又瞥见他眼下的青色,心里有些心疼,走上前去伸了手:「夫君来,接你回家!」 白皙的小手伸在自己眼前,司九楠好笑,牵了过去:「怎么还当真过来了。」 「是侧妃带我出来的呢!」甘幼宁晃着他胳膊,「夫君那军中的事情可是解决了?」 「怎么?」 「也无甚,就是想问问夫君现在心下可是还有事来。」 「差不多,单看二殿下主意了。」 「如此,那夫君随我去吃点早饭,再回去休息吧!」甘幼宁点了点他,「二殿下可有与你放假来?」 「今日无事了。」 司九楠瞧着她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就收紧了手。曾经他也是这般日日熬着累着,总也想着,若能有她在,日子应是会好过些许多吧。 只那曾经是他的不敢想,如今,竟是全然在身边。 「夫君我们今日不吃羊肉了,我们去吃拉条子吧!我听说这边的拉条子很有特色,而且大碗!」说罢甘幼宁比划了一下,「许是北边人饭量都是很大的,我觉得那公主定是在诳我,不如今日咱们好好去瞧瞧。」 「好。」 「夫君你对着我傻乐什么呢?」甘幼宁瞅了瞅他,「你得肃着脸,才更好看。」 「是吗?」司九楠不自知,也不大明白,好不好看的,也只有她拿来形容自己,男人哪里是能用好看形容的。 「是呀!夫君不说话,冷冷的,就挺好了。」甘幼宁得意道,「因为夫君只能对我笑,你莫要在大街上笑,免得招人惦记。」 这次,司九楠是直觉她又在逗自己了,伸手就将人拉近了些:「放心,我招不来别人。」 甘幼宁便就摇了头:「招不来和招不了,可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一样了?」 「就是不一样。」 如此,毫无营养的话便就车轱辘般转到了早点摊前才结束,甘幼宁算是开了眼,当真瞧见了老大的碗来,兴奋扯了司九楠:「就这个碗!就这个!老闆!来两碗拉条子!」 想了想又扭头去:「夫君,人家现在可以吃辣了吗?」 「可以。」 「老闆!多放辣哦!」 「好嘞,客官先坐好!」店家应得快,转身忙活着。 甘幼宁拉了男人一併坐下来,因为时辰尚早,街上倒是没什么人,摊面上已经坐着的,皆是五大三粗的刚回城的汉子,司九楠便就侧了身来,将甘幼宁挡住了些。 等着汤面上桌的时候,甘幼宁捧了茶盏喝水,就听边上汉子扯着嗓子聊天,与京城不同,这儿民风粗旷,便就是在街市上说话,声音也是不小。 「如今这通了商可好,往后往北边去一些,也免得费老劲南下了。」 「那可不,谁愿意跑那么远干活儿。」 「兄弟我说句实在的,这以往路远,一去就是几个月,啧——身边也没个娘们儿。」 「嘿嘿嘿,这倒不是主要。几个月没了也便就没了,这一回来就该交粮税了,没个停歇呢,那也是累,嘿嘿嘿!」 「兄弟很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旱时旱死,涝时涝死哦……」 对话还在继续,几个汉子说得越发热闹,笑声逐渐频繁了些,带了点心照不宣的意味,司九楠听得脸色就有些不好,想要寻些话头来:「今日怎么与侧妃一道来的?」 「唔,她每日都要亲自做了早饭送去军营的,本是要带上你的呢,我说不用麻烦了,便就叫她一併带上我来,不然,我如何晓得中军大营在哪里?」说着甘幼宁却是没有继续,反是问道,「什么叫交粮税?」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司九楠捏着杯盏的手便就有些不稳妥,默了默才道,「就字面意思吧。」 「不是吧?」边上笑声还在继续,甘幼宁实在想不明白,「这边的粮税很高么?为何交得没得停歇?」 第115页 「夸张了些吧,倒不是那么重。」司九楠觉得脑门上有些冒汗来。 「嗯?我听他们意思挺苦的啊。」甘幼宁皱着眉头,「若是乱徵税可是不好的,你应是留心与二殿下说说,可不能天高皇帝远的乱来。」 「是,夫人说得是。」 甘幼宁想了想:「不对呀,我总觉得他们说得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觉得他们笑得挺开心的,不像是疲于赋税的啊……」 「夫人。」司九楠递了筷子与她,「夫人除了想吃辣的,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暂时没有了。」 说着救命的老闆终于端了面碗过来,司九楠可算松了口气,将一碗推过去:「吃吧,小心烫。」 葱花兑了油浇在拉皮子上,很是好看,香气叫人着迷,甘幼宁这才没再纠结方才的问题,吃得呲熘呲熘的,好不爽快。 司九楠瞧她吃得香,也跟着拎了筷子起来,又将自己碗里的肉夹过去:「夫人慢一点。」 「嗯嗯嗯。」 待得吃完二人回了府里,甘幼宁赶了司九楠去好生休息,也不叫蕊儿晚梅在院里,怕是打搅了他。 布置完了,甘幼宁托腮看了躺着的人一会,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妥,悄摸提了裙角站起来,不想,男人一伸手就逮了她:「你要去哪?」 「夫君好好睡着,我怕我在这里瞧着夫君,睡不好。」 「睡得好。」司九楠没放手,往里头去了些,「夫人瞧着昨晚应是不曾睡,左右无事,一起吧。」 「夫君如何瞧出来的?」甘幼宁愣住了,却不见他回復,又道,「倒也不是没睡,就是没睡好,应该是夫君不在身边,不习惯。」 司九楠没有言说,直接将她往下一揽,人便就落了怀,甘幼宁小心着,生怕压到他胳膊:「你的伤好了吗?我自己睡便是。」 「无妨。」 司九楠当真是很困的,只是抱着她,便就闭了眼去。鼻尖是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心下便就安稳许多。 只将将要睡去的时候,怀里的人动了动,又动了动,司九楠睁开眼,因已浅眠,声音便有些沙哑:「怎么?」 甘幼宁听得声音抬了眼,正对了那张俊颜,男人闻声微微睁开些眼,带了些迷朦。 「那个,夫君……」甘幼宁小声道,「夫君能睡着,可我瞧着夫君,睡不着呀……」 「怎么?」 「就是……」甘幼宁欲言又止,「就是——那句话如何说来的?酒足饭饱思什么欲吧。」 「什么?」司九楠瞬间就清醒了些。 甘幼宁心一横,仰头吧唧就亲了他一下:「就是这个意思!」 「……」 第64章 簪子 甘幼宁亲完又埋了头, 也不叫他瞧见自己:「睡了睡了!不准多说话!」 头顶上沉沉的笑声传来, 片刻男人才闭了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一补觉,当真就补到了午时,甘幼宁睡饱了, 起身瞧见男人已经在桌前瞧着东西, 这便揉了眼睛:「夫君看的什么?」 「大殿下的信。」司九楠转眼瞧见她散着的发,「你过来。」 「做什么?」嘴里问着, 脚下却已经很顺熘地过去。 男人笑了笑, 将她拉到自己腿上:「贺表兄说铺子里收了个很是好看的玉簪, 着人送来与你戴。」 「贺表兄?」甘幼宁垂眼, 瞧见他手上赤玉的簪子, 雕成了一点红梅, 一看就是上品,「这簪子甚是好瞧, 也不知是谁家的玉匠。」 「喜欢便好。」司九楠将信放下, 又替她绾了发细细簪上。 「好看吗?」 「好看。」如何能不好看呢,司九楠看着她就挪不开眼。 甘幼宁伸手又摸了摸, 自觉甚好, 这才看回桌面上:「大殿下说的什么叫你这般愁?我看你都瞧了两日了。」 司九楠伸手将那信展平, 指点与她瞧:「临近年关, 南边的鞭炮坊最是繁忙,只那管事的何爷至今未曾出现,反是来了新人接管。」 「鞭炮坊?之前回祖家你是在查这个事儿吗?既是换了管事的, 保不准事后边主事的也换了,将鞭炮坊给卖了呢?」 闻言男人的眼却是一亮,只稍停一刻:「夫人说的是这个道理,只这鞭炮坊不是私坊,不存在变卖,若是易手,只能是主事者的交易。」 甘幼宁听得不是很懂:「有什么问题吗?为何要查这个坊?」 司九楠看住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带了些怅然:「你可还记得楚见昀埋的火筒?」 提及这件事,甘幼宁便就顿住了,哪里能不记得。 「原本查到这里也是因为此坊夹不间断往京中运货,留心起来远超寻常礼炮的分量。」司九楠又看回那信,「本是查到了何爷就断了,如今想来倒很像是被楚见昀收了。」 「你方说过这是交易,你是说,这是楚见昀与人做了交易拿到的?」甘幼宁想起来,「可是既然往前就已经往京中送了,送去了哪里?原本那人也不曾想做好事吧?如今又能与楚见昀做得交易,会是谁?」 「所以,得查何爷,」司九楠说罢又点了信中另一处,「另则,连城近来有些时疫的先兆,大殿下心繫百姓,想要亲去看看。」 「时疫?」甘幼宁不傻,「是你留的心吧?大殿下确然关心百姓不假,可他尚在京城,能瞧见什么先兆来?」 第116页 司九楠这才好笑地看回她去:「我是要站在大殿下身后的人,自是要为他谋划的,只若是大殿下没有那份心志,我自也不必与他多说。」 「是是是,我省的了。」甘幼宁点着头,「那你还愁什么呢?殿下要去便就去吧!这是在陛下面前挣得圣恩的好机会呀!有你帮衬着,这疫病定是可解。」 男人却是摇摇头:「本是想提醒他多作筹备,但凡疫情起来,就是祸及一城百姓,还是早些时候筹备为好。只前些时候我嘱木兄去瞧过,怕有蹊跷。」 「什么意思?」这倒是叫她想起来,那日运酒回来的路上,似乎木行水就是从一家医馆出来,「我看木谷主倒是留心瞧了很多家京城的医馆,怎么?」 刚问出口,甘幼宁骤然瞪大了眼来:「你是说——是……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虽是心寒,司九楠却还是沉沉点头:「上一世,等到时疫起来的时候,京中无一官员敢进城探查,死伤惨重。是大殿下先行站出来,要亲自过去,不想却是被东宫诬告。」 「诬告?!」 「东宫言说,此疫乃人为,另有据作证,是大殿下为搏声明,以一城百姓为代价。」司九楠平静说着,只言语已然缓下,「此番想来,倒是提醒了我们。那日我陪木兄探查了京中所有医馆,皆是有迹可循。」 「是……是他贼喊捉贼?」 「是了,」司九楠见她神色,又道,「不过你放心,既是早有发现,便无妨。京中被收购最多的就是栀子与地骨皮,木兄据此可以推测出些许症状。我记得前世后来木兄也是去瞧过的,说是此疫可治,根在北疆。」 甘幼宁当真是一团煳涂,只隐约觉得,此番来北疆,怕是牵扯了许多事情来,心下不由就更担心了些:「夫君,你……」 「夫人莫要担心,若是一应皆是重来,那上一世,岂非白活?」司九楠笑了笑,「东宫既是照旧,我们也势必不会叫他做成最后的结局,莫怕。」 「我不是怕这个,我只是……」甘幼宁瞧住他,「我只是怕你太过操持。你若是与世人说你是天神下凡,那倒是一句话的事儿,可你只凡人,便就是我,若不与你一道重来,也不会轻易信了你的话。」 说到这里,心里更是难受,甘幼宁:「你得布置多少,才能叫这些破锣事情都好生收场。」 司九楠知她真心待己,却不想会亲耳听得她的心疼,整颗心都软将下来:「待得一切结束了,我们便就走得远远的,寻个无人处住下,再不沾这些。」 「好。」想了想,甘幼宁却又摆了头,「那也不行的,世外隐居这种事情便就是嘴里说得松快,我倒是觉得一点也不好。」 「怎么说?」 「啧啧,我觉得呀,这生意嘛还是要做的,官嘛——也可以做做,我看你之前做得也挺好的。」甘幼宁玩着他的衣角,认真道,「夫君可莫要觉得我现实,我是真的觉得,离了城池吧,那些街市小吃会很想念我的,我不能叫它们太难受。」 「……」 「夫君你说是不是?」 「是。」司九楠觉得这怀里的,可当真是个宝贝。 两个丫头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生生就顿住了脚步,然后懂事地都转了身去,甘幼宁这才记得,自己还坐在司九楠身上,干咳了几声跳下去,又替他理了理衣服,这才端坐了:「布菜吧。」 司九楠觉得自己大概也是跟她待久了,面子什么的,倒是顾不得,竟也能脸不变色地收了信笺,与她一併用了饭。 刚用完饭菜,就听外头人唤司先生,男人搁下筷子,与边上人道:「下午若是想出去,记得与侧妃殿下说一声,讨了腰牌,免得遇事不及。」 「知道了。」 「司棋留给你,公主那边你也可一併带上。」 闻言甘幼宁才想起来:「公主不进军营驯鹰吗?」问完想起来,也是,二殿下那种人,决然不会叫行军打仗的事情交由几只畜生,甚至于,他大概从来就没相信过公主是真的有心教授。 「好,我晓得了。」 只是,带了司棋,带了公主,甘幼宁怎么也想不到,为何连那个木行水也能一併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莫说逛街了,甘幼宁觉得自己若是长得粗狂些,说是上街闹事的也是有人信的。 她突然开始意识到,莫不是那司九楠原本就不愿她往街上去呢?净是找些人来看着她的! 玛依娜在街口站了一会,许是几个人形色迥异,有北疆装扮的纱巾覆面,有中原人打扮的大家女子,又有冷脸旁观的黑色剑客般的存在,来往行人个个都是多看几眼,叫她终是开了口:「夫人。」 甘幼宁正发愁,就听边上女子道:「既是如此,夫人不若随我一併去远处瞧瞧。」 「远处?你可是说郊外?」甘幼宁摇头,「那怕是不妥,这儿不比京城,很是麻烦的。」 「夫人有腰牌。」说话的是木行水。 甘幼宁语塞,越发肯定了那司九楠定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说得什么鬼话,逛街市?怕不是叫她掩护着一群人去干正事儿才是! 只心下虽是晓得,又能如何,甘幼宁大大地嘆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是北疆人,你了解,可你若是带我去了不好玩的地儿,我肯定得记仇的。」 玛依娜便就又没了声,只跳上了马车:「夫人请。」 第117页 甘幼宁心道,这北疆的公主真是一个顶三,连驾车都会。想着也就不客气进去,甘幼宁只带了蕊儿一个丫头出来,司棋向来是骑马,倒是那木行水—— 车马忽然沉了一下,是木行水坐到了公主身边的车辕上,与她一道驾了马。 往城外驶出的时候,甘幼宁拍了拍蕊儿,后者狐疑凑近了些,只听自家主子神秘兮兮问道:「你可是瞧出些什么门道来?」 「夫人说得哪般?」 「笨!外头两个啊!」甘幼宁声音更低了些,「我怎么觉得,木谷主对公主很有些意思?有公主的地方就有他。」 「这个……奴婢不知……」 甘幼宁还待再分析,就听外间男人声音:「夫人,小心。」 「哎呦!」本是平顺的马车哐郎一下也不晓得嗑着什么,甘幼宁气得咬牙,发上的簪子都险些落了地。 「木谷主若是不会,还是叫公主驾车吧!」甘幼宁理了簪子,闷闷道,外边却是再无声音。 蕊儿过去安抚着:「夫人莫气,应不是故意的。夫人这簪子何时来的,倒是好瞧。」 这话很是顺遂就叫甘幼宁转了话头,伸手又摸了摸:「那是!这是你姑爷亲自拿赤玉雕的,我自然是要日日戴着!」 「姑爷竟是会这等手艺!」 「那是自然。」应着话,甘幼宁就自觉好笑,那人莫不是以为她是个傻子,京城与北疆这般远,王贺之再殷勤,如何能这般快的车马送来?怕不是欺她眼拙,簪尾的宁字她可是瞧得见的。 啧,呆子,送礼都这般不说透,若非她细心,怕是要戴上两回就搁浅了,没得就叫那小气鬼儿又记了心。 第65章 热汤 慕容侧妃的腰牌当真是好使的, 几乎是没有什么阻碍便就出了城门, 这一点甘幼宁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他们这一行带的人也不算少,怎生都没有查看。 不过大概因着他们出的是南门,并没有过那北唯哈的界, 甘幼宁便也没做他想, 只打了帘子起来。 北地的风很是割人,带了刀子一般。甘幼宁伸手拍了拍玛依娜的肩膀:「公主, 还没到么?」 「快了。」 说话间, 马车便就转了个头, 整个视野都瞬间开阔起来, 甘幼宁放眼去瞧, 竟是一整片戈壁滩! 中间一汪池水, 其他便就是连了天的砂砾,有高石当中, 缀了点点枯绿。这分明是最不该一併出现的东西, 却全然呈现在眼前。 甘幼宁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荒漠,这样的水, 也是此时才堪堪想明白, 为何那城中总觉得昏黄得很, 原是这风都携了沙。 「我便是说怎生这里的风都带了刀口, 原是这般!」甘幼宁扶着车栏跳下来,心下实在感嘆,这里天大地大, 人都跟着渺茫了许多来。 有哨声响起,空中扑棱的声音似是应和,尖利的鸟鸣也是接踵而来,不待甘幼宁反应,司棋已经站到了面前抬手挡了一道,巨大的金雕扇过尘埃,直直落到了玛依娜的胳膊上。 「你……你就是想来见它!」甘幼宁打司棋身后探出头来,瞧见向来冷漠的女子脸上的笑意,差点愣住,片刻才慢慢捱了出来,「它方躲在何处?怎么你一叫就出来了?」 玛依娜偏过头,伸长了手臂,也不知与那鸟说的什么话,竟是又伸了另一只手抚了它的身背:「去吧!」 那酷辛明显听懂了,哗啦一下跃起,盘桓一周,便就隐入天际,甘幼宁脖子仰得可是辛酸:「好了好了,我晓得了,它飞得高我眼拙瞧不见……」 「夫人看好。」玛依娜似是换了个人一般,周身都带了精神,竟是转身解了司棋的马,直接打马而上,以手为哨,奔驰在水边。 那一人一马跑得极快,却比不上那从天而降的身影,几乎是瞬间,酷辛就又落到了玛依娜的胳膊上。 「公主小心啊!」甘幼宁正待要提醒,却已经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打眼前掠过,下一刻就听得马儿嘶鸣,有铁蹄入水的声音乍起吓得后排人都不忍去瞧。 只这一阵杂乱往后,竟是再无声响,甘幼宁垂下蒙眼的手瞧过去,又勐地重新捂住了。 玛依娜没想到这中原的马当真这般不经吓,很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叫酷辛自去,背后便就袭来一道劲力,已然慌乱的马被人扯了缰绳,硬生生控制了下来,单是踩着水域极速转了几圈,终究停了下来。 男人靠在身后,二人穿得并不单薄,玛依娜却蹭了火一般要跳下,被人按住:「马不堪再惊,公主三思。」 甘幼宁好死不死便就刚好瞧见木行水对着公主耳语的样子,急得不晓得往哪里钻才能给他们挪出个舞台来,最后踢了一脚装作看风景的司棋,又扯了蕊儿往马车后躲。 「夫人做何?」 不想还未及藏好,那唱戏的已经谢了幕。木行水淡色的眸子狐疑往这边看来,很是不解:「夫人害怕?」 「哪里,哪里。」甘幼宁面上讪讪,只得将刚刚藏好的半个身子又探出来,「啊!那鹰飞走了?」 玛依娜被人策马带了回来,此番终于是能动作,一个纵身跳下,矮头与她道:「对不起。」 「呀!对不起什么!」甘幼宁忘性是快的,额角的伤不过皮肉,已经好全,便就是司九楠,瞧着也无大碍了,「不过我观公主见了那酷辛当真欢喜。」 第118页 「酷辛是我的家人。」 这话甘幼宁不是第一次听,便就点了头:「是,我晓得了。想来公主的坐骑应是很了不得,否则怕是驯不好这酷辛。」 闻言玛依娜却是没有答话,半刻才道:「是,坷拉很了不起,它是战马。战场便就是它的归宿。」 「……」完了,甘幼宁没想到会勾起她的伤心事,有些尴尬,忽而又记得,既是战场,那可不是与二殿下交战牺牲的,一时又不好劝说,毕竟,此前的大合与北唯哈,实在水火不容。 玛依娜却是没有在意,復又别过头去:「夫人莫要过心,坷拉是为我战死,却非为了北唯哈。」 这话甘幼宁听不明白,不过也罢,什么都要晓得也是很累的,好比司九楠,想着,便就又往前行了几步:「公主带我来的这地,我很喜欢。那水瞧着清浅,不知可有名字?」 「不知道。」玛依娜果真是不叫人失望,很是冷淡,「只是去大合的时候瞧见过,说起来我也是第二次来。」 反是另一人接了话:「盐池。」 这人若是不说话,倒是真的能叫人忘了,甘幼宁眼见着木行水兀自往水边行去,没忍住也跟了上去:「盐池?是里头有盐吗?那怎么朝廷不来开採?」 「类盐耳。」 「啊?」甘幼宁这会终于是有些憋不住了,「木谷主能否好生讲话?但凡我能听懂一二,也不必次次都劳烦夫君解释了。木谷主可是在药谷待得久了,这官话连公主都有些比不上了。」 玄色的身影停了下来,却没有瞧她,反是伸手掐了一颗歪斜生长在池边砂砾中的绿色,又仔细凑近鼻下嗅了嗅,似是未闻。 甘幼宁跟着蹲下去:「木谷主,这可是药草?能解毒吗?我听闻你们药谷最擅长解毒的,可是真的什么毒都能解?」 木行水从袖中掏了白绢出来,将那一颗草收好了,这才看过去,却只丢了两个字来:「聒噪。」 这一次甘幼宁听懂了,却听得满头恼火,正欲发作,却又听那人道:「往西十里,有热汤,夫人可去——」 木行水难得斟酌了一下用词:「耍。」 啥?! 然而这人便就再也不说了,又躬身沿着盐池继续寻着,很明显并不打算再与她多说。还是玛依娜走过来与她道:「他的意思应该是,这池里的沙子与盐类似,因而得名。至于热汤……听闻此地是有池名商平,夫人确实可以去看看。」 「嗯?热汤竟不是喝的?」甘幼宁睁大了眼,而后便就在对方墨绿的眼眸中读出了一言难尽的无奈。 好在玛依娜今日心情当真不错的,耐心又解释道:「商平池水可浴,经年暖热,故称热汤。」 「我晓得了,书中有写过,便就是温泉嘛!」说罢甘幼宁却是又凑近了些瞧她,面上喜嘻嘻,惹得一脸正经得女子退后了些。 「夫人怎么了?」 甘幼宁摇摇头:「没什么,便就是觉得,那木谷主连我一介中原人都听不明白他说话,公主一个外族人竟是能听懂,还能与我解释,着实是有意思。」 「……」玛依娜板正着面色,「恰好知晓。」 「嗯嗯,是巧的很。」 这处虽是全无玩物,却着实叫人身心舒畅,人面对广阔,总也能生出些许的敬畏与安然来,似是能洗涤心灵一般。 直到夕阳赤红着脸往下沉去,马车才悠悠停到了府门前。甘幼宁执了腰牌往慕容侧妃的屋中去,木行水顿了一刻,才转身往里走。 司棋与玛依娜一併站了一会,终是开口:「九爷说,公主若是想明白了,就拿笔墨写下,若是公主不愿,也无妨,全凭公主意思。」 玛依娜不答,转身便走,只往前瞧见那道玄色身影,终是微微捏了拳头。 木行水倒不急着回房,此番只是往司九楠屋中去,后者早便就已经等着,见得来人便收了手里的书册。木行水蹙了眉头,是为数不多的表情里很是不快的表达了。 「没有找到?」 「不。」木行水将那白绢掏出来打开,是一株小小的绿草,草色带了半点枯黄,并不青翠,「是它。单此一株。」 司九楠看了一眼那草:「木兄不高兴。」 「生而为人,谁人该死?」木行水扬起眼来,分明浅淡的眸光里却闪过些许浓重的痛,「为官当朝者,何以做得?」 这话,医者仁心,司九楠默然,半晌才道:「木兄既是寻到根处,又已明了两味方子,想来定是可以寻得防范之法。」 「十日。」 「迟了。」司九楠看住面前人,肯定道,「年关已近,月余岁末,发下各户的年节用品很快便就要到位,加之奔走时间,十日不行。」 「八日。」木行水转眸,瞥见男人眼中的坚持,似是思量,半晌才道,「五日。不可再短。」 「好。」司九楠点头,「木兄可需要人手?药谷可有人来协助?」 收起白绢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木行水淡道:「公主有伤。」 话题有些突兀,司九楠却明白:「若是公主愿意,木兄倒是可以寻她帮忙,若是她不愿……」 「无妨。」木行水已经收好了东西,这便就起了身,只未及行出,又道,「商平池水益,夫人可去。」 「治癒不及,需以时日。」 第119页 司九楠抬眸:「当真?」 「五年如一日,日浴半个时辰。」木行水面色不变,说出的话也是没有温度的,「或可行。」 第66章 有你 闻言男人却是自晒一声:「若如木兄所言, 自是应当要清楚告知幼宁, 否则,木兄的法子,她定是坚持不下来的。」 「是。」木行水肯定。 这倒是出乎司九楠的意料,也不知他肯定是前者还是后者。 许是觉得应要解释, 木行水难得多说了一句:「私以为, 佳偶便为一体,此乃二人之事, 当告于夫人, 亦为公平。」 「木兄所言甚是。」司九楠谢道, 也站起来与他一併立在檐下。 木行水与他相处也非浅薄, 自是明白他有自己的考量, 便不再多言, 只抬脚下去:「勿送。」 目送他行远,司九楠忽而想起那一年, 也是这般冬日, 京郊的早梅惹人奔赴,回来的途中, 却是有一枝新梅羁了他肩头, 鬼使神差便就伸手去折了。 楚见琛从旁笑他莫非是要拿回去送夫人的, 被他尴尬应了。那时候他们已经许久未有好好说话, 听了身侧人笑语,却也只能捏紧了花枝。 这一捏,便就捏了一路。回府的时候, 司棋道夫人今日心情不好,正带了蕊儿在池边餵鱼。 他转脚往池边去,正听她骂得厉害:「竟然这般待我姜姐姐,姜姐姐千好万好,那岑家算什么东西!」 蕊儿劝得小声:「夫人莫要气了。」 甘幼宁却是不听,兀自气得越发激烈,将手里的鱼食全数都砸进了池子里:「姜家早先便就在咱们甘家对门,你可曾见过姜姐姐一点不好?说休便就休了?姜姐姐虽是无子,可也是给他姓岑的抬了几房的,如今倒是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蕊儿声音更是小了些:「夫人歇气。听少爷的意思是,姜家不同意和离,岑家才写的休书。」 「呵!这便是我更气的!」甘幼宁又砸了一把鱼食,「我气姜姐姐吃了那么多苦药,受了那么多扎针,忍气吞声。姜家又不是小家,做何不同意和离要姜姐姐受这个气,膝下无子最痛苦莫不是姜姐姐吗?!身体之苦已是吃尽,如今还要将她心都撕碎了!」 「夫人……」小丫头不知再如何劝,只道,「怕是姜家有其他考量,夫人便就听听算了。」 「我自是只能听听算了,」可终究不得味,甘幼宁撅起了嘴巴,「若这事儿摊在我身上,我才不要受那么多活罪。若是不得和离,大不了我剃头做了姑子远远走开,也免得糟心!」 「呸呸呸!夫人快吐出来!夫人不得说这般话!」蕊儿着急,一行拉着她,一行先摔了口舌。 甘幼宁觑她一眼,站起来拍了拍手:「我又没有说错!既是一心只为了孩子,那还要什么夫人?我甘家没这个道理!」 明显已经着了火的女人,忽而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眼,下意识就皱了眉头:「你今日怎么来了?」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园子,她却问得也无甚问题,两人确然有些生疏了。司九楠嘴笨,只将梅枝递过去:「郊外绊身的梅枝,应是想我带回府。」 熟料面前人怒目更是一瞪:「怎么?这梅枝成了精缠上你了?你可是要告诉我你出去走一趟忽然就逢了春?」 「……」她正值气头上,司九楠无话能答,便就被这般骂了一通,最后便就又收了梅枝来,「夫人不喜欢,便就算了。」 说罢他转身走了,便又是好些时候未去寻她,连带着那枝梅花都干枯了。 思绪辗转了一遍,司九楠也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些,许是心中仍是害怕,害怕那他一直放在眼里片刻不想错过的人,一语成谶。 天色渐渐暗下来,府里人送了晚饭过来,远远的,司九楠才瞧见那一抹倩影。甘幼宁穿得不少,对着手呵了气往院里来,瞧见他立在檐下,便欢喜跑过来,冰凉凉的手扯住他衣袖,很是熟捻地探进去焐在他的小胳膊上,笑嘻嘻与他道:「夫君可是在等我?都等成望妻石啦!」 男人好笑,任由她的小手作乱,只问道:「不是说去还腰牌,如何去这般久,暖炉怎么也没捧着?」 他背着屋里的光,瞧不真切,甘幼宁只觉得这人似乎有些心思,便就胡乱应着:「打外头回来就去了慕容姐姐那,自是没来得及捧呀!唉——慕容姐姐常年在这边关待着,好些东西都觉得新奇,我便就多陪她说了些话。」 司九楠便就又笑了:「慕容侧妃很好,你多陪陪也是应当。」 「对对对!慕容姐姐还与我说要带我去泡汤池呢!」甘幼宁扬起脸,「我就说这侧妃腰牌如何这般好使,原是姐姐常有外出去汤池,守门的都晓得呢!」 司九楠嗯了一声:「应是侧妃也交待过,这边关城门可不是那般容易进出的。」 甘幼宁点点头,又抱着他胳膊往里头走:「慕容姐姐原是要留我吃饭的,可我想着夫君应是回来了,定是很想念我,我得回来陪夫君一起用饭,这才忍痛告退。」 「既如此,我确然很感动,谢过夫人。」 甘幼宁却不满意:「夫君夸人太敷衍了,不得劲。」 大概是瞧见男人面上的茫然,甘幼宁更是无奈嘆了口气,摇了摇头:「夫君每次都这样,怎么傻乎乎的,今日更是傻。你莫不是今日又想起来我上辈子欺负你的事儿,心里不得味呢?」 第120页 闻言司九楠当真是惊诧了一下,险些露馅,好在只是一瞬便就淡道:「夫人又胡说了。」 「啧,」甘幼宁本就是随口一说,笑眯眯地将桌上食盒打开,细心教导着,「往后若是叫你夸我,你想不起来,便就不要夸了。」 「不夸了?」司九楠纳闷。 「对呀!别夸了,你夸不来,就那几个词儿,你也用不好。」甘幼宁将菜摆好了,又过去拉他,「你就直接亲我吧!」 「……」 「你看你咋又傻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突然断了,甘幼宁眨巴了一下眼睛,瞧见面前放大的脸,饶是分明自己提的建议,竟然也会心跳突然漏了一下般。 「夫人说得对。」司九楠说完便就绕过她,先行坐下,提起了筷子来,「夫人吃饭吧。」 甘幼宁背着他愣了一刻,忙慌又坐下去拎起筷子来,也不瞧他一眼,囫囵道:「夫君这也不对,不夸的时候不要乱亲,这不合礼数。」 话未说完,听见对面沉沉一声笑,甘幼宁哼了一声,将一筷子的绿叶菜全数甩到了他碗里:「吃饭!吃饭堵不住你嘴巴吗!」 回答她的却是更欢畅的笑。 司九楠本是还有些沉滞,此番全数都抛了个干净,笑眼中只见得她佯怒的模样,很是美好。 一顿饭用了好些时候,等丫头们收拾干净了,甘幼宁想起来原先记着的事,忽而哀愁起来:「夫君,这北疆来了才晓得,这儿的肉可是比京城里还好吃,又大块又好吃,我本想着在这边怕是要抽条些,可现下瞧着,我莫不是要胖成球了。」 司九楠仔细瞧她,丝毫也瞧不出来她哪里又胖了,而且,分明是更好看了,便就诚挚摇头:「我没看出来。」 「没有吗?」甘幼宁捏了捏自己的腿,「我觉得粗了些。」 这个司九楠不好答,半晌才道:「旁人瞧不见。」 甘幼宁愣了愣:「对呀!夫君说得很是有道理,瞧不见的肉,那就不叫肉。」 「对。」 于是,草草就了结了心病的某人终于是安心坐了下来,步子也不散了,就趴在桌上瞧男人写东西,嘴巴无趣,便就与他又道:「你可晓得慕容姐姐作何要时时去泡汤池?」 「为何?」 「慕容姐姐能文能武,之前二殿下被困,是慕容姐姐冲进重围救了二殿下,」甘幼宁盯着男人的笔桿子,继续道,「不过,慕容姐姐的腿上中了箭,如今每每天凉了就疼,大夫说泡热汤可以缓解,所以二殿下才叫姐姐去的。」 「哦,原是这般。」司九楠恍然,「此前确实有过一役,二殿下以少敌多,最后却是杀了出来,竟是慕容侧妃的功劳。」 甘幼宁点点头:「这般好的侧妃,二殿下真是福气。只我总觉得,慕容姐姐不开心。」 「怎么说?」 甘幼宁皱了眉头:「我觉得慕容姐姐很是喜爱二殿下,可二殿下只是敬她。」 司九楠这才停了笔,笑道:「你又如何晓得?」 「我就是感觉。」甘幼宁认真道,「爱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司九楠是真的有些好奇,只见面前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与他道:「这里不一样。」 她说得煞有介事,男人便就跟着认真起来:「眼睛?」 「对,眼睛不一样。」甘幼宁点头,「夫君看我眼睛里有什么?」 司九楠瞧进那一双漆黑的眼里,清澈而明净,似是无暇的墨玉般,一时间,便就看入了神,还是明快的声音将他拉离出来。 甘幼宁:「夫君看见什么了?」 「星光。」是最为璀璨的那一种,司九楠如是想。 甘幼宁却摇摇头:「夫君说的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甘幼宁嘻嘻一笑,「我眼里有你啊!只有你!」 第67章 北城 她笑得很是开怀, 似乎洋洋得意, 司九楠跟着便就笑了,认真道:「原是这样。」 「你觉得二殿下眼里有了别人吗?」 「那倒是不清楚,二殿下眼里应该看不下什么女人吧?」前世今生,甘幼宁与那个黑脸的人也无甚交集, 便就是如今住在他府上, 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是, 他对慕容姐姐的眼神, 没有热情。」 「夫人真是明察秋毫。」司九楠肯定了一声, 復又拿起笔来, 被人凑了脑袋过来瞧, 只好又顿住, 「想看吗?」 「夫君若是有意,我倒是也可以替你瞧瞧。」甘幼宁不是很要脸皮的, 「毕竟闲着, 我就拨冗替你看看。」 又胡乱用词了,司九楠淡淡摇头, 然后侧开些身子来叫她好看些:「北唯哈表面称臣, 只是因着老汗节方逝, 各区散而自治, 其内动盪,副佐使为除外患罢了。如今歷时半月,新汗节唯勒尔震慑北唯哈, 手段比之老汗节更甚。」 「唯勒尔?」甘幼宁想着,这个名字倒是很熟,轻易便就记起那日殿上的人,「我见过他,他很是倨傲的。」 「哦?你见过?」下一刻司九楠便明白过来,「想来他扮作使团成员的时候,应是已经探好了大合深浅吧。」 「怎么?他又要兴兵?」 「暂时不会,却要防范,此人阴狠毒辣,野心甚大,加之如今互市,很容易矛盾。」司九楠抬了抬笔,「这便就是写给二殿下瞧的,边关此城,需要严加管理,农牧商畜皆是与其他不同。」 第121页 「我省的了,前些时候出了些事,定也是这个人小打小闹地试探着呢。」甘幼宁点头,「不过是因为刚刚与大合称臣,所以未做大举动,二殿下才没有太着急,还是与我们一道回来的。」 「嗯。」男人点头,「二殿下少有沾惹这些,绸缪之事我来,只行军打仗,二殿下身边仍是缺了善于推演之人。」 这话叫甘幼宁立马明了:「你说表姐夫吗?慈家那位?他不是还要抄书么。」 司九楠从她眼中分明瞧到了忍俊不禁,依言道:「应是快抄好了,等他抄好了,这边怕是也很是需用上他。」 「你今晚可是还要与二殿下写荐书?」甘幼宁掰着指头想着,他怎么全是事情呀。 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男人加速了行笔:「快了。」 甘幼宁就闭了嘴巴瞧着他挥毫,看他时而踌躇时而展眉,看着看着,便就有些凝滞,上辈子太短,她闹得太多,从没有好好看他,陪他。 司九楠好比是那溪涧清泉,总也不疾不徐,便就从她身旁流去。不会近前一步,亦不会退后一步。 无数次她发了火,他站在她身后淡淡看她。无数次她欺了他,他守在原地默默候她。等她闹够了,耍厌了,他便抬眸,与她一杯清茶,什么也不会多说。 她本也以为他是太过清高,以他的身份,便就是入赘也可说得,可这人丝毫没有入赘的自觉,从来也不会与她说些好话。 如今也是不会,甘幼宁想着却是笑出来,可是如今他还是那么可爱呀! 额上被敲了一下,「哎呦!」甘幼宁揉着额头,「夫君点我作甚!若是有些遣词造句的不会,我更是不会的,帮不了你。」 「怕你睡着,这种天气,最易着凉。」男人将纸折好了,又瞥眼看她,「还有一封信,要写给表姐夫的,你可还要等?」 「要的。」甘幼宁挺直了腰杆,「不过你最好快一些,写给家里人的嘛,就不要字斟句酌了,我瞅着表姐夫应是瞧得明白的。」 男人好笑:「好,我加紧写。」 甘幼宁这才满意点头,努了努嘴:「莫开小差,动笔吧!」说着将新纸推给他。 只司九楠还未交代清楚,便就已经听见了轻轻的鼾声,想来白日里应是累狠了。也是,听说她绕着戈壁滩跑了许久,也不知开心些什么,似是飞出去的鸟儿般撒欢。 将笔搁下,司九楠躬身将她抱起,怀里人猫儿一般揪着他蹭了蹭,睡得很熟。男人想着,这会儿纵是他将她卖了,她定是也不晓得的。 她最是厌恶循规蹈矩地活着,亦是爱着那自由与广袤的天地,司九楠替她掖了被子,如此,已是最好。 木行水的话突兀又浮现在脑海,佳偶一体,告知才谓公平么? 那便就是当他自私罢,人一辈子或许长不了,总是想抓住最重要的人,甘幼宁是他的命,他如何能拿命去赌?更何况,他从来做不得赌徒。 身边人微微动了动,不知梦到了什么,饶是睡着,还啧吧了一下嘴。 一室清辉,夜半总有人难眠。 这些日子司九楠已经正式进军营了,如今这帐下的工作,又承了整个边城的事务,楚见恪本并不打算直接重用他,可这人确然是有才的。 通商行令颁布下去之后,听了他的意见以将士辅之,推行很是顺畅。摊贩之类本是杂乱各自支了摊棚,不过数日便就有了新的气象。 甘幼宁这些日子偶尔陪了慕容侧妃一併去送早饭,有时候也会怂恿侧妃去街上走走。 慕容珂虽是在此多年,却仍是不喜的,只这几日见得那城中以可见的速度整合起来,欣欣向荣又颇有条理,连前些日子增多的挑事人都少了去。 「姐姐你看,我没骗你吧!」甘幼宁扶着她,「我知姐姐不喜欢闹,你瞧,现下可不是好多了!」 「还是司先生有法子。」 「姐姐此话谬矣。」甘幼宁最近与木行水待得多了,颇有些文气了,纠正道,「二殿下是伯乐,若无二殿下,夫君终究白费。」 慕容珂垂眸笑了,缓缓回马车处:「妹妹说得自是道理,可能够叫殿下换了主意的人,也是少有。」 甘幼宁跟着上了马车,狐疑道:「姐姐意思是二殿下本来并不想治理北城吗?为什么?」 「妹妹可知晓这北城原本是有城主的。」 「知道,不过听说犯了事被押回京中,倒是没见官家再分派人过来。」甘幼宁想起来,「二殿下驻军在此,又是皇子,所以行代理之职,既如此,为何不上心呢?」 慕容珂便就笑了:「妹妹聪慧,又怎会不知呢?」 甘幼宁当真是没想过,单是觉得这事恐是又牵扯了许多朝政之事,如今被慕容珂提及,便不得不思考了一下,这才恍然:「二殿下是害怕官家忌惮,这个城,管与不管,皆不好做。」 「殿下是无心在此的人,」慕容珂没有否认,「这么些年,殿下心无杂念,只愿要将那外敌打退,剩下的,不过是安身立命。」 这话犹如晨钟,终是将甘幼宁点醒,便是在车中都顾不上,直直跪在了地上:「殿下教训的是!民妇知罪。」 「妹妹这是做何?」慕容珂抬手去扶她,「我不过觉得妹妹可亲,这便就多说了几句,如何行此大礼。」 「殿下与二殿下情比金坚,殿下只望二殿下生无忧患,莫要淌了那时局的浑水。」甘幼宁咬牙,「殿下是在怪责夫君动机不纯,民妇省的。」 第122页 座上并没有回答,甘幼宁便就继续道:「可是殿下可知晓,二殿下这城若是不理,便就是落了他人口实。官家未有命人下来,叫二殿下代理,或也是考验,北城特殊,事关大局。二殿下若不自治,定会招来他眼,届时若再被按上不实之名——殿下,夫君绝非有私意,全然是替二殿下思虑啊!」 慕容珂着实沉默了一刻,而后,才继续扶她起来:「妹妹言重了,你我不过闲聊,如何这般上纲上线了。」 「殿下心有结,民妇不愿与殿下有隙。」 闻言那坐着的人才笑起来:「还不起来,你待要我蹲下去扶你么?」 甘幼宁这才抬了头,自己爬将起来:「不必不必,哪里能劳烦姐姐。」 「又叫回姐姐了?」慕容珂瞧她,叫她坐了,这才又问,「你方才那话说出来,可知妄度圣意的后果?」 甘幼宁瞪大了眼睛:「姐姐!姐姐这是还要告我吗?!」 「噗——」慕容珂摇摇头,「罢了。」 甘幼宁心下还是有些惴惴,却依着与她倒了杯茶:「姐姐喝水。」 接了杯盏,慕容珂才嘆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原是怀疑过你们的,可我想着,殿下他不会瞧错人的。」 「姐姐怀疑什么?」 慕容珂却是不说了,只重将那杯盏放下来:「眼瞧着再有几天便就过年了,你可是第一次离家这般远?」 「是了。」甘幼宁回答,声音也矮了下来,「往常都是与父兄一道的。今次倒是连拜年都做不得了,红包怕是少了不少。」 慕容珂弯了眉眼:「你若是心疼那红包,大可放心,二殿下待人宽厚,必是不会少了你的。」 「真的吗?!」甘幼宁挺直了身板,忽而想起,「姐姐,咱们过年府里会一起守岁吗?」 「会的。」只这话说起来却是很轻,几不可闻,须臾慕容珂便就打了车帘,「刚好出来了,不如瞧瞧年货吧,边关不比京城,怕是少了许多玩意儿,妹妹可有想要的?」 「孔明灯吧!」甘幼宁顺着她的眼看过去,「我听说除夕放孔明灯最能如愿,姐姐咱们多买一些,叫府里人一起放了可好?」 「甚好。」慕容珂叫了车停,「还要买些好酒,妹妹说可是?」 甘幼宁似是被挖了心思,瞬间就垮了脸:「姐姐可是听了我笑话来着?」 「倒是听了一些,说是司先生家的车马原是带了好些酒罈子过来,途中被殿下遣回了,听闻有人前几日方晓得还哭将了一回。」慕容珂瞧住她,「殿下说起的时候我还想着,妹妹这般好酒,怎生也不来尝尝北疆的酒呢?」 「我……」甘幼宁别过头,委屈道,「夫君说我酒后无状,北疆酒烈,不叫碰!」 「那妹妹想喝吗?」 「想!」 「走吧!」 「真的吗?!」甘幼宁赶紧追上去,伸手扶了她胳膊,「姐姐,您可真是我亲姐姐!」 第68章 藏酒 于是这一日府里的马车回来得甚是不轻便, 零零总总加起来驼了好些年货, 甘幼宁因是陪伴侧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顺带手就被允许先搬了两罈子酒回来。 这边将将把酒藏好了,那边就听得司九楠回来的声音,甘幼宁仔细把坑埋好, 又踩了两脚才迎过去。 一日不见, 司九楠发现这人不知何时走路都开始背着手了,狐疑便摊了手掌与她。 眼瞅着那伸过来的修长手指, 甘幼宁眼神闪了闪, 将手藏得更深了些:「夫君做什么?」 「以为你有什么宝贝要与我瞧, 」司九楠眼神落到了她缩回去的袖子, 「不是吗?」 「哎呀夫君怎么能对我有这样的期待, 没得叫人怪不好意思的。」甘幼宁嘿嘿笑了, 想了想又干脆将手递了出去,「不过我这确然是有些礼物的, 怕是夫君没叫人送过。」 「什么?」话没说完, 便就觉得自己鼻尖一凉,有泥土的腥味, 司九楠愣住了, 然后就见的面前的女子捂着肚子笑起来。 「夫君这般好生俊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甘幼宁又瞧他一眼, 那张玉面此番被煳了泥, 加之难得错愕的表情,实在是一桩奇遇。 司九楠也不晓得哪里戳了她的笑穴,竟能叫人乐成这样, 又瞧见她手里还有些新土,便就跟着笑了一声:「夫人兴致不错,独乐不如众乐了……」 「夫君说啥?啊!」手指被人抓住了然后直接往自己脸上煳了一通,甘幼宁直觉眼梢都有些黏煳,瞬间就炸了一般,「司九楠!你敢还手!你还手了!」 「是,还手了。」男人好笑,答得干脆。 「过分了你!你等着!」甘幼宁左右瞧了瞧身边,冲过去树下又捻了点湿泥,张牙舞爪就沖了过去,「我要报仇!报仇!」 嘴里嚷着,手自是不闲着,煳的人一身,可男人身量终究是高,又躲得敏捷,甘幼宁手指都抹干净了,也不得再近他脸,急得就扬着手围着他蹦跶起来。 司九楠没想见这般童稚的游戏,他竟是能陪她玩起来,脸上不由就满是笑意,微微偏头,又躲了过去,就听得那矮子甩了手,还撒气般将手在他衣服上擦了:「不玩了不玩了,长得高了不起哦!」 怎么还能气上了?男人赶紧收了笑意,正经道:「夫人……」 「嗨!」 北风瑟瑟,甘幼宁却觉那手指都要着了火一般,就这般被人咬在口中,本是想要来个偷袭,却不想就这般—— 第123页 司九楠本是要说夫人不矮,舌尖却是陡然触到了一点清凉,不及反应,那小手便就赶紧撤了回去,只留了一点腥土味在口中。 甘幼宁扭过身子想将自己这蹄子给砍了,叫你报仇!叫你报仇!怎么能干出这般羞人的事儿! 「夫人?」 「干嘛!」 前头背着自己的人垂着脑袋揪着自己的手,那耳朵都红了个透,竟是娇羞模样。司九楠心中一酥,竟是半刻没说出话来。 甘幼宁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没了后话,又觉得自己这般太没出息,便就又扬了声音来:「夫君进去换了衣裳吧!快一些!一会要用晚饭了!」 说罢自己就先行冲进了屋子去,也不管人进没进来,直接怼了门,很是用了一番力气。 男人兀自瞧了瞧身上的泥印,不知想了什么,摇了头才跟了进去。 直待二人都收拾干净了,又一併坐到了桌前用饭,甘幼宁才缓了过来,无事发生一般划饭划得勤勤恳恳。 司九楠也自执了碗筷,开了话题问道:「听闻今日夫人与侧妃去採买年货了?」 不问还好,一问,对面那饭划得更快了。 「夫人怎么了?」 「没怎么。」甘幼宁想着,那两罈子酒可别被他问了出来才好,「今日这饭真好吃!」 「是吗?」司九楠用了一口,「夫人原本在那树下埋的什么?怎么还染了泥。」 甘幼宁终是将手里的饭都扒完了,又寻不到蕊儿与春梅来添饭解围,这才想起来二人早被自己打发了不叫伺候用饭多日了,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问题本是简单的,不知她为何想了这般久,司九楠抬眼,只见那人干咳一声:「啊,怎么可能,我能埋什么?不过是瞧见只猫儿在那里埋东西,我无聊就跟着过去看了看。」 「猫?」这府里有猫吗?司九楠不知道,下意识问道,「它埋的什么?」 甘幼宁又被问噎了,对呀,猫能埋什么? 静默了一瞬,司九楠瞧过去,便就见面前人很是尴尬地与他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好像是在埋自己的粑粑。」 「……」男人捧着碗的手微微一愣,本是要夹菜的手也是停住了。 甘幼宁瞧他面色,很是心疼:「夫君怎么不吃了?」 对方放下了碗筷,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司九楠点了点她的手:「夫人的意思是,方才你在院中帮猫儿埋粑粑?」 「……」 「夫人甚有爱心。」 男人赞美得颇为诚挚,差点连甘幼宁自己都信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绷着脸道:「夫君在嘲讽我?」 「不是。」 甘幼宁拍了桌子:「你就是!你嘴巴都咧开了我都瞧见了!司九楠!你现在学坏了!」 司九楠被她这般连名带姓地叫了也不否认,点头道:「夫人教导有方。」 「司九楠!」 甘幼宁站起来,居高临下瞪着他:「你最近真的变了,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了!」 这话说得气急败坏,司九楠竟是能听出些情话味来,终是没忍住,将人拉到了怀里:「夫人言重了。」 「我……」甘幼宁就是没出息,一坐到人怀里就突然没了脾气,我了半天也没想出下一句来。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浅浅道:「听闻今日你亲姐姐送了你两罈子酒水,不知夫人可有藏好了?」 哦,这种时候她仍是不会昏了头的,忙慌摇头:「司棋又乱嚼什么舌根子?慕容姐姐怎么会送我酒水?我们女子之间,向来只会送些花样子胭脂水粉什么的。」 「那倒是可惜。」 「怎么了?」 司九楠惋惜道:「过几日便就除夕了,想着年节上得了假,夫人这里若是有酒,我便就陪夫人喝几杯。」 甘幼宁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要蹦起来。她还从来没有与他一块儿喝过酒呢! 「夫君说话可是当真?!」 「自然,不过既然慕容侧妃未送……」 「夫君不必多虑!」甘幼宁一挥手,「既是侧妃没送,我有钱!我自己买便是!夫君喜欢喝什么?你说巧不巧,我今日刚好就去酒肆里瞧过!」 「哦,竟是这么巧!」男人配合道。 甘幼宁不察,兴奋道:「夫君就当我是未雨绸缪也可以的!唉,不重要。说正题,这北疆的酒呀!最有名的便就是捻秋刀,北风飒,还有飞白鹭。」 说着又直起身子搂着他脖子,认真瞧住男人 道:「我打听过了,那飞白鹭最是难酿,定是不错!夫君放心,这事交给我,明日我就买两罈子回来。」 「劳烦夫人了。」 「一家人,客气什么嘛!」 于是第二日趁着司九楠去营中,甘幼宁又蹲在树下哼哧哼哧将两罈子酒又给挖了出来,想着早知这般,便就不急着藏了。 「夫人直接叫我们去挖便是,仔细伤了手。」蕊儿端了水盆子与她净了手,又替她将两罈子酒都摆在了案上。 「我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可是要无聊死了。」甘幼宁答着,又返身去箱笼里取了两个荷包来,「对了,过几日便就是新年,你们今年随我在北疆,当真委屈了,这些给你们,去买自己喜欢的!」 「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晚梅推过去,「前日姑爷已经给过我们银钱了,月钱也是发着的,夫人莫要为我们破费了。」 第124页 「这哪里是破费!姑爷给是姑爷的,我给是我的,那怎么能一样!」甘幼宁直接将荷包塞给她们,「收着!过几日再给你们压岁钱!」 两个丫头推脱不过这便才收了,蕊儿出去又拿了绷子等过来:「夫人昨日不是说要红梅的花样子,瞧瞧这个可好?」 甘幼宁取过来瞧了,竟是与那髮簪很是相似:「这个好!就用这个了!」 「夫人要自己绣?」 「不然呢!」甘幼宁唬了她一声,「不过不着急,这回我慢一点,定是能绣好的!」 「夫人说得是!」 这红梅将将绣了一片花瓣的时候,除夕一早的爆竹便就热热闹闹地炸了起来。甘幼宁被吵醒了,不满地又裹挟了被子过来,才后知后觉发现身边暖暖的。 脑子瞬间便就清醒了,甘幼宁睁眼瞧了边上的人,伸手就抱住了:「夫君我太高兴了!」 「怎么?」司九楠想过她醒来瞧见自己会意外,却没想到会这般激动。 「二殿下是不是要给你假了?几天?」 「三日。」 「过分了!」甘幼宁掰了掰手指头,「今日,加上三天年,怎么也要四日啊!」 「开年北唯哈——恐有变数。」 这话不假,甘幼宁记得不久之后确然是有一仗的,新汗节终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司九楠本是准备再听她抱怨几声,不想边上人却是窸窸窣窣开始爬将起来,伸手将人抓了:「怎么?」 第69章 池水 甘幼宁正趴在他身上要跨过去摸鞋, 冷不丁叫人逮了, 便就扭头看他:「自然是起床啊!夫君便就这三日的假,可不能浪费了!」 司九楠也跟着坐了起来,将床边衣服递给她:「夫人有何高见?」 「哎~高见谈不上,就是一点浅薄的小建议。」甘幼宁捏了小手指甲盖子, 摇头晃脑道, 「兄台谬赞了。」 男人沉沉笑了一声:「夫人倒是说出来先听听,我再贊。」 「你揪我错处做什么, 大清早的, 」甘幼宁习惯性不讲理地踢了他一下, 然后爬将起来穿鞋子, 「昨日慕容姐姐与我说了, 今日是除夕, 府里人打扫完自己院子,可以自行出去玩的, 只晚间一起吃饺子便是。」 「嗯, 二殿下这里的传统,年年如是。」司九楠点头, 也跟着一併起身, 「夫人要亲自大扫除?」 也不知他可是故意, 甘幼宁被噎了一道, 片刻才拿鼻子哼了哼。 「我倒是很愿意的,唉,奈何我这两个丫头实在太过勤快, 昨日就把这院子打扫好了!」说罢甘幼宁面有遗憾,「可惜可惜。」 司九楠套了衣裳,又过去给她整理了衣带,附和道:「嗯,那甚是遗憾。」 甘幼宁便就由着他低头替自己收拾,继续说:「所以啊,咱们既是已经打扫完了,你又得空,不妨一块儿出城瞧瞧吧!」 「你想出去玩?」司九楠抬起眼。 「嗯,想。」甘幼宁诚恳点头,眼里都闪闪有了光点,「原本玛依娜还偶尔能说上话,这些日子总也不见她,可纵是如此,我也晓得她日日与木谷主一併往外跑得多,便就剩下我一个,总也留在家里。」 司九楠低头听着,便就瞧面前人忽而泫然欲泣起来,话音也是开始期期艾艾,甘幼宁伸手抹了抹眼睛:「倒也不是寂寞,人吶,总归是要耐住寂寞才是——只可惜了这北地风光,今生怕是与我无缘……」 「这又是说的哪里的胡话。」司九楠听明白了,也听懂了,扬声唤了丫头进来伺候洗漱,又与她道,「今日天气倒不是很好,冷得很。夫人若是想出去,一会我去禀了二殿下带你去那汤池瞧瞧罢。」 「真的?!」甘幼宁仰起头,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委屈,「那夫君赶紧去禀!」 「……」男人怔了怔。 「哦,那夫君还是先洗漱了再去吧。」甘幼宁笑眯眯凑过去,「夫君要是觉得饿,要不揣两块点心先垫着?」 点心自是不揣了,司九楠过去见楚见恪的时候,后者正在用早饭,有慕容侧妃在旁陪着,此番正是笑着瞧过来:「我观妹妹确然是活泼的性子,司先生所求与二殿下方才猜测的一般无二。」 闻言司九楠直起身子,只清浅落在那桌边男子身上:「许是内人此前闹腾,很是给军营大家留了印象。叫二殿下见笑了。」 楚见恪倒没有接这一句:「今日除夕,城门关得要早一些。」 「司某明白,定不会误了团圆饺子。」 「即使如此——」楚见恪看了一眼身边人,慕容珂便就接了令牌下来,正要递过去,却听身侧人道,「罢了。」 「殿下?」慕容珂瞧过去。 只见楚见恪伸手解了自己的令牌下来:「若是迟回,这一块倒不至于为难你们。」 「谢殿下!」 待得人去,楚见恪便就又端了碗起来,慕容珂跟着拿起筷子,淡淡笑了笑:「这司先生当真很是宠妹妹的,我瞧着妹妹也很是欢喜先生,当真是甜蜜恩爱。」 这话近来听的不少,楚见恪将碗内的粥喝完便就放下站了起来,慕容珂有些惊诧,仰起头瞧他。 本是要直接出去的步子终究是顿了一下,楚见恪回首看了她一眼:「你连日辛劳,今日是除夕,当该好好休息,天冷,腿上定要注意保暖。」 慕容珂这便就也站了起来,摇头笑了:「妾身不辛苦,自是比不得殿下的。殿下从木大夫那里替妾身寻得药,妾身日日都用着,好了许多了。」 第125页 「那很好。」楚见恪停了一瞬,「今日军中……」 「殿下自去忙,妾身无妨,」慕容珂仍是笑着,「待得晚些时候,回来一併用年饭便是。」 「嗯。」 慕容珂目光追随着男人出得门去,这才缓缓坐了下来,只那一桌子的饭菜,也是再也吃不下了。 有嬷嬷过来收拾,轻声唤她:「主子准备了一个多时辰的早饭,该告诉二殿下的。」 「收了吧,今日除夕,早饭倒不那么重要。」慕容珂却是无甚表情,和缓道,「二殿下午间怕是不回来,鸡汤可有炖上?」 「炖好了的。」 「那便好,午间咱们去给军中送鸡汤面,将士们常年守关,当要叫他们有些家乡味来。」 「是,主子想得周到。这北疆的羊肉是好吃,可这除夕的正午,还是应着大合的习俗,用了鸡汤面才最是好的。」 「去吧。」 等到殿中都空了下来,慕容珂才堪堪往外头看过去,看着看着,终究笑了出来。恐怕,但凡是人,都有贪念吧? 那宫里头的人是,她也是,只怕这日日与自己相敬如宾的夫君,也无法免俗的…… 司九楠还未及回院子,就已经瞧见披了一身火红大氅的人儿等在了树下,现下正捧着手炉往这边张望,便就收了腰牌过去:「怎么这般心急?」 「可不是着急吗?我都打听过了,还是有一截路的,若是回来晚了我可就吃不上饺子了!」甘幼宁将手里的玄色大氅也递过去,「快穿上!我已经叫晚梅备好马了!」 「备马?」司九楠接了大氅,还带了些许温度,甚是暖和,「夫人要骑马去?」 「我想了一下,既是来了北疆,自是要策马才最是通爽。」甘幼宁愁苦地皱了眉头,「可是我马术不好,还是夫君带着我一道才是!」 司九楠也跟着皱了眉:「这般天气,骑马太冷。」 「那无妨的,我穿得可厚实了!」甘幼宁退远了些让他瞧瞧自己,确然是裹得像个包子。 可纵是如此,男人仍是犹豫,就听面前人道:「夫君若是不想带我,那我自己骑!」 司九楠无奈,牵住她往外头去:「既是夫人决定的,还请夫人答应一件事。」 「你说你说!」 「若是夫人半道儿后悔了,可莫要怪我。」 「不怪不怪!」 只是这答应人的事情嘛,便就是过个嘴,总也逃不过一个万一,甘幼宁本就不是什么君子,这会儿脸上被风吹得实在是受不住,跑着跑着便就发了狠:「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换马车,不然我就咬你!」 汤池还有一段距离,风大,司九楠隐约听见那句咬你,竟是丝毫意外也无,只前后瞧不见歇脚的,便只得悠悠停了马,自己先行下来。 甘幼宁趴在马上低头看他,小脸已经通红:「我出发前怎么说来着?我说要骑马,你便就答应了?你是有经验的人,你怎么不拉住我呢!」 司九楠还没得机会说话,反是被她抢白了,又看她实在冻得厉害,心下着实也怪了自己,好在那汤池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男人上前一步,将人抱了下来。 甘幼宁吓了一跳:「你干嘛?」 「换个方向。」 于是,二人再行坐好的时候,甘幼宁轻易一抬眼,便就能瞧见他的下巴,略微抬首,就能瞧见男人抿紧的唇角,间或一声驾,将她恍惚唤回神来。 因是没了缰绳和马鞍可抓,甘幼宁整个人都是扑在男人身上,原是还要抱怨的话,便就轻易没了声音。 只忽觉唇上一凉,甘幼宁抿了一下,不久又是一凉,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唿:「夫君!下雪了!」 待坐直了才发现,男人的眉睫上早已缀了点晶莹,似是带了些花白来。 甘幼宁这一看,便就看痴了,男人不察,伸手将她按下去:「莫要乱动,我骑得快一些,你抓牢了。」 「好。」 这一声应得乖巧,只司九楠迎了风雪无暇去辨,光隐约觉得抱着自己的胳膊,箍得更紧了些。 这一路很是颠簸,终是趁着雪下大之前停了下来。甘幼宁被男人抱下,放眼看去,前方有裊裊的烟气升腾,便就藏在几尊岩石之后。 「竟是这般大的池子!」 司九楠挥去一身的银屑,与她道:「商平池是皇家之物,过来得需腰牌。周边稍远倒有些惠民的小浴房,寻常百姓可去,再往那边去,是荣王行宫。」 「那边厢房是休息的地方,夫人……」 甘幼宁哪里能听得这些,早便就只身先行过去,池水碧蓝,中有泉眼一般,涔涔传出水声,周遭全是氤氲的水汽,再往里便就当真拢在一团白雾里,什么都瞧不见了。 她不过是近前一些,竟是已经感受到层层暖意,鼻尖就也跟着染了些雾气,惹得她吸了吸那蒸腾水汽蹲下去。 「夫君!这汤池好神奇啊!当真跟煮了一锅汤似的,还不会凉!」一行说着,甘幼宁一行就伸手出去,张了点池水,喜不自禁,回过身子招手,「夫君你快过来!」 司九楠无奈:「夫人还未换好衣裳……」 话未说完,就听得一声尖叫,紧接着噗通一声,那抹火红的身影便就入了池。 第70章 年饭 甘幼宁脚下呲熘, 心下便是一凉, 然后就被巨大的温暖给裹挟了,只身上衣裳甚多,立时里厚重起来,幼时溺水的窒息感陡然而生, 瞬间就慌了心神:「司九楠!」 第126页 「闭气!」司九楠将外衫一甩便就跳了下去, 只这一跳进去,才想起什么叫关心则乱, 莫说是危险了, 这池水便是连他腰间都才将将没过。 再一瞧那扑腾的女子, 此时满脸的水珠子, 因是听了他的话, 正很是用力地闭紧了嘴巴, 眼睛也是死死地揪紧了,光是那手拼了命地在拨打。 甘幼宁怕死得很, 只记得小时候甘幼辰学游水的时候便就是狗刨一般地扑水, 便就用了狠劲地挥着手臂。 本是要喊叫的声音叫那一声闭气给唬了回去,太过突然, 毫无准备, 此番十足忍了一会, 有些憋不住, 只求生的欲望叫她咬住了嘴唇。 那本就冻得红的脸,此番更是红,司九楠过去拉住她, 后者如获大赦一般欺身而上,不知为何,便就是抱住了他都不见她松口。 手指触上男人一瞬,甘幼宁就扑了过去,抓了稻草般攀住,脚下意识就勾住了他的腰,耳边传来男人压低的声音:「乖,张嘴。」 可还没有上岸啊!甘幼宁摇头,将他搂得更紧了。 傻子。 耳边有男人的轻笑,然后,唇便就被人噙住,有软糯将她撬开,鼻尖不受控地吸了口气,甘幼宁勐地睁开眼缓了过来。 水中依旧是缭绕的蒸气,甘幼宁大口喘了气,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眼中也慢慢回归了神采,入眼便就是一张顺了眉眼的笑颜,男人中衣尽湿,温柔瞧她:「没事了。」 甘幼宁一扭身按住他肩头一瞧周遭,他们还在水中,男人却站得笔挺,再一低头,那笑里分明带了几分戏嚯。 「你……你混蛋!」甘幼宁伸手打他,「你骗我!你骗我!」 司九楠仍是抱着她,笑得更是开怀:「嗯。」 「你还敢承认!你还敢!」甘幼宁将他推开,自己站在池中,那水不过刚刚到脖下,「你还叫我闭气!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刚刚还占我便宜!」 「夫人占我便宜也不少。」 「司九楠!」甘幼宁狠狠一拍水面,那水花子直接溅到男人的脸上,「你又跟我犟嘴了!你快道歉!我不管!道歉!」 「好。」 也不知是这热汤叫人脑热,还是面前人太过叫人沉沦,司九楠眼眸微沉,一伸手便就重新将人拉进了怀中。 甘幼宁还待要挣扎,这人却已经先她一步动作,将她一翻身抵在了石岩上,唇上辗转,竟是比那水更要热烈。 「司……」 只是男人这一次,再也没叫她说出来话去。 甘幼宁被男人抱出池水的时候,整个人都埋进了他怀里去。 好在这厢房里一应俱全,倒不显得冷,司九楠扯了毯子给她裹了,又将她放在了榻上,心下也觉得自己放纵了,瞧她不说话,好笑又心疼,便就转身要出去。 不想手被拉了一道,甘幼宁:「夫君干嘛去?!」 男人回身将她手收进毯子去:「去把衣裳捡回来。」 「……」甘幼宁一挪臀对着墙壁,「那你快去!」 司九楠自知不该这会儿笑,可到底忍俊不禁,在榻上人再发火之前便就大步跨了出去。 只那湿沉的衣裳捡是捡回来了,实在也不能穿,左右瞧了瞧厢房旁边,许是因为除夕,寻常烤衣的地方亦是没了火。 也是,谁会在年尾的落雪天过来。 门吱呀一声被重又推开,甘幼宁扬眼看过去,男人仍是身着湿透的中衣,手里提了包裹。 「夫君这样会着凉的!」 司九楠将包裹放下:「你的衣裳不能穿了,用我的吧。」说罢过来榻前要将那月白长衣给她。 「我不要!夫君一会还要骑马,怎么能这么出去!你莫不是想大年第一日便就生病呢!」想着又觉得自己乌鸦嘴,遂又对着地上呸呸呸几声,搂着那毯子道,「我方才瞧过了,那箱笼里有单衣,想来前头入口处的小厮,定是按时来整拾的。」 说着努了努嘴:「我已经穿了,你的我摆在那凳子上,你先换上,就是可能有点小,你将就一下吧。」 可不是将就一下,司九楠只觉那袖口都短了一截。 甘幼宁瞧他那模样,到底是乐了:「罢了罢了,你把外衣和大氅穿好,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误了饺子就不好了。」 司九楠皱眉:「你穿。」 「我不用,你穿上!」甘幼宁又搂了搂身上的毯子,「早间还说着呢,这北疆的天气,若是能直接穿着棉被多好,你瞧,这不是刚好!」 「……」司九楠愣住,「这怎么行?」 「哪里不行?反正我抱着你,你小心些护住我便是!而且我觉得这个比衣裳暖和。」甘幼宁伸了伸脚,发现鞋子也没了,尴尬抬了头,「嘿嘿,反正挺暖和。」 「……」司九楠左右瞧了瞧她,又从箱笼里翻出了两件单衣来,蹲在地上替她包住了脚,又将她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好了,可以了,」甘幼宁推他,「赶紧回去吧!」 司九楠站起来,顿了顿:「这毕竟是厢房的东西,随意拿走总归是不好。」 甘幼宁眨巴了一下眼睛:「无妨的,这汤池虽属皇家,但我听玛依娜说过,这北疆太远,官家才不来呢。想来这里的东西自是前头入口的小厮们留着给贵胄们用的,你看这厢房也是有好些个,夫君便就当作是寻常的汤浴场子,留些银两便是。」 第127页 这话说得倒是没有错处,司九楠便就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走了几步,復又折回,将那榻上另一条毯子也抽了过来一併拿上。 「夫君不是说拿人东西不妥?」 「总归已经拿了,不缺这一个。」 说罢,便就抬脚往外去。甘幼宁自勾住他脖子,嘻嘻哈哈笑得好不热闹。 司九楠将她先放在了马鞍上,又将那第二个毯子仔细压在了她腿上,将脚也拢了进去,这才跨身上马。 路上竟是已经积了雪,漫天纷飞的雪花落了两人一头一身,待得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二殿下府上的时候,蕊儿与晚梅都吓了一跳,赶紧去端热水进来叫二人重新沐浴。 甘幼宁这一路倒是真的不冷,她被护得严实,反是男人一直扯着缰绳又伸手护她,此番她去触,甚是冰寒。 待得二人重新收拾好了,甘幼宁急急从自己的梳妆檯上翻出了药膏来:「这是雪花膏,夫君这手得抹一抹,不然龟裂了,就不好看了。」 「无妨的。」 「怎么无妨?到时候还会流脓呢!」 司九楠这才伸了手去,任她细心涂了。 一行涂着药,甘幼宁想起方才的事儿,一行忽然就又笑了起来。 「夫人笑什么?」 「我笑夫君原来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甘幼宁收了药瓶子,捏在手里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学着戏本子里的话道,「是不是奴家太美了,夫君忍不住?不知奴家可有将夫君伺候好来?」 「……」司九楠抿了唇,又躲不过她的眼,便就伸手覆上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夫人莫要乱说笑。」 「夫君又不好意思啦?事儿还不是你做的?」 「……」那眼睫在他掌心一扫一扫的,扫得他想收了手又不得,「夫人蹲着不累?」 「不累啊!倒是夫君,今日有没有累到?」 说这话的时候,甘幼宁十足是带了打趣的心思,便就是要看他懊恼无语,这个时候的他最是好玩了。 果然,一闻说这话,顶上人便就默了音,甘幼宁趁其不备,一下将他的手抓下按在了椅侧,站起来躬身凑近他,男人的俊颜有些错愕,面色还带了微红,瞪大的眼中轻易便就映出了女子娇俏的身影。 「夫君怎么不回答?」 司九楠手指收拳,难得竟是笑了:「累不累——不若夫人再试试?」 嗯?这回轮到甘幼宁愣住了,不对呀,这人怎么变了?她的小媳妇儿怎么还会反将了?唉? 好在是外头有小兵传话,要各院去前厅用年饭。司九楠低声应了,然后重新看回面前人:「夫人?」 甘幼宁哼了一声,站好了凶他:「谁要跟你试,谁有空跟你试!走了!」 说罢带头就拉开门去,男人好笑,伸手摸了摸耳尖,这才垂手一併往前厅走去。 府里到处张灯结彩,虽说二殿下寡淡,但是慕容侧妃倒是将这府里上上下下打点得很是红火,年味十足。 这么久以来,厨房里头一次很是隆重地置办了菜色,大厅里摆满了矮几坐垫,此番已经热热闹闹坐了好些人。 甫一进去,便就见慕容珂笑着招手:「妹妹来了,这边坐。」 司九楠因着在军中很是受欢迎,将士们一路都来招唿了,连带着甘幼宁都觉得有些面上添彩,颇有一种自家的白菜被人夸了的菜婆感。 楚见恪倒是还未过来,甘幼宁过去坐了,就听慕容珂又道:「是我将你俩的席位挪过来的,想着这府里除去你我,皆是汉子,还是坐在一起,好说些话来。」 「姐姐体谅!」甘幼宁谢了,一抬头便就瞧见一道身影打后边进来,厅中人皆是欢喜唤道二殿下。 军旅之人本是没什么讲究,楚见恪点头叫大家坐,各人也没客气,倒是行至主位的时候,男人侧身看了一眼边上人,才一撩长衫坐下随口道:「司先生今日带司夫人踏雪而归,府里倒是遍传。」 司九楠起身作揖:「二殿下见笑,是司某考虑不周。」 「唉!我看哪,这哪里是考虑不周,这是情调啊!」梁开已经端了酒水,此番站起来笑道,「司先生这军中计谋了得,讨起女人欢心来,也是很了得嘛!」 闻言甘幼宁尴尬咳了一声,司九楠垂手拍了拍她:「梁将军说笑,司某一片真心,梁将军这般说来可是叫夫人误会,怕是今晚不得好过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夫人莫生气,我是粗人,说话不过脑子,司先生好的很,我便就是酸上一酸,不作数不作数,来来来,我敬夫人一杯!」 甘幼宁又傻了,好在男人已经伸手挡了:「梁将军又开玩笑。」 本是已经端到唇边的人这才停了酒杯,梁开一拍脑门:「对对对!开个玩笑嘛!说起来,这么些年,大家全是仰仗着二殿下和侧妃殿下,叫大伙们都能过个年,这一杯,自是要先敬您二位!」 如此,全厅人这才一併站起来举了酒盏,楚见恪略略扯了唇角:「是我该谢谢各位这么些年与我出生入死。再多话,多说无益,便放在心里,在此就祝各位新年如意。」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诸位跟着用了酒水,就见外头大娘带丫头端了饺子进来,一一放在各人几上。 席间各人说话自是不讲究,甘幼宁却是觉着这般真性情的人儿,才最是可爱,连带着那饺子,都多吃了好些,本以为又如宫宴般无味,此番才定了心去。 第128页 饺子吃得差不多了,慕容珂转首看向楚见恪:「殿下,今年的孔明灯,可要与妾身一起放?」 「丫头婆子们惧我,怕是去了,反是扫了你们兴致。」 「这样,」慕容珂仍是笑了,「那日妹妹说要一併放孔明灯,说是司先生也会来,妾身还以为是殿下吩咐大家一起的呢。」 楚见恪哦了一声,又低头看向下边凑在一块说话的人,顿了一顿復道:「也好,既是司先生也去,我便一併过去吧,也免得再来寻他说事。」 慕容珂扬起眉,惊喜道:「是吗?那敢情好,我这便就命人多拿一些灯来。」 第71章 神采 北疆的除夕与京城里很是有些不同, 到底冷清了些, 连爆竹声都要少上很多。只这一屋子的将士们,卸了盔甲,端了酒盏,才颇有了些年味来。 厅中众人皆是喝得尽兴, 这行军之人, 哪里有不好酒水的,便就是平时不可放纵罢了。 于是, 跟了出来放孔明灯的, 便也就是几个人。庭院里倒是安静, 直待得跟了慕容侧妃往那外头行去, 才听的有丫头兴奋的指点声。 站在空地上一抬眼, 那黑幕里正是闪着灯火, 与星辰相互辉映着,好比这辽阔天地都上了妆容。 甘幼宁率先拿了一盏灯来, 又往边上人手里递了一递:「夫君今日可是要与我一併放飞这孔明灯的。」 司九楠垂眼瞧了瞧手中的孔明灯:「不是要各自放么?」 「那怎么行呢!我要许的愿太大了, 得要夫君替我一併撑着才可以!」甘幼宁已经从僕从手里取了火摺子,摆好了烛台进去。 「夫人所求为何?」 「那怎么能告诉你呢!告诉你就不是我的心愿了!」 「哦。」司九楠点点头, 又道, 「可是夫人不告诉我, 我如何与你一併许愿呢?怕是我这一半, 撑不起来的。」 「……」甘幼宁扬起脸,烛火已经点着,映得她脸上都摇曳着光彩, 「夫君说得,似乎也是个理。」 司九楠笑了,却又听得她道:「但是夫君是不是傻?你便就许愿我得偿所愿便是,哪里来的麻烦?!」 「……」这回,男人着实是没了话。 「噗——」 身后的笑声叫二人皆是回了头,慕容珂正是捂了嘴瞧着他们笑,她身侧还立着楚见恪,此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二人瞧过来时将将好撤走了目光。 「姐姐笑什么?」甘幼宁站起来,有些不解,又惯有的有些惧怕她身侧的人,不敢放肆,只狐疑问道。 「我笑妹妹天真烂漫得很,分明不讲理,却还是叫人欢喜。」慕容珂转眼看了看那长身玉立的男子,「想来司先生很是有福气,能得此妻,这日子过得,应是常有趣味。」 司九楠已经敛了笑意,客气有礼地应了:「侧妃殿下说得是,司某知足。」 甘幼宁仔细品了品,确定这应是在夸自己,便就也跟着欢喜道:「姐姐谬赞!谬赞!」 慕容珂笑容更盛了些,转头看向一边沉默的男人:「殿下,不若我们去那边放,莫要打搅了这对小夫妻才是。」 楚见恪远远瞧了一眼那两道并立的人影,点头应是:「也好。」说罢便就领头往边上去。 慕容珂跟了上去,又想起来席间话:「不过殿下方才说要寻司先生……」 「今夜除夕,不论正事,明日再说吧。」 「是。」 司九楠沉眸看了二人离开,不及回身,袖子就被人扯了,低头正是瞧见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容,甘幼宁抬了抬手里的灯:「方才教你的,可懂了?!」 「懂了。」 「那我数一二三,咱们就一块儿放。」 「好。」 有风轻起,带着孔明灯缓缓往上,飘飘荡荡,慢慢融入那星辰里,甘幼宁紧紧闭了眼,又双手合十。 司九楠心念了一声她的名姓,微微睁开眼,便就瞧见她虔诚模样,四周明灭的灯火里,朦胧似是回到那一年的深夜。 那还是夏日,女子着了轻纱,趴在池边放荷花灯。 因知晓她幼时落过水,这府里的池水本就凿得很是清浅,只因着取了活水,留了窄狭的一个通口。 那池边的女子,便就是想将花灯往通口里盪去,只夏夜无风,很是艰难,她试了好几次都不见花灯动静,甚至慢慢往岸边推来。 几次三番,应是着了气,便就见她左右瞧了瞧,将裙摆给系了起来,又脱了鞋袜要往水里去。 司九楠心急,怕惊到她,遂伸手摺了手边的花枝,咔嚓轻响,果然是叫跃跃欲试的人回过头来。 甘幼宁露了皓白脚腕,又拎了衣带,瞪大了眼睛回过身去:「谁?!」 「我。」司九楠这才走了出去,瞥眼往池中望去,那小小的花灯不仅没有往通口去,甚至已经险险有些歪斜。 「呀!」甘幼宁气急,跺了脚,「你干嘛吓它!它都被你吓歪了!还怎么出去!」 「……」那语气十足地责备,叫男人当真自责起来,沉吟一刻才道,「我赔你一个。」 「你懂什么呀你能赔吗!那是我许了愿的花灯!」甘幼宁左右復看了看,最后赤着脚啪嗒嗒冲过来,伸手拽了他指尖的花枝,还不忘瞪了他一眼,「哼!」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就下意识跟了她一併回了池边,拿了花枝的人伸长了手勾了勾,没够到,又将花枝直直递给他:「吶!你来!」 第129页 「我?」 「对呀!去把花灯勾回来,我重新放一次!」 司九楠便就很是听话地蹲下去,轻轻一拨,那灯盏便就乖顺地往这边盪来,甘幼宁兀自去捧了,重新走回方才来时她立着的地方。 趁她还未蹲身,男人终于提醒道:「你若是想叫它往那通口去,从这边放最合适。」 那人一脚已经踩了水,很是不解地看他:「为何?」 「你看那落叶。」指了指水中一片小舟,徐徐已经进了通口处,那叶片儿形状,正与男人立着的树下如出一辙。 甘幼宁细细看了,这才又折回来在他身边蹲下,眯了一只眼瞄了瞄方向,只那花灯端在手里迟迟也未及放。 司九楠等了一会不见她动作,垂了眼去,只见她将那灯举了起来:「你来放!」 这是始料未及的,莫说是替她放灯了,便是寻常她的东西,他也是不敢乱动的,此番瞧她那灯宝贝得紧,如何就允许他碰了? 「你快一点!这烛火都要没了!你坏了我许愿我可要骂你!」 司九楠这才赶忙跟着蹲了下去,灯盏接在手里,轻飘飘却又带了些厚重,甫一躬身,就觉手腕一热,女子扯住他的手,紧张道:「你细緻些!灯神定是不允许我们再错的。」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我们,心中微动,便就更加了万分的小心。怕不是当真心诚,竟是无端起了微微晚风,花灯便就这么盪着漾着,直直入了通口,忽明忽暗,最后不见。 「进了进了!」身侧女子欢喜拍了手。 司九楠低头去看,正巧对上她转脸的笑,四目相对,那一刻,万籁静寂,唯心有迴响,叫他错不开眼去。 许久,才见得那人又别开眼去:「好了好了,你替我放了花灯,谢了。」 「嗯。」他自知无话,有些微苦,却也只能站了起来,见她仍是蹲在那里,头上簪了花,小巧可人,鬼使神差般,便復问了一句,「为何放灯?」 「自是想放便就放了!」那人解了自己的裙角,「你日日忙着,自然不会晓得今日是七夕。」 司九楠眼瞧着那人站起来,拍了身上的轻尘,也不看他,只随意道:「兄长跟我说过,世有多情人,却是不得近,便要在这一日许了愿,那有缘人总会来的!」 闻言,男人眸中一震,转瞬即逝,再开口便就带了惯有的浅淡:「是吗?」 「对呀。」甘幼宁瞟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准的罢。」 「如此。」司九楠垂下手,復又看了看夜色,「晚了,夫人莫要着凉,早些休息吧。」 说罢低身去捡了她的鞋袜递过去,转身要走。 身后人的声音却好生生又带了气来,甘幼宁唤他:「喂!我袜子踩湿了!不能穿的!」 司九楠回过身去,瞧见她赤脚站着,漆黑的眼瞧住他,很是倨傲。片刻,他才復又回去,蹲在她身前:「上来吧。」 「夫君!」甘幼宁睁开眼,就瞧见对面人盯着自己出神,伸手张了张,「夫君你想什么呢?!」 男人回神看住她,微微笑起来:「想有缘人。」 「有缘人?」甘幼宁纳闷白了他一眼,「你是胆子肥了,你上辈子这辈子,有缘人便就只有我一个!再想也想不来的,没有第二个了!」 「是。」司九楠自嘲垂了眼,不知该答什么,牵住她正兀自呵着气的手,「那夫人的有缘人,便也是我一个吗?」 「当然了!」甘幼宁手被他抓着,便就使了暗劲掐了掐他掌心,「你莫不是怀疑我偷偷欢喜别人呢?!混蛋,你太过分了!」 「没有。」 「哼!没有最好!」甘幼宁仰头望了望那已经分不清的孔明灯,转头又道,「夫君知道什么是有缘人吗?」 男人眼神跟着那烛火明灭一下,接道:「什么?」 「眼前人便是心底人,心底人方谓有缘人。」 闪烁的星光下,司九楠便就毫无准备地跌进那眼底处,连带着掌心都灼热起来,口中吶吶:「眼前人便是有缘人?」 「是!」甘幼宁眨眨眼,「一直都是。」 「……」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句情话,从来抵不上,她看进他心中的神采。 第72章 心事 甘幼宁仍是笑着的, 此番瞧他看自己眼神很是不同, 狐疑道:「怎么了?我脸上蹭了烛油?」 「没有。」 「那我怎么觉得夫君想要从我脸上瞧出个洞来?」 有吗?司九楠伸出手来:「不是要喝酒吗?我陪你。」 这话提醒了某人,一想起那两罈子飞白鹭,甘幼宁就更来了精神,立时就抖了抖衣裳, 手上还染了些火摺子的轻灰也不顾, 很是娴熟地挽住了身边人。 对于这人略过了自己的手直接扯了袖子,司九楠实在是习惯, 只可惜了今日方换的新衫了。 甘幼宁自是晓得手脏, 故意贴得更紧了些, 踮了脚与他说:「夫君不要在意, 你可晓得那是点祈愿灯落的灰, 它不是一般的灰, 是能给你带来福气的!」 「原来如此。」 「你省的就好,我就是捨不得你, 才抹给你的。」 「我省的了。」司九楠点头, 「我原想着夫人脸上蹭了脏,为何不擦, 竟然还有这个道理。」 「啊?我脸脏了?!」甘幼宁停下来, 伸手往脸上抹去, 「我就说你为啥老看我!原来是脏了!你为啥不早说!」 第130页 一行抱怨着一行左右擦了个遍, 抹的一张小脸上脏兮兮像个花猫,司九楠心道,可不就是猫吗, 还是个会刨坑藏酒的猫。 「现在好了没有?」甘幼宁将脸怼近了些,「没了吧?」 「没了。」男人答得清浅,只那眼睛里还藏着笑。 甘幼宁直觉不对,刚要再问,就听得身后脚步声,抬头就见男人已经敛了些笑意,跟着回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木行水与玛依娜。 二人并肩而来,便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都很是默契,甘幼宁心下感嘆,端正站好了些,想着不能在他人面前太过轻浮。 熟料刚刚站好了,就见玛依娜墨绿的眼带了些探究直接问道:「你……没事吧?」 「啧,公主你这说的什么话?大过年的,怎么不盼着点人好?」甘幼宁转而看向边上的男人,「木谷主你说是不是?」 被点名的人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他本就没有瞧她,只心记着事儿要与司九楠说,这般被提了才堪堪望过去,一眼却是愣了,片刻才道:「公主非此意。」 司九楠想起她脸上的脏,便侧身挡在了她身前:「木兄有事与我说?」 「她。」 甘幼宁这才留意到,玛依娜今日穿的并非是北唯哈的服饰,而是一件玄色的窄袖长衫,却是大合的衣裳。 再一瞧,又觉有些眼熟。 「啊!你这……」甘幼宁扒着挡在身前的人探头出去,「公主你是来与我借衣裳的罢?!不过我看木谷主的衣衫,你穿也不错呀!原来女子穿黑色也是很好瞧的!」 「夫人莫要胡说。」从来喜形不露的女子面上染了微红,退了一步,「这是我的衣裳。」 「你的?那你为何……」 话未说完,便就被人逮住了,剩下的话就咽进了肚子里,司九楠沉了眼:「公主想清楚了?」 「是。」 「好。」 好什么?甘幼宁听得一头雾水:「你们莫不是要一块儿商议什么大事去吧?今日可是除夕,要一起守岁的!」 玛依娜看了看二人情状,又看了看木行水,后者看着她并没有说话,于是便就又看回甘幼宁身上:「守岁我知道,那我们陪你们一起守岁。」 「你们?陪我们?」甘幼宁傻了,「怎么守?干瞪眼儿吗?」 「……」玛依娜答不上来。 接话的却是边上沉默的男人,木行水忽而问道:「夫人本待如何守?」 「这个嘛,自是二人对酌,谈天说地,赏星赏月赏心上人了!」甘幼宁笑起来,「怕是二位来一起守岁,实在不得尽兴呀!」 「咳!咳咳!」司九楠尴尬咳嗽了几声,被瞪了回去。 木行水却是只作未闻,更似是听不懂她谴客的意思:「赏星赏月赏心上人?」 「对呀!」甘幼宁点头,「这是我们甘家守岁的法子,各家自有不同嘛,木谷主久居药谷,怕是不能适应。」 「倒也可。」 「????」 没有顾忌其他几人的眼色,木行水只单单对着甘幼宁又道:「对酌共赏,辞旧迎新,自当众乐。木某前日备了陈酿,若蒙不弃……」 「陈酿?」甘幼宁出声,「北风飒吗?」 淡眸瞥来,木行水点头。 甘幼宁便就又扯了扯司九楠的袖子:「夫君,我觉得,他们倒是很有诚意的,你看这普天同庆的日子,光是两个人喝酒,实在少了些氛围,还是人多了好,你说是也不是?」 司九楠本还想着今日便就是天大的事,都缓下来好好陪她,不想这人轻易就换了主意,如今竟很是期待地瞧着自己,生怕他不依一般。 于是,从前厅回来的时候,便就成了四人行。甘幼宁带了公主一併走在前头,也不知后边两位在说些什么,一脸严肃的样子,想来应是大殿下那边的事有了什么头绪吧。 想着,便就又看了看边上玄衣的女子:「公主这衣裳哪里来的呀?」 「买的。」 「怎么买这般颜色?」 「简单。」 「没了?」甘幼宁又瞧了瞧,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可这用料才不简单呢,你看看这缎子,唉,公主哪里买的来?」 闻言玛依娜又是半晌不答,好一会才目无表情道:「借的。」 「怎么又是借的了?」甘幼宁好笑,「公主原来是在害羞。」 「没有。」玛依娜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停下脚步发现后边二人还没有跟上,便就又瞧了面前人一眼,「倒是你,为何脸上这般颜色?」 「我脸怎么了?」方才她分明是已经擦掉了啊,甘幼宁不解。 玛依娜点了点:「夫人脸上有青灰。」 「……」瞬间,甘幼宁便就明白过来,司九楠竟然又逗她! 「不过……」 「不过什么?」 「挺可爱。」玛依娜真诚道,「像花猫。」 这回甘幼宁又顿住了,也不知道该谢该气,拿袖子囫囵抹了抹,胡说八道着:「可爱就对了,这就是我们京城的一个习俗。这个……逢节的时候,姑娘们故意抹了脸去见心爱的人,跟他表明心意,若是对方答应了,就会替她抹去脸上脏污,寓意纵是容颜毁坏,亦会不离不弃。」 「真的?」 「真的!」甘幼宁抹了脸,袖子上也是零星有了污点,心下念着回头定要叫司九楠好瞧。 第131页 「可是方才司先生没有替你抹掉。」 「额?」要不怎么说,这公主不会说话呢,甘幼宁忍了忍,白她一眼,「那不是因为你们来了,夫君不好意思摸我脸?」 似乎也是个道理,玛依娜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就见后头二人已经跟了上来,许是事情说完了,司九楠抬起眼,瞧见气鼓鼓的人儿,又见她面上干净了不少,顿时就明白过来。 甘幼宁心下更气了,他分明就是明白自己知晓了,竟然还能笑成花一样,想来此前是憋得狠了,哼! 好在司九楠不是个没眼色的,这便就行至她身边来:「夫人想吃什么?我让司棋去厨房里瞧瞧。」 「不吃。」 「方听丫头说,厨房里今日备了滷味,还有特色的蹄花,说是各院子可以自取,皆是无妨的。」司九楠顿了顿,「北疆酒水甚烈,怕是需得菜色。」 「……」甘幼宁想了一瞬:「我还要卤干子。」 「好。」 于是前一刻还跟刺猬似的人,忽然就又没了气焰。玛依娜瞧了前头二人一会,便就收回目光,瞧了地上的银白。 雪落了大半日,此时未及清扫的小径上,行过皆是沙沙声,并着远处间或的几声爆竹,竟无端叫人生出些寂寥感来。 身侧有人近了些,玛依娜下意识侧身,便见得与自己同色的身影,那人并没有低头看她,淡色的眸子也无甚情绪,一如这些日子里的每一刻。 可不知为何,玛依娜觉得,这广阔天地里,似乎有了那么一个,可以叫她稍稍停靠的地方。 前头有叽叽喳喳甘幼宁欢快的声音入耳,玛依娜轻轻笑了笑:「她活得真好。」 「你亦很好。」 待得四个人回到院子的时候,司棋已经与两个丫头将酒水吃食都摆好了,这般年节,丫头小厮们也是喜欢闹一闹的,司九楠便就命人都退了。 甘幼宁馋酒,本应是第一个品尝的人,她也没想过有人会她争这个头名,只她这手还未碰上杯子,便就被人先行端走。 正是玛依娜。 「公主也爱喝酒?」甘幼宁观她一饮而尽,感嘆这北疆的酒水这般辣她竟是嘴角都不抿一下的,「呲——那真是有缘了,都说酒友难得,我这一趟北疆行,倒是不亏。」 玛依娜看她一眼,笑了:「是好酒。」 说罢捏了那杯盏,又递将过去。 甘幼宁抱着酒罈子,不可置信地看她,后者却仍是觉着杯子与她。 「公主这样的不对的,我统统就两坛酒,加上木谷主带过来的两罈子,咱们也不是很够喝呀!你这么个喝法,可不就是不久就要见底?那还守什么岁?」 「酒水倒是够的。」司九楠亲拿了酒罈子替她倒满了,又看一眼边上仿若不存在的人,「木谷主可也要饮一杯?」 「可。」 哗啦啦的酒水倒出,伴着清冽的酒香,甘幼宁觉得心都疼,酒水哪里够?瞧不见这酒盅多大吗? 看出她心思,司九楠也替她倒了一杯:「放心,司棋昨日还备了几罈子,就在外头门边,少不了你喝的。」 「夫君怎么不早说?」甘幼宁这才看回玛依娜身上,二话不说端起来也饮尽了,「公主豪气,来!我再与公主喝一杯!」 若说这人没问题,那是不可能的,纵是她再迟钝也晓得,今日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各有心事。 第73章 踏雪 甘幼宁喜欢酒, 倒不是个要把自己灌醉的主, 若非是心里堵,不至于会乱来,酒这个东西,本来便就是小酌怡情。 只玛依娜喝得甚急, 她拦都拦不住。原本几个人还会寻些祝词, 好歹是热热闹闹一起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却变成了对面一个斟一个饮, 两个主人反像是看戏的。 「夫君, 你看公主可是已经醉了?」往身侧靠了靠, 甘幼宁压低了声音。 「像。」司九楠看了一眼自己杯中残酒, 与她点了一下, 「这杯酒,我敬夫人。」 「嗯?」甘幼宁从对面拉回目光来, 看进男人的眼, 「夫君敬我什么?」 「敬你一直在我身畔。」 两人离得近,男人声音本就浅淡, 此番更似是耳语一般, 却叫她耳中咚锵。甘幼宁不觉就眯了眼:「那夫君是该敬的, 往后年年岁岁你都要敬的。」 「好。」男人沉声笑了, 酒水入口,浓烈又绵长。 甘幼宁跟着他也净了杯盏,便就见他又斟满了而后端起, 也不瞧她,单是专注瞧那杯中酒,依言道:「岁岁年年——那我便就敬夫人,愿夫人岁岁年年都在身畔。」 不疑有它,甘幼宁欢喜应了,干脆地一口干了,又翻了杯子与他看:「说定了的,放心吧!」 「嗯。」 男人这才抬了眉眼,眼前人从来都是美的,这种美,无关时间场合,更无关衣着打扮,她永远都是她。 外头鞭炮声突然响起,远处府里将将喝完了酒的将士们怕是也出了前厅,有吵吵嚷嚷的军营战歌断断续续而来,甘幼宁依稀还能听见小兵劝着慢些走的声音,怕是这些人守完岁,也便就要歇在府里了。 一时间,除了这一个院子,皆是欢腾热闹。 「新年了呢!」甘幼宁迎着那外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站起来趴到门边看了那远处天空的礼花,提了声音道,「原来北疆的年也是热闹的!」 第132页 「自然是热闹的。」甘幼宁回过头去,却是见玛依娜摇摇晃晃也站了起来,木行水从旁扶了,被她轻易躲开。 司九楠已经行至甘幼宁身侧,只眼见着玛依娜缓缓走上前来,不着痕迹地隔在中间。 只玛依娜并没有瞧他们二人,分明已经有了醉态,墨绿的眼却是清明,不过仰了头看那空中繁花一眼,便就笑出声来:「怎么不热闹的,过年吶……」 「公主你这中原话又错了,应该说怎么会不热闹呢。」许是瞧见她眼角的泪水,甘幼宁惊诧间便就接了一句。 不想那玄装女子便就闭了嘴,扶着门框仰头又说了一句什么,甘幼宁没听明白,应是北唯哈的话吧。 「既醉,罢了。」木行水上前几步,「我带她走。」 「不用。」毕竟习武之人,玛依娜这一次依旧避得很快,没有叫他近身,「我会说的,我自然会说的,我今日来,便就是要说的。」 说什么?甘幼宁转头看向身边人,扯了扯。司九楠侧过身来,扶住她肩膀:「很晚了,夫人可要先去睡一会?」 「不用的。」下意识摇摇头,而后瞧见男人面色,甘幼宁又改口道,「不过我确实还有事儿要做,给你绣的新荷包,就差最后一点点了呢!母亲说过,新年第一天送的东西,才最是珍贵。」 「是吗?」 「对呀!我得抓着紧,就不陪你们了!」 甘幼宁走得很果断,还贴心将门给关了,未走几步,却又听得吱呀一声,司九楠跟了出来,手里是她的大氅。 「夫君怎么出来了?」 「傻。」司九楠替她将大氅仔细穿好了,又给她塞了手炉。 「呀!夫君瞧出来了?!」甘幼宁笑起来,「我方一出来才想起来,我绣绷子还在里屋呢,唉,失策失策。」 「你不想睡?」 「不想。」甘幼宁摇摇头,「我知道,公主那份口供,定是很重要的。你原叫她想好了就写下来,其实不过是给她时间罢了,她中原话不好,写起来岂不是要命吶!」 见男人不说话,便就又道:「我也知道,她定是不想更多人晓得的,所以我就不听了。」 「外头冷,我送你去西屋。」 「不用了,我又不是没有腿。」甘幼宁将他转了过去,「你快进去吧!早点说完了,早点解决事儿带我回京城才是正经,这会儿磨蹭啥呢,一会公主酒劲下去了,又不想说了,看你怎么办!」 说罢又拢了拢自己的大氅抖了抖:「你看,我暖和着呢!炭火烤得我热的慌,又喝了酒,这会儿才不会冷。」 「你去西屋。」 「去!我马上就去。」甘幼宁点头,「我正要叫蕊儿她们陪我推牌九呢!没有牌九,这个年没有年味!」 「好。」男人这才笑了,又掏了自己的荷包来塞给她,「好好赢钱。」 「呀!那怎么好意思!」话虽说着,爪子已经将荷包收好了,甘幼宁笑得更欢畅了些,「去吧去吧!别耽搁我赚钱了!」 司九楠立在檐下,只见得那抹火红的身影进了边上西屋关了门,西屋里又亮了灯盏起来,这才转身进去。 甘幼宁当真是来找蕊儿晚梅推了牌九,推得没上心,压钱压得又太虎,轻易就输掉了一荷包的银子。 「夫人这是散财神仙呢!」晚梅笑起来。 蕊儿也是跟着闹:「可不是嘛!」 「那还不是怕你们不收,瞧瞧我对你们多好!」甘幼宁啧啧几声,将牌九推了,「不玩了不玩了,我出去走走。」 「夜都深了,这么冷的天夫人要去哪里?」晚梅收了拿牌的手,着急道。 「是呀,夫人你听外头都没有声音了,该睡了。」 甘幼宁却已经下了榻,将两个丫头拦了:「行了行了,莫要跟上来,小心我生气!」 「夫人……」 甘幼宁开了门,往那边屋子瞧了瞧,便就跨步出去,勐地又回身唬了一声跟在后边的人:「回去!不准跟着我!」 「……」 「谁跟着我,我就把谁留下来不带回京城了!」甘幼宁说得厉害,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着急却到底没有再动。 她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关门吧。」 蕊儿想了想,又回身拿了根红色的绸带与她:「夫人莫要走远,我瞧见外头不远就有一棵梅树,夫人早点回来。」 甘幼宁伸手接了,这才垂了眼,不耐烦扬了扬手便就走了出去。 外头的小径已经有人清理过了,铲开的雪就堆在边上,中间留了道,整个府里都沉寂下来,唯有这雪色空前,倒是免了灯笼。 蕊儿说的没错,甘幼宁也是早便就注意到,院外不远处便就有一棵梅树,不知可是建府之前便就有了,这树看起来很是古老。 甘幼宁掏了那红绸带出来,又瞧了瞧,低头对着它道:「对不起啊娘,这是别人家的院子,今年我就不与您写信了。不过想来爹爹跟兄长应该写了很多了,我离家远的很,若是您今年能瞧见这红绸,定是要明白,女儿过得很开心的。」 想了想,她便就又笑了:「真的很开心的,女儿把他找回来了。您知道他吗?其实,以前我就给您写过呢,在另一个世界,写了很多骂他的话,哈哈哈,那时候真的好蠢哦,写的话不能作数的,不算。」 第133页 说着便就又收了笑来,甘幼宁:「女儿真的欢喜他,一生一世便就是他了,生生世世都得是他。您放心,他超级好,好得不得了。」 絮絮叨叨了一顿,甘幼宁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傻子,遂又抬起头看那梅枝:「也不晓得北疆这么远,娘能不能看见。」 想着,便就相中了一根横生的高枝,便就这一根吧,站得高看得远,系得高一些,娘应该也能更容易看见吧? 楚见恪远远便就瞧见一抹小巧的身影,立在那颗老梅树下许久,这府里头会着红色的人,怕就只有那个人了。 原是要往回走的脚步,便就默默转了方向。楚见恪稍微近前了些,看那人扯着根带子在树下低着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不久就见她提了裙裾离那树更近了些,怕是发现了什么,那人突然左右前后做贼一般瞧了瞧,也不知是怎么了,楚见恪竟然下意识往墙角避了避,倒像是做贼的是他一般。 过后再微微行出看了一眼,顿时就愣住了,那人竟然撸了袖子在爬树!爬得很是灵巧,一点不像是新手。 楚见恪无声呵了一下,并没有上前,只紧盯着她动作,怕是出声会吓到她,到时候跌了便就不好了。 甘幼宁爬树的功夫是打小就练的,倒没有什么好为难,趴在枝杈上,仔细把红绸系好了,这才拍了拍手,又小心爬将下去。 不想刚刚落了地,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甘小姐?」 糟!甘幼宁忙慌甩了甩衣袖,又抖了方才爬树染得一身的雪渣,这才转过身去,果然对上那冷面的二殿下。 「殿下。」甘幼宁矮了身,又拢紧了大氅,「殿下叫错了。」 「错了?」 「是。」甘幼宁点点头,「民妇已经嫁人了。」 「喔。」楚见恪好像有些印象,似乎她这么提醒他,不是第一次,沉眼又看她拢着那火红的大氅,「你冷吗?」 「不冷不冷!刚刚与夫君喝了酒的,正热得慌。」 楚见恪便也不说,单是瞧她红通通的脸,突然上前两步,不想那人竟是勐地就退了几步,避他如蛇蝎一般,眉头便就蹙了起来:「你怕我?」 「没有!」甘幼宁摇头似拨浪鼓。 楚见恪便就不再动作,只将手里的物件往前递了递:「这么冷的天,该端好手炉的。」 甘幼宁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捧着个精緻的手炉,倒与他惯来的形象很是不符,便就又摇了摇头:「民妇真的不冷。嗯……这手炉是慕容姐姐的罢,姐姐心疼殿下,还是殿下好好留着吧,民妇不夺人所爱。」 「……」 沉默中,身后忽而响起熟悉的声音:「殿下。」 甘幼宁欣喜转过身来,正是瞧见司九楠踏雪而来,便是那小径也未走,直接寻得最近的花园路:「夫君!」 司九楠对着楚见恪行了一礼,后者不着痕迹收回手来,点了下头:「司先生这么晚了,还叫夫人一人出来,许是不妥。」 「是司某的错。」 「不是夫君的错,是我想出来透透气罢了。」甘幼宁抢白道,「夫君推牌九赢了我,我不开心才出来的。」 「……」楚见恪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赌钱?」 完了,甘幼宁想起来这人最是讨厌别人赌钱,司九楠提过的,顿时想给自己一巴掌,不想只是片刻,便听他又道:「正逢年节,不要太过便是。」 「是,司某明白。」 「早回。」楚见恪落了两个字,便就当真率先离开,没有再看他们二人。 甘幼宁大大松了一口气来,这才看向身边人。司九楠也转过身瞧她,光是把一只手炉塞给她:「下回出去不要丢三落四。」 「夫君你真好!你怎么晓得我冷呀!哎呀!真的好冷哦!」 「……」 「夫君你要不抱我回去吧,我脚都冻僵了。」 「你方才与殿下说不冷,正是热得很。」 「看见夫君就觉得冷了。」甘幼宁不依不饶挨得更紧了,「我不管,夫君不抱,我就走不动道了!」 于是,原本还守在院外的两个丫头眼瞧见姑爷把人给抱了回来,瞬间很是有眼力地就缩了脑袋退回去。 这新的一年,又该是甜甜蜜蜜的罢。 第74章 平王 第二日一醒来, 甘幼宁就捂了被头, 滚了一圈滚到了身后男人的怀里,吃吃笑起来。 司九楠被她笑得有些恍惚:「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想着昨夜若是夫君再去做菜,定是样样都是酸的。」 「……」 见人不说话, 甘幼宁转过身来, 窃窃道:「夫君不说我也晓得,你看你昨晚都把我弄疼了的。」 说罢指了指自己脖下, 逼得他必须瞧自己, 甘幼宁:「你看!你还咬我!」 司九楠语塞, 伸手将被子替她蒙头捂住了:「再多睡一会。」 「我不要!」被子里传来闷哼, 带着点拳打脚踢, 甘幼宁扑腾出来, 头髮就更散得厉害了,却还是不松口, 「你就是吃醋了!」 「是, 吃了。」 「呦呵!你还理直气壮呢!」甘幼宁伸手挠他,边挠边质问, 「为什么吃?」 说起这个, 男人头一回不依了, 将她作乱的手就压上了:「你当真问我?」 「……」 「当真!」 第134页 好在还有些神智, 男人沉声道:「你知道的。」 「夫君说的是哪一桩?」 话已经到了嘴边,司九楠却如何都不想说出来,似乎是启齿都叫人难受般, 半晌才道:「他……」 「他喜欢我?」甘幼宁接了口,笑着瞧他。 「嗯。」 「夫君不是也知道?」 「……」半晌,才听他回,「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了?」甘幼宁挣了一下,趁他出神收回手来,又起身趴在被筒里,瞧住他道,「夫君不告诉我,不就是不想我多想吗?我亦如是啊!」 司九楠无力反驳,却又觉别扭,还是辨白了一下:「不告诉你,怕你本不知晓,反起注意。」 「哦~~~」甘幼宁一调三嘆地应了,叫男人无端就又拿被子将她蒙了。 奈何被子里笑得更大声了,司九楠便就没了气性,三五下就起身穿好了衣服。 甘幼宁从被子里拱出头来,故意扬了声音唤:「哎呀,夫君你说这个伤口它还好不好的了啊?若是留了疤可怎么办呀?」 男人动作到底是顿住了,而后,折身便就去边上箱笼里翻找了一下,重新回到床边。 甘幼宁搂着被子嘻嘻笑着,不想肩头陡然一凉,男人已经伸手过来将那小被子给扯了去,连带着衣裳都被拉开。 「呀!大清早的,夫君这样不妥吧?」甘幼宁退了一步,眼里却是满满的调笑,「奴家不要啦!」 「……」司九楠垂首,突然一笑,「不要什么?」 这回轮到唱戏的哑了声,甘幼宁眨巴下眼,不过一瞬便就回过神来,復嬉皮笑脸扯了他一只手:「哎呀,夫君好坏哦!」 这般一攀扯,方才被他拉开的衣衫更是敞了些,司九楠一手被她制住,只得用牙咬了药瓶盖子,单手点了药粉上去。 那伤口本身就没什么,本来嘛,他能咬出什么来,从来只怕她疼着,捧着护着还嫌少,甘幼宁心下自然明白,不过是逗逗他,可谁能料到他当真过来上药了? 冰凉的药一点上,甘幼宁便就立时往后缩了下:「司……」 嘴角却是被咬住,如何也开不了口。 司九楠:「夫人不要什么?嗯?」 「……」 这个人,一定去看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甘幼宁心想着,也不晓得是哪一本书,改明儿定要寻来好好研究研究。 分明是新年第一日,院子里直到中午才有了动静。甘幼宁懒洋洋喝了鸡汤吃了面,这才往外头瞧去:「那檐下是什么?怎生亮晶晶的。」 「那是冰凌子,」蕊儿应声答了,「夫人今日可是要多穿些,这雪后最是冷了,冰凌子都快结到地了。」 「可不是嘛,京城里才没有这般雪景呢!」晚梅拿了绣绷子过来,「夫人今日不出去嘛?」 甘幼宁接了绷子过来瞧了瞧,嘆了口气:「不出去了,这绣花怎么就这么难呢?要是嬷嬷在这里,恐怕又要生气了。」 「夫人谦虚,夫人这一回绣得很好看的!」晚梅没有夸大,比起之前的,这一次的梅枝当真是好的。 「是吗?」甘幼宁又端详了一下,「嗯,也是,我也觉得挺好,今日加点紧,应是能做出来。」 司九楠从屏风那边的书案转出来,手里捏了信笺,司棋躬身接了与甘幼宁问了安便就往外头去。 甘幼宁扬手将蕊儿与晚梅屏退了,亲自将汤面端到他面前:「夫君快吃,我替你尝过了,很好吃!」 「好。」司九楠执起筷子来,瞥见她手中的物件,「你绣的?」 「答应夫君的嘛,」甘幼宁也是很大方就给他瞧了,「是不是跟这簪子很像?」 男人目光落到她发间的赤玉梅簪上,温润笑了:「嗯,很像。」 「就差一点点了,待我收个尾,夫君就能换个荷包了。」说着很是利索的,当真抿了绣线出来,垂头绣起来。 司九楠坐在边上吃着面,间或看她沉稳认真的模样,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思便就淡了,只觉这般一直坐下去,才该是应有的日子。 「对了,司棋方才过来送的可是大殿下的信?」甘幼宁想起来他是蹙眉接的信。 「年节之上,官家一併下了圣旨,封了几位亲王。」司九楠吃完了,将碗筷都放在了托盘上,又拿帕子净了面手,「大殿下已是平王。」 「平王?」甘幼宁原本对这些并未在意过,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如今这位官家,当真很有意思,「开朝以来,为平王者皆是一人之下,很是受百姓拥戴,官家自己便也是先为平王后称东宫,如今东宫已定,怎生又立了平王来?」 司九楠面色如常,只淡淡道:「还记得素荷素桃吗?」 「记得。」甘幼宁落了针,觑他一眼,「你还单独与她们待在书房里呢!」 「夫人……」男人面色有些松动,「只是说事,不曾其他。」 「是了是了,我明白,你激动什么?」甘幼宁笑起来,「她们不是被送去教习了么,如今怎么了?」 「东宫这么些年来,没少搜罗女子,做的皆是禽兽之事。」司九楠想了想,却是没有再细说,「她二人年纪尚小,原是孤儿,早年被歌坊所救,师承琳琅。」 「琳琅?可是几年前一舞动天下的琳琅?」甘幼宁停下针线,「后来呢?听说琳琅姑娘得了怪病,方才成名便就去了。」 第135页 「嗯。」司九楠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是实在腌臜的事情。 甘幼宁见他犹疑,忽而明白:「是楚见昀干的?」 「只东宫做事,从来不留把柄,这也是歌坊如今不復存在的原因。」司九楠斟酌了一下,「素荷素桃原是要被投井,还是大殿下救下,便就一直留在府中。」 都说大殿下喜宫商,好舞乐,曾有红颜知己,莫非竟是琳琅?甘幼宁恍然,復问道:「素荷素桃如今怎么了?」 「她二人报仇心切,却不懂以卵击石终不能成事。」司九楠这才嘆了口气,「好在是由专人教习,又服了木兄的药,保下性命来。」 甘幼宁沉默半刻:「琳琅若是在天有灵,定是也会心疼的罢。此事虽有布置,到底叫人难受。」 「官家知晓此事,暂且按了下来。此番立了平王,虽确然是有对东宫失望的意思,可这种事情不上檯面,终究在他们眼中不涉朝政,动摇不了根基。」司九楠沉声,「不过是要与东宫提个醒罢了。」 「可是东宫是锱铢必较的性格,这个事情楚见昀定是晓得背后人是谁,若是素荷素桃去了,他倒不至于动作,如今她二人又被救出来,大殿下称平王,他可是要发狂的。」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司九楠看了看外间,「只盼损失再小一些。」 甘幼宁重新拿起针线来,却骤然想起来那清冷的女子,扬起头来:「那公主……」 司九楠不答,甘幼宁心下便就一沉。原本,他们萍水相逢,并无太多牵扯,便就是上一世,玛依娜似乎也只是一带而过的人。 可甘幼宁还记得她宫宴上为自己争取的侧颜,记得她倔强的轮廓,记得那双墨绿瞳孔里写满的疏离冷漠,自然,也记得她带着酷辛奔跑潇洒的身影。 「楚见昀真是个畜生!」甘幼宁骂出声来,犹觉得不解气,狠狠戳下一针去,紧接着就哎呦一声。 司九楠忙慌拉过她手指来,有一颗血珠子便就凝在指尖,眉头皱得就更紧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就是气不过。」尤其是想起来自己曾经为那人动过心,更是觉得噁心透了。 甘幼宁任男人替自己擦了血,又涂了药,咬了咬牙道:「夫君我想去瞧瞧公主。」 「瞧什么?瞧完回来再戳自己一针吗?」 「……」甘幼宁傻了眼,半晌才收回手兀自吹了吹,「才不是,我就是觉得,公主一个人背井离乡的,想来她原先在北唯哈也过得不好,我总该多陪陪她才是。」 「对了夫君,还有酒吗?」 「没了。」司九楠答得很快。 「瞎说,我明明瞧见还剩了两坛呢!」 「夫人瞧错了。」 「……」 第75章 冬瓜糖 最后甘幼宁也没带成酒, 倒不是因为没吵过司九楠, 全然是被二殿下的人给打断了,说好是三天假,好端端的突然就没了。 甘幼宁心里气着楚见恪,又不能不放司九楠去军营, 整个人就蔫了。 司九楠好笑, 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想着最近她确然是吃胖了些, 口中却是不敢造次, 单是安慰道:「你不是要去寻公主吗?原本也不得与我一块儿的。」 「那能一样吗?好比你是一颗冬瓜糖, 你便就在那里放着, 吃不吃在我, 但是别人突然中途把你给摸走偷吃了, 我心里能舒坦吗?」甘幼宁说着就觉得那报信的小兵都面目可憎。 也不知她这些比喻是怎生顺口拈来的,司九楠自觉愧对, 便就转身想要推拒, 又听边上人道:「罢了,这边关总是不安宁的, 少了夫君可真的不行。」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些摆不上檯面, 被有人心抓住了就是大逆不道, 好在是她撅嘴嘟囔的, 没叫旁人听见,司九楠蹲下去,抬头揉了揉她低着的小脑袋:「夫人听过一种酒叫梅花酿吗?」 「那是什么?」甘幼宁揉着手里的绢布, 瞅着上头自己新绣的梅花瓣儿,「我只听过桂花酿。」 「你想喝梅花酿吗?」 「你又诳我吧。」甘幼宁哼了哼,「古往今来也没听谁说用梅花酿酒的,定是不好喝。」 「倒不算是酒,」司九楠沉沉笑了一声,「不过味道却是不差的,夫人可想喝?」 「……」甘幼宁歪头定定瞧了他一会,「可你从哪里来的梅花酿?」 「夫人若是想喝,我便就做给你。」 「当真?」 「嗯。」 甘幼宁思考了一下,将手里的绣绷子放了,将他扬起的脸给捧了,很是大力地揉了揉:「那说好了,夫君回来就要做给我!」 「好。」司九楠的脸被她揉成一团,原本玉面就这般没了踪影。 甘幼宁这才满意地松了手:「哼!这还差不多,谁叫你方才捏我脸的!」 原是真的报仇呢,司九楠微微低头,调整了下面色,这才堪堪站起来:「不过就要劳烦夫人替我多攒些梅花了。」 「这个好说,你去吧!」甘幼宁挥挥手,已经开始起身找傢伙事儿想着怎么摘梅。 等到男人终于出了院子,甘幼宁才停下来,出神瞧了一会远处灰白的天色。 蕊儿寻了个网兜来:「夫人您瞧,这个兜子可是够装了?」 「够的吧。」没曾想,回答的人却是完全没了方才的兴致。 晚梅瞧出些不对来,上前扶了她:「夫人怎么了?不是说要去公主院子里摘梅花呢?」 第136页 有什么可摘的,她纵是读书少,也是晓得酿酒不在一朝一夕,不过是叫他放心去军营罢了。有些小脾气,闹了便是闹了,可这边关一战,不日便就要打响,比之一城一国,她终究不能随性。 「夫人?」 甘幼宁起身跨出去,外头正是银装素裹,冰凌子从房檐结到了地面,倒像是一根根通白的银柱子。 「再多寻一个兜子来。」 「是!」 玛依娜前一日喝得着实是有些多,可到底也不算醉得厉害,起码,该说的话都是说了的,不该说的——又有什么是不该说得呢? 若非是为了復仇,许是她这条命,都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了,便就是为了看一眼,可能的结局吧。 那个男人答应过她的,父兄不会白死,恶人终究会有恶报。怜悯也罢,真心也罢,她终究孑然一身,但凡是能给她一些希望,她总该试一试。 「谁!」睁眼的剎那,手指便就一扣,只分明在腰侧的软鞭竟是不见,玛依娜勐地起身,而后只觉一阵晕眩。 有细软突然栓住腰身,叫她没有栽倒下来,再一抽手,鞭子便就回到了她的手中。 坐在暗处的男子这才将将起身,走了出来。 「你?」手里的鞭子是自己的,却是被这个人丢过来的,玛依娜脸色并不好看,「你一直在?」 「鞭上毒已清。」木行水慢慢走过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闻言床边的女子便是一皱眉:「这是我的事。」 「剧毒,染伤便盛,公主不要命?」 「我敬木大夫医者仁心,只此鞭为我贴身之物,木大夫何故擅自做主?」 「清毒。」 「我说过要你替我清毒了吗?」 「……」男人沉默了一刻,声音竟是少有的有了一些嘲讽,「自损八百。」 玛依娜脸色便就微白了些,这四个字她听明白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中原人的道理,便是北唯哈人也是知道的,可这是她保命的物件,没了毒,它便就只是一根普通的鞭子罢了。 墨绿的眸子只是一瞬就染了些晒意,大体只能想起那一句中原典故,玛依娜便就收鞭转身往外走去,口中比之他来更带讽刺:「子安知鱼?」 擦肩而过,女子身上的酒气已散,脸上亦是已无昨夜的泪痕,木行水微微侧身,却见她停下,声音已经是一贯的冷硬:「木大夫,昨晚谢谢你的照顾。只这鞭子上的毒,还请你再给我一瓶。」 「没有。」 玛依娜抿了唇:「木大夫,这是我保命的东西,没了它,后边的路,我待如何?」 「……」 见他不答,玛依娜扭过头去,也是,他是医者,认定了这毒害人害己,自是不愿意再给,便就又抬脚要走,不想手腕被人一把抓住,始料未及。 入耳是男人依旧清冷的声音:「我保你。」 「……」 「公主,你酒可有醒来?我来与你讨点梅花不过分吧?」 外间有女子轻快的声音,叫玛依娜回过神来,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腕,不想对方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便就低声道:「木大夫?」 「毒不可用。」木行水却是坚持,淡色的瞳孔里瞧不出情绪,只目光定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很是倔强。 他武功甚高,玛依娜一时挣脱不了,她跟了他一段时日,原本想着他既是不给,她自己循着法子去制便是,可这个男人轻易识破了她。 外头的声音更近了些:「公主?你在不在里边呀?」 终于,玛依娜对上那双眼眸:「好,不用。」 甘幼宁听着里边动静,立时就缩回了脖子,很是认真地抬头瞧着,与边上丫头道:「哎呀,这里的梅花开得真好啊!」 门应声而开,有玄色的身影行出,甘幼宁故作惊诧道:「呀!原来木谷主也在这里,是来与公主送醒酒汤的吗?真是好巧呀!」 不想男人却没有看她,反是抬头看了看她身边的矮树,而后一言不发地就走了出去。 蕊儿自觉尴尬,拉了拉自家主子:「夫人,这是今年新种的枣树吧。」 「啥子?」甘幼宁跟着瞧了瞧,果然,光秃秃的枝干落了雪,有个鬼的梅花。 第76章 告辞 「哎呀, 长得真像。」甘幼宁摸了摸那树, 从善如流地就捱到了边上的梅树下,对着刚从屋里出来的人道,「公主这儿的梅花倒是别致。」 玛依娜已经瞧不见那人踪影,很是顺遂地便就顺着庭中人的话看过去, 摇了摇头:「夫人说错了, 我不过是借住了这一处罢了,这是二殿下的梅花。」 「那恐怕也是因着公主在这儿, 才开得别样好吧!」甘幼宁搂了大氅往前站了一些, 「我都瞧过了, 就是这院里的梅开得最盛。」 玛依娜也就信了, 拾阶下来, 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小丫头:「你要摘梅?」 「对呀!夫君说要给我做梅花酿。」 「梅花酿?」玛依娜没喝过, 只随意点了头,「既是要酿酒, 必是不能少摘的, 恐怕在二殿下的园子里不好吧。」 「呀!公主说的很是个道理。」甘幼宁想了想,「可是你们北疆这边, 当真是少有梅树的, 寻常绿色都是不多, 若非是慕容姐姐安排, 怕是二殿下这儿都不得见呢!」 玛依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又抬了眼来:「夫人可晓得我们北地的一种果子, 叫俏梅儿?」 第137页 「莫不是果子成了精?」甘幼宁认真询道,「怎么会取了人名?」 原是要介绍的人被问住了,玛依娜仔细思考了一下,不确定道:「应是世人觉得冬日少有这般的红果子,跟梅相似吧。」 「哦!」虽然听着有些不那么能说服人,甘幼宁听着也就罢了,有些人素来就是认真做事的,怕不是她再多问一句,这北疆公主还待再寻根溯源一番。 玛依娜瞧她没再追问了,便就继续道:「俏梅儿一般长在砂砾中,很小的,但是很甜,又有点酸,落雪会一窝蜂地结出来更多。」 「听着倒是很好吃。」甘幼宁来了兴致,「公主知道哪里有?」 玛依娜点头:「城门口不远的空地,夫人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上次路过了,吹了我一嘴的沙。」 「便就是那儿了。」 玛依娜说得竟是真的,甘幼宁头一次瞧见那么多红通通的小果子成簇挤在一块,积雪扒开的时候,便就露了头,很是欣欣向荣,鲜艷非常。 甘幼宁摘了一颗,左右瞧了瞧,顺手就往衣服上蹭了蹭丢进嘴里,玛依娜拦都没拦住。 「嗯,真的甜!」 「夫人你不怕有毒?」 甘幼宁后知后觉扼住了喉咙:「你……你要害我?」 「我不做这种卑鄙的事。」玛依娜拎了布兜过去,迅速地摘了起来,便就听边上人呵呵笑了,「你笑什么?」 甘幼宁摆摆手:「没没没,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顿了顿,她便就索性蹲在女子身边瞧她熟练的动作:「我说真的,本来吧,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北疆公主,在宫宴上远远瞧着,很是骄傲的样子,就也没想与你交往。后来与你一路,也没听你说什么话来,我寻思在你眼里,恐怕这全世界就只剩下酷辛了。」 「它是我的……」 「亲人,嗯嗯嗯,我晓得了,我替你说了。」甘幼宁点了点她身后,「那儿还有,快摘。」 玛依娜抿了唇,扭过身继续。 甘幼宁跟着她蹲行几步:「不过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觉得你挺适合做朋友的,说起来我朋友也不多,但是,就算是没机会多有往来了,我若是与她们见着,还是很好的。」 玛依娜停了下来,看向身边人:「夫人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可以做朋友的。」甘幼宁肯定地点点头。 闻言前者只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就又低了头去拾果子:「夫人是好人,司先生也是。但是,恐怕今日过后,我便就要与你辞行了。」 甘幼宁也不意外,恩了一声:「我知道,你终究是要走的。所以我说了呀,既是朋友,便就是往后没什么往来了,那还是朋友,若有缘再见依旧还可以很好的。」 怕她不信,又补了一句:「我交朋友都是这样子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玛依娜突然也笑了。 「你又笑什么?」甘幼宁看住她,「呀,那我得回忆一下,这是你第几次笑来着?」 将手里的兜子塞过去,玛依娜站了起来,又伸出手去,低头看她。 北疆女子本就要生得要高挑些,如今又是一蹲一站,免不得甘幼宁就很是仰了头才瞧清楚她的脸:「公主答应与我交朋友了?」 「嗯。」 甘幼宁这才揽了兜子,欢喜拉住她的手,那手竟满是茧子,有些割人,只她权作不知,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渣,一抬眼却是不依不饶:「不过你方才笑什么?」 「单是觉得夫人很是聪明。」玛依娜爽利道,「想来司先生想做的事情,你该都是知道的。」 「知道一点吧。」甘幼宁也不谦虚,「不过公主当真想好了吗?但凡计划,总有万一,若是……」 「那我也要去做。」玛依娜打断了她,「不悔。」 这本便就是多问了,她自来就是刚毅的女子,决定了便就是决定了。甘幼宁点头应好,又咬了一个果子,却见得身前人停了下来。 「怎么?」 玛依娜瞧了瞧远处的人影,復又看回一心一意惦记着果子的人:「其实,我还想问夫人一句话。」 「你问。」 司九楠离了军营就往回去,听蕊儿说夫人同北疆公主一併出府去摘果子,便就又转身往外头寻了去。 临城门,果真是瞧见马车不远处立着的两道人影,不知在说些什么,离得远瞧得有些模煳,只不多久就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转身看了过来。 娇俏的女子捧了满满一兜子的红果子,正是对着他大力地挥着手,司九楠不用听也晓得她在唤他夫君,整颗心便就似是裹了蜜,直直迎了上去。 先行扑入怀里的,却是那一兜子的果子,男人低头,瞧她从里边挑挑拣拣了一个果子出来,下一刻口中就是酸甜。 「好吃吗?」 「好吃。」司九楠点头,「哪里摘的?」 「沙里头,你吃的那个是我刚刚才抠出来的,最大的一颗!还新鲜着~」 「……」男人的笑容就怔了怔。 甘幼宁喜滋滋瞧他:「你放心,我擦过了。」 说罢还扬了扬自己的裙带,男人瞥了一眼,果真是擦过了,还不如不擦呢,便就掏了帕子出来给她净了手:「往后洗了再吃,免得闹肚子。」 第138页 「不会的,我小时候跟兄长打架,磕进圩地里,还吃过泥巴呢。」 司九楠扬眉,分明听出她的得意来,也不知这有什么好骄傲,片刻才道:「那打架谁赢了?」 「自然是我!」 果然。男人便就沉声笑起来,替她接了兜子,又一抬头,就看见玛依娜跟在后边。 「公主。」 「往后唤我玛依娜便是。」说完,玄衣女子便就转向被男人牵着的人,「告辞。」 「好。」 人已远去,司九楠垂首:「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这是女孩子的小秘密,怎么能告诉你呢!」甘幼宁望住他,「不过夫君,你不会叫她真的赴死的对不对?」 那双眼里全是期盼,男人默了一刻,终是点了头。 第77章 变数 圣旨传来的时候, 正是大年初十, 北城的店铺三两开着,大多数还是闭着门头。 甘幼宁这日放了那将将绣完的荷包,刚仔细收进了盒子里,便就听外头言说侧王妃晕倒了。 说起来, 二殿下也在这次受封之列, 虽说府里头并没有什么大动静,可是下人们还是很自觉地开始唤慕容珂王妃。 任是甘幼宁怎么琢磨, 也不是很明白, 本该是开心的时候, 如何会叫一个平日里很是坚韧的女子昏过去。 晚梅帮她穿上厚裳, 小心提醒道:「夫人, 今晨姑爷出去的时候交待奴婢, 若是府里有什么变数,夫人做好自己便是。」 端了手炉的人略一迟钝, 便是将那暖炉放了, 只单单拢了手,甘幼宁这才往外走去:「王妃病了, 我自是要去看看的。可有寻大夫?」 「木大夫已经瞧过了, 又开了药, 此番应是方走。」 「我们去吧。」 原本, 纵是没有这一晕倒,慕容珂这儿也是常年萦了些药香,甘幼宁来过几次, 倒也习惯了,只想着应是那腿伤所致。 如今这屋子里药气更甚,可床上的人却并未喝药,有丫头从旁劝着,瞧见甘幼宁得了允许进来,才很是松了口气,只开不了口,光是望着她。 甘幼宁歹眼一看,便就有些怔住。莫说是丫头劝不住,怕是这会而谁都不好劝的,那床上人分明已经失了神采,纵是对着她扯了个微笑唤了声妹妹,也勉强得很。 慕容珂掀了眼皮看了看那立着的人,柔柔伸手将边上丫头递过来的碗再次推开:「你下去吧。」 「娘娘……」 「下去吧。」 甘幼宁一转头,也是叫晚梅退了,这才几步上前去,接了丫头手里的药盏:「姐姐最近可是累着了,我陪姐姐说说话吧。」 慕容珂却光是瞧着她笑,笑了一阵,突然道:「我比你大上几岁来着?」 「倒也不记得了,应是差不多的罢?」甘幼宁没有直接回答,只捧着碗顺口道,「姐姐可是怕苦?」 慕容珂的眼便就随了她落到了那药碗上:「妹妹可知道,我从来都是不怕苦的,入得口的苦,都不能叫苦。」 拿着汤匙的手便就舀了一勺来,甘幼宁仔细看了看:「姐姐说得是,其实我也不怕苦。你看这药,颜色倒是有些像那蜜糖。」 「怎么?你连药都馋着吗?」 「不如我替姐姐尝尝味儿呢?」说着,甘幼宁当真就执了汤匙要往嘴边送。 「罢了。」慕容珂终于略微坐起,伸手将那药碗端了,略微一停,便就倒进了口中。 「怎么样?」甘幼宁凑近了些问,那语气倒是当真像是再问她甜不甜一般。 慕容珂摇摇头,放了碗去,兀自拿帕子压了唇角,復才看回去:「坐吧。」 甘幼宁便就再床边坐了,瞧了瞧她面色:「前些日子年节上,姐姐怕是忙得厉害了,往后姐姐若是有什么好做,吩咐下去便是,可莫要事事都亲力亲为。」 没有接她这句话,慕容珂却是问道:「你看王爷,觉得如何?」 这话没头没脑的,甘幼宁一时反应不来,也摸不透她心思,又不好思索太久,遂斟酌道:「二殿……哦,永王殿下有胆有谋,大合有王爷,是大合之幸。」 「大合之幸啊——妹妹说的,倒是没错。」不知道想起什么来,慕容珂苦笑一声,伸了手去,「妹妹扶我起来吧。」 「姐姐你的身体?」 「无妨的。」 甘幼宁小心将人扶到了窗边,外头依旧是白色,这北边的雪,总是留的要久长许多,慕容珂指了指那地上的积雪:「你瞧见没有?多晶莹啊。」 「雪吗?」甘幼宁摇摇头,「倒也不是,夫君说过,越是瞧着纯白的东西,越是常有埋着污渍呢。」 慕容珂定了定神:「司先生,还是通透的。」 外头隐约又有了些人声,甘幼宁眼皮子跟着跳了跳,扶着她的手也不觉紧了紧。慕容珂收回目光,却是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妹妹不用怕,一时半刻罢了。」 「我……我不怕的。」甘幼宁咬咬牙,终是问道,「只是好奇,姐姐早间去军营听着什么来。」 闻言,慕容珂唇角的笑便就匿了下去,那手很瘦,正是抓着她的手腕,并不曾松开,片刻才道:「听了道旨意,连城时疫,其源在北,永王不察,此罪一;北族新王,往来有私,永王不报,此罪二。」 「这不是瞎说吗?」甘幼宁皱眉,「永王殿下不是这种人!定是有小人挑拨!」 第139页 熟料慕容珂却是未闻一般,仍是一字一句道:「有妻慕容,承北族血脉,有心通敌,证据确凿,此罪三。」 「……」说罢她復又笑了,笑得甚是不真实,恍惚中,甘幼宁只觉这怕是个梦境,外头人声更甚,已经有丫头奔了过来,喊着娘娘不好了。 面前从来和善的女子便就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却是剎红,此番慢慢走近,犹如地府来使。 箍住手腕的力道,平白又显炽烫,甘幼宁略略后退几步:「娘娘?」 慕容珂充耳未闻:「你方才说得很好,大合有殿下,是大合的福气。可是妹妹,这福气,不属于我。」 甘幼宁摇头:「不是的娘娘,永王殿下他是您的夫君呀,自然是您的。」 「对呀,是我的夫君。」慕容珂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却不能拥有他。」 外头丫头又敲门唤着娘娘,慕容珂却是轻松问道:「你可知方才那是什么药?」 「是……是木大夫开的药。」甘幼宁磕巴了一下嘴唇,直觉不对,「娘娘换了药?!」 「木大夫?哦,我倒是该谢谢他的,谢他叫我今年的腿,好过了许多。」慕容珂看住她,「你莫要怕,我不会对你如何。」 外头拍门声越来越急,甘幼宁反倒是安下心来,手腕被抓得生疼,她微微扭动了一下:「娘娘放心,我不走。」 慕容珂打量她片刻,竟是当真放了手,丫头的声音陡然就没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被人控制住。 甘幼宁站直了些,才发现浑身都是乏力的,又瞥眼瞧见那烧着的香炉,终于明白今日这更甚的药香,分明是落了药。 门外有男子声音响起,带了些冷意:「慕容珂。」 甘幼宁扶着桌案看过去,身前的女子勐地转过身去,定定瞧着那道门,肩背都带了颤意。 「殿下。」 这一声仍似寻常,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甘幼宁没有出声,只有些支撑不住,倒在了椅子上。 慕容珂没有在意到她,只身往前去了几步,原是要开门的手,到底顿住了。 「开门吧。」 楚见恪的手里还拿着圣旨,距离上一次册封永王的旨意,间隔也不过是十来日罢了,今次这个,却是要叫他戴罪立功。 他是王爷,亦是大合的戍边将军,于他,此生最重,恐怕便就是这边城百姓和大合安危。北唯哈于他,更是死敌。 纵使边关往来通商,他亦是不能忘记这些年来战死沙场的兵将,那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时政如是,只心从未改变。 慕容珂摇头:「妾身会开门的,便就只求殿下回答妾身几个问题罢了。」 外头静默一刻,就听见士兵退出的声音,而后,男人声音又起:「你问。」 「殿下可记得,那一年妾身带你奔马逃出,你对妾身说的话?」 大概是这问题太过突兀,楚见恪也是愣了一下,才微微缓了声:「今生不负卿。」 甘幼宁听着,却见慕容珂陡然回身看了她一眼,须臾才听得门前女子道:「殿下记得,便好。」 「那殿下,可信臣妾呢?」 这一次,外边许久都没有回覆,慕容珂笑了,扶了边上椅背,自嘲道:「妾身多问了,证据确凿,殿下是眼见为实的人,定然是不屑回答妾身了……」 「你说,我便信。」 笑容凝了一刻,女子不确定地望向那门上高大的身影:「殿下说什么?」 「你我夫妻一场——纵使证据确凿,也可是旁人构陷。你若信我,便开了门与我对质,从我王府出去的人,不该受莫须有的罪名。」 甘幼宁想着,她该是开心的,否则,又如何会那般开怀,脸色苍白又如何,这般的笑,从来都是骗不了人的。 可便就因着这一笑,甘幼宁心中就是一沉。 错了,都错了。 果然,慕容珂终是收了笑意,又重新整了整发容,端庄站好了,与外头道:「殿下,妾身问完了。」 「……」 说话间,似乎有人闯了过来,甘幼宁已然有些混沌,却清晰听见司九楠的声音,几乎是下一刻,楚见恪的声音重又响起:「你扣了甘小姐?」 慕容珂心意已决,终是不再在意,甘小姐也好,司夫人也罢,称唿而已。 「是。」 司九楠踹开门的时候,药气扑鼻,案几后的椅子上,正是趴了一道水色的身影,不曾多想,几步便冲进去将人抱了。 甘幼宁浑身都没有力气,更莫说是讲话,只堪堪抬手指了指已经跪在地上的女子,可万千的话语堵在喉咙口,什么也吐不出来。 「殿下,我先带她出去。」 司九楠收紧手指,说罢也不等人答,已经疾行而出。 楚见恪冷脸一脚踹翻了那燃着的香炉,復又看回到面无表情跪着的人。 「慕容珂!」 女子莞尔抬眼:「是,殿下,是我做的。本是想拿她换一次活命的机会,不曾想,被司先生抢先一步发现。」 「你怎能如此歹毒?!」 「殿下说笑了,通敌罪证都在殿下手里,慕容珂是什么样的人,殿下自有裁定,倒不少这一桩。」说罢,女子第一次,直直迎上他的怒气,却毫无畏惧,「殿下,我慕容珂做的事,桩桩件件,我都会认,还请殿下,也莫要忘了那一年的诺言。」 第140页 进来押解的士兵看见地上的女子,全然不敢相信,又看向那沉默的男人,方小心将人给带了出去。 起身时慕容珂晃了一下,终是咬了牙,头也未回。 第78章 急回 甘幼宁被司九楠一路抱回去, 想说说不出来, 连瞪眼都做不得。 直等木行水确定无事休息半个时辰便好,男人的脸色才稍微好一些。 司九楠替她擦脸,皱眉道:「叫你在府里一如寻常,做何去慕容珂那里?」 「嗯?!唔!唔唔唔!」 听不懂, 司九楠放下帕子, 仔细瞧了瞧她:「你是说慕容珂情有可原?」 甘幼宁点点头,觉得不对, 又摇了摇头, 一着急, 就呜哩哇啦又是嚷嚷了一气, 看得人心焦。 「慕容珂并不是要害你?」 这一回, 床上人老实点了头, 外头蕊儿端了药进来,司九楠接了手把人抱坐起来餵了。 那个苦, 甘幼宁差点呸了出来。只是, 不愧是药谷谷主亲自熬的药,当真是喝完不过一刻, 便就能说出话来。 可不待甘幼宁开口, 就听得司棋叩门进来:「爷, 慕容侧妃——去了。」 「去了?!」甘幼宁蹭的站起来, 许久未动作,这般一激动还有些晕,此番却只顾得上大声质问, 「什么叫去了?!」 司九楠伸手将她抓了,看向门边人:「说清楚。」 司棋点头:「方才传来的消息,说是小产大出血,大夫赶到的时候,已经去了。」 这么快,仿佛一切儿戏一般,甘幼宁足足愣了半天,才诺诺道:「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知道的。」 说着说着,眼睛便就红了,司九楠看她突然如此,心下便就慌了,矮声唤她:「甘幼宁。」 「她知道的。」谁料面前人陡然瞧住他,竟是当真落了泪,甘幼宁全然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可就是忍不住,「那碗药,那是她自己喝下去的。」 「……」 整个王府里都是静寂,肃杀得让人心窒,人人皆知,侧王妃罪孽深重,便是连葬礼都不配拥有。 永王殿下将自己关在屋里,足足三日,第四日拉开房门,屋内一片狼藉,楚见恪什么也没说,步伐仍是稳健,却在京中来人抬棺出去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线人来报,北唯哈新王称有中原人多次挑衅欺辱族人,商路劫持,命戍边将领给予说法。 「杀。」 三日未曾现身的人,口中只吐了这一个字,便就提了缨枪上马,往军营奔去。 这一战,未禀而先起,传到官家耳中已是开战数个时辰。奏摺被狠狠摔下金殿的时候,全数朝臣皆是拜下。 这一拜,拜的是天子盛怒,可这官家的盛怒,总该有人承受。 睡荷殿里,修长的指甲突然裂了一道,宫女小心跪了,就听得上首女人冷冷的一哼。 夏贵妃已然没有了惯常的笑意,素来懒散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望向东宫的时候,已然带了恨意。 「母妃!母妃这不是真的对吗?」楚见宇进殿的时候,正是瞧见夏贵妃眼中那不及抹去的凛冽,端是跪了下去,「母妃!二哥不会做这种事的!二哥不是会与父皇作对的人,他没有那个野心啊!还有二嫂——她怎么会做出那般叫二哥寒心的事来?」 「起来!」夏贵妃厉声喝道,叫跪着的人立时顿住。 须臾,她就站起来,抬手抚了抚儿子的肩膀:「你二哥自然是不会,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母妃什么意思?」楚见宇仰头看她,「那二嫂呢?二嫂当真是北族人吗?二嫂对二哥那么好,她究竟为何要联繫北族人?!」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夏贵妃松开手来,「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母妃何意?母妃晓得什么?」 「来人。」 「在!」 「五殿下得闻战事,身体不受,栽倒在睡荷殿前,送回府中修养,着御医随身调理。」 「是!」 「母妃!母妃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只这声音终究是远去,独留一人立在那殿前。 远远已是能够瞧见陛下身边的公公正领了一行人来,手中那明色的布帛,隐隐昭示着不祥。 夏贵妃眼中恍惚,仍是记得那人与她说的话:「贵妃筹谋许久,可曾想过一朝事发?你放心,与本宫合作,定是不会叫你失望。」 「太子在说什么,恕本宫愚钝了。」 「贵妃娘娘当真忘事,可须得本宫提醒一番?夏家有嫡女,曾走失而归,善骑射,明眸善舞,后入宫,贵为妃。」 「……」 「夏贵妃不记得了,那本宫再提醒一声。二哥戍边无归,却连个王爷也未有册封,五弟自幼多病……」 「够了!」 「夏贵妃原是想起来了?」男人笑起来,却十足地阴鸷,「不明不白的女子,父皇不会叫你摸到大合的根基。娘娘筹谋至此,为的,岂非是一场空?」 「你待要做何?」 「不若这样,你我合作,你助我联络有无,我保二哥身世不宣。」 呵!皇城的风从来都是由北而来,唿啸不止。夏贵妃撩起裙袍,直直跪伏地上,楚见昀——当真是与其父一般,对亲子都能下得了手,更莫说是手足相残。 可怜宇儿自幼聪敏,却被无端陷害,缠绵病榻,如今她只有恪儿这一个心头骨,亦是要被人当作棋子。 第141页 手指扣得甚紧,夏贵妃接了那圣旨,声音朗朗:「臣妾,跪谢皇恩。」 夏贵妃罚入冷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前方战事正酣,司九楠扬了剑指点了一处沙地,却是瞧见楚见恪出神,清咳了一声。 「殿下。」 楚见恪看向那沙盘:「说。」 「既是已经战了,贵妃娘娘便也是替殿下负重而行。」司九楠收回手,「箭在弦上,但看殿下可能当真戴罪立功,扭转形势。」 不想男人冷哼一声:「你也觉得,这是戴罪立功?」 「殿下。」司九楠沉了声,「司某说的罪,是未禀先战,无他。再者,大合与北唯哈,势必有此一役,殿下只要拿出足够的战功,拿出足够的证据,便就能救贵妃娘娘出来。」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 「殿下不想知道究竟王妃娘娘缘何怨去?」 「……」这一回,楚见恪总算是定睛瞧住他,「司先生以为这是有人谋划?」 「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若是一连串的事情接连而至,那必有其因。」 「司先生以为是谁?」 「这就需要殿下尽力了。」司九楠重新提了剑,「殿下?」 几日不曾梳洗的男人目光沉沉,落在那森森剑气上,终究站了起来。 甘幼宁是在颠簸中醒来的,仓惶中一掀帘幔,竟是只瞧见司棋的后脑勺,左右不见司九楠的身影,瞬间就明白过来:「混蛋!」 「夫人?!」司棋手里驾着马车,忙慌解释,「九爷已经联繫了甘侍郎,咱们再往前些许,夫人就可跟甘侍郎回京了。」 「谁要回京了!谁要?!」 「夫人莫气,九爷说了,事发有变,夫人不该在那般危险的地方。」 「那他呢?!」 司棋顿住了,而后道:「夫人放心,我送您上了甘侍郎的马车就立马折回,保护九爷。」 「你是傻吗?!送我回去!回北疆!」 「夫人冷静,夫人……」司棋牢牢扣着缰绳不叫她过来,最后无法只得又道,「夫人,您听九爷一次吧!九爷定是不想与你分开的,若非是形势危急全然不会这般啊!」 甘幼宁自然是抢不过他,又是一个在车里,本就有些吃力,闻言更是没了好声:「既是知道,为何还要叫我走?越是情况不对,更应是要在一起,否则岂非最后一面都见不成去?!」 「夫人……」司棋惊呆了,半晌竟是也着了气,「夫人怎么这般说!九爷不会有事的!」 甘幼宁原就是气话,此番见得面前小子脸都涨红了,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如此半晌。 「好了,我说错了,夫君不会有事的。」甘幼宁坐了下去,外头的夜色一一往后迅速退去,驾车的小厮肩膀抖了抖,没有回覆。 她自然是晓得自己回去反倒是会叫他分心,她自然是晓得他是担心她,可是……可是司九楠…… 甘幼宁想不下去,却到底说服了自己,又看了面前小厮一眼:「司棋,对不起。」 司棋抿了抿唇,心里明白夫人是真心对着九爷的,又是主子,哪里有属下跟主子生气还让主子道歉的道理,立时就垂了头:「夫人坐好了,我驾快一些,早一点回去保护九爷。」 「好。」 夜风飒飒,吹皱了多少人心。 第79章 梳理 余下的时间, 静谧得可怕, 这几日的欢笑与惊诧,仿若是在梦里,竟是左右都毫无倚枝般,甘幼宁就这么蹲在车门边,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 才发现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 「夫人,司棋就送到这。」车停了下来, 司棋扭头过去, 险些跪下, 「夫人你的手怎么?」 「无妨。」甘幼宁收了掌心, 堪堪抬了眼, 恍惚中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已经往这边奔来,「兄长来了。」 「是, 九爷此前就传了信回去。」司棋目光仍是挪不开, 想起那人临行前的交待,「夫人的手……」 话未说完, 来人已经近前, 甘幼辰许久未见这自家妹妹, 未曾想再见竟然是这般情境, 近来多事,本来最是担心的人,现下就在眼前, 却叫他看得心惊,声音都有些变了:「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会好好送回来?!」 莫说是那苍白的小脸,这手好生生怎么也着了色。说罢甘幼辰就直接探头过去,要看她手上的伤口。 甘幼宁终于是缓过来,耳朵被这声音吼得有些嗡然,到底是扶着车厢站起来,下边人伸了手过来要扶,被她挡了,只兀自跳下了车,对着边上已经心急如焚的人道:「司棋,你带我出来多久了?」 「半日吧夫人。」 甘幼宁点点头:「你若是赶近路回去,怕是过不了驿站休息。」 「夫人放心!」司棋站直了些,「司棋没问题。」 「我说的是马。」甘幼宁截了声,又让开路来,遥遥一指那边甘府的马匹,「黑色的那一匹,你骑了去。」 「那个是……」 「快去!」 「是!」许是甘幼宁太过严肃,司棋下意识就去牵了马。 甘幼辰诺诺动了动唇,到底是没说话,只将自己的马鞭也递了过去,司棋应了声,这次并未耽搁,那黑马只挣扎了一瞬,便就驮着人往北边疾驰而去。 尘埃散尽,甘幼宁这才收回了眼神,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没得就嘆了口气:「回去吧兄长。」 第142页 「兄长?」不想边上人不依了,甘幼辰将空着的手一摊,「记得我是兄长呢?你可算是想起来了。说罢,怎么回?」 不说还好,一说甘幼宁才发现,甘幼辰是独自一人来的,便是那黑色的千里马也是被她指使司棋骑走了,如今倒是只剩了身边这已经有些疲累的马车来。 「……」 「……」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甘幼宁终是梗了脖子:「不然呢?前线十万火急,兄长要叫司棋继续驾马车回去不成?半路怕不是要叫人下来跑?」 甘幼辰没了言语,半晌拉过了边上正打鼻鼾的马头来:「罢了,这会儿还早,先带你处理了伤口。」 「不用,就是小伤口。」甘幼宁自荷包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只小瓶子来,又爬上了车去,「夫君平日里给我备了些金疮药,兄长直接驾车便是。」 甘幼辰瞧了瞧那小瓶子,想着这妹夫倒是当真了解这个妹妹,怕是这人也没少皮,不然哪里有给媳妇儿常备金疮药的人。 又瞅了瞅那抵着脑袋抹药的人,心里不忍,便就也跳身坐上车辕:「不着急,城门还没开呢,当真要回去还有几日的车程,若是困了,可以先睡一下。」 「好几日?」甘幼宁将药瓶子仔细收好,復又抬起头来,「那兄长已经出来几日了?」 闻言甘幼辰愣住,片刻才笑道:「没几日。」 「兄长可是有事瞒我?」甘幼宁盯住他,越发觉得不对,「兄长是吏部侍郎,如何能出来这般久?年节的假都已经放过了吧?」 「近来吏部无甚事。」 「那也不当有这般闲暇。」 甘幼辰原是记着临行前父亲千叮万嘱的话,可总归是扛不住她这般追问,本就不是能言会道的,此番更是干脆闭了嘴巴。 甘幼宁心里沉沉,终是没再点破,换了语气道:「爹爹近来可好?」 「嗯,就是有些繁忙,常有进宫伴君。」 甘幼宁点点头:「那京城最近可有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妹妹想听哪一件?」 「不若趁着这会儿,你一件件地说罢。」 甘幼辰思忖了一会,倒是当真将这段时间城中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若非是亲眼看着这人在自己眼睛前头,甘幼宁怕是真要将他误认作是王贺之了,否则,怎么往日里少有管闲事的甘侍郎,这会儿怎么连街头卖春饼的换了摊点,叫卖的大爷换成了大娘这种鸡毛蒜皮也交待得这般清楚,就差给她细数数大娘脸上的麻点了。 「兄长,近来爹爹没有骂你吗?」 「骂我作甚?」 「骂你不务正业。」 甘幼辰不傻,自是听出来她的嘲讽,此番却是权作不知:「这等事儿,想不知道也是难的。说起来还是丁侍郎亲带的人掀的人家摊子,那大娘跪在地上求饶,说是老伴着了病,这才为了方便照顾就近支的摊点……」 「丁侍郎?」甘幼宁掀了眼皮,「丁曾谙?」 甘幼辰立时就顿住了,完了讪讪一笑:「是的吧。」 「兄长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如何连丁侍郎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这段日子吏部事情繁杂,我这记性确然有些差了。」甘幼辰又瞧了瞧天色,「差不多了,该走了。」 说罢,当真就拉了缰绳起来,甘幼宁皱了眉头,倒也是没有点破,便就坐好了放了车帘。 外头渐渐已经有了早市的声音,稀稀拉拉的,昭示着时辰还早,甘幼宁盯着手里的伤口,依稀理出些头绪,却不甚明了。 到底似是白活一顿,竟是忘记了还有这一茬来。那街头卖春饼的,本是一对老夫妻,若是刻意去回忆,她也是能想起些面目来。甘幼辰说得轻快,可便就是随意支了摊点,倒也平白轮不上丁曾谙亲自去掀。 真当大合的侍郎大人们都是闲着的?可是有什么原因,值得他这般劳烦呢?丁曾谙——这个名字不甚熟悉,只新婚那阵子她打听过消息,似是拦过司九楠的货。 那便就不算是朋友。 至于那卖春饼的——她是瞧过司九楠与他们接触的,那会儿司棋还给她送过春饼,只道是九爷说这家春饼不错,是老家人做的,叫她尝尝。 这会儿连起来看,竟是才后知后觉,甘幼宁勐地抬起眼,背上都有些汗湿。 难怪司九楠偏偏要将她提前送回来,那大爷哪里是着了病,分明该是被人瞧出些什么来!倘若那掀摊子的人真的是丁曾谙,怕是东宫那边早就查到了司九楠身份。 司棋口中说的事出有变,竟是这般天翻地覆! 前世里,这件事可没有这般早翻到了檯面上。若是提前了——若是提前了,甘幼宁却是不敢想下去。 车厢里一直没了声响,甘幼辰担心,又开不得口,许久才咳嗽了一声:「妹妹可饿了?下来吃些早点?」 「我不饿。」难得,里头人答了话,又打了帘子坐在了他身边。 甘幼辰怕她摔了,忙慌唤道:「你快些进去,这么冷的天,坐出来干嘛?」 「兄长不也坐着呢?」甘幼宁瞟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瞧着略过的小城,「再说了,比之那北地,此番倒也算不得冷。」 这话说得有些消沉,甘幼辰默了默,却是接道:「妹妹不用担心,妹夫胸有成竹,不会有事。」 第143页 「自然不会有,我省的。」甘幼宁答得心不在焉,须臾又道,「兄长,你可有听说过前左丞相辛家?」 第80章 风起 辛家, 甘幼辰多少是有了解的, 先前闻说他的名字也是在吏部官策上,翻到的时候,也曾唏嘘他后来下场,却是不想, 近来父亲与他言说, 他才明白过来这个中纠葛。 「兄长?」 「知道一些吧。」甘幼辰又驾了一声,「怎么突然问这个?」 甘幼宁认真瞧了他神色, 只理了理自己裙角, 无意道:「没什么, 就是想起来, 说是那辛家曾是京城大家, 本该是荣华富贵, 却不想一朝被抄,辛丞相也是被流放北地。」 「是了, 」甘幼辰也没有否认, 「不过辛丞相流放路上艰辛,未能到达北矿山就去了。」 甘幼宁哦了一声:「那他究竟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你不知道吗?」楚见恪的声音都森森没有温度, 冷眼看着面前被缚住的女子。 司九楠负手立在一边, 没有看她, 亦没有看眦目的永王殿下, 只牢牢盯住那沙盘,紧锁眉头。 玛依娜面上却是带着笑:「我是北唯哈的子民,你们大合人言说的罪, 我不会认。」 「好,很好。」剑尖点在地上,楚见恪将剑缓缓拎起,点向那女子,「好一个北唯哈的公主。」 「殿下不要忘记了,便就是我不把这攻防图偷出去,也会有人去递,不是吗?」话音方落,玄衣女子的头便就偏向了一边,霎时脸便就偏将过去。 楚见恪的手垂在身侧,眼神更是嗜血:「闭嘴!」 「怎么?」带血的唇角却只是停了一瞬便就继续道,「永王殿下这就怒了?我以为,王妃在王爷心中地位,倒未及此。不知王爷此番究竟是后悔,还是懊恼呢?」 一道寒光闪过,那剑身一歪,只剑气划过女子的脸,瞬间就透了血色。司九楠立在她面前,却只沉稳对楚见恪道:「王爷不必心急处置。」 「不必?」楚见恪冷笑一声,「当初就不该带她来这里。驯鹰?这样的笑话,怕是只有父皇才会相信。」 「殿下慎言。」司九楠眼瞧着对面重又提起剑来。 「让开!」 「未到时候殿下。」男人声音依旧清朗,连身形都未有动作。 楚见恪的剑便就指了过来,不带半点犹疑:「司先生,你在护着一个战俘?」 「王爷说得没错,她本就不该来。」司九楠却是抬起眼,「可是王爷怪错了人,送她来的人,可不是圣上。」 「报——」 「说!」 「禀王爷!太子殿下已奉命率军北上增援,不日便达契出山!」 趴在地上的女子似乎是听了个笑话,笑得竟是更加放肆,缓缓爬将起来,却也只能被人押着跪在地上,便是那唇角的血沫都没有抹去。 「契出山?」 「是!」 楚见恪勐地转向那跪着的人,后者终于收了笑声,玛依娜扬起带血的脸:「王爷怎么了?」 「带下去,看好了!」寒剑入鞘,楚见恪却是再也不看,只重又走向沙盘处,半晌往边上立着的人影看过去。 帐内无人,司九楠这才上前几步:「殿下既是已经明白过来,自是不需司某多言。」 「父皇不信我。」此话却只是单纯的陈述。 司九楠观他面色,到底没有接话,稍缓才听他又道:「但是司先生似乎并不意外。」 修长的手指不过是虚握成拳,男人没有否认:「殿下只是一时间气愤,未及深思。」 「呵。」楚见恪收回目光,不再继续,復又点了点那沙盘中的契出山脉,「那如今先生怎么看?」 「但看殿下意愿。」 车马行进得不算缓慢,过了城池换了马匹,甘幼宁再放眼望去的时候,已经全无北地风光,只冬日的阳光总显惨白,容易晃了人眼。 甘幼辰说辛家是因为扰乱朝纲定的罪,这解释,似是多余,好像每一个重臣陨落,都有这般罪责加身,真假虚实,又怎能探清,只是对于辛家,似乎官家一点情面也未有留。 「那是什么?」城门将近,甘幼宁却是瞧见那树立的战鼓,「圣上出兵了?」 「是。」甘幼辰眼神一闪,「增援。」 「增援?」甘幼宁绞尽脑汁,也没想起前世此景,「去的北疆吗?谁领的兵?」 「太子殿下。」 「……」甘幼宁脑中一震,迟钝地重复了一句,「谁?楚见昀?」 「是太子殿下。」甘幼辰皱了眉头,却也只能这般纠正。 像是所有的预见都应了验,甘幼宁险些没有扶住车辕,仍是不敢置信:「为什么是他?」 甘幼辰伸手稳住她,不想却是被人一把抓住了,甘幼宁眼睛都有些红:「兄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我吗?!」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叫人省心的那个,如今甘幼辰望住她,记起那人信中的话来。 「她心思聪慧,常有思虑,必不得言明其事,恐途中有碍。只万般缘由皆可推,若已抵京,亦可告知,其必不会乱来。」 甘幼宁抓着他衣袖,终于从那双眼中读出些无奈来:「我明白了,他早就准备好了,他全部都明白。」 可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么?便就是笃定回了京城,她必不会再兴起胡来往回寻他,这才一直叫甘幼辰瞒着自己,好叫她能脱了那虎狼之地。 第144页 若当真援军自然是好事,可是楚见昀—— 那究竟是援军还是夺命军,便就没有了定数。司九楠啊,当真是优秀。呵! 甘幼辰见得她面上阴晴不定,有些担心:「你勿要怪他,若非如此,你又如何会甘心离开。」 甘幼宁却是摇了摇头:「兄长还想继续骗我吗?」 「什么?」第一次,甘幼辰觉得这个妹妹竟是这般不好对付,若仍是寻常顽劣倒不妨事,可现在字字句句,他都不知该怎么斟酌应对。 「兄长打小就不擅长骗人的,否则也不会叫爹爹教训过那么多次。」甘幼宁兀自笑了,「兄长方才也说了,辛丞相扰乱朝纲,此乃大罪,罪无可恕。试问兄长,官家还会放过他的儿子吗?」 「咳咳咳!」许是吸了风,甘幼辰下意识就咳嗽起来,摆手道,「妹妹说……」 「我说错了?」甘幼宁仍是笑着,「兄长不知道我夫君便就是辛大人嫡子吗?」 说罢,她回首看了看那北边:「也是,自是要装作不知道的,否则甘家又如何能够自保,爹爹又如何能够伴君。那么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 「宁儿……」 甘幼宁吸了吸鼻子:「怎么?他还交待你们什么?一併说了吧,免得我多费口舌来。」 只她怎么也不会料到—— 斗大的「休书」二字落在眼中时,甘幼宁直觉整颗心都似是要被撕裂一般,不过一眼,竟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此乃权宜,你莫要过心。」甘幼辰有些后怕,怕她当真要栽倒下去,「妹妹你放心!给他司九楠几个胆子也不当这般羞辱你的!只若是和离,妹妹定是不依,这才出此下策,妹妹你若是生气……你……你打我吧!」 甘幼宁耳中什么也都听不见了,只喃喃念着:「休书——呵,休书……」 甘幼辰只恨自己没有十张嘴,说不出话来哄,只能紧紧看住她,正焦头烂额中,有一声「宁妹妹」自那城门处响起,正是荣成锦。 来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唬得甘幼辰没得就退了一步,让出路来。荣成锦也不多言,只将身上披风揭了将甘幼宁兜头罩了,扶住她道:「妹妹回来了,正巧,去我府里坐坐,可好?」 甘幼宁有些出神,只重去看最后的小字,堪堪正是司九楠的笔迹,化成灰也不会认错。 手指抓得紧,平白犯了青色,被荣成锦一把握住了,暗自用了力道:「妹妹?」 「……好。」 第81章 云涌 甘幼辰很是老实立在边上, 便就看着荣家人的马车离去, 许久才回过身子来,父亲说得对,这京城的天,要变了。 那日宫里头来人的时候, 公公揣了口谕, 只不是寻常官家身边的人,一行左右瞧着甘府上下, 一行笑得和气:「甘尚书辛劳。」 说罢似是方才发现边上人一般, 哎呦一声:「甘侍郎这是要远行?」 甘幼辰眉心微蹙, 却瞧见立在身前的父亲, 只略略点头:「新年未及去探望母亲, 方得父亲训斥, 正待出发。」 「那可是不巧。」公公啧了啧嘴巴,「陛下抱恙, 此番正是需要朝臣分忧, 甘侍郎怎可这个时候出城?怕是不妥。」 「确然不妥。」甘长青扬了手,「你便就快马去磕个头, 其他倒是不必, 要快!」 「是, 父亲。」 公公哼了一声:「侍郎这是非去不可?」 甘幼辰瞧了他身后人, 皆是近卫,心下瞭然,却是笑了:「公公所言差矣。今年是妹妹初嫁, 本便就需得兄长代为给母亲磕头,以示敬孝,不想年关大雪封城,又逢疫病,这才耽下。」 罢了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说起来还是那日陛下提及,特宥我几日祭拜,大合素以孝为先,又得圣意,想来不可辜负。」 闻言公公哦了一声,似是恍然:「甘侍郎说得确实。不知侍郎要去上几日呢?」 甘幼辰暗自咬牙,面上端得平常:「父亲平日里一去半月,此番我快马加鞭,倒不需得这般久长。」 「既是如此,那侍郎大人——请吧。」公公侧身让开,后边一众人亦是让了条道来。 甘幼辰抿唇,復对着甘长青一躬身,便就跨身上马,临行身后却听那尖声又道:「那杂家这就带尚书大人先行在宫中等您了,您可定是要快去快回。」 甘幼辰头也没回,奔马而出。 思及此,身后又起声响,听来似是等待已久,甘幼辰冷笑一声,缓缓扬起头来。 「侍郎大人,请。」 荣成锦将车帘放下,復看向那仍是揉着布帛沉默的人,正欲开口,却是马车突然一耸,险些将人给掀出去。 伸手按住甘幼宁,荣成锦厉声问道:「怎么了?」 「小姐,外头有官兵拦了车。」 「呵!好大的胆子,镇国将军府的车也敢拦?」说罢人已经一甩帘子,飞身下车。 带起的凉风终是叫甘幼宁回过神来,休书……官兵……她抬眼看了车厢,又听得外间声音,终是将眼泪都憋了回去。 这是荣府的马车,甘幼辰没有进城就将她交给了荣家,那么他人呢?甘幼宁勐地站起来,腿有些发软,到底是站住了,手里还攥着那休书,低头狠狠瞪了一眼,她抽手收进了怀里,附耳在车厢上。 荣成锦的声音已经带了怒意,有剑出鞘的声音:「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荣府的马车!」 第145页 「荣小姐莫要为难我们,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荣成锦抬剑一指,「要上我荣家的马车,那就要看看,你们可有命去回先帝的话!」 「荣小姐……」 「若是不敢,那就闪开!」 车马再次行进起来的时候,荣成锦提剑立在马车上,马车边是镇国将军府的府兵,再外一圈,亦是戎装。 「大统领,这可怎么办?」 「跟!」 「属下明白!可是……可是若是进了荣府……」 进了荣府,就更抓不得人了,这是谁都明白的事,可是谁也没法想到荣家会突然出来啊,来的还是带了先帝钦赐宝剑的荣家嫡小姐。 殿内的玉指正是捏着汤匙,闻报便是一顿,下一刻那汤匙便就砸到了近卫统领姚成的脸上:「废物!」 「是!请皇后娘娘责罚!」 「哼。」座上正是萧皇后,此番沉了脸居高临下地站了起来,「责罚倒也不必,是本宫没有想起来,这京城还有这样的人家。」 姚成不敢抬头,只仍是跪在下首,片刻又听上头笑了一下,再出声已是柔和,似是换了个人。 萧皇后仔细又瞧了瞧自己的指甲:「罢了,他荣家想淌这浑水,也是无妨的。可惜了那荣家小姐。」 姚成不明所以,只当不知,仍是沉默跪着。 「姚统领。」 「在!」 「你可也是觉得,本宫与太子殿下,在谋违逆之事?」 等了一刻,却是未有回应,那凤冠之人一步步走下阶来,也不着急:「你可是觉得奇怪?」 这次姚成终于抬起头来:「娘娘,您是后宫之尊,太子殿下是储君,纵是陛下对殿下有误解,也……」 「误解?」萧皇后呵呵又笑起来,手指已经抚上那人面上,「姚统领如何这般天真?」 「……」 「不过姚统领这般,倒是十足可爱。」萧皇后的手仍是留在他面上,后者并不敢动作,只这般僵住,任她继续道,「只是,有些时候呀,姚统领可不能妇人之仁,成败呢——」 说着,那手便就滑到了男人粗糙的掌中,轻轻握住,萧皇后离他更近了些:「就在你自己的手里,但看你要——还是不要。」 掌心的柔荑撤去,落在他肩上,男子手掌握紧,突然回过头去:「姚成但听娘娘吩咐!」 「那自然是好的。」 话音方落,外间便就来人道:「启禀娘娘,方才听闻太子殿下亲征,陛下又咳血了,召娘娘过去。」 「嗯。」收了手,萧皇后又理了理身上朝服,漫不经心道,「药可有喝?」 「陛下盛怒,还未喝。」 「本宫知道了。」女子轻嘆一口气,低头看向男子,「姚统领。」 「在!」 「姚统领怎么选择,事关国事,可要慎重。」 「是!」 满意地又拍了拍他,萧皇后这才往外走去,方才禀告的宫人上前扶了,往寝殿去。 许久,独留殿中的姚成兀自爬将起来,又顿了一刻,才转身离开。 荣府内,万般皆是祥和,只甘幼宁渐渐清明起来,暗骂自己方才误了事,可荣成锦并不叫她出去,竟像是要把她锁在荣府一般。 「妹妹来用些点心?这是栗子糕。」荣成锦捡了一块出来与她,「这几日赶路,怕是没好好用饭吧?」 「姐姐。」甘幼宁想拒绝,却瞧她执了点心的手,终是接了过来,「姐姐也不必瞒我,我不是傻子。如今宫里什么消息也无,爹爹竟是面都未见我,定是有什么事来。」 罢了抬眼瞧她,甘幼宁忍了忍:「我不会哭的,也不难过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姐当要告诉我才是。否则,我岂非只能在此做个缩头乌龟?」 「不难过了?」荣成锦瞧向她的眼睛。 甘幼宁语塞,别过头去。 「罢了,难过也好,不难过也罢,姐姐倒是没什么能劝你。」荣成锦想了想,「不过妹妹聪慧,自该明白,他们没有一人不是想要护你周全。」 道理谁都懂的,甘幼宁点头:「所以宫里如今是谁在主事?」 「东宫无德,陛下盛怒,气急攻心,只原是要拟诏却是突然耽搁,如今便是上朝都是需得人扶将。前些日子北疆来报……如今已是萧皇后理政。」 「太子亲征不是陛下的意思?!」 「妹妹以为呢?」荣成锦将茶水推给她,「说是也是,说不是……谁会说不是呢?」 「……」手里的点心被捏了个粉碎,甘幼宁咬紧了唇角,「那……我父兄呢?」 第82章 一样 荣成锦瞧了她一瞬, 却也没有瞒着:「除了支持东宫的人, 其他朝臣皆是被请进了宫里。」 这个请字,可当真传神。甘幼宁目光闪了闪,不过半刻,便就将面前那盘子栗子糕端到了自己怀里, 一口点心一口茶水地塞灌起来。 「唉?你吃慢些!」荣成锦被她这架势震住了, 须臾就明白过来,「你就是要补充体力救他们出来, 也不当得这般胡塞, 好好吃就是。」 不说还好, 一说就当真噎住了, 险些翻了白眼, 又是好一顿忙活甘幼宁才缓过来, 将散发抹了一把,只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单是试探道:「姐姐你可知道现下大殿下在何处?」 第146页 「平王殿下?」荣成锦想了想, 「年后连城起了疫病,范围倒是不大, 平王殿下亲领了御医去的, 似乎是已经控制住了, 不过人还在连城, 没有回来。」 「不在城中?!」这不对劲,甘幼宁摇头,「不能够, 京中发生了这样的变数,大殿下会不知晓吗?」 「妹妹说得是这个道理,可是妹妹想过没有,大殿下知晓又能如何?如今整个皇宫的禁卫军都听姚大统领的指令,回来路上你定是也听见了的,」荣成锦又是哼了一声,「那姚成,如今究竟是奉了谁的令你当知晓。」 许是怕她仍抱有希望,荣成锦干脆说开:「整个京城所有的兵力都在萧皇后手里,其他的都被东宫带去北疆,对内,咱们毫无还手之力,纵是我这镇国将军府有先帝允许的府兵,但是妹妹当知晓,既是府兵,出了这府门,就是违逆,陛下不发声,荣府不得出兵。」 「再有,府兵与禁卫军,自是不可比拟。」 甘幼宁坐不下去,却又无话可驳,只顺言道:「对外,但凡东宫回京,言说前线大破北唯哈立下战功,皇后再宣言陛下……那这全皇城的朝臣与百姓,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妹妹明白自是好的。」 「可我们就这样坐着吗?」甘幼宁不解看住她。 荣成锦低头看她一眼,而后缓缓站起来。 「是,不能这般坐着。」说罢又伸手按住甘幼宁肩头,说出的话却已是换了语气,荣成锦眼中沉静,「我荣家这镇国门楣不是祖宗白挣。」 这话掷地有声,虽未提音,却是陡然似是在耳边炸开,甘幼宁突然抬眼往四周望去,才发现镇国将军府里很安静,唯有府兵肃立,此处并非后院,她却打进门就没有拜见过荣家人等。 「姐姐预备如何?」 荣成锦这才缓下声调:「你放心,祖母有先帝诰命,旁人轻易动不得。不过现下该是歇下。」 甘幼宁隐隐猜到些什么来:「荣大人他们?」 「父兄方过了年节就出了城,母亲也一併跟过去了。」荣成锦微微一笑,「荣家既世袭功勋,便就不会眼看这乱世,这是责任。」 她本就生得比甘幼宁高挑,如今只是站在那里轻巧笑着,似是被留于这京城是非之地不过是寻常不过,竟是一身的傲骨。 甘幼宁低头瞧向自己手中捏碎的点心屑,终是觉出自己的可笑来:「姐姐巾帼,是妹妹肤浅了。」 说罢也站了起来,仔细整了衣装:「得闻姐姐言语,妹妹明白了。如今家国蒙难,我不该囿于心境。」 上一世爹爹倒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无端又闪现出来,叫她心中一滞,抚上心口的时候,又触及那将将收好的休书,便就咬紧了牙关。 荣成锦扶住她,将她按住休书的手拉了下来:「妹妹,我能帮甘家的不多,可是甘幼辰开口叫我照顾好你,我便定不会叫他担心。」 是了,司九楠将她送回来,也定是想叫她好好的。 还有司九楠——甘幼宁突然哼了一声:「姐姐有火盆没有?」 「怎么?」 「我要将这劳什子的玩意给烧个干净,他司九楠敢这么对我,我定是会记着,到死都记着!」 「……」荣成锦目光落在她手中休书,本是要拦,却想起这是甘幼辰给她的,既是给了,难道依他对自家妹妹的了解还能不知晓这东西下场么? 「妹妹等等,我命人去拿。」 直等得那轻烟窜上,一切都焚净了,甘幼宁才干脆地拍了拍手,回过身来:「锦姐姐收留,宁儿感激不尽。只这荣家我不能待下去。」 「不行。」这一次,荣成锦却答得更干脆了些,「大殿下回城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姐姐?!」甘幼宁跺了脚,「姐姐你莫要傻了,荣家现在他们还不敢动,至于荣大人他们……他们既是会留你与老夫人在京城,定是有十成把握能护你们周全。可我不一样,我是甘家人,若是我留下,宫里只会将你也算进来。」 「那又如何?」荣成锦看她,语气坚决,「荣家没有怕死之人。」 「姐姐!」甘幼宁觉得这人怎么能听不进去话来。 不想荣成锦却是一扬手,有府兵进来堵了院门,女子端端站在她面前:「妹妹想出去搬救兵是不可能的,如此算来便就是要进宫了?那就别怪姐姐不客气了。」 「我……」甘幼宁左右张皇看去,竟是当真出不去,遂只能看回她身上,「我知道姐姐好心,可是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姐姐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我……」 「那就说给我听。」 「……」 荣成锦眼神凌冽:「被请去宫中的朝臣那么多,可没有一个需得像对甘家这般当街拦阻。妹妹既是着急,不若与我说明白。」 说明白?甘幼宁咬唇,又有几件事情是可以说明白的,连她自己都还懵懂。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荣家从来不涉党争,纵是此番出城为的也是一国百姓,可倘若知道那陈年之事,岂非是明确站队? 思及此,她忽而明了,其实从将她嫁给司九楠,从让她跟随司九楠去北疆起,父亲该是已经做好了有这一天的准备了吧? 「妹妹,」荣成锦唤了一声,「妹妹可是觉得,姐姐还不配知晓甘家事宜?」 「不是的……」 「那现在,够吗?」 第147页 白皙的手掌摊在自己面前,上头躺着的,正是半块墨玉,莹润非常。甘幼宁怔住。 荣成锦笑了笑:「就是不知道宁儿愿不愿意认我这个长嫂了。」 「怎么会……」 「我也想救自己的未婚夫,与你想救父兄夫君的心情,一样。」 甘幼辰被带进殿中的时候,甘长青抬起头来眯眼瞧了一瞬:「回来了。」 「妹妹已经交给成锦了。」背后的门被重又关上,甘幼辰往前走了几步,「休书也给了妹妹。」 甘长青嗯了一声:「辛苦了锦儿,你妹妹可还好?」 「妹妹想来是难过的。」甘幼辰抬眼,「父亲,那休书给了她,若是妹妹给焚了绞了,咱们岂非白费?」 「你妹妹不傻,待她反应过来再讨回去细看,自是明白咱们造的假。」甘长青站起来,虽是多日未有梳洗,却还算精神,「如此也好,起码趁她难过才能叫锦儿好好将她带回去。」 「那成锦……」 「荣家已经出城,荣家老夫人尚在,百姓有眼可见,他们尚不敢乱来。」 甘幼辰却是摇头:「父亲,我怕的不是成锦照顾不好妹妹,我怕的是——倘若妹妹一心要出来,成锦能拦住自是好的,若是拦不住,与她一併胡来……」 甘长青怔了怔,心中分明有察,却到底忍住:「放心,你妹妹自嫁了那辛家小子,懂事多了。更莫说成锦向来明理。」 「甘大人,陛下请甘大人叙话。」 「……」屋内二人沉默一瞬,便听甘长青道,「老臣多日未及梳洗,恐冲撞圣颜。」 「皇后娘娘说了,都不重要。」外头的声音尖声尖气叫人听得心里甚是发毛。 甘幼辰上前扶住案前的人,后者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自在此静候,我去去便回。她现在要见我,便就是还有所求。」 「父亲小心。」 「嗯。」 第83章 等我 甘长青行出的时候, 仍是兀自理了理自己衣衫, 这才跟了公公一併往寝宫去。一路宫中戒备森严,比之先前更显出不同来。 「尚书大人。」耳畔有声音响起,「早闻尚书大人早年间也是有武有谋,不知大人看这宫中布防, 可还合适?」 「呵。」甘长青却是打那守卫身上收了目光, 笑道,「倒算不得合适。」 公公挑眉, 声音更尖利了些:「那大人以为如何?」 「此乃皇宫, 老臣又能有何见解?术业有专攻, 便就是问起, 也不该是问我这一介礼部之人。」甘长青不瞧他, 只抬首可见寝殿就在前头, 「不过是觉得,这帝王之城, 本就凌然正气, 确然不需得这般戒防,反显小气。」 说罢人已经朗声笑着拾阶而上, 余下人愣了一刻, 忽而回过味来, 你了一声, 却终究没有再寻他说将。 说是官家有请,只一进殿门就看见萧皇后端坐其内,甘长青自然不会意外, 礼数还是周全。 萧氏瞧他一眼,也是客气:「哎呀,这是那个不长眼的,叫礼部尚书大人这般形容?来人!」 「是!」 「端了水来,与尚书大人好生梳理,莫要叫陛下担心。」 甘长青立在那里,只等着这唱戏人当真端了盆子来,便就依言收拾了一顿,復又站好了。 萧氏满意叫人退了,也没赐坐,只端了茶水吹了吹,懒声道:「大人来得不巧,陛下方才想要见你,喝了药,又睡了,便就本宫与你说说话,你觉得可好?」 「老臣自洗耳恭听。」 「瞧瞧,这便是见外了不是,」萧氏饮了茶水,蔼笑道,「说起来,皇儿与甘家是有缘分的,此前本宫还有与陛下提过,将甘家女儿选于皇儿为妃,毕竟打小也是常有走动,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娘娘抬举,甘府的荣幸,只小女福薄,配不上太子殿下。」 「甘尚书这是说的什么话?甘尚书是朝中重臣,又是与陛下一同打过天下的人,甘侍郎年少有为,陛下常有赞赏,甘家在大合,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何来配不上?」 这话却也没想他会回答,萧氏只继续道:「陛下言说会考虑,本宫还曾满心欢喜等着呢,不曾想,竟是尚书大人瞧不上我皇儿,亲进宫来退了,可是有此事?」 「小女顽劣,打小娇宠惯了,娘娘不会喜欢。」甘长青面色不改。 「喜不喜欢,你又如何晓得?」萧氏放下茶盏,缓缓踱着步子下来,「啊!本宫想起来了,甘家是打小定了婚约的,听皇儿说是商贾之后,可是当真?」 「是。」 「那就不晓得是哪家这般有幸,竟是叫尚书大人这般上心记着了?」 甘长青眼前闪过宫服一角,萧氏已是近前,心下好笑,口中却自无起伏:「甘家重诺,既是婚约,自当遵守。哪怕是乡野村夫,小女亦嫁得。」 「哦?」萧氏眯起眼来,「乡野村夫亦嫁得?怕只怕,那乡野村夫不似寻常农户。」 「娘娘说的什么?老臣不明白。」 「本宫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甘长青却是不会买帐,轻轻摇了摇头:「娘娘误会,老臣年纪大了,当不得事,还请娘娘明示。」 「那可真是可笑了。」萧氏勐然提了声,「甘尚书!」 「老臣在。」 「甘尚书当真不说吗?!」 第148页 「娘娘想要老臣说什么?」 萧氏盯紧了他,面上已是不好看,口中咄咄:「那一年,左丞相辛仲正承太师位,胁迫陛下立嫡立长,率众臣死谏,彼时本宫念你未有出言,想来甘尚书定是明理之人。只不想此番甘尚书也想走上那辛仲正的老路,想要左右朝纲,乱我大合吗?!」 「娘娘——」甘长青这才低了头正色瞧住她,「斯人已逝,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萧氏好笑地抓住了他衣襟,「不必再提?!甘尚书好大的口气,储君乃是立国之本,他辛仲正心有不端,妄图佐政视听,怎么?当年都没有站出来的尚书大人,现下是想要替那贼子的儿子谋事?!甘尚书!」 甘长青被一个矮了一头的女子这般抓住了衣襟,瞧得见她面上疯狂,头上凤冠招摇,很是刺眼,单听得见她口中讥讽,手指只是一瞬的握紧,重又垂下:「娘娘想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萧氏忽而又松了手去,拢进了袖袍,转首淡道:「无甚,不过是想叫尚书大人瞧清楚局势。」 镇国将军府内,荣成锦勐地站起来:「我道是萧皇后如何这般心急!」 「姐姐想起什么了?」 低头看了一眼甘幼宁,荣成锦这才说道:「妹妹有所不知,此前太子荒淫,行荒唐之事,官家已然着怒,只念及情分,未有追究,责其东宫面壁思过,后便就封了大殿下平王。」 「这个我晓得。」 「连城疫病,平王亲去,后有奏摺入京,言及疫病一事,牵扯东宫,陛下盛怒。可不待定夺,不日就永王妃事发,永王宣战,陛下就突然……此后萧皇后便就以陛下名义将朝臣全数请去宫中。」 甘幼宁怔住,半刻才不可思议道:「萧皇后是疯了吗?!」 「谁说不是?」 「若真如我们推测的那般,陛下已经有了罢黜太子之心,那萧皇后……」 荣成锦咬牙:「是,她就是在逼朝臣一齐谏言,逼陛下让位。」 甘幼宁却是摇了摇头:「不——晚了,她已经做下这般事,朝臣支持不支持,自是不会在意。如果没有猜错,陛下应是已经写下了罢黜圣旨,只她不知道究竟在谁人手中罢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下,而后惊恐地拉住荣成锦:「爹爹!是爹爹!」 「什么?」 「那圣旨定是在父亲那里!」 「甘尚书?!」荣成锦也愣住了,竟是觉得确然是这个道理,「是了,你的夫君是辛太师嫡子,如你方才所言,辛太师当年便就为了立平王殿下为太子死谏,触怒圣严,只罪不至死,流放已是生路,若非萧皇后记恨,又如何能客死他乡。」 甘幼宁越发觉得很有可能:「木谷主曾不小心提及过,当年陛下只罚一人流放,辛家却几乎满门被灭,夫君也是木谷主自乱葬岗救起。萧皇后恨毒了辛家,如今夫君身份暴露,她当明白甘家意思,如今父兄尚还在宫中禁步,只能是因为父兄手上的东西。」 荣成锦皱起眉头:「妹妹说得是,永王妃出事,五殿下体弱,陛下若是重立储君,只能是大殿下,那唯一可信之人——也只能是甘家。可……可萧氏丧心病狂,若是……」 「不会的,」甘幼宁摇摇头,「她暂时不会动父兄,她不能动。」 只是这话便就是说出来,她都已然没了底气。是呀,一个心狠手辣的疯子,谁又能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甘幼宁手下抠着青石,隐隐带了颤意。父兄不能有事,绝对不能。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司九楠……司九楠现在可又能知晓这京中事? 「姐姐,荣家现在可有兵力?」 「没有。」荣成锦摇头,「如今大合的兵力除却北疆,还有南边和西边各有驻军。西南安定,只要能够将援兵调遣而出即可。」 甘幼宁心中突然窜起些希望来:「调兵?!调兵需要兵符,荣家可还有先帝留下的其他宝贝?」 「……」荣成锦被问傻了,摇了摇头,「妹妹当荣家是什么?这等军中物件怎可留于荣家?」 是了,怕是急煳涂了,荣家怎能什么都有。甘幼宁嘆了口气,復又来回走了几圈,仍是觉得不对:「可是姐姐,你父兄他们能够未雨绸缪地出城去,难不成就是空手去请兵吗?」 「妹妹以为如何?」 甘幼宁眼神忽然一亮:「姐姐!有救了!」 「怎么说?」 「我不知道这个中会是如何,但是姐姐细想想,若是那圣旨早已经不在宫中了呢?!」 「你是说?」 「对!荣家退政多年,是最不会被第一时间注意到的,荣家拿了圣旨送到连城,再由大殿下凭此圣旨调兵呢?!」 荣成锦恍然,只不过片刻就又愁道:「可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萧氏掌控中,一城的百姓,整个大合的朝臣皆在,她若是铁了心不放人进来,这该怎么办?」 怎么办——甘幼宁心口堵得慌,是呀,怎么办。这不是一场攻城战可以解决的状况,整个大合的命脉在此,怎么进城,实在是个难题。 厮杀声入耳,战鼓雷动,楚见恪的脸上染了血,却仍是笑出来:「好!好呀!援兵,哈哈哈哈哈,援兵!十足可笑!」 「报!王爷,急函!」 「王爷不必看。」不想,一只手已经按了上去,楚见恪抬眼,对上一双过分沉静的眼眸,司九楠接过那信笺,只望向承信的人,「谁人给你的?」 第149页 「宫中急函。」 「可是母妃的信?」楚见恪皱眉,不见他递信过来,声音已经带了警告,「司先生?」 男人立在在小兵面前,定定瞧了一刻才堪堪转身看向已然站起来的人:「王爷,不是司某忤逆,只如今夏贵妃是何处境,殿下不会不知。这信,如何能送过来?」 「是夏贵妃命人传来的急函,确然是的!王爷!」那小兵急嚎了一句。 「闭嘴!」司九楠突然喝止。 这一声甚是严厉,比之那外头声响都要震人心神,楚见恪被这一声勐然怔住,又瞧向那人手中信笺,须臾问道:「司先生以为不可看?」 「看了,殿下就永无回头之日。」 楚见恪额上青筋又起,缨枪点地,半晌帐中都是沉寂,那信笺就在司九楠的手中,他瞧得紧,却到底未动:「好,我信司先生。」 「王爷!王爷不可……」 「来人,带下去!别叫他死了!」司九楠扬声,便有人进来堵了那人口舌拖了下去。 「司先生方才所言何意?」 「王爷既是信我,司某定不会有负王爷。」司九楠将那信笺收起,「王爷现在还不能看。」 楚见恪沉了眼,忽而道:「司先生,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如今倒是觉得,问与不问也没有什么重要了。」 「哦?」 「司先生有鸿鹄之志,不当是只想在我这里谋个文官。只不知司先生背后的人,又是谁。」 「王爷所言,司某不辩。」男人声音仍是平淡,「只王爷记得,司某与王爷,此番站在一起,是生是死,司某仅随王爷。」 楚见恪目光扫过他面上,转过头去:「司先生提前将司夫人送回京城,难道不怕京中有变?」 「怕。」不想那人接得甚快,司九楠只重又提起剑来,「所以,王爷定是要打好这一仗,要快。」 外头冲锋的战鼓又起,有长啸拉响,整个战场似乎都要震碎一般,响彻天际。 「爷,已经按照您说的布好。」 男人点头,转而对着楚见恪道:「王爷,收网吧。」 只跨上战马的一刻,司九楠没来由地心口一滞,险些歪倒,不远处有轰然一声,大地都跟着动容。 「……」 「爷,怎么了?」 「无妨。」突然的慌乱,司九楠费神压住,勒紧了缰绳,「杀!」 「是!」 甘幼宁,等我—— 第84章 城下 「妹妹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荣成锦一把抓住面前的人, 这已经是入城后的第五天, 荣府的消息送不出去,外头的消息却是桩桩入耳。 「我知道。」甘幼宁伸手扣住抓住她的手指,「姐姐听见了,前线溃败, 永王殿下勾结北唯哈, 奔袭契出山,欲擒太子, 却为太子所俘。」 荣成锦摇头:「这也可能是假的!」 「是, 可能是假的, 」甘幼宁点头, 却又摇摇头, 「可我的夫君也在其中, 即便是假的……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如今平王殿下已经率军在城下, 如若硬闯, 他们就是谋反。」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偷偷潜进宫中吗!」荣成锦不放手, 「你不能出尔反尔!」 「姐姐, 来不及了。」外头响声又起, 隐隐传来, 是姚成率军在城门之上,甘幼宁抬眼,「来不及了, 勾结北唯哈的人是太子,永王被俘,北唯哈势必退兵,他的目的便就达到了,是时候回京了,若是再迟——来不及了……」 「甘幼宁!」 「姐姐,听我说,」过去几日,甘幼宁已经想得很是明白,这个时候若是再如同前世那般冲动,只能是悲剧重演,所以,该做什么,她大概已经明了,唯一可能会有的遗憾…… 甩了甩脑袋,甘幼宁笑了笑:「听我说,现在姚成在城门之上,荣家看守的力量暂时撤去,正是我潜进宫中的好时候。」 「既是说好一起去,你为何要一人去?」 「不,此前只为了救父兄,如今,却是为了大合,姐姐不能去。」甘幼宁想起来,伸手摸进怀中,取出个荷包来,上边正是一枝腊梅正傲雪独开,磨搓一阵,她将那荷包塞进了荣成锦手中,「姐姐不能去,姐姐忘记我们后边的计划了吗?」 荣成锦定定望住那掌中之物,勐地揪住她:「你到底要做什么去!?」 「自然是去找父兄想办法!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个荷包,还求姐姐见到夫君的时候,替我交给他。」 「要交你自己交!」荣成锦扔了那荷包,「你夫君被俘了,本该是你救他出来,亲自给他!」 「我不是怕到时候兵荒马乱的,没空给吗!」 「那就等你有空给!」荣成锦提了声。 原本还有些悲壮的,甘幼宁却是被荣成锦这不讲理的模样怔住了,想着这人也是执拗,怕不是以后甘幼辰也得被她吃得死死的,毕竟又会武功又这么凶。 「好吧好吧,我自己给。」甘幼宁蹲下去,重又捡了起来,「我把你当嫂嫂,你连这点事儿都不帮忙。」 「不帮。」 荷包被揣进了心口处,甘幼宁又抬手摸到了发间,拔下那根赤玉簪子来,递到了她面前:「那你替我保管好这簪子总行了吧,我怕爬树的时候给蹭掉了,怪可惜的。」 荣成锦狐疑盯住那簪子,却是半晌没动。 第150页 「你不会这个也不帮吧!很贵的这个!」甘幼宁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若是顾不上给弄丢了,逃跑的时候不忍心又回头去找,被抓了怎么办?!」 荣成锦分明晓得她在瞎胡诌,可看着那伸将的手,终究还是接了:「说好了,还是原计划行事,你必须按时回来!」 「一定的。」甘幼宁点头,「不过如果……」 「没有如果!」 「……哦……」 深夜城中的巡防又换了一批,城外大军驻扎,城内亦是全数戒备,夜色便是最好的掩护。 城楼上,弓箭手已然全数就位,遥遥正对着下边的西南驻军,姚成立在上首,厉声道:「平王殿下,姚某已经说了,城中一切安稳,陛下也是无碍,若是殿下执意率军进城,就莫要怪姚某不客气了。」 楚见琛打马在军前走了几圈,口中并不急切:「姚统领所言差矣,本王出城之时,父皇尚且安好,如今却是传闻抱恙不起,这如何叫本王安心?父皇如何,全凭你姚统领一张嘴吗?」 「殿下可以进城,但是殿下带了这些兵马,姚某不得不要问一句,殿下何意?」 「哦,姚统领怀疑本王谋反?」不想楚见琛直接点破来,丝毫也不介意,「无妨,那本王也想问一问,为何本王离开这些日子,京中为何突然闭城不开?」 「北疆战事突起,恐有乱党入京,陛下深谋远虑。」姚成沉声。 「哦,原是这样,那本王再问你一句,这京中百官,为何全数都被囿于宫内?」 「殿下用词不对,陛下自是请百官议事,何来禁足一说?」 「本王说了吗?」楚见琛探身往前一些,恍然道,「啊,也是,这般想想,倒是当真似是禁足。」 「你……」姚成握紧了佩剑,却重又端正面色,「不论如何,姚某不能让殿下进城。」 「不急的,」楚见琛直起身子来,又顺了顺马背,「姚统领恐怕有人起变,本王亦是,本王带他们回来,自是随时恭候。到时候——姚统领,可就不是你放不放本王的问题了……」 姚成眼皮子没来由一跳,正待再说,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破声传来,全数人等皆是仰头去看,有浓烟突起,正是起于皇宫处。 「报!有人引爆火药,正处宫脚!」 「报!宫中有变,请姚统领火速回宫!」 姚成勐然回身,又是巨大的声响传来,穿透夜空。 「来呀!」楚见琛突然拉住缰绳,爆喝一声。 「在!」 「贼子逼宫,我等当替陛下分忧!开城门!」 「开城门!」 「开城门!」 吼声震天,城上将士亦是无措,纷纷望向姚成,却听姚成道:「不准开!」 「不准开?!」轰鸣中,楚见琛的声音忽而冷硬,「是不准开,还是不敢开?!是害怕你们所谋之事败露?!」 「你血口喷人!」 「好!众将士听着,本王乃是大合皇子楚见琛,为了大合百姓,今日这城门,本王便就是闯了!」楚见琛提起刀来,「但问城上将士们,要做何选择!」 「姚统领!」有副将上前,「宫中等不得了!」又是一声爆响,炸得人心惶惶。 姚成提起剑来:「不能放他们进来!这是逼宫!这是他们在逼宫!」 「姚统领,宫中皆是我们的人,若是……」 「那又如何!」姚成立在城上,「平王殿下要想进去,便就从我等的身上跨过!今日有我姚某在此,便断不会叫乱臣贼子得逞!」 「好一个贼喊捉贼!」楚见琛冷声一笑,「既如此,来人!」 「在!」 「宣!」 皇诏被荣成锦的父亲荣盛展开:「……朕觉衰微,若他日陡生变数,全数护城军等,皆有永王调遣……钦此——」 楚见琛扬声:「城上将士可有听清?如今本王想问一问,何为变数?!」 城墙角处,甘幼宁的耳朵都险要被震碎,只缩在拐角处,宫中灯盏大盛,逃窜声四起。 「完了,跑不了了……」腿上正往外流着血,甘幼宁试了几次也未有站起来,这一处藏火药的地方是她前世里打探的,很是隐蔽,此番亦是无人的。 只不想为何她点燃之后本是要逃跑的路线处凭空又炸起,纵是她反应及时,也挡不住这威力来。 不远处,「搜!」 甘幼宁咬紧了牙齿,疼得有些打抖:「不慌不慌,你可以的甘幼宁,你不能被抓的,不可以的。」 一行默念着,一行艰难往隐蔽处爬去,树……树在那里,爬上去……要爬上去…… 突然,耳边风声,有黑影袭来,甘幼宁不及反应,便就被提了起来,又是几道风声闪过,叫人分不清处境来。 脖颈突然钝痛,甘幼宁就栽倒下去,随黑影几下掠出了宫墙。 荣宁氏闻着外头声音走出来,正瞧见自家孙女一身戎装,提声道:「锦姐儿!」 「祖母?」荣成锦赶忙上前扶住,「祖母怎么出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我如何能不出来?」荣宁氏深深嘆了口气,「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宁妹妹出去到现在还未回,外头突然……我怕她有什么不测。」荣成锦低头,「祖母可有好受些?」 「那日你去接甘幼宁进府的时候,如何没有问过我有没有好受?」 第151页 「祖母我……」荣成锦有些说不上话来。 那日荣宁氏是坚决不同意的,原本在她心目中,祖母向来心疼晚辈,更何况甘幼宁出嫁还是祖母给梳的头,自小也是疼爱的,如何会不答应。 荣宁氏摇了摇头:「你呀,打小就是个热心肠。但你可知晓,不是祖母冷血,只是那甘家如今,不得帮!」 「祖母!如果孙女不去,宁妹妹可怎么办?」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带她进府!」荣宁氏面上少有的严肃,「我早便说过,你就是不听。你父兄去协助永王,是因着圣旨与大义。我且问你,你帮甘家,又为了什么?!」 「……」 「你当祖母年纪大了,没了眼神么?」 「不是的祖母。」 「东宫无德,甘家如今选择了大殿下,这无可厚非,可若是今日之事由甘家而起,即便他大殿下有圣旨又能如何?这火药如何燃起,他们如何有契机进的城?但凡一步行差,这谋反的罪名,足够叫咱们荣家几世功勋全数扫地!」 「不会的……」 「成锦!」荣宁氏看住她,「大殿下可以救驾,但前提是——当真救驾!否则一切,皆是可翻!」 「我……」 「你当真要看着荣家毁于你手吗!你莫要忘了,你是荣家的孙女!」 甘幼宁醒来的时候就瞧见简陋的屋顶,身下是硬板,稍一动弹,腿上的刺痛就叫她险些又晕过去。 只是耳边清静,竟是全无昨夜痕迹。 爬将不起来,便兀自打量了一下,光是记得她被人提了一路,后来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脑中灵光一闪,就听人推门进来。 木行水行将上来,只伸手捏了她脉搏一会,又端了边上碗来:「喝药。」 「果然是你!我这是在哪里?大殿下进城没有?还有……还有荣成锦!完了!她那么傻,若等不到我回去定是要去寻我的!不行,我要回荣府!」说罢甘幼宁就要爬起来,不想这一动作,才发现不晓得这人使了什么功法,竟是叫她轻易不得再动弹,「木谷主?!」 木行水没有想明白,最傻的人便就是她而已,如何还能叫别人傻子。原本他并没有打算带她过来,只不过昨夜那祖孙二人的话,他听得明白,就改了主意把她送来了这里,想来那人定是也会认同,出不了错。 「木谷主你说话呀!你先放了我!」 「腿疾,勿动。」木行水重又将药碗递过去,伸过手去扶她起来,仍旧不温柔。 甘幼宁看了一眼那碗黑水,便就凑过去咕噜噜全数喝尽了,龇牙咧嘴了一瞬便就继续追问:「我现在在哪里?我想回城里去,父兄还在宫里……大殿下怎么样了?你从哪里来的?你见过我夫君没?」 木行水接了碗,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做错了事情,不然应该没有在此听她问话的机会的,只她确然焦急,似乎不回復也有些不厚道。 半刻,甘幼宁才听得他道:「宫里无事,他亦无事。」 「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没告诉我?后边要怎么做?」 甘幼宁十足着急,木行水的出现无疑是给了她一个出口,想要叫他多说些什么。 只是她倒豆子一般问了良久,那人却只是收了药碗,回身又瞧了她一次,很是矜持道:「聒噪。」 而后人便就已经行出。 聒噪?!谁?!我?!甘幼宁想赶紧站起来追出去,却到底只是白费劲去。 「照顾她。」 「是,谷主。」丫头矮了身,见人要走,復问道,「若是里头夫人要出去?」 「她起不来。」想了想,木行水又补了一句,「等人来接。」 「是!」 第85章 要反 金銮殿前, 禁卫军围了一层又一层, 只最上首立着的尊容之人此番唇角净是讥笑,萧氏伸手点向下边的人马:「平王这是何意?」 「无他,宫中不安,儿臣前来救驾。」 「平王连夜奔走, 伪造圣旨, 是以火炮为号,意图逼宫, 何来救驾一说?」 闻言楚见琛点了点头:「母后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些倒姑且不急。儿臣是否真心, 但求父皇定夺, 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来人。」 「平王这是何意?」 「母后瞧不出来吗?」楚见琛挑眉, 「自是要闯宫啊。」 「你好大的胆子!」 「母后这么多年还不晓得吗?我嘛,确然就是胆子大, 不然也是无法好生活到今日呀, 你说是不是?」 萧氏眼中冷漠,此番已经带了刀:「既如此, 就莫怪本宫了, 禁卫军听令!擅闯者, 杀无赦!」 「是!」 「戍边军听令!」楚见琛扬起手来, 「我等入宫救驾,挡我者,格杀勿论!」 「是!」 刀光剑影中, 有人一把拉住了萧氏的胳膊,姚成厮杀中转眼看过去,吼道:「带皇后娘娘进殿!」 「姚统领放心!娘娘请随微臣来!」挡过乱箭,来人将萧氏一提,往殿中退去,正是户部侍郎丁曾谙。 有近卫跟随将殿门关上,萧氏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阵仗,实打实的箭头穿透殿门的时候,她才突觉慌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滑倒,丁曾谙伸手将她扶稳:「娘娘小心!」 「太子呢!太子怎么还没回来!」 第152页 「娘娘放心,太子殿下已经在回京途中,不需多久便能进宫。」丁曾谙侧耳听了外间厮杀声,恭敬道,「禁卫军乃是大合最精锐的军队,再有,娘娘不放心我们,难道还能不信任太子殿下吗?」 原本一切计划都是好好的,只是不知为何,楚见昀临行前埋下的火筒竟是被人事先引爆,更甚是那引爆之人不知是谁,先前只是宫墙一角,她的人要去逮捕的时候,竟然其他几处埋药点也被点燃。 那□□皆是楚见昀进宫的藉口,如今竟是成了他楚见琛的由头! 「娘娘?!」 萧氏突然又笑了起来:「罢了,既是这宫中有人策反,那本宫便就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娘娘莫要忧心,待太子回京,一切自有发落。」 萧氏点了点头,又往殿后退了些:「既已如此,我儿倒也不需得这般理由,平王闯宫在前,太子不过是为了清君侧。」 「是!娘娘说得是。」丁曾谙扶她坐下。 「今日皇帝如何?」 「仍是昏睡着。」 「嗯,他累了,多睡会倒也无妨。」 「是。」 「荣家可有动作?」 丁曾谙顿了顿:「荣家祖孙倒是安分,不过平王带兵城下的时候,宣旨的正是荣盛……」 说着觉出些不对来,萧氏勐一抬眼:「甘家父子在何处?!」 偏殿的门被打开的时候,哪里还有甘家父子的身影,丁曾谙抓住倒地的一人喝道:「人呢!」 那人被震醒,噗通一声跪下:「饶命啊!之前小的被击晕,剩下的全不知晓了,饶命啊!」 萧氏一甩袖袍,冷道:「杀了!」 「是!」 脚下仓促,正是往寝殿去,丁曾谙将人一脚踹开,紧紧跟上。 街巷中马蹄声起,笃笃透人心肺。甘幼辰揪住身前人,静默不敢言说,还是前头打马之人提声道:「抓紧了!」 「好!」整个人便就贴了上去,将前头人抱了个紧。 「甘幼辰你做什么!」荣成锦的声音更是带了刀,十足要将人吓掉马去。 好在甘幼辰是个明白处境的,这般色厉内荏的人物也不是头一回逢着,此番只略微松了手去,肃声道:「谢荣小姐救命之恩。」 「要谢就该谢你妹妹!」 「妹妹?!幼宁怎么了?」闻言甘幼辰声音都着了慌,「她不是一直在荣府?」 想来发现了不对,又急道:「那火筒莫非是幼宁点的?!怎么会如此!她现下在哪里?」 「不知道!」荣成锦咬牙,她已经很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寻人了,如今更是不晓得人在哪里,若非是进宫接应,她当不知宫中已是大乱。 甘幼辰闭了嘴,眉头也蹙紧了:「你放我下来,我回去寻她。」 「你找死吗!」 「我妹妹还在里边!」 「我此番接你出来,就是宁妹妹所託,难不成你还想浪费她一片心意吗!」 「妹妹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落到了萧氏手中……我必须要救她!」 「甘幼辰!」荣成锦突然狠狠甩了一鞭子下去,终于叫身后人愣住,「你担心,我也担心,但是你这么回去有用吗!你动动脑子行不行!」 「……」 「下马!」 甘幼宁浑浑噩噩躺了一整日,躺到第二日晌午丫头端了面条进门的时候,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来。 想明白了,就越发着了气,那面条自是被一把掀翻了去。只是那丫头甚是有耐心,半句话也无,又跑出去下了新面,无声又端于她跟前。 「呵!你们药谷人怕不都是哑巴?!」 那丫头摇摇头,也不说话,光是将面条往她手里塞。 甘幼宁腿暂时还动不得,便就只好接了过来,难为一个小丫头实在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行吧,我会吃的,你出去。」 这一回小丫头没有执拗,转身就带好了门。甘幼宁放了碗筷,重新瞧了瞧自己腿上的伤口,此番已经被包扎得好好的。 那火筒响是响,威力倒是一般,不然她这腿怎么只是破个皮呢?木行水既是在宫里,那宫中势必不是她以为的样子,说不准父兄留在宫里也是安排好了的。 这么一想,就理得通了!不然怎么她点了一处,其他点的火筒也一併炸了呢?枉她自作聪明,白计划一场! 想着就气不过去,面前白面都要被戳成了泥。混蛋! 司九楠押了牢车在后,平白觉得后背有些凉意,便听那车中人突然狂笑,男人这才扭眼看过去。 楚见昀头髮微散,面上却是狠辣:「司九楠——呵,本宫真是小看了你。」 「殿下过誉。」 「你以为你们这便就赢了吗?」楚见昀擦了一下唇边血迹,「戕害大合太子,你以为,大合的百姓会相信你们吗?」 司九楠没听出什么特别来,便就懒得再看他,淡声道:「相信不相信,重要吗?」 「你不怕他楚见琛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为天下诟病吗!」 男人看了看前边已经近在眼前的皇城,面无表情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平王便就是平王,皇上自是皇上。」 「你说什么?!」 寝殿内,有龙袍之人被扶将起来,木行水对甘长青略微一点头,后者这才上前几步:「皇上。」 第153页 「甘爱卿不必多言。」许久未开口的人,声音都含沙生涩,「朕心中明白。」 萧氏一路疾行,临近寝宫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丁曾谙紧随其后,险些没有剎住脚步,便听前头人仿若自言自语道:「不对……」 「怎么了皇后娘娘?」 「不对,这里怎么这么安静?」萧氏转身往四周看了一圈,「人呢?守卫的人呢?!」 「许是在里头吧。」 「不对!」萧氏突然转身往后,「你说,太子到哪里了?!他怎么还没有到?」 「娘娘,太子殿下定是有事耽搁了。」 「不可能!」殿门就在眼前,萧氏却再不近前,「你,你进去看看!去!」 丁曾谙立在她身后,却是动也未动:「这是陛下寝宫,微臣不可擅入。」 「丁曾谙!你也想反吗?!」萧氏发了狠,「进去!」 话音方落,那殿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来:「朕倒要看看,是谁人——要反。」 第86章 对峙 这声音虽是沙哑, 却全然不似是前几日的模样, 竟是带了十足的中气,萧氏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那立在殿前之人,不是楚合镇又是谁。 乱了, 一些都乱了…… 丁曾谙的剑架在萧氏脖颈的时候, 正有禁卫军从前殿奔来,只瞧见那殿前立着的人影纷纷顿住, 然后纷纷跪下, 皆是没了主意。 楚合镇遥遥听着那前殿声响, 竟是觉得可笑, 兀自咳嗽了一声, 才伸手往萧氏那里一指:「皇后萧氏, 祸国……」 只是话未说完,那凤冠之人便爆发出一阵比他更甚的狂笑:「陛下是要废了臣妾吗!陛下好狠的心吶!」 楚合镇眯起眼, 怕是自己听错, 微微探身下去:「皇后说什么?」 「臣妾说,陛下好狠的心!」说罢, 本是被丁曾谙押住的人, 竟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不顾那脖上寒凉, 单是往前又上了几步。 丁曾谙本是要跟,却见那一身明黄之人虚虚摆手,便就退下。楚合镇就这么看着那女人慢慢走到了近前, 连日来他看尽了她从往日温婉娇媚转而的狠戾暴施,这一次,分明竟瞧出那面上浓浓的恨意。 「皇后恨朕?」 「恨,如何不恨?」萧氏承认得爽快,嘴角仍是噙着笑意,「陛下对臣妾做了什么,陛下不记得了吗?」 楚合镇眉心皱起,瞧见她眼中凉薄,不可思议道:「你……朕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你的儿子为储,这些年,你扪心自问,朕可有分毫亏待于你?!」 「为了我?不曾亏待?臣妾何德何能啊!」萧氏笑得越发癫狂,「亏待……哈哈哈哈哈哈!亏待!陛下亏待我的又怎是一桩一件!」 「当年你便就忌惮陈家势力,是你!是你想要断了陈家外戚的权势,亏你说得出口,为了我?哈哈哈哈哈……你以为,臣妾稀罕做这大合的皇后?」 前殿的刀剑声慢慢静下,已然往后殿来,萧氏却是什么都不想再顾,只抬手点向瞪眼看着自己的人:「你,楚合镇。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遇见你!」 「你住口!」楚合镇勐地上前,清脆的巴掌声传来,空气都静默了,连带着楚见琛领兵进来的步伐都是一滞。 萧氏脑袋没预料地偏了过去,身下不稳,便就倒在了边上,后头有人焦急喊了一声娘娘,被人堵上了口舌。 「好,很好,」萧氏手指抚上脸颊,「可是提及你的腌臜事,你也没了脸面?」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楚合镇低头看住她,面上已是警告。 「怎么不知道?」萧氏撤了手指,那笑突然便就舒爽起来,她转而看向刚刚赶来的楚见琛,「呦,平王也在,平王殿下不想知道,你的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来人!带下去!带下去!」楚合镇爆吼,后边赶紧有人上前,将萧氏一把抓住,要往下拖去。 「等等!」楚见琛伸手去拦。 「平王!你也要反?!」楚合镇的声音很大,嘶哑得不似寻常,众人皆是未敢再动。 楚见琛忍了忍,终是抬起头来:「父皇,儿臣此来救驾,绝非有二心。只萧皇后的话——儿臣头一次听说,实在想要听完。」 「你想听便就能听吗!她现在就是想拖延时间!萧氏!」楚合镇剎红了眼睛,「你以为你此时编造会有人信吗?!」 胳膊被人擒住,萧氏推搡不得,只扬起头来:「信不信——那还要臣妾说出来,由平王来断!」 「拉下去!」 「父皇!」 木行水抬起头来,半空里尖锐的几声鸟鸣破了苍穹,有黑影一闪而过,须臾就没了身影,他抱臂站远了些,并不愿再听。 父子对上了眼神,楚见琛骤然别开眼去,却听边上萧氏的声音已经声嘶力竭:「平王殿下!本宫问你,本宫的儿子已经立储,本宫是讨厌你,讨厌你母后,可是本宫不是忍不得的人,你母后身体衰微,终有一日本宫能取代她,你难道以为,当真是本宫害得你母亲吗?!」 此话十足大胆,在场兵将皆是低头,似是未闻。 「人呢!都死了吗!当朕不存在吗!拖下去!」 「父皇……」楚见琛却是上前一步,「父皇,儿臣只有一个母后。」 这话说得坚韧,人亦是牢牢挡在了萧氏之前,楚合镇一口气上来,瞬间嘴里腥甜,一口血便就吐了出来。 第154页 木行水本是不欲上前,只又想起那人交待,这才上去塞了粒药丸在他口中。萧氏也不看那吐血之人,面上已是得意:「陈氏命薄,可她的儿子毕竟有福,前有太师大人死谏,言说我儿阴狠不配东宫之位,后有其子为平王筹谋。楚合镇,你看看这宫里的人,哪一个还是你我的手下?」 此话犹如惊雷,叫方才平息之人,顿时就有些站不住脚去。不过一瞬,楚合镇便就喝住她:「你闭嘴!」 「闭嘴?为何要闭嘴?」萧氏粲然笑着,「是,我记恨辛仲平,他分明晓得自己朝中影响,竟还敢公然与本宫对着干,他命里就该死!可是楚合镇,你莫要忘记了,替你打平这天下的人是谁,因为忌惮他与陈家,将他流放的人又是谁!」 「朕是流放了他!但是朕没有杀他!」 不知是否气急,楚合镇竟是与她辩驳起来,似是上了套。萧氏更加开怀:「是!你没有杀他,可是你给了我机会杀他。我杀了他满门,你不开心吗?若不是我,你能活得这般安然吗?不知这些年,辛太师可有入你梦中,问问你为何冷血无情?」 「住口!」楚合镇突然将身边扶将自己的人一推,勐地抽了那佩剑出来,「是你!是你个恶毒妇人!教养了一个那般禽兽暴戾的儿子!是你!是你杀了他们!如今你竟想将他们都推到朕的身上!毒妇!」 萧氏这才敛了笑意,整个人都恨得发抖,声音越发瘆人的冰寒:「我狠毒?!那也是你教的!昀儿禽兽暴戾?!你怕是忘记了,他跟的谁姓,究竟像了谁!」 「噗——」 萧氏低头,有沉沉的身子倒在了她的怀中,那人手中正是握紧了剑身,只那剑的前半部,已全数没进了姚成的胸膛。 大片大片的血涔涔流出,瞬间就浸透了萧氏的衣裳,也终于叫这场撕心裂肺的对峙有了终结。 「带下去!带下去!」楚合镇的声音近乎癫狂,甘长青终是从后将他扶住。 萧氏似是被姚成这突然的挡剑吓傻了,立时哑了声去,竟是再没开口,被丁曾谙押下去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 楚合镇的眼神带煞,看向楚见琛的时候,莫名染着血气。 「父皇。」楚见琛见他提剑而来,却没有后退,所有将士皆是往后让开,不敢再近前。 楚合镇讥讽一笑:「都是逆子!」 「父皇说的什么,儿臣不明白。」 「不明白?那朕就给你说明白!」楚合镇的剑已经再次举起,直点他眉心,「你说,那连城疫病,可是因你而起!」 「不是。」 「那你为何请命前去?!好一个平王殿下,民心所向,这便就是你沽名钓誉的手段吗?!」 「父皇这么认为,儿臣有口难辩,但只要能替父皇分忧,儿臣万死不辞。」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平王!是你!是你与朕言明太子与疫病的关联,是你!叫朕去的东宫,是你!都是你安排的!你安排了人在太子身边,你让她们构陷太子德行有失!」楚合镇点着他,那剑就离他半指,只无人敢近前,便就听他们的皇帝吼道,「是朕错看了你!险些便就要把皇位转与你手!」 「……」 「如今倒好,兵权在你手,朕的朝臣也向着你,好!好啊!你与你那母家一样!你们想要窃了这大合的天下!楚见琛!朕告诉你,没门!」 楚见琛低着头,一手撑着剑沉默跪在地上,手指已然青灰,那人手里的剑便就在他眉心处,轻易就可要了他性命。 「报!永王殿下押了北唯哈新汗节与太子殿下进京!」 「他押了谁?!」楚合镇厉声爆喝。 「启禀陛下!是北唯哈……」 「还有谁!」 「太子!永王殿下擒了太子!」 「好……好呀……」楚合镇的剑点上那跪着的人胸膛,「平王殿下下的一手好棋,连朕的二儿子都为你办事,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嗯?!」 众人唿吸都是屏住,眼睁睁瞧着那剑就这么往前递去,平王殿下却跪在那里,动也未动,有血啪嗒滴下,晕在石阶上。 「陛下。」甘长青终于出声,「将死之人,最是惑人,陛下若是因着一时误会留下遗憾——当不合适。」 这话,犹如洪钟突然敲响,叫楚合镇立时停了脚步,再一低头,自己长子的血已经落在了他鞋面之上,须臾就染成一朵红莲。 「咣当。」重剑掉到了地上,甘长青收了声,扶险些要站不稳的人往后坐下,木行水垂了衣袖过去楚见琛身边查看,也餵了一粒药下去。 楚见琛本不欲吃,被他使了功法吞掉。 餵完他才站了起来,想着此处不宜久留,可他暂时还不能走。 半晌,楚合镇终是抬起手来:「叫他们进来。」 第87章 不好 司九楠站在楚见恪的身后, 对上楚见琛的眼, 目光落到那鲜红上,未及多瞧,就闻一声:「跪下!」 「永王,你好大的胆子!」楚合镇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来说说, 你所押之人是谁?」 「乱臣贼子。」楚见恪跪得笔直。 「你再说一遍!」随着一道清脆的声响,将将被端起的茶盏骤然碎在了楚见恪的膝下, 楚合镇几步过去, 一把扯住他的衣襟, 「说!你再说一遍!」 楚见恪眼中分明带了痛意, 却仍是坚持, 定定道:「儿臣说, 儿臣押送的是……」 第155页 「是乱臣贼子。」 有平淡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轻易叫楚合镇转了视线。司九楠只看了他一眼, 端是重新磕下头去:「还望陛下慎断。」 「你是什么东西?朕问你了吗?」楚合镇松了抓住楚见恪的手, 已经带了杀气。 「回陛下,这位正是小女的夫君。」甘长青从后言说, 看向司九楠的眼中情绪莫名, 只嘆了口气, 「司九楠, 你说的话,当要有理有据。」 「小婿省的。」 只此话一出,楚合镇直起的身子竟是一顿, 他死死瞧住面前人,片刻才摇头:「朕不需要!来人!拖下去!」 「陛下!」 「陛下,臣等来迟,还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萧氏一族作乱,囚我等于宫中,暗通近卫,妄祸国窃政。如今永王生擒北唯哈汗节回京,东宫同被押送,决然不单是永王为私,陛下三思啊!」 「陛下,乱臣贼子怎是可轻易冠得?陛下当听其禀明才是!」 「陛下!」 声音不绝于耳,声声从后殿响起,不知何时,那原本被萧氏软禁的朝臣全数跪在了甘长青身后,其势之大,足够悍然。 「你们……谁叫你们过来的?是谁?!」 「陛下!臣等一心辅佐陛下,只愿这大合国泰民安,若为国亡,万死不辞!」 「陛下,臣等被萧氏一族所胁迫,如今方得出来,又怎可眼看这情势而袖手,陛下难道不要与这天下讨一个说法吗?」 「陛下!」 楚合镇的手指抖得厉害,眼前的面孔张张熟识,此番却似是扎入他心口的剑,令人窒息。他又怎么会不晓得萧氏之祸,怎么不晓得,可是太子若是不保,这地上跪着的两个,又有哪一个,是当真能敬他的? 儿子……呵呵呵……儿子…… 从陈氏嫁于他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说,陈氏不死,外戚之心便不会息。所以陈皇后必须死,她的儿子,也定不可立为储君,永不!所以他借萧氏杀了楚见琛的母亲,这事情做了,他不后悔。 至于楚见恪,他有一个北疆后人的母亲,他可以善待夏氏,可以让她荣享贵妃之首,但是她的儿子们不能。 如今……如今却是那陈氏之后领兵御前,那异族之后还抓了他的太子!他的太子…… 呵!太子如何,都是他与萧氏的儿子,是他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孩子!自那人去后,他亲自教他多年,如今怎可叫他亲手毁了他? 说起那个人,楚合镇有些恍惚,脑海中的声音与他喊道:「陛下!萧氏之子不可立!国之重任,断不可送与此阴鸷之人啊陛下!」 「那是朕的儿子!」 「陛下!那宫中陈尸您有眼可见,童孩尚且能下得去这般毒手,又罔顾今后担纲朝国?!陛下!」 「他只是年纪小!」 「陛下所言差矣!那陈尸不是一具两具,三皇子所为非一日两日!那男女童皆是体无完肤,今日陛下知晓,难道只凭一句年纪小便可揭过吗?现下他能视人命为草芥,他日便可视天下为玩物!」 「那你待要如何!」 「臣恳请陛下立大皇子为储,于情于理,大皇子皆该承大业。立嫡立长,大皇子皆为正选。陛下!还望陛下早日下旨,以安民心!」 「辛仲平!你忘记前朝外戚之辱了吗!」 「陛下,陈家权势自可缓而替之。可大皇子承事恭谨,此乃国之正范!」 「如果朕说,朕非三皇子不立呢?!」 臣子的眼神略微一怔,须臾便就摘帽跪下:「那臣自请离去。」 「陈氏一族,究竟与你何惠,叫你这般待他?」 「陛下!臣问心无愧。」 「朕不会立陈氏之后,你若执意离去,莫怪朕不念旧义。」 思及此,楚合镇闭了闭眼睛,目之所及,能从那青年面上依稀辨出些那人痕迹,一字一顿道:「司、九、楠?」 「草民在。」 「你说朕的太子,是乱臣贼子?」 「是。」 「若你胆敢有一字欺君,朕定要你提头来见!」 司九楠这才扬起眼,对上那与楚见昀相似的眼眸,分明薄情嗜血,却端得和瑞,这一刻他竟是才突然明白,为何他宁可捨弃他人也定要纵了那楚见昀多年。 谁人会对曾经的自己说不呢? 父亲便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打了这天下,又为了这天下而死……如今这一对视,竟是突觉一切虚妄。 宫里的鼓点重新敲响的时候,大合的百姓才似是从一场噩梦中重又醒来。城中宫内的血迹被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连街头巷尾都熏了香叶,似乎这连日来的惊变,不过是个晃神。 若非皇诏,当无人知晓那宫中剧变。只众人方一醒神,这大合的天,当真变了。 「听说了吗?!太子被废了!」 「这前太子好狠的心肠,居然勾结北疆,引疫病于连城,若非平王殿下,还不知道连城要死多少人呢!」 「他图什么?说不通啊!已经是储君了,为何要干这种事情自绝后路?」 「谁知道呢!朝堂之事,谁说得清楚,据说是为了嫁祸平王。」 「平王殿下当真纯良!听说他自行交还了兵权,陛下甚欢。」 「啧啧啧……」 有戴了斗笠的人打那皇诏前走过,刚要行步,又听得人窃窃道:「哎!听说了没?据说那前太子还有特殊的癖好,据说还以此为要挟,叫那北疆公主替自己办事呢!」 第156页 「真的吗?」 「可不是么!那公主也是不要脸的,竟然还站出来亲自作证,哎!听说她还自己撕衣服亮了伤口。」 「哎呦……啧啧啧啧……」 斗笠之人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只飞身上马,嘚嘚往另一边奔去,带的那灰尘扬了碎嘴之人一头一脸,被后头人连呸了好些口。 「什么人啊这是!」 甘幼宁被禁在番山的第三日,已经能起身,许是木行水给她的药效过了,她终于是能打开门走出去,只还未及多行,手指便就划上了那围栏一角,有血珠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竟是疼得钻心。 一抬眼,朦胧中有人沖将上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第88章 不允 本是掐着自己手指的人闻声更是心中陡然一跳, 这是这么久以来, 第一次瞧见司棋这般忙慌模样。 甘幼宁原是想着,司九楠那傢伙既然敢不与她言说就把她送回来,那等这厮来接的时候,必是要叫他好瞧, 不想这几日连骂人的话都想好了, 来的竟然不是他。 「什么不好了?」 司棋直直跪在她面前:「司棋无能,九爷他……」 「他如今在何处?!」 司棋已然是哭声:「九爷被发落进了天牢, 三日后便要问斩……」 这话撞进甘幼宁的耳中, 竟像是全然外族言语, 如何都听不懂来, 她盯了司棋半刻, 才走近了些又问:「你方才说的什么?谁要问斩?」 「九爷!是九爷啊夫人!」 「不可能!」甘幼宁扯开了嗓子, 险些要将面前人踹开,「司九楠是什么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怎么可能失算?!」 他是两世为人, 他是与她一道重生而活的人, 他怎么会把自己赔进去?!怎么会? 「夫人,属下没有骗你。」司棋拉住她衣角, 「木谷主说夫人在此处, 想来该是能行动, 夫人快救救九爷吧!」 「我爹呢?还有我兄长!他们人呢?!」 「陛下直接下的旨, 甘尚书与甘侍郎求了情,如今还跪在宫中,陛下不见。」 甘幼宁仓惶中摸到了那未及送出的荷包, 声音便颤了几分:「平王呢?!」 「平王殿下被陛下刺了一剑,后着御医回府修养,是陛下亲自下的令,不调养好不得出府。」 陛下,好一个陛下。甘幼宁突然气笑了出来,是了,太子可以废,储君可以再立,可是王座之事,他如何能容忍他人插手。 当年辅佐他的人,不也一个一个被除去了么?陈氏一族是,辛家也是。 更何况——司九楠是辛家之后,经此一变,多少暗里的旧人浮出水面,皇帝不会叫他活下去的,绝不会。 「夫人……」 甘幼宁低头瞧了那指上凝住的血,復又收紧了拳头:「你叫我去救他,我又如何去救?」 「夫人?!」司棋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她,「可是九爷他……」 「他心里早就明白的。」甘幼宁缓缓转过身去,「我就算此番回去,也救不得他,司九楠必须死,而且要死在皇帝的眼里,死得干干净净。」 司棋一时哑然,就这么看她往那山下看去,半晌才终于找回了一些平日的神智:「夫人的意思是……这是九爷算好的事情?九爷想用自己的命换……」 「他敢!」甘幼宁提声瞪他一眼,「他想死,问过我没?!」 如此,司棋才略略松了口气去:「那依夫人的话,九爷可是有救?」 「不知道。」 将将平復的一口气便就又提了上来,司棋观她面色确定她没有开玩笑:「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她也想知道。目光凝在司棋身上须臾,甘幼宁皱起了眉头。 皇宫内,楚合镇的咳嗽一声赛一声的撕心裂肺,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将出来,有公公端了杯盏伸手与他拍背,被他扬手翻了。 「咳咳咳咳……你去,瞧瞧那甘家父子可还在跪着?」 「回陛下,甘家父子跪着,还有一些老臣,也是跪着呢。」公公声音依旧那般,似是这宫中变化不过是吹过的清风,未能染及半分。 「跪着,叫他们都跪着!咳咳咳咳!」楚合镇捂住嘴,再挪开的时候已是虚弱,却是冷道,「朕还没咳血呢!这帮人都想翻了这天下!」 「陛下息怒,大臣们不明白您的意思,该是您与他们说明才是。」公公说得很是轻巧,又端了新盏与他,「陛下还是喝口参茶吧。」 「说明白?他们懂个屁!」 公公仍是笑着,似乎这九五之尊的一句粗口,也是未有发生过。 楚合镇喝了参茶,又兀自扶了公公往殿前瞧了一眼,为首的甘家父子跪得端正,朝臣紧随其后,皆是端直。 「你看看,你看看!」楚合镇抖着手,「这场景……这场景你说,你可有印象?」 公公笑呵呵摇了摇头:「陛下说的哪一回?老奴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你个老煳涂!那一年!辛仲平领着众人叫朕收回立储成命的时候,不也是这般!」楚合镇凑近了些看他的眼,「你怎生会不记得!」 「哦,老奴想起来了。」公公点头,「是有那么一回事,辛太师不懂事,陛下不爱吃梨子,他偏非要叫陛下种梨树,可是这一件?」 「哼!」楚合镇伸脚跺了他一脚,险些未站稳了去,公公赶紧扶了,诚惶道:「看吧,老奴又记错了。」 第157页 「就你聪明!!」楚合镇甩了袖子,「什么梨子苹果的,他辛仲平是陈氏一族的人!你再瞧瞧如今这满朝文武,有多少都是平王党羽!」 「陛下。」公公笑了笑,「陛下此言差矣。」 「嗯?」楚合镇闷声又咳嗽起来,点着他,「老东西,你也敢说朕的不是?」 「老奴不敢。」公公垂了眼,「只是老奴觉得,此景更像那一年陛下继位之时。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是天命所示,民心所向罢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不想楚合镇咳嗽得更是厉害起来,这一次,竟是吐了一帕子的鲜红,公公未及扶住,便就见前头皇袍之人倒了下去。 「陛下!」 龙榻之上,卧躺之人已然憔悴,御医收了药箱子磕了头往后抓药去,立在边上的人才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不过半日,楚合镇的脸上已经现了青灰之色,抬手虚虚一指那已经进来的朝臣:「甘尚书……」 「臣在。」 「你来,来。」楚合镇復又一扬手,将人都屏退了去,独留甘长青一人。 「是。」 楚合镇已经有些瞧不清楚面前人模样,待得人走近了些,才伸出手去:「长青,朕许久未与你好好说话了。」 「陛下安心,往后有的是时候说话。」甘长青过去扶了他的手,却被前者用了劲按坐下去。 「你太久没坐于我身边了。」楚合镇话说得突兀,一句不连着一句,「我还记得小时候,你、仲平与朕三人一起读书的日子。」 「是呀,那时候,陛下的学识是最好的。」 「呵呵呵……你莫要哄朕了,太傅常有夸赞的,是仲平。」楚合镇别开眼去,「你当知晓的,没有他,朕坐不上这个位子。」 「陛下何来如此一说?」甘长青沉声。 「呵,不说也罢。」楚合镇瞧住他,「长青,当年之事,你也省的。朕不得不忌惮陈家,忌惮他。当年群臣谏言,唯你未有发声,朕一直感恩于此。」 「……」甘长青没有应声,只低了头去。 「可是你告诉朕,在你心里,可是也觉得朕做错了?」 「臣不敢妄言。」 「这么些年,你一直以祭奠亡妻为由,鲜少有与朕议事,每一去祭奠便就是月余,朕亦没有怪过你,朕还是叫你做朕的尚书大人,朕是知恩的!」楚合镇说着,却是提了声气,「可是你就是这般骗朕吗?!」 「臣不敢。」 「你敢!」楚合镇勐地一拍龙榻,叫坐旁之人勐地就跪了下去,他面上铁青,「你怎么不敢?!司九楠不是你的女婿吗?你还有什么不敢?」 说完这些,又是一顿咳将,甘长青跪在边上,听他声嘶力竭,终是站起来扶他:「陛下误会老臣了。」 里头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甘长青出来的时候,只觉得阳光有些有些刺了眼,甘幼辰迎上去:「父亲。」 「这冬天,终究是过了……」 楚合镇闭了眼,听得人近前,只问道:「荣家可有立场?」 「荣家小辈的交情罢了,那夜老奴就守在荣府,老夫人是亲自出来训了孙女的,倒是未有牵涉进来。」 「哼,那便好。」楚合镇这才眯了眼,指了指外间,「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未时。」 「阳光真好。」 「是呀,快打春了。」 「打春了……打春好啊,朕继了这天下的时候,刚好春花烂漫。」不知想到了什么来,楚合镇又瞥了眼过去,「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改的主意?」 这一次,公公的目光才顿了一顿:「老奴愚钝,不明白陛下意思。」 「罢了。」楚合镇重又合了眼,公公立了许久,未听见吩咐,刚要打了帘子下去,却听那人復道,「拟旨送到平王府上,告诉他,这天下和辛家人,他只准选一个。」 「……是。」 入京的路上,司棋竟是险些跟不上前头女子:「夫人!夫人怎么确定荣家能救人?荣家已经抽身事外,不参党争,是为纯臣,这是官家宣旨之时就说过的。」 「就是不牵扯才能救!若是牵扯了,反是救不得了!」 「夫人……」 「你可闭嘴吧!还嫌你家九爷命长吗!」 「……」 昏暗天牢里,青衣的男子仰起头来,正瞧见那天窗一角,飘飘然落了朵花蕊,只离得远,辨不清究竟是何花。 对面忽而响起晒笑,叫他慢慢回过身去。男人只浅淡的眼看了那人一瞬,便就撤开。 「你不问本宫笑什么?!」楚见昀道。 「殿下觉得有意思,便就笑吧。」 「本宫笑你将死之人,全无生还之力,还妄想攀图那高瓴之花。」 男人哦了一声:「死则死矣,总比殿下独守这牢房余生,干脆得多。」 「司九楠!」 「殿下说错了,在下辛九楠。」男人掀了眼皮,淡道,「殿下不记得,九楠可以带殿下回忆一下。殿下幼时戕害取乐的男孩,是我的书童。殿下少时落毒的陈皇后,是我的表姑——殿下那年下令刺杀乱葬岗的人,是我。」 「那又如何!你们该死!」楚见昀狠道,「不是你们,本宫不需得这么多年,日日小心,免叫你们这些余孽监看!不是你们,本宫不需得一个太子,还要时刻提防父皇变心!不是你们,本宫不需得要藉由北疆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来帮衬……呵!你们一个个都该死!」 第158页 「殿下说笑,若行端而正,何须胆颤?」 「你放屁!」 如此,青衣男子仍是沉沉坐在他对面,却是再也不想对话,只闭眼假寐。 「你难不成以为会有人来救你?」楚见昀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父皇是什么人,本宫太了解了。他不会让你活着的,不会!辛九楠!没有人会救你出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以为,有人。」 许是没想到他还会回答自己,楚见昀顿了笑,不可置信地瞧他:「你说什么?」 「你我不同,」男人不知想起什么来,面上浅浅有了笑意,「夫人她——不允许我死。」 第89章 没心 冷宫之外, 匆匆有提水的宫女路过, 瞧见冷面的男子,皆是低了头快行而去。不久,就见得一灰衣公公从旁过来,行礼道:「永王殿下, 陛下未有下旨, 殿下不得见。」 那人并不出声,仍是这么站着, 不知是何情绪。又是许久, 公公终是不忍:「殿下, 不若殿下去请一道旨意来, 也免得两处相思。」 不想此话一出, 那站着的人却是终于动弹, 只不过仍是没有出声,便就这般离开, 转身的时候, 亦是缓慢。 本应是戎装加身的人,无端行出了一些落魄姿态。灰衣公公看了一刻, 转而对门前宫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开了门, 他这才又领了墙角一人往里走去。 庭中立着一道人影, 未有梳妆,脸上素净得一时有些叫人辨不出来。公公嘆了口气走近了些:「夏娘娘何故如此?萧氏畏罪自戕,太……前太子伏罪, 陛下既是命老奴来,便就是既往不咎了。」 女子回过头看他的时候,眼神清明,不似那髮丝凌乱,说出的话,也冷淡极了:「臣妾谢过陛下了。」 「方才永王殿下就在冷宫外,娘娘不见吗?」 「有何好见?」夏妃垂了衣袖,徐徐往前一些,有白色的花蕊落下,飘摇无枝可倚,「公公你看这是什么花?」 「此番得开的,应是海棠了。」 「海棠啊……是好花。」夏妃略略抬了手,「公公可知道,海棠此名缘何而来?」 「娘娘博闻广知,老奴不知道。」 「陛下曾经说过,此花自海外来。」她瞧着那花,似是出神般,「漂洋过海,偏生落根这大合的宫苑,怕便是命运吧……」 公公抿了唇,没有言语。 夏妃復又转过身来,瞧向公公身后的宫人,正是端了一壶酒水。她莞尔一笑:「公公方才问的什么?」 「老奴也不记得了。」 「哦,永王。」她兀自接了话来,「如今他还能站在那里,想来是没有听信谗言了。」 「永王殿下英勇,生擒北唯哈汗节,御敌十万,破围笼之阵,陛下前日还贊殿下乃国之栋樑。」 「那便就是好的。」她伸出手去,取了宫人手中的酒杯。 「娘娘。」公公突然开口,「娘娘可有什么话要老奴代传?」 保养甚好的手指已经捏了那酒杯,夏妃当真思虑了一下,终是收了笑意:「谢陛下送臣妾一程。」 待得来人将女子送回睡荷殿,院中更是清冷,端盏的宫人低声道:「师傅,陛下为何要赐死夏贵妃?」 「不该你问的,问了,就要罚。」公公去眼轻哼一声,「狠狠地罚!」 坤华殿内上了灯盏,烛火跳跃,映入眼里总归带了些晕圈。这么多年来,这是司九楠第一次重新踏入这里,依稀似还能听见那女子笑着抓住他与楚见琛的手唬道:「调皮!不准再闹了!」 有咳嗽声传来,司九楠收回目光,缓缓上前,跪在了那人座下:「草民参见陛下。」 楚合镇如今若非有公公扶将,已难自持,喘息了好一会,才往下打量,一开口便就带了刺头:「你的命,当真是大。」 「陛下谬赞。」 「是你没有叫永王瞧信?」 司九楠只看着面前一方平地:「非草民所为,乃殿下无意。」 「你若不拦,他便会看。」 「殿下心繫北疆安定,从来视北唯哈为死敌,未有半分松懈,又缘何要去由他人挑拨?殿下流的,永远是大合的血。」司九楠抬了眼,「陛下,身世尚不可选,人心,却可以。」 「……」楚合镇突然气梗,又咳嗽了一番,方得平息,「人心……呵,人心。」 「是。」司九楠跪得仍旧端直。 「你不怕死。」这句话,是一字一顿地咬出来的,楚合镇面上有些狰狞。 男人平稳的身形终究一怔:「不,草民怕的。」 楚合镇捂了唇,闷声復又传来,许久才见他勐地摆了摆手,公公便拢了袖口站前来道:「传陛下口谕,免罪臣辛九楠死刑,即日可放出天牢。」 「谢陛下。」男人磕下头去,再抬首,那人却已经重又盯住他。 楚合镇:「辛九楠,朕免你死罪,可自今日起,你辛家一族,不得为官,若违此命,当由天诛。」 待得那青色人影离去,楚合镇才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榻上,公公一行上前替他顺气,一行又递了药丸,被他推开了去。 「这儿,是陈皇后的寝殿。」楚合镇已经快要不记得她模样,不想如今这最后的时日,他竟是只想来这坐坐。 「是,是陈皇后住的,陛下吩咐过,一直空着呢。」 第159页 「最后还是她的儿子承了朕的位子。」 「陛下放下,有陛下筹谋至此,平王殿下治下当一世太平。」 「呵……」楚合镇只目光四下瞧着,「该死的人,都死了。」 同一时间,甘幼宁跺着脚搓了手等在宫门前,这冬末春初的时节,夜里最是寒冻,分明荣宁氏白日就已经捧了先帝亲赐的免死金诏面圣了,不想却是一直没有等到司九楠出来。 想着便就瞧向旁边的人:「兄长不是说夫君已经免了死罪了么?怎么还不出来?」 「妹妹多等些时候,方宫人传了他去坤华殿,想来是官家要亲见。」 话虽如此,甘幼宁仍是放心不下。说起来,若是再迟一些,可就当真赶不及了。原先她还奇怪过,为何在荣家之时,荣宁氏皆是未有与她相见,似是刻意避嫌一般。 直待司棋与她说将那荣府已有宫人盯看,才明白过来,怕是那荣宁氏早一些袒护于她,那金诏,便就不会走出荣府。 不过也奇怪,既是官家早有防备,不愿荣宁氏拿了那金诏请见,怎么不叫人守到最后呢? 莫不是她被木行水带去番山时候撤的人? 这般想着,就听得沉闷的响声,宫门缓缓打开,有青衣人从里头行将出来,遥遥站定了,往这边看来。 打北疆别后,这竟是第一次相见。甘幼宁瞪眼瞧那人的脸,已是消瘦了许多,脸型都似是刀削一般,不过一眼,眼泪就不争气流了出来。 司九楠想过无数次见了面的场景,她闹也好,打他也好,锤他也好,更甚是不理他也好,却没想过,她竟是就这么远远瞧着他一眼,就捂了嘴呜呜哭出声来。 男人几步跑了过去,那人却是哭得越发大声,便就是皇宫于前都不管不顾,放肆得叫人心悸。 「对不起,对不起。」司九楠抱过她,不知该如何去哄,「我错了,我再也不叫你担心了,别哭了,好不好?」 「不好!」甘幼宁干脆就扯开了嗓子来,「你凭什么把我直接送回来!你凭什么以为我能承受的住!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把最后的赌注压到我身上!」 「不哭了不哭了,是我不对……」 「你是混蛋啊!你就是混蛋!我要是没有想起来,我要是没有去求荣老夫人的金诏,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去死啊!」 「我没……」 「你还不混蛋?!你怎么好意思反驳我?!」 「是!我混蛋。」 马车的帘子骤然被人掀开,荣成锦探出头来,瞧见抱在一起的人,想来定是有人要站不起来,这便就下了马车,往边上看去。 甘幼辰下意识就将马鞭递给她:「我的马给你。」 「哼。」荣成锦便就不客气地接了过来,翻身上马,復又低头颦他,「愣着做什么?」 「啊?」 「打算继续留下看他们抱到天亮?!」 「我准备……」 「上马!」 甘幼辰左右瞧了瞧,终是在她的怒目之下也翻身上去,一把抱住她腰身:「我们这样,不好吧……」 尾音随着一声驾直直消失在街巷中。 甘幼宁最后抹了一把鼻涕下来,终于冷静了。这几日她日日都正常得很,原想着见到他总不至于如何,却不想有的人就是她的泪腺,如何都止不住。 司九楠打狱中出来,身上并不干净,如今瞧着她脸,比将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便就垂头问她:「带帕子了吗?」 「没有!」瓮声瓮气没好气。 男人没有说话,却是直接伸手上去,甘幼宁赶紧退了一步:「你干嘛!」 「给你擦脸。」 甘幼宁这才从腰间翻了帕子来,塞过去给他:「快擦!」 「好。」 「不准笑!司九楠你是不是没有心!」 「我错了。」 「哼!」 第90章 算帐 许久不见, 此番她哭得脸鼻通红, 司九楠执了帕子替她擦着,擦得轻柔又小心,甘幼宁难得乖顺地仰着脸给他摆弄,帕子擦过眉心, 她便就闭了眼去。 脸上轻轻巧巧, 须臾却是停了下来。 「怎么了?」 「甘幼宁。」 「干嘛?」 白白净净的人儿,却是兇巴巴问道, 眼睛就要睁开, 被男人伸手覆了上去, 便就没了声响。 本就是静谧的深夜宫外, 更是静得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听闻。掌心下是她软软的眼睫, 司九楠能想像它们忽闪的模样:「我从没有想过丢下你。」 这话分明没头没脑, 甘幼宁却是听懂了,只是片刻, 便就笑了:「我知道。」 他不清楚她可是真的明白, 只诺诺道:「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甘幼宁干脆将那手掌扒拉下来,对上男人的眼, 笑得眸中闪亮, 「因为你不敢的, 对不对?」 「……对。」 似乎一切都不需要再说, 司九楠继续拿帕子替她擦脸,甘幼宁便就一瞬不瞬盯着他瞧,瞧到他终于是下不手了:「怎么?」 「夫君,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什么?」 「父兄为了趁我不备将我哄去荣家,给过我一封休书,」见男人面上不动,光是那手顿了顿,甘幼宁眼睛更是亮了些,抓着他的手都稍微用了些力,「那休书写得甚好,落款也很是端正。」 第160页 「是吗?」 「是呀,夫君可还记得?」 「不……不记得了。」当时情急,他确然是去信给甘幼辰说过,一定趁她不留意的时候送进荣府去,莫要与她太多时间思考,不想他们竟是想了这个法子。 「司九楠,你什么时候写的休书?!」甘幼宁直接扯过他手里的帕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奈何那帕子软物,丝毫没听着响,气势丢了一半。 司九楠眼见着方才还在面前的人突然退后几步,俯身搬了个大石头过来,将将在他面前重又砸了下去,这一回,当真哐咚一声,连尘埃就扬了扬,再一抬首,就见甘幼宁已经瞪了眼站在他面前:「司九楠!」 「……」 甘幼宁哼了哼:「你真的不与我说清楚吗?!」 「我……当真不知……」 「骗人!我瞧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你的字!化成灰我都认识!」甘幼宁点着他,「你是不是当我傻子呢?真当我不识字?!」 「没有。」是真的没有,他真的没想到,甘幼辰父子会写这封休书来,可见她实在是气极,终是矮声道,「你……你还留着那休书不曾?」 「呸!你想得美!」甘幼宁恨恨道,「就是休书,那也该是我来写,你凭什么先写?!这辈子我追你追得这么辛苦,就算是始乱终弃,也该是我来!」 「……」司九楠本是心中忐忑,只这话入了耳,竟是有些怪异来,可面前人端得严肃又气愤,叫他不能辩驳,遂跟着点头,「是,我不配的。」 甘幼宁才不会听人道歉伏小,如今一切都过去,正是秋后算帐的大好时机,他想要这般了了,想得美! 于是,司九楠耳边炸了炸,险些没听清楚她的话,甘幼宁便就提了声音,重复了一遍:「那日我没细看,怕是看丢了你的心里话,来,你再背一遍休书来我听听。」 「夫人……」 「背啊!」 此时的司府里,甘长青面前的茶水已经换过了五次,司棋第六次进来的时候,那原本还端坐的人终于站了起来。 「你出去瞧瞧,你家主子可是许久不回家,迷了路。」 「是!」司棋也是心里着慌,怕是那官家突然又变了主意把人给重新关了,得了吩咐立刻就要往外头去。 只脚方踏出去,就听得有声音传来。 「混蛋!都是混蛋!」 这声音咋唿得很,甘长青本是要迎出去的,突然就顿了脚步,眼看边上司棋正要出去,赶紧道:「你去,悄悄给你主子说,解决完这边事来书房寻我。」 「大人?大人您……」 话没说完,外头人就已经跨步进来,甘幼宁的声音十足地气魄:「爹!」 「哎?宁儿回来了?」甘长青脚下一拐,很是顺遂地赶紧就又撇了回来,笑着转过身去,「总算回来了!贤婿受苦了,一切可还好?」 好的吧,明显是不好的,不然怎么出狱这般大喜的事儿,落在这女婿脸上似是天都要垮了。 「爹爹在这儿正是好得很,宁儿有事要问爹爹。」 「何事?」甘长青站得远了些,「哎,有什么事情,先坐下来暖和暖和再说吧!对了,你兄长呢?」 「不知道。」甘幼宁忍了忍,「兄长向来听爹爹的话,想来这事儿兄长也是听了爹爹的,他在不在,倒不重要。」 司九楠立在边上,面上欲言又止。说起来今日这心情,实在是起伏,很是不好受。 「爹爹来解释一下休书的事情吧。」甘幼宁开门见山,「夫君说他不知晓休书的事情,这可就奇了怪了,我记得这休书可是兄长亲自交于我的,写得当真是叫人肝肠寸断呢!」 「宁儿啊,这个……」甘长青想了想,「这个事出从急,你是聪明孩子,当不能这般不讲理,可是?」 「爹爹说得对。」甘幼宁深以为然般点了头,又转向了司九楠:「所以说,夫君是当真不知晓此事的,一切净是爹爹依着书信描摹了夫君字迹,拿了休书来骗我?」 司九楠想点头,可碰到岳父大人的眼神,又轻易点不得。 「这倒是没什么。」甘幼宁点点头,「确然是事急从权,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事儿都是为了计划,我可以不追究。」 说着,她扬起眼,在面前两个人劫后余生的目光中,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片边沿漆黑的布帛来。 甘幼宁:「我不过是好奇,这事急从权的休书,如何日期竟是写的大婚当日?」 甘长青:「……」 司九楠:「……」 是,休书可以是假的,字是可以模仿的,一切都好像很合情合理,那么时间呢?若非是她那日伸手从火中最后捞出了这一小片来,她当真就将此事揭过了。 见二人皆是沉默,甘幼宁挑了挑眉:「夫君?爹爹?」 第91章 相守 司九楠心下惴惴, 想起大婚前书房的谈话。那时候甘长青站在书案前与他说:「幼宁脾气不好, 却是个好孩子。我既是愿意将她嫁给你,自然是望你待她好。」 于心来说,他并不清楚,这一世的甘幼宁究竟是何心境, 只记着那一日她来王府寻他, 与他说,要与他做一家人, 与他说, 公子清风朗月, 我心悦你。 本是已经坚定远离的心, 终究是没有顺遂。 甘家待他, 终究是不薄的, 彼时他看了甘长青的脸,点了点头:「前时朝乱, 父亲不想拖累任何人, 可伯父却暗中打点,保我辛家部分人等, 九楠知恩。伯父不怪九楠身世, 诺行婚约, 将爱女下嫁与九楠, 九楠亦知恩。」 第161页 「不。」甘长青却是摇了摇头,「贤侄说错了。嫁你,是幼宁的选择。如今作为父亲, 我所求的,不是你承恩知报,不过是求你,真心待她。」 这话落在他的耳中,若是上一世,他自然全心答应,可是重来一世,他却是不晓,这一段情缘,究竟是错是对。 真心如何,假意如何,他目光凝在那书案一角许久,久到甘长青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来站定,才看看抬起头来:「伯父,小侄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伯父。」 「你说。」 「伯父此番将爱女下嫁与小侄,可有想过,若是一朝小侄身陷囹圄,她当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甘长青也想了许久,半晌,他才听得面前人嘆了口气。 甘长青悠悠转过身去,看了那外头天色,与他道:「你可知晓,原本,我当该与你父站在一处,不该做下这如今明哲保身的尚书大人。只终究过往皆为天命,我答应过你双亲,照顾好你,自不会叫你有那样一天。」 「伯父……」 「若他日你当真也走上你父之路——甘家,是你的后盾。」 司九楠定定瞧他,良久,终是转至案前,兀自提起笔来:「伯父,这封和离书,小侄留于甘家,若遇后辱,甘家,自与辛家无关。」 「你何必……」甘长青要拦,他却写得很快,似是已经在心中排演了千万遍。 日期是他落上的,正是原定的大婚的日子。名字亦是他亲笔落上的,司九楠三个字端正有力。唯独那和离书三个字,他终是没有补上。 「伯父,若是无事,这便是废布一张,若是以后有任何不妥,九楠但凭甘家处置。」 「贤侄你……」 司九楠便就端了那书帛与他:「伯父,这便就当作辛家的——最后一门聘礼吧。」 思及此处,甘幼宁面前,二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甘长青惧的是自家女儿这性子,若是非要把所有种种都挖出来理一遍,怕是连问他为何卖女儿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天地良心,他打小就疼着这么个宝贝女儿,若不是眼睛毒早就瞧得出这小子当真欢喜她,又如何会有这么一出对话来。 至于司九楠——和离书是他亲手写的,只那和离书三个字被改成了休书,可这个错,便就错得离谱。 屋子里气氛很是不对,司棋被打发了出来,等在前头影壁处,这事儿他属实是没办法说上一句话来,倒是不如留下来提醒下旁人的好。 于是,甘幼辰将将进了府门,就瞧见等在一边的侍卫,皱眉道:「其他人呢?」 司棋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前厅呢。」 「嗯。」甘幼辰抬脚就要过去,不想这侍卫竟然还拦了一道,便狐疑又望了他一眼。 「甘大人可是睏乏了?不若先行去客房休息吧!府里已经收拾好了的。」司棋恭敬道。 「不必,我有东西给妹妹。」 「可是甘大人——」司棋忙慌追上去,结果还没说出话来,就见得前厅门唿啦被打开了。 甘幼辰见得人出来,便就将手里东西往前一递:「妹妹出来得正好,成锦叫我把此物还给你。」 甘幼宁面上冷冷,此番只是歹眼一瞧,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吼了出来:「我不要!谁想要谁要去!」 说罢人就一扭头往后院去,边走边没好气地提声问道:「人呢!灯笼呢!当我夜明珠吗!什么破府,这么黑!」 「……」甘幼辰愣住了,手里的簪子瞬间就有些尴尬。 司棋赶忙就别在一边,沉默立着。 须臾,那簪子被人抽了去,甘幼辰这才发现,司九楠已经从里边走了出来,身上还是打宫里出来时那件,只此时上头似是被泼了茶水,天牢出来都不显狼狈的男人,此时却已然带了些落魄。 「谢过,我来吧。」男人说完这句,便就提了司棋手里的灯笼也往后去,徒留甘幼辰一人立在门口。 再往里头瞧过去,自家老父亲亦是行了出来。 甘幼辰上前一步:「父亲?」 「啧……我那日就说了,这法子行不得行不得,瞧瞧你办的事儿!」甘长青这把终于瞧见个能骂将的,不觉就提了声,很是有底气。 「父亲说得什么?」 「还有什么!」甘长青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他,「你看看!非要写什么休书,你看那写的是休书该有的内容吗?!这下好了,你妹妹秋后算帐了!」 「可是当时父亲不是也说,和离书妹妹肯定不会落名,还是写休书来得狠绝,肯定能叫妹妹乱了心神追究不得?」 「你现下是跟我回嘴?」 「不是,父亲我……」 「我问你,荣家姑娘的事情你现在又怎么想的?」 「荣……辰儿全凭父亲大人做主!」 「哼!你连墨玉都给人家了,人家还为了咱们家奔前顾后的,什么叫我做主!你自己个儿的主见呢!」 甘幼辰傻了眼,愣愣瞧了他爹半晌:「父亲的意思是——父亲同意了!?」 「不然呢?!」甘长青抬头瞧了瞧天上月亮挂得高高的,分明映得院子里亮得很,哪里就黑了,啧了一声,「荣家这回做了这么多事,就赔他们家一个你,实在是说不过去,明日里招王家那小子过来,好好置办下聘礼。」 这话如何就这么怪呢?甘幼辰品了品,却终究是注意力只落到了那聘礼二字上,心里顿时就雀跃起来,只是多年的修养叫他仍是沉稳:「是,父亲。」 第162页 甘长青摇摇头:「哎……这事还是不得能怪我,怪还是怪那辛家小子,哪里有聘礼放和离书的,你说是不是?」 「父亲大人说是,就是!」 甘幼宁在前头踢踢踏踏了一路的石子,那后头人便就走走停停也跟了一路,地上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拉近又分开,分开又凑近。 司九楠手里执着那根赤玉簪子,梅花瓣虽是打磨得莹润,只掐进手掌心仍是有些硌手。 他不敢松开,一如那一年捏着那枝红梅一般,小心翼翼,又亦步亦趋。 甘幼宁走了许久,根本没有进静苑,反倒是像要把整个司府都转上个十圈一般,丝毫不带停歇的。 那身后人没有放弃,似是打算要跟到天荒地老。 终于,她火气都沖了头,勐地转过身来:「司九楠你再跟着我!我就……」白皙的手指点过去,却是立时说不出一个字来。 司九楠别过脸,须臾便又转回去看着她笑:「我来给你送簪子。」 甘幼宁眨巴了下眼睛,唯恐自己是出现了幻觉。那人比她高上许多,此番伸出手来,赤红的簪子便就躺在他手上,正是她此前想着破釜沉舟前交给荣成锦的,他亲手刻的梅簪。 她復又看向他的眼,方才,分明那里头还盈了一滴晶莹,只一瞬便就不见,他看着她,笑得极浅,却很是固执。 她有些拔不动脚去,就这么怔在了那里,簪子赤红,分明寒凉夜,却竟是似火微燃。 甘幼宁咬了唇,一步一步走回去,站定在那人面前。男人目光随着她移近,最后低头落定在她的眼中。 「司九楠。」 「嗯。」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真的气得要死了。」 「……」男人点头,又摇头,「对不起。」 甘幼宁也别过头去,这一次,原先一肚子的火气,陡然就熄灭了,眼神落到不远处的一枝新蕊上,却不知说些什么。 发间微微一动,甘幼宁回过神,抬眼正对上男人的微抬的下颌。 司九楠将那簪子小心替她簪好,復又收了手,瞧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重又看住他,那眼中闪烁着光点,叫他移不开眼。 下意识地,他动了动唇:「你能原谅我吗?」 「能。」 这回答太快,司九楠险些怀疑她可是说真的,直到腰间一紧,怀里人将他牢牢抱住,有声音闷闷打胸腔处传来:「我刚才想过了,那和离书不该是夫君写的。」 「嗯?」 甘幼宁贴近他的心跳,一字一顿道:「我的夫君他叫辛九楠,辛九楠他才是我真正的夫君,他司九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给我写和离书!」 「……」男人愣住了,下一刻,便就将她搂住,笑道,「对,夫人说得对。」 「但是辛九楠!」甘幼宁翘起脑袋,「你得给我重新写一份!」 「重新……写什么?」 「就写辛九楠与甘幼宁,恩爱两不移!我不管,有多长你写多长,名字我都想好了!」 「叫什么?」 「就叫相守书吧!」甘幼宁点了点头,「对,相守书,有情长相守,此生莫相负!」 这提了一路的心,终是落了下来,酸痛又幸福,男人将她重又抱紧了:「好,就叫相守书。」 第92章 尾声 第二日清晨, 金光洒进院中的时候, 有一朵初蕊微微招摇,甘幼宁这些日子竟是改掉了睡懒觉的习惯,大早就睁了眼。 手指还被身侧人握在手里,许是握得久了些, 竟似是黏上了一般, 她仔细费了些力气才抽将出来,看他熟睡的脸。 这世间事情, 总归是无法完全预测, 很多时候, 计划着的, 总也抵不了现实的纷争, 无端就叫人淡漠下去, 觉得一切也不过尔尔。 「夫人想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已经转脸过来瞧她, 面上含了笑。 甘幼宁也没有撤去眼神, 依旧是瞧着他:「没什么,就是觉得司九楠叫久了, 如今唤你辛九楠, 倒是不习惯了。」 「名字而已, 不重要。」 「重要的。」甘幼宁撇嘴, 「给我写休书的人,我才不要跟他在一块!」 「……夫人不是说好了这事儿揭过不提了?」 「哼。」甘幼宁昂了脑袋,「所以从今天起, 你就叫辛九楠,你去给他们说,谁叫错了我就跟谁没完!」 司……哦不,辛九楠点头:「除了夫人,倒是没有谁会直唤我名字。」 「我吩咐了你去交代就是!哪里这么多话来!」 「好。」 甘幼宁这才稍微满意了些,又缩了脖子回被子,兀自瞧着床幔不说话了,辛九楠等了一刻,耳畔竟是没了她的叽叽喳喳,寂寞得狠。 「夫人又在想什么?」 本以为她不会明说,不想边上人却是轻轻嘆了口气,认真道:「我在想,如果不是此番变数,怕是这次打北疆回来,你我不会这般相处。」 「夫人何意?」 甘幼宁转过头:「我原是想着,有些话,夫君不告诉我,也不叫旁人告诉我,定是不想我难受,可我终究还是会晓得的。辛九楠,你是不是早便就知晓,我难为人母?」 「……」 噙在嘴角的笑意,立时便就隐去,男人仓促也转了头去,下意识就要去抓她的手。 不想还未及动作,便就被一把按住。甘幼宁伸长了手臂将他欲动的胳膊压住,似是要将他圈住一般:「你别怕,我不走,知道了也不会走的。」 第163页 「你……」 甘幼宁嗯了一声:「我上辈子大概是说过什么煳涂话,不过那也定是说的别人。如今我才知晓,那姜家姐姐在岑家那般受气,还甘心待着,连和离都不提,应是当真爱那姓岑的爱到不想放手吧。」 说着便就嘆了口气:「我原是觉得姜姐姐太傻了,他岑家就为了个孩子,能那般羞她辱她,最后休了她,我若是她,定是不如直接去做了姑子,落得青灯古佛常伴,也算是聊以此生,免得糟心。」 「可如今,倒是没了这般说话的立场来。」 辛九楠心里头堵得慌:「我不要孩子。」 「我知道。」甘幼宁笑起来,轻轻伸手拍了拍他,似是安慰,「所以嘛,人家夫妻个个都有孩子,这事太俗了,咱们不要也罢,是不是?」 「是!」管她说的是什么道理,反正,一定是对的。 于是早起的第一件事情,辛九楠便就是磨了墨开始写相守书,写得很是诚恳,甘幼宁就捧着脸端了凳子坐在一边瞧,瞧得很是有兴致。 王贺之一进门就瞧见这琴瑟和鸣的画面,觉得眼睛都要瞎了,前脚刚跨进院子,后脚就要往外头去。 「表少爷这是去哪里?」司棋狐疑上前去,「九爷跟夫人就在里头呀。」 「是呀!谁说不是呢!」王贺之唬了一声,想骂人。 奈何里头传了声来,辛九楠已然站了起来:「表兄来了?」 无法,王贺之只得重又折回去,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哎,好巧。」 「……」甘幼宁觉得仿佛是碰见个傻子。 好在辛九楠没有在意,只吩咐了司棋端茶来,这便就请了座与他:「表兄来得正好,这些时日京中全凭表兄打点,若无表兄,当无九楠如是。」 「一家人,哪里需得这般客气?」王贺之便就扬了袍子坐下,左右瞧了瞧两个人,「不过我瞧着弟妹是有些受苦了,消瘦了许多来,你可莫要叫弟妹再担心。」 「自然。」辛九楠执了甘幼宁的手,应得很是真诚。 「啊……」王贺之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没事找事呢么,人家好着呢,需得他废个什么话,还叫人小手都牵起来了,失策失策。 甘幼宁自是不晓得他想些什么,笑道:「这府里上上下下,表兄多操心了,听司棋说,这府里头全数换了一遍丫头小厮,也是表兄的主意。」 「还不是你夫君叫我盯着些那秦管家么……哎,这事儿赖我,我原是没想到他会是太……前太子的人么不是。不过现下好了,我保证,现在这府里头清清白白的。」 「自然是清白的!」甘幼宁瞪了他一眼,打司棋手里接了茶水,头一次亲自端给他。 王贺之受宠若惊,赶忙就接了来,又见自家表弟的眼神还落在人家身上,不觉就咳嗽了一声:「那个……其实今日我过来吧,一是瞧瞧你们可都还好,二来呢……弟妹,不知令尊大人可在府上?」 「我爹?」甘幼宁点头,「在的,不过早间已经与兄长一起去早朝,这是这么久官家头一回上朝,公公来传令召得急,天不亮就进宫了。怎么?你找爹爹有事?」 「那是不巧。」王贺之摆摆手,「倒不是我有事,是令尊大人手下的人来寻的我呀,说是要置办些东西,我这一想吧,那不得是甘家公子的事儿?」 「我兄长?」甘幼宁愣了愣,便就看向边上的男人,「我怎么忘了这个事!兄长是该与荣姐姐操办大事了!」 只三人还未得开心,就听得外头声响,听来很是不遂。片刻,就见司棋奔了进来:「爷。」 「说。」 「官家——薨了。」 「……」 皇宫内外,全数戒严,这是半月来,朝臣第二次齐齐禁于宫墙之内。第一次,是萧氏祸乱,第二次,却是国丧。 众臣皆是跪在殿前,有公公一一上前替他们系上白色腰带,为首跪着的,正是这几日未见的楚见琛,此番他端跪御前,一身缟素,只目光沉沉往那殿内,全无神采。 楚见恪与五殿下楚见宇分跪其后,连日来这宫中的变数,斗转千变,最后,倒像是什么都不曾留下一般。 有嫔妃的哭声传来,断断续续,楚见琛虚虚抬起眼去,只瞧了那边一眼,便就又垂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楚见宇心中酸苦,自打被母妃从睡荷殿请离回府禁足,他便就未有进过宫来,再进却只闻母妃离,父皇崩,本就身子不好的人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正欲倒下之际,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钳住。 冷硬的声音自身畔传来,楚见恪扶住他:「你本就身子不好,一会等宣了诏旨,你便就歇息下吧,父皇不会怪你。」 「可是皇兄……」楚见宇瞧了他一眼,险些落了泪去。 楚见恪少有与这亲弟相处,更遑论已分别多时,此番瞧他,也只是一瞬,便就别开眼去:「你还有我。」 这声音入了前人的耳中,楚见琛终是缓缓抬起头来:「公公。」 「平王殿下。」 「宣旨吧。」 「是。」 合历五十三年冬末,皇陵又添新土,二十七日后,平王继位,改国号为兴,大赦天下。 第93章 终章(回家) 这一年的春雨, 来得稍显晚了些, 御花园里花色已经繁盛起来的时候,才将将落了新珠。 第164页 殿前立了公公,正蔼笑着瞧着远远走上来的人,上前迎道:「辛大人。」 「不敢。」辛九楠收了手中雨伞, 看进那空荡殿中, 復又将目光落到了公公面上,「公公客气了。」 公公摇摇头, 伸手接了雨具:「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大人快些进去吧。」 「有劳公公了。」 新皇的寝宫里裊裊熏了淡香, 极浅。辛九楠进去的时候, 楚见琛正坐在榻上与自己对弈, 瞧见人进来, 便执了棋子看过去。 「草民辛九楠叩见陛下。」 楚见琛鼻子哼了哼:「这般虚礼,你偏非要做, 朕都是没的好说, 过来坐吧。」 辛九楠依言过去,却是立住了, 并未坐下。楚见琛正研究着手里的残局, 半晌不见对面坐人, 这才復又抬起头来, 看了一瞬,似乎是明了过来,将手里的棋子抛回了钵中:「朕倒是忘记了, 你本就是这般性子,不坐也罢。」 「谢陛下。」 「你当真非要这样吗?」似乎是很不满意他的模样,楚见琛终是提了声,「辛九楠!」 男人抬了眼,终是嘆了口气:「陛下,九楠是来辞行的。」 「你说什么?」 辛九楠笑了笑,他原是有些为难,倒是那日甘幼宁瞧了那枝头南归的鸟儿,突然与他道:「夫君,我有些想念那南边的小吃了,这京城实在无趣,不若我们一起回家吧。」 「回家?」 「夫君也是喜欢南边的罢?这一世夫君既是做不成太师大人了,不如与我一起去南边,做个富甲一方的家主呗!想来就快活得很,你说呢?」 「夫人当真想去南边吗?」 「去吧!带上爹爹一道。」甘幼宁认真点点头,「爹爹说过,他与我娘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南边的,想来当真是个好地方。」 「那……」 「兄长嘛,就让他在京城待着吧,毕竟这国丧三年,他总得要在京里好好守着锦姐姐的,锦姐姐这么好,可别被别人给惦记上了。」 「好,夫人想回去,那咱们就回去。」 楚见琛端看着面前人,只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竟是有些笑意,后才与他道:「陛下不必为难,太师如何,左丞相又如何,实非九楠所愿。」 「你可是因为先帝诏命?」楚见琛皱眉,「朕都说了,先帝口谕,倒不必介怀,朕这天下有你一份,朕要你继续留下来辅佐朕!」 「陛下。」辛九楠终是收了笑,恭敬跪下。 楚见琛低头瞧他,那眼中分明去意已决,许久,他终是抬起手来:「你说,太师之尊,丞相之位皆非你所愿,那你告诉朕,你所愿为何?」 男人这才直起身来,清浅道:「九楠心小,此生怕是只够装一人白首,再无关其他。」 许是他的眼太过坚定,叫楚见琛都未有话说,又是半刻,才笑道:「好。原来九兄竟是这般痴情男子,只九兄此去,便就徒留我一人了。」 辛九楠看他,这是进殿后,他头一回自称我,一如当年番山对弈,似是从无芥蒂。 男子离开时,殿门大开,有新雨和了泥土味,清鲜得很,辛九楠最后回首看了一眼那殿中人,遥遥又行了一礼,这才撑了伞下去,有雨水湿了衣角,那人却走得潇洒。 殿内有些暗,公公上前去掌了灯盏,正瞧见新皇又执了白子与自己对弈,便自捧了新茶与他:「陛下,用口茶吧。」 「你看,这是九兄以前最喜欢研究的棋局,如今,却是再不愿与朕下了。」 「陛下,对弈之人,总会变的。」公公笑着,似是无意。 「是呀,总会变的,」楚见琛丢了那棋子,端了茶盏来,「朕又何尝未变呢?先帝去时留诏,你可是知晓,公公以为如何?」 「陛下折煞老奴了……」 「哼。」楚见琛抿了一口茶水,叫公公的声音立时就掐了去,片刻才道,「许是坐上这位子的人,都会变吧。可九兄,依旧是九兄。先帝看错过一次,此番,又险叫朕也看错了去。」 公公便就只应声笑着。 「等下月他们回去,你替朕去送送他们,多带些赏赐。」 「是。」 「五弟可还是坚持要去皇陵守孝?」 「是。」 「就叫他去吧。」楚见琛扬了扬手,「至于永王……既然他请命去南疆,也是很好,方九兄举荐了一人,名唤慈成宝,此人倒也是个人才,上表之策很是精妙,叫他一併跟去吧。」 「是。」 远远的,辛九楠已经瞧见一袭粉色的身影,正是等在宫门处,也不知在与丫头说些什么,笑得很是开怀,连雨水溅了春衫都不自知。 「夫人。」 「噫!夫君出来了?」甘幼宁回过头去,扬手打发了蕊儿和晚梅二人回车,自己却是直直就冲到了男人伞下,自然挽了他执伞的胳膊。 辛九楠无奈,将伞全数都侧将过去:「不是说了我去去就回么,怎么过来了?」 「怕夫君被为难,我得来接我夫君回家呀!」甘幼宁说得骄傲。 辛九楠好笑,伸手揽紧了她:「好,回家。」 the end 第94章 番外一 经商 暮春时节是个很尴尬的时候, 穿得多了热得慌, 穿得少了又不合适,甘幼宁左右试了好些时候,胳膊都酸了。 蕊儿忽而想起来提醒道:「对了夫人,前些时候老夫人送了些料子过来, 说是给辛府做衣裳的, 夫人当时不是还夸了料子凉快呢?」 第165页 「是哦!是有这么个事,去去去, 快些拿过来我再瞧瞧。」 小丫头便就匆匆往库房去, 晚梅替甘幼宁打了扇, 眼见着面前人就要端了茶灌, 赶紧道:「九爷说夫人贪凉不好, 叫奴婢们小心着些, 这凉茶是断不能喝的。」 「一口茶罢了,啰嗦啥, 拿过来!」甘幼宁扬起手, 不想晚梅铁了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唬得某人立时就不干了, 叉了腰站起来, 「哎呀, 反了!你是谁的人?!你是我打甘家带过来的!你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呢?!」 「谁是外谁是里?」好死不死, 刚巧辛九楠就进了门,只瞧了那很是威风的人一眼,「夫人方才说的什么?」 「……」甘幼宁哑了一瞬, 便从善如流就过去拍了拍男人肩膀,「哎呀,什么里呀外的,咱们做人嘛,通透点,不要太过计较。」 辛九楠哦了一声,往后一摊手,晚梅赶紧老实将杯盏给他。男人兀自去到桌前,往凉茶里又兑了些热水,这才递将过去:「不过是多一步罢了,哪里需得多麻烦,南边本就湿气大,凉物自是少沾才是。」 「喔。」甘幼宁瞧了瞧那茶水,却是不接,「夫君刚回来,夫君先喝吧!」 辛九楠愣了愣:「怎么?」 「没,就是心疼夫君。」甘幼宁笑眯眯瞧住他,又点了点杯子,「喝呀!」 不疑有他,辛九楠便就抿了一口,倒是没什么问题,这便又用了一口,甘幼宁呵呵笑着问他:「好喝吗?」 「……好喝。」 「那夫君先坐,奴家有个事情要与夫君说。」 「你……」辛九楠心里头有些毛,这些日子回了南边,她没少折腾,怕不是又想要下河摸鱼吧? 「夫君这么害怕做什么?!」甘幼宁瞪他,「你什么表情?重新来一次。」 「……」 「嗯,这还差不多。」甘幼宁满意点点头,与他面前坐下,又打发了晚梅下去,这才很是认真地咳嗽了一声,「辛九楠,我后头要说的话,你可要仔细地听着,你可以发表意见,但是你不能立马否决我,明白吗?」 「好。」还能不答应么? 甘幼宁理了理衣裳上的流苏扣子,很是端庄地问:「夫君觉得那日送你的荷包如何?」 「夫人的红梅绣得万分的好。」辛九楠没骗人,答得甚是真诚。 话落便就见自家夫人瞬间就喜笑颜开,和和气气与他道:「你喜欢就好!我这几日就想着呀,你看,你们南边的刺绣嘛,跟我们京城很是不同的,我那日跟晚梅蕊儿一起出去逛了逛,发现呀,你们这街市上少有京绣,实在是遗憾。」 「我们……」 不过甘幼宁并没有叫他说话:「以往嬷嬷就曾给我讲过,京绣虽是不比你们南边的绣活儿精细,却胜在大气,走线工整,最是合适做外坠的荷包,就是男子戴上也不显得小家子味。」 「嗯。」辛九楠承认,「夫人说的是。」 「既如此,夫君如今经商,怎么不好好发扬下京绣呢?」甘幼宁瞧着他,「啊,可是因为瞧着这生意小,不想插手?没关系的,夫君你看,我这么善解人意,最是能为你排忧解难了,不若我来吧!」 听——是听懂了,可是又好像不是很懂。辛九楠仰头看着面前人,瞧她很是期盼的样子,终是有些明白过来:「夫人想经商?」 「夫君你好聪明!」甘幼宁搂了他脖子,「夫君你打算给我多少本钱?」 「我——」辛九楠有些懵,只伸手揽住基本挂在身上的人,将她按在怀里,「我还没想好。」 「不急不急,夫君慢慢想,要不夫君你再喝点茶吧?」 茶就不喝了吧,就是这个事儿,实在是有些棘手,辛九楠忍了忍,终是问道:「夫人可是觉得在府里憋闷?不若后日我陪夫人去沁水涧走走?」 「什么涧?」甘幼宁顺口问了一声,毫不在意道,「夫君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不过夫君你还没想好吗?我早间算了算,觉得这荷包铺子吧,也需不得太大的门面,这个布匹嘛……这些日子祖母他们送了好些来,当真是不需得麻烦,至于绣工嘛……夫君应该能找到的罢?」 分明前半句还似是情话,怎么听来毫无真心,辛九楠心嘆了口气,终是不能避免,这才将她重又扶好了:「夫人当真要经商?」 「对呀!」甘幼宁点点头,「我听祖母说起过的,王家世代从商,便就是宛之姐姐她们也是有做东的。你想呀,我这也是入乡随俗不是?」 「那你……」 「辛九楠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不是。」 「那你干嘛犹犹豫豫的!」甘幼宁扯了他袖子,突然泫然欲泣的模样,「唉……我本来想着,上辈子没能好好做个太师夫人,这辈子做个独当一面的奇女子,总也是可以的,没曾想……」 「好。」男人突然接口,「这个想法确然是很玄妙,那夫人觉得多少本钱合适?」 「夫君说得算!」甘幼宁瞬间就亮了眼。 半月后,京南铺子便就热热闹闹开了起来,甘幼宁很是开心,开张那天甚是忙碌地前后张罗着,也不叫辛九楠插手,只没料到大家这般捧场,竟是第一天就接了好些单子。 晚间辛九楠方要踏进院门,就听见里头开怀大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一手的单子都已经是银票子。 第166页 司棋跟在后头,压了声音道:「爷,夫人这接下的客人单子,全是从咱们绣坊递过去的。」 「嗯。」 「夫人铺子里的绣工也是咱们绣坊送去的。」 「嗯。」 「夫人的铺面也是咱们绣坊原本要开的分铺门头。」 「嗯。」 司棋终于好心提醒了一下:「爷,夫人是不是不知道咱们绣坊已经承断了整个南边的京绣?」 「怎么?夫人掌了分铺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顿了顿,司棋还是觉得该说清楚,「可是,夫人赚的钱——它走不走咱们总帐啊?」 「……」男人终于蹙了眉瞧住他。 司棋忙慌就低了头去:「不是,属下就是不清楚才要确认一下,免得往后收金不好做,属下……」 「这铺子是夫人的,赚的自然也是夫人的。」 「是!九爷说得是!」 一个月后—— 司棋:「九爷,赚的是归夫人没错,那亏的,为什么走总帐啊九爷?九爷这个帐它——您要不要过一眼啊?九爷你去哪里啊?!」 第95章 番外二 买它 甘幼宁最近算帐算得有些头疼, 可怎么都算不明白。 书案上铺满了帐本子, 已经没有了辛九楠落笔的地儿,便就吩咐了司棋又置办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书案,摆在了对面,每日里两两相对, 一个挥笔肆意, 一个——一个找不到笔。 甘幼宁算帐笔桿子甩得很是用力,轻易就能把笔给扔到了地上, 整个人就炸了:「烦!」 「怎么?」可怜的笔被男人捏在指尖, 辛九楠凑过头去, 不想被那人一袖子蒙住了。 甘幼宁:「你玩你的去, 我这忙着呢!」 「……」 见他不走, 眼睛要揪着她的帐本子, 甘幼宁更觉得心虚:「哎哎哎,你挡着我光了, 我这字都瞧不清楚了!」 「夫人你……」辛九楠伸手将她袖子略略拎起来一些, 「袖子压着墨了。」 「唉?」甘幼宁哎呦一声跳起来,「你这个人, 我都说了不要闹不要闹, 你看吧!正事没办完, 这新衣裳又弄脏了!」 辛九楠委实无辜, 却也不好争辩,安慰道:「我赔夫人一件。」 「一件怎么行?!」甘幼宁瞪他。 男人噎了一道,试探道:「那——十件?」 「哼。」甘幼宁拿鼻孔出了气, 又不甘心看向案上的帐本,「真是奇了怪了。」 「夫人定是最近太过疲累,有些窍门没找到,不若我陪夫人理一理?」 「也好。」甘幼宁这才将本子往他那边递了递,想想不行,又撤了回来,「算了算了,你看也看不懂的。」 不过一眼,辛九楠已经瞥见上边清清楚楚的亏损,心下好笑,面上端得正经:「那不若夫人与我说说便是。」 「倒也没什么。」甘幼宁咳嗽了一声,干巴巴道,「就是有点小亏,听清楚了啊,是小亏,小的,其实不妨事。」 「嗯嗯。」 「但是我这个人,就很追求完美,我吧,就不喜欢有一点点的小瑕疵,你懂得吧?」甘幼宁强调着,等着面前人又信赖地点点头,才继续道,「所以,为了精益求精,我才想着,这个荷包铺子吧,它或许应该再扩大些!」 「啊?」这把辛九楠愣住了,下一刻对上女子险些要冒火的眼,立时就矮了声去,「嗯,开源确实是个办法,夫人说得很对。」 「嗯。」甘幼宁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那个词,闻言便就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意思!开源!开源!咱们要广开门路才能多赚对不对?」 「是。」 「那夫君你有没有想法给我的铺子再投点本钱?」甘幼宁巴巴瞧着他,「这样,我也不是抠抠搜搜的人,如果赚了,我八你二,怎么样?」 「这个……」 「你莫不是还想我九你一?」 「……」辛九楠觉得,这个人经商是不大在行,讨价还价却是很容易将人带晕的,便就笑了笑,「这样,我加些本钱,咱们寻个帐房先生如何?」 「靠得住吗?若是他卷了本钱跑了呢?」 「不能够,跑了我就派人去抓回来。」 「那我是不是还得要按月给帐房先生支钱?」甘幼宁觉得似乎不是很划算,「那我不是亏了?」 「不用,找个不要钱的。」 是日,辛九楠打码头回来,碰见哭丧了脸的司棋,后者一脸的欲言又止,终于叫他停住了脚步。 「怎么?」 司棋:「爷,属下想跟商队去一趟北疆。」 「不用。」 司棋:「北疆如今虽然太平,但是路途遥远,恐有变数,司棋习武,好歹能护着咱家商队周全。 「没事,这趟都是官路。」 司棋无法,终于道:「爷,属下不想做帐房先生。」 「怎么了?」 司棋斟酌了下用词:「是属下不配。」这生意实在是做不成了,救都救不回来。 辛九楠想了很久:「这是夫人的主意,你若是实在不愿……」 「夫君在说什么?」甘幼宁打里头出来,瞧见二人一处立着,面上很是精彩,狐疑道,「莫不是在说我坏话呢?」 「没有。」辛九楠牵了她的手,「方司棋说最近夫人打理铺子辛苦了,不知夫人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 第167页 「前日里听闻南头的包子铺上了新馅,不若今晚去买一些回来?」 「好。」 甘幼宁开心笑了,又看见一边立着的侍卫:「司棋最近也辛苦了,一起去吃吧?」 「不了不了,属下还有帐本要做。」司棋口中谦恭,只心口好疼。 「帐本嘛,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算好的?一顿饭的功夫,不耽搁的!」 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司棋只得跟了二人出去。 这南头包子铺前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甘幼宁在后边等着,忽而想起来,拽了拽身侧的男人:「夫君你看,这南边人吧,少有吃面食,可你看这包子铺却也红火,可见是有些门道的。」 「是。」 「那夫君有没有想过也开一家来?」甘幼宁踮脚瞧了瞧前头,「你看这么多人,光是一家店实在是不便。」 司棋:「夫人……」 甘幼宁回了头:「怎么?」 辛九楠却是接了口:「夫人想法很是好,容我思考思考。」 司棋:「……」 苍天啊! 是夜,司棋:「九爷,夫人是不是不知道这包子铺也是咱们家的?」 「没来得及告诉她。」 司棋:「……」 不久,城中间又开了一家包子铺,名字仍是叫南头,里头包子亦是与南头一模一样,只城中人不需得再行往南边跑,方便许多。 辛九楠回府的时候,瞧见树荫下歪在矮榻上乘凉的女子,俯身道:「夫人眼光甚好,如今这城中店,很是红火。」 「当真!」甘幼宁执了蒲扇,正巧对上男人的眼眸,「那敢情好!我总归不算是没用。」 闻言男人眼眸便就一闪:「夫人为何这般说?」 「哼,我都晓得了。」甘幼宁别了头去,「我那荷包铺子,是你支了小半个绣坊给我打点的!那对不上的帐也是你填的!」 「……」 「罢了罢了,」甘幼宁摆摆手,「做生意怕是不行了,不过我觉得我给夫君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你说是不是?」 「是!」怕她难过,男人应得很快。 甘幼宁看他神色,实在觉得好笑,其实也不过一时兴起,知道个中实情,却也是松了口气,又见他自责模样,于心不忍,便就伸手抚了他眉心:「夫君,这铺子嘛,还是交还给绣坊吧,免得叫我做差了。不过呢……」 「什么?」 「不过这样的话,叫蕊儿她们晓得了我就太没面子了!」 「夫人待要如何?」 「这样,你明日带了银票过来,就说是这铺子生意好,你很是眼红,要与我买了它!」 似乎听着哪里怪怪的,不过辛九楠还是应下了:「好。」 「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这话也不知道说的哪一桩,可是辛九楠一把抱住扑进怀的暖热,便就撒不开手去,也是想不起什么不对来。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揣了满怀银票的司棋:「爷,咱们为啥要拿钱买自家铺子?这铺子难道本来不就是绣坊的嘛?」 「是夫人的。」 「……」 第96章 番外三 歪理 我叫辛承安, 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自打一出生,走哪都被人恭敬唤一声大少爷,街头上认识的不认识的,似乎都认识我。 后来我才晓得, 但凡能进去的铺子, 那不是我爹开的,就是我叔公开的, 再不济, 那也是我叔开的。 我每年还要跟着祖父去京城两次, 舅舅家大也是很大, 就是前两年有些空荡荡的, 娘说的没错, 舅舅太可怜了,这么大的宅子, 也没人陪他玩。 哦, 说起我娘——罢了,其实我不是很想提起她。听说我娘怀上我的时候, 一度怀疑只是自己又长胖了, 打死不承认我的存在, 我爹请了好多个大夫来, 我娘都不信。 后来是请了木叔叔过来,我娘才信了,我是真的她亲生的儿子。后来我晓得了这个事情, 跟我娘堵过气,我又不是什么洪水勐兽,为啥这么不愿意承认我? 所以那天我就没有理我娘,我悄悄踩了板凳,叫蕊儿姑姑把我藏在空水缸子里,告诉她不要告诉我娘。 我想着,我好歹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怎么的也得来寻我的。 果然,我躲在缸子里,听着她问晚梅姑姑说:「安安那兔崽子去哪里了?我怎么没瞧见他?」 「奴婢今日也没瞧见过。」 「哦。」我娘的声音矮了一瞬,仿佛有些失落,那会儿我就想,她要是立马来找我,我就从水缸子里站起来对她挥手,喊她娘亲我在这里,给她一个惊喜。 谁料,还没等我酝酿好,便听她开心道:「那定是跟表兄家的麟儿出去玩儿了,不打紧。晚梅你去厨房里,把我的梅子酒端出来!」 「夫人要喝酒啊?」 「对呀!那兔崽子看见啥都要,快快快!趁他不在家,赶紧的!」 「是,夫人。」 「哎!带点下酒菜!那个什么炸花生米,也带点来!」 我真的气都气饱了,我怎么会有这种娘?我好想我爹啊,我爹他一定会心疼我的! 我等了一会儿,我娘真的开始喝酒吃菜了,而且就在我蹲的缸子边上! 过了一会,我听见我娘说:「这院子吧,就少了点什么,我想起来前几日铺子上不是送了睡荷种子呢?晚梅你去搞点水给养起来吧。」 第168页 「是。」 似乎是寻找了一下,我娘的声音又起:「哎,那个水缸子不错,你去,现在就去!」 我真的要生气了!我都这么久没出现了,她还想着种睡荷!等等,我怎么听着声音不对?她不会是要在我这个缸子里种吧? 我赶紧一抬头,不好!晚梅姑姑已经探了头下来,手里还端了一桶水。 我们四目相对。 我:「……」哭唧唧。 晚梅姑姑:「……」 晚梅姑姑:「夫人,大中午的,种花不合适,要不晚上再种。」 我娘想了想:「这有啥不合适的,又不是其他物件,啥时候种不都在水里?」 晚梅姑姑嘴太笨了,又不说话了。 我娘大概是嫌弃她慢,竟然亲自过来了,晚梅姑姑赶紧道:「夫人还是不要了吧……」 我娘:「我来吧。」 罢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兜头就是一桶水下来了,忘记说了,我娘干啥都风风火火,真是要了命了。 我真的好委屈啊!我想哭!我哗啦一下站了起来,顶着一脑袋的湿发,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我娘瞪了瞧我一瞬:「这小崽子,是缸神吗?」 晚梅姑姑:「……」 我哭得更大声了。 我娘恍然:「吼,这声音,莫不是我儿子吧?」 我不玩了,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然而,我娘抱着胳膊很开心地瞧着我:「听说你大半天都没人影呢,怎么爬进去的?你长翅膀啦?转个身我瞧瞧?」 我太难受了,我身上还湿着呢!可是我还是转了一圈,我娘满意地拍拍手:「原来是你蕊儿姑姑帮你进去的?你喜欢在缸子里不?」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薅出来吧。」我娘说。 晚梅姑姑赶紧伸手将我抱了出去,然后,我就被我娘罚在了院子最中间,湿答答地站着。 我娘说:「兔崽子敢跟我耍脾气,全城人都惯着你,就我不惯你!」 呜呜呜呜呜呜—— 大中午的,我衣服头髮瞬间就晒干了,可是我也好热啊,我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生病了我就不能出去玩了啊,辛承安,你要勇敢!你不能输! 「安安这是怎么了?」 爹!是爹啊! 我赶紧回过头,可是!苍天有眼,我还没咧嘴表现,我就见我娘扑了过去,眼睛都红了:「夫君!」 「怎么了?」我爹本来是要看我的,结果光是抱了我娘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似乎安安不是很喜欢我,还跟我怄气。」 我爹看过来了,爹,你瞧见我眼里的委屈没?爹啊! 「你惹你娘了?你都三岁了,该懂事了。」 「……」 我错了,我不该对他们抱有期待,我惹不起我娘的。 不过我爹回来了,娘就没有叫我继续罚站了,蕊儿姑姑来接我回屋子的时候,给我塞了一个小瓶子:「安安乖,这个药一会吃一颗,就不会受寒生病啦!」 我娘太冷血了,我讨厌她,哼! 蕊儿姑姑:「这是你娘特意去药谷给你求来的药,一般的风寒一颗就好了。你呀!你知道你娘为了你吃了多大的苦头吗?」 哦,还有这事?我接了那药瓶子,我才不信呢! 但是蕊儿姑姑还在给我说:「你娘身体不好,本来是很难有身孕的,你是一个惊喜呢。不过你娘怀了你的时候,成天成天地吐,吐了八个月呢!就没吃过一顿好饭。要不怎么给你取名安安呢?就是想你平平安安呀!」 「……」这是我头一次听说,「真的吗?」 「对呀。」蕊儿姑姑替我整理了衣服,「你不是也晕船吗?你想一下,每一天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是晕船的感觉,为了你,你娘还要使劲往嘴里塞东西,吃了又吐出来,唉……夫人可太辛苦了。」 我最讨厌坐船了,因为喝水都想吐。这么想一想……我拿了一颗药丸出来,一口吞了下去。 「我娘还为我做了什么事情吗?」 「那可多了去了。」蕊儿姑姑笑呵呵瞧着我,「你这一身的褂子衣服可都是你娘做的,你娘以前,连荷包都不会绣呢!」 「……」 我改主意了,我觉得我娘天下第一好。 晚上我躺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门响,然后,额头上覆上了一只暖暖的手来,许是不放心吧,那人又拿自己额头贴了我的,自言自语道:「这药是管用,这么淋了水都没发烧。」 「……」 她又摸了摸我的手,替我塞进被子里,似是要起身来,我勐地睁开眼,一把抱住她:「娘!」 「哎呦兔崽子,撒手!快!」 「不!」 「热死了快撒手!」 「娘我要跟你睡!」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睡!」 「那我爹为啥能跟你睡!」 我娘愣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那能一样吗?!你爹是大男子汉,大男子汉要保护我,所以要陪我睡。你是小男子汉,跟你睡还要我保护你,我多不划算?!」 这是什么歪理?我有些懵。 可是那一晚我娘还是陪我睡了,因为我爹找我娘来了,最后他们都来陪我睡了,我才是最大的赢家,哈哈哈! 第97章 番外四 以为 第169页 很多时候, 人会忘记今夕何年, 不清楚为何而来,又会因何而去。认识木行水以前,玛依娜就是这样一个人。 大漠的风沙是炽热的,风起, 便是肆虐。你感受过血水融进了砂砾, 钳进皮肉的痛吗?你感受过亲眼瞧见父亲被活活拖死,却只能跪地投降的痛吗?你感受过——一边遭人凌辱, 一边还要微笑应和的痛吗? 多少次梦靥中惊醒, 玛依娜的脸上都是冰凉。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 这就是她这十几年的宿命。 世人说她是北唯哈的公主, 可他们又何曾能够瞧见, 这北唯哈的腌臜。哪里有什么祥和, 不过是他们想给世人瞧见什么。 她生而为人,却从未有过一刻, 好好活着, 仿若一具躯壳,今日不知明日, 永无安心。 她身上有很多伤, 新伤, 旧伤。她没有朋友, 因为不敢,或许不配。 如果说这辈子只给她一次抉择,那么, 她选择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直到——碰见了那样一群人,碰见了,那个人。 那个女子,是一抹光。后来她晓得,她叫甘幼宁,是甘尚书的嫡女,然而她嫁了一个商人,似乎这很不应该。 可是她后来知晓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那么一些结合,没有交易,没有骯脏,没有身不由己,有的,只有情,只有意。 第一次与那个人见面,应该是在北去的车队,他一身玄色,分明沉默,却叫她留意到,甘幼宁唤他木谷主,原来是药谷的主人。 原本,不该有交集,那晚清理伤口,他却拦住了她。 他说:「姑娘身上有伤。」 这是她的不堪,每一个伤痕都是耻辱,他却看得坦然。她欺身上前,想要警告他,他却未有在意。 他的眼,是极浅淡的颜色。她便兀自走了。 后来,他一直在她身边,亦或是,她一直待在他身边。寻药草时候在,喝酒时候在,除夕之夜,也在。 那一夜,玛依娜头一次对上他的眼,看得极近,他向来无甚言语,却与她道:「我会陪你。」 她素来冷淡,却终究动容:「我一生所求,无非自由。你能给得吗?」 「能。」 这似是约定,又似是魔咒。自由,是她这辈子最不可奢求的东西,她也不信谁能帮她,可这一次,她突然想勇敢,突然想——或许,可以呢? 御前对峙,那么多陌生的眼,那么多含义不明的目光,玛依娜扯了嘴角微笑,远远能瞧见那皇帝身后的男人。玄色的身影沉默站着,只略略抬头瞧她。 玛依娜想,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看他吧,这一眼,她才突然明白,轻易不与人交的自己,竟是——在意了他。 她撤回了眼神,冷下眼去,揭了自己的衣衫,例数那桩桩件件。 耳边有莫名的声音,窃窃般,她却一字一句,说得坚定,未有退缩。 纵是毁灭了又如何,她还能这般苟且活着,不过是要将那些灭族之人,辱她之人,一一拉进地狱,永不得抬头。 风声,自耳边响彻,有玄色的斗篷似是从天而降,一把将她兜在了怀里。 那人声音冷硬:「人,我带走了。」 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以为她可以死去了,可是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把她带走。 木行水的轻功甚好,几乎没有停歇。玛依娜衣裳尚未系好,只这般被他搂在怀里,鼻尖净是他身上的药草香气。 木行水—— 药谷,是他落脚之处,玛依娜只听闻过这个地方,却是不曾听谁当真来过。此番一见,竟是犹如世外桃源。 「你该放我走。」 木行水别过眼没有瞧她:「衣服会有人送来,外头不好,你不许走。」 太多人命令过她,可这一次,却险些叫她落下泪来。 木行水当真没有允许她出去,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竟是足足过去了半年。 每日里他会来唤她吃饭,带她採药,她便陪他捣药,种药,倒像是过成了寻常人家的夫妻。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玛依娜便就兀自怔住,说起来,他们这又算是什么关系。 很晚的时候,玛依娜坐在窗前,有侍女很贴心送了药膳来与她,告诉她今日谷主要去后山,不陪她用饭了。 她点头应了,忽而想起除夕之夜,甘幼宁与她说的话来。她是北唯哈来的,并不晓得大合的习俗,只甘幼宁告诉过她,逢节的时候,姑娘们故意抹了脸去见心爱的人,跟他表明心意,若是对方答应了,就会替她抹去脸上脏污,寓意纵是容颜毁坏,亦会不离不弃。 她伸出手来,上头还有些微习武的薄茧,这半年来待在谷中,竟是快要连刀都不会使了,这茧子也淡了许多。 表明心意啊…… 玛依娜瞧了瞧外头月色,终是站起来,往后山去。 月色下,那人蹲在一株新蕊前,神色平淡,是他一贯的模样,许是听着脚步声,男人回过头去,目光一闪,落在了她脸上,便就顿住。 「我有话与你说。」 木行水没有反应过来,似乎是有些狐疑为何她会突然过来,他记得自己应该已经吩咐过侍女了。 只是一瞬,他仍是缓缓站起来,走了过去,停在她面前:「好。」 玛依娜不擅说话,可他似乎更不擅长,不过没关系,本来就是她要先说的,于是,她扬起头来,努力笑了一下:「木行水。」 第170页 「在。」 「我知道你带我来,是不想我被外人指点。这半年来,我过得很宁静,很开心,谢谢你。」玛依娜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木行水,我不想做个傻子,我爹告诉过我,喜欢就是喜欢,心,永远要自由的。」 浅淡的眸光慢慢凝在了她身上,印入眼帘的脸上,不知用什么画了几道灰痕,入耳是熟悉的清泠声音:「木行水,我知我并非善人,亦非清白之人,可我爱你,是明明白白,没有一丝污渍的。」 木行水的瞳孔明显地震动,只见得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颗心,原本是死的,现在它重新活过来了,只为你一人。你若是要它,便就是你的。你若是不要它,我还会重新收好,此生不復再提。」 「我……」木行水抬起手来,似是想替她抹去那脸上脏污,可临到面前,却停了下来,「你……可否先回去等我?」 月色清凉如水,一切有如无声,静默消逝。玛依娜眼中酸涩,险些笑出泪去,可她明白,有些事情,终究是争而不得的,他没有替她抹去那尘埃,便也就是将她这颗心重又密封罢了。 「好,我明白了。」一挥手,玛依娜便就转身往外去,「对不起。」 那背影萧瑟异常,木行水端立一会,有些无措,后知后觉中,胸如洪钟,直冲灵魂。 原来,不过一厢情愿。 玛依娜抬起眼,竟是觉得,一切当真结束,没有预兆,也没有过程,远处还有子规轻啼,这药谷,她待得太久了,是时候离开了吧。 「玛依娜。」 有声音似从天边来,未待回首,她便就被人从后环住,耳边有微热,熏了半边脸颊,玛依娜立时怔住,只觉紧扣的手指被人轻柔抚开。 「对不起。」男人的声音,缓缓带了些沉滞。 「你……」玛依娜低头瞧那握住自己的手,不敢回身去看他。 木行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着她,许久,他听见怀里人出声笑了起来。 木行水:「……」 玛依娜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对不起,是我强求。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会错了意思,叫你为难。你……你不必与我道歉,也不必如此自责……」 「不是。」第一次,他觉得着急,没有等她说完便就将她转了过来,她不瞧他,他便伸手将她的脸捧起,「不是这个意思。」 「……」 木行水不知她脸上为何这般,却仍是伸手替她擦了:「方才花蕊有毒,不可碰你。」 墨绿的眼眸微微睁大,木行水小心替她擦干净了脸,又仔细瞧了她一眼,微微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一直好看,她一直知道的。 男人轻轻道:「对不起,我以为,我们早已该是夫妻。」 所以,忘记了与你说,有多爱你。 沉默里,玛依娜突然捂了唇,只余那一双笑弯了的眼眸,须臾就染了湿润,木行水看着她笑,两个人,似是都活成了傻子。 「玛依娜。」 「嗯。」 「我会一直在。」 「好。」 月色下的剪影相拥,流泻的时光,仿若驻足。 两个月后二人的第一次出谷,是被南边的信笺催促。进了辛府的时候,就听司棋将信里的事儿又说了一回。 司棋:「所以木谷主,夫人一直坚持觉得自己不会有身孕,觉得大夫都是在诓她,实在没办法了。」 木行水:「嗯。」 这事儿还是玛依娜告诉她的,此番觉得有些不好,看见院中的女子,便忙走上前去道:「你不用太固执,有些事情,只是难,并非不可。」 甘幼宁闹来闹去,不过求个心安,天知道她多想有个孩子,可她实在不敢确定,更不敢相信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若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好,中间出了差池呢? 木行水伸手搭了脉:「喜脉。」 甘幼宁这才捂了肚子:「真的?!真的?!」 辛九楠安抚她:「这次可是信了?」 木行水撤了手:「你想我留下为你安胎?」 「对对对!」心思被说中,甘幼宁也不狡辩,只是一瞬,却反应过来,「木谷主你现在说话我竟然能听懂了!」 「……」 木行水懒得多说,只看了看边上人,玛依娜对他笑了笑:「好。」 于是,辛府便就又多了两口人,不——是一口人家。甘幼宁挺了肚子,日日缠着玛依娜说说他俩的故事,怕是再不生,都要把一个北疆公主活脱脱逼成了编话本子的先生了。 且甘幼宁记仇,那日安胎药甚苦,她又吐得厉害,哭得很伤心,就指着木行水与辛九楠道:「夫君你知道他多欺负人吗!我腿受伤那次,他还把我敲晕了!」 辛九楠:「你腿受过伤!」 「而且可疼了!!!」 辛九楠看向木行水,后者却是淡淡掀了眼皮:「皮外伤,不重要。」 「你瞎扯,我浑身上下都是宝,哪里不重要了!」甘幼宁怀个孕,更闹腾了。 木行水皱眉:「只是小伤,你聒噪,你……」 「行水。」玛依娜轻轻拉住他。 「……」 「她不舒服。」玛依娜与他道。 「好。」 甘幼宁瞪大了眼睛,这一天,她竟然瞧见趾高气昂的木行水木谷主,亲自端了安胎药,一手拿糖一手捧碗:「先吃哪个?」 第171页 「……糖……」 「不行,影响药效。」 「那你还问个鬼啊!」甘幼宁终于还是骂了出来。 第98章 番外五 傻子 京城荣家, 在大合是个很特别的存在。荣老将军本是驻守北疆多年, 亦是战功赫赫,荣家军多少年都是叫边界闻风丧胆的存在,那一年先帝亲征,斩敌首于马下, 护先帝突围而出的, 便就是荣家军。 往前推了说,先帝坐上这帝位, 也缺不得这荣家。 只是荣成锦出生的时候, 荣家便已经没有再领军了, 北疆也是交由二皇子, 那荣家军, 自是各自解甲归田, 少数一些,皆是分散去了西南等地, 荣老将军乐得清闲了, 倒是也自在得很,没事就带孙子辈的玩一玩, 很是开怀。 即便如此, 先帝倒是给全了荣家尊荣。世袭功勋, 不是谁家都可以有的。镇国将军府的金字, 也不是谁家都能挂的。更甚是——这京城除却皇子唯一得有府兵的人家,怎不叫人忌惮。 可荣家人心里皆是明白。也是因此,荣成锦打小便就有一些懂得, 自古将门多凋零,若非如此,便就是明哲保身甘心自退罢了。 虽是这般,荣家却是没叫小辈荒废。荣成锦打小就没跟着学过女红等玩意儿,倒是剑阿枪的样样都会。 荣家有早炼,荣成锦从扎马步开始跟着父亲他们学着,后来祖母想起来要叫她学学绣活儿的时候,她已经没法子学下去了。 若说是唯一女气一些的事儿,大概便就是刻章子了吧,左右都是刀,大刀小刀罢了,荣成锦心想着与那女红应是没什么区别,都是小件儿。 那日她坐在树荫下头刻自己的小字,说起来,锦这种字划,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难了点,所以她应是皱了眉头的。 「锦姐姐是碰到难题了吗?」 说话的是甘家的小女儿,也是这整个京城里唯一与她一般不会做女红的女孩子了,从这一点上,荣成锦便就觉得亲近几分,遂就抬了头去:「也不算是难……你怎么来了?」 包子头的小姑娘身后还站了一个蓝色窄袖长袍的男孩子,这便就是甘幼辰了,甘幼宁的兄长。 荣成锦见他不多,少有的两次是跟在父亲后头瞧见的他,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来的后院。 「我……」男孩子有些侷促,「我跟妹妹过来玩的。」 「哦。」荣成锦便就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她因着习武,个子比一般同龄孩子都要高上许多。甘幼宁就算了,只是她这一站起来走过去,才发现甘幼辰竟也是比自己矮上一些。 甘幼辰原本只远远瞧过她,光是日日听甘幼宁在耳朵边咋唿着说锦姐姐多好看,多飒气,如今一瞧果真是这样的。 「锦姐姐在做什么?兄长说想要跟你比比射箭!」 甘幼宁这丫头门门都不好,嘴巴更是快,其实甘幼辰自打远远瞧见那戴了玄色袖套一刀一刀刻章子的女孩子,便就晓得她定是不好惹的,哪里想跟她比试。 「你要跟我比射箭?」荣成锦看他。 「没有的事。」甘幼辰否得很果断。 甘幼宁急了:「不是啊,兄长在家里不是这般说的,兄长说了自己是跟着武先生学得很好的,学堂里那些人比不过你就不跟你一起切磋了,所以我才带你找的锦姐姐啊!」 「是吗?」荣成锦这一次才当真留意了瞧他,「丁家公子丁曾谙的箭术还不错,我与他比试过,不知甘公子有没有与他切磋过?」 「有过一次,险胜。」这一次,甘幼辰倒是将身板挺直了些,只不过并没有面前的女孩子高。 「险胜也是胜。」荣成锦却是一招手,吩咐了人下去,这才对他二人道,「这次我来与甘公子切磋一把吧!看看甘公子这次还能不能险胜。」 甘幼辰心里本来还是有些男孩子的好胜欲的,这话听起来并不好听,可也不知道为何,可能是着实比人矮了些,没了气焰,竟是没觉得丝毫不妥,应道:「好。」 荣成锦便就笑了笑,转身领了他们一同往比武场去。 甘幼辰走在她后头,忽而见她回过身来:「甘妹妹比我小一些,你……你看着也应是比我年幼,叫我姐姐便是!」 姐姐?!不是呀,父亲不是这般说的来着,甘幼辰想起爹爹此前是与他说过,去荣府玩耍,定要看住甘幼宁,莫叫她欺负了荣家妹妹。 怎么能是姐姐呢? 「你不喜欢我吗?」荣成锦皱了皱眉头。 「没!」 「可是你好像不想叫我姐姐。」 甘幼辰有些傻了,这……这不对吧?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乙亥年生的,似乎记得她该是乙酉年生吧?那…… 还未及推出个前后来,甘幼宁就急了:「哎呀兄长你做什么?!锦姐姐这么好,你还想什么呢?快叫锦姐姐!」 顺便一起过来的还有狠狠的肩头一巴掌,甘幼辰愣了一下,便脱口而出:「锦姐姐!」 直到后来,甘幼辰常与荣成锦一块儿玩,个头也是渐渐高出她许多来,这件事也一直被长辈们挂在嘴上调笑。 笑就笑了吧,甘幼辰觉得也没什么,只是觉得甘幼宁这个小拖油瓶子越来越有些碍事儿。哦不是,是一直都有些碍事,除了第一次带他与荣成锦比试那回。 甘幼宁自是不晓得的,他们去哪里,她还是要跟着去,甘幼辰便就唬她说:「妹妹你看这个蚂蚁洞,你猜里头有多少蚂蚁?」 第172页 「不知道。」 「那你数一数,你要是数出来了,我们就带你去买糖吃。」 「真的?」 「真的!」 于是,趁着甘幼宁蹲在地上数蚂蚁,甘幼辰便就伸手拉了荣成锦跑出去,后者手被他牵在掌心里,跑着跑着突然就红了脸去。 甘幼辰一回头:「你怎么了?可是跑太快?」 「没有。」 甘幼辰不放心:「你是习武的人,不该这么容易脸红的,你是不是发烧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看着已经快要伸过来的手,荣成锦赶紧就退了一步。 不想这一步没退好,竟是脚后跟踩了个小石子去,直直就往下摔去,甘幼辰不察,就见人往后一倒,想也没想就去捞。 奈何——没捞到,两个人齐齐摔了下去,甘幼辰的手将将垫在了她身后,荣成锦就一屁股压在了他手在,脸上瞬间就更红了。 「你……」甘幼辰想说话,一抽手,却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脸红得像煮虾的荣成锦。 「……」女孩子赶忙就爬了起来,「我……我先回去了,下次再瞧你投壶!」 「哎!」甘幼辰回过神,赶紧一把拉住她,「可是你哪里受伤了?快叫我瞧瞧!」 「没有!你放手!」 「有的,你看我手上都染了血,你哪里蹭破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荣成锦又气又羞,她打小就长得高,比一般小姑娘都要早一些晓事,碰到这个情况,觉得恨不能把他给甩出去。 然而一回头,那男孩子已经比她高上半头,瞧她的眸子里满是急切,她竟是一时说不出骂人的话来,只得又低了头去:「不用了,我回去找祖母便是。」 「还是找大夫吧!不要不当事,身体是最要紧的!」甘幼辰急道,只恨不能将她直接抱到医馆去。 想着,正要再劝,就听得面前女孩提了声去:「行了!再拉扯我我就甩鞭子了!说了没事了!」 「……」 好像是他犯了天大的错一般,甘幼辰就这么瞧着她跑走了,夏季的衣衫轻扬,上边的血迹他不会瞧错的,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委屈,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放心跟了上去。 后来……后来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甘府,反正爹爹一手拉着他一手将还在数蚂蚁的妹妹拽过来一併塞进马车里之后,还与荣家人作揖,不知道说些什么,倒像是当真他做错了似的。 也是打那次之后,他便就不被允许轻易去荣府了。这可真的是叫人受不了。倒是甘幼宁,仍旧是跑荣家跑得很欢。更是叫人受不了。 他特意练习的投壶还没来得及给荣成锦瞧呢…… 后来——后来他终于晓得了少年时的荒唐幼稚,莫说是其他,便就是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没脸见荣成锦。 可每每见得甘幼宁打荣家回来,他总想要多问几句,只是这个妹妹总也没个正形,能扒出来的东西不多。 再一次见,便就是在一次宫宴上。萧皇后忽而笑着说起太子选妃,似是无意地往那后边女眷席瞧过去,与荣三爷道:「听闻荣家有女荣成锦,能赛京城男儿,不知今日可有来?」 荣成原起身应了,恭敬道:「是来了,只小女荣成锦,比不得这些儿郎,不过是纵她女儿家,虚让罢了。」 「哦?」 后边萧皇后说了什么,甘幼辰倒是未有再听,只是目光跟着探寻而去,恰恰对上了一双似秋水却坚韧的眼来,不是荣成锦又是谁! 这一眼,竟似是瞧了许久,久到甘长青唤了他起来敬酒,他才忙慌去执酒杯。年少有为的甘侍郎,却是不知为何,在宫宴之上,洒了自己一身的酒水。 荣成锦瞧他模样,撇过眼去,这哪里有那世家小姐口中温润如玉,公子无双的样子,还不是那个傻小子。 想着便就有些忍俊不禁来,拿袖子挡了去。 只那个笑,甘幼辰却是瞧见了,不仅瞧见了,还记了好久,直待得宫宴罢了,也觉得有些意难平。 荣家三爷被官家留下来说事,也不知说的什么,总归应该不是好事。甘幼辰寻隙离了甘长青单独拐了岔路。 荣成锦的马车就这么被挡在了街巷里,说是甘家的马车坏了,挡了道,怕是要掉头另行。 「那就掉头吧。」荣成锦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甘幼辰打外头听见了,忙出声道:「甘某特来赔罪,还请荣小姐莫怪。」 「不怪。」 如此,竟是一里一外,没了后文。 荣成锦半天听不出个响来,终是不想等了:「荣福,掉头!」 「是,小姐!」 甘幼辰无法,便就侧了身让开,眼瞧着那马车当真要走了,这才突然又道:「荣小姐,这世间事总有不如意时,若是不想,定莫要委屈自己!」 此话不明不白的,荣成锦听了个半懂,只外头那人声音焦急,车上又有荣福坐着,便就只应道:「知道了,劳烦甘公子记挂。」 甘幼辰这才稍微安了些心,放了她去。 不想这个心,再也按不下去。京城里的话头,总是能传得快,但凡有那么一丝风,便就能吹得通遍。 东宫有意荣家的消息,没几日便就传得沸沸扬扬,甘幼辰一道摺子写了揉揉了写,如此大概是循环了好些次,终是没有坐住,往甘长青的书房去。 第173页 第99章 番外六 能憋 甘长青眼瞅着自家儿子顾左右而言他地周旋了许久, 也没听出个什么门道来, 不过说起东宫,他着实是嘆了口气:「你妹妹确然是长大了,也该要谈婚论嫁了,只是这太子……辰儿以为如何?」 「我以为……」甘幼辰顿住了, 妹妹?怎么是妹妹?等等, 妹妹也是不行的!那东宫是什么狼坑虎穴,楚见昀可当真是阴狠毒辣, 端得是面子上和煦罢了, 「我以为不可!父亲三思啊!」 「嗯。」甘长青很显然是正愁着的, 也没有再多说。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甘幼辰这心里头仍是不好受。一方面, 妹妹的婚事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另一方面,连妹妹都已经要谈婚论嫁, 那么荣成锦呢?她比甘幼宁还要年长些, 本应是也到了年纪…… 这般想着,便就心里更乱了些。 荣成锦自打那日被甘幼辰拦了马车, 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倒是未有再见那人。关于婚事, 家里头倒是不比其他大家那般着急, 一来,荣家将门,向来并不能怎么瞧得上那些世家子弟, 二来,祖母与父母倒是很看她自己的意思。 上门提亲的倒是不少,她隔着帘子自是相看过,却是未有动心的人。 「他鬍子邋遢,孙女不喜。」 「他瞧着未曾习武,孙女不喜。」 「他瞧着粗旷,孙女不喜。」 「他瞧着懦气,孙女不喜。」 ………… 荣宁氏一日终是拉了她进房里:「锦姐儿长大了,惯来有自己的想法。人生大事,自是要谨慎。只那各家世子,文有之,武有之,文武双全亦有之,你都瞧不上去,可能与祖母讲讲,你待要何样的男子做夫?」 本来,这样的话不该是与闺阁女子言说的,只荣家向来不比其他人家,荣宁氏当真是想要知道,荣成锦便就当真细细思考了一番。 想要什么样子的男子呢?只是这般一搜罗,脑海里竟是只剩下那一人耳。 「孙女……孙女希望那个人,博学广知,擅谋知礼,能骑善射,稳重不显沉闷,有鸿鹄之志,亦有稚子之心。」荣成锦想着,唇角便就略微牵起,「祖母,孙女希望那个人,能护孙女于身后,却不会将孙女当作附庸之物,一心一意只记挂着孙女一人。」 荣宁氏仔细瞧她面色,心里狐疑,这莫非是甘家那小子不成?不然还能有谁能叫自家孙女描述得这般具象。 「锦姐儿告诉祖母,可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荣成锦哑了声,嘴角得笑容就滞了滞,而后就别过脸去:「祖母不要瞎说,锦儿没有。」 「没有?」荣宁氏也不追问,单是点了点头,「没有,那就慢慢找,慢慢等,我们家锦姐儿这般好,定会有这般人儿来配的。」 之后甘家小女儿大婚,荣宁氏作为替甘幼宁梳头的吉人,很早便就去了甘家,荣成锦自是也跟着一併去的。 人有些多,她与甘幼宁说了祝福词,瞧她一脸的憧憬,便就想着,甘幼宁要嫁的那个人,定是她格外欢喜的。 打小看着的女娃儿似是一朝长大了,已经会端庄坐着,等着那外头的新郎官。 荣成锦心下宽慰,又挤不进里头,便就寻了一处廊檐站着。这日的甘府人来人往,很是忙碌,那个人也应是忙碌着的,光是进府的时候瞧过一眼,她戴了斗篷,未与他好好招唿,许是今日也不得再逢了。 想着,便就转首瞧那檐下的花,上头还落了只粉蝶,倒是与这满府的喜庆甚配。 「荣小姐。」 这声音带了试探,荣成锦转过身去,瞧见那锦衣的男子就立在身后,不知来了多久了,此番正瞧着她。 甘幼辰端了一盘点心,寻了一阵子才找到的她,本是不敢确定,直待她回了头,才赶忙将手里的盘子递过去:「你们来得早,今日府里忙乱,没能好生招待,这是莲蓉饼,你应是爱吃的。」 「……」荣成锦没说话,只低头看向那伸将过来的手指。 甘幼辰怕她不接,又忙慌解释:「大家都有的,已经在前厅用过了,我瞧你没来,怕你饿,你……」 「谢谢。」荣成锦便就将那一整个盘子给抱在了怀里,捡了一个吃起来,见他还立在边上,抬眼道,「你要吃吗?」 「我吃过了。」 「哦。」荣成锦便就低了头吃自己的。 不想边上人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现下也有些饿了,不如我陪你再吃一块。」 荣成锦虽是低着头,却是觉得好笑,好歹忍了笑意,又捡了一块给他,甘幼辰就老实接了,憨憨笑起来。 只是这点心还未及塞进嘴里,就听外头喊着:「少爷!少爷外头来人了少爷!」 荣成锦这才想起来,他该是要一直在门口迎宾的,怎生还能瞧见她未去前厅用点心,此番还能特意送过来。 「你去忙吧!」荣成锦抬了抬下巴,「外头人多。」 「好!」甘幼辰这才转过身去,只行了几步,又回头与她道,「妹妹屋里人多,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去隔壁厢房,收拾过了的。」 「嗯。」 甘幼辰这才重又笑了,往外头走去。荣成锦兀自又用了两块点心,才端了盘子回了甘幼宁的院子。 院子里很是热闹,荣宁氏也是将将才注意到她出去了,因是已经唱完梳头词,过来瞧她:「怎么把点心盘子都端来了?你饿了?」 第174页 「有点。」 荣家,仿若是皇子选妃的一个特定的备选,从来没有消停过。自打那风风雨雨的东宫谣传过去,不知为何,竟是又来了二殿下。 那二殿下本是接了荣家在北疆的位子,如今当是已经有侧妃常伴左右的,可近来,那夏贵妃总也往荣府里打点。 说起来,不光是荣成锦,便就是荣家上下,皆是明白得很。那些人等瞧上的,从来都是这镇国门楣,又何曾管过她荣成锦是何模样。 若是论起来,她年纪其实确然是有些大了。荣家再是不着急,也是担心的。荣成锦与祖母商量了一番,便就自己做主将消息传了出去。 甘幼辰忙活完妹妹的婚事,甘长青也是瞧出他心思,那日将他叫进书房,将一对墨玉给了他。 「这是我与你娘的定情之物,现下就给你了,你若是认定了谁家女儿,便就送与她,记住,甘家人,一生一世只认一人,你可明白?」 「明白。」 只他接了那墨玉没几日,便就闻说了二殿下要娶荣家女儿的事,甚至连夏贵妃送去的多少聘礼都传得有模有样。 甘幼辰手里章子刻了一半,人就傻了。下一刻,也未及多想,便就往荣府去,管家吓得不轻,忙慌跟了过去。 自打那次之后,荣家一直不是很欢迎甘幼辰,他也多少愧疚,想来这竟是第一次在她及笄后求见,且是没有任何拜贴的情况下。 管家在他身后多有叮嘱,叫他莫要冲动,可是有些事情哪里能不冲动。若是连聘礼都下了,那荣成锦…… 那怎么可以?! 荣宁氏很是大度,知晓那甘家小子入府,便就瞧向一边的孙女:「祖母信你们,去吧。」 「是。」 荣成锦是在亭子里见他的,那人来的时候,面上还带了汗意。 甘幼辰盯了她半响,口中干涩,问道:「你可是——真的要嫁于二皇子做正妃?」 荣成锦瞧他,没有着急回答:「我年纪大了,先前推拒了好些人家,此番不同,他是皇子,夏贵妃又得圣宠。」 墨玉被他攥在掌心,良久,才復问了一遍:「所以,是真的吗?」 荣成锦抬头:「若是,你当如何?」 男人的眼神有些错乱,看她的时候,面色都有些青白,怕是克制了许久:「若当真是荣府做的决定,定也是问过你的意思。」 似是用了浑身的力气,甘幼辰深吸一口气,才能保持平缓的语气:「你若是同意了,才能成事。」 荣成锦不答,就这么看着他。 甘幼辰略略后退一步:「我知你不是会违背真心的人,若是你当真答应了,那——我定当祝福。」 「甘幼辰,你真的这般想吗?」 甘幼辰手里的墨玉盒子已经快要焐热了,只一瞬,便就笑了笑:「是,若是你觉得幸福,我定是真心祝福。」 说着,便就摊了手去:「这个,便就当是我送你的喜礼,只望你今后,平安喜乐。」 荣成锦气得险些要对着他脸上甩上一鞭子,只到最后,也不过是狠狠一甩袖子,连带着盒子一併扫到了地下:「滚!」然后,径直离开。 甘幼辰立在当场,最后是被荣家人赶出府的,管家一脸的一言难尽瞧他,却又不敢近前,只守着失魂落魄般的少爷回府。 甘长青问过好几回,管家也说不好,最后到底是知道了,甘尚书可是发了好大的火气,管家竖了耳朵是想听的,大概也只听出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却没听个真切。 最后,甘幼辰拉了门出来,管家立时就贴到了门边躲着,听见自家公子道:「父亲莫气了,此事是儿子不对。可儿子对她是真心,她若是真心,儿子定不能做这夺人所爱的事,便就——这样吧。」 「你这个性子,你待要气死我!」 可向来孝顺的甘家公子却是没有退步:「父亲不必为我去荣家,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我尊重她的选择,还请父亲大人莫要记挂,儿子告辞。」 管家可算是第一次瞧见少爷这般倔强,忙慌趁着人出去,进去扶了老爷:「爷,别气,不能气啊爷。公子向来话少,心里却是热忱,这是当真欢喜了,才会这般顶撞。」 「就是当真喜欢了,才要去争!去抢!这算个什么事儿!」 「不气不气,爷不气。」管家一行安慰着,一行想起来,「要不跟小姐说说?小姐不是与荣家小姐关系好么?那荣家小姐究竟何意还不知呢,保不准是咱们少爷会错了意思啊?」 「这小子……这小子要气死我!」甘长青踱着步子,「你说他早就有意思,怎么不早与我说?!啊?!若非是他小时候不懂事傻不愣登的,那人家能防着咱们吗?现下大了,该怎么的就怎么的,这木头脑袋怎么就这么能憋?!」 「爷,这性子——倒是肖您。」 「你说什么?!」 「没,没,没,爷喝茶!」 若非是没有那些后头变数,荣成锦也不知道那人何时会再来寻自己。京城人人自危,颇有些兵荒马乱的味道。 甘幼辰来寻她,是在荣府拒了婚事以后。祖母与她说过,甘家不与荣家往来,不仅仅是为了那年幼的荒唐,其实亦是有荣家许给先帝的承诺。 荣家可享尊荣,却不可参与朝政。甘家势大,其后水亦深,有些陈年往事,当是全数看尽的人,才能心中知晓。 第175页 可荣宁氏瞧了自家孙女这么久,到底还是允了她心思。其后种种,便是面上不轻易站队,荣家亦有选择。 甘幼辰瞧见马车前的人,还当是自己眼花,荣成锦就站在那里,直直点向他:「你下来。」 管家很是识相地就撤回了府里,整个清晨街头,也不过二人,两两相对。 「甘幼辰,二殿下的婚事我拒了。」 甘幼辰愣住,竟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光是看那人近前来,继续道:「可是我年纪大了,如今这京城里,就剩我一个老姑娘了,你可是要对我负责?!」 「你……」甘幼辰语塞半刻,只想起来反驳,「你不是老姑娘!」 真是个榆木疙瘩!荣成锦又近了几步:「我单问你,你要不要对我负责?」 甘幼辰下意识就想要点头,只下一瞬,才突然明白了她意思,眼睛都瞪大了些。她这明明就是—— 可是不行,现在不行。甘家再也不是以前的甘家,一着不慎就是全盘皆输,怎么能够拉她下水。 「我不……」 话没说完,面前人却是开始直接伸手过来,荣成锦也不想听他说话,直接上手掏东西。 甘幼辰饶是有自家妹妹做积淀,也是一时没能扛住荣成锦的肆无忌惮,忙慌就退了一步:「荣成锦?」 「你上次要送我的盒子呢?」荣成锦抬了眼,「你没带着吗?」 当然是没有,他老老实实锁在了书房里。可她是专门来拿盒子的吗? 荣成锦皱眉:「你有事着急出去吗?」 「也不是那么急……」 「那你进去拿,我就在外边等着。」荣成锦不由分说,语调已是命令,「快呀!想让我冻僵吗?」 「好!」 甘幼辰被这后半句提醒了,赶忙就回过身往府里去,又想起来什么,折身回来:「你先进马车等我,我这就去拿。」 「你赶紧去!废什么话!」 这次,男人当真就沖了进去,跑得比兔子还快。荣成锦报了胳膊等了一会,还是上了车。 甘幼辰来去匆匆,墨玉盒子被他捧在手里,一路下来,竟是激动得险些要绊倒。打上次公子被荣家赶出来,管家何曾瞧见过他这般,欣慰得快要留下两行老泪。 甘幼辰打了帘子上车,瞧见荣成锦已经在翻他搁在车里的书册,立时反应过来,这车里光是他二人,便就又要抽身出去。 「回来!」荣成锦放了书,喊住他,「荣家人就在附近,你就是想做坏事,也做不得。」 甘幼辰默了,须臾就坐了下来,只那手里头的盒子却是没有递过去:「荣小姐……」 「叫我成锦,或是还像小时候一般唤我姐姐也可。」 若是说甘侍郎大人在京中有些盛名,怕是也被现下一举推翻,半晌,才终于开了口:「成锦,我方才知你意思,很是开怀,可如今情形,恕幼辰不能承意。」 「我来,便就没想要给你选择,你的想法,倒也不重要。」荣成锦声音朗朗,「我等你这么久,此番也没想过要听你的,你听我的便是。」 甘幼辰尴尬抬头瞧她,一个不察,盒子已经落到她手中。 荣成锦:「甘幼辰,若是你不喜欢我,便就当我一厢情愿,这盒子我会还给你。可若是你亦心悦与我,我定不会叫你放手。」 「……」 「你要不要与我赌一把?」 「赌什么?」 「就赌这盒中墨玉上,刻的可是我名姓。」 只是荣成锦没想到,赌赢了这一把,却是没赌过世事难料。原本,一切过去,各有归属,正该是甘荣两家操办大事的时候。 不想宫中大祭,这一次国丧,便是三年。 饶是知晓有个词叫好事多磨,甘幼辰也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恨死了当年的自己,若是早一些,再早一些…… 只荣成锦不是很在意,便就是真的熬成了京城最老的姑娘又如何呢?能少块肉吗?既是不能,那便等着就是。 反正今生今世,那个人也必须要娶了她。 新帝登基第四年春,甘幼宁牵了辛承安的手,将他扔到甘家最大的床上,床上还撒了桂圆莲子等,很是硌人,辛承安趴在上头:「娘我要下来,这里躺着不舒服。」 「谁叫你躺着了?去,滚几圈。」 「啊?」 甘幼宁站在边上指点着:「叫你滚你就滚,还想不想你舅舅去漂亮舅娘回来了?」 「想!」 「那就快滚,记得说祝词!」 于是这一天,主屋里一直迴荡着孩童勤奋刻苦的声音:「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老人们都说,这是实实在在的童子压喜床,怕是那莲子都给压碾碎了。 是夜,甘幼辰小心揭了那红妆之人的喜扇,对视间,眼圈竟是晕红。 荣成锦:「怎么?你家哭嫁是反着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