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大老爷的作死日常》 ☆、第001章 “今个儿可好些了?” 贾赦望着倚靠在床榻上的嫡妻张氏,面上闪过一丝焦虑和担忧。自打长子夭折后,已经一年多了,张氏始终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单缠绵病榻,渐渐的连次子都顾不上了,甚至一度心生死志。他虽有心规劝,却也明白这种事儿还要本人看开,因而只在心中哀叹一声,放缓了语气宽慰道:“淑娴,咱们还有琏儿,哪怕为了琏儿你也得好生保重身子骨。” “琏儿……”张氏喃喃的道。 “对,琏儿。”贾赦如今不怕张氏发怒,只怕她心如死灰。因而心思一转,索性主动提及了昨个儿的事端,“琏儿如今被母亲要了去,可那还不是因着你病着?只要你将身子骨调理好了,想要回琏儿还不是一句话?我在这儿给你打包票,回头琏儿也好,管家权也罢,连我这个人都是你的,全是你的。” “单为了老爷您这句话,我也会尽快好起来的。” 听了贾赦这话,张氏嘴角微微泛起了笑意,全然没了往昔的绝望悲伤,尽管面色依然苍白,眉宇之间却完全舒展开了,一派轻松之感。见贾赦面色微怔,张氏又添了一句:“老爷您放心罢,我定会好好的,将来还要陪伴老爷一生,也要瞧着琏儿长大娶妻生子。老爷,您说是罢?” “是,是!早这么着不就好了?”贾赦闻言大喜过望,忙道,“大夫都说你这病根本就是愁出来的,只消放宽心,再吃几剂汤药,想来没两日就大好了。” 张氏深深的看着贾赦,慢慢的扬起了一个笑容,尽管笑容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子松快劲儿,道:“这些日子累得老爷为我担忧了,都是我的不是,待尽好了我定好生向夫君赔不是。” “好好,你说甚么都是好的。” 对于长子的早夭,贾赦说不难过是假的,可再难过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他又不单单只有一个儿子,长子没了,次子却还是要顾的。可问题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又不可能亲自带孩子,眼瞅着长子早夭,张氏病倒,次子被母亲带走抚养,他心里也是极不好受。而如今,在确定张氏无事后,他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有心倒苦水了。 “淑娴你是不知晓,母亲这次也太过了。我知晓她素来偏心,可纵是偏心也得有个分寸罢?我才是她的长子,袭爵的嫡长子呢,父亲既已经归去,我便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家主。她倒是好,打小只将我二弟放在心上,但凡有甚么好东西都紧着他。倘若只是丁点小事儿,我让也就让了,左右也不差那么一两次了,可如今她竟是将象征着家主之位的荣禧堂给了我二弟!!” “先前我跟母亲提过数次,想从这东院搬到荣禧堂。可母亲总是拿父亲说事,甚么思念父亲不希望这么快搬离,甚么父亲尸骨未寒我就这般作为实乃不孝。我那时还真信了,想着左右也不差那么一时半刻的,便是等出了孝期再搬也无妨。结果呢?她一转头竟是让二弟搬进去了!” “淑娴,你说母亲有多过分?她倒是心疼二弟,那我呢?她到底有没有将我这个长子放在眼里?” 张氏静静的注视着贾赦,待他停下话头后,才淡笑着道:“夫君,这些日子难为你了。等我养好了身子骨,有事儿咱们夫妻俩一力承担。” 多日来的憋闷委屈,仿佛被这句话给彻底化解了。贾赦初时一愣,旋即却笑开了:“不用,我是家主,又是你的夫君,原就应当保护你照顾你,母亲那头我自会处理,你无需放在心上,只管安心养病才好。”说到这儿,贾赦隐隐有些后悔,唯恐张氏因着这些个唆使再起厌世之心,好在张氏并无异常,俩人四目相对,倒是一派温馨和睦。 一旁伺候的张氏奶娘却面上隐隐闪过一丝紧张不安,及至贾赦吩咐其照顾好张氏时,她才急急的点头答应,却并不敢出声。贾赦不疑有他,又叮嘱了几句后,便起身离开。 张氏嘴角噙着笑意,目送贾赦离开,直到人都出了院子了,张氏才侧过身子望向奶娘。奶娘不由的一个激灵,立马躬身低头,眼珠子却止不住的左右飘移,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 “太、太太,您可要用膳?不不,这会儿应当用汤药了,老奴这就去拿,您、您稍等。” 不等张氏开口,奶娘便转身快步离开,活脱脱的像是被恶鬼追着一般,只忙不迭的逃离内室。也不知晓是不是因着过于紧张了,奶娘的脚步很是有些不稳当,瞧着竟像是不大会走路一般。 望着奶娘的背影,张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奶娘这一去,就是小半刻钟,可张氏日常用的汤药都是在院子里的茶水间熬煮的,统共也不过几步路而已。好在,即便再墨迹,小半刻钟后,奶娘便僵硬着身子骨端着一个托盘慢慢悠悠的挪进了内室。 张氏冷眼瞧着,却见奶娘费了老鼻子劲儿才终于将托盘平稳的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又小心翼翼的盛了一碗汤药,磨蹭着端着小碗挪到了张氏床榻前,躬着腰身递了过去。 张氏也不矫情,直接接过小碗将里头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随后却是抬眼深深的瞧了一眼奶娘,将空碗递回后,忽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容嬷嬷,给本宫倒杯茶来。” “渣——” …… 沉默大概只维持了不到一息时间,旋即奶娘——容嬷嬷瞬间扑倒在了脚踏子上,放声大哭道:“娘娘!皇后娘娘!” “娘娘您没事罢?老天开眼,真是老天开眼!老奴就知晓像娘娘您这般好的人儿,是绝不会出事的。老奴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娘娘您,还有机会再服侍娘娘您……娘娘!娘娘!” 容嬷嬷哭得老泪纵横肝肠寸断,也难怪,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她效忠了一辈子的主子,就这般静悄悄的死在了冷宫里。容嬷嬷是想跟着一道儿去的,却最终狠不下心肠来,只因她舍不得皇后留下的独苗十二阿哥永璂。可也是因着这份迟疑,却让她看到了令她万分心碎的事实。 “娘娘您那般好,皇上怎么能这样对您呢?您是自潜邸就跟着他的,从宝亲王侧妃到宫里的娴妃,再到娴贵妃,到后来的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您多不容易呢,就是不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也该顾忌一下十二阿哥啊!皇上他好狠的心呢,好狠,好狠……” “娘娘您不知道啊!皇上他明着下令将您以皇贵妃礼葬,实际上却暗中授意内务府消减礼葬花费,您一个皇后娘娘,到最后还不如一个嫔!对了,皇上他还让人将您葬在了纯惠皇贵妃陵寝的东侧!苍天呢,您是皇后,却连独享陵寝都不能,还要屈居皇贵妃之侧!皇上怎就那般狠心呢?” “一定是令妃那个贱人吹的枕边风,她倒是能耐,一个出身下贱的洗脚婢,看着就不是甚么好东西,竟还能成皇贵妃!老奴觉得她就是个短命的相,迟早让老天爷收了去!倒是那还珠格格,得了消息后,还辗转托人给皇后娘娘您烧了纸钱……” 张氏——那拉皇后静静的听着,哪怕容嬷嬷在她跟前哭得再惨烈,也不曾有丝毫动容。 半响,才道:“事儿过去了就过去罢,左右咱们也回不去了。我瞧着如今咱们在的这家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就这般凑合着过罢,左右也是白捡的寿数。” 容嬷嬷的哭声一顿,旋即咬着后槽牙重重的点头,满脸狰狞的道:“嗯,老奴都听皇后娘娘的。皇上也就罢了,如今这府上,哪个敢欺侮了您,看老奴收拾他们!!” ☆、第002章 那拉皇后是今个儿破晓时分忽的醒转过来的,最初她还不曾立刻回过神来,只因最后一幕分明就是在冷宫里被两个小宫女冷嘲热讽。她不怪那俩小宫女,会沦落到去冷宫里伺候人的,原就是很不幸,况且她很清楚,若没人授意,小小的宫女是决计不敢苛待她这个堂堂大清国的皇后娘娘。 讽刺罢?她是皇后,直到死的那一刻,她仍是乾隆继后,哪怕通过容嬷嬷的嘴知晓了自己不废而废的最终结局,可她仍是皇后娘娘。 从皇后到一品诰命夫人,这里头的落差还真不是一般般的大,好在,她乐意。 “容嬷嬷,你可知荣国府里的蹊跷事儿?” 闻言,容嬷嬷的哭声一顿,半响才犹疑不决的道:“娘娘您说的是大清国没了?”大清国没了,乾隆也没了,容嬷嬷从原主脑海里得知,如今这天下乃是徒家江山,传承至今已是第三代,当今圣上号称长青帝,年号端闰。 可显然,那拉皇后说的并不是这事儿。 无论是爱新觉罗的江山,还是徒家江山,对于那拉皇后而言并无甚关系,毕竟哪怕前世高贵至斯,她也没能耐改朝换代。既如此,安生过日子才是正经的。她想说的是,荣国府的蹊跷,譬如身为袭爵嫡长子的贾赦偏居一隅…… 那拉皇后轻笑一声,并不打算同容嬷嬷解释甚么,只道:“容嬷嬷,你派个人去荣禧堂传话,让二老爷二太太搬出来。” 唤人传话显然是行不通的,容嬷嬷倒是照办了,可惜传话的人只进了荣禧堂将话儿告知了荣禧堂里的一个小丫鬟,连正主儿都不曾见到,便灰溜溜的回来了。而事实上,传话根本就不曾传到王夫人耳中,只因听到话儿的人权当是传话的人得了失心疯。 这让二房搬入荣禧堂乃是贾母的命令,甭管在不在理,至少在荣国府内,贾母就是天。 消息传到那拉皇后耳中,她只微微一笑,轻飘飘的道:“既不愿意搬,那容嬷嬷你就去请请。” “渣——” 对于荣国府来说,贾母是天。可对于容嬷嬷来说,在确定了这世上并无乾隆皇帝之后,她的皇后娘娘就是天! 当下,容嬷嬷快步走出房门,唤上了东院里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拿出了当年皇后跟前第一红人六宫之中第一老货的气势,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到了荣禧堂里。 如今尚不到晌午时分,容嬷嬷带着俩老婆子赶到荣禧堂时,王夫人的陪房丫鬟金珠正唤人摆饭,见着容嬷嬷,金珠皮笑肉不笑的道:“哟,这不是大太太跟前的张嬷嬷吗?嬷嬷这是替大太太支牌子取药的?” 容嬷嬷接收这具身体不过小半日时间,尽管拥有着原主的记忆,可用起来却不是那么灵活自如的,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在言行举止上出了差错,叫那拉皇后看出了破绽。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拉皇后的眼力劲儿,至少眼前这个金珠并不曾发觉任何异常。 听得金珠这话,容嬷嬷初时一愣,旋即却是勃然大怒。原因无他,却是因着荣国府大太太张夫人病重,府中的管家权被二太太王夫人给夺了去。这也罢了,偏王夫人是典型的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不说老实管家理事,却处处同大房作对,单说张夫人每日的用药,也需要由下人拿了条子去她这儿取牌子,再去库房那头领药。 这不是作践人又是甚么? “哼,哪来的小贱蹄子,长得妖里妖气的,一看就是个狐媚子样儿,只叫你主子把眼招子擦亮了,免得一个不留神儿就让你爬了主子爷的床!”容嬷嬷喷了金珠一脸的唾沫星子,旋即一头闯进了位于荣禧堂东面耳房的王夫人住处。 见有人未经通传就贸贸然的闯了进来,王夫人好悬没被唬得跳起来,待看清楚来人后,王夫人登时大怒:“金珠!这是怎么回事儿?甚么脏的臭的都往房里放!” 王夫人动了真火,容嬷嬷却比她还火大,只将手一挥,冷着脸道:“我家太太说了,这儿不是您该待的地儿,麻烦您赶紧收拾收拾搬出去。” “甚么?”一瞬间,王夫人以为自己幻听了,待定了定神,才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哪来的大胆奴才,竟敢对主子这般说话?金珠!!” 金珠匆匆跑进了屋,忙不迭的解释道:“太太,方才我拦了的,可她硬是要冲进来,实在是拦不住。”说罢,还不忘恶狠狠的剜了容嬷嬷一眼。 容嬷嬷全然没将金珠放在眼里,只向王夫人冷哼道:“二太太,还请您赶紧收拾妥当了,好搬去您该待的地儿。又或者,您是希望老奴帮您一把?” “放肆!金珠,将人给我轰出去!” 金珠忙忙的上前,不想容嬷嬷冷哼一声,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登时,金珠那如花似玉的面颊上便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金珠愣住了,王夫人也有些发懵,好半响王夫人才仿佛受到了极大冒犯般,伸出颤抖的手指遥指着容嬷嬷,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二太太既是不愿,那咱们就帮她一把。”容嬷嬷才不管王夫人心情如何,当下便欺身上前,将王夫人房内的摆件随后抄起两样,直接丢出了门外。 俩粗使婆子皆愣了愣,虽心下虽暗叫不妙,可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甭管王夫人在荣国府的地位有多高,背后的靠山有多能耐,可如今管着她俩的却是容嬷嬷。 当下,俩人只咬了咬牙也跟着上前,帮着容嬷嬷一道儿将王夫人房内的物件丢到门外。自然,贵重易碎的东西她们不敢丢,只挑那些个略显笨重的椅子、脚踏之类的,可饶是如此,王夫人还是被气了个倒仰。 “你、你、你们……大胆!”王夫人气得都快要心悸了,浑身战栗不说,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一副随时随地都能背过气去的模样。 容嬷嬷依然面无表情,哪怕如今是正午时分,她也能够给人一种见到活阎王的感觉。却听她冷着脸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这荣禧堂原就不该是您待的地儿。” 王夫人一口气没接上来,当下两眼一翻直接背过气晕厥了过去。 …… “老太太,您可得为我做主呢!虽说她是长嫂,可也没得这般作践人的。当着诸多丫鬟婆子的面,她就这般行事,我这脸要往哪里搁?往后,哪个还听我的吩咐?索性,这家我也不用当了,免得将来被人嚼舌根,说是非!” 荣庆堂里,王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到了万般委屈。而高堂之上,贾母铁青着脸唤人:“珍珠,去将大太太请来!” 与此同时,那拉皇后带着容嬷嬷贵气十足的走进了荣庆堂正厅。 ☆、第003章 “看,是大老爷!” “大老爷您可总算是回来了,小的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老太太有令,命大老爷您一回来就立刻往荣庆堂去一趟。” 傍晚时分,贾赦打外头回来,远远的就瞧见一群人拥在府门口,待一走进,尚未下马便听得府中下人七嘴八舌的唤了起来。见状,贾赦颇有些发懵,好半响才下马甩了缰绳,大步流星的往荣庆堂而去。 甭管贾母素日里有多偏心眼,贾赦身为人子,这最基本的孝心还是有的。虽下人们说的不甚清楚,可想也知晓,若非发生了要事,贾母才不会想起他,更不会派人守在大门口等着他。 而事实上,贾赦这个想法倒也没错。荣庆堂确实发生了大事儿。 …… 荣庆堂里,贾母虎着脸坐在上首,身后是颇得贾母信任的大丫鬟珍珠,右手边是哭得肝肠寸断的王夫人,而下首立着的却是荣国府大太太和其奶娘张嬷嬷。 准确的说,应当是那拉淑娴以及容嬷嬷。 “张氏,你可有话要说?”尽管心中恼怒异常,可到底身为荣国公夫人,贾母倒也知晓先礼后兵,极为克制的给了对方一个辩解的机会。只不过,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甭管对方有天大的理由,今个儿的事情别指望能够善了。 ——巧合的是,那拉淑娴也是这般想的。 “老太太万福金安。”同样的先礼后兵,那拉淑娴做的要比贾母好多了,至少她在见礼时,还不忘保持面带笑容,一副诚意满满的模样。 只不过,待见了礼,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瞥了一眼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夫人,旋即正了正面上的神色,向贾母道:“老太太,您寻我来,可是为了弟妹之事?” “哼,原来你知晓?”贾母反问道,“进门好几年了,我也是直到今个儿才知晓,你大太太竟是如此威风!竟是派人冲到荣禧堂里头给你弟妹没脸!” 那拉淑娴淡然一笑:“老太太您教训的是,我原不该同弟妹一般见识的,毕竟弟妹出身不高,娘家又是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来女戒之类的书也不曾看,自是不懂何为礼数何为长幼有序。只是,我到底身为长嫂,弟妹有错实在是不能坐视不理。罢了,今个儿便看在老太太您的面子上,免了弟妹不敬之罪,只此事可一不可再,还希望老太太您能给弟妹拨一个教养嬷嬷,也免得下回在外人跟前失了礼数,届时却是连累整个荣国府丢了颜面。” “你说甚么?!”王夫人霍然起身,遂立刻想到这里是荣庆堂,当下又坐了回去,只拿帕子轻拭眼角的泪珠儿,哽咽着道,“我知大嫂您出身高贵,却也不能这般平白作践人。母亲,您可得为我做主呢!” 贾母的目光在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面上游移着,半响才道:“这话怎讲?” “回老太太的话,本朝律例,儿媳妇当向婆母行礼,这弟媳却也得像长嫂见礼。弟妹入门五年,我原只当她年岁尚轻,不曾与她多计较,眼看如今连珠儿都要进学了,她还是这般……罢了,原是一家人不讲那两家话,只当我没说罢。” 王夫人被这状似宽容大量暗地里却藏着毒针的话,给直接噎住了,愣是半响都开口。而贾母此时早已面色铁青,冷冷的道:“好你个张氏,还想在我跟前摆你大太太的谱儿?” 那拉淑娴轻笑一声:“老太太的意思是,亲眷之间无需在意这等礼节?” 贾母略一沉吟,旋即冷哼一声:“晚辈给长辈见礼乃是本分,平辈之间确是无需这般讲究。”心道,想给我老婆子挖坑,你还太嫩了点儿。 不想,那拉淑娴听了这话却笑得愈发灿烂了:“老太太您说的是,平辈之间原就无需这般多礼。五品工部员外郎夫人王氏!!” 王夫人噗通一声,给跪了。也是等膝盖落地之后,她臊得满脸通红几欲滴血。想她也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嫡长女,可就在方才,听得那拉淑娴那忽的拔高声音的话儿,竟是一下子没能忍住,不由得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了地上。等她回过神来了,除了臊得慌,更是有种打从心底里升起的屈辱。 那拉淑娴满意的点了点,瞬间将通体威压散去,低笑一声:“我知晓自己乃是一品诰命夫人,弟妹只是五品……不过,咱们到底是妯娌,以后只许见礼便可,无需行这般大的礼,毕竟如今离年节尚早。” 话音刚落,站在那拉淑娴身后的容嬷嬷便略上前一步,正色道:“太太唤你起身,免礼了。”看向王夫人的目光如同在看前世宫中随便掐死的小宫女一般。 王夫人气得胸口阵阵翻腾,咬着牙才将哽在喉咙口里的血强行咽了下去,只两眼含泪的望向了上首的贾母,将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儿演绎得惟妙惟俏。 贾母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伸出手指遥遥的虚指着那拉淑娴,满脸的羞愤恼怒:“张氏!” “老太太,您别动怒。”那拉淑娴极为恳切的劝道,“其实,比起这礼仪一事,更要紧的还是让弟妹尽快收拾妥当了,从荣禧堂搬出来才是。纵是皇家,也讲究一个‘立子以嫡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我家老爷既占了嫡又占了长,且还是袭爵之人,如今老太爷去了也有一年了,我家老爷身为荣国府的家主,实乃不该再偏居一隅。幸而,如今时日尚短,外头尚不得而知,若能及时修正,倒也不至于传出闲话来。” “哼,混账东西!”贾母冷哼一声,却不曾注意到她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目光里闪过了一阵阴霾。贾母尚不自知,依然虎着脸道,“你可知,政儿俩口子搬去荣禧堂乃是我授意的,怎的,张氏你有意见?” ☆、第004章 贾赦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不过是去外头转了转,前后甚至不到一个时辰,回到府中后,却愕然发现变天了。 待他匆匆赶到荣庆堂后,头一眼看到的却并非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贾母,自然更不可能是哭得几乎闭过气去的贾政那倒霉媳妇儿,而是…… “儿子给母亲请安。”贾赦两嘴皮子一波弄,立刻先给贾母请了安,旋即却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那拉淑娴身畔,硬生生的挤开了容嬷嬷,满脸关切的道,“淑娴,你怎的出来了?这大冷天的,你不好生在屋子里待着调养身子骨,跑出来作甚?想要甚么你说呢,甭管是让下人去办,还是等我回家帮你办,都成。何苦这般亲力亲为累着自己。”说罢,贾赦话锋一转,回头瞪向容嬷嬷,“怎么照顾太太的?不知道劝着点儿?” 说是这么说的,可贾赦根本就不曾给容嬷嬷辩解的机会,便径直搀住了那拉淑娴:“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居然敢劳烦你!淑娴,我先送你回房歇着,大夫说了你得精心养着,绝不能累着气着。来,咱们先回去,旁的事儿以后再说。” 这般说着,贾赦还真就搀着那拉淑娴就要往外走。 贾母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心口一副即将升天的模样,咬牙切齿的道:“你个孽障,给我站住!!!” 若是搁在往日里,贾赦听得贾母这话定然留下了,虽说他不像贾政那般愚孝,可好歹也算是孝子一个。可那拉淑娴打从长子夭折后,便一直病着,严重的时候昏迷几天几夜,连大夫都说若再无奇迹出现,怕是就该准备后事了。眼瞅着今个儿早上媳妇儿看起来好些了,贾赦还盼着她能一鼓作气养好身子骨,将琏儿从荣庆堂抱回来,再将二房一家子轰出荣禧堂,最好媳妇儿再给他生几个大胖小子…… “母亲,我先将淑娴送回去,等下再回来。”贾赦想都没想,便甩出了这句话,再度将贾母气得死去活来。 “贾赦!”贾母怒喝一声,伸出手指遥遥的虚指着,厉声呵斥道,“是我将张氏唤来的,如何?张氏不知孝顺为何物,你非但不好生管教,反而还纵着她!你枉为人子!!” 贾赦脚步一顿,不敢置信的望向贾母,面上闪过一丝痛楚。饶是如此,他依然强忍住了,只侧过脸看向一旁的容嬷嬷,低声问道:“嬷嬷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 容嬷嬷登时精神一震,张口便来:“回老爷的话,太太今个儿确实唤了人去寻二太太,可好半响都没甚动静,老奴就亲自跑了一趟。不想却听得那荣禧堂的下人在那廊下搬弄是非,说甚么太太连自个儿房里都管不好,由着老爷左一个右一个的往房里纳人,这也罢了,偏还提了已去了的瑚哥儿,说我们太太连儿子都照顾不好,生生的就往太太伤口上撒盐心口上捅刀子!老奴也是气不过,才给了那丫鬟一个大耳括子,却惹得二太太好生委屈,硬是跑来老太太这儿哭诉。老爷,太太多温柔和善的人,怎么会欺负二太太呢?” “王氏!”贾赦霍然转身,目光阴狠的瞪着王夫人,“好你个王氏,倒是我小瞧了你!打从你进门开始,我就瞧着你不是甚么好东西,尖嘴猴腮一脸的刻薄样儿,偏又喜好搬弄是非搅合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真真是个搅屎棍!你说你当初怎么就糊弄了母亲和二弟,惹得母亲愈发偏心,弄得二弟愈发的假仁假义!” 王夫人震惊的看着贾赦,原本伶牙俐齿的她愣是一时间不知晓该怎么反驳才好,无奈之下只得看向贾母:“母亲!母亲!” 贾母怒火滔天,高唤一声:“来人!将这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老货给我拖下去!!” 荣庆堂素来不缺使唤下人,贾母只一声令下,便有六七个丫鬟婆子一拥而上。 不想,容嬷嬷一把挥开了来拖她的人,大吼一声:“我是奴才,却是老张家的人,由不得你们来作践!夫人叮嘱我好生照顾小姐,我实在是对不住夫人啊!没照顾好小姐,昨个儿险些去了一条命,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了,还要被强带过来听这番羞辱人的话!我活了半辈子,也是直到今个儿才听说二房占着主院,偏让袭爵的长房住在偏院里头。老奴豁出去登闻鼓告御状,给我家小姐讨个公道!!” “好了,许是传话的奴才不尽心,没将话传到二太太耳中。嬷嬷快别说了。”待容嬷嬷骂完了骂高兴了,那拉淑娴才淡淡的呵斥一声。闻言,容嬷嬷当下便住了嘴,看着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贾母也好,王夫人也罢,却险些被这主仆二人的话给气得撒手人寰。 可惜,这仅仅是个开始。在制止了容嬷嬷后,那拉淑娴挣脱着贾赦的搀扶,略上前一步,面带忧愁的道:“老太太,我原就不是想要贪图正院,虽说那荣禧堂本该由我们长房居住,可到底只是个院子罢了,没的因着这点儿小事儿闹得阖府不宁的。可有些话,我却是不得不说。” “本朝最是讲究长幼有序,律法上更是明文规定,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家业成为家主,也只有家主才有资格居于正院。咱们府上若仅仅是那等子小门小户,那自是问题不大,可咱们却是堂堂国公府,这般不同礼数,待时日一长,流言蜚语决计少不了。届时,咱们荣国府成了京里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又当如何是好?万一那些闲话传到了贵人耳中,抹了二老爷的官职,又该如何?” “老太太,咱们大房的感受不重要,二老爷的官职也无所谓吗?那可是老太爷临终前上折子向圣人卖了脸面才谋来的官职呢!老太太,您忍心让老太爷的遗愿落空吗?” “依我之见,不若吩咐下人将偏院归整一番,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再置办几样有来历的古董玉器,让二老爷一家子舒舒服服的搬进去。至于荣禧堂反倒是不重要了,不过为了咱们府上,我和老爷自会勉为其难的搬进去的。” 何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便是! 那拉淑娴一番话下来,贾赦早已感动至极,大赞道:“淑娴你这般识大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说罢,贾赦阴测测的扫了跟在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一眼,尤其在看到半边脸颊还红肿着的金珠时,停顿了那么一瞬间,冷哼道:“是哪个奴才没把话传到?王氏那妇人虽目不识丁粗鄙无礼,却也不至于罔顾二弟的官职。”顿了顿,又向那拉淑娴道,“自然,王氏绝不能同淑娴你相比,淑娴你说得句句在理,就这么办!” 被莫名扣上一堆罪名的王夫人终是一个没撑住,两眼一翻仰面晕厥过去。 ☆、第005章 王夫人晕了,她身后的金珠简直都快被吓死了,主子有事儿倒还罢了,可方才贾赦那带着杀气的眼神让她不由得心头一紧,总觉得仿佛有甚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还真别说,金珠这真不算是杞人忧天,要知道贾赦并不是由贾代善和贾母养大的,而是老荣国公夫妇带大的,别看他如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早些年在荣国府决计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这么说罢,得罪了贾母最多被打一顿唤来人牙子发卖了,可若是得罪了贾赦,你都不知晓自己怎么死的! 而比起旁的人,贾母此时的心情才叫真正的恶劣。 “贾赦,你是不是非要逼着你弟弟将荣禧堂让予你?”贾母阴沉着脸,目光森然的看向贾赦,逼着他做出选择。 这话一出,贾赦满脸震惊的望向了贾母,心头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是或者不是? 这分明就是个坑!! 若回答是,这逼迫亲弟的帽子算是一辈子摘不掉了。可若回答不是,那荣禧堂岂不就拱手让人了?贾赦虽聪明不到哪里去,却也不是个蠢蛋,一瞬间就明白贾母的言下之意,却并不能立刻找到合适的回话。 “老太太,您误会了。” 那拉淑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略上前半步,面上带着笑意柔声道:“这荣禧堂予了谁并不重要,我家老爷也并非执意要住荣禧堂。退一步说,若是老太太您执意维持原状,我家老爷也只能顺从,毕竟此乃孝道。” “哼,你知道就好!” “儿媳妇儿自是知晓,怕只怕外人并不知晓。虽说咱们府上尚未出孝期,可眼瞅着也没几个月了。到时候,宾客一上门,这事儿还能瞒得住?万一外头传起了流言蜚语,又当如何是好?” “哪会有甚么流言蜚语?分明是你这妇人在招摇惑众!” “怎会没有?” 那拉淑娴诧异的挑明,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如同锥子一般直戳贾母的心头:“像甚么堂堂国公府的正院里住着的并非袭爵的大老爷,而是五品工部员外郎的二老爷。再譬如,圣人虽推崇以孝治天下,却也强调长幼有序,可超品的国公夫人却愣是以孝压人。这兄不兄、弟不弟,母不母、子不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罔顾君臣了?” 顿了顿,那拉淑娴又添了一句:“老太太若不信,大可以等着瞧。怕只怕真若是到了那一日,说甚么都晚了。” 不等贾母将这番话消化,原先晕厥过去的王夫人,此刻却终于醒转了过来。当下,王夫人便强撑着道:“搬!我搬!我这就搬!” 搬出荣禧堂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点王夫人看得很清楚。只不过,她心里也另有算计,想着纵是搬了,也决计不能让大房这般舒坦。这般想着,王夫人便在金珠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走到了那拉淑娴跟前,强笑着道:“大嫂,您说得对,您说得句句都在理。原是我年纪轻不懂事儿,这才险些酿成了大祸。幸好有大嫂及时点出,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那拉淑娴展颜一笑,坦然接受了王夫人的感激:“应当的,咱们到底是一家子。” 王夫人被这坦然的态度弄得一愣,可旋即便回过神来,道:“到底是我闯下了大祸,也无需让下人归整偏院了,左右我家老爷也不是袭爵之人,用不着那般讲究。大嫂您放心,我这就回去让人收拾行囊,保准在日落之前便将一切料理的妥妥当当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弟妹你去罢!” “你们这群不孝子孙!!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是铁了心将我老婆子往死里逼啊!好好,你们能耐,我、我……”贾母一口气没接上来,徒然晕厥过去。 当下,荣庆堂内乱成一锅粥,尤其是王夫人,只一瞬间便再度泪流满面,哭喊着扑到了贾母身上。 …… 贾母晕过去了,尽管她还是中年人,可到底是荣国府的老太太,更是贾赦的亲生母亲。见贾母晕厥,贾赦纵是心头有着再多的埋怨,这会儿也不由的担忧了起来。 因着贾赦必须坐镇于荣庆堂,只得让容嬷嬷先将那拉淑娴送回去。那拉淑娴原也想留下来,却无奈贾赦态度坚持:“淑娴,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母亲素来身子骨强健,赖管家又去请大夫了,你在这儿帮不上忙不说,万一回头又累病了,可怎生是好?” 不等那拉淑娴开口,贾赦忙命容嬷嬷立刻将其送回东院。容嬷嬷原就不在意贾母,闻言当下便应允着,将那拉淑娴搀扶回了东院。 待回了房里,容嬷嬷伺候那拉淑娴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后,再度回床榻上歇着。还真别说,这具身子骨虽年轻,体质却很是虚弱,这么来来回回的闹了一通,那拉淑娴真就有些乏了:“嬷嬷出去罢,我歇会儿。” 容嬷嬷答应了一声,拈了拈被角,这才躬身退了出去。她也不得闲,许是因着主子病得太久,东院这头乍看之下没甚么问题,可细细追究起来,却是处处有漏洞。作为曾经帮着那拉淑娴执掌东西六宫的容嬷嬷,自不能由着底下人作乱。对于这一点,那拉淑娴自然也早就料到了,却丝毫不担心。也是,真要担心的话,倒不如替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担心一下。 <<< 若说贾赦出门一趟回家后便觉得变天了,那么对于贾政而言,说是天塌了都一点儿也不过分。贾政是大清早的离开的,因着离出孝也没几个月了,他只每日早出晚归的拜访各路名士,不求对方为他说话,至少别因着这两年的守孝而将交情给弄淡了。 贾政乃是贾母次子,打小就跟在贾母身边,从不曾长时间离开过。也因此,他根本就是在荣禧堂长大的,只不过他一直住在东面耳房里,正堂素来都是住着贾母的,直到前些日子贾母主动搬去了荣庆堂。 可今个儿,尚且不等他走到荣禧堂,便有丫鬟匆匆回禀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大老爷他将老太太气晕过去了!” ☆、第006章 “古人云,善事父母为孝。甭管大哥你是出于何等缘由,将母亲气晕实乃不孝。那可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才将你生下来的母亲呢!” 不得不说,在不同的人眼中,每个人形象都是截然不同的。在贾赦看来,贾母是那般的偏心眼儿,可在贾政看来,贾母极好,实乃天下第一的慈母。 一听说贾母晕厥,贾政便立时匆匆赶往荣庆堂,正巧在穿堂里跟贾赦来了个面对面。贾赦自不会任由贾政说教,当下便冷哼一声:“你不知内里就别胡乱造谣!” “我造谣?”亦如贾赦看不惯贾政的迂腐假正经,贾政也同样瞧不上整日里溜猫逗狗不干正事儿的贾赦。原本就攒了一肚子气,听得这话,贾政再也忍不住了,“呵,那是我造谣你将母亲逼死?” “放屁!”贾赦怒了,纵然贾母晕厥是事实,可他却从未真心想要将贾母逼死。这个罪名,他可不愿接。 当下,贾赦便目光森然的瞪向贾政:“敢情咱们这位政二老爷觉得阖府上下只余你一个大孝子?你既讲究孝道,为何还做出这般违背律法有悖伦常的事儿?若真有本事,你倒是做点明白事别让府上被人诟病落下把柄!!” “说得好听,我贾政自问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荣国府对不起母亲的事儿,你呢?我的好大哥!” 俩兄弟正斗鸡眼似的互瞪着,忽听里头传来贾母的唤声。贾政抢先一步走进了内室,当下便撩起衣裳下摆双膝着地跪在了贾母的床榻前,未雨先落泪:“母亲!” 这一幕落在后进门的贾赦眼中,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的泛酸。可偏生,贾母他就吃这一套。 “政儿,没事儿的,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几年,你别哭了,真没事儿。对了,你媳妇儿呢?”贾母一面安慰着一面将话题岔开。 贾政打从入了府门听了下人回禀后,就一门心思全部搁在贾母身上,只除了抽空同贾赦吵了一架。至于他家媳妇儿去了何处,他是真一无所知。不过,这却并不影响他动怒。 “王氏呢?母亲都病倒了,王氏她人去哪儿了?” 这次却是冤枉王夫人了,今个儿王夫人受的惊吓和委屈绝对比贾母更甚,毕竟贾母乃是长辈,贾赦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叫板。可王夫人就不同了,她今个儿光顾着受气连一句回嘴的话都不曾讲。先前她倒也是在贾母床榻前伺候的,可贾赦却硬是将她轰走了。她本想在外头候着,可偏这档口,女儿元春跟前的大丫鬟却急急的过来报讯,只说不知怎的元春忽的就烧起来了,王夫人这才匆匆离去。 可惜对于贾政而言,管你理由滔天,没在贾母跟前跪着伺候就是不孝。当丫鬟将王夫人唤来后,贾政当着贾母的面将王夫人喷了个狗血淋头,哪怕之后王夫人哭着说明了具体缘由,贾政依然怒火冲天。 “混账东西!为了个丫头片子竟连母亲的安危都不顾了,这儿女没了可以再生,母亲若出事了,就是拿儿女连你的命一起都赔不了!你给我回去抄写孝经十遍,跪着抄!” 王夫人面色煞白,而贾母却是连连点头。倒不是贾母非要同王夫人为难,而是感怀于贾政的这一片孝心。 偏此时,始终立在一旁没甚存在感的贾赦却忽的道:“二弟说的是,孝道这般重要,纵是赔上了妻儿的性命又有何妨?你这般重孝道,想来王氏和珠儿、元姐儿也是如此,我说的可对?” 理倒是这么个理,同方才贾政所阐述的观点也相差无几,可仔细一琢磨,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 众人尚未觉出味儿来,贾母却已经将枕头丢了过去。亏得贾母因着年岁长了,惯常用的是填了苦荞皮、决明子、菊花等药材的药枕,就算真丢到贾赦身上也无妨。若是跟一般人似的,用木枕、瓷枕之类的,指不定就该出人命了。 “你个孽障!竟公然诅咒侄儿侄女,你走!滚出荣庆堂,我不想看到你。还有,别整日里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已经得了爵位,将荣禧堂让予政儿又如何?还杵着作甚?给我滚出去!”贾母怒不可遏的呵斥道。 贾赦惨然一笑,他原就知晓贾母极为偏心,可他却一直在说服自己,有道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虽说贾母出身高贵又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可到底仍是个凡夫俗子,疼爱幺儿实乃常情。可直到今个儿,贾赦才明白,这不是偏心,这是没心!如果说贾政是心头肉掌中宝,那他就是连根杂草都不如! 罢了,早看清早了事,往后也无需再为了类似的事儿庸人自扰了。 虽是这般想着,贾赦却仍是躬身行礼告退,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躬身时嘴角浮现的那丝讥笑。 …… 回到了东院,贾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进了正房内室,却见那拉淑娴已午憩起身,正在小圆桌前端了个小盅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老爷回来了。”那拉淑娴放下小盅,笑着起身给贾赦更衣。因着见贾赦虽面上带笑,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那拉淑娴在略迟疑的片刻后,柔声问道,“老爷可是有心事儿?” “淑娴,为夫没用,为夫没能将荣禧堂给你讨回来。呵,母亲……我真不明白,明明都是亲生儿子,她为何偏心如斯?若非清楚的知晓身世,我还真当自己是抱养来的!” “嘘,老爷慎言。”那拉淑娴拿食指放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见贾赦止住了话头,她才轻笑道,“我当是甚么大事儿,原来还是那档子旧事。老爷,无妨的,他愿占您就让他占。只不过,这世间万物该谁的就是谁的,纵是旁人花了万般心思勉强夺去,最终还是会物归原主。” “能吗?”贾赦怔怔的看着那拉淑娴,语气里颇有些不自信。 “老爷若是不信,只等着看罢!”那拉淑娴笑着拉过贾赦走到了小圆桌前,“今个儿我叫了银耳莲子羹,老爷也一道儿尝尝罢。” 若论为母不慈为母不公,哪个能同乌雅氏相提并论?那拉淑娴出生时,那位早已离世,可这并不妨碍她听着那位的传说长大。只能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纵是手头上握着一副天降的好牌,若仍一意孤行,恐怕迟早遭了报应。 ☆、第007章 那拉淑娴淡定自若的等着贾母自掘坟墓,贾赦虽心有不甘,却好歹也被劝下来了,只等着看二房上天! 因着这场闹剧,贾母狠狠的病了一场,却并不让那拉淑娴前往荣庆堂伺候,只派人叮嘱让她好生调养身子骨,至于旁的自有王夫人帮着料理。所谓的帮着料理可不单单是指侍疾一事,更指偌大一个荣国府的管家权。对此,那拉淑娴只淡然处之,既不争也不抢,面对贾母派来的嬷嬷也是客客气气的。 连着半个月,那拉淑娴只安心待在东院调养身子骨。说实在的,这具身体很年轻,底子也不错,只是因着原主一直走不出失去长子的悲伤,偏贾母还夺了她的次子,这才导致她情绪崩溃,香消玉损。而巧合的是,那拉淑娴也跟原主有着类似的经历,她曾也失去过孩子,还是两个。 乾隆二十年的四月里,她两岁的女儿五公主夭折了。那会儿,她已被诊出喜脉,且还有一个长子十二阿哥永璂,因此她撑下来了。同年十二月底,十三阿哥永璟降生,可惜这个孩子也仅仅活到了三岁,终究还是离她而去。最终,她身边也剩下了唯一的儿子永璂。 “娘娘,您可是在想念十二阿哥了?”容嬷嬷跟了那拉淑娴一辈子,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开口,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知晓那拉淑娴的心意。而方才,她一眼就看出了那拉淑娴深埋在眼底里的悲伤。 ……永璂,是那拉淑娴在冷宫里绝望度日时,心头唯一的一丝祈盼,也是她最放不下心的人。 “永璂一定会好好的,纵然他同皇位无缘,皇上也不会苛待他的。我猜,怎么着也该赐封一个郡王爵位罢?” 虽说继后之子不如元后之子,可永璂到底是乾隆唯一的嫡子,尽管那拉淑娴早已对乾隆彻底失望,可到最后却依然相信他会给他俩的孩子一个尽可能美好的未来。 容嬷嬷见状,也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毕竟她只是亲眼目睹了那拉淑娴的丧葬礼,至于后来的事儿却是一无所知。不过,甭管真相如何,左右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也只能尽可能的往好的方面想。 当下,容嬷嬷换了一副神情,故作欢喜的道:“娘娘,您忘了您在这儿也有个儿子吗?唤琏哥儿,今年三岁了,小模样长得可俊了。只可惜在咱们来之前,就被老太太抱走了。上回咱们去荣庆堂,也没说让抱出来瞧瞧。娘娘,您看?”一提起这个,容嬷嬷就窝了满肚子的火气,这前世除了乾隆之前,压根就没人会给那拉淑娴气受,偏生来到这里,随便一个腌臜老婆子都能甩脸子。 她知晓自己面对的是谁吗?容嬷嬷恶狠狠的想到,她回头定要让那老婆子得到教训! “琏儿……”那拉淑娴抬头望了望窗外,如今已临近初春,虽说一眼望去树梢上头仍挂着雪,可仔细瞧着,似乎也有绿芽冒出头。那拉淑娴轻笑一声,暗自点了点头,“这荣禧堂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回来的,既如此就先将琏儿要回来罢。正好,老太太不是病了吗?容嬷嬷。” “渣,老奴这就去办。” 经过了先前之事,至少让主仆二人知晓,雷霆手段未必管用,有时候略微服软效果反而惊人。当下,俩人便各自做好了打算,只等鱼儿上钩。而首先,则是那拉淑娴已病愈为由,开始了每日早晚两次的晨昏定省。 “老爷,今个儿我去荣庆堂了,远远的瞧了一眼琏儿。这一晃眼,琏儿离开咱们也有大半月了,我瞧着他似乎胖了一些,人儿也精神得很。” “知晓琏儿很好,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是个好祖母。” “今个儿琏儿同珠儿闹了别扭,我听到他的哭声了,好在没一会儿小哥俩又玩到一块儿了。唉,也难怪,俩孩子只差了一岁,难免会有些争执口角。想以前,瑚儿还在的时候,却是从未同琏儿闹过矛盾。” “老爷可想念琏儿?要不,咱们一道儿去给老太太请安?” 那拉淑娴至始至终也不曾说过一句想要将琏儿接回东院的话,她只是时不时的同贾赦说几句琏儿的近况。白了,胖了,或者今个儿闹脾气了,哭了,尿了,等等……然就是因着这些个琐事儿,贾赦听着心酸不已。 没人会怀疑贾母苛待孙儿,哪怕她再怎么厌烦贾赦,也从未苛待过,更妄论老太太们最喜欢的金孙了。事实上,总的看起来,贾母对于如今承欢膝下的两个年岁相仿的孙儿皆很疼爱,看不出有甚么偏倚。可不论是出于何种考虑,贾赦都希望将琏儿从荣庆堂抱回来。 而还不等他下定决心,容嬷嬷便悄悄的寻了他。 “老爷,有几句话老奴忍了许久,一直想同您说说,今个儿索性都说了罢。我们太太看着虽坚强,其实每日里都心痛如刀绞。您只单看她以往虽也按时给老太太晨昏定省,可通常老太太一说散了罢,她便立刻听话的离开。可如今,纵是老太太三催四催的,甚至都明着赶人了,她也仍舍不得走。您说这是为甚么?还不是想多瞧一眼琏哥儿。可老爷您知晓吗?太太并不是每次去荣庆堂都能见到琏哥儿,通常最多也要隔个三五日的才能远远的见到一面。老爷,太太可怜呢,只为了多瞧一眼,宁愿日日受委屈,偏她还生怕老爷您担心,从来都不说,只将眼泪往肚里咽。” 贾赦震惊了,他自不会怀疑容嬷嬷话里的真实性,只因原先那位张嬷嬷是个极为老实之人,跟着张氏进门多年,从未说过是非,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在不知道媳妇儿和媳妇儿奶娘都被换了芯子的前提下,贾赦自是选择全盘相信。 当日,贾赦便寻了个由头,在贾母午后小憩结束时,求见贾母。 “赦儿有事儿?”午憩醒来便听闻贾赦求见,说实话贾母略有些诧异,不过在诧异之后倒也存了那么一份祈盼。其实,正如贾赦盼着贾母多分些心神予他,贾母也在盼着贾赦别再像以往那般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了。只可惜,这对母子许是因着早年分别,以至于谁也不理解谁,皆认为错在于对方。 “见过母亲,请母亲安。” 贾赦也不蠢,在来荣庆堂的路上,他也曾好生思量过,该如何将琏儿要回来。思量到最后,他便明白无论成与不成,皆是唯一的一次。换句话说,若是今个儿失败了,往后再想要回琏儿不说会耗费巨大心神,更有可能这辈子都要不回来了。当然,若是成功的干成了这一票,他也同样可以让贾母再也无法亲自养育琏儿。 打定了主意这次定要成功,贾赦努力回忆着自己颇为看不顺眼的倒霉弟弟贾政素日里的言行,尽可能的模仿道:“母亲,前些日子母亲身子骨欠安,儿子日日担忧,夜夜不得安睡,只盼着母亲能早日大好。母亲今个儿可好些了?” “嗯,这人老了自然不中用了,活一日算一日罢。”贾母只微微颔首,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贾赦抬眼望了望贾母,见贾母虽神色如常,气色却是相当得差,当下贾赦心中也颇不是滋味。要知道,先前听闻贾母病倒且不让那拉淑娴近身侍疾时,他还一度怀疑贾母是在装病。当然,真要论起来贾母的病情也不算严重,她如今也只年过半百,身子骨康健得很,只是一时被贾赦气到,加上她心思重,又恰逢换季之时,这才一时没熬住,病了过去。 贾赦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特地放缓了语气,万分真诚的开了口:“母亲,您可一定要好生保重身子骨,有甚么需要的尽管同儿子开口,纵是想尽一切法子儿子也要让母亲过得舒坦不再劳心劳力。只是……” “有甚么话你就直说罢。”贾母瞥了贾赦一眼,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 “母亲说的是。”贾赦讪笑一声,努力让面上的神情看起来更为真诚一些,只道,“这母亲病着,儿子没能随侍左右已是不孝,没的再让母亲为琐事儿烦恼。这原先,也是因着淑娴她病倒了,这才不得不将琏儿送来,这些日子却是苦了母亲了。如今,淑娴已经大好了,母亲却身子骨不利索,偏荣庆堂这儿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我是想着,二弟、弟妹那是没法子,一个要忙着钻研学问,一个管家理事,还要照顾年幼体弱的元姐儿。可我那头却没甚么事儿了,不如……” “说了半天,你不过就是想把琏儿要回去!”贾母冷哼一声,颇为不悦的道,“你这是不放心?” “母亲您说笑了,儿子怎会不放心?瞧瞧二弟,他是那般的康健。再瞧瞧妹妹,虽年岁不大,却是这京里头数一数二的大才女,真论教养儿女,哪个能同母亲相比?儿子真的只是担心母亲照顾两个孩子忙不过来。”贾赦面上的神情愈发恳切,只是他话里的意思却也是极为分明的。 贾母沉默了,半响之后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向贾赦摆了摆手,道:“你既是坚持,那就带走罢。” 跟荣禧堂一事不同,贾琏原就应当养在贾赦夫妻俩膝下,倘若双亲不方便,或者主动将孩子送到身为祖母的贾母跟前,那自是无妨。可如今贾赦都将话说的那般明白了,再撕掳下去又能如何?真要是撕破了脸,琏儿一事倒是不甚打紧,若万一牵扯到了荣禧堂的归属,还有荣国府的管家权等等,却是得不偿失了。 “多谢母亲体恤,儿子定将琏儿照顾得妥妥当当,只求母亲好生调养身子骨,若届时大好了,儿子定将琏儿送过来,也好让母亲一享天伦之乐。” ☆、第008章 荣庆堂里的交锋,那拉淑娴并不知情。她只知晓,待午后小憩醒来之后,原本说是陪她小睡的贾赦连个人影儿都没了,正想唤人问两句,就听到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声。 “奶娘,奶娘!要奶娘,要哥哥!呜呜呜救命救命!!” “闭嘴罢你个臭小子,小混蛋!我是你老子,知道吗?你老子!闭嘴,别哭了,再哭老子揍你!” 那拉淑娴霍然起身,全然不顾被不小心带倒的圆凳,整个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冲出了内室。只是才走出内室,便见贾赦手忙脚乱的抱着一个圆滚滚肉嘟嘟的小孩儿走了进来。之所以强调手忙脚乱,那是因为他怀中的小孩儿正疯狂的挣扎着,且一面挣扎一面嘹亮高亢的哭叫着,完全是一副豁出去命的样子。 “琏儿。”那拉淑娴怔怔的看着这对万般闹腾的父子,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脑海里仿佛瞬间展开了一幅幅画卷,有前世十二阿哥永璂刚出生时的样子,有她那当做心头肉一般宠着却只两岁就夭折的女儿小五儿,还有她的永璟。而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明明并不属于她却烙在她心头的画面,譬如瑚儿,又譬如眼前的琏儿。 “娘!” 正哭闹不休的琏儿终于发现了那拉淑娴,原就哭得很厉害的他,更是玩命一般的尖叫起来,唬得贾赦差点儿一时失手摔了他。而那拉淑娴也终于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从贾赦怀里接过了琏儿,也是直到琏儿扑到了她的怀里,她才依稀感受到了真实,却只喃喃的道:“琏儿,娘的琏儿……” 说实话,琏儿的长相同那拉淑娴前世的两儿一女并不相像,甚至可以说全无半点儿相像之处。想也是,前世的她和乾隆帝都是满人,哪怕满人入关多年,可长相方面同汉人差异还是很大的。而琏儿却是纯汉人,父母皆是俊美精致之人,他虽年纪尚小,却也能瞧出将来定是一枚美男子。 可纵是如此,在那拉淑娴眼中,就仿佛重叠了她的孩子们,亦或说,她打从心底里认定,琏儿就是她的孩子,她的亲生骨肉。 “琏儿你可算回来了。”那拉淑娴在愣了片刻后,抱着琏儿默默的落下了眼泪。 一旁的贾赦看得心疼坏了,忙上前想要拥住妻儿,再说两句感性的话。结果,他才走到妻儿跟前,就被琏儿狠狠的捣了一个胳膊肘。登时,贾赦大怒:“混账小子!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你老子!你老子!!” “娘!”许是知晓自己闯了祸,琏儿索性伸手搂住了那拉淑娴的脖颈,又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肩膀上寻求安慰,且还不忘嘟嘟囔囔的告状道,“娘,爹把琏儿吓坏了,琏儿好端端的在屋里跟珠大哥哥玩,爹突然跳出来把琏儿抱走。娘,爹好坏,娘打他。” 贾赦:……老子打死你啊! 事实证明,在争宠这方面,贾赦是永远斗不过琏儿的。也是,他连弟弟都斗不过,更妄论跟儿子争宠了。万幸的是,那拉淑娴并不是贾母,哪怕再在意琏儿,仍双眼放光的看着他:“老爷……” “淑娴,甚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只一个眼神,贾赦就觉得自己值了。哪怕讨人厌的臭小子死死的搂着那拉淑娴的脖颈不放手,他也认了。 “老爷,您可受委屈了罢?”那拉淑娴满脸的感动和不敢置信,用仿佛看待神灵的眼神深深的望着贾赦,“我真的没想到,老爷您为了我们母子俩竟能做到这份上,我真的……以往,我整日里只想着瑚儿没了,琏儿又被老太太抱走了,活着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可我却从未考虑过您的感受。” 贾赦都傻眼了,他并非没听过花言巧语,事实上他本人也是个中楚翘,可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像那拉淑娴一般,将情话说的这般真诚恳切。偏此时,容嬷嬷也走过来,满脸的激动难耐:“太太说的是,太太说得对,老爷您真是太伟大了。” 都这般了,贾赦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虚心的道:“这、这其实罢,我也没有你们说的……”那般好。 从甚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是老荣国公夫人徐氏没了之后,贾赦就再也没得到过一句赞赏。甭管是外头还是府里,对他的评价无一例外皆是负面的。甚么游手好闲,甚么蠢笨不堪,再有便是好色贪杯欺男霸女等等,仿佛在外人眼里,甚至在贾母眼中,他浑身上下再寻不出一个优点来。也是直到今个儿,他才知晓,原来自己并不是那般不堪。 见屋内气氛融洽,容嬷嬷忙知趣的退了出去,只道:“我给哥儿拿点心去。” 点心很快就上来了,贾赦和那拉淑娴一道儿喂琏儿吃点心。不多会儿,琏儿的奶娘赵嬷嬷也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从荣庆堂回来了。之所以慢了一步,是因着她们要归整琏儿留在荣庆堂的东西,而方才却是贾赦生怕贾母会反悔,只不管不顾的抱走了琏儿。赵嬷嬷回来后,先向主子行了礼问了安,又吩咐丫鬟婆子将东西搬去东厢房仔细归整了,这才凑到了琏儿跟前,笑着伸手要抱他。 那拉淑娴原是舍不得的,倒不是担心瞧不到琏儿,而是这孩子刚回到自己怀里没多久,她还没抱够呢。不过,最终那拉淑娴还是将琏儿交给了赵嬷嬷,只略带不放心的叮嘱着:“琏儿方才已经喝了小半碗的甜粥,还吃了两块枣泥糕,别再喂了,也别抱出去,只在屋里头转转就好了。” 赵嬷嬷答应了一声,遂抱着琏儿走出了正房内室。 …… 琏儿回来了,东院仿佛在一瞬间彻底消除了往日的阴霾。原本略显安静的院子里,也因着多了孩子的笑声,显得热闹多了,如同一下子多了很多的人气,连丫鬟婆子们面上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那拉淑娴又吩咐容嬷嬷去小库房里拿了好些个精致小巧的摆件,都搁到了琏儿的东厢房里,也寻出了好几样上好的料子,却是想要给贾赦做一身新衣裳。 “这是作甚?年节都过了,这都开春了,做甚么新衣裳?我又不是琏儿那臭小子。”贾赦连连推辞。可那拉淑娴却坚持如此,理由都是现成的,去年间因着她一直在病中,不说外头的大氅子,连一件贴身衣物都不曾给贾赦添。虽说因着有丫鬟婆子在,贾赦是绝不可能缺少衣裳的,可那拉淑娴坚持认为,这妻子做给夫君的衣裳,跟丫鬟婆子是没法相比的。 见那拉淑娴坚持,贾赦无奈的接受了,只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至晚间,俩口子用了一顿温馨的晚膳,又一齐去东厢房看了吃过晚膳昏昏欲睡的琏儿,再结伴往荣庆堂走去。东院离荣庆堂还是有段距离的,平日里那拉淑娴去请安都是唤了香车的,不过今个儿,他俩却是慢悠悠的散步过去的。 彼时,已是日落西山,遥遥的望着夕阳映红了半边天,让人不禁叹一句,夕阳无限好。 待到了荣庆堂,王夫人早已过来请安了,也不知她说了甚么,贾母的面色颇有些不好看。见贾赦和那拉淑娴走了进来,贾母登时冷哼道:“若不愿来请安也用不着勉强,咱们家虽是国公府,也不是那般严苛不通人情的。索性往后只每日早间来一趟,晚上这趟省了罢。” 那拉淑娴听得这话心下一动,当即便想到这是王夫人拿自己晚来当筏子了,偏贾母还真听进去了。仔细算算时间,她来的并不算晚,只是之前近一个月以来,她每日都是早早的来迟迟的走,唯独今个儿贾赦刚将琏儿抱回了东院,她便这般恰巧的来迟了,若无人提醒也罢,可眼瞧着贾母这脸色听着这话头,便可得知王夫人先前没少拿这茬说事儿。 招数很平常,却处处透着眼熟。那拉淑娴略想了片刻,释然的一笑。 这不是当年忻妃惯用的手段吗?对了,应当唤一声忻贵妃,虽说那位在册封贵妃前便已故去,可最终还是遗封了。不过那会儿,忻贵妃使这招却并非为了对付那拉淑娴,而是常用来对付她宫里的嫔、贵人等。具体的手法是,先唤个宫人绊住她们,再在那拉淑娴跟前请安时,故意提起她们,甚么迟了甚么恃宠若娇,再不然就是‘如今那些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哟,可比不得咱们年轻那会儿’……那拉淑娴自是一切都明白,却也懒得戳穿她,只冷眼瞧着她尽全力打压新人。 “老太太,您说的是,儿媳妇儿都听您的。” 当年嫔妃之间的暗斗她都能熟视无睹,更妄论如今婆媳之间的矛盾了。左右琏儿已经回到了东院,她又何苦每日两趟的来讨嫌呢?况且,这夫君儿子自然重要,婆母就很无所谓了,至少于她而言,贾母绝称不上至亲家人。 贾母被这话噎了个半死,她原是想趁机逮着把柄让那拉淑娴知晓利害,不曾想,人家竟是当真了。贾母自不能出尔反尔,只恨恨的剜了一旁的王夫人一眼,又向那拉淑娴道:“那就这般罢,只要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就好,至于晨昏定省原就只是个形式罢了。” “是,老太太您教诲得是,儿媳妇儿受教了。” 贾母又被噎了一下,正常人听得这话,不是应当立刻承诺会按时晨昏定省吗?这老大媳妇儿究竟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装不懂?思量了一番,贾母又道:“受教了便好,你来的这般晚,若每日都这般,我这把老骨头还要日日等着你,索性别来了,省的耽搁我歇息。” 那拉淑娴笑着答应着,她倒是没往心里去,一旁的贾赦却已经极为不耐烦了:“既然母亲要歇息了,那儿子就不打扰了。弟妹,你也赶紧告退了罢,母亲身子骨不爽利,是该早些歇息。”说罢,贾赦拉过那拉淑娴,便快步往外头走去。 荣庆堂外,俩口子顶着余晖沿着小路往东院而去。 荣庆堂内,贾母面色铁青,最终只得将一腔怒火尽数发在了王夫人身上。 ☆、第009章 对那拉淑娴来说,这是一次完胜,非但如愿以偿的要回了琏儿,更免去了每日晚间的请安,甚至还附带了一个意外之喜,那便是贾母将满腔怒火皆发到了倒霉的王夫人身上。 那拉淑娴和夫君一起回到东院,先去瞧了瞧已经困顿了的琏儿,亲眼看着他睡下后,这才一齐回正房歇下。王夫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回到荣禧堂里却被告知元姐儿又烧起来了,偏下人回禀,说贾政今个儿歇在书房了,不过来了。 因着俩人的际遇天差地别,以至于次日一早在贾母的荣庆堂里碰面后,那拉淑娴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而王夫人却是顶了两个硕大的乌黑眼圈,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全然没有精气神。 “弟妹这是怎的了?身子骨不爽利?”那拉淑娴一脸关切的望过去,仔细看时,她甚至连眼底里都透着阵阵担忧。 王夫人险些没被恶心吐了,只撇过头冷哼一声:“多谢大嫂关心,我无事。” “唉,弟妹你还年轻,有些事儿确是不大懂。别以为一时半会儿的身子骨不爽利就没甚么大不了的,我看多了小病不重视,生生的就给拖成了大病,到时候四处求医问药求神拜佛的,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哉。” 那拉淑娴连声叹息,终是引得贾母望了过来:“政儿媳妇儿病了?” 王夫人忙起身向贾母行礼道:“回老太太的话,原就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儿,只是昨个儿元姐儿有些不爽利,我哄了她许久,今个儿早间起身时便觉得有些乏了。” 对于孙女,贾母还是挺在意的,遂问道:“那如今呢?元姐儿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老太太不必担忧,昨个儿晚间就退了烧,方才过来请安前,我还特地去瞧了一眼,没事儿了。”王夫人忙笑着回答的,可就仿佛老天爷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她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门口的丫鬟略挡了挡,问明了情况后,进来回话说,荣禧堂的人来传话元姐儿烧得厉害。 王夫人登时就变了脸色,既像是尴尬又有些担忧,更多的则是被打脸后的羞恼。 “弟妹,元姐儿病了你就赶紧过去瞧瞧罢。其实……”那拉淑娴话音一顿,先瞧了一眼上座的贾母,才道,“老太太是个和善的,既是元姐儿病了,弟妹就是不来请安,老太太也不会怪罪的。” “我这儿无妨,你去罢。”贾母冷着脸道。 “是。”王夫人只觉得满嘴的苦涩难耐,那拉淑娴方才那话乍听之下倒没甚么,却令人不得不联想到先前贾政的话。王夫人想在解释两句,又怕弄巧成拙,因而只咬了咬牙索性咽下了这份苦楚,躬身欲告退。 不想,那拉淑娴却似是并不满足,见王夫人欲走,又朗声叮咛道:“弟妹,记得回头让大夫来这儿说一声,免得老太太不知情还要再担忧一回。毕竟,老太太前些日子才刚病了一遭,别又给担心坏了,万一病情反复可就糟了。” “是,大嫂。”王夫人这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硬生生的挤出来的,且一面说着一面快步离开,一副唯恐那拉淑娴又要“好心叮嘱”的模样。 元姐儿的病倒是不严重,这小孩子家家的,哪个没点儿小病小痛的?说起来,元姐儿之所以体弱也是有原因的。她的长兄珠哥儿是腊月里生的,转过年没几个月,王夫人便又怀上了,次年的大年初一就诞下了元姐儿。正是因着王夫人未曾将身子骨调养好便再度受孕,这才使得元姐儿病怏怏的,好不容易将养到了两岁,可每到换季时候,总会病上那么一两次。偏她每回生病,没个三五回反复的,都不带痊愈的。因此往往等养好了身子骨,又到了下个换季时候。 王夫人心疼女儿不假,可因着这种事儿已好几回了,她早已不当一回事儿了。相较而言,她更在意自己在贾母跟前的形象。等她回到荣禧堂不久,大夫也来了,就是素日里给元姐儿看病的那一位,只听了个大概就心里有数了,待过来一搭脉搏,再略一思量,方子也出来了。 “老太太,大夫过来了。” 小丫鬟通禀后,一个鹤发长须的男子便走进了荣庆堂,不过并未直接进里头的厅里,而是立在用于隔断的屏风后头,朗声解释着元姐儿的病情。大意就是,元姐儿这是老毛病的,病情不重,不过估计还要反复上那么几次,至于去根的法子也简单,只需素日里精心调养着即可。 贾母道了声知了,便打发大夫去了,遂拿目光看向一直赖着不走的那拉淑娴:“赦儿媳妇儿,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元姐儿无事,你无需担忧。” “老太太您说的是。”那拉淑娴笑着起身附和道,“大夫的话自是有道理,小孩子可不就得精心养着吗?可惜弟妹素日里忙碌不堪,哪儿时间精力亲自照顾元姐儿呢?这原也是我的不是,按说我这个当人大嫂的,理应将府上的事儿一肩扛起,偏先前我身子骨不争气,这才累了弟妹。” “你退下罢!我乏了!” 该说的话已经都说了,那拉淑娴笑着告辞离开。只同日晚间,她便顶着一脸的愁苦,望着归家的贾赦连声叹息道:“老爷,我真是对不住弟妹,若非因着我,她也不会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就开始忙里忙外,更不会使得元姐儿打小就是病歪歪的。真是造孽呀,是我害了弟妹和元姐儿。”顿了顿,那拉淑娴目光恳切的望向贾赦,“老爷可有法子让我替弟妹分忧?” 贾赦花了点儿时间消化那拉淑娴的话,待琢磨出味儿来后,登时大喜若狂,抚掌笑道:“对对,分忧!这荣国府的管家权原就是淑娴你的,先前你病着,这才不得不让弟妹帮着暂时管一下。如今你既已经大好了,没的再让弟妹劳心。再说了,她不是还要照顾元姐儿吗?好好,就这么办!” “我倒不是在意这点儿权利,只是真的不希望元姐儿因着弟妹的疏忽大意再度病倒了。唉,小小的孩儿一年到头不是刚病好就是又病了,天可怜见的。” “呃……”大概察觉到自己和媳妇儿的想法有点儿相悖,贾赦很是愣了一下,可旋即他便决定还是顺着媳妇儿的话去做,左右理由也就那么回事儿,将实实在在的好处拿到手里才是真的。 当下,贾赦不顾如今已临近掌灯时分,便匆匆的离了东院去寻贾政。待见了贾政,贾赦也懒得兜圈子,直言道:“二弟,你怎的还有心思在这儿看书?元姐儿都病了那么久了,弟妹又忙于管家理事顾不上她,你不说上前搭一把手,竟是打算当甩手掌柜吗?这闺女是弟妹的,也是你的,你这个当爹的不心疼,谁来疼?” 贾政瞪眼。 “还有,咱们也不说管家权究竟该是谁的,只说一点,原先母亲就是因着你大嫂病着才让弟妹帮忙料理家事。如今,你大嫂既已痊愈了,偏元姐儿打出生后就大病小病的接连不断,我看呢,还是让弟妹回去安心照顾元姐儿才是真的。” 贾政想说甚么又寻不到话头,只能继续瞪眼。 “我知晓二弟你是个纯孝之人,这很好,可所谓孝道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的。就说母亲好了,她这般疼惜元姐儿,若元姐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了,岂不是惹她老人家伤心?你说说看,母亲都伤心了,你还算孝子吗?所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元姐儿的命。” “元姐儿……” “甚么都别说了,二弟你赶紧去荣禧堂瞧瞧罢。唉,管家理事真不重要,孩子没事才是顶顶要紧的。就这么着罢,明个儿让弟妹将管家的牌子交出来,我让你大嫂辛苦点儿扛下这苦差事儿罢。” 在贾政完全不曾回过神来之前,贾赦已自说自话般的决定了一切。 ☆、第010章 “给老太太请安,儿媳妇儿来迟了。” 清晨,尽管如今已经开春时节,可天色仍亮得很晚。那拉淑娴在用过早膳到达荣庆堂时,远方的天空才刚鱼肚白。按说这个点并不算迟,可因着接连数日都让王夫人赶了先,那拉淑娴索性应下了来迟这事儿。只令她颇感意外的是,说完这话,她才发觉本该早早赶来请安的王夫人尚未到来。 “哟,今个儿却是让我赶了个早儿,回头我可要好生谢谢弟妹。”那拉淑娴轻笑着道。 贾母垂下眼睑,半响才开口,却是压根就没接这个茬,只道:“琏儿如何了?在东院可有闹脾气?原先他和珠儿俩小哥儿整日里都在一道儿玩,这不昨个儿珠儿还来问我,说琏儿弟弟哪儿去了。” 那拉淑娴粲然一笑:“等晚些时候,琏儿睡醒了,我就抱他来寻珠哥儿顽。说起珠哥儿,我倒是想起一事儿,听说二老爷已经打算给珠哥儿开蒙了?” 琏哥儿如今虚岁三岁,珠哥儿比他还大一岁,按说这四岁的孩子开蒙说早也早,说不早倒也勉强可以。像原主的娘家张家,男子无论嫡庶皆三岁开蒙,除非金榜题名,不然便得一直念下去。女子倒是轻松多了,六岁开蒙,且每日只需上半日学,余下半日则跟随母亲或者女性长辈学习管家理事等一应女儿家该学的事儿。至于荣国府,原并没有明确的规矩,可若是打从这代开始立下规矩,倒也寻常。 “也不是开蒙,是让政儿先略教一些。毕竟,政儿媳妇儿跟你不同,我只怕珠儿随了他娘。等明年,咱们府上出了孝,政儿也要忙公事了,到时候只怕顾不上珠儿了。”贾母眯着眼睛,意有所指的道。 “老太太您说的是。”那拉淑娴笑着应承道,仿佛全然不曾听懂贾母话里的含义。 婆媳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话题主要围绕在琏哥儿和珠哥儿这俩孩子身上。当然,琏哥儿肯定是主角,毕竟对于那拉淑娴来说,珠哥儿那孩子她只远远的瞧了几眼,完全就称不上熟稔。待聊了好一阵子,外头的天色都大亮了,王夫人却依然不见踪影。那拉淑娴倒是乐得看热闹,还真别说,从一国之母到荣国府里的小媳妇儿,倒是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自在。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了,忻贵妃为何总是乐意打压低级的妃嫔贵人们了。尽管那拉淑娴并没有忻贵妃的恶趣味,可她还是打算静候事态发展。 又过了两刻钟,王夫人终于姗姗来迟。 “老太太,儿媳妇儿来迟了,都怨金珠那丫头,见我睡得香竟不唤我起身。”王夫人脚步匆匆,语气里更是透着满满的忐忑不安。只是她这话,与其说是请罪,不如更像是推脱一般。要知道,那拉淑娴以往就算没有来迟,只要见王夫人比她早到一步,她便会笑着请罪,人家从不寻借口。 贾母冷冷的看着王夫人,一言不发。 那拉淑娴也好奇的望过来,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王夫人面上的妆容很浓,浓的全然不像她素日里的风格,尤其眼睛下面几乎是涂了厚厚一层,两边的脸颊也刻意抹上了面脂。按说,女子精心梳妆后过来请安并无不妥,可对于王夫人来说,最为的不妥当却是因着梳妆耽搁了请安的时辰,且这妆容非但与她的年龄气质不符,还透着一丝刻意,让人一瞧便想探问那浓浓的妆容下面,究竟掩饰了甚么。 好奇心人人都有,单看个人的控制力。 幸而,在场的都不是蠢货,贾母只冷眼看着并不询问,那拉淑娴更是大大方方的喝着茶,至于丫鬟婆子们定力好一些的只熟视无睹,若差一些的则纷纷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背。一时间,荣庆堂内鸦雀无声。 最终还是王夫人自己讪笑两声,厚着脸皮坐到了那拉淑娴身畔。 见状,那拉淑娴很好心的问道:“元姐儿如何了?我知晓弟妹乃是纯孝之人,可也不能为了赶着来请安就忽略了孩子。弟妹,你说对罢?” “大嫂您说的是。”说是这般说的,王夫人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今个儿她之所以晚到,缘由有好几个,除却元姐儿闹了一整夜,更有昨个儿晚间贾政忽的回来对她一顿讽刺奚落,还有便是今个儿天未明就有连着好几个管事嬷嬷来她跟前讨主意。王夫人想不通,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她倒是曾怀疑过那拉淑娴,可在问明了昨个儿那拉淑娴自打早间请安回去后,就再不曾出过东院门,当下又散了怀疑。偏有些事儿,她不好自个儿捅出来,便希望通过这厚厚的浓妆让旁人引出这个话题,可惜没人是蠢蛋。 “行了,你们都忙,索性早些散了,若得了闲儿再来瞧我这老婆子罢。”贾母扫视了一遍下方坐着的两个儿媳妇儿,她自是清楚王夫人来迟定不是方才所说的那个理由,可她并不想当着那拉淑娴的面询问事情经过。 那拉淑娴当下起身行礼告退,至始至终都显得那般端庄稳重,加上她的病早已大好,面色红润精气十足,哪怕并未有多余的言语举动,却仍是轻而易举的将王夫人压了下来。 王夫人僵着身子骨立在厅上,偏那拉淑娴已经告退了,贾母又一副乏了的模样,她只得咬牙退了出去,一出门却狠狠的在大丫鬟金珠胳膊上拧了一把:“你出的馊主意!” 金珠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只能强忍着,趁着王夫人侧过身的那一刻,极快的拿帕子拭去眼泪,装作没有这回事儿。而王夫人只快步往外头走去,意图拦住那拉淑娴。也不知是老天爷帮忙,还是纯属碰巧,等她们主仆走到外头垂花门前时,那拉淑娴正立旁边看花,身畔是虎着脸一言不发的容嬷嬷。 “大嫂好兴致。”王夫人几步走到那拉淑娴跟前,语气不佳的道。 “我这不是等着弟妹吗?”那拉淑娴轻笑一声。 “你甚么意……”王夫人登时变了脸色,可不等她把话说完,便见几个管事嬷嬷匆匆过来,及至到了跟前忙齐刷刷的跪成一排,且各个都是面色惨白额间渗汗。王夫人当下暗叫不妙,忙拿眼去瞧那拉淑娴,却见那拉淑娴只依然保持着方才赏花的姿态,似笑非笑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 “走,去荣禧堂!”王夫人狠狠的扯了金珠一把,示意她唤上那几个已抖成筛子的管事嬷嬷。金珠倒是想按着主子的吩咐行事,可她没这个能耐,连着低声唤了好几次,那些原本满嘴奉承话的管事嬷嬷们却皆充耳不闻。王夫人走出两步,回头一看这情形,便知大事不妙。 偏此时,那拉淑娴善意的提醒道:“看来这些人是来寻老太太的,要不我带她们进去?” “不必了!”王夫人急急的打断了那拉淑娴的话,及至发觉自己这口气有些太急躁了,登时面上闪过一阵羞恼之意,“大嫂,我的意思是,既然老太太将管家的事儿交给我了,我自会料理妥当,无需大嫂操心。” “成,那弟妹你忙罢。”那拉淑娴也不矫情,别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夫人一眼,便带着容嬷嬷飘然而去。 王夫人都快急死了,眼瞧着这些人不愿意给她脸面,甚至一副打算跪死在荣庆堂门口的模样,她纵是再急再心虚,这一次也是避不过了。踟蹰了片刻后,王夫人索性一咬牙转身回了荣庆堂厅里,在贾母尚未回过神来之前,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 贾母初时面露惊讶,旋即却了然的点了点头,向一旁的珍珠使了个眼色,不消片刻,屋里便只剩下了贾母、王夫人以及随侍左右的珍珠了。 “说罢,到底遇到甚么麻烦了。” “老太太,您这次可得帮帮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今年犯小人,打从正月里那会儿开始,就一直诸事不顺的,尤其是……” “说重点!!” 王夫人被惊了一下,强自镇定后,才再度颤着声音道:“今个儿早间,好几个管事嬷嬷都来寻我,说是底下人犯了事儿给翻出来了。”顿了顿,王夫人又急急的补充道,“原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儿,无非就是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像在厨房那头做事儿的,偷偷的昧下了些许吃食。还有针线房那头,将主子们做衣裳剩下来的边角布料给偷拿回家了。再么就是……有些个守夜的婆子不安生待在门房里,偷偷的煮些宵夜点心。” “说完了?” “……是。”王夫人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哼,若单只这些,你怕甚么?甭管是手脚不干净,还是干活不尽心的,只管责打一顿后,唤人牙子发卖了。这很难吗?”贾母满脸寒霜,语气冰冷。 算起来,王夫人管家理事的时间真心不短了。贾赦、贾政两兄弟本就是同一年娶妻的,只不过一个在年头一个年尾,相差不大。而在最初两年,虽是贾母当家,可她还是分了些活计予两个儿媳妇儿,只是那些个活计却基本上都是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锻炼人是足够了,却不足以建立府中的威信。因着贾母素来偏向次子贾政,且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王夫人又打小常进府陪伴贾母,渐渐的,贾母便将管家权慢慢的移到了王夫人手上。说来也是巧合,正好那会儿原主张氏有孕了,她本人也是个小心谨慎的,对头胎格外的在意,贾母很轻易的便利用这个机会夺走了她手头上仅有的权利。可等王夫人怀孕时,却并不按这个旧例。久而久之,王夫人手头上的权利愈发大了,到了如今,可算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了。 “先前我不放权时,你每次都旁敲侧击的想要权利。可我给你了,你怎的又管不好了?王氏,我告诉你,若你真没有这个能耐,我老婆子还能耐着性子拉拔你一把。倘若你明明有能耐却包藏祸心……哼,别怪我那时不给你留颜面!” 王夫人面上闪过一阵惊恐,只迟疑了一瞬,便终于老实开口了:“老太太,我不曾骗您,只是厨房那头,我安排了两个陪房进去,如今犯事儿的人里头便是她们,厨房的大管事告上来,我也不是想护着她们,只是琢磨着我才接手这么点时日,若这事儿闹大了,往后府上的人如何看我?还有针线房那头,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老太太,帮帮我罢,我只是不想失了颜面。” 贾母目光森然的望着王夫人,许久才摆了摆手:“去罢,这事儿我会料理妥当的。” “谢老太太,谢谢……”王夫人忙急急的起身,飞快的告退出去了。只是她并不知晓,等她离开后,贾母立刻砸了手中的茶盏,并一叠声的吩咐珍珠去查个清楚明白。 准确的说,王夫人真没有说谎,顶多也就是避重就轻而已。譬如厨房、针线房等处,她派去的陪房在短短几日之日便挤走了原先的管事嬷嬷,并勒令底下人进贡予他们,一开始因着数目少,那些人不欲得罪王夫人,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岂料,这些人的胃口被养得越来越大,等索取的数目多了难免会遇到反抗之人。尤其这偌大的一个荣国府,也建立数十年了,底下的家生子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不知怎的,终是有人将这一切捅了出来。 至于门房的问题则更棘手,若仅仅是不尽心办差,半夜吃点儿宵夜点心之类的,那根本就不叫事儿。可倘若夜半三更吃酒耍钱呢?要知道,荣国府尚在孝期之中!! 对于贾母来说,调查真相容易得很,只是听到真相后,她又再度失手摔了茶盏。 “混账东西!王氏那个目光短浅的愚蠢妇人!来人,去将政儿唤来,去!”贾母连声怒吼,又将贾政唤到荣庆堂一通责骂,当然骂的并不是贾政,而是王夫人。可惜,管家权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在冷静下来后,贾母示意贾政说服王夫人,将差不多已痊愈的元姐儿送到荣庆堂来。贾母的意思很明确,旁的事儿无需王夫人操心,她只管当好她的当家太太。 贾母的想法并没错,错就错在她不该让贾政去传话。要知道,昨个儿在被贾赦激了一番后,贾政已同王夫人有了嫌隙,今个儿再来这么一遭,不说王夫人是否会怨恨贾母,至少她跟贾政的夫妻情分已减了不少。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容嬷嬷,进行第二轮计划罢。”东院里,那拉淑娴去东厢房陪琏哥儿玩了半天,回来才呷了一口茶,便听得容嬷嬷汇报进展,当下展颜一笑,吩咐道。 …… 只隔了一日,荣国府上下便翻了天,处处都在传一个惊天大消息。 “听说了吗?二太太跟前的金珠在书房里做那等子见不得人的事儿!” “知道,不就是跟老爷身边的书僮砚儿吗?他俩是表姐弟,家里原就打算说亲了,也不碍事儿。” “甚么不碍事儿,你以为只这些吗?里头的麻烦大了去了。” “难不成还有甚么隐私?” “那还用说?动动你的猪脑子罢,金珠是甚么人?不说她在二太太跟前的体面了,就说她家里头。她老子是二太太陪嫁铺子里的大掌柜,她娘是二太太跟前的管事嬷嬷,还有她那小兄弟,前些日子才被指给了珠大爷当伴读。你再瞧她表弟,老子娘都死绝了不说,自己还没本事,别说金珠了,换成粗使丫鬟都不带跟他好的。” “不是砚儿,那还有谁?” “啧啧,说你是猪脑子你还真认下了?那是书房,谁会去书房?咱们府上统共两位老爷两位少爷,嗯?你说呢。” “嘿嘿嘿……” 正所谓三人成虎,流言蜚语这种事儿,只需有人开个口子,便自有那等子闲人帮忙接着往下传。而事实上,容嬷嬷只是让人撞破了金珠和她表弟的好事儿罢了,甚至所谓的好事儿也只是在书房里头卿卿我我的拉着小手儿说两句甜蜜情话儿。 在确定流言彻底传开后,容嬷嬷便回了东院,该做甚就做甚,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儿。 这有人淡定,自也有人慌乱。按说府中的丫鬟小厮私定终身也不是甚么大事儿,若是在主子跟前有些体面的,就开口讨个人情,凑作堆也不赖。偏这事儿竟是意外的扯上了主子爷,更令人难堪的是,贾代善过世尚不足三年! “王氏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荣庆堂里,贾母面色铁青的瞪着王夫人,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贾母太清楚贾政的性子了,别说如今荣国府尚在孝期之中,就算真的出了孝,贾政也万万不会同一个丫鬟眉来眼去的,更妄论是在书房那等子庄重的地方做苟且之事。简单地说,贾政此人最好面子也最注意规矩,除非是长辈主动赐下姬妾,亦或是王夫人提议给大丫鬟开脸,除了这两种情况,他是绝对不可能去碰丫鬟的。更夸张一些就是,哪怕是长辈所赐或者嫡妻主动,贾政多半也会连着推辞好几遍,最终做出一副“我并不愿意实在是推辞不过才勉强收下”的别扭模样。 试问就贾政那德行,主动偷人的概率有多高?还在那书房那等地方!! “老太太,我……”王夫人跪在地上,面上除了慌乱之外,更多的则是羞愤。贴身丫鬟代表的是主子的体面,金珠作为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素日里又极得她的信任,这样的身份一旦出了事儿,旁人除了是笑话金珠外,也会连累到她。如今,金珠成了府里头茶余饭后的消遣,那她这个主子呢? 事实上,王夫人怎么也不敢相信,金珠竟会做下这等子荒唐事儿! 偏偏,这是真的。 回想起昨个儿晚上,自己逼金珠说出是否有人陷害,却得知一切都是真的时,王夫人只觉得阵阵绝望袭上心头,几乎连跪都跪不住了。 爱情这种事儿真心说不准,要不怎么会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样的话儿呢?也许在外人看来,金珠哪哪儿都好,她表弟砚儿则没有有半点儿长处。可在金珠心目中,只要砚儿对她好,不就结了?别看金珠人前极为风光,可事实上王夫人却时常拿她出气,若仅仅如此也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她从六岁起就跟着王夫人,又全家连带亲眷一道儿陪嫁到荣国府,如今她都十九岁了,王夫人既不说给她开脸伺候主子爷,也不说给她安排亲事,就这般一日拖过一日,一年拖过一年,金珠等不及了。 当然,这些话金珠并不敢如实告知,她只道自己喜欢砚儿,又说在书房里也没干甚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只是借着去书房传口信之际,同砚儿说了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仅此而已。 说实话,王夫人信她的话,同时也敢确定如实说出来后,贾母也会相信。可相信又如何?如今重要的不是信任,而是如何完美的将这事儿遮掩过去。 “王氏,我对你太失望了。”贾母冷冷的道。 王夫人心头一紧,当即下死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顶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王夫人哭着哀求道:“老太太,金珠这事儿真的怨不得我。如今事儿已经传出去了,我看倒不如让她嫁了那砚儿?”不是想替金珠求情,而是倘若金珠折了,那王夫人自身的颜面也会被踩到泥里去。 “嫁?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别忘了,咱们府上还在孝期之中!对,下人是没那个福气给老太爷守孝,可这世上有主子们守孝,下人却张灯结彩办喜事儿的道理吗?王氏,你长脑子了吗?赶紧的,立刻下手料理干净,理由都是现成的,你应该明白罢?” 最好的理由当然是以死明志。 “老太太……是,儿媳妇儿明白了。” 金珠死得悄无声息,王夫人并未牵连到她的家人,反而因着金珠有志气,多赏了二百两银子予金珠的娘。至于砚儿,则是在挨了五十下板子后,被打发去了庄子里。 没两日,王夫人房里又多了两个丫鬟,一个名花钿,一个唤螺钿,只是论相貌却远远不如死去的金珠,也不能说丑,只能说是容貌平平,不过因着年岁小看着倒也挺水灵的。对此,贾母不置可否,她本人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没有哪个当嫡妻的会乐意身边伺候的都是俏生生的小丫鬟。当然,这是年轻时候,自打上了年岁,尤其贾代善前两年撒手人寰之后,贾母整个心性都变了,如今却是愈发喜欢娇俏艳丽的小丫鬟了。 这事儿乍一看算是揭过去了,可外头却越传越邪乎,连贾政时常不回嫡妻屋里,日日留宿书房软玉在怀的事儿,都出来了。 府内管事嬷嬷的事儿尚未完全料理好,府外的流言蜚语漫天飞,各种事端一桩接着一桩,一茬接着一茬,全然没有留给王夫人半点儿喘息的机会。王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偏事儿非但不曾减少,反而愈加增多的迹象。 又几日,容嬷嬷来到荣禧堂,直言求见王夫人。 ☆、第011章 容嬷嬷是一个神奇的人,她的忠诚天地可鉴,她完成主子命令的决心感天动地,然而她的三观却略有些扭曲,往往那拉淑娴一句淡淡的吩咐,就能引出一场惊天动地鸡飞狗跳的惨烈剧情。 亦或前些日子那拉淑娴吩咐她将贾政和王夫人“请”出荣禧堂,然而最终的结局却是她一不小心把荣禧堂给砸了。 这一次…… “二太太。”容嬷嬷昂着头挺着胸,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了荣禧堂的东面耳房。然而,明明应当是奴才跟主子请安的情形,愣是被她演绎成了高官下访,就仿佛她还是皇后跟前第一红人六宫之中第一老货,而王夫人则是随便哪个可以任意捏圆搓扁的小妃嫔乃至贵人答应。 偏偏,王夫人这个自认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嫡出大小姐,真的被唬住了。不由自主的起身便要行礼,好在就在躬身的那一刻,王夫人及时清醒过来,面色极为难堪的盯着容嬷嬷。 容嬷嬷抬了抬眼皮,冷哼一声:“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永远得不到,勉强占着也会招致厄运。想来二太太明白我在说甚么罢?” 王夫人一脸的铁青,咬牙切齿的反问道:“荣禧堂是老太太让搬的,管家权是老太太给我的,她张氏若真有不满,怎不去寻老太太说理?” “荣禧堂不过是个院子,也不比东院舒坦,二太太想占就占罢。管家权只会让人累得半死,谁稀罕谁拿去。哼,二太太真当以为甚么人都跟你似的目光短浅?”容嬷嬷忽的绽放了一个笑容,只是她不笑也罢,一旦笑起来,就算不能活活吓死人,也绝对能达到止小儿夜啼的功效。却见容嬷嬷露出笑容后,用比往日里更为阴测测的声音道,“不知二太太可有见到过我家太太的嫁妆?” 唰的一下,王夫人面上的血色尽褪,甚至身形一晃,若非她及时扶住了一旁的小几,指不定就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 “我是个奴才,二太太不会让我交不了差罢?”容嬷嬷上前一步,明面上是为了搀扶王夫人,实则却是死死的扣住了王夫人的胳膊,用力之大险些直接将胳膊拧得脱臼,“请罢!” 下人向主子动手该当何罪?别说王夫人乃是荣国府正经的当家太太,纵然只是类似于周姨娘这种半个主子,也不是容嬷嬷惹得起的。然而,王夫人却硬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怨气。原因很简单,她当初的确趁着大房势弱,以各种借口挪了好些个原本属于那拉淑娴的贵重嫁妆。 容嬷嬷是早间去了荣禧堂,回来时却已经是临近傍晚了。当然,时间并不打紧,重点是她去时两手空空,来时却是一溜儿的人扛着大件的家舍以及十数个箱子浩浩荡荡的从荣禧堂赶往东院。 有人好奇,更多的人则是猜到了一些内情,因而皆选择了三缄其口。只道那一日,王夫人气得摔了一屋子的瓷器,而东院却是叫了一桌的素斋席面。 短短数十日内,连着几次交锋,王夫人赔上了同贾政的夫妻情,搭上了一个元姐儿,还落了个颜面尽失,连吃进去的东西都一一吐了出来。而那拉淑娴,乍一看她是不曾夺回荣禧堂和正院,实则却是好处多多。贾赦和贾母离了心,琏哥儿回来了,二房连着吃了大亏还起了内讧,至于荣禧堂和管家权,那拉淑娴原就不甚在意。这坤宁宫都住过了,区区一个荣禧堂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东西六宫都管过了,就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国公府又有甚么打紧的?甚至于连贾赦所袭之一等将军的爵位,那拉淑娴也不在乎。 那拉淑娴不在乎,可容嬷嬷却是小气得紧。 “皇后娘娘,明明这事儿是咱们在理,凭甚么不坚持下去?就算您看不上那点子破玩意儿,也没得留给他们的。咱们应当趁胜追击!” “哦?那照嬷嬷的意思该怎么做?” “自然是以王氏贪墨娘娘您的嫁妆为由,趁机逼她自请下堂!”容嬷嬷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尽管事实上她对王夫人只有鄙夷并无怨恨,她依然不会放过任何蔑视她家娘娘的人。 “再坐等二老爷娶一位有脑子懂进退的新妇?”那拉淑娴挑眉道。 容嬷嬷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总算是挤出一句话来:“那老奴能不能继续寻王氏的麻烦?保证不让二老爷休了她!” “你高兴就好。” 协议就此达成,那拉淑娴在展现了她的铁腕之后,终于过上了心仪的安静生活,没事儿逗弄一下夫君和儿子,抽空整理一下东院那几乎被荒废了的书房,外加尽可能的了解一下外界的状态,包括这里的皇室宗族。相较而言,容嬷嬷的日子就要过得精彩多了,除却每日早间陪伴那拉淑娴给贾母请安外,旁的时候皆寻不到她的人影,与之相关的是,荣国府比前段时间热闹多了,一天三场的唱大戏,且每日都不重样,气得王夫人恨不得掐死自己以求清净,却也间接的让贾母和贾政对她愈发失望了。 忽一日,容嬷嬷神秘兮兮的凑到那拉淑娴耳边,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讨好的道:“娘娘,这次您绝对想不到,老奴寻到了怎样的宝贝,保准能让老太太一朝回到三十年前,体验一把年轻的感觉!” 不等那拉淑娴开口,外头传来丫鬟问贾赦安的声音。不多会儿,贾赦也走进了屋里,朗声大笑道:“淑娴,这次你绝对想不到,我寻来了甚么人,保准让你好生乐一乐!” 那拉淑娴:……总觉得这俩人干不出好事儿来。 ☆、第012章 见贾赦挤到了跟前,容嬷嬷立马就乖觉的退了出去,只道去端茶点,将内室留给了他们俩口子。 “老爷何事这般开怀?说出来也让我乐乐呗。”那拉淑娴笑着起身拉过贾赦,完全看不出来她方才还在腹诽跟前这两位。贾赦倒是干脆得很,半点儿磕绊都不打,直截了当的说道:“淑娴,是你娘家派人来了!没想到罢?” 那拉淑娴面上一怔,贾赦以为她是激动的,忙又添了一句:“不过不是你父兄他们,而是张家的管事嬷嬷。具体情况还不甚分明,我只一听到消息就来告诉你了。这会儿,人已经到荣庆堂了。” 尽管是那拉淑娴的娘家来人,可于情于理,都应先拜会荣国府的老太君,故而这般做法倒是符合情理。那拉淑娴只愣了片刻,便向着贾赦展颜一笑:“老爷您且等等我,我略梳妆一番后,再同您一道儿去。” 贾赦自是满口答应。 一刻钟后,俩口子坐上香车,由仆从簇拥着赶往了荣庆堂。一路上,那拉淑娴虽面上带着笑,却几乎没开过口,倒是贾赦一直絮絮叨叨的不停歇,听起来似乎挺期待这次会面的,亦或是他认为那拉淑娴会开心。 很快,荣庆堂便到了。 对于即将见面的所谓娘家人,那拉淑娴并不期待,却也不至于会因此心虚。先不说她得了原主的所有记忆,纵是没有,也不会惧怕区区娘家的仆从。倘若今个儿来的是她的父母兄长,那就又是另一说了。跟着贾赦进了荣庆堂正堂里,那拉淑娴抬眼望过去,果然今个儿多出了好些个眼生之人。 “给母亲请安。”贾赦和那拉淑娴先行了礼,后大大方方的拿眼看向正堂里多出来的那几人。 贾母笑道:“还愣着作甚?方才不是还说想见见你们姑太太?怎的,不过就两年未见,你们就认不出来了?哟,这是打量我欺负她了呐。” “老太君说笑了。”那几人相视而笑,打头之人忙上前向那拉淑娴行礼问安,只道,“见过姑太太,给姑太太请安了。姑太太可好?哥儿可好?” 说到前头时,气氛犹可,可及至最后一句问出口,荣庆堂内贾家诸人的面色一下子变了。及至这会儿,诸人才猛地想起,张家因着丁忧回乡,已有两年多未曾进京,而荣国府这头却是压根就不曾将瑚哥儿早夭一事告诉亲家。 “好,一切都好。家里可好?”那拉淑娴得体的笑着,并不曾细说。听她这么一说,贾家诸人那原本提着的心都放下了,尽管瑚哥儿早夭一事谁也不愿意看到,可发生了那般大的事儿却未曾通知张家,实乃荣国府不占理。幸而,那拉淑娴给轻飘飘的掩饰了过去。 那嬷嬷倒是不疑有他,事实上虽说是张家派来的人,却也未必了解那拉淑娴,见相貌对得上,语气神态也无异常,那嬷嬷便笑着道:“一切都好。来之前,老太爷说了,咱们府上既已出孝,就当早早的回到京里,替圣上分忧。不过,主子们赶路终究是麻烦了点儿,故而这才早早的派我们几个前来,把京里的旧宅子修缮归整一番,再来瞧瞧姑太太。姑太太可别嫌老婆子太唠叨,咱们这也是怕到时候主子们问起,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可就糟了。” “父亲母亲又不会吃人,有甚么糟不糟的?不过,我倒也有话要问嬷嬷,若嬷嬷不急的话,留下陪我两日可好?”那拉淑娴这话虽是向着那嬷嬷说的,实则却是在询问贾母。不过,荣国府和张家乃是姻亲,那拉淑娴要留自个儿娘家人小住两日,完全不叫个事儿。故而贾母也跟着挽留了起来,一时间正堂里倒也是和乐融融的。 忽的,下人来报,二太太来了。 身为荣国府的当家太太,甭管是哪一家的亲眷来访,哪怕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王夫人也得过来陪着。又因着她就住在离荣庆堂不远的荣禧堂里,合该来得比那拉淑娴更快一些才是。不过真要算起来,稍晚一刻也算不了甚么大事儿,毕竟来的是张家的仆从而非主子。 下人刚退出去,王夫人便笑着走了进来,且连声告罪道:“母亲,大嫂,今个儿我来迟了,回头罚我请你们一桌家宴可好?”说着,便走到那拉淑娴的跟前,热情的挽着她,笑道,“大嫂不怪我恼我罢?” 一看到王夫人的笑容,那拉淑娴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过,甭管心中是何思何想,明面上该客气的还得客气,那拉淑娴只道:“弟妹说的甚么见外话儿?我何时怪过你恼过你?咱们虽不是嫡亲的姐妹,可进门多年,我早已拿你当亲妹子看待了,你却是说说,可有姐姐生妹妹气的?” 王夫人面容有些抽搐,她原以为有着先前那些个事儿,最好的结果便是那拉淑娴不跟她一般见识,却万万没想到,那拉淑娴竟当众说出了这般恶心人的话。偏生,话头是她起的,加之她又别有用心,因而即便心中再恶心,面上却只能堆笑着道:“大嫂您说的是。” “你俩倒是要好,却是偏偏把我这老婆子丢在一旁。”贾母笑着嗔怪道,同时眼底里极快的闪过一丝算计,因着掩饰得好,除了正巧回过头来的那拉淑娴外,无一人察觉。 因着贾府诸人都有心将场面弄得好看一些,故而今个儿的会面显得极为融洽。等临近晌午,贾母还赐下了客宴款待张家的仆从。待用了午膳,张家仆从由荣庆堂的丫鬟引着去了东院那头。 彼时,容嬷嬷正在院门外杵着,活脱脱的就是个凶神恶煞的门神样儿,乍一看却是比那钟馗都恐怖。 这是实话,完全不夸张。倒不是说容嬷嬷的长相吓人,而是她虎着脸泛着杀气的样子,让人只一眼就觉得额间渗汗脊背发凉。引路的丫鬟只远远的瞧了一眼,便立刻寻了个借口飞快的逃窜了,剩下张家一众仆从愣是想靠近又没那个胆子。 “你是……姑太太的奶娘?”打头的嬷嬷迟疑了半响,她原是在张家老太太从娘家陪嫁过来的,算是看着张家三儿一女长大的。不过,她是管事嬷嬷而非贴身伺候的,因而只同容嬷嬷相识,却并不熟稔。加之方才荣国府和张家虽只有两年多不曾来往,可事实上仆从之间见面更少。算起来,却是自打那拉淑娴出门子以后,便再也没机会见面过。 “梁嬷嬷,秦嬷嬷,还有你桂香。你们仨来我房里,我有话同你们说。”容嬷嬷说这话时,不单虎着脸,还刻意带上了阵阵威压。当然就凭她的能耐,想要压住真正的皇家宗室女是大不容易,可对于几个嬷嬷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 张家一众仆从皆被吓得面色煞白,被点到名的打头嬷嬷以及另外两人更是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却没一个敢拒绝容嬷嬷的要求,只带着英勇就义的心情跟着走了。至于另几个人则只老老实实的进了院子里,排成一排立在廊下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一副稳重妥当。惹得正好走出正堂的贾赦不由的赞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 <<< 容嬷嬷去跟人叙旧了,而贾母这会儿也不曾闲着,尽管早已到了她素日里午后小憩的时辰,可如今她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氏你是怎么回事儿?我明明是同时派人去唤你们的,怎的连赦儿和他媳妇儿都到了,你还未到?”贾母冷着脸瞪着王夫人,尽管去唤人时是同时的,可想也知晓,荣禧堂比东院近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该有多磨叽才会比那拉淑娴还晚来?要知道,如今的荣禧堂里,连个孩子都没有,加上贾政白日里不可能待在荣禧堂里,竟是想帮着寻个由头都没法子。 “母亲,我这不是担心她们觉得我来得太早了,心里犯嘀咕吗?”王夫人面上讪讪的,虽说有贾母作为强力后盾,可经过了先前那些事儿,王夫人每次一想到大房,除了愤怒和不甘外,也确是有些心虚。说到底,这荣禧堂也好,管家权也罢,甚至这偌大的一个荣国府将来不都是大房的?她倒是希望一辈子强占着不放手,可到底还存了一份理智,知晓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 “你个蠢货!你以为你晚来一些就能掩盖住这个事实?别做梦了,人家回头一去东院,不就立刻清楚明白了?自以为是的蠢货!” “母亲,我这不是……”王夫人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后头的话给咽了下去。 贾母见状更是不屑了,冷笑道:“有这个心没那份胆儿?既如此,你还占着作甚?索性一并都让出去,你看看张氏回头会不会感激你。罢了,先不说这些个事儿了,我且警告你,张家眼瞅着就要起复了,这档口你要是敢做出甚么事儿来,万一惹得张家不悦,牵连了政儿的话,我定饶不了你!” 王夫人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死死的握成拳头,连指甲深深的掐到了肉里都觉不出一丝疼痛,面上还要装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平静的回道:“母亲您说的是,儿媳妇儿定会同大嫂好生相处的。” “你知晓便好!先前,圣上恼了张家老太爷,直接将人从金銮殿拖了出去,人人都道张家要倒霉了。恰巧他家那老老太太也病故了,一家子都丁忧回乡去了。我原还想着,这门亲白结了,亏得没牵累到咱们家,不然可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幸好幸好,看来圣上只是一时来气,对于张家还是很看重的。也是,张家老太爷可是太子太傅,三位老爷官职最低的也是从四品。这赦儿他无心走仕途,若能让张家帮衬政儿,那咱们家可就甚么都不愁了。” “是,母亲。” “知道是就老实一点儿!回头……”贾母顿了顿,闭了闭眼睛仔细的盘算了一刻,好半响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荣禧堂你们都住惯了,搬来搬去的也麻烦。不过这管家权,回头你将库房钥匙交还予我,我帮你存着,若是下回赦儿媳妇儿再度提起管家权一事,你直接给她便是。别那么目光短浅的,不是给她不给你,是我掌着,分她一些让她帮衬着。唉,说来说去不都是为了政儿?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听着是不错,却实在是彰显不出我儿的经世之才。现如今,政儿还年轻,先想法子谋个正四品之职,等过个三五年攒够了资历,从三品正三品也是极有可能的。若我能在有生之年瞧见政儿成为一品大员,便是死了也瞑目。” 说罢,贾母便向王夫人摆了摆手:“去罢,别再跟赦儿媳妇儿斗气了,赦儿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咱们这偌大的一个荣国府,还得靠政儿支撑着。” 王夫人很快就告退了,只是等回了荣禧堂后,却是忍不住砸了好几样瓷器。亏得她身边都是心腹,纵是去了一个金珠,也还有花钿和螺钿在,这俩虽容貌比不得金珠,口风却是紧得很。只是因着金珠的下场在前,这俩丫鬟只低头做着分内的事儿,旁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因此自也没人去劝着王夫人。 彼时,容嬷嬷也结束了为时两刻钟的叙旧,带着张家那三人进了正堂内室去见那拉淑娴。 那拉淑娴这会儿正眯着靠坐在美人榻上,一旁的小丫鬟正拿着美人锤给她捶腿,见容嬷嬷过来,小丫鬟手上的动作一顿,那拉淑娴微睁开了眼来,笑道:“下去罢,我同嬷嬷说两句话。”又道,“嬷嬷坐罢,咱们许久不见,是该好生叙叙旧。” 容嬷嬷拿了脚踏子过来,张家的三位嬷嬷行了礼告了饶之后,纷纷坐下,却不敢轻易开口,只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的脚背。 “这是怎的了?不过才几年不见,嬷嬷就这般见外了?对了,我记得出阁前,桂香还没配人,如今配了谁?可有儿女了?” 被点到名儿的桂香原是三位嬷嬷中最小的一个,也许这般说还不太明显,具体点儿说,这打头的梁嬷嬷是张家老太太的陪嫁丫鬟,而秦嬷嬷则是张家的家生子,跟了老太太也有小二十年了,至于桂香,却是比那拉淑娴还小两岁,她出阁前,桂香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 “回姑太太的话,老太太做主,把我配给了梁忠,前几年生了个小子,刚上了四岁。”桂香说着,还瞧了一眼梁嬷嬷,这梁忠却是梁嬷嬷最小也是最能干的儿子。 “好事儿,你的喜事儿我没能赶上,如今补上。”那拉淑娴向容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很快就去后头耳房里拿了个绞丝金镯,赏给了桂香。不等桂香开口推辞,那拉淑娴又道,“如今家里头如何了?父亲母亲甚么时候能到?哥哥嫂子们可好?” 梁嬷嬷原是想帮着桂香推辞的,只一听这话,却是一个没绷住身子略往倾,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那拉淑娴跟前,颤着声音道:“姑太太,老太爷让老奴早早的赶来,却是问您一个事儿。这京里的情形……太子爷……老太爷让问,张家是否还要继续避世不出。” ☆、第013章 正当那拉淑娴在同娘家人说体己话时,荣庆堂这边热闹得很,却是因着贾母在王夫人回去后,仍有些不大放心,索性唤了贾政过来细细分说。 “政儿,你是个极有天赋的好孩子,打小就格外用功知道上进,从没让我和你父亲失望过。你父亲临终前上了折子,为你讨了个五品工部员外郎的职儿,可这个位置实在是难以让你一展抱负。正好张家人快回来了,要不就让你大哥大嫂去张家那头帮你说说,看能不能推荐几位先生予你,将来在仕途上也能少走一些弯路。为娘都替你规划好了,你原是五品,若有张家帮衬,起码能再升半级一级的,哪怕是从四品,也别五品好听太多了。等过上个三五年的,你攒够了资历再往上升升,想来不出十年就成为三品官儿,二十年之内升到二品,争取在你五十岁之前成为朝廷的一品大员!!” 贾母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力,甚至她还顾忌到了贾政的自尊心,又特地添了两句:“政儿,为娘知晓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不愿借助外力。可你就替为娘想想罢,为娘的年岁不小了,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成为一品大员,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母亲!”贾政也很是激动,当下便给贾母跪了,口称,“母亲尽管放心,儿子定然努力上进,绝不会辜负母亲您的殷切期盼。” “这就对了。你跟赦儿不同,他一看就是个不成器的,为娘从未期待过他。政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要记得咱们荣国府的将来就落在你的肩头上了。你媳妇儿那头,我也同她说了,要跟赦儿媳妇儿好好处着,原就是妯娌俩,没的闹得那般僵的,这王家那头满门武将,自是帮衬不了你,咱们家还得靠张家拉拔。” “是,母亲您说的是。”贾政对于那拉淑娴倒是没甚么意见,主要是后者自打进门后,虽也同他见过几次面,却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再加上张家乃是诗书传家,本着尊敬读书人的心态,贾政最多也就在心里感概一句,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至于贾赦,在听了贾母的劝说后,贾政毅然决定,往后绝不再自降格调同贾赦为难。毕竟,他可是个清高的读书人。 荣庆堂内,贾母和贾政相谈甚欢,怎一个母慈子孝的温馨样儿。却不想,忽的下人来报,说张家的仆从已从偏门离去了。 贾母愕然:“不是说好了要留她们小住几日的吗?这是怎的了?来人,去将张氏唤来!”贾母暗自揣测,自个儿的心思除了贾政和王夫人外,并未向旁人吐露分毫,就连贴身丫鬟也没有告知,按说不应当传到东院那头,那便纯粹是巧合? 不多会儿,那拉淑娴带着容嬷嬷过来了,而贾政则早一步向贾母告辞,却并未径直离开荣庆堂,而是去了后面的东厢房寻儿子贾珠。 “老太太安。”那拉淑娴并不知晓方才发生的事儿,因着意外的从娘家仆从处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会儿她还有些走神。当然,以她的心智即便走神,也绝不会让旁人看出来了。因而在贾母眼中,那拉淑娴还是那个懂礼数的儿媳妇儿。 “赦儿媳妇儿,你娘家人……”贾母迟疑了一下,其实像这种儿媳妇儿娘家来的仆从,她原无需这般在意,甚至若真的计较起来,反倒是显得她小家子气了。毕竟,那些人是仆从,并非正经亲家。 那拉淑娴微微有些讶异,却仍接口道:“她们已经离开了,说是京城旧宅子尚未归整妥当,又因着我父母兄长他们不日就该到京里了,我便想着索性让她们早些回去,等过段时间,我再回一趟娘家瞧瞧父母兄长们。” “做得好,就应当如此。”贾母赞了一句,又追问道,“可有说甚么时候能到?” “说是一两月之内,具体的日子如今也难说。” “甭管是甚么时候到的,等你娘家人来了,回头咱们家办个席面,邀请他们来府里聚聚。正好,我也有许久不曾见到你母亲了,到时候好生叙叙旧。”贾母说这话时,眼神微微有些闪烁,她倒不是反对那拉淑娴回娘家,可想也知晓,那拉淑娴回娘家最多也就是带上贾赦,还能捎带上贾政吗?既如此,不如让张家的人过来。届时,女眷在后头,男宾在前头,岂不是方便多了。 “是,那便听老太太您的。”那拉淑娴心下一动,隐隐猜到了几分,又听得贾母让她坐下喝茶,慢慢聊,当下便更笃定了。 果不其然,才过了一会儿,贾母便耐不住了,委婉的提出了替贾政牵线搭桥,寻个可靠先生的要求。说实话,听到这个要求,那拉淑娴还真有些高看贾母了,她原先还以为贾母会直接说,让她帮着给贾政活动一下,直接弄个三品四品的官儿当当呢。 那拉淑娴低垂着眼眸,先抿了一口茶,随后才展演一笑道:“母亲想给二弟寻位先生?”也不唤老太太和二老爷了,左右眼前这位要套近乎,遂了她的愿又如何? 贾母连连点头:“是啊,淑娴你可愿意帮衬一把?”这淑娴听起来可比赦儿媳妇儿亲热多了,贾母还特地放缓了声音,用甜得腻死人的眼神看着那拉淑娴。 “成呐,二弟愿意上进,自然是好事儿。让我想想……”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旋即合掌笑曰,“我记得闲鹤先生就不错,母亲可知晓那位?就是以闲云野鹤著称的当世大家,他原是圣上极为在意的重臣,乃是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早在二十年前便恳请圣上放他告老,圣上百般劝慰,阻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两年前,闲鹤先生八十大寿之日,允了他的辞呈。对了,闲鹤先生同我祖父极为熟稔,也曾教导过我父亲、我三位哥哥的学问。母亲若问我当朝何人学问最出众,那定然就是这一位了。” 闲鹤先生乃是别称,人家真名自然不叫这个。不过因着圣人都允了他的别称,外头的人渐渐的也就忘却了,皆这般称呼着。贾母虽学问不出众,可她乃是侯门贵女,自然是听过这位的大名的。事实上,在那拉淑娴说出闲鹤先生之名时,她便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这这这……”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贾母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这才勉强平静下来,“淑娴,你是说真的?你父亲能请来这位吗?” “请来估计不容易,当初我父亲和三位兄长都是上门拜访的,毕竟那位并不是随便几个束脩便能请来的私塾先生。”那拉淑娴淡笑着道。 “对对,要上门拜访!淑娴你说得对,你说的太对了!”贾母激动得不能自抑,双手都不由的轻颤了起来。偏这时,那拉淑娴又开口了。 “闲鹤先生最喜欢的就是努力上进之人了,若是母亲看重了他,回头我托父亲兄长带着二弟上门拜访。至于拜访礼,我看就拿二弟的文章,或者一些名家的手札罢。还有便是,闲鹤先生年岁到底有些大了,怕是没法在二弟身上花太多精力。要不,我再给您介绍几位?像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潘鼎、内阁学士傅沉珂、左都御史彭鑫德……”那拉淑娴一口气说了十来位当代名家,除了尚在仕途的,也有已经告老的,更有在本朝极为有名望却并未真正入仕的。 说了半响,那拉淑娴有些口干舌燥了,伸手端过茶盏小呷了一口,忽的心头一动,又添了一句:“对了,我怎的把那个人给忘了?曾官拜太师的凌宁仄!母亲,那位可是奇才!” 这话奇才可不是夸张,实在是凌宁仄的经历有些太传奇了。他乃世家子弟,却不愿萌祖荫,靠着三元及第走上仕途,短短十年间便官拜正一品太师,极得圣上信任。偏他一身傲骨难以驯服,在官拜太师后三年,便递上辞呈飘然而去。在云游了十来年后,再度回到京城,以教授学生为生,而他的传奇就在于,凡是被他称之为学生的人,就没有一个未考中的,连着五届科举,他的学生皆包揽了前三甲。 “淑娴!淑娴!”贾母激动的都快晕过去了,连掐了自己好几把,却仍仿佛活在云里雾里一般。 这时,那拉淑娴开口安抚道:“母亲,左右我父亲他们还要一两月才能进京,不若您同二弟仔细商议一番?您放心,方才我提到的人,只要母亲和二弟中意,我定会让他们允了这事儿。不过,我也提醒您一句,贪多嚼不烂,这先生的人选在三人以内方是最佳的。” “淑娴,你是个识大体的,母亲心里明白!”这会儿,贾母看那拉淑娴的目光里,也不单单是方才装出来的慈祥,而是真真正正的拿她当心头肉看待了。当然,跟贾政是肯定比不得的,可绝对比贾赦份量重多了。 那拉淑娴微微一笑,便要开口告退,只是忽的像是想起了甚么,脚步一顿。 贾母这会儿是拿那拉淑娴当心肝宝贝儿看的,当下便脱口而出:“可有甚么问题?咱们虽是婆媳,却情同母女,没甚么好顾忌的。” “母亲,是这样的。有些话原不该由我来说,可我又怕阴差阳错的平白坏了交情,万一误了二弟的学业可就是大罪过了。”见贾母一下子紧张起来,那拉淑娴才叹息着道,“方才我所说的那些个老先生,皆是清高自傲之人,对于黄白之物最是不屑一顾。我这才想提醒一番,若母亲想送拜访礼,可千万别让弟妹插手。并不是我想说她的坏话,实在是她的喜好同我娘家那边的亲朋好友,相距甚远。” 闻言,贾母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忙不迭的点头称是:“淑娴你提醒的对,回头我定要亲自备礼,若是有些拿不准的,到时候再让你瞧瞧。”心下却道,当真是甚么样的人家养出甚么样的子嗣来,这王家一门莽汉,更是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能教养出甚么好东西来?成天就只知晓盯着那些个蝇头小利,哪里有老大媳妇儿那般知书达理。 见那拉淑娴告退离开了,贾母还颇有些感概的向一旁的珍珠道:“唉,其实赦儿媳妇儿还是极好的,到底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关键时候拎得清。珍珠,你将我的首饰匣子……不不,别送首饰了,瞧我,都被王氏给带得成甚么样儿!你去将我私库里的那套上好的天青釉汝窑茶具拿出来,亲自送到东院去。” 珍珠告了一声饶,拿了钥匙便去后头私库里寻去了。 却说那拉淑娴,在退出去后,才走出没两步,便听得东面传来阵阵怒斥声,登时脚步一顿,不由的望了过去:“嬷嬷,那可是东厢房?” “回主子的话,确是。东厢房里住的是二房的珠哥儿,以往琏哥儿在时,住的是西厢房。”说这话时,容嬷嬷颇为不屑,虽说珠哥儿的确比琏哥儿要年长一岁,可别忘了,大房始终是大房,就算是大房的小儿子,那也比二房的长子来得金贵多了! 那拉淑娴倒没在意这一点,只是凝神听着东厢房里的动静,却是越听越颦眉。 “蠢货!叫你背个三字经,这都快一刻钟了,你连开头两句都背不下来?我给你三天时间,必须全部背下来。三天后,开始学百家姓、千字文。等这些都会了,我再教你四书五经。来,跟我背,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教教教……” 啪—— 响亮的巴掌声后,是珠哥儿嚎啕大哭的声音,可旋即又传来断断续续的背书声,伴随着磕绊声和哽咽声,时不时的还有脆巴掌响。 那拉淑娴在穿堂立了片刻,不多时,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嬷嬷走了,我还要给父亲去信。这介绍先生没必要让他亲自来,不是吗?再不然,让哥哥们早点儿进京也不坏。”珠哥儿不过比琏哥儿大了一岁,虚岁四岁,实则才三周岁。哪怕是在前世皇家,也没得这般折腾孩子的,而原主所在的张家,更是讲究一个寓教于乐,念书对于每一个孩子而言,都是最开心的游戏,而不是折磨。 贾政希望珠哥儿上进并不是错,错就在于龙生龙凤生凤,既然想要望子成龙,那就请先做个好榜样罢。 说到做到,那拉淑娴回去就铺纸研墨开始写信,及至开始写时,她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拉淑娴本人精通满汉蒙三种语言文字,写汉字自是不成问题。问题是,原主张氏的笔迹同她并不一致。信纸暂且搁在一旁,那拉淑娴寻出了原主之前的墨宝,又细细回忆了一遍,提笔模仿时,倒也能写的七八成像。这若是蒙骗一下外人应当不是问题,偏原主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中宝,更是由双亲共同为她启蒙,那拉淑娴思量了片刻,又再度提笔练了起来。 这一练便是小半个下午。 傍晚时分,贾赦回院子里一看,却愕然的发现那拉淑娴占了他的书房在写大字,登时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好半响才道:“淑娴,你这是怎的了?不是让你同娘家人好生叙叙旧吗?这人都去哪儿了?” “她们已经走了。”那拉淑娴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招手唤贾赦过来,指着自己练了一下午的字问道,“老爷觉得我这字如何?” “挺好的。”贾赦飞快的瞥了一眼,不甚在意的道。随后又追问起方才的话题,只问为何不多留娘家人几日?虽说只是娘家的仆从,可能替主家打前阵来京城的,必然是心腹。将心比心,如果贾赦好几年不曾见到父母兄弟了,定也会抓着问东问西的。不由的,贾赦想偏了,“可是老太太那边说甚么了?你娘家人许久不来了,多叨扰几天又如何?她也太偏心了!” “浑说甚么?”那拉淑娴颇为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一次,贾赦还真是错怪贾母了。思量了片刻,那拉淑娴索性拉着贾赦坐下,细细的说起了下午之事。 听说那拉淑娴打包票给贾政介绍先生,贾赦初时一愣,旋即却是险些笑破了肚子:“哈哈哈哈就那蠢货,还有天赋懂上进呢!他要是真如此,这些年来会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还用得着父亲临终前上折子替他讨官职?讨的还是工部员外郎!淑娴,你可知晓,太祖分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吏部才是六部之首,掌百官甄选、考授、升调等,也管封爵、世职、恩荫、请封、捐封等,甚至连官员出继、入籍等等都要管,所以这吏部尚书又被称为天官。同时这吏部官员也是最不可得罪的,若是惹了他们,回头小鞋穿都穿不完。” 那拉淑娴惊疑不定的看了贾赦一眼,旋即换上了崇拜至极的神情,道:“老爷您竟然连这些都知晓?天,您才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罢?” ☆、第014章 “咳咳,这其实也没甚么。” 被猛地夸了一波的贾赦颇为有些不自在,尴尬的咳嗽两声之后,又说起了六部中的其他五部。在贾赦口中,吏部是最不可得罪的,户部是最容易捞钱的,礼部的地位最高,兵部的地位则根据战时还是和平时代呈现两个极端,刑部最可怕,至于工部则是因人而异。 “为何这般说?原先我还在娘家时,也听父兄提过工部。我记得像土木、水利之类的大工程一概缺不了工部。对了,皇室的陵寝也不得靠工部吗?还有矿冶、纺织……”那拉淑娴皱了皱眉头,旋即却笑开了,“是了,工部同其他地方不同,若没点儿真本事,光靠几本酸文是没法出头的。” “也不是这么说,要是那种天生圆滑,极会左右逢源之人,去哪儿都成。”贾赦嗤笑一声,很明显贾政并不在此之列。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 也许贾政是个彻头彻尾蠢货,可贾代善绝不是善茬,既然给儿子铺好了路,便明白这条路才是最适合的。也许贾政在工部不会有发展,可同样的也能避免闯祸结仇。只是,贾代善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他的妻儿这般贪心罢?想起贾母对贾政的殷切期待,以及贾政本人的能耐,那拉淑娴真心不抱甚么希望。这贾母能因着爱子之心一叶障目,她和贾赦却早已看得分明,这也是为何贾赦极为看不起贾政的缘由,绝不是贾母想象的那般,完完全全出于嫉妒。 俩口子说了几句,听得外头丫鬟问可要摆饭了,这才出了书房。待用罢了晚膳,略瞧了瞧琏哥儿,那拉淑娴又拉着贾赦进了书房,却是为了继续练大字。对此,贾赦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认命的陪着那拉淑娴,好在他虽学问不显,年幼时还是经过严苛教学的,至少字体瞧着还不赖,且很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洒脱之感。 约莫半个月后,那拉淑娴终于满意了自己的字体,其实她不单单在模仿原主的笔迹,更是在这基础上又加了一些自己对于书法的感悟。 待亲笔信送到了张老太爷的手里时,老太爷赞赏的点了点头:“看来淑娴过得不错。”若不然也不可能在成亲生子后还有闲情逸致练大字了。 两个月之后,张家终于进京了,他们来得低调,几乎没惊动任何人,只在安顿妥当之后,派人往荣国府送了个口信。 “也真是巧了,要是张家早来几天,咱们府上还在孝期,自是不能开席面邀他们过来。”收到了信儿之后,贾母连连庆幸。庆幸之余,她也忙不迭的吩咐下去安排席面,本着赶早不赶晚的态度,索性就将日子定在了两天之后,还特地唤了说书人添个乐子。除此之外,贾母也没有忘记特地将王夫人唤到跟前细细叮嘱,这那拉淑娴她并不担心,贾母担心的是王夫人到时候失了礼,那可就真的误事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贾母不单叮嘱了,还连着提醒了两天,就连宴请那日的晨间请安,都格外再多叮咛了一遍。王夫人明面上倒是恭敬的应承着,暗地里却是将那拉淑娴恨了一遍又一遍。先前贾母赏给那拉淑娴一套汝窑茶具之事,她也听说了,虽说她并不喜茶具本身,却清楚的知晓一套汝窑茶具的价值,想也知晓贾母手头上没便宜货,可把她心疼坏了,毕竟在她眼中,贾母所有的东西将来都是要留给他们二房的。 “母亲您放心罢,儿媳妇儿定不会给荣国府丢脸的。”甭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该有的态度还得有。王夫人一面忍气吞声的应着,一面却也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会让张家小瞧了去! 张家的人很快就到了,按着荣国府的安排,男宾直接去了前院,由贾赦、贾政兄弟俩招呼,女眷则被领到了荣庆堂,由贾母出面招待。这样的安排,那拉淑娴倒很是满意,也许在外人看来,她恨不得跟娘家人凑一块儿说心里话,可事实上她却巴不得保持一定的距离,毕竟那是原主的亲娘,她真心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瞒过去。 “亲家母,你可来了。” “史太君可好?我这淘气的闺女没少给你添麻烦罢?” 许久未见并不妨碍两位老太太套近乎,贾母是因着这场宴请关系到贾政的前程,发自内心的想同张家搞好关系。而张老太太则是因着闺女在人家家里当媳妇儿,若有可能,她并不吝啬多给亲家几分面子,不求旁的只求亲家待闺女好一些。 俩人虽想法不同,好在目的倒是类似,都有心好生相处,加之她俩原就有几分交情,故而场面倒是热络非凡。 两位老太太聊上了,下边的太太们自不会让场面尴尬起来。那拉淑娴带着王夫人走向张家太太们,一一为其介绍着。 在那拉淑娴眼中,虽说诸人的模样同记忆里的略有些不同,倒还能认得出来,尤其是张家大太太,却是在原主刚十岁时就嫁进来的,原主几乎是腻在她身边长大的,姑嫂俩的感情十分不错。至于另外两位,虽不是很亲近,却也不算陌生了,到底都是相处过一两年的。 “弟妹,这位是我娘家大嫂,你唤她张大太太便可。这是二嫂,那是三嫂,还有这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让我猜猜,你是小铃铛罢?”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善,还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 “小姑姑,我叫张昀铃,我已经长大了不叫小名儿了。”小铃铛是张家大太太进门次年生下的闺女,且因着上产时伤到了身子,直到原主出嫁,张家大太太也只得这么唯一的一根独苗苗,可是实打实的掌上明珠。 “好,姑姑知道了,你是小铃铛。”那拉淑娴好笑的看着她,又问道,“今个儿只你过来?弟弟们呢?” “都在家里,没来。”小铃铛虽是独女,不过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倒是各有一个儿子。 说来也是凑巧,二太太家的哥儿跟瑚哥儿同年所生,三太太家的则是跟琏哥儿一般大小。这会儿听那拉淑娴问起,张家二太太笑着解释道:“两个哥儿都太淘气了,走远路也不安分,这不前两日有些累着了,索性等他们大好了再带来给妹妹瞧。” 一旁的张家三太太性子略有些腼腆,只附和的点了点头,并未开口。因着知晓她的性子,那拉淑娴并未太在意,倒是一旁的王夫人不知出于何等心理,主动凑上去跟张家三太太套起了近乎。好在,张家三太太虽性子腼腆,却并非不通礼数之人,倒也并不曾失礼。 很快,宴请便开始了,说书人也坐在角落里开始说起了故事。跟爷们那边的不同,这边是个女说书人,虽容貌平平,声音却是悦耳动听,说的故事也颇为有意思,不是惯常的才子佳人,而是颇为逗趣的市井小趣闻。 这吃喝说笑间,难免就提起了各家的琐事儿。尤其那拉淑娴已有两年多不曾同娘家人见面了,互相问候一下各自的情况实属寻常。不过,那拉淑娴也早有准备,无论是上次张家仆从过来拜访,还是之后她的亲笔书信,皆提到了瑚哥儿早夭的事儿。这难过是必然的,可与其让娘家人到了荣国府无意识的问起,还不如趁早给予提醒,左右他们同瑚哥儿并无甚么感情,顶多就是心疼她这个当娘的,可越是如此便越不会提到这个禁忌的话题。 在交谈之中,那拉淑娴渐渐的将眼前的娘家人,同记忆中的一一做了印证、比较。事实上,在未曾亲眼看到之前,那拉淑娴并非完全没有防备,一来是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察觉,二来则是不大相信这世间真有如此温情的人家,毕竟她前世的娘家可没这般的温馨和乐。 幸而,事实并未让她失望,尽管张家二太太略有些精明,三太太较为腼腆,可至少张老太太和大太太却是真心在意她的,这便够了。 待酒过三巡,席面撤下了,贾母邀请张家老太太去花厅里喝茶,又向那拉淑娴道:“淑娴,你领着你娘家嫂子们去园子里逛逛,政儿媳妇儿也一道儿去罢。”单从称呼上便足以让人察觉到贾母对两个儿媳妇儿的态度,只怕任谁都不会想到,贾母偏疼二房。 那拉淑娴也乐得贾母在她娘家人跟前为她做脸,自然不会揭穿,当下便应了一声,领着娘家嫂子们去了后头园子里。一旁的王夫人虽憋着气,倒也老老实实的跟了上来,却故意落了一小段路,也不开口,不知在思量着甚么。 荣国府的园子倒是不错,可那拉淑娴很清楚,比起南方,北方的园子实在是略有些不够看,若是搁在往年倒也罢了,张家那头更不讲究这些,可张家如今刚从姑苏回来…… “妹妹,荣国府既已出孝了,你夫君如今领着甚么差遣?”张家大太太其实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只是方才碍于诸人都在场,尤其贾家的人也在,她才隐而不谈。这会儿,她们跟前只有自个的贴身丫鬟,就连王夫人也略落后了一小段路,倒是不怕被人听了去。 “大嫂子,我夫君是袭的一等将军,他倒是想补个缺,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却是难办得很。”那拉淑娴笑了笑,又低声道,“府上老太爷临终前有遗言,不让子孙后代走武将之路。” 张家大太太悚然一惊,旋即立刻明白了那拉淑娴话里的意思,当下抿了抿嘴,极快的点了点头,旋即便岔开了话题,扬声笑道:“先前听老太爷说起,你们府上的二老爷是个能耐人。”张家二太太也接话道:“可不是?早些年就听说了,是个才华横溢的。” 因着她们几个停了脚步,原先略慢两步的王夫人这会儿赶上来了,听得这话,当下便笑开了。可没等她开口,那拉淑娴便已谦虚的道:“嫂子们可别取笑了,老太太早就说了,二老爷的学问不过尔尔,这才想着托父亲和兄长们帮忙给寻几个好先生。” 王夫人面色一沉,亏得她也不是完全好赖不分,明白贾政的学问是不可能同张家父子们相比的,加之荣国府这头还有求于人家,她便是心中再憋屈也只能强忍下来,只强笑着道:“可不是吗?我家老爷年岁轻,少不得再历练历练。倒是我娘家二哥,当真能耐得很,我记得他三岁就开始习武,五岁便能舞刀枪,十岁那年便去了兵营历练。如今堪堪二十五,就已升任京营节度使,这才是应了那句甚么……盖世英雄!” 那拉淑娴沉默了,张家太太们闻言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晓如何接话。 ☆、第015章 也不知晓是憋了太久,还是王夫人铁了心要给那拉淑娴添堵,打从这开始,话题整个儿就不受控制的撒丫子狂奔而去。 那拉淑娴道:“这武将自是很能耐的,可如今天下太平,倒是文官更能为圣上效忠了。” 王夫人瞬间接口:“话可不能说的那般绝对,哪怕如今这世道太平,可边疆却时不时的传来战况。想当年我爹呀,也是去过边疆的,往往一场交锋下来,成千上万具尸首堆在城门口,太可怕了!还有还有……” 那拉淑娴耐着性子等王夫人说完可怕的边疆战役,又道:“说到底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就说咱们府上,原也是武将出身,老太爷却是希望子孙考科举走仕途。” 王夫人麻溜的接过话头:“考科举自是好的,不过这家风却不能忘却。像我娘家,也给我侄子仁哥儿请了先生为他启蒙,只盼着他能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到时候……” 那拉淑娴再接再厉,只当没听到王夫人这话,咬牙向张家太太们道:“说起侄子,二嫂你家彬哥儿可启蒙了?请的是哪位先生?” “说到启蒙,我家珠哥儿今年也要开始启蒙了,我就想着,到时候只学了我娘家教养孩子的法子,将他培养成文武双全顶天立地的男儿。”不等张家二太太开口,王夫人直接抢过话头,不单如此,她还暗暗挑衅的瞪了那拉淑娴一眼。 那拉淑娴面无表情的回看了王夫人一眼,终于死心了。 闹到这地步,那拉淑娴已经大略的猜到了王夫人的心态,无非就是觉得老王家并不比张家差,当然这也的确是事实,可你就算要挑衅,也找个好时候罢?那拉淑娴默默的侧过脸,这叫甚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哪怕前世她经历过残酷的宫斗,遇到像王夫人这种蠢货,还是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无力感。 有同样感觉的除了那拉淑娴外,自然还有张家三位太太。 张家大太太拿手拍了拍那拉淑娴的手背,安慰道:“不碍事儿的,回头我会帮你解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夫人跟那拉淑娴不对付,自不会因着王夫人的失礼怪罪到她头上。一旁的张家二太太抿嘴笑着,伸手捅了捅张家三太太,状似无意的说道:“三弟妹可是挂念着栋哥儿?说来也是委屈,要是进京路上不曾遇到那些个没眼力劲儿的莽夫,我家彬哥儿和你家栋哥儿就不会受惊了,唉。” 莫名其妙,这场原本为贾政寻名师的宴请,就变成了各聊各的。那拉淑娴没法责怪娘家嫂嫂,只得将一切都算在了王夫人头上,并且头一次觉得,有些蠢货比令贵妃那心眼子比筛子还多的包衣奴才更气人。 不过,气人归气人,这种蠢货要收拾起来倒也不难。 待亲自送娘家人出了二门,那拉淑娴憋着一肚子气来到了荣庆堂里。贾母早已等在了正厅里,不过王夫人并不在,想来应当是回荣禧堂了。 “淑娴,你娘家嫂子们是如何说的?你娘倒是同我说,张家同很多当代名家都有来往,我看这事儿准成。”贾母只笑得眉眼都舒展开了,她开头那句也是随口问问的,实则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让张家为贾政寻名师一事,定不会出差错的。 那拉淑娴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低垂着头并不言语。 贾母登时心头一紧,颦眉道:“淑娴,怎的了?难不成……” “嫂子们说,家里人好几年不曾回京了,待将宅子收拾好,安顿妥当了,再提请先生一事。”那拉淑娴微微叹了一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愁容,欲言又止的道,“这先前还说的好好的,同我最要好的大嫂曾偷偷的告诉我,说大哥已经写好了帖子,只等投过去了,偏……” “有甚么问题你倒是说呀!”贾母急得不得了,忙不迭的催促着。 “说起来也是凑巧,算是咱们府上运气不好罢。我听嫂子们说,进京路上遇到了一伙没眼色的莽夫,起了点儿口角,也累得两个小哥儿受了惊。原已经忘却了,偏弟妹一个劲儿的猛夸王家出悍将,还扯到了边疆战役,甚么一场交锋下来尸横遍野……”那拉淑娴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极为勉强的道,“老太太,这事儿我真没辙儿了,我娘家嫂子们离开前,脸色都是煞白煞白的。” 贾母此刻的脸色是黝黑黝黑的。 半响,贾母才摆了摆手,示意那拉淑娴先退下罢。 那拉淑娴也不矫情,直接告退回了东院。也是回到了东院里,才听说贾赦有些喝多了,忙急急的去看他。谁知到了内室却看到贾赦一脸精神奕奕的喝着茶,哪儿有半分酒醉的模样?当下,那拉淑娴奇道:“也没不让老爷您喝酒,怎的装醉?还是方才醉了,这会子又醒了?” “当然是装醉,老爷我可是千杯不醉!”贾赦嘚瑟的显摆着一个人将一桌人撂倒的经历。这今个儿张家全家都来拜访了,贾赦却是将所有张家男丁并贾政全部喝倒,可等他发觉整桌就自己一个人清醒时,当下暗叫不妙,赶紧也跟着装醉,免得回头平白被贾母骂一顿。不过,装醉这事儿他却没打算瞒着那拉淑娴,只笑道,“不怪我,是你爹和你哥哥们酒量太差。” “老爷您还记得今个儿宴请所为何事吗?”那拉淑娴无奈的问道。 “记得,不过那有甚么关系?他贾政都喝倒了,光我记得有甚么用?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吗?左右你娘家原就不会拒绝,你把事儿跟你娘家嫂子们说上一遍,这事儿不就成了?”贾赦满不在乎的说道,忽的抬头一看,却看到那拉淑娴一脸的苦相,登时迟疑了,“出甚么事儿?” 俩口子原就不该有所隐瞒,那拉淑娴是决定除了穿越一事绝不说外,旁的事儿都跟贾赦商议着来,尤其是今个儿这事儿压根就瞒不住,索性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贾赦的反应很简单,双手胡乱的拍着小几,仰着头放声大笑了足足两刻钟,才渐渐平息下来:“哈哈哈哈哈哈,贾政那个蠢货也有今个儿!他以为他自个儿很能耐,却不知他媳妇儿更能耐!好,干得好,太好了,回头就叫他媳妇儿回娘家让王子腾帮忙给贾政寻个当代名家!哈哈哈!” 那拉淑娴斜眼看着他,等他笑够了,才提醒道:“老爷,咱们原先的想法是,给政二老爷寻几个名师,逼着他日日进学,好让老太太早日知晓政二老爷有多么的‘博学多才’。可如今,该如何是好?”说实话,要不是知晓王夫人愚蠢透顶,那拉淑娴还真怀疑对方是不是知晓了她的目的,故意来搞破坏的。 “急甚么?这事儿原就不该由咱们来急,你放心罢,我保证等贾政酒醒以后,会急得去上吊!” 贾政会不会急得去上吊尚不得而知,只这会儿,贾母却是又气又急,因着听下人说贾政酒醉未醒,而王夫人则在旁伺候时,立刻命人将王夫人唤到荣庆堂里。等王夫人来了,贾母却并不曾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张嘴便是一通责骂。 “王氏!你平日里同赦儿媳妇儿不对付也就罢了,你们原就是妯娌,我也没的要求你们跟亲姐妹似的要好,可今个儿是甚么日子?咱们府上好不容易将张家人请了过来,为的还不是能给政儿寻几位名师?你看看你,你做了甚么?没法子帮衬政儿,我不怪你,左右当初说亲之前我就知晓你娘家是一门武将。可就算帮不上忙,你也不能拖后腿瞎搅合罢?事关政儿的前程,你你你……你既然这般能耐,回头你就去求你娘家人帮忙,给政儿将闲鹤先生他们请来!!” 王夫人傻眼了,几次想说些甚么,却插不了话,等好不容易贾母止了话头,她忙忙的辩解道:“母亲息怒,我并不曾给张家人没脸,也不曾给咱们荣国府丢脸。今个儿我同张家太太们聊得极好,并不曾有任何不愉快。” 贾母冷哼一声:“聊得很好?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聊了甚么?” “这……”王夫人迟疑了一瞬,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娘家被比下去,这才吹捧了几句,可亲近人家宴请之时,互相吹捧乃是寻常事儿,原就没甚么大不了的。这般想着,王夫人终于有了底气,自信满满的将事儿缓缓道来。当然,说的事儿跟真实发生的事儿自然是有差异的,其差异主要在于,王夫人单方面的描绘了一副和乐融融的美好画面,对于交谈的话题,她倒是不曾有隐瞒,顶多略修饰了一番而已。 “你,给我出去!” 被紧急唤来,又被怒斥离去,王夫人面皮上一阵阵发烫,尤其贾母斥责她时,并不曾屏退左右,更是让她觉得无比难堪。思来想去,她只觉得责任在于那拉淑娴,定是张家原就不想帮忙,又好面子,这才借题发作。这般想着,王夫人索性回了荣禧堂,候在贾政跟前,只等着贾政酒醒后,第一时间告诉他张家的险恶用心。 次日一早,贾政怒气冲冲的来东院寻贾赦。 “大哥!我自问并不曾得罪于你,你又何苦这般作践我?先前,是母亲托大嫂寻娘家人帮忙请名师,并非我执意要求。若是大嫂不愿意,或者大哥你心存顾忌,完全可以拒绝此事,我必不会怪你一句。可为何,你偏要先给我希望,又故意找茬回了这事儿,你这不是作践人又是甚么?太过分了!” 贾赦木然的望着贾政,片刻后,想正堂里唤了一声:“淑娴,今个儿我同你一道儿去老太太那儿。” 那拉淑娴早已听得了外头的动静,一面答应着一面往院子里来,见了贾政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落后一步跟在了贾赦身畔。 见状,贾赦挑衅的看了贾政一眼,冷笑道:“二弟,我不知你是打哪儿听到的消息,左右咱们一道儿去老太太跟前,把这事儿好生分说分说,看看究竟理在何处,如何?” ☆、第016章 “赦儿,政儿,你们这是有事儿?” 荣庆堂内,贾母看着前后脚进来的两个儿子,心头掠过一阵狐疑。按说这儿子给当娘的请安实属寻常,可事实上也就只有两位太太才会每日前来请安,两位老爷则是每隔三五日才过来一趟。当然,若是贾母有请,他们自会立刻赶往荣庆堂。 今个儿却明显有些反常,不说俩儿子都来了,还是一齐过来的…… 忽的,贾母神色一动,用眼角扫了一眼略有些坐立不安的王夫人,淡淡的说道:“政儿,你先说说有甚么事儿。”这次,倒不是贾母偏心小儿子,而是想听听某些人在暗中挑拨教唆了甚么话! 可惜的是,贾母的用心并不被贾政所理解,他只当自己站在了理这一边,当即便上前两步,朗声道:“回母亲的话,实在是大哥的作为太伤我的心了。先前,听闻他愿意帮忙牵线搭桥为我延请名师之时,我是真心感激他,甚至还觉得这些年冤枉了他,也愿意为之前的行为向大哥道歉。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哥竟是怀着这等恶毒的心思!他若是从一开始就不曾帮忙,我绝不会怪罪于他,眼瞧着这事儿即将成功,他却偏偏……” “偏偏甚么?政儿你说,我听着!” 贾政原是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控诉贾赦的罪行,却不提防贾母忽的出言厉声呵斥,登时话音一顿,不解的抬头望去:“母亲?” “说啊!怎么不说了?告诉我,赦儿偏偏如何了?这些个话你又是打哪儿听到的?你说!”贾母面色铁青的望着下方的贾政,满脸的怒其不争。待见贾政被自己的言语所惊到,贾母只冷哼一声,道,“赦儿、淑娴,你们先坐下。政儿,你也去坐着。王氏!!” 王夫人霍然起身,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却仍咬牙强撑道:“母亲,何事唤我?” “你说呢?”贾母森然一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昨个儿我是怎么说的?你既觉得王家这般能耐,不如我今个儿就让政儿送你回娘家,你让你那能耐的娘家父兄帮政儿将当代名家请过来,如何?没本事不算甚么,左右你也替政儿生儿育女了,就算是个绣花枕头烂草包,我也不会拿你怎样。可你看看你究竟做了些甚么?向亲家展示你的愚昧无知,这是巴不得人人都知晓你王家没家教?尤其我昨个儿才说了你,结果你非但不曾反思,竟还回去教唆挑拨,你这是存心想要离间他们兄弟的情分罢?” “不,不是这样的……”王夫人冷汗涟涟,不由得双膝着地,浑身战栗不已。 “我说话你插甚么嘴?王家好家教!”贾母怒火中烧,方才她打断贾政的话时并不觉得有甚么问题,可这会儿轮到她自己时,却是直接惹得贾母盛怒不已,“王家教不好你,那我来教你!来人,将王氏送到荣禧堂,禁足一月,重新学规矩!” “母亲!不,我没有错,是大嫂冤枉了我!”王夫人吓懵了,也许乍一听禁足是没甚么大不了的,可她身为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又生养了两个儿女,这个时候禁足重新学规矩,不是打脸又是甚么?对于王夫人这种极为爱惜颜面的人来说,这样的惩罚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惜,比起王夫人这个当家太太,显然贾母在荣国府的威信更重,尤其这里还是荣庆堂。不等王夫人叫嚣出个结果来,便上来几个婆子联手将她强行搀扶出了正厅。一旁的贾政都看傻眼了,可因着是贾母下令,饶是他心头仍有些不解,却也不可能当众质疑贾母。至于贾赦俩口子,则是纯坐着看戏,半点儿不打算插手。 没多久,荣庆堂内再度恢复了平静。 这时,贾母又开口了,却是仍唤了贾政:“政儿,王氏用心险恶,我不知她在你耳边说了甚么,我只告诉你,她昨个儿在张家几位太太跟前极为失礼,当面叫嚣她王家有多能耐,明里暗里的都是讽刺文人雅士不如武将。哼,虽说咱们荣国府也是武将出身,可我却明白,乱世和太平盛世之间的区别。老太爷临终的殷切期盼我从不敢忘,既然赦儿没心思走仕途,那咱们荣国府的将来就落到政儿你身上了。你那个媳妇儿实在是不堪,若单单只是妯娌之间的口角,略教训两句也就罢了,可她如今分明就是想毁了你的前程!” 贾母气得胸口一阵翻腾,身畔的珍珠忙上前给贾母顺气,又一叠声的劝着:“老太太您别气了,气坏了身子骨不是让老爷太太们心疼吗?” “我能不气吗?她王氏今个儿可以挑拨赦儿和政儿的兄弟情分,明个儿是不是就要挑拨我和政儿的母子情分了?她如今不过才嫁进门几年,就这般气焰嚣张,假以时日,这偌大的荣国府里还有我的位置吗?我怕总有一日,她会嫌弃我老太婆不中用,逼着我的儿子、孙儿将我赶出去,她好独霸了祖上的基业啊!!” “老太太,老太太不会的,真的不会的,二老爷最是孝顺不过了,您别这样。”珍珠急得几乎要落泪了,见劝告贾母无效,忙向贾政跪倒狠狠的磕头,“二老爷,珍珠求您了,您就说句话罢。老太太已经不年轻了,这般气下去可怎生是好?您是顶顶孝顺的人,绝不会偏听偏信的,对罢?” “不用求他,不用!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啊!我的命好苦,我……”贾母瘫软在了椅子上,唬得珍珠忙跳起来再度为她顺气。 贾政冷汗都下来了,直接起身跪向贾母:“母亲,您这般说法真是折煞儿子了,儿子怎会为了区区王氏而不理会母亲呢?儿子的孝心天地可证呢!” “就是就是,二弟最是孝顺了,她王氏算甚么。”贾赦凉凉的道。 那拉淑娴暗暗戳了贾赦一下,示意他收敛点儿。哪怕已经看出贾母是在跟珍珠做戏,既然当事人没察觉到,他们又何苦将事儿捅破呢?关键是,如今的情形明显就是有利于他们的。 “母亲母亲!”贾政才不想理会只知晓说风凉话的贾赦,也许王夫人的确不是甚么好货,可同样的,贾赦也不是甚么好东西,母亲都气成这样了,不说帮着劝劝,还火上加油!不过,贾政也明白,这事儿错不在贾赦,毕竟是王夫人先挑事儿的,一想到曾经的名师、前程触手可及,却被王夫人这般破坏掉,还惹得贾母动怒,兼让贾赦看了笑话,贾政心头的怒火是一阵接着一阵,险些按捺不住了。 被贾政一叠声唤着的贾母此刻也是有苦难言,她昨个儿想了一夜,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再让那拉淑娴出手,求着张家人帮忙。因此,贾母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在那拉淑娴面前狠狠的教训一顿王夫人,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王夫人竟会恶人先告状,贾政居然还相信了。更可怕的是,贾政竟是去寻贾赦俩口子的麻烦了。 这可怎么收场? 万幸的是,贾母还是有些急智的,在贾政控诉的同时,她也终于想到了法子,及时截断了贾政的话头,将所有一切的责任都归咎到了王夫人身上。事情倒是进行得很顺利,偏偏她那傻儿子真以为她要被气死了,而贾赦俩口子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一旁看戏! 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贾母这会儿才是真的着急了,心爱的次子太老实,偏生媳妇儿却是个不老实的。最最气人的长子太狡诈,偏他媳妇儿又是个老实的。贾母方才没被王夫人气到,这会儿倒是真有些气到了。偏生贾政延请名师一事,必须通过张家,便是有再多的气,她也只能硬生生的憋着。 那拉淑娴宛然一笑。 戏都唱到这里了,再旁观下去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既如此倒不如由她上前推一把。当下,那拉淑娴上前一步,柔声道:“母亲,您快别生气了。这弟妹的事儿,我是帮不上忙的,可若是二弟延请名师一事,我倒是可以再去试试。不如等过上几日,让老爷陪我回一趟娘家?以往我未出阁时,爹娘哥哥们最疼我了,我去他们跟前服个软说两句好话,想来这事儿也就差不多了。” “淑娴……”贾母满脸感动的看过来,心道,这家教真当重要得很,关键时候老大媳妇儿就是能撑得住,知晓甚么是大义,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又思及王夫人,贾母胸口再度翻腾,只强撑着道,“淑娴你是个好的,回头我开了库房,挑几样上好的孤本古籍给你送去。虽说是回娘家,可咱们也不能太寒碜了。” “都听母亲的。”那拉淑娴淡笑着道。 一旁的贾赦不屑的努了努嘴,贾母的心思他看得分明,只是碍于那是他亲娘懒得开口罢了,至于媳妇儿,却是太心软了,左右是王氏鼓捣出来的,合该让贾政倒霉。不过,腹诽归腹诽,贾赦也不会拆了自家媳妇儿的台,当下只表示会陪着媳妇儿回娘家的,随后便开口告退。 贾政又是羞愧又是感动,还兼担心贾母的身子骨,他又是个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贾母只一眼就看得分明,只摆了摆手,无奈的道:“政儿你也退下罢,我无事的,只记住别让王氏来烦我。” 听得这话,贾政连连点头称是,又拿袖子掩面退了出去,急急地往外头追去,终于在荣庆堂外的垂花门前,追到了贾赦:“大哥请留步。” “政二老爷还想作甚?不是都答应了会帮你说话,还不满足?”贾赦极为不耐烦的瞪着贾政,嘲讽的道,“就算我不通学问也知晓做学问的人最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喜欢把话掰开来揉碎了细细琢磨。你媳妇儿蠢笨不堪,当着我媳妇儿娘家人的面大肆吹捧武将贬低文人,如今还要我替你收拾烂摊子,帮你说好话,真当我欠你的?” “大哥……”贾政原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尤其贾赦这话极为在理,一时间贾政面上只一阵青一阵白的,半响都没挤出一句囫囵话来。 贾赦讥笑道:“延请名师这事儿,既是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我看二弟别为这事儿烦恼了,还是多花些心思教导一下你媳妇儿罢。要是被外人知晓了,还道你连媳妇儿都管不好,将来上峰敢对你委以重任?啧啧,回头张家给你请了名师,再让你媳妇儿送上两匣金子,直接把人都给得罪光,那才叫一个妙呢!” 不等贾政再度开口,贾赦便已拉着那拉淑娴走远了。只留下贾政一人立在垂花门前,面上一阵扭曲,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憋屈,亦或是前所未有的羞耻。 却说贾政此人最好颜面,最喜附庸风雅与文人吟诗作对谈古论今。也因着打小就有贾赦这个不靠谱的长兄做比较,可以说他一直以来都是一帆风顺的,更是从未在贾赦跟前出过糗。可今个儿,他却不单单是出了糗,还被贾赦如今不留颜面的狠狠奚落了一顿,偏挑事儿的还是他本人,所有的道理都在贾赦那一边…… 蓦地,贾政猛一转身,目光狠戾的望着不远处的荣禧堂。 ☆、第017章 据说,那一日荣禧堂东面耳房里发出了极大的喧哗吵闹声。 据说,之后贾政扬长而去,丫鬟婆子们却在穿堂里跪了一整夜。 据说,自那以后,贾政便宿在了前院书房里,对外宣称要好生研读诗书。 …… 再多的据说都跟大房夫妻俩无关了,也许贾赦有事儿没事儿还会乐呵一阵子,那拉淑娴则再度忙碌起来,却是为了回娘家,以及赴各处宴请。这回娘家倒也罢了,左右除了叙旧之外,依然只是为了给贾政寻名师一事,这些事儿甭管是那拉淑娴还是张家人心里都有数,倒是别家的宴请略有些麻烦。 张家因原先那位老太太过世而丁忧三年,方才返京不久,人情往来虽不至于全然落下,可要回到从来难免也有些麻烦。好在张家人丁兴旺,张家老太太和三位太太的娘家都在京城,一时间皆忙着同各家各户联络感情,还不忘拉拔一下外嫁的姑太太那拉淑娴。 荣国府这边同样是三年,且比张家更晚出孝。不过相对而言,荣国府倒没有张家那般忙碌,毕竟真算起来,姻亲只有史家、张家和王家,近亲更是只有宁国府这一门。 “老爷,今个儿母亲又旧话重提,问咱们何时回娘家。”一日,请安回来,那拉淑娴见贾赦难得的没一大清早就消失不见,忙笑着道。 “哼,又是为了贾政那蠢货!”贾赦冷哼一声,旋即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甭管是为了谁,那拉淑娴算起来已经三年多不曾回过娘家了,于情于理也应当回去一趟。他原本对此并不算热忱,却是因为每次张家父子四人都会拉着他讲一大堆听着就头疼的大道理,久而久之,他本能的选择了敬而远之。不过,这一次他不愿意陪着去却是因着不想给贾政当垫脚石,可想也知晓,这事儿拖不了太久的。 那拉淑娴只一眼就瞧出了贾赦心里的想法,好笑的摇了摇头。心道,多大的人儿了,竟还是一副小孩儿脾气。想归想,那拉淑娴还是柔声劝着:“老爷,您就当是为我着想,陪着我回一趟娘家罢。正好,若是搁在往日里,咱们去一趟还得备下不菲的厚礼,如今借着政二老爷的事儿,让府上那位菩萨似的二太太狠狠的出一笔!老爷觉得如何?” 这年头,普通人上门拜访尚且要携带礼物,女子回娘家更是绝不能少了礼物。那拉淑娴出嫁也有六年多了,回娘家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可正是因着极少回去,这礼物绝不能薄了去。 只听了这状似小气抠门的话后,贾赦一脸的诧异:“你何时也算计这个了?” “这怎的是算计?老爷您琢磨一下,虽说咱们并不缺这几个钱,我对我娘家也绝不会小气了去,可二太太呢?您就替她想想罢,我回娘家却要让她拿出压箱底的好东西,这气不气人?要知道,咱们府上那位二太太,虽说素日里都以活菩萨的面孔示人,却是比谁都小气。就这点儿东西,够她心疼到年底了。” “哈哈哈哈,好好,我待会儿就去寻二弟,把这事儿同他说说,就说咱们明天要去张家,让他给思量思量,该备甚么礼物才算妥当。”贾赦乐得够呛,与其说是为了省钱而开心,不如说是想看看贾政和王夫人心疼的样子更为恰当一些。甚至在脑补了过程后,贾赦一时没按捺住,当下便决定去前院书房瞧瞧贾政。 那拉淑娴没管他们兄弟俩在书房说了甚么,她只知晓,到了傍晚时分,荣禧堂就派人送来了好几样重礼。说是重礼可半点儿都不掺假,有难得一见的孤本古籍,有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甚至还有一副书圣王羲之的字。 亲自将礼物归整好,那拉淑娴一脸的惬意,倒是看得一旁的容嬷嬷诧异不已。 “主子,您以往见过的把玩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这些真就有那么好?” “说甚么呢。这东西好不好没关系,重要的是,二太太又该心疼的整宿睡不着了。对了,嬷嬷明个儿不用跟我一同去了,我有个事儿要你去做。”那拉淑娴忽的心下一动,唤了容嬷嬷细细吩咐道,“只出府一日,原不该这般忧心的,可我这心里呀,只放不下琏儿那孩子。他虽不是我亲……唉,也是上天注定的,甭管将来我还会不会有孩子,琏儿都是我的心肝肉,绝不能让他给人欺了去。嬷嬷可知了?” “主子放心,谁敢动琏哥儿一根汗毛,我定让那人尝尝腐骨蚀心之痛!”容嬷嬷一脸的杀气腾腾。 “也不用这般刻意,荣国府到底还是很干净的。”那拉淑娴仿佛想起了甚么,只微微叹息一声。的确,甭管是甚么地方,同那处相比,就没有不干净的。哪怕荣国府里头,大房和二房之争从未停止过,可不得不说,王夫人再怎么工于心计,却从未对子嗣下过手,瑚哥儿绝非因她而死,这仅仅是个令人悲伤的意外。 次日一早,那拉淑娴同贾赦一道儿回了久违的娘家。更准确的说,是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娘家。 张家是百年诗书传家,算起来,张家的家史却是要比本朝更为久远得多。如今位于京城的宅子并非张家真正的祖宅,张家祖籍在姑苏城,祖宅和祭田自然也都在那儿。不过,就算不是祖宅,却也是有好些年头了,比起奢华的荣国府,张宅更透着一股子低调稳重。 拒绝了贾赦的陪同,那拉淑娴好笑的看着贾赦苦着脸去寻张家老太爷和三位老爷了,她本人则是径直往后宅而去。 二门里,张家大小姐张昀铃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那拉淑娴远远的走来,忙笑着道:“小姑姑您可回来了,您是不知道呐,这几日祖母从早到晚的念叨小姑姑您,只恨那日在荣国府没能拉着您多聊几句。我母亲说,今个儿谁也不准去打扰,只让祖母同您聊个痛快!” “听听这张小嘴儿,都利索成这样了,可说了人家?”那拉淑娴调侃道。 得了,一句话直接把个落落大方的小姑娘说的满面燥红,拧过身子不去瞧那拉淑娴。那拉淑娴微微一笑,上前拉过张昀铃的小手,半是讨饶半是取笑的道:“小铃铛不生气了,都怨小姑姑不好,原只当是个小丫头,还道你听不懂这话,哪儿知道……” “不理小姑姑,再也不理了!”张昀铃捂着脸一溜烟儿就跑远了,丫鬟婆子们赶忙上前追去,那拉淑娴则慢悠悠的往后头的福瑞斋而去。 张家没有荣国府那般大,人口却比贾家多了不少。这张宅倒是不缺院落,大大小小也有八九个院子。这最大最好的正院子如今是给了张家大房住的,只因早在数年前,张家老太爷就以身子骨欠佳唯有,搬出了正院子,并将家主之位给了长子。张家二房、三房分别住在东面的两个相邻的院落里,而老太爷则带着老太太住进了最西面也是最为清净的福瑞斋。 从二门到福瑞斋倒是有段不短的距离,不过张家却并不崇尚奢华,素日里也极少在宅子里使用香车软轿,当然倘若病了自是例外。也因此,方才张昀铃就是走着去二门等候的。那拉淑娴有着原主的记忆,自然也知晓这个规矩,便也抬脚循着记忆中福瑞斋的位置,一步步往里头走去。 今个儿的福瑞斋早已没了往昔的宁静安详,有的只是各种喧闹,以及小孩子的笑声。 “淑娴回来了,咱们就先避避罢,免得待会儿老太太又说咱们阻着不让她们母女俩好生聊聊了。来来,都走罢!”说这话的是张家二太太,她只瞧了刚进门的那拉淑娴一眼,便开口调侃道。一旁的张家大太太听了,还真就站了起来,附和道:“可不是就这个理吗?走走,索性去我那儿坐坐,左右咱们想见老太太容易得很,就别杵在这儿碍事儿了。”两位太太说着说着,笑作了一团,倒是看得张家三太太一愣一愣的,起身跟随罢,仿佛有些不妥,可若是不跟罢,似乎又更不妥了。 “你们就作幺罢!”张家老太太气呼呼的拿手在半空中虚点着,“一个个都拿我当乐子瞧,不过是前个儿随口提了两句,都搁在心上记着呢!” 那拉淑娴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张家老太太跟前,一面行礼问安一面笑道:“母亲,嫂子们不是拿您当乐子,而是实实在在的记着您的话呐。不过,若是母亲真想扳回一局的话,女儿倒是愿意凑个热闹。” 张家老太太讶然的看过来,奇道:“怎么扳回一局?” “大嫂,咱们的小铃铛眼瞅着就是大姑娘了,您可给她说亲了?二嫂,先前我从前头过来,却是整好见着二哥拿了个百盛银楼的匣子笑呐,这是给谁的?三嫂……” “别别,我可甚么都没说。”张家三太太原就是最不擅长言辞又生性腼腆之人,眼瞅着自己被点了名,忙不迭的向着那拉淑娴摆了摆手,讨饶道。 一下子,屋里便笑翻了天。三位太太倒也罢了,两个年岁尚小的哥儿却是又蹦又跳的不肯消停,略大的那个还蹬着小腿儿跑到了张昀铃跟前,凑近笑道:“大姐姐要说亲喽,说亲喽!” “坏彬哥儿,臭彬哥儿!”张昀铃早已羞红了脸,却还不忘拿粉拳吓唬堂弟。偏那孩子胆子也大,或者是笃定一贯疼爱他的堂姐绝不会伤了他,当下便在屋子里绕着圈儿跑了起来,气得张昀铃挥着拳头追在他身后。 笑闹了半日,张昀铃还是领着两个小堂弟去园子里玩儿了,俩孩子虽说前些日子略受了点儿惊吓,不过如今瞧着却是机灵的不得了。那拉淑娴看着仨孩子笑闹着离开屋里,心头却不由的掠过一丝茫然。前世的她一共生养了两儿一女,可最终存活下来的唯独只有十二阿哥永璂一人,却最终也不曾看到永璂生子。那今生呢?她是否能完成儿孙绕膝的愿望? “淑娴。”张家老太太满脸疼爱的拍了拍那拉淑娴的手背,“过去的事儿既已过去了,就别再想了。这日子呀,自然是一日好过一日的。” 那拉淑娴沉默的点了点头,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尽管她并不是张家老太太的亲生女儿,可老太太还是轻易的看出了她眼底的伤痛和不舍。不过想想也是,她虽是在悼念前世的十三阿哥永璟和五公主,可在老太太眼中,怕是认为她想起了早夭的瑚哥儿罢?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那拉淑娴并不打算澄清。 略一思量,那拉淑娴索性提起了贾母的交代:“母亲,嫂嫂们,我也不同你们兜圈子了。虽说我是极想回娘家同你们好生聚聚,可我府上那位老太太哟,这几日可没少念叨。母亲念叨的是我,她念叨的则是我府上的那位政二老爷。其实罢,说白了都是应了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嫂嫂们,你们只当是疼我,快允了这事儿罢。” “你呀你,出嫁几年怎的愈发孩子气了?有这么讨好处的吗?”张家老太太被弄得颇有些哭笑不得,可仔细想想,左右这事儿诸人都已经心知肚明,若绕弯子反而显得生疏冷漠,如今这么直统统的说出来,倒是逗得诸人一乐。 张家大太太道:“这事儿我应了,旁人不敢说,改明个儿我就回一趟娘家,逼着我父亲收了荣国府的二老爷。要不然我就领着小铃铛,闹得他不得安宁!”张家大太太姓潘,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潘鼎的嫡长女。 张家二太太也不甘落后:“我也要回趟娘家,领着彬哥儿一道儿。只不过我却不是去叨扰我爹,而是去寻我祖父。不止彬哥儿,回头我还要领上我娘家所有的侄儿侄女,若是我祖父不答应,就等着带孩子罢!”张家二太太姓凌,其祖父曾官拜太师,名曰凌宁仄。 至于最不善言辞的张家三太太则是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半响才无奈的道:“要不我也回去寻我曾祖父?可我怕他会骂我……” 别看张家三太太在妯娌之中半点儿不出挑,容貌才情都属一般,可事实上她的出身才是三人之中最高的。 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人称闲鹤先生的周老先生便是她的曾祖父。且周家同旁的人家不同,通常多数人家都是重男轻女的,就算是张家,最多也就是将儿女一视同仁。可周家却是正好相反,原因倒是极为简单,闲鹤先生共有五子二十一孙八十九曾孙,却独独只有张家三太太这唯一的一个小曾孙女。也因此,即便张家三太太哪哪儿都不出挑,却依然是周家上下的心肝宝贝儿。唯一让人感到狐疑的是,这般疼着宠着非但没让她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反而较之旁人略有些怯弱,加上她本人确实不出挑,为了避免将来受苦,闲鹤先生便做主将她许给了性子敦厚老实的张家三老爷为妻。 “三弟妹哟,要是老先生听得你这话,还不得气坏了?打小就拿你当掌中宝心头肉般疼着宠着,别说骂你了,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我听着你这话都替老先生抱屈。”张家二太太笑道。 一旁的张家大太太忙打圆场,道:“快别这么说了,先听听淑娴怎么说罢。上次,被那好不讲道理的荣国府二太太连连打断,我到今个儿都不知晓荣国府那位二老爷是个甚么人。” 这话一出,张家婆媳四人都将目光落在了那拉淑娴面上。那拉淑娴只抿嘴笑着道:“说起我府上那位政二老爷呀,那可真是个不世之材,顶顶有天赋的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做学问的。最要紧的是,他不单有天赋有灵性,更是打小就格外的刻苦用功,古书里说的头悬梁锥刺股,搁在他身上完全不算甚么。那位用功起来,可是连我府上老太太都要被吓到的。嫂子们且说说,这般的人物,我如何能拒绝为他寻名师?唉,倘若我家老爷有一半的能耐,我也就不愁了。” 嫁都嫁了,连孩子都生了,张家人就算心里略有些不自在,面上还是得劝着。尤其是张家老太太,一面爱怜的搂着那拉淑娴,一面安抚道:“这不通学问没甚么,左右他是世袭的爵位。上回我听你父亲哥哥们说了,他看着就像是个会疼人的,提到你时,也是透着一股子温情。女人呀,除了求夫君上进外,最要紧的还是夫君的心。” 要不然,那句‘悔教夫婿觅封侯’又是从何而来? 有些话张家老太太说得,太太们却是说不得。当下,张家大太太只笑着岔开话题,道:“这一户人家里,长子袭爵鼎立门户,次子上进光耀门庭,这便够了。既然荣国府那位二老爷这般有才能,回头我定说予我父亲听。” 张家二太太、三太太也跟着附和道。 很快,借由张家人的嘴,全京城上下都知晓了荣国府二老爷贾政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经世之才,甚至连宫中都惊动了。 ☆、第018章 外头的纷纷扰扰完全影响不到那拉淑娴,自打从娘家归来后,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琏哥儿身上。原因很简单,就在她离开荣国府的这短短一日时间里,琏哥儿便出了事儿。 看着身畔琏哥儿的睡颜,那拉淑娴微微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叹息声,贾赦轻手轻脚的靠近,掀起床幔的一角,低声问道:“睡了?” 那拉淑娴点了点头,撑起身子下了床,只是在放下床幔的那一刻,还有些忐忑的回望了琏哥儿一眼。幸而,琏哥儿并未苏醒,睡得喷香不说,嘴角还微微翘起,仿佛做了甚么美梦。见状,那拉淑娴总算是放下心来,任由床幔垂下,自个儿则悄声离开。 出了内室,那拉淑娴给贾赦和自己各倒了一盏茶,可只是呷了一小口,就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淑娴,琏儿只是淘气了些,无碍的。”说是这般说的,可贾赦也不由的微微颦眉。有些事儿,发生一次叫做巧合,若是连着发生呢?再说了,论起淘气,谁又比得上他小时候呢?想当年,他可是真正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饶是如此,也只见他祸害旁人,从未因此害到过自己。偏生他的儿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出事,打从乖巧听话的瑚哥儿意外落水,哪怕立刻被人救上来了,却终究没能熬过去。琏哥儿倒是打小身子骨康健,从未生过病,可他和淑娴不过才离开短短一日,琏哥儿竟从树上摔了下来,虽伤势不严重,却不得不让他心生警觉。 到底是谁暗中对他的儿子们下手?退一步说,哪怕这一次两次的真是巧合,那他也要想个法子将后患彻底消除。 “琏儿无事,倒是嬷嬷折了胳膊,她这把年纪了估计没个三五月的别想好。”一提起这事儿,那拉淑娴便是一阵阵的后怕,她真不敢想象,若是回娘家那一日她带走了容嬷嬷,或者忘了叮嘱容嬷嬷守着琏哥儿,那会有怎样的后果?要知道,容嬷嬷是她的奶娘,职责之中从来就不包括照顾琏哥儿,而事实上,穿越数个月,容嬷嬷根本就没照顾过琏哥儿一日。 如果那一日…… “淑娴,别想了。嬷嬷那儿,你不是给她请了大夫治伤吗?回头等她好了,你想赏赐甚么都成,就算她的胳膊好不了了,咱们也养她一辈子。” “老爷,嬷嬷的事儿无妨,我会让人照顾好她的。可琏儿这事儿,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拉淑娴一脸的阴沉,这瑚哥儿当初事儿,她并不曾亲身经历过,只能通过原主留下的记忆进行推算,也因此,就算她得出了瑚哥儿之死乃纯属意外,也未必完全可信。因为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原主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从未疑心过瑚哥儿的死因。 然而,听了她这话,贾赦却难得的沉默了。 琏哥儿今年不过才三岁,这个年龄的孩子是绝不可能惹上仇家的,那就只能是父母的仇家。可贾赦自认为虽荒诞不羁了一些,却也不至于平白惹上仇怨,那拉淑娴则更不用说了,打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没有仇家。再联想到琏哥儿是在他们夫妻二人离开荣国府后出的意外,事儿就已经很清晰了。 家贼。 “淑娴,这事儿没法查。”好半响,贾赦才狠心开口道,“第一,琏哥儿是自己爬到了园子里的树上,并不是有人将他抱上去的,这事儿只能被归咎于孩子淘气。第二,真要往下查,无论查到了还是查不到,这事儿都不好收场。” 查到了,若是对方是不能撕破脸的那种,这口气还不得憋着?查不到,大房这头大张旗鼓的查找,打从一开始就成了笑料,若没有任何收获却是让笑料成了一辈子的笑柄。 那拉淑娴看了贾赦一眼,见他虽面色平静,可紧紧的绷住身子,当下心中一动,伸手去拉贾赦拢在袖子里的手。果然,手已握成拳,僵硬如铁。 “老爷,我从未说过要查证甚么。我方才说的是,这事儿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拉淑娴微微一笑,眼底里却闪过一丝戾气,尽管琏哥儿并无大碍,可容嬷嬷却折了一条胳膊,就算伤势可以养好,这期间吃的苦头、受的惊吓也能一并抹消吗?看来,她还是太善良了。 穿越一遭,她不愿再搀和到那些是是非非之中,只盼着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这样的想法本无错,她错就错在没让人先看到她收起的利爪,结果让人误以为她是一只慵懒的病猫! “老爷若无事,可否去内室陪琏儿半日?如今,除了老爷和嬷嬷,我是谁也不放心了。”见贾赦点头,那拉淑娴宛然一笑,转身出了房门走到外头廊下,唤上那几个平日里总跟在容嬷嬷身上的粗使婆子,径直去了东院后头的柴房里。 柴房里,横七竖八的挤着十来个丫鬟婆子,其中便有琏哥儿的奶娘赵嬷嬷。因着是在哥儿身边伺候的,这些丫鬟婆子素日里也是极有体面的,尤其是赵嬷嬷。那拉淑娴知晓这位赵嬷嬷仗着奶过哥儿,素日里很是气焰嚣张,虽对琏哥儿也颇为疼爱,可有时候却以长辈自居。因着府上的奶娘基本上都是这副样子,那拉淑娴并未太在意,可惜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 “你,去唤个人牙子过来。”那拉淑娴只站在柴房门口往里头瞥了一眼,便随手点了一个粗使婆子。见那婆子诚惶诚恐的点头离开了,她又点了俩人,“从里头拖一个出来,杖责五十。记得,打之前先检查嘴有没有封好,她们倒是死不足惜,别惊吓到了人。别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今个儿我有的是时间。” 十二个下人,一个奶娘一个教养嬷嬷,四个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这还是因为琏哥儿如今年岁尚小,且并未分院单过的缘故。若是等再大一些,怕是伺候的人就至少有二三十号,再加上书僮、小厮一类的,上五十号人也是极为寻常的。反过来说,如今人数尚少就能出这般大的乱子,长此以往下去,以后还了得?便是这些下人并不会对琏哥儿下手,只消每人在他耳边浑说几句,他长大后会成甚么样子,都没个准儿了。 那拉淑娴只站在柴房门口,就这般看着粗使婆子将里头的人一个个拖出来。如今是夏日里,这些在主子跟前贴身伺候的人,穿的衣裳料子都不寻常,自也轻薄透气得很。加之这些人名为下人实则比主子都金贵,几杖下去就已经去了半条命。待五十杖责打完,基本上就已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一个一个慢慢来,放心罢,每个人都会轮到的,大不了我今个儿就耗在这儿了。” 站了一会儿,那拉淑娴有些累了,自有那等机灵的搬了椅子递了茶盏过来。还真别说,十二个下人都打完五十仗之后,差不多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又略片刻,方才出去唤人牙子的粗使婆子就回来了,身后跟了个看起来就很精明的妇人。 “哟,都伤成这样了,棒疮钱都要费不少呐。” 那拉淑娴瞥了那妇人一眼,冷冷的道:“你只管把人带走,一文钱都不用。要是干得漂亮,回头添置人时再寻你。” “好好,那敢情好。太太,我这就将人带走了。” 一听说是不要钱的买卖,那妇人还有甚么好嫌弃的?就算回去少不了要花费棒疮钱,可怎么说也比不上这身价呢。那两个嬷嬷暂且不提,光是那十个水灵灵娇滴滴的丫鬟就能卖出一大笔钱,往少了说,每个卖五十两总成的,若是狠狠心卖到那些个花街柳巷去,一转手,两百两都是极有可能的。这般想着,那妇人颠颠儿的便把人领走了,因着有些不方便,那拉淑娴索性吩咐粗使婆子帮着抬人,只一盏茶工夫,十二个人便从偏门离去,自此不知所踪。 “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因此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听着记着,若能烙在心头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待该走的人都走了,那拉淑娴将东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唤到了跟前,一脸寒霜的道,“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甭管下人有多体面,那都是主子给的。若是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那就别怪主子心狠让你们从下人里头的主子,变成这世间最低等的人下人!记着,伸手捞钱也得有命花!” 有些事儿根本没法查证,况且那拉淑娴也不想去查证。一则,她如今心腹太少,贸贸然的行动未必能成,反而极有可能给自己留下后患。二则,这一件事儿两件事儿的,她能查,那以后呢?纵是她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将一辈子的精力耗在这里。所以她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示威。 敢对她的儿子下手,就要做好被剁手的心理准备! 干脆利索的处理好了这茬事儿,那拉淑娴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回到了内室里。因着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她离开前还在睡午觉的琏哥儿这会儿已经醒来了,不过贾赦拘着他不让他跳下床来,等那拉淑娴进来时,正好看到这对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一副相看两厌的模样。 “琏儿,你做错了事儿还敢胡闹。”眼见琏哥儿看到她就要开口告状,那拉淑娴抢先一步截走了他的话,同时板着脸冷声道,“别以为你受了点儿皮外伤,我就会将这事儿揭过去不提。做错事儿就是做错事儿,该惩罚的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好!早该这么干了,免得把这个臭小子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今个儿爬树,明个儿就该上屋顶了罢?要我说,左右他不过是手背擦破了皮,完全不叫个事儿,索性我揍他一顿如何?”贾赦主动请缨道。 琏哥儿震惊的看看爹瞧瞧娘,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偏生,那拉淑娴还真就考虑起了贾赦的提议,她不心疼琏哥儿挨揍,只是认为挨揍未必能让琏哥儿长记性,想也知晓贾赦是不可能下死手的。她之所以坚持要惩罚,却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而是希望琏哥儿经过这次的事儿后,牢牢谨记这个教训。 思量了好半响,那拉淑娴轻摇了摇头,在琏哥儿惊喜的目光下,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光挨揍哪里够?索性从今个儿起,就让琏儿跟着老爷您习武罢,每日破晓时分起床,从蹲马步开始练,接着刀枪棍棒一样样来,最后还有骑射等等。左右我已经不指望琏儿走仕途了,既如此就学武罢。” 琏哥儿懵了,贾赦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方才那拉淑娴说的是让他教?就算以他的本事教导年仅三岁的琏哥儿很容易,可他不想每日破晓就起床呐。等等! “淑娴,琏儿不能走武将之路,我祖父还有父亲当年临终前都留了遗言,我们荣国府至少在三代之内,都不能再出武将了。你要明白,帝王的猜忌之心,咱们荣国府万万不能再手握兵权。记住一个词儿,功高盖主!”贾赦说的义正言辞,然而那拉淑娴回应他的却是一个你想太多了的眼神。 “功高盖主的道理我懂,不过老爷您尽管放心,甭管是您还是琏儿,想要功高盖主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实上,我一直觉得两位国公爷都多虑了,就算今个儿老爷您立志走武将之路,想来圣上也不会忌惮您的。” 这些日子以来,那拉淑娴在书房里看了不少史书,也看了许多当今圣上的著作言论。尽管并不曾亲眼见过圣上,可根据她的推测,当今走的是跟她前世康熙爷一样的路线,年幼登基一路艰辛,尽管这几年来圣上已略显老迈,可若是那位真的跟前世的康熙爷似的,起码还能再活个二十年。反过来说,就算那位不像康熙爷那般睿智阴谋,蠢如那头色龙,也绝不会忌惮贾赦这种京城闻名的纨绔子弟。 说真的,圣上的度量没那么小,也没那么蠢。 那拉淑娴虽说的委婉,可贾赦在仔细琢磨了一阵子后,还是弄明白了。只是如此一来,他更憋屈了。 “老爷,您别想那么多了,与其担心自己会遭到圣上忌惮,不如同我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老爷,您应该明白,咱们院子里琏儿身边,有好些个都是老太太赐下的人。另外,虽说我已经打发走了一批人,可咱们院子里也不可能不添人,麻烦事儿还多着呢。” 不用担心被圣上忌惮,应该担心的是如何应对府上的老太太?还要思考一下如何安置院中的下人,以及将来要添置的下人?贾赦完全听明白了,同时也深深的埋怨起自己为何要那般聪慧。若是他再蠢一些,不就可以一辈子沉浸在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是为了避免出现功高盖主的惨剧才不得不收敛着本事的? “老爷?” “我这就去寻老太太。”怀揣着悲愤的心情,贾赦勇敢的出去面对这残忍到无理取闹的世界。 说好的荣国府不能连着三代成为国公,说好的贾氏一族不能再走武将之路,说好的韬光养晦免得被圣上忌惮……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拉淑娴没空理会贾赦的悲伤,她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首先就是院子里尚存的丫鬟婆子,以及将来要添置进来的人。尽管方才她同贾赦说了这事儿,却并不打算真的将这事儿交给贾赦去办。说到底,后宅是女子的天下,男子甭管是否有真本事,想要在后宅施展开来总归是不切实际的。还有一件事儿,她却是连贾赦都不曾说的。 就在数月之前,张家仆从来荣国府拜访时,容嬷嬷也发现了一件事儿,那时候因着忙着张家的事儿,那拉淑娴把那事暂时搁置了。如今,正好也晾了他们好几个月,该是将他们提上来的时候了。 对于那拉淑娴来说,想要培养一批真正只属于自己的心腹并不算难,问题只在于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因此,她必须放弃亲自培养心腹的计划,改为接受那一批本属于旁人的心腹。不过无所谓,左右那些人的主子早已逝去多年,以她的身份和手段,想要让那些人彻底归心也不算难。 而就在大房俩口子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贾政的才名在京城里彻底传扬开来,等那拉淑娴忙完了手头的事儿,才愕然发现,贾政已成功拜了当代名家为师,且正好是她娘家三位嫂子的家中长辈。 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潘鼎潘学士。 曾官拜太师的凌宁仄凌大家。 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阁大学士闲鹤先生。 这三人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那便是清高自傲极富个性,又极为在意学生的灵性,以及最喜欢勤奋上进的学生。翻译一下就是,三个最反感愚蠢懒惰学生的牛脾气老先生。对了,他们三个还会体罚学生…… 那拉淑娴抬头望天,可别等她还没出手,贾政就已经被玩死了罢?概率很高的说。 ☆、第019章 托那拉淑娴的福,就是因着她在娘家的那番吹嘘,直接导致了三位老先生以为自己真的是不惑之年寻到了爱徒。要知道这三位都早已名利双收,加上也都颇有些年纪了,哪怕年岁最轻的,如今也早已年过半百。故而他们三人皆是抱着挖掘人才的心思收的徒儿。也因此,三位老先生对于贾政抱了极大的期许。 百年难得一遇的有天赋之人,外加打小就是个极为好学上进的,甚至于还有寻常人求而不得的灵气……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位老先生在头一次见到贾政时,皆上手就甩了个大难题给他。 翰林院掌院学士潘鼎头一个松口收贾政为学生,自然也是头一次出难题予他的:“谈谈我朝科举的利弊,再给出切实解决的法子。” 贾政:“……我朝科举公正清明,圣上英明神武。” “叫你谈利弊不是叫你拍马屁!!” 曾官拜太师的凌宁仄凌大家随后也松了口,在收了贾政递上来的名家字画后,带着无限期许的问道:“听说你是工部员外郎?那咱们就谈谈如何平息江河之灾,是否有法子让灾害变为利民之法。” 贾政:“……修堤坝?或者让那些江河流域的百姓迁徙到旁的地方?” “你是认真的吗?” 通常来说,最后松口的都是最为能耐的一个。旁的不说,单从年龄上来看,闲鹤先生就足以蔑视另外两位。不过同样的,也是因着他年岁太大了,近几年来精力越发不济了,故而一直想再收个关门弟子。正好贾政撞了上来,在听过自家曾孙女的介绍后,闲鹤先生命人将贾政唤来。 “你评价一下崇祯帝。” 贾政浑身一颤,好在当他见到闲鹤先生时,已经接受了另两位先生接连数日的摧残,因而在略镇定了一番后,贾政道:“崇祯帝朱由检乃前朝亡国之君,自他登基以来,各种亡国之象频发,譬如北方大旱,南方大水,各处皆有蝗灾,甚至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故而学生认为,前朝实属气数已尽。” “废物!就知晓说那些个别人说过的,一点儿自己的主见都没有。你可是立志要当一品大员为圣上分忧之人,就只知晓这些?前朝覆灭原因众多,绝不该尽数归咎于崇祯帝!你回去,给我写一篇策论,明个儿送来给我!” 因着闲鹤先生的介入,先前的两位先生相约登门拜访。据悉,在三位老先生碰头之后,作出了一个让贾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决定。 打那日之后,贾政每日需完成三篇策略,旁人通常是一个论点写出一篇策略,而贾政却需要根据同一个论点写三篇角度不同想法各异的策略,并且要摒弃前人的所思所想,提出自己的想法,还要有灵气,绝不能呆滞死板。 消息传到荣庆堂时,贾母颇为赞赏,这当代名家就是跟寻常人不一样,尽管她完全没弄明白三位老先生的意思,可听着就觉得洋气得很。想来,有那三位老先生在,贾政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彼时,那拉淑娴也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儿,趁着今个儿天气极好,琏哥儿也已经练了两套拳了,她索性牵着琏哥儿的手,母子俩一道儿往荣庆堂而去。 “请母亲安。”因着前些日子琏哥儿出的意外,以及旁的种种缘由,那拉淑娴已经数日不曾来荣庆堂给贾母请安了。当然,她有让贾赦前来打招呼,而贾母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只道让她安心照顾琏哥儿,半点儿责怪都无,甚至在知晓她将琏哥儿身边的人清理一遍后,也不曾生气。那拉淑娴私以为,贾母这是感激她替贾政寻名师。 贾母笑眯眯的看着那拉淑娴,道了声起,又忙唤琏哥儿过来。琏哥儿虽打小养在东院里头,却也曾在荣庆堂里养了一个来月,加上他原就对贾母极为熟悉,故而听了唤便蹬着小腿儿跑了过去,还不忘撒娇道:“祖母,琏儿好想你哦。” “想我你不来瞧我?罢了,伤也好了?以后还淘气不?”说起来,贾母最疼爱的乃是二房的珠哥儿,那位才是她真正一手拉拔长大的。其次,则是大房早夭的瑚哥儿,毕竟嫡长孙之于任何人家都是极为重要的。而琏哥儿,虽说贾母也疼爱,却确实不如另两个。不过,甭管怎么说,琏哥儿都是她的亲孙子,且最近这段时日里,她看大房很是顺眼,故而对琏哥儿也越发的和善起来了。 “琏儿不闹了。”一提起自己闯祸的事儿,琏哥儿整个人都蔫吧了,苦着脸低着头,一副小可怜儿的模样儿。 “你这小子……罢了,珍珠,带琏儿去东厢房寻珠儿玩,就说是我说的,今个儿让珠儿休息一日,不用念书了。”贾母吩咐道。 听了贾母的吩咐,那拉淑娴只笑着向琏哥儿点了点头,并不曾反对。不过心头倒是又掠过一阵狐疑,话说回来,不都说贾政如今忙于学业,怎还有工夫教导珠哥儿?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疑问压了下去,只笑着叮嘱新拨到琏哥儿身边的丫鬟嬷嬷好生照顾着。 待琏哥儿被带走之后,那拉淑娴才向贾母贺喜道:“母亲,昨个儿我娘家兄长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先生很看好二弟,说他极有才华又愿意下苦功夫上进,假以时日,别说一品大员了,就是封侯拜相都是极为有可能的。” “真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贾母喜得见眉不见眼,她原就是极有福气的长相,这般一笑就更显得喜庆了,“我就知晓政儿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虽说他没法继承爵位,可世袭的爵位哪里比得上自个儿挣来的?” 话音落下后,贾母才惊觉不妙,忙又添了一句:“赦儿也是个好的,左右咱们家原就是武将出身,就算不爱进学也不妨事儿。” 那拉淑娴只微微一笑,丝毫不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左右她今个儿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万一贾政生了退却之心,有她今个儿这番话,贾母定不会让他放弃进学的。除此之外…… “母亲,我有一事相求。” “甚么事儿?你说。”贾母心情极好,心道只要事儿别太过分了,她都会应允。不想,那拉淑娴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恳请母亲让弟妹出来罢。”那拉淑娴满脸的真诚,“二弟如今有大出息了,想来弟妹也会为此而自豪的。其实说起来,弟妹先前的言语虽略有些不妥,可咱们府上还有弟妹的娘家皆是满门武将,她觉得舞刀弄枪比舞文弄墨更有前途,也并没有错。况且咱们也不能总是拘着弟妹,有道是‘堵不如疏’,与其拘着不如让她通晓道理,母亲您看呢?” 贾母迟疑了一瞬,说实话,她就没想过要一辈子关着王夫人,先前之所以下令禁足也不过是气上心头,唯恐因着王夫人那些个不当的言行毁了贾政的仕途。可如今瞧着,贾政前途无限,确实没必要一直拘着王夫人。 “你的意思是,让她知晓走仕途更好?” “走哪条道儿好,其实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事儿。若是由我来说的话,甭管我家老爷选择了哪条路,我都会支持他。若是他习武,我便认为当武将乃是最好的。反过来说,他若是想走仕途了,我也愿意倾尽一切帮衬着他。”那拉淑娴半是叹息半是无奈的道,“弟妹错就错在她不知晓二弟想要甚么,只要让她明白了这一点,学文还是习武,都不重要。” 这番话一出口,贾母立刻高看了那拉淑娴一眼。的确,纠结于文武之争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对自己的夫君鼎力相助。 “政儿媳妇儿确实不如淑娴你。”出身决定了一切,贾母无奈的叹息道。 这日之后,王夫人的禁足取消了,贾母还将先前收回来的管家权略分了一些予她,同时将她拘在了身边,耐着性子仔细教导她。贾母坚信,就算她的学问不如张家老太太,可她到底是侯门贵女,多花些时间多费些精力,就算教导不出那拉淑娴这般人物,至少也不会差得太离谱。 与此同时,贾母还特地拨空唤了贾政到跟前,将那拉淑娴转达的话一一告诉了他,并附送自己对他的赞赏期待,以及愈发难以达成的目标。 “政儿,是为娘不对,不该将你的未来限制在一品大员上头。你这般有才华,将来定能靠自己的能力搏一个爵位来。咱们不求国公爵位,就算只一个侯爷的爵位也是极好的。你大哥没本事,只能靠祖上,可谁都知晓,世袭的爵位是不如自己挣来的。政儿,为娘等着你被赐封为侯爵。” 本朝开国之初,共册封四王八公十二侯,贾家便占了八公其二,而贾母的娘家史家则是十二侯之一的保龄侯府。从那以后,圣上再不曾封异姓王侯。 由此可见,贾母对贾政的期许有多高。 那一日,母子谈心之后,贾政是步履蹒跚的离开的。偏生,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信了贾母的话。准确的说,是都愿意相信贾母所言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事实。 尤其是王夫人。 禁足令解除后,王夫人被贾母日日教导着,自然也就听多了贾母的殷切期许。这听得多了,也就愈发相信了,不出十日,王夫人就坚信自己将来能成为侯爷夫人,而她的心肝珠哥儿将来也能世袭侯爷爵位。要知道,贾赦虽是荣国府贾代善嫡长子,可他本人没甚么本事,故而只袭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且还是没有任何实权的。也就是说,倘若贾政真的被赐封为侯爷,到时候王夫人的地位会远超于那拉淑娴。 王夫人比贾母还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于是,在那拉淑娴有意的吹捧下,在贾母和王夫人殷切的期盼下,在不知情的外人无意识的宣扬下,很快京城内外都知晓了荣国府二老爷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即便有那等知情人将事实告知了贵人们,可大部分的人却仍被蒙在鼓里,误以为传言属实。 这里头又已王家为最。 却说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尽管一直属于上不上下不下的存在,可王家人却有一个极为特殊的气质,便是天生张扬无度,随便哪件小事儿从他们嘴里一过,绝对能说成绝无仅有的稀罕事儿。这原先,王家人夸来夸去,也就只有一个王子腾有出息,如今得知大姑爷贾政这般本事后,王家人的谈资登时多出了不少。甭管是王家自己开席,还是赶赴旁人的宴请,只三两句话下去,定能将话题转移到他们的好姑爷身上。尽管王家人普遍没甚么学问,夸起人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各种赞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贾政头上堆。 没过多久,贾政从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变成了集“诗圣、医圣、诗仙、画圣、书圣”为一体的千古奇才。 夏末,忽的传来一个消息,圣上特开恩科,并点了贾政的名。 ☆、第020章 跟开恩科这种已经确信无疑的消息相比,圣上点了贾政的名一事更像是空穴来风。初闻此消息后,贾母和王夫人与有荣焉,贾赦和那拉淑娴则是面面相觑,而贾政却是快疯了。 说起来,在贾代善尚未过世前,贾政也曾参加过一次科举。同样是秋闱,从开试的那一日,到离开那间狭小的陋室,统共三天时间。而在这三天里,贾政别说认真答卷了,他险些就死在了里头。要知道,秋闱是在立秋之后,别看已经入了秋,可秋老虎的威力半点儿不弱。贾政打小就是娇生惯养的,没吃过半点儿苦头不说,便是稍差一些的东西都没用过。偏生,秋闱时待的那间陋室连个转身都难,甚至可以说,地方小比他在府中的架子床都小,更不提吃喝拉撒都必须在那间陋室中解决,整个就是又闷又热又臭。别说三日了,事实上只半日,贾政就已经熬不住了。等捱过了三天,贾政是被别人抬出来的,且一回府就狠狠的大病了半年。至此之后,他便放弃了走科举之途。 好不容易贾代善临终上书跟圣上讨要了工部员外郎一职,虽说仅仅是个五品官,可既然已经当官了,将来好好谋划一下,想要晋升自然也不难。贾政愿意跟着老先生们做学问,为的也是将来能更顺利的升官。 绝!不!是!为!了!科!举! 尽管这仅仅是未经证实的消息,贾政依然被吓疯了。好在,贾政此人还算有些急智,只犹豫了半刻钟,便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装病。 若还不行,就真的病倒,左右想染上风寒还是挺容易的。再不然,等开科考的前两日,吃点儿巴豆,连着两日之后保准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如此一来,自然就无需去科考了。 贾政忙着思量对策,贾母和王夫人忙着畅想未来,而贾赦和那拉淑娴在最初的愣神后,很快就笑着将此事丢开了。 正所谓,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又有言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说白了走科举之途的目的就是为了当官,而当官之后到底是为了名利还是纯粹为了替百姓谋福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也就是说,顺序应当是,走科举,入仕途。如今贾政既已入了仕途,就没人会在意他究竟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还是萌祖荫,总之他已经是官儿了,不可能再倒退回去参加科举。 那拉淑娴思量着,大概圣上也就是听到了贾政的事迹,随口那么一提,结果就被下面的人听进了耳里,当成了一件正事儿。贾赦却是认为,这定然又是贾政想往自己脸上贴金,圣上日理万机,如何会在意国公府的一个次子。 甭管怎么说,整个荣国府也就只有这对夫妻对此漠不关心了,旁的人甭管心中究竟是如何思量的,却皆对此事上了心。 只是,一日两日过去了,眼瞅着秋闱的日子愈发临近,上头却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连前些日子的流言也慢慢散去了,贾母坐不住了。唤来了那拉淑娴,贾母当着王夫人的面,直截了当的问道:“淑娴,你可有听娘家父兄们提起政儿科考一事?” “二弟已入了官途,哪里还会再参加科考?”那拉淑娴很是哭笑不得,不过等瞧见贾母变了脸色后,又改口道,“这事儿其实也说不准。” “政儿是入了官途,可他才五品官,这也太低了。虽说他参加过科考,可那会儿他在考场里就病倒了,若非如此,他定能金榜题名,那就不会是如今这个结果了。”贾母摇头叹息道。 那拉淑娴愈发无奈了,甭管哪一届的状元郎,都不可能一上来就是五品官的。莫说贾政他没有考状元的本事,就算是有,五品官也不算看低了。只是这话,那拉淑娴不好说,至少不能当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面说。思量了一下后,她索性敷衍道:“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是想着,莫非圣上提到二弟并不是想让他再度科考,而是打算给他升官?或者调到其他更能施展才能的位置上?” “有道理,淑娴你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嗯,一定是这样的,没错!”贾母开心了,一旁的王夫人也笑得一脸灿烂,只那拉淑娴一人在心里不停的腹诽着。 ……她这是敷衍,敷衍!!别那么天真好吗? ……罢了,你们高兴就好。 又说了几句好听的话,那拉淑娴成功的脱身,回头待没人时,只向伤好归来的容嬷嬷道:“老太太还是侯门贵女呢,怎的连句场面话都听不出来?唉,真不知晓是我太会做戏了,还是她们太天真单纯了。对了,嬷嬷的胳膊大好了?大夫不是说要养三五个月才能彻底好吗?” 容嬷嬷笑道:“彻底好又是个甚么说法?左右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脚。主子也拨了好几个丫鬟伺候我,大不了从此不干重活累活,陪在主子跟前说话解闷却是无妨的。” “也好,正好把那些人交给容嬷嬷你来料理。徐老夫人……”那拉淑娴叹息了一声,遂将前些日子的诸多事宜挑重点告知了容嬷嬷,并叮嘱这事儿暂且瞒着贾赦,待那些人彻底归心后,再告知贾赦。容嬷嬷自是满口答应,待交接完毕要离开时,容嬷嬷忽的诡异一笑:“主子,虽说咱们换了个地儿,不过普天之下的皇上都是一样的。这被皇上惦记的人,要么平步青云,要么就离倒霉不远了。主子您猜政二老爷属于哪种?” 听容嬷嬷这么一说,那拉淑娴微微一愣,旋即却是连连失笑。 <<< 有句话,那拉淑娴说对了。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日理万机的圣上是不会莫名惦记起贾政的,定是先有前因,再有后果。而是福是祸,皆在于圣上的心情。可惜的是,如今的圣上愤怒异常。 开恩科是早先就决定的,而在公布了开恩科时间后,圣上同时还另下了一道旨意,命所有皇子将府上适龄皇孙送进宫中,入上书房读书。此乃本朝首例,不过因着此举上好,因而并无一人反对,倒是在挑选先生时,遇到了颇多的麻烦。 圣上的意思是,由一位殿阁大学士担任总师傅,再从翰林院挑选一位掌院学士以及两位翰林学士作为辅助。至于其他的先生,包括骑射师傅就从三省六部挑选,人数在十到二十位之间,不过这却是交给了旁人来处理,圣上只负责定下总师傅以及作为辅助的三位先生。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当圣上将一切都盘算好之后,便命人唤来了他心目中最合适的总师傅人选——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闲鹤先生。 闲鹤先生:“禀陛下,老臣如今正忙于教导学生,无力分心任职上书房。” 自诩是千古明君的圣上,当然不能强迫老臣。在思量了片刻后,圣上决定用曾官拜太师后告老的凌宁仄凌大家取代闲鹤先生。前者的威望是不如后者,可论起学问未必就输给后者。 凌大家:“禀陛下,草民数年前便已告老,如今正忙于教导入门弟子,实乃有心无力。” 甭管话说的多好听,不想干总归是事实。圣上忍着气让人送走了凌大家,琢磨了许久后,最终将原本打算的辅助先生提拔上来当总师傅。然而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潘鼎。 潘学士:“禀陛下,臣素来崇尚做人做事有始有终,因数月前刚收了一名学生,在他未曾出师之前,臣无法分心教导旁人。请陛下恕罪。” 圣上:…… 面对老臣,圣上没法发火,等人都走了,却是终于气不过砸了个砚台。伺候了圣上几十年的梁公公试探的道:“陛下可知三位老先生所收的弟子是何人?” “哼,不知是哪三个好运之人捷足先登了,如今让朕去哪里寻能服众的老先生?”气归气,圣上倒不至于迁怒到旁人身上,只是仍苦苦思索朝中可有合适的人。 “陛下,奴才有一事不吐不快。” 圣上淡淡的扫过去一眼,当下梁公公忙道:“方才三位老先生所收弟子并非三人,而是同一人。那人正是前段时间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天纵奇才,荣国公贾代善之次子贾政。” 数月前,贾政被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共同收为弟子一事,并不是甚么秘密。相反,这事儿曾一度成为了京城大街小巷里最广为人知的热门消息。不过,京城是甚么地方?连改朝换代的事情都能坦然接受,像这种消息,顶多也就传个十天半个月,等热乎劲儿一过,自然而然也就熄了。因而,即便圣上最初听过这事儿,数月过去了,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贾政……朕想起来了,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罢了,若真是天纵奇才,教导好了也能利国利民,只是教导皇孙一事还要从长计议。”圣上眉头紧锁,半响才道,“若等恩科结束后,朕还不曾选定先生人选,小梁子记得提醒朕再唤三位老先生罢。” 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哪里那么好寻?半月之后,恩科结束了,而圣上一无所获。都无需梁公公刻意提醒,圣上便命人唤了三位老先生入宫觐见。一开始,圣上还耐着性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说服这三人松口答应入宫教导皇孙一事。可惜,跟德高望重成正比的是,三位老先生都是一样的迂腐顽固,只道既然答应了,便定要有始有终。无奈之下,圣上只能主动让步。 “敢问三位老先生,贾政何时才能出师?” ☆、第021章 沉默,寂静,尴尬…… 眼瞅着圣上的面色愈发难看了,潘院士艰难的开口道:“回禀圣上,臣无能,想来有个十年八年的,贾政应当能入门了。” 有人开口那就容易多了,凌大家紧随其后,道:“等贾政入门后,再来个十年八年的,勉强够得上秀才的标准罢。” 闲鹤先生抚着他那花白胡子,长叹一口气:“老臣年事已高,怕是看不到贾政出师的那一日了。唉,回头我传给我儿子继续教,若还不成,就传给我孙子。至于上书房先生一职,陛下您就另寻高明罢,老臣无论如何也要让贾政出师,省的日后他给我师门丢人。” 圣上:…… “这就是传闻中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半响,圣上才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颤着声音问道。其实,倘若仅仅是略有些夸大其词了,圣上也是能接受的,毕竟很多流言蜚语都是越传越夸张的。可由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精心教导二十年,都只能勉强够得上秀才的标准,这丫的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蠢货罢? “世人皆喜夸张,想来陛下您同我们一样,都被贾政糊弄了。”闲鹤先生无奈的叹息道,“可谁让我们三人都已经答应下来了呢?贾政是我们正式拜入门下的弟子,且他虽资质愚钝,却胜在愿下苦功夫用功上进,于情于理,我们也不能将他逐出师门。” 另两位老先生也纷纷叹息着附和道。 圣上气得胸口一阵翻腾,偏他也明白,像闲鹤先生这种清高自傲的老学究,端的是迂腐纨绔。再说,在这事儿上头,占理的也确实是他们那一边,毕竟凡事都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且贾政再怎么蠢笨不堪,只要他愿意上进,谁也没法子阻止他进学。 “罢了,是皇孙们没福气。” 话是这么说的,圣上也的确不曾怪罪于三位老先生,可事后仔细一琢磨,却越想越不得劲儿。三位老先生乃是国之栋梁,倘若他们如今是为国事忙碌,圣上自无话可说。退一步说,贾政若真是天纵奇才,教导好了,将来也能为国尽忠。可如今呢? 璞玉能雕琢成美器,那顽石呢?就算匠人的手艺再怎么巧夺天工,还能将一块茅坑里的石头雕琢成精美的玉器不成? 开甚么玩笑!! 圣上被气得团团转,偏为皇孙们觅名师一事耽搁不得,当下圣上又耐着性子对照着百官名单苦思冥想,却终不得法,一时又想起被贾政糟蹋了的三位老先生:“二十年还不能出师,要他何用?等等,贾政时年几何?” 一旁的梁公公看出了圣上心情不佳,壮着胆子颤颤巍巍的道:“大概二十出头了。” “甚么?!” 啪的一声,圣上摔了手上的百官名单,向着梁公公怒目圆瞪。可怜的梁公公当下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心中却不断诅咒着混账贾政,平白害得他吃了一顿排头。好在圣上总算能控制的住自己的脾气,尽管心中恼怒不已,却仍叫了起,只恨恨的道:“暴遣天物,暴遣天物呐!!” 可不就是暴遣天物吗?教导贾政那种蠢货,哪里就需要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了?随随便便给寻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不就成了? 等等…… 忽的,圣上放声大笑,朗声道:“传朕旨意,命三位老先生即刻从子孙之中挑选一位能人代替自身,待贾政的学识达到进士标准时,再交由老先生教导!” 梁公公一面传旨,一面不由的擦冷汗。作为圣上的随侍大公公,他可是听了个全篇。方才,三位老先生已经断言了,至少二十年时间,贾政才能堪堪达到秀才标准。那等贾政长进到进士标准时,请问三位老先生还能活着一个吗?他们之中,年岁最轻的,也已是花甲之龄。 然而,圣旨就是圣旨,且跟老先生的想法并无太大冲突,因而等圣旨传到各自府邸后,三位老先生皆恭敬的接旨,随后在子孙们惊恐万状的眼神里,毅然点了平日里最不上进最看不顺眼最闹腾的某个倒霉蛋儿。 次日一早,三个新上任的倒霉蛋儿齐齐包袱款款的来到了荣国府。这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是等着贾政上门拜访的,他们却没这份能耐了,尤其三位老先生私以为若能全天候的授课教学,也许贾政能长进的更快一些?抱着同样的想法,三位老先生态度决绝的将仨倒霉蛋儿踹出了家门。 荣国府门前,仨倒霉蛋儿对视一眼,带着近乎一模一样的绝望神情走进了荣国府,随后就见荣国府的现任家主一等将军贾赦已等候多时。 “三位先生,请。”贾赦笑眯眯的瞅着这三人,他们都同张家有姻亲关系,就算平日里并不熟稔,也不至于完全面生,更何况贾赦乃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当初老荣国公贾源尚在世时,他可没少跟着贾源拜访各家名流。若非如此,单凭贾赦这德行,也不可能娶到诗书传家的张家嫡出大小姐。 “赦大老爷。”仨倒霉蛋儿可不是圣上,他们因着自个的便利,对于贾政拜师求学一事,是从头到尾都知晓了个清楚明白的。故而,三人在看到贾赦时,皆面色有异。 贾赦朗声笑道:“请请,咱们去书房坐下慢慢说。” 来都来了,那就认命罢。仨倒霉蛋儿跟着贾赦来到了书房里,不久,贾政也从荣禧堂匆匆赶来,还不忘抱怨道:“大哥,今个儿有客来访,怎的不同我说一声?” “是我岳家的客人,我干嘛要同你说?”贾赦横了贾政一眼,随后想起昨个儿傍晚时分,张家急急派人送来的信函,当下心头大乐,忙改口道,“二弟,这是大哥的错,是大哥说岔了。他们可不单单是我岳家的客人,更是二弟你新上任的先生。对了!” 贾赦忙转而看向三位先生,问道:“圣上的意思是,让三位留在我荣国府内,悉心教导我二弟?你们看这样成不成?左右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不如把我那刚启蒙的侄儿也捎带上?” 不等三位新来的先生应允,贾赦又道:“干脆等来年,我把我家那浑小子也送过来罢,左右都是教,再蠢还能比我二弟更蠢吗?” “大哥慎言!!”贾政狠狠的瞪了贾赦一眼,他尚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儿,不过因着前些日子时常往三位老先生府上去,倒也曾见过这三位,当下便道,“三位,是替我先生传话的?可是有甚么事儿?” 仨倒霉蛋儿眯着眼睛危险的上下打量着贾政,说实话,他们对贾政比贾政对他们更为熟悉一些,毕竟贾政一度成为了京城里的风云人物。不过,在今个儿之前,他们皆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而今个儿之后…… 一人走上前来,冷着脸道:“从今个儿起,我替祖父闲鹤先生教导你。尽管我的年岁仅比你大了些许,不过按着辈分来说,我却是长你一辈。我侄女便是嫁给了荣国府大太太的娘家兄长。”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他又顺道介绍了另两位。 也不知晓是故意的,还是纯属巧合,他们仨按年岁来说,最年长的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可按着辈分却都比贾政高一辈。不过仔细想想,也难怪如此,毕竟甭管是哪家哪户,对于家中幼子都是颇为宠爱的,几番下来,这同辈之中年岁最小的那个,通常也是最没出息又兼最胡来的。 用三位老先生的话来说,正好让混账小子也尝尝被折腾的滋味!! “二弟你可要认真苦读呢,免得辜负了先生们对你的殷切期盼。大哥我先走一步,哈哈哈哈你们继续,哈哈哈哈哈……”带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贾赦一溜烟儿的窜走了,只剩下一个懵圈了的贾政。 当然,最终贾政还是从先生处了解了前因后果,当下面上忍不住燥红一片。 有甚么比入了师门后,再被撇开更为丢脸的?那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别入!若真如此,贾政也能凭借贾代善临终前的遗折,顺利当上工部员外郎。就算品阶略低一些,也总好过于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 贾政气疯了,可还不等他想出切实可行的对策来,又一个消息传来。却是圣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郑重宣布,三位老先生并张家老太爷统共四人,由闲鹤先生当总师傅,另三位辅助,任职上书房。同时授命先生们怎么成才怎么教,有道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哪怕贵为皇孙若不思进取,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出了事儿自有圣上兜着。 咳咳,场面话而已,当真你就傻了。这甭管是皇子还是皇孙,身边都是配了伴读的,真要是做错了事儿挨了罚,那也是伴读受着,跟皇子皇孙们无关。可谁让圣上刻意强调了这点呢?就算不会真的挨打受罚,皇子皇孙们也都紧了紧皮,老实得不得了。 自然,底下人也得照办。 譬如贾政新上任的三位先生,自当遵从皇命,严苛教学,左右他们小时候也没少挨手板。抱着这样的想法,贾政头一天上课便挨了戒尺,还是每个先生都给了他至少十下,且为了不影响他写功课,打的是左手。 呵呵,真善良。 更善良的事情还在后头,在上书房先生一事彻底解决之后,圣上忽的唤了工部尚书觐见,明着告诉他,对贾政优待一些,毕竟像贾政这等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的天纵奇才,原就当委以重任。眼下之下,甚么事儿麻烦,就让他做甚么事儿,就算完全超出了他的能耐范畴,也无所谓。谁让贾政乃是旷世之才呢? <<<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就那蠢货,还天纵奇才呢,天纵傻货罢?还不如我呐!”东院里,贾赦已经连着笑着两天了,几乎是一睁眼就笑,洗漱穿衣吃饭喝茶继续笑,从早笑到晚,半夜做梦都能笑醒,唬得琏哥儿最近是一愣一愣的,每每看到他爹笑出声来,就忍不住往那拉淑娴身后钻,一副疯子别过来的惊悚模样。 “这都两天了,老爷您够了罢?”那拉淑娴弯腰将琏哥儿抱起来,放到膝盖上让他坐好,一面给他喂粥,一面无奈的瞥了一眼贾赦,“差不多就行了,老太太昨个儿晚间还唤了大夫呢。” “得了罢,老太太身子骨好得很,她这是憋屈的。”贾赦不屑的冷哼一声,抬眼就瞧见那拉淑娴又在喂琏哥儿,当下不满的直哼哼,“你老喂他做甚?他都三岁多了,让他自己吃。我看,干脆明个儿就让他去进学,省得一天到晚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琏哥儿见贾赦恢复正常了,当即就不怕了,回瞪道:“爹坏,娘就喂我,不喂你!” “臭小子,你信不信老子揍你!”贾赦说着就起身向琏哥儿逼近,唬得琏哥儿一个转身把头埋进了那拉淑娴的胸口,还作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他在吃饭,老爷您吓唬他做甚么?好了好了,我不喂他了。嬷嬷!”那拉淑娴朗声唤道,不一会儿,容嬷嬷便进来欢欢喜喜的接替了喂饭的活儿。 这下子,所有人都满意了,只除了眼泪汪汪的琏哥儿。 琏哥儿:爹最坏,等我长大了,揍他!! ☆、第022章 对于贾赦而言,没有甚么事儿比亲眼看到贾政倒霉更为开心的了,且他的性子摆在那里,甭管心里想了甚么,都能在面上看得一清二楚。也因此,在那拉淑娴的劝说之下,贾赦放弃了给贾母请安的打算,毕竟他就算再怎么想看贾政笑话,也不能真把贾母气出个好歹来。不过,该叮嘱的还得叮嘱。 “淑娴,你千万要记得跟老太太说,让珠哥儿也去前院书房跟着先生做学问。我已经问清楚了,那三位虽不如先前的老先生们那般德高望重,可比起旁的私塾先生却要好上不止几十倍。我敢说,除了那些个诗书传家的人家以及皇亲贵胄们,其他人家绝请不到这般好的先生!” 别看贾赦本人完全没有读书的天赋,也丝毫不求上进,可即便如此,他的出身地位摆在那里,打小跟着祖父母在京城高门大户里晃悠,该知道的事情他没有落下一星半点儿。 “知了,知了。”那拉淑娴颇有些无奈的瞧着贾赦,同样的话,他已经叮嘱了至少十遍了,甭管自己如何保证,他都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那拉淑娴就纳闷了,珠哥儿做学问就真有那么重要?这般想着,她索性问了出来。 贾赦用一种比那拉淑娴更为无奈的神情回看过去:“珠哥儿进学半点儿不重要,就算是将来琏哥儿进学,我也不会真放在心上的。”顿了顿,贾赦又道,“你想想看,假如今个儿我和琏哥儿一起进学,你有甚么感觉?” 那拉淑娴还真极为配合的思量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没甚么特别的感觉。” 前世,乾隆帝就让儿子孙子混在一起念书,事实上只要年满六岁,一直到领差遣之前,所有的皇子皇孙都会在上书房念书,其中就有已成亲生子的阿哥。这还是乾隆帝呢,搁在康熙朝,像这样兄弟叔侄父子一块儿念书的情形不要太寻常。 “不觉得丢脸吗?”贾赦一脸的震惊。 “可当年我祖父尚未过世时,就经常拉着我爹和哥哥们一起念书,这有甚么好丢人的?” “呃,书香世家出来的人果然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贾赦抬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旋即却庆幸的道,“没事,咱们家并不是甚么书香世家,我觉得很丢人,贾政估计也一样。左右淑娴你只记得一件事儿,千万要说服老太太将珠哥儿送到前院书房去,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胡说八道,反正只要达到最终目的就可以了。” “那不叫胡说八道,那是睁眼说瞎话。”那拉淑娴想了一下,觉得问题不大。试想想,她都能把蠢笨不堪的贾政吹嘘成千古奇才,捧一下珠哥儿罢了,定能成功!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拉淑娴还特地带上了琏哥儿,母子俩换上前些日子刚送来的新衣裳,神采奕奕的去寻了贾母。 荣庆堂里,一脸郁猝的贾母正歪在美人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补药。 “请老太太安。”那拉淑娴拉着屡次要往外跑的琏哥儿,面上带笑的道,“老太太可好些了?” 贾母是两日前得知贾政被迫更换先生后,忽的病倒的。更确切一些,与其说是病倒不如是被气的。她做了好久的儿子封侯拜相的美梦,结果一朝破灭。倘若戳破她美梦的是旁的人,那倒是无所谓,只一句是嫉妒她儿子的才能便能圆过去了,偏生…… 那是圣上啊! 且不说圣上完全没有必要嫉妒贾政的才华,退一步说,就算这真的是事实又如何?圣上乃是真命天子,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甭管贾政有多少才华,只要圣上不愿意重用,贾政这辈子就也那样了。 “唉,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政儿竟是没有读书的天赋。”贾母一方面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另一方面却是真心没法子将此事圆过去。毕竟,怀疑圣上嫉妒贾政才华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扯了。 “也许只是怀才不遇呢?”那拉淑娴强拉着琏哥儿走到贾母跟前,笑着道,“老太太,我昨个儿听到另一种说法,您可愿意听听?” “你说。” “虽说人人都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二弟毕竟是已经当了官的人,学问之余他虽也重要,却没有差遣来的重要。老太太您大概还不知道罢?圣上仿佛已经下令让工部尚书对二弟多多照应,想来这便是另一种方式的重用了。” 这事儿却是贾母头一次听说,当下她挺直了腰身,定了定神后,才道:“淑娴,你慢慢说,仔细说。” 那拉淑娴并不明白这事儿有甚么好仔细说的,可既然贾母想听,那就让她听着呗,左右也就是多费点儿口舌的事儿,不妨事儿。这般想着,那拉淑娴只挑那些个好听的话说予贾母听,且顺道还提了一个显著的特点:“……老太太,您只管瞧着,瞧瞧接下来二弟究竟是每日里闲在家中做学问,还是每日里在工部忙的脚不沾地。这学问是重要,差遣更要紧。” 若说学问是一块敲门砖,那么差遣才是立身之本。毕竟,一旦门已经被敲开了,手上拥有的敲门砖就算再多,又能如何? 只这般,那拉淑娴很巧妙的将贾政被圣上厌弃一事,说成了圣上对贾政的重用。而事实上,圣上的确对贾政极为“重用”。 对于圣上来说,岂止是厌弃了贾政。这年头,没有读书天赋的人很多,不顾自己的天赋死活都要进学的人也不少,可像贾政这种,明明没有能耐,还要霸占着当代名家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至于一连霸占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还敢于跟皇子皇孙们抢夺先生的人,估计也就只有贾政这么唯一的一个了。所以说,仅仅让贾政醉心学问哪里够了?各种艰辛晦涩的差遣麻溜的过来罢,在贾政能力范畴之外又如何? 人家可是千古奇才!!! 说来也是巧合,这厢那拉淑娴才刚安慰了贾母一番,那厢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工部尚书派人来请贾政回工部,只说有要事相商,旁人替不了紧要事宜。 贾母老怀大为。 打铁要趁热,趁着贾母心情飞扬的机会,那拉淑娴“无意中”提到了琏哥儿想要寻珠哥儿,丫鬟忙去东厢房将认真写大字的珠哥儿领了过来。 “珠儿方才是在练大字?真乖,你琏儿弟弟却是惫懒得很,别说练大字了,到如今连三字经的头两句都不会背。”那拉淑娴看了琏哥儿一眼,后者顶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在珠哥儿面前又蹦又跳的,完全看不到任何被诋毁后的失落。 咳咳,也不是诋毁,琏哥儿的启蒙是被那拉淑娴交给了贾赦,可很显然,贾赦能教他打拳骑射,却根本教不来任何关于学问的事情。 “珠哥儿也是被他爹逼着做学问的,要我说,孩子还这般小,何苦呢?琏儿那头,既然赦儿不在意,淑娴你也别逼得太紧了。小孩子嘛,合该在阳光底下蹦蹦跳跳的,整日里拘在屋里头像话吗?”贾母疼孙子,这珠哥儿是被她心爱的小儿子逼迫的,她就算心疼也只能在背后悄悄安抚,可琏哥儿就不同了,左右贾赦又不在意儿子是不是醉心学问,自然应当松快一些。 万幸的是,那拉淑娴也是这么想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尽管今生成了书香世家的嫡女,可那拉淑娴骨子里却还是那个满洲贵女。在她眼里,学问哪里比得上骑射来得重要?前世,她甚至不曾逼迫十二阿哥永璂做学问,那么今生她就更不可能逼迫琏哥儿苦读诗书了。 “老太太,我和老爷商量过了,等琏哥儿长大六岁了,再让他入咱们贾氏一族的族学念书。也不求旁的,但求他能多认识几个字,别当睁眼瞎就成。” 贾母:……这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才女? 沉默了许久,贾母不得不承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是极有道理的。瞧瞧那拉淑娴前几年刚进门时,还是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才女。这才过去几年?就被贾赦糟蹋成那样了,对于唯一一个儿子的要求竟然只是识字? 不敢再往下想,贾母微微摇了摇头,艰难的开口道:“孩子还是应当做学问的,别强求,可也不能这般放任。我看不如这样罢,回头也别去族学了,到底是一大帮子的人,先生哪里能顾得过来?回头我再给寻两个先生,让琏哥儿跟珠哥儿一道儿,左右我看政儿最近也没空教导珠哥儿了。” “那不如让他们都去前院书房?” 贾母闻言一怔,片刻后忽的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我怎的就没想到呢?就这么办!左右圣上派人过来也没说只能教导政儿一个,好不容易碰到这般好的先生,如何能不最大限度的用着?干脆这般罢,从明个儿起,珠哥儿就去前院书房待着。我回头再问问东府那头,珍哥儿是个淘气的,回头也让他一道儿跟着学!” 那拉淑娴略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回头就开始思索贾母口中的珍哥儿。等搜索了原主的记忆,得知那人乃是东府嫡长子贾珍后,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用一句话就能很好的阐述贾珍此人的性子,那就是:比贾赦更荒诞十倍不止。 这样的人真的能做学问?尤其是,自古长房出晚辈,尽管贾珍跟珠哥儿、琏哥儿乃是同一辈的人,可人家的岁数却是只比贾赦略小了几岁。早已娶妻尚未生子,二十来岁的人了,又不像贾政那般没有自知之明,他真能来荣国府好好做学问? 答案是……肯定的。 次日一早,珠哥儿被送到了前院书房,几乎同一时间,宁国府的贾珍也过来了,与之同来的乃是宁国府的家主贾敬。贾敬乃是宁国公贾演之孙,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之子,按说在贾代化过世之后,他应当立刻袭三等将军之位,不过不知是出于何等缘故,他一直不曾袭爵,只顶了个进士的名头,也不谋个实缺,只整日里待在府中,浑浑噩噩的度日。 不过,贾敬的行为就算有些难以令人理解,可相对于他的独子贾珍而言,他已经算是挺不错了,至少明面上还算凑合,暗地里的事情就无需多费笔墨了。 先生们很轻易的就接纳了两个新学生,就连明显年龄超标且没有任何读书天赋的贾珍也不曾被拒之门外。用他们的话来说,左右也不可能遇到比贾政更蠢的了,正好三人的基础差不多,教学进度计划表都只需要准备一份就够了。 这里头的三人指的是:贾政、贾珍,以及年仅四岁的珠哥儿。 撇开去工部上班的贾政,另两位乖乖的坐在了书房里,等着先生开始授课。这珠哥儿是真的乖巧听话,而贾珍却是碍于他老子泛着森然杀意的脸色才不得不装乖的。 幸运的是,贾敬并未待太久,把儿子送过来后,又同先生们说了两句话,他便告辞离开了。 不幸的是,在离开之前,贾敬阴测测的向贾珍道:“只要让我听到先生说了你一句坏话,我保证立刻打断你的狗腿!” 千言万语都不如一句威胁,至少对于贾珍来说,这样的威胁格外奏效。 就这般,在正牌学生贾政缺席的情况下,荣国府的私塾还是照常开始授课了。三位先生略商议了一番,决定三人轮班教学,每人每次教半日,而所谓的半日指的是,早间两个时辰,午后两个时辰,晚膳后两个时辰。学生不轮班,且不能提出反对的意见。 而就在这日傍晚后,贾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荣国府,却在一进府里就被通知晚膳后去书房念书。在深知无法反抗之后,贾政只得匆匆用过晚膳,认命的赶到了前院书房。 这厢,贾政才刚踏进书房门槛。 那厢,二十出头的贾珍、年方四岁的珠哥儿,以及莫名来凑热闹的贾赦、琏哥儿父子俩,一共四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便这般望了过来。 贾政:……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 ☆、第023章 正当贾政满心认为自己走错门之时,先生却从门外走来,看了一眼屋内的人员后,甚么也没说,便走到前头开始授课了。 ——左右一屋子的人都是相差无几的进度,多一个少一个真心没多大关系。 晚间的授课虽说也是两个时辰,不过到底跟白日里还是有些差别的,其中最显著的便是晚间教学是用来巩固白日里学到的新知识的。换句话说,晚间不教授新知识,只总结复习。之所以这般安排,一则是考虑到一屋子的人都是蠢货,二则却是因着其中最主要的贾政白日里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安排晚间将白日里的课程总结复习一遍,也免得发生其他人都出师了,就贾政一人被落下了。 先生们用心良苦。 可惜,贾政本人完全不那么认为。尤其在先生表示,今个儿咱们总结复习的乃是三字经之时,贾政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先生。”贾政气得浑身发颤,却仍坚持开口道,“旁的人也就罢了,我就无需再度学习三字经了罢?”顿了顿,贾政又道,“先前三位老先生曾给我布置了功课,我已经完成了,还请先生代为批改。” 先生深深的看了贾政一眼,忽的冷笑一声:“你觉得你不用学习三字经了?那成,你立刻默写一遍,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准落下。除了三字经原文之外,还必须写出每一句里头的典故来历。” 贾政面色变了又变,说实话,他的学问虽不算好,可基础倒还挺扎实的。原因很简单,跟贾赦打小养在祖父母跟前不同,贾政却是养在贾代善和贾母跟前的。当然,贾母倒不算严苛,她对贾政只有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可贾代善就不同了,对贾政可谓是严苛到了极点,且贾代善在荣国府内威信极高,别说贾母了,就算是老国公夫人徐氏,也不会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如此一来,贾政就算不想用功,也不成了。尤其比之后头那些需要灵气的文章不同,无脑背诵是很容易被逼出来的。 只是问题来了,三字经是小儿启蒙读物,贾政启蒙的时间很早,差不多在两岁半的时候,就吭吭哧哧的开始背诵各类典籍的。当时,他定然是过关的,可时隔二十年…… “好,我写!”贾政极快的回忆了一番三字经里的内容,琢磨着应当没甚么问题,当下便信心大增,大步流星的走到书桌前,提笔开始默写。 因着贾政先前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以至于他忽略了周遭那连片的同情目光。 珠哥儿:爹爹会挨骂吗?会挨打吗?先生的戒尺看着就好害怕。 贾珍:呵呵,回头一定要告诉爹,有人比我更蠢。 贾赦&琏哥儿:你们玩你们的,我们就看看,不说话。 至于先生,则只是轻飘飘的瞥了贾政一眼,随后向诸位蠢学生道:“来,咱们一起背诵一遍三字经。” 背三字经肯定是没问题的,哪怕蠢笨如贾赦,最基本的启蒙课程还是学了的。当然,琏哥儿肯定不行,可显然先生不会同琏哥儿一般见识。可是,贾政呢?这贾政在一边默写,他们在另一边背诵,真的好? “人之初性本善。” 甭管好不好了,先生起了头,不想倒霉的人就赶紧跟上来。当下,除了贾政之外的所有人都摇头晃脑的开始背诵,包括浑水摸鱼的琏哥儿也跟着瞎张嘴不出声。 贾政:…… 这习武最好是人多一些,可学文却是恰恰相反,尤其是背诵之时。当然,若是频率完全一致的话,倒是无所谓。或者默写的内容,跟诸人背诵的完全是两回事儿的话,也不算太糟。偏偏内容完全一样,速度却赶不上,而且人家完全不受影响,唯独他一个人头晕脑胀的又要回忆又被旁人带着走,不仅如此,还要将每一句的典故来历详细的写出来。 后者最要命!! 三字经全文共一百二十句,每一句都有其特殊的涵义,且内容涵盖了历史、天文、地理、道理以及一些民间传说故事。俗话说,熟读三字经,可知天下事。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 比较夸张的是,要将每一句话的典故来历都写清楚,还不能落下一个字。 更夸张的是,除非是当先生的,要不然没人会将精力浪费在一本小儿启蒙读物上面,有天赋的人早就去研读四书五经了,没天赋的人更不可能整日里捧着一本三字经。而对于贾政这种没有天赋但很用功有上进心的人来说…… 每一句话都熟悉,典故来历仿佛就在脑海里转悠,却怎么也无法回想起全部。 一整个晚上,贾政就跟这三字经杠上了。先生也不管他,只当贾政这人完全不存在,该总结的总结,该复习的复习,哪怕他所说的话中已经泄露的答案,也全然不在意。 ……有甚么好在意的?就算今个儿贾政将他布置的任务完美的完成了,又如何?都二十好几的人呢了,精通三字经值得骄傲?反过来说,若是贾政完不成,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好像甭管怎么样,贾政都落不到好。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因着先生授课时,常常说笑逗趣,谈笑之中便将各类典故传授于诸人,且总得来说,启蒙课程并不算很枯燥乏味,因而两个时辰后,就连最年幼的琏哥儿都听得津津有味的,不说全然明白了,至少听懂了十之二三。 散课之后,先生摆手示意其他人可以离开了,自个儿则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慢的走向贾政。 而贾赦则拎着儿子走到一边,用诱拐般的语调哄着琏哥儿,父子对话如下:“这里好玩吗?” “好玩!” “明个儿还来吗?” “还来!!” “跟珠儿一起来好吗?” “好好好!!!” 贾赦一脸“我儿子好蠢”的神情看着琏哥儿,尽管他先前就是抱着不怀好意的目的哄骗琏哥儿的,可他真心没想到琏哥儿竟会这么蠢,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被哄过去了,简直就是比他那蠢弟弟还要蠢! “大哥,你这是甚么意思?” 正当贾赦腹诽之时,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贾赦先是弯腰将琏哥儿抱在了怀里,随后才狐疑的望过去:“甚么事儿?” “你为何会在此?”贾政恨恨的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忽的心血来潮想要进学了。” “我又不傻,我进甚么学?”贾赦奇道。 这话成功的把贾政噎了个半死,敢情在贾赦心目中,只有傻子才会进学吗?不过,贾政还是咬牙忍了下来,只道:“既如此,大哥你倒是同我解释一下,为何你会出现在此?” “这不明摆着吗?我是陪着琏儿过来的。”贾赦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他那蠢弟弟,“琏儿不比珠儿那般乖巧懂事,我是怕他来这里会哭闹,影响到先生授课,这才陪着一道儿来的。不过你放心,我可没空一整日都杵在这里,等明个儿我就让他一个人过来。” “一个人?大哥你逗我?” “你真傻了?我说的一个人是那个意思吗?奶娘……”贾赦忽的话音一顿,想起琏哥儿的奶娘和丫鬟嬷嬷们都在前些日子被那拉淑娴发卖了,因而只改口道,“反正下人是肯定会帮他备齐了,只是我不过来了而已。左右都在自个儿府上,又有珠儿陪着,能有甚么事儿。”想了想,贾赦又转头去看正待离开的贾珍,道,“珍哥儿你等等。” 贾珍停下脚步,回头道:“赦大叔叔有何事?” “明个儿我就不过来了,你琏儿弟弟年岁小,还有珠儿也一样,回头你替我看着点儿。”贾赦上前两步,凑近贾珍压低声音道,“万一先生要惩罚琏儿了,你替他挡着点儿,只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要是有扬州来的瘦马,我一定给你留着。” “好好,没问题。赦大叔叔放心交给我罢!”贾珍拍着胸口答应着。 这俩色胚子倒是聊得投机,一旁的贾政却是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尽管贾政没甚么读书天赋,可他本人并不傻,尽管尚不太清楚白日里发生了甚么事儿,可眼前的情形却是看明白了。 ……他往后就要跟四岁的珠哥儿,三岁的琏哥儿,以及隔壁宁国府的蠢蛋贾珍一起进学了! 奇耻大辱!!! 然而贾政并不知晓,就在他觉得自己受到侮辱的同时,三位先生已经碰头开了个小会。 “贾政如何?” “天赋极差,跟宁国府的贾珍相差无几,可贾珍至少有自知之明。” “是,他爹贾敬早间同我说了,不求旁的,只求多读点儿书,别当个睁眼瞎就成。另外,还让我下死手狠狠教导,无论是罚抄写还是挨手板都无所谓。还说,若我下不了手,回头派个人去宁国府招呼一声,他亲自动手。” “我看,几人之中,还是贾珠的天赋最好,就跟咱们仨差不多。成为国之栋梁就别做梦了,过个十来年的,考个进士倒是没问题。” “时间太短了,咱们先慢慢教着。既然你说贾珠天赋最好,就以他为标准罢。” “万一贾政跟不上进度呢?他是有差遣的人,五日才休沐一日。” “呵呵,跟不上四岁儿子的进度,有种他去圣上那里告咱们的状,谁怕谁!!” 三位先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个真理: 就算是书本网,偶尔也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极品的。 其实真要算起来,三位先生的学问并不算差,当然不能跟他们的父兄长辈相提并论,在同龄的读书人之中,他们绝对是属于很优秀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他们的性子却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尤其是同父辈们相比,这仨压根就没有一点儿的责任心,才上任不过短短几日,已经将推脱责任的法子想了个周全。 幸亏,贾政并不知晓。 幸亏,次日仍不是休沐日。 幸亏…… 不过仔细想想,早晚都会知晓的事儿,晚知晓也未必是福气,不是有句话叫做,早死早超生吗?贾政是抱着自己被侮辱的心态,开始了做学问和干差遣互相交替的生活,等他终有一日发觉自己根本就不曾被侮辱,连在他眼里最蠢的贾珍都比他强的时候,他真能坚强的活下去? 贾珍蠢笨没有天赋,也无任何上进心,然而他有一个完全下得了狠手收拾他并且尚未完全放弃他的亲爹,就算再怎么不情不愿的,他也只能选择上进。而且,他亲爹贾敬很讲道理,只要贾珍不是垫底的那一个,他就不会真正下死手。 多么善良的人。 …… 次日一早,除了已早早的去上衙的贾政外,旁的学生皆陆续来到前院书房,包括隔壁家的贾珍。 然而,让先生感到意外的是,今个儿又多出了一个人,还不是那种他们能够接受的贾家子嗣,而是一个至少上了四十岁的嬷嬷。 “先生,我家主子说了,有教无类,大不了我将我所有的月钱都给先生您,您得教我!”容嬷嬷昂首挺胸的面对先生,假如她怀里没有抱着一个睡得迷迷瞪瞪的琏哥儿的话,肯定能更有气势一些。 “有教无类……”先生默默地抬头望天,其实于他而言,多教个学生真没太大关系,可他这辈子都没带过女学生,更别说像容嬷嬷这个年岁的。迟疑了片刻,先生道,“这位嬷嬷,倘若你是不放心你家小主子的话,可以让你家主子拨个书僮过来,我不介意学生身边有书僮。” “不,书僮哪里比得上我。”容嬷嬷换了个姿势,让原本在她怀里的琏哥儿,趴到了她的肩膀上,只单手抱着,另一手将胸口拍得震天响,“先生放心,书僮能做到的事儿,我全部能做到。让我留下,我要当您的学生,我保证不会给您丢脸,保证比政二老爷强!” 想起了昨个儿在那拉淑娴跟前的保证,容嬷嬷只觉得豪气干云。 ——‘主子,让老奴跟着哥儿,老奴保证将哥儿照顾得妥妥当当,绝不让任何人动他一根手指头,您放心罢!’ “先生,如果我比不上政二老爷,我就把自个儿给吃了!!” “……那就留下罢。” ☆、第024章 容嬷嬷终于如愿以偿的留在了前院书房,实现了她陪伴在琏哥儿身边的梦想。对此,书房里的诸人表现不一。先生们很无奈,不过因着容嬷嬷并不吵闹,且甭管他们究竟招收多少学生,严格来说,真正需要负责的仅仅只有贾政一人而已,因而只要容嬷嬷别惹事,先生们也懒得管。值得一提的是其他学生的反应。 珠哥儿表现出了直白的羡慕,尽管他也有奶娘和贴身丫鬟,可就算陪着他来到了前院书房,却也只能在隔壁茶水间里等着,真正能陪着他坐在书房里头听先生授课的,一个都没有。 贾珍则是万分庆幸,想着学生每多一个,他不垫底的希望就增大一分,登时看向容嬷嬷的眼神里充满了欣喜。 至于贾政…… 甭管是明面上还是内心深处,贾政都是拒绝的。 贾政白日里在工部忙的焦头烂额,只差没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儿了。好不容易盼到晚间回到府上,匆匆扒拉一口饭后,还要去书房继续念书。且头一日的辛酸泪还未撒完,次日晚间就发现又多了个新学生,这跟儿子、侄子一起念书已经很丢人了,如今竟还来了个老嬷嬷? “先生,学生有一话不吐不快。” 忍了一整个晚上,待散课时,贾政终于忍不住拦下了先生,道出了憋了许久的苦水和愤慨。在贾政看来,他才是整个荣国府上最值得期待的子嗣,且最开始的三位老先生也是为他寻的,虽说碍于种种缘由,老先生们变成了小先生们,可甭管怎么说,那也都应当是围着他一个人转的。 当下,贾政便朗声道:“先生,学生也知晓有教无类这个词,可学生更想知晓,三位先生留在荣国府的目的为何?难道不是奉了圣旨前来教导我吗?哪怕我白日里要为国尽忠,可这并不表示诸位就能在我荣国府内广收门徒了罢?” 言下之意,三位先生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贾政能够容忍的底线。 三位先生面面相觑,旋即却不由得齐齐冷哼道:“政二老爷的意思是,咱们都是你出了束脩雇佣的私塾先生?可笑!” “只怕政二老爷还不止这个意思呢,这是拿咱们当已经卖了身的家生子罢?” “我更好奇的是,甚么叫做奉了圣旨前来教导你?这可真有意思,政二老爷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不过就是咱们家里长辈甩不脱的狗皮膏药,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还圣旨呢!拿出来我瞧瞧。” 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原就不是那等擅长口舌之争的人,方才也只是一时气愤,这才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这会儿见先生们动了真火,他不由得心头发虚,却仍强撑着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如今书房里的学生愈发多了,这又是何道理?” 何道理?那还是因着卖荣国府的面子? 莫说是三位先生被贾政这番话弄得无言以对,连一旁原正打算离去的贾珍也不敢置信的望了贾政一眼。说白了,他才不稀罕来荣国府念书,可贾政这话却太不给人留情面了,弄得他这个贾氏一族的长房嫡子尴尬万分,就好似硬扒着上来占便宜似的。不过,因着辈分缘故,贾珍并未当场说甚么,仍脚步不停歇的往外走去,却将这事儿记在了心头,打算回到宁国府后,好生跟自家老爹学一学。 而珠哥儿和琏哥儿则被这意外的情况给惊了一下,尤其是珠哥儿,眼见自己的爹和先生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硬,小小的脸庞上当下便出现了惊恐万状的神情。 这时,容嬷嬷伸手将同样面露惊容的琏哥儿抱在了怀里,冷冷的看向贾政,嗤笑一声:“真不知晓究竟是谁恬不知耻的留在这里碍事儿。先前三位老先生愿意收某人为入室弟子,却是我家主子舔着脸回娘家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来的。某人白捡了便宜不说,这会儿倒是嫌弃上了,既这般嫌弃,倒是自个儿去求名师呢。有些人呐,就是这般给脸不要脸。” “放肆!!” 贾政原就被三位先生的话弄得尴尬不已,猛地脱口而出的话,在事后想想又颇觉得后悔,这档口,容嬷嬷还不给面子的顶撞了他,这让贾政如何能接受? 容嬷嬷才不会惧怕贾政的怒吼,只是她怀里的琏哥儿年岁尚幼,冷不丁的被唬了一大跳,当下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下子,容嬷嬷却是顾不上数落贾政了,忙让开几步,低头哄着琏哥儿。不曾想,容嬷嬷倒是退让了,贾政却怎么也不甘心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将我放在眼里,当初既已说好的收我为徒,如今竟是随随便便的拿几个晚辈搪塞我。这也罢了,左右我已有了官职,做学问也不过是件雅事儿,可几岁的小毛孩子来了,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也跟了,如今连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老妈子都敢当着我的面叫嚣!”贾政越说越来气,尤其是当珠哥儿跟着琏哥儿一道儿哭起来时,他却是更受不住了,只猛地转身向着珠哥儿怒吼一声,“闭嘴!谁让你哭的!再哭我打死你!” 珠哥儿哭声一顿,面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被抽空了,连嘴唇都隐隐有些发青,足足懵了半响后,才如同山洪暴发一般,嗷的一声嚎啕大哭。 随着珠哥儿的哭声再起,贾政一个箭步上前,将珠哥儿拦腰抱住,蒲扇大的巴掌狠狠的落在了珠哥儿的屁股蛋儿上。 可怜珠哥儿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先是受到了惊吓,后又被狠狠的责罚,哭声完全止不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书房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只除了先前就一溜烟儿跑掉了的贾珍,其他的人都顶着一脸懵了的神情,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贾政一下又一下,几乎是下死手打珠哥儿。 “琏儿!!” 忽的,院子里冲进来一人,几乎眨眼间就从院子里到了书房内,不是旁人正是瞅着时间到了,特地来接琏哥儿的贾赦。 贾赦一进书房就看到了正在死命的责打珠哥儿的贾政,微微一愣后,忙走到抱着琏哥儿的容嬷嬷身旁,一面低头细看琏哥儿,一面不由的问道:“这是怎的了?琏儿哭鼻子了?” “政二老爷打儿子,把琏哥儿吓到了。”容嬷嬷掐头去尾的回道。 这话一出,贾赦当即黑了脸,也没伸手接过琏哥儿,而是直接转身大步向前,劈手从贾政手里抢过了珠哥儿,破口大骂道:“贾政你个混账东西!好端端的打孩子作甚?当初你不学好,一篇策论背一个月时,爹也没打你,你凭甚就打你儿子?就算他功课不好,你不能好好教他吗?他才四岁,四岁啊!你脑子给驴踢了是不是?真要是打出个好歹来,你就算一头撞死,也弥补不了!” “你说甚么?!”贾政打红了眼,冷不丁的儿子被人从手里抢走,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不过很快,他就向贾赦怒目圆睁,“我打我儿子干你甚么事儿!老子打儿子那是理所当然的!” 贾赦回瞪过去,不过他总算还有点儿理智,先将珠哥儿放在地上,回头才撸起袖子恨恨的道:“对啊,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今个儿我也来使一使长兄如父的权利!来啊!” 眼瞅着这俩兄弟真要掐起来了,三位先生在沉默了片刻后,还是上前劝架了,只是他们劝架的方式略有些与众不同。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悌只排在孝之后。政二老爷,你可得想清楚了,对长兄不悌的罪名可不小。” “赦大老爷乃是世袭的一等将军爵位,就算只有虚衔并无实权,也不是贾工部员外郎你这个区区五品官能诋毁的。只要你今个儿敢动手,明个儿我就告诉家伯父……哦,我伯父如今在御史台任职。” “得了,旁的也不说了,就政二老爷你这人品,别说如今没甚么出息,就算有出息又如何?人品不好,难当大任。咱们还是趁早走人罢,免得假以时日,你成了以权谋私的贪官污吏后,还得连累咱们。” 三位先生你一言我一语的,成功的将贾政气得心口发疼眼前发黑。 倒是贾赦,最初的那股子怒火一过,反而笑出声来:“得了,也是我多管闲事,你贾工部员外郎爱咋咋地,我不陪你玩了。”正当要走,贾赦眼角瞥到已经哭得软倒在地的珠哥儿,脚步一顿,弯腰将珠哥儿抱在了怀里,想了想又道,“珠儿别哭了,大伯抱你去找你祖母,如何?” 珠哥儿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甚至已经有些痉挛了,哪里还能回答贾赦的话。贾赦瞧着心疼,索性不去管气得要死的贾政,转身就走,还不忘唤上三位先生和容嬷嬷:“天色不早了,先生们赶紧回去歇着罢,别跟那等没脑子的蠢货废话。嬷嬷走了,你先抱着琏儿回东院,我去一趟荣庆堂。” 别看在荣国府里,大房的地位并不如二房,可事实上,贾赦说的话比贾政有用多了。这厢,贾赦话音刚落,那厢,所有人都四下散去。 只片刻工夫,书房里就只剩下了气得面色发青的贾政了。 <<< “娘,娘。” 那拉淑娴早已洗漱完毕,散了发只略挽了个松松的发髻,等在正堂里。结果,远远的就听到有孩子的哭声,那拉淑娴心头一紧,忙不迭的迎了出去,却见被容嬷嬷抱在怀里的琏哥儿哭得鼻头通红,还一个劲儿的拿手背抹着眼睛。 “琏儿乖,不哭了,娘来抱抱。”伸手接过琏哥儿,那拉淑娴倒不至于太担心,只道果然让三岁的孩子启蒙是有些太早了,哪怕再大一岁,像珠哥儿那般就会好多了,“琏儿是想娘了吗?咱们明个儿不去书房了,好不好?” 容嬷嬷苦笑一声,她当然知晓那拉淑娴素来宠溺孩子,若非如此,前世也不会把十二阿哥养得既天真又单纯。不过仔细想想,这一世倒是问题不大,左右是世袭的爵位,宠着一些也无妨。 “哥哥,哥哥……”琏哥儿到底还小,素日里说话倒是利索得很,只是如今边哭边说话,就有些不清不楚了。 那拉淑娴看了容嬷嬷一眼:“琏儿说的是珠儿?怎的,是珠儿欺负他了?”想了想,那拉淑娴又觉得不大可能,虽说俩孩子因着年岁相近,以往也曾发生过玩闹中吵嘴的事儿,可通常都只要略哄两声就好了,一回头俩孩子准又玩到一块儿去了。事实上,甭管是珠哥儿还是琏哥儿,都不是那等会记仇的孩子。 “才不是。” 容嬷嬷才刚张了张嘴,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大太太,快快,您快去荣庆堂!珠哥儿抽过去了,二太太被二老爷失手打晕了,这会儿老太太也晕过去了,大老爷让您立刻去荣庆堂!” 那拉淑娴:……我耳背,你再说一遍?! ☆、第025章 此时早已是如何时分,素日里这个时辰,莫说荣庆堂了,怕是整个荣国府都已经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然而今个儿注定会是个不眠夜了。 荣庆堂穿堂之中,贾赦急得团团转,隐约听到外头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忙不迭的往外迎了上去。只见在那皎洁的月光下,那拉淑娴只身着最为简单的家常衣裳,浑身上下无任何钗环首饰,素着一张脸出现在了荣庆堂内。可饶是如此,贾赦也是激动万分。 “淑娴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快急死了!” 贾赦伸手拉过那拉淑娴,直接领着她就往里头走,且边走边道:“贾政那小子是越大越混帐了,之前在书房里下死手打了珠儿,我不过是说他两句,他还委屈上了。要是他仅仅自个儿生闷气倒也罢了,我才懒得理会他,结果万万没想到,这混账东西竟跟着我追到了荣庆堂里!” 一口一个混账,贾赦也是气急了,且除了生气之外,更多的还有焦急不安。 方才,贾赦抱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珠哥儿来到了荣庆堂里,原本贾母早已歇下了,可珠哥儿哭得厉害,别说就在荣庆堂里的贾母了,纵是隔了一小段路的荣禧堂那头,也隐隐听到了专属于孩子的那种凄厉尖叫哭声。贾母也是真心疼爱孙儿,只披了件外裳就慌慌张张的奔了出来,还不等问清楚缘由,贾政便追了过来。 于是,珠哥儿哭得愈发的凄厉了,且一度呈现四肢痉挛的状态。贾母心疼孙儿,也跟着一道儿哭了起来,旁人劝都劝不好。偏贾政只一味的跟贾赦争辩,非要贾赦为方才的言行道歉。这档口,王夫人也过来了,也不知怎的搞的,争执之中,贾政误伤了王夫人,将后者一巴掌打得趴在了地上,而贾母许是心疼外加受惊过度,两眼一翻也跟着晕了过去。再看珠哥儿,早在争执过程中便已不省人事了。 “大夫呢?可有唤人去请大夫?先带我去瞧瞧老太太。” 那拉淑娴急急的打断了贾赦的讲述,大概的过程她已经听明白了,至于贾赦话语之中大段大段责骂贾政的话,却是可以等事态平稳之后,慢慢再听的。 “早就让人去唤大夫了,老太太那儿倒是没甚么,有珍珠看着,我是让你过来瞧瞧珠哥儿,他似乎有些不大好。”贾赦倒是不在意自己的话被自家媳妇儿打断,只干脆利索的回答道,并将那拉淑娴往东厢房拉。 “先去看老太太。” “这……行罢,快些。” 想通了那拉淑娴的顾虑,贾赦只一叠声的催促着。不过,也正如贾赦所言,贾母的情况并不严重,且其实这会儿已经略有些清醒了,只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有气无力的躺在床榻上,幽幽的吐着气。 只瞧了一眼,那拉淑娴就知晓贾赦的推测并不错,贾母绝对无事,就算不请大夫,再缓一会儿,自个儿也能好:“老爷您留下照顾老太太罢,我自己过去瞧瞧珠儿。放心罢,不会有事儿的。” 甭管怎么说,孝道仍是最重要的。也许大房这头并不在意外人会怎么说道,却不得不防着另一个人——贾政。 那拉淑娴一点儿也不希望他们夫妻俩拼死拼活的救了珠哥儿,回头却被贾政告上一状,指责不孝。若真发生了这种事儿,就算她本人问心无愧,也一定会被呕死的。毕竟,她可不是那等真正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好在贾母所在的正堂内室离东厢房并不远,只片刻工夫,那拉淑娴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珠哥儿。 当下,那拉淑娴心头一个咯噔。 紧走两步到了床榻前,那拉淑娴伸手将珠哥儿上半身托起,借着旁边小几上那微弱的烛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立刻去寻一些干净的棉布来,快!” 珠哥儿房里并不缺丫鬟婆子,可这会儿也不知是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况给吓懵了,还是不想理会来自于那拉淑娴的命令,眼瞅着有一会儿了,却依然没人动弹。 “我的话听不明白吗?”那拉淑娴一个眼刀子甩过去,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最终还是她从东院带来的丫鬟咬牙去旁边翻了柜子、箱奁,没寻到棉布,只能拿看起来干净的棉布褒衣过来凑数。 都到了这会儿,那拉淑娴也顾不上嫌弃了,只让人拿剪子绞了一小段,强行扒开珠哥儿的嘴,硬生生的塞了进来。只这么眨眼工夫,她就看到珠哥儿微张的嘴里露出了一节受伤的舌尖。年岁小的孩子若是受惊过度,很容易产生痉挛,而在痉挛的过程中,不小心咬伤舌头更是寻常。就算碍于力道不会受到太重的伤,可想也知晓,舌头对于人来说有多重要,一旦受了伤,不好养不说,连药都用不了,更别说舌头上头的伤几乎能让人痛彻心腑。 那拉淑娴往珠哥儿嘴里塞了棉布,又拿手去探珠哥儿的后颈、后背,摸得一手汗渍后,扭头怒喝道:“你们怎么照顾哥儿的?还不快立刻拿一身干净的褒衣给他换上,他浑身都湿透了!” “珠哥儿!你滚开!离我的珠哥儿远点儿!” 王夫人跟一头受伤的狮子一般,凶神恶煞的就冲了进来,满脸狰狞的神情配上她额头那个硕大的肿包,看得格外的渗人。不单如此,她还径直冲到了床榻前,伸手向着那拉淑娴便是狠狠一推搡。亏得那拉淑娴原是坐在床榻上的,后头又有丫鬟挡着,这才仅仅是略往后仰了一下,并不曾受伤。可饶是如此,却也将她气得不轻。 “王氏!你最好弄弄清楚,我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说甚么?你、你个……”王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却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原本已到了嘴边的话,憋了许久才恨恨的挤出一句话,“我用不着你假好心!” “哼,那你就自便罢!我还懒得管这摊子事儿了。” 尽管早已预料到了王夫人事后未必会感恩,可那拉淑娴还是没有想到,王夫人不单不知晓感恩,竟然还倒打一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这般想着,那拉淑娴索性起身打算离开,只是临走前下意识的望了床榻上的珠哥儿一眼,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开了。 前世,她的五公主夭折时年仅两岁,她的十三阿哥永璟则是没熬过三岁。 今生,尽管从不曾亲眼见过,可原主留下的记忆里,有一大半都是关于那个早夭的长子瑚哥儿。 珠哥儿长相清秀可爱,跟她前世的儿女并不大相像,再说年岁也不符合。可珠哥儿却跟她那素未谋面的长子瑚哥儿长得足有七八分相像,且瑚哥儿夭折的时候,也是这个年岁。 “大夫呢?还不曾到吗?”那拉淑娴起身站到了床榻后头,侧过头连询问身畔的丫鬟。按说以贾赦的说法,他是先让人去唤大夫,后才派人去东院寻她的。从她离开东院匆匆赶到荣庆堂,又去瞧了一眼贾母,还在珠哥儿房里折腾了这许久,怎么说大夫都应当到了罢? 丫鬟也不大清楚,只道了声饶便往外头而去,没过多久就转回来,面色古怪的回道:“太太,大夫来了,在老太太那儿。” 那拉淑娴初时一愣,旋即却面色难看了起来。说起来,像类似的事情,前世她真没少遇到,有时候是她想要用太医,却必须让着皇太后。不过,更多的时候却是她用着,让其他的嫔妃候着。只是,这样的事情却也不能一概而论,至少前世每当宫中有孩子病倒时,只要她知晓,就定让太医先给孩子们看,毕竟有时候大人能等,孩子却等不得。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轮不到这样的事儿了,没想到,这就发生了。 “弟妹,你守着珠儿罢,我去请大夫过来。”那拉淑娴丢下这句话,便快步离开了。只留下面色微变的王夫人低垂着头看着早已面色惨白如纸的珠哥儿。 <<< 彼时,贾母房内已经再度掐起来了。 贾赦等得挠心挠肺的,好不容易盼到了大夫,却不曾想领路的竟是贾政,再一想,只怕贾政方才拂袖离开就是为了去寻大夫。这般想着,贾赦刚有些欣慰了,却不曾料到贾政执意要让大夫先给贾母诊断,哪怕贾赦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珠哥儿那头更危险也无动于衷。 “二弟,母亲这儿无事,先让大夫去看珠儿!方才就瞧着不好了,赶紧去呐!先看珠儿!” “大哥此言差矣,先生教导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我却万万不敢忘的。更别说百善孝为先,于情于理都应当先让大夫为母亲诊治。” “可是珠儿……” “不过是区区黄口小儿,哪里能同母亲相提并论?莫说他如今并无大碍,纵是真当出了事儿,这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吾等所能干涉,由他去罢。” “放屁!!” 等那拉淑娴领着仆妇进来时,恰好听到贾赦最后那语,抬眼看时,贾赦也已同贾政掐起来了,当然贾政万不敢同贾赦动手,只被逼到了角落里,铁青着脸对贾赦怒目而视。一旁的丫鬟婆子并刚来的大夫都看愣住了,包括刚有些醒转的贾母。 那拉淑娴这满脸无奈的上前劝道:“大老爷快消消气,且先让大夫瞧一瞧老太太。若无事的话,再去瞧珠哥儿也不迟。”又向贾政道,“珠哥儿却有些不大好,如今弟妹正陪在他身旁,二弟可要去瞧瞧?” 贾政甩手挣脱了贾赦,却并不看那拉淑娴,只冷笑着道:“我可不像某些人那般不孝,谁想去瞧就去瞧,我是定要陪在母亲身畔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已是多说无益。 诸人索性就按着那拉淑娴的建议,先让大夫为贾母诊治。期间,贾赦只气呼呼的走到那拉淑娴旁立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而贾政却反倒是像胜了一句似的,站在贾母的床榻旁,向贾赦略扬了扬下巴,随后才侧过脸去瞧大夫,关切的问道:“我母亲可无事?方才她忽的就晕厥了过来,险些把我吓了个魂飞魄散。大夫你可要好生诊治,我母亲万不能出事。” 大夫只略点了点头,拿手指在唇边比了比,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抬手眯眼开始为贾母诊脉。片刻后,大夫松了手,略一沉吟,道:“贵府老太太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精力不济。我看也无需开方子,只需仔细将养了,用不了几日便能大好。” “那就赶紧去东厢房瞧瞧珠儿罢。”贾赦生人勿近的神情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工夫,听大夫这么一说后,忙不迭的催促道。 哪知道贾政闻言却毫不客气的横了贾赦一眼,冷冷的道:“是珠儿重要还是母亲重要?还望大哥仔细思量一番。”正了正神色,贾政又向大夫道,“还是开个方子罢,我母亲到底已不年轻了,若是药方子不大合适,开个药膳方子也可以,左右咱们府上也不缺那几个钱。” 这是钱的问题吗?贾赦被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有心想要破口大骂,又被那拉淑娴强拉住,不得已只得将一肚子的火气强行压了下去,面上的神情则是愈发的难看起来。 自家人都各唱反调,大夫只满脸无奈的等着这俩兄弟将想法统一,当然最终还是贾政胜了,一来他站着道德的制高点,二来却是贾赦不希望再磨叽下去只求速战速决。 又过了一刻钟,大夫终于写好了方子,且还是两份,一份是药方子,一份则是辅助的药膳方子,等他一将笔搁下,贾赦便一个箭步上前强行将人拖走了。 因着贾赦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那拉淑娴略慢了一步,也是这略慢的一步,让她无意间看到了贾政面上露出来的自得。 ——难不成贾政真觉得自己做对了?用对亲生儿子的漠视,来衬托他对母亲的孝心? 不由得,那拉淑娴从心底里涌起了一股子寒意。她自认为历经两世,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且前世的乾隆帝也是号称孝子的,可饶是如此也没有绝情到不顾自己亲生骨肉的地步。当年,她的五公主夭折时,正是同乾隆夫妻感情最甚之时,那会儿她是伤心欲绝,乾隆也是哀伤不已,一度连看到旧物都忍不住落泪。 而贾政…… 不寒而栗。 那拉淑娴打着冷颤快步离去,活脱脱的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好在之前已有贾赦的先例,因而那拉淑娴的脚步再匆忙,也没人会想到那方面去。倒是贾政,冷笑的望了门口一眼,转过头来之时却已换上了满脸的关切:“母亲,儿子这就命人去熬药,回头母亲趁热喝了,就赶紧歇下罢,时辰不早了。” 贾母歇了许久,这会儿看着也有些精神头了,方才的事儿自然也都被她看在眼里了,迟疑了一瞬后,贾母问道:“珠儿无事罢?” “不过就是略哭了两声,顶多回头嗓子哑几日,有甚么大碍?母亲且放宽心,好生养着身子骨。”贾政情真意切的道,见贾母面上仍有些忧虑,忙又道,“王氏在珠儿跟前候着呢,她一个当娘的,若是连孩子都看不好,要她何用?” 对于贾母来说,两个儿子之间定然是次子贾政更为靠谱一些,而两个儿媳妇儿之间,却是那拉淑娴更为妥当。不过,这也得看具体的情况,旁的不说,在对待珠哥儿一事上,贾母还是挺信任王夫人的。 这般想着,贾母便安心了,知晓药没那么快熬好,她主动道:“政儿你也去瞧瞧珠儿罢,我先歇会儿。” “母亲您歇着罢,儿子就在旁边候着。” <<< 比起贾母房内的母慈子孝,珠哥儿房内却是一片混乱。 大夫是被贾赦强行拖过来的,最初大夫还颇有些不乐意,可在看清楚床榻上那明显面色不对的珠哥儿时,大夫也跟着面色大变:“都病着这样了,应当让我先来这里!”话一出口,方才在贾母房内的情形立刻在脑中回想,大夫没再多话,只讪讪的向前几步,伸手给珠哥儿诊脉。 珠哥儿的面色比之方才更差了,若说方才是惨白如纸,那么如今却是面上泛着一丝铁青了,尤其是被棉布撑开的嘴唇,更是略有些朝着紫黑发展。 “痉挛过了?怎的不早些堵住他的嘴?”大夫伸手将珠哥儿嘴里的棉布团掏了出来,他看得比那拉淑娴更为仔细,且这会儿珠哥儿也不再抽搐了,没必要再塞棉布团,因而大夫在打量了许久之后,眉头紧锁的道,“舌头伤得有些严重,这个不好治。” 贾赦急吼吼的道:“不好治也得治,需要甚么药,大夫你说。” “不是药的问题。”大夫顿了顿,又拿手去探珠哥儿的额头,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半响才道,“拿纸笔来,赶紧先灌一副退烧的药,把今个儿晚上给熬过去的,旁的事儿以后再说。” 舌头上的伤口仅仅是不好治,而发烧才是最要命的。 经过大夫这么一提醒,贾赦和那拉淑娴才发觉珠哥儿的面色隐隐透着潮红,只是因着先前脸色太难看了,以至于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纸笔很快就被拿来了,大夫也开了方子,所幸如今虽是晚间,荣国府里素来都是备着常用药的。几番吩咐下去,很快就配齐了药,厨房那头也赶紧熬上了。 “哼,亏得厨房人手多,若是也仅只有一人,怕是贾政那混账东西又要先紧着老太太了。”贾赦极为不满的抱怨道,被那拉淑娴戳了一下后,仍没有停止嘟囔,相反还提高了声音,怒道,“别拦着我,那混账东西就是欠骂。真当这世上只有他一个孝子吗?母亲是要孝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母亲只是脱了力,就算不请大夫不喝汤药,好生睡上一觉,也都好了。可珠儿呢?万一……但凡有个万一,我看他怎么收场!” 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眼角瞥到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王夫人后,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搁在这事儿上,却是要可怜王夫人这个当娘的。尽管见多了人间险恶,那拉淑娴仍愿意相信每个母亲都是爱自己孩子的,也许会在几个孩子中略有些偏心,譬如贾母之流,可不管怎么说,母亲还是很在意孩子的。 若是珠哥儿真的出事了,她和贾赦最多不过是略愧疚可惜一番,待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也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哪怕珠哥儿同早夭的瑚哥儿颇为相似,可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老爷您快别说了,弟妹……”迟疑了半响,那拉淑娴还是提醒贾赦悠着点儿。这抱怨贾政的机会多得是,大不了回了东院以后,她拼着不睡觉,熬夜听贾赦抱怨好了,可当着王夫人的面,多少还应当避讳一些。 好在贾政也不是那等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之人,他只是心直口快了一些,顺着那拉淑娴的目光瞥了一眼王夫人,他便立刻住了嘴。 偏此时,大夫也不知出于何等缘由,走上前向贾赦道:“按说府上的家务事我也管不着,可你们当父母的,对孩子上点心。左右我看府上也不缺钱,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儿,拼着多费一份诊金,多请一个大夫不就结了?也好过于争论长辈和孩子哪个重要。说到底,谁家的孩子谁心疼。” 赖管家请来的大夫并不是荣国府素日里常用的那一位,而是赶着时间随便敲开了一家医馆的大门,强行带来的。因此,眼前这大夫并不知晓荣国府的具体情况,只抚着他那花白的胡子,语重心长的告诫贾赦。 贾赦默默的抬头望向横梁,谁家的孩子谁心疼?才怪! 在场的诸人皆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连王夫人也只是惨白着脸坐在床榻边上,含着眼泪死死的盯着珠哥儿看,仿佛她一眨眼珠哥儿就会消失不见似的。至于大夫的话,她倒是听到了,却不想开口,更不知晓该如何开口。 又过了一刻钟,汤药终于熬好了端到了东厢房内。 小丫鬟将装了汤药的食盒递给了王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花钿,又由花钿交到了王夫人手上。而另一个大丫鬟螺钿则是上前将珠哥儿微微托起,主仆合力喂珠哥儿喝药。 给孩子喂药本就是一项苦差事,更别说这会儿珠哥儿还是晕着的。汤药用小银匙送进去一口,吐出来的差不多就是大半口。要只是这样倒还好,大厨房那边料到了这个情况,熬的药是双份的,可问题是,珠哥儿伤到了舌头,汤药极苦,一口下去他就本能的哆嗦了一下,就算是晕着的,面上痛苦的神情也说明了一切。 王夫人直接落下泪来,手里的药碗都拿不稳了。 “太太,我来罢。”花钿接过了王夫人手里的药碗,耐心的喂珠哥儿喝药。这个简单的动作,平日里只需一会儿工夫就能做完,今个儿却足足费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堪堪将药送服完毕。可饶是如此,珠哥儿的烧依然不见退,且隐隐的又开始痉挛了。 大夫沉声道:“今个儿晚上很关键,我会留下看着。另外,让人备好大量的热水,不间断的喂孩子喝热水,再把屋子的暖龙烧起来,实在不行放个炭盆也成,一定要让他出汗,尿裤子也没关系。总之,大量的喝水,大量的出水,能不能熬过去就看这一晚了。” 这话,大夫是向着贾赦说的,一来他认定了珠哥儿是贾赦的孩子,二来出于礼貌,他也不能盯着人家太太看。 贾赦愣了愣,抬眼望向几步开外的王夫人:“弟妹,你怎么说?” “我会守着珠儿……我的珠儿!”原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的,听了大夫方才那话,王夫人哪里还能撑得住,当下就哭得肝肠寸断。一旁的丫鬟虽低声劝着,可显然并没有任何效果。 那拉淑娴叹息着摇了摇头:“老爷,要不然您去老太太那儿,珠儿这头有我和弟妹,还有大夫在,无事的。” “老太太那儿才不会有事呢!”贾赦恨恨的道,旋即意识到自己有些迁怒了,忙又添了一句,“我不是对你生气,我、我回头定要揍死贾政那混账东……等等,大夫,珠儿的身上还有伤。” “甚么?”大夫愣愣的看着贾赦。 贾赦也不解释,只大步向前走到了床榻边上,伸手掀了被子,把珠哥儿整个人抱起来翻了个个儿,并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截了当的扒了珠哥儿的裤子,露出了通红且明显肿胀的屁股蛋子。 王夫人一声惊呼,直接软倒在地,两个大丫鬟忙不迭的上前搀扶。那拉淑娴也不由的上前几步,在看了个真切的同时,心头的寒意也愈发甚了。 “大夫,珠儿这伤要紧吗?” “谁打的?竟对一个孩子下手这般狠?”大夫面上神色也极为难看,凑上前仔细查看之后,忙命人去他的医馆拿膏药,“你们管家去唤我时,只说是府上的哥儿病了,要是早说身上还有伤,我也就带着膏药来了。” 生病多半是用汤药,而受伤则是有现成的创伤膏药,前者所用的药材荣国府多半都有,后者倒是也有,却是给下人用的,效果并不佳。 “这是怎么回事儿?大老爷,我的珠儿怎么就挨打了?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王夫人虽然被两个丫鬟竭力搀扶着,身子却仍止不住的往地上溜。不过对于此时的王夫人来说,甚么都没有珠哥儿来得重要。 贾赦面露踟蹰之色,只模凌两可的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只晚间我去前院书房接琏儿时,看到珠儿哭得厉害,就把他来寻老太太了。” 说是这般说的,可若是贾赦真的不曾看到甚么,又怎会知晓珠哥儿身上有伤? 王夫人是没甚么文采,却不代表她没脑子,只稍稍回想了先前正堂里的闹剧,再仔细思量一番,就猜到了七八分。登时面上闪过一丝狰狞,活似要将某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时,那拉淑娴忽的向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一趟东院,要是琏儿已经睡下了,就将嬷嬷唤来,只说我有要事。” 东院已经被那拉淑娴大肆清理了一番,如今余下的丫鬟婆子不说各个都出挑,至少是绝对的忠心,且万不敢背主。因此,那拉淑娴还是很放心琏儿的,只要他已经睡下了。 容嬷嬷来得更不快,大夫要的膏药都被送来了,容嬷嬷才姗姗来迟。 “太太,琏哥儿先前在书房里受到了惊吓,本想寻太太的,可太太您又走了。老奴好不容易才将哥儿哄睡了,中途还惊醒了一次,好在我来时他已经无事了。”容嬷嬷三言两语的说了一下迟来的缘由。 那拉淑娴无视贾赦向她使眼色,只径直问道:“嬷嬷可知今个儿书房里发生了何事?琏儿怎么会吓到?珠儿又为何身上带伤?” “回太太的话,还不是政二老爷?也不知晓是从哪里受了闲气,莫名的拽过珠哥儿就是一通毒打,琏哥儿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当时就被吓哭了。至于珠哥儿,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哟,可老奴也没法子,我得护着琏哥儿呢。好在后来咱们大老爷来了,劈手夺过了珠哥儿,结果政二老爷还说一句、一句……对对,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容嬷嬷面上,随后齐刷刷的投向了贾赦,很明显容嬷嬷这话暴露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贾赦至少目睹了一半的情况。 贾赦冷汗都快下来了,好在这时大夫隐约猜到了一些,索性向他们几人摆了摆手:“有话出去说,我要给哥儿上药。” 四岁的小孩崽子没甚么好避讳的,就算是扒了裤子上药也一样。不过既然大夫这么说了,贾赦等人倒也愿意给面子,只快步走出了东厢房,来到了对面原本属于琏哥儿的西厢房。一同而来的还有王夫人。 “大嫂,先前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我在这儿给您道歉了。不过今个儿这事儿,还请大嫂务必要告知我真相。珠哥儿已经这般了,我这个当娘的,总不能被蒙在鼓里罢?” “弟妹无需如此。”那拉淑娴抿了抿嘴,眼底里闪过一丝狠戾,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贾政究竟有多么狠的心肠,才会对年幼的亲生骨肉下此毒手?当下,那拉淑娴望向容嬷嬷,吩咐道,“嬷嬷把今个儿的事情从头到尾,详尽的说一遍罢。” 容嬷嬷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用苦大仇深的语气讲诉起了今个儿在书房里的事儿。 真相这玩意儿,除非亲眼所见,要不然绝对不可能从他人口中原原本本得知。倒不是说容嬷嬷故意欺骗,而是她原本是带有主观倾向的,她极为厌恶贾政不说,今个儿贾政之所以大为光火,其中最主要的缘由还是因着瞧见她这个老嬷嬷在书房里跟着先生一道儿做学问。于贾政而言,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偏生容嬷嬷完全不知晓这个内情,她从不认为自己比贾政低档,甚至在容嬷嬷看来,就贾政这么个五品工部员外郎,就是给她提鞋都不配。 想法截然不同,如何还能转述当时的真实的情形? 待容嬷嬷声情并茂的控诉了一番贾政后,莫说其他压根就不曾在场的人了,就连贾赦这个看了一半戏的人,这会儿也有点儿发懵。似乎,容嬷嬷说的跟真实情况略有些出入,可再一想,仿佛这比真实情况还更加真实,因为附带了一些容嬷嬷对贾政的厌弃,以及对贾赦的褒扬。 贾赦:……嬷嬷说得对! 比起极好糊弄的贾赦,那拉淑娴倒是明白容嬷嬷所言定不是千真万确的,不过她并未揭穿,只微微点了点头,用无奈的口吻向王夫人道:“弟妹,已经发生的事儿就别再计较了,你还是回去好生守着珠哥儿罢。相信珠哥儿不会有事儿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借大嫂吉言。” 王夫人两眼发直脚步虚浮的离开了西厢房,回到了东厢房。贾赦和那拉淑娴却并未一同回去,而是来到了正堂内室里瞧贾母,至于容嬷嬷则直接等在穿堂里,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又蠢又笨又自以为是还把心偏到阴沟里的史太君贾母。 贾母房内,贾政依然不曾离去,见贾赦和那拉淑娴进来,他只冷哼一声:“百善孝为先,我看大哥才应当抽出空来好生研读诗书。” “越读越蠢吗?”贾赦嘲讽的冷笑道,“就跟二弟你似的,榆木脑袋读再多的书也不会开窍。好歹我是懒得读书,不想走仕途,我要是像你这般用功上进,一准早已金榜题名了。哼,你个蠢货!” “你!!” “赦儿,珠儿无事罢?”贾母的声音远远的从屏风后头的床榻上传来,她其实早已喝了汤药歇下了,可到底心里揣着事儿,再说东厢房离正堂这般近,那头闹成那般,她如何睡得安心?这会儿听得贾赦的声音,贾母便清醒了,只是让她不曾想到的是,自己还未开口,这俩兄弟就已经再度掐上了。当下,贾母忙急急的将贾赦唤到了跟前细细询问。 贾母一开口,贾赦、贾政俩兄弟当即就消停了。可以说,这俩兄弟都是难得一见的纯孝之人,唯一不同的是,贾赦是孝而不顺,只挑对的话来听,而贾政却是孝顺二字兼备,也不管贾母的话是对是错,他都愿意听从。 听得贾母询问珠哥儿的情况,贾赦也不隐瞒,直接告知了所有的情况,只是如此一来,却是难免让贾母心疼难耐。 “好端端的,怎就病了伤了?大夫说今个儿晚上要熬过去?熬……天呐,我的珠儿呀!珍珠,给我更衣,我要去瞧珠儿。” “母亲,万万不可!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哪里比得上母亲的安危来得重要?就算他今个儿没了,也是命中注定,母亲!” “闭嘴!!”贾母怒了,随手抄起一个枕头便向贾政丢了过去。亏得贾母因着年迈,素来都是用香枕、药枕的,若是跟那些个读书人似的,用的是瓷枕、玉枕的话,今个儿就可以直接给贾政办后事了。可饶是贾母的枕头伤不了贾政的身子骨,却还是伤透了他的心。 “母亲,您怎能……罢了,子不言母之过,儿子受着便是。”贾政心如死灰,只双膝着地跪在了一旁。 贾母险些没被贾政这话给气死过去,虽说贾政的意思是贾母伤了他的心,可在贾母听来,却分明是在责怪她害了珠哥儿。 又痛又气又悔之下,贾母再度仰面晕厥,一时间,内室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连正守在珠哥儿跟前的大夫也被再度唤来为贾母诊治。 这一折腾就是一整晚。 足足到了天空泛鱼肚白之时,贾赦和那拉淑娴才拖着疲惫的身子骨回到了东院。至于容嬷嬷,则是在贾母第二次晕厥之时,便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左右荣庆堂不缺人手,她还不如回来守着琏哥儿呢。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完结,天亮以后,王夫人跟前的花钿哭着过来求救,只道贾政要休了王夫人。 ☆、第026章 休了她,休了她…… 某个声音在贾政脑海里声嘶力竭的叫嚣着,仿佛这样就能将憋了数年的委屈尽数倾泻而出,哪怕贾政心里很清楚,他是绝不可能真的将王夫人休弃的。因为甭管是荣国府还是王家,都丢不起这个人,更别说七处之条,王夫人一个都没犯。 “哼,蠢笨不堪的妇人,若我真铁了心要将你休弃,还怕寻不到由头吗?”贾政怒气冲冲的离开荣国府,跳上马车,一面连声叫人快马加鞭的赶往工部,一面却恨恨的握紧拳头,满脸狠戾的神情。 他这辈子就是毁在了那个蠢妇人身上!! 数年前,他的双亲开始为他和大哥贾赦的亲事谋划,最初他分明记得,最开始王家老爷子是打算让嫡长女嫁给贾赦的,倒不是因着贾赦本人,而是纯粹看上了贾赦所能世袭的一等将军爵位。说来也是凑巧,他正好去寻母亲说话,这才听到了双亲之间的争论。当然最终的结果自然是父亲获胜了,让贾赦娶了诗书传家的张家嫡女,至于王家大姑娘…… 莫名的落到了他头上! 还美其名曰,青梅竹马!! 一想到这事儿,贾政就止不住的来气。诚然,因着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缘故,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同王夫人认识了。可所谓的认识不过就是亲戚之间的正常来往,且他跟王夫人只相差一岁,故而年幼时候也确是曾玩在一起。然而玩在一起的并不仅仅是他和王夫人,还有贾赦! 倘若说他和王夫人是青梅竹马,那贾赦呢?好歹他打从两三岁启蒙后,就一直醉心学问,玩闹的时间是少之又少。可贾赦就不同了,比起跟着双亲长大的贾政,贾赦却是打从满月之后,就一直跟着老国公夫妇俩,也就是他们的祖父母。老国公夫妇极为疼爱孙儿,尤其疼爱一手养大的长孙贾赦,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也因此,贾赦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过得分外潇洒自由,自然而然,玩闹的时间也比贾政多出了不少。 所以严格算起来,贾赦才是那个跟王夫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然而贾政忽略了一件事儿,贾赦打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他的玩闹时间就算再多都跟王夫人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哪怕长辈拜托他带着亲戚家的妹妹,他嘴上应的好好的,回头保准一眨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也因此,贾政不管怎么说都在小时候跟王夫人说过几句话,而贾赦则一个字都没有,他无比嫌弃所有的小丫头片子。 可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一叶障目。更准确的说,人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事儿,对于旁的事儿则选择了视而不见。 带着满肚子的怨愤,贾政来到了工部。 今个儿有些略迟了一些,贾政到时,同僚们已经忙活起来了,他忙低头缩肩快步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可还不等他坐下,便有人匆匆过来道:“贾员外郎,外头有个自称是你大哥的人说要见你。” 大哥? “让他滚!”贾政勃然大怒,一时间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等意识到自己说了甚么后,贾政忙不迭的辩解道,“那不是我大哥,定是不知晓哪里来的浑人,我大哥先前出门时我才刚见过。” 来传话的并不是工部的官员,只是一个区区小吏罢了,闻言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匆忙去了外头传话。只不多会儿,小吏又再度回转过来,面露尴尬的问道:“贾员外郎,外头那人坚持要见您。我瞧着那人衣着鲜亮,随行还有小厮侍从,看着不像是个骗子。” “罢了,我去瞧瞧。” 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贾政快步离开了办公的厅堂,自然也就错过了同僚们扬起的那带着满满嘲讽的笑脸。 工部外头,停着一辆看着极为奢华的马车,并十来个衣着不凡的小厮侍从,见贾政过来,其中一人上来行礼道:“见过国公府二老爷,我家大老爷有请。” 贾政从远远的看到马车时,就知晓来寻他的定然不是贾赦,如今听小厮这么一说,当下便眉头紧锁,口气略冲的道:“究竟是何人寻我?我如今忙着呢,没空。” “别别,我说妹夫,好歹你也要唤我一声大舅哥,怎么着也得给我个面子罢?” 马车窗户被人从里头掀开,露出了一张堆满了笑意的脸庞。说实话,这张脸并不算丑陋,却也实在是称不上俊美,尤其是那笑容一看就不怀好意,恶心的贾政扭头就走,心下暗道,王家的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妹夫,妹夫!” 王子胜在小厮的帮助下匆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疾走几步拦住了贾政,舔着脸凑上前笑道:“你这是怎的了?莫不是我妹子昨个儿没好生伺候你?哈哈哈哈……”自以为说了个有意思的笑话,王子胜笑得一脸菊花开,却冷不丁的被贾政甩开,若非后头的小厮伸手搀了一把,只怕就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 当下,王子胜的面色略有些难看起来,好在此人旁的不成,控制情绪的能力倒是极佳,只片刻功夫再度换上了笑容,谄笑着道:“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呢?来来,哥哥做主请你去酒楼好生乐呵乐呵,走!哎呀,别管这些个公事了,这公事又没个头的,你堂堂国公府的老爷,何苦为这些个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忙活?放心罢,只一会儿工夫咱们就回来,走走!” 贾政本不愿意跟着王子胜走,怎奈何在工部门口拉扯更不像样子。偏王子胜不要脸面,贾政却极为爱惜脸面,无奈之下他只得先跟着王子胜走,心下却在琢磨脱身的法子。 片刻后,王子胜已经将贾政拉到了马车上,且没多久就在邻街的酒楼门口停了下来:“新开的悦心楼,妹夫定然没尝过罢?今个儿哥哥做东,好生尝尝!” “不去!酒楼这等污秽之地哪里是我去的地儿?” “成成,那咱们去茶馆,你看对面这个品鹊斋如何?” 都已经将人拖出来了,王子胜又怎会放过贾政?不想去酒楼无所谓,左右偌大的一个京城,哪里会缺好玩的地儿?连拉带拽的,王子胜直接将人弄到了对面的品鹊斋里。 却说这品鹊斋也算是有来头的,里头的布置高雅大气不说,所售卖的茶水更是极品。当然,像荣国府、王家这种人家并不缺好茶叶,可想也知晓,贾政不会拒绝来一壶上等的碧螺春茶。 待好茶上来,贾政略呷了一口后,原先心头的火气也慢慢熄了。说起来,他虽自认跟王家不是同路人,不过王子胜却是从未得罪过他,且打小都极为推崇他,比他亲大哥贾赦以及王家二老爷王子腾靠谱太多了。 “妹夫最近这段日子过得舒坦罢?就算我只是个莽夫,也知晓妹夫如今前途敞亮,怕是隔不了多久就能升官发财了罢?”王子胜笑得见眉不见眼,初看时的确极为惹人厌,不过看多了,却也有股喜庆的味道。至少,被王子胜捧着的贾政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 不过,听到升官发财,贾政还是冷哼一声。 “别浑说了,我做学问入仕途,为的是替圣上分忧,可不是为了甚么升官发财!”尤其是念到‘发财’二字时,贾政难掩厌恶嫌弃之意,仿佛被羞辱了一般。 王子胜压根就不觉得为何发财是羞辱人,不过他倒是极会看眼色,一见贾政面露不悦,忙开口认错,以茶代酒的道歉道:“是是,我不过是一介粗人,哪里知晓那些个大道理?妹夫别同我计较,我蠢我笨我原就不懂这些。” “嗯,那就罢了,左右你也没甚么恶意。” “对对,可不就是这个理吗?”王子胜搜刮肚肠般的寻了好些个词来夸贾政,他是没甚么学问,可以说完全就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甚至连王夫人这个后宅妇人都不如。不过,这要说起夸人的本事,他却是高杆得很,毕竟夸人不需要有太多的文采,只要往死里夸就是了。 连着夸了一刻钟的时间,总算是将贾政说得舒坦了,却见贾政放下茶盏,淡淡的开口道:“行了,有事你就直说罢,再扯下去都快晌午了。” 王子胜爽朗的一笑,也不再拐弯抹角,径直将所求之事说了出来。 “妹夫,这事儿可真怪不得我,我也不知晓堂堂凌家嫡系子孙,竟跟我似的喜欢去秦楼楚馆。这我那点子爱好妹夫也清楚罢?说白了也不算甚么,只不过这次倒霉,我和他看中了同一个人。这不,那人财力拼不过我,竟是打算仗着他爹御史的身份跟我过不去。你说我是不是倒了血霉了?” 见贾政面露不屑,王子胜讪笑道:“罢了罢了,民不与官斗,莫说我没啥本事,纵是有本事,这御史也不是我能惹的。这不,我爹和我二弟知晓了这事儿,问都不问我,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尤其是我那二弟,竟然扬言说绝不会插手此事,让我自行解决问题,万不得连累家中……” “妹夫,你看这事儿?” “对了对了,那御史是凌家的人,而凌家那位老太爷就是妹夫你的三位先生之一凌宁仄凌大家。我得罪的就是他的孙子。” 贾政闻言一愣,忽的想起如今暂住于荣国府的三位先生之一,就是凌大家的小孙子,而那人前个儿才提过他那当御史的伯父。这么说来,王子胜得罪的人应当是凌先生的堂兄喽? 仔细思量了一番,贾政开口问道:“那人的名讳,还有他父亲的名讳,你都告诉我。” “成成!我就知晓妹夫你比我爹我二弟靠谱多了!”闻弦知雅意,就算这事儿如今连个影儿都没有,可只要贾政没有一口回绝掉,就表示希望大大的。王子胜激动的连连搓手心,还不忘将早已备好的纸张拿出来,里头便有凌家父子最基本的情况。 接过纸张,贾政只略瞥了一眼,拿手指略弹了弹,道:“这个给我?” “给给,妹夫尽管拿去。”王子胜只求把这事儿尽快抹平了,哪里还讲究这些,“妹夫,我跟你说,这念头爹跟兄弟都靠不住,还是妹夫你好。来,今个儿以茶代酒,干了!” 尽管打心眼里看不上一口干了好茶这种行为,可不得不说,王子胜这话却是说到了贾政的心坎里。别看他爹贾代善在世时,每每都说最为在意他,可若是真的在意他,会将爵位留给一无是处的贾赦吗?就算嫡长子袭爵是无法更改的事实,那其他呢?王夫人许给贾赦便是配不上,许给他却是正正好了?还有这偌大的荣国府,贾赦既已得了爵位,那旁的一切就应该归他所有,不然谈何公平! 亲爹都靠不住,兄弟又算甚么? 带着万分的感概,贾政只道回去仔细打探一番,并不曾夸口包揽此事。旁的不说,单是在秦楼楚馆争抢头牌一事,就惹得他一脸嫌恶,若非王子胜好话说了一箩筐,他才懒得管这档子破事儿。 王子胜亲自将贾政再度送回了工部,看着他入了内,这才带着一脸的嘚瑟道:“走,咱们去悦心楼!”嗤笑一声,又向身畔的贴身小厮道,“你说他贾政贾二老爷是不是脑子有病呐?好好的酒楼不去,整日里就知晓品茶读书,傻了吧唧的,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老爷您说的是。”小厮舔着脸吹捧道,至于他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马车很快往邻街驶去,王子胜趴在马车窗户上哼着小曲瞅着外头的景致,然而心里头的烦闷却是半点儿都不曾减少。别看王子胜嘴上那般嫌弃贾政,心头的羡慕却也着实不少,准确的说,他羡慕的是贾家那俩兄弟。要么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呐,同为家中长子,贾赦就能袭爵,他却苦哈哈的甚么都不是,连偶尔去寻点儿乐子都要挨骂,媳妇儿的娘家虽也勉强可以说是读书人,可这读书人跟书香世家差别大了去了。贾赦的岳丈是朝堂一品大员,三个舅兄最差的也有四品官职,而他的岳丈却是个屡试不第的酸秀才,几个舅兄情况也类似,想也知晓,读书人若不能入仕途,就只能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至于贾政,王子胜是瞧不上,却也不得不赞一句,别人家的爹就是好,自己有本事不说,临终前还强撑着上了道遗折,帮没甚么大用的小儿子讨了个五品的差遣,这要是搁在他家里…… 得了,少做白日梦了。 王子胜并不知晓,正被他羡慕着的荣国府两位老爷这会儿都倒了霉。 贾政一回到工部就被工部尚书召见,好一通责怪不说,还给了一大堆的活计,十之七八都是他从未看到过的,也不知晓该怎么去处理的,剩下的那些则是勉强看懂了,却依然不得法。 至于贾赦,这会儿则是快被贾母烦死了。 <<< 荣庆堂内,贾母真的病倒了。 年岁不轻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因着贾母真心疼爱珠哥儿这个孙子,因而在见到珠哥儿不大好后,又熬着陪了一夜,只在破晓前略眯了一会儿。可没等养好精神,就听说荣禧堂里又闹起来了,气得贾母浑身发颤,一叠声的命所有人都过来。 这里的所有人指的当然是荣国府的所有主子。 却说贾赦和那拉淑娴,先前已经被王夫人跟前的花钿唬了一大跳,这会儿匆匆来到荣庆堂后,贾赦忍着睡眠不足的头痛感,忙出言安慰贾母:“母亲您尽管放心,二弟许是随口说说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胡乱休妻了?就算弟妹有再多的不是,可总算生下了珠儿和元姐儿,单凭这点,也不能说休就休呢。” “甚么?!政儿要休了王氏?!” 贾母整个人都不好了,非但浑身都难受得要命,太阳穴处更是突突的跳着,这会儿听到贾赦的话,更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捂着心口哎哟哟的叫了起来。这档口,王夫人也过来了,面上糊着又厚又浓的妆,瞧着没有半分美感不说,还让人一见就本能的怀疑她妆容后面的脸出了甚么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氏,你说!” 王夫人半侧着身子,拿袖子捂着一半脸,期期艾艾的道:“老太太见谅,这原是我的错,不曾照顾好珠儿,难怪老爷一怒之下说要休弃了我。罢了,也许这就是命,也别等休书了,我自请下堂便是。” “浑说甚么?!”贾母勃然大怒。 “老太太您快消消气,免得回头我家老爷又说我不懂孝道。这不,昨个儿,他还道我为了个黄口小儿,不曾在您跟前侍疾尽孝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甭管是贾母还是贾赦俩口子,都听出了王夫人的言下之意。也许贾政先前确实说过休妻的话,可那绝对是一怒之下脱口而出的。而王夫人也并非不清楚这一情况,却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到底,很明显,这是打量着贾政先给了她没脸,准备将丢掉的脸面再一一寻回来。 可明白归明白,哪个都没打算给王夫人做脸。贾母疼爱珠哥儿不假,可在贾政和王夫人之间,却能毫不犹豫的做出抉择。至于贾赦俩口子则在对视一眼后,当起了看戏之人。 “政儿说的也不错,如今我病着,身为儿媳妇儿,你确是应当在我跟前侍疾尽孝。”贾母抬眼瞥了一眼王夫人,尽管妆容厚重,却仍难遮掩王夫人面上近乎扭曲的狰狞神情。贾母心下嗤笑一声,到底还是略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只向着那拉淑娴道,“不管怎么说,珠儿到底是病了,好在我有两个儿媳妇儿,老二媳妇儿去照顾珠儿,老大媳妇儿你可愿意在我跟前侍疾?” 那拉淑娴笑得风轻云淡:“自是愿意的。” 贾赦皱着眉头来回扫视着他娘和他媳妇儿,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再仔细一想,哪家都是儿媳妇儿伺候婆母的,就算以往多半都是王夫人在贾母跟前忙活着,可贾母既是提出让那拉淑娴侍疾,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反对。这般想着,贾赦甚么都没说。 因着那拉淑娴要留在荣庆堂里给贾母侍疾,东院那头自然是暂且管不了了。唤了个丫鬟去东院给容嬷嬷传话,那拉淑娴明里暗里的示意容嬷嬷消停点儿。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东院,容嬷嬷气得险些没掀了桌子,她的主子可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女人,前世也只伺候过皇上和太后。贾母那个腌臜的老婆子竟敢命令主子贴身侍疾。 哼,也不怕无福消受,白折了寿! 不过,对于那拉淑娴的暗示,容嬷嬷还是听懂了,也能够理解主子的顾虑。毕竟,她的主子如今是荣国府的大太太,而非尊贵非凡的一国之母。 “娘,娘,琏儿要娘。”早已醒来的琏哥儿,早膳只吃了一半,就东张西望的要寻娘。容嬷嬷听着声儿,忙收了心思转而开口哄着他,又想起昨个儿之事,恐去前院书房吓着琏哥儿,索性拉着他去院子里看那挂在檐下笼子里的鸟儿。 容嬷嬷一面哄着琏哥儿,一面心思活络的盘算开了。 如今的荣国府,贾母在病中,王夫人身子骨虽没问题,却要时刻守着珠哥儿,她家主子要侍疾,两位老爷原就对后宅的事务一窍不通,也就是说…… 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那拉淑娴绝不会想到,在她为贾母侍疾的这段时间里,容嬷嬷干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不过,就算她事先料想到了,也不会在意的。于她而言,干坏事不要紧,要紧的是绝不能让旁人察觉,只要能将坏事做得天衣无缝,干再多她都不会问心有愧的。 这档口,那拉淑娴除了侍疾之外,还忙着将眼前之人同原主的记忆相比照。 从天而降的小姑子。 “老太太,姑娘来了。”珍珠如是道。 先前还靠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贾母,一听得这话忙撑起身子,语带责备的道:“敏儿来作甚?她身子骨不好,如今我又病着,万一过了病气该如何是好?走走,赶紧让她走。” “母亲,您说甚么呢?女儿怎会怕过了母亲的病气?”伴着说话声,一个十七八岁面容姣好的少女走进了内室,不是旁人正是贾母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贾敏。贾敏快步走到贾母的床榻前,仿若完全不曾瞧见一步之遥的那拉淑娴一般,只伸手捂住了贾母的手,面露悲切语带关怀的道,“这好端端的,母亲怎就病了?可是夜里着了凉?” “我没甚么大碍,倒是你,打小身子骨就弱,一到换季时候就病歪歪的,还是早些去歇着罢,免得从我这儿过了病气。真要如此,我反而要不好了。”贾母望向女儿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爱怜,且将她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只在女儿手背上轻拍了拍,“去罢,这儿有你嫂子在。” “哦,嫂子。”贾敏应了一声,侧过身子看向那拉淑娴,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方才急着瞧母亲,倒是不曾留意到嫂子您。对了,先前嫂子病了时,我的身子骨也不好,如今瞧着嫂子这气色,可是大好了?” “劳烦妹妹挂心了,我早已大好了。”那拉淑娴淡淡的笑道。 笑归笑,那拉淑娴心底里的疑惑却是愈发甚了。从原主的记忆里,那拉淑娴知晓了贾敏的身份,同时也清晰的明白了贾敏在荣国府内的受宠程度。这老国公夫妇俩倒也罢了,他们是最常见的那种宠爱大孙子的老人家,对于除了贾赦之外的孙辈们并不十分在意。可贾代善和贾母就不同了,贾母原就是慈母的典范,这贾政还是贾代善严厉管教着,她自不好宠溺太过,可对于贾敏这个女儿,他们夫妇俩却是有志一同的选择了宠爱。 而贾敏其人,除却打小就泡在药罐子里的身子骨外,旁的倒是十分的不错。对父母长辈孝顺又加,对两个哥哥嫂子也是恭敬有礼,对其他同辈的亲眷们皆进退有度,甚至在面对下人们时,都是那般的宽容大度。 只是就这么一个原应当在荣国府份量极重的人,可在原主的记忆里,却只占了极小极小的一块地儿,甚至还不如东院的一个丫鬟在原主心目中来得重要。 那拉淑娴心中纳罕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同贾敏说着话。 说起来,虽是关系极近的姑嫂,可俩人却已经许久不曾相见了。这里头的许久还真不是甚么夸张的说辞。事实上,自打张家出事后,原主就病倒了,等瑚哥儿夭折后,原主索性就不再离开东院正堂内室。之后,贾代善因病过世,原本即将出嫁的贾敏亲事被耽搁,本人也病了。她们姑嫂俩原就不甚熟悉,荣国府素来没有病人探望病人的道理,自然也就冷了关系。等好不容易盼到荣国府出了孝期,那拉淑娴倒是养好了身子骨,可贾敏依旧病着,算起来,她们俩人足足有两年多不曾碰面了。 时间永远都是最可怕的利刃,纵是再好的交情,都能因着时间而冷淡疏远,更不说她们姑嫂俩原就甚么情分。 俩人只碍于面子情,互相问候了几句。不过,因着俩人都不是蠢货,那拉淑娴没提贾敏的婚期,贾敏自也不会提早夭的瑚哥儿,只略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贾敏便在贾母的催促下退了出去。 待贾敏走后,贾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 “老太太这是怎的了?妹妹这般聪慧伶俐,又端的是一副好人品,对老太太您更是孝顺又加,您还有甚么不满意的?”那拉淑娴笑着调侃道。 贾母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敏儿自是好的,却是命苦得紧。”望了一眼那拉淑娴,贾母把余下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有些事儿既已过去了,再旧事重提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还白惹了一通嫌。再一个,于贾母而言,那些旧事更是沉痛的伤口,哪怕已经结了疤,一旦触碰后,仍会钝痛不已。 那拉淑娴自不会追问下去,只将话题岔开去,待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催促下人上了午膳,又让贾母喝了药躺下歇着。等贾母歇下后,大丫鬟珍珠请她去隔壁的美人榻上略歇歇,那拉淑娴也没拒绝,她倒是不困,却是有很多事要仔细思量一番。 闭着眼睛靠在美人榻上,那拉淑娴一遍遍的回忆着原主留下的记忆。 怎么说呢?有时候记忆并不是万能的,毕竟因着所处角度的不同,没有哪个人能事情看得万分透彻,尤其是当本人处于是非漩涡之中时,很容易被情感带着走,以至于就算拥有了原主的记忆,那拉淑娴也不敢说自己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 在原主的记忆里,关于贾敏的部分是少之又少。不单如此,关于贾母乃至于贾政和王夫人那部分也多不到哪里去。 原主给贾母的定义是,略有些偏心眼儿但本性不坏的老太太;给贾政的定义是,想上进却没甚么才华的迂腐读书人;王夫人则是武将出身没脑子又爱挑事的妯娌;贾敏却是清高自傲但并不算难相处的小姑子。 至于东院里头的人,则是占据了原主近乎所有的心神。贾赦是她的夫君,是她全部的天地;瑚哥儿是她的长子,是她最在意的心头肉掌中宝,也是她最大的骄傲;琏哥儿是她的次子,在瑚哥儿早夭后,更是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真是蠢得可以。 那拉淑娴在心头略叹了一口气,却不得不承认,原主到底还是幸运的。若非诞生在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她能如此天真吗?一如那拉淑娴前世,在进入宝亲王府邸前,她便已经是个心机颇深的女子了,而那时她不过才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罢了。 若能一生都保持少女的纯真无邪,那才是真正有福气之人。 感概了一番后,那拉淑娴耐着性子理清了思绪,对照着方才贾敏对她的态度,差不多猜到了七八分。难怪原主在生前的最后两年,只觉得日子愈发难捱,家里人都对她不好,这些事儿自然都是有缘由的。 谁让她因着张家出事而自哀自怨呢? 谁让她没能护在荣国府的嫡长孙瑚哥儿呢? 谁让这般凑巧的,瑚哥儿前脚刚走,病了很久的贾代善竟也跟着走了呢? 很多事儿真心不是解释就能揭过去的,哪怕荣国府上下都明白,瑚哥儿夭折后她极为悲痛,也明白贾代善的病逝同她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可那又如何?迁怒,谁人不会?再说了,真要算起来,也并不能说全无干系。 仔细思量了一刻钟后,那拉淑娴慢慢的起身,向一旁伺候着的丫鬟道:“老太太还没醒罢?我先去后头院子里瞧瞧四姑娘,若是老太太醒转了,派人立刻来唤我。” 四姑娘指的就是贾敏,她虽是荣国府唯一的嫡女,可上头却还有三个庶姐。不过,那三人早已出嫁了,除了三节两寿按时送节礼外,跟荣国府再无往来。 贾敏因是贾母老来得女,自是宝贝得很,打小就不跟三个姐姐同住,而是住在贾母房中。不过,等她略长大一些后,就搬到了荣禧堂北面粉油大影壁后头的院子里。那院子并不大,端的是小巧精致,因着贾敏屋内伺候的人也不算多,倒合适得很。 那拉淑娴只唤了两个小丫鬟跟着,从荣庆堂后头的穿堂直接往贾敏院子走去。原以为这会儿贾敏应当已经歇下了,那拉淑娴还想着若是不凑巧,回头另寻机会便是。不曾想,才进了院子里,就看到贾敏坐在廊下的躺椅上,两眼出神的望着天。 “姑娘,大太太来了。” 小丫鬟清脆的叫声唤回了贾敏的魂,贾敏半起身抬头望门口看,见确是那拉淑娴过来,面上不由的露纳罕的神色来。 “敏妹妹,你也不曾歇午觉?正好咱们许久不曾说体己话了,我来寻你说会子话。”那拉淑娴笑着上前,也不管贾敏是何等神色,只就着一旁搁置的藤椅,拉着贾敏的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妹妹这般好的模样,我早就想过来瞧瞧了。可先前,我一直病着,唯恐把病气过给妹妹。后来,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骨,结果还碰巧摊上了好些个事儿,这不,一拖就拖到了这会儿。” “大嫂无需这般,我知晓大嫂忙得很。”贾敏初时有些发愣,这会儿倒是将面上的那一抹讶异掩了去,只平静的回道。 “忙归忙,可妹妹是老爷唯一的嫡亲妹妹,往日里我可没少听他提起妹妹,还总是叮嘱我,对妹妹多看顾一些。” “大哥还能提起我?提我作甚?”贾敏挑眉道,倒不是不信那拉淑娴的话,只是她不明白,就贾赦那性子,如何就会想起她了,莫不是又干了甚么坏事儿?“父亲过世了,母亲又懒得管他,按说他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央我去搬救兵了。说起来,到底还是小时候好,哪怕祖父母偏疼大哥,母亲心疼二哥,至少爹爹却是拿我当宝儿的。” “妹妹这般,哪个不拿你当宝儿?”那拉淑娴虽是笑着的,心头却是微微一叹。若说原先仅仅是猜测,那么如今却是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贾敏是怪她的,尽管当时贾代善已经病了许久了,可大夫只道要好生将养着,若非瑚哥儿就那般走了,或许贾代善还能再撑几年。当然,即便是责怪,贾敏也仍是有理智的,并不会因着这事儿而对那拉淑娴横眉竖眼的。只是,疏离却是在所难免的。 “大嫂说笑了。” “这可不是甚么笑话,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呢。”顿了顿,那拉淑娴忽的掩嘴笑道,“说来也是凑巧了,我娘家祖籍也在姑苏,虽说我这辈子都没去过祖籍,不过若是有机会的话,倒不妨去那儿瞧瞧。正好,我父兄他们刚从祖籍回到京城不久,先前还同我说起来了这两年的事儿。妹妹如今身子骨大好了,要不回头同我一道儿去走走亲戚?” 贾敏愣愣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 父亲贾代善的徒然离世,让贾敏悲痛万分。可再多的悲痛,在三年之后也就慢慢消散了,毕竟人还是得往前看的,只是她的前方却充满了迷雾。 贾代善生前就给她定下了亲事,那会儿人人都说她眼光略奇,不选那些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甚至看不上能袭爵的侯府嫡长子,却偏生挑中了数代单传且已无爵可袭的林家独子林海。那会儿,她年轻貌美,她的父亲正值壮年位高权重,而她是父亲唯一也是最为疼爱的嫡女。 可惜,三年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她已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父亲也已不再人世,圣上虽未曾剥夺国公府的牌匾,然事实上荣国府早已名不副实。这倒也罢了,没有哪家是能兴旺百代的。偏生林家那头,先前看着势弱,可随着林海高中探花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尤其圣上瞧着竟是分外看重林海,不单在两年内就破格提升为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且听说不日即将再度被提拔。 不得不说,贾代善的眼光极好,对方果真是个前途不可限量之人。 只是,彼时的贾敏心中却是满满的苦涩。 ☆、第027章 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对未来感到憧憬的同时,也难免会有一些忐忑不安。至于究竟是哪种情绪占得比重较多,却要看姑娘家的亲事了。像贾敏,她的亲事极好,只是因着境遇问题,前几年和这两年的差距略有些大了,这才使得她愈发焦虑起来。尤其是荣国府已出了孝期,林家那头却全无动静,不得不让贾敏心存疑虑。 贾敏实在是闹不懂那拉淑娴的路数,却仍不由得顺着那拉淑娴的说辞想下去,只越想越觉得忐忑,恨不得立刻将林海寻来,是黑是白问个清楚分明才好。可惜,身为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贾敏做不出那等事情,甚至连个吐露心事的人都寻不到。 诚然,贾母是她的亲生母亲,对她也是极好的。可再好也不能否认,在贾母心目中,有太多太多的人比自己重要。旁的不说,在荣国府出孝之后,贾母便只顾着给贾政遍寻名师,丝毫不曾注意到,她这个无着无落的女儿。 “哟,都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紧走了。妹妹你可得记着,多抽空出来逛逛,纵是不喜出门,也不能整日里蒙在屋子里,哪怕只出来透口气也是好的。行了,妹妹别送了,我还得去荣庆堂。” 那拉淑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她本人之外,没人知晓她这会儿究竟想的甚么。当然,若是容嬷嬷在的话,倒是曾猜出个几分来。 譬如,娘娘从不作无用功,这里头必定另有隐情! ——说了就跟没说一个样儿。 片刻后,那拉淑娴再度回到了荣庆堂,除了得知贾母已经醒转后,还意外的知晓,原本应当在工部当差的贾政已经回府了。那拉淑娴虽略有些诧异,却并未放在心上,想也知晓,贾政不过是个闲差,偶尔逃个班之类的,完全不算甚么。不过,考虑到也许这会儿贾母正在同贾政母子谈心,那拉淑娴也不去瞎搀和,只去了旁边的耳房略作歇息,等贾母唤她时,才再度进去。 果然,贾政也在,就立在贾母右手边。 “淑娴,有个事儿我想同你说说。”许是因着吃了药歇过了,贾母虽仍面露病容,精神头却较之先前略好了一些。只是她这话说的虽客气,却隐隐有种发号施令的意味。 那拉淑娴笑而不语。 “也不是甚么大事,这先前你不是回娘家让你父兄替政儿寻了三位名师吗?如今虽说那三位老先生被圣上要了去,不过这份人情我还是记着的。只是今个儿,我才知晓,原来凌家某位老爷同政儿媳妇儿的大哥闹了矛盾,我的意思是,你明个儿再回趟娘家,把这事儿给抹平了罢,左右也就是小事一桩。” 尽管那拉淑娴并未开口,贾母却不以为意的吩咐着,一旁的贾政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其实,对于他们母子俩来说,倒不是真的在意王子胜,而是纯粹出于亲戚情面,随手拉拔一把罢了。小事一桩,无需挂怀。 本以为,这次会像前几次那般顺利,毕竟这真算不上甚么大事。不想,贾母耐着性子等了许久,都不曾听到那拉淑娴开口,登时有些茫然:“淑娴?” “老太太,我在。” “方才我说的话,你可曾听到了?”贾母隐隐有些不悦。 “听着呐。”那拉淑娴倒是笑得一脸坦荡,只是接下来的话,却险些没把贾母活生生的噎死,“既是凌家和王家的事儿,那跟咱们家有甚么关系?”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你连这也不知晓吗?”尽管被噎了一下,可贾母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由头,颇为恼怒的斥责道,“本就是小事一桩,我回头让赦儿陪你回娘家一趟,你让你父兄赶紧将事儿抹平了。我可听政儿说了,原就是俩荒唐的糊涂蛋在那秦楼楚馆里闹别扭,真要说出去,哪家都没脸,早些抹平了早好。” 那拉淑娴挑眉看向贾母,嘴角微微翘起,语气里有些一丝极为明显的嘲讽:“甭管是荒唐还是怎的,那是旁人家的事儿,纵是丢人也丢不到咱们头上了,又何苦平白惹了嫌?至于四大家族……这可真真是好笑,我只听说过太祖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四大家族又是甚么玩意儿?” 所谓四大家族,其实应当在此之前冠上一个地名,完整的应当是金陵四大家族,即贾、史、王、薛。那拉淑娴倒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了这事儿,可她却只当全然不知,左右这所谓的四大家族也是私底下叫的,贾家离开金陵也有几十年了,谁还在乎这些个虚名。 贾母显然没料到那拉淑娴不单断然拒绝,还直接否了四大家族,尽管对于贾母来说,她的娘家史家仍是属于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龄侯府,可那拉淑娴这番说辞仍让她感到尊严受挫。 半响,贾母才怒气冲冲的道:“一件小事儿而已,你至于这般推三阻四的吗?还是忍了这许久,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先前怎的这般好心替政儿寻找名师,指不定一早就知晓圣上看中了那三位老先生,故意给政儿难堪!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尚可,贾政却气得双目赤红。 能够拜入当代名家门下,的确是难得的荣耀。可当荣耀化为耻辱时,当初有多自豪,之后便有多羞恼。贾政直到今日都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的天赋太差,才被先生们嫌弃的,可思来想去他都不得其法,待听到贾母的这一席话后,他忽的就顿悟了。 倘若打从一开始圣上就有心招募那三位老先生入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们,那他区区一个荣国府的老爷,如何能力挽狂澜?再联想到张家老爷子也是入上书房的其中一人,贾政觉得,他终于寻到真相了。 “君心难测,圣上是如何思量的,我又怎会知晓?”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甩出了一句话,旋即向着贾母微微颔首,“既然老太太无事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贾母唤住了那拉淑娴,虽只颦眉盯着她不发一言,却仍很好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那拉淑娴略带抱歉的笑着:“至于先前老太太叮嘱的那件·肖事儿,请恕我无能为力。”说罢,也不等贾母再度开口,那拉淑娴便飘然离去。 …… 待回了东院,先去瞧了眼琏哥儿,又唤了容嬷嬷进屋,捧着茶盏忽的笑出了声儿。容嬷嬷瞧着纳罕不已,不由得问道:“主子,何事这般高兴?那老太太……嗯?” “别瞎说,我这才刚出孝呢,可不想再来一遍。”那拉淑娴的语气似是拦阻,说出来的话却比容嬷嬷更为大逆不道。不过之于她,更大逆不道的话都说过,前世的经历只告诉了她不能跟一个蛮不讲理的色龙较劲,至于贾母这等后宅妇人,就无所谓了。 呷了口茶,那拉淑娴挑重点将荣庆堂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容嬷嬷,顺便点评道:“虽不知两家到底闹了甚么矛盾,可既是王家求上门来,那定是王家式微,也不用担心张家为因此为难了。” 说着,那拉淑娴轻笑一声,也是她想太多了,凌家是甚么人?若说张家乃是诗书传家,那么凌家却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了,就算不清楚其中的细则,也无需担忧凌家吃亏。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吃了亏,跟她有甚么关系? 不想,容嬷嬷却忽的沉默了。 那拉淑娴挑眉看过去,不待她开口询问,容嬷嬷便两眼放光的道:“娘娘……主子!您这是不打算再装下去了?好好,早就该这般了,不过是个区区国公府,甚至如今都不能算国公府了,咱们怕甚么?先前是因着张家扶柩回乡了,原先那位又不想活了,如今咱们过来了,管它国公还是国公夫人的,那捏圆搓扁还不是主子您一句话!” “我没想伏低做小,只是勾心斗角的日子过腻了,想歇个两天。另外便像嬷嬷你所说的那般,咱们刚来,装也要装几日。再说给贾政那蠢货寻名师一事,我倒是猜到他没甚么出息,却是真没料到圣上会忽的出手。这叫甚么?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想折腾他一回。” “那主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主子您说,老奴照办!” “得了。”那拉淑娴心道,你会照办才叫稀罕了,不过对于每次都能将自己的话曲解成另外一个意思,并付诸成为更丧心病狂的行为一事,那拉淑娴本人也挺诧异的。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可每次容嬷嬷都会给她意外的惊喜。 有时候,也会是惊吓。 思量了一番,那拉淑娴道:“琏儿这两日暂且先别去书房了,你也不用日日守着他,只在旁边瞧着新来的丫鬟婆子是否老实忠心即可。待没甚么问题了,我另有事儿吩咐你去做。” “主子如今就可以吩咐下来,老奴可以一面看着琏儿,一面替主子做事。您放心,老奴连东西六宫都闯过,还怕这区区国公府?就这破宅子,里头就没一个聪明的。先前主子乐意给那腌臜老婆子点儿面子,老奴自是忍了。如今,主子您既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谁还怕她!” 容嬷嬷昂首挺胸,一副舍我其谁的傲然模样。 还真别说,在容嬷嬷眼里,就算把贾母、贾政以及王夫人掐到一块儿,她都不会放在眼里的。怕甚?有甚么好怕的?说句难听点儿的,她的主子可是连乾隆帝都敢当面叫板的,且在被打入冷宫之中,依然有人替主子抱屈,想来就算将来写史书,道理也绝不在乾隆帝那边。 ……呵呵,就算乾隆再蠢再色再无理取闹,至少他比荣国府一众主子强悍太多了。 “嬷嬷还是气势不减当年。”那拉淑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一旁的美人榻上歪着,容嬷嬷赶紧凑上来帮着捏肩揉背,讨好的望着那拉淑娴。 那拉淑娴细想了想,就她而言,她还是更希望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那些个争风吃醋掐尖要强的日子,她都过了几十年了,实在是不想再回味。不过,纵是没想过再回到那种生活,她也绝不可能任由贾母等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既如此,要不就让容嬷嬷自由发挥? “这样罢,琏儿这头我看着些,说起来,我倒是宁可守着夫君儿子,也不愿同那群蠢货勾心斗角。不过嬷嬷既闲不住,那就出去逛逛。放心,出了事儿有我兜着。” 这甚至都称不上是勾心斗角了,君不见她甚么都没做,贾政已经快把自己给玩死了吗?至于贾母,她原先是看在贾赦的面上,略给了点儿脸面。不过,既然贾母不打算要这张脸面,她也就无所谓了。 “喳——” <<< 容嬷嬷出山了,那拉淑娴则开始了教养儿子的日常。等贾赦回来时,并不曾看到惯常守在东院里的容嬷嬷,而是一眼就见到那拉淑娴抱着琏儿站在廊下冲着他乐。 “淑娴,你抱这臭小子作甚?他死沉死沉的,赶紧放下来,免得累着了自己。对了,这小子一整日都没去书房?那今个儿的书房……” 贾赦沉默了,他白日里出去了一趟,又因着贾母病着,他一回来先去了荣庆堂,后才回了东院。也因此,他清楚的知晓,珠哥儿一天都没下床,贾政则一直待在荣庆堂里,还对他说了一大通阴阳怪气的话。也就是说,今个儿前院书房里只有唯一的一个学生。 “别管书房了,左右咱们琏儿今年不过才三岁,少上一日的学,也不会怎样的。”那拉淑娴并不在意儿子的学问如何,曾居于高位的她,很清楚上位者的心态。与其说是重用有学问之人,不如说是从一帮子忠心耿耿的臣子之中,挑选那些个较为得用之人。 忠心,有时候比能力重要多了。 “好好,不提书房的事儿。”在心里默默的给贾珍点了蜡,贾赦顺手从那拉淑娴手里接过了琏哥儿,先给了个脑瓜崩儿,随后才道,“晚间院子里有些凉意,咱们进屋再说。” 琏哥儿:……为嘛要弹我? 无视了茫然脸的琏哥儿,贾赦用空着的左手牵着那拉淑娴进了屋里,用尽可能委婉的说辞告知了方才从贾母和贾政口中听到的事儿,并强调道:“淑娴,我知晓贾政那蠢货满嘴的胡说八道,也明白老太太最是偏心不过了。想也知晓,连我这个嫡亲的儿子都不在意,想让她在意你,估计是白日做梦了。所以我跟你说,别太在意这些个事儿了,有时候旁人不在意咱们,并不是咱们的错,也许是那人眼、眼拙。” 贾赦原本想说眼瞎,可到底因着口中的别人是他的亲娘,这才硬生生的改成了眼拙。不过,意思并不变,只一再强调他和那拉淑娴皆是极好的,别人瞧不上那是别人的错。 “夫君说的是。” 那拉淑娴低头轻笑着,露出了一截白皙细嫩的脖颈,看得贾赦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半响,贾赦才道:“嗯,对。那个……淑娴,我看琏儿也大了,你之前也给他安排了新的丫鬟嬷嬷,要不我先送他出去?就这么办,儿子,爹送你回房间。” 瞧着贾赦抄起琏哥儿就往外头跑,那拉淑娴险些没笑岔了气。只不多会儿,贾赦便再度回来,这一次,却是空着手来的,琏哥儿早已不知所踪了。 “这般欺负琏儿,回头等他大了,看他饶不饶你。” “我是他老子,还要他饶?再说了,你仔细听听,可有琏儿的哭声?”贾赦嘚瑟的扬着头,显摆着道,“方才我同他说了,只要今个儿乖乖的,明个儿我就给他买好吃的蜜饯果子。” 过程并不重要,只要知晓结局是好的就可以了。 屋外,夕阳无限好,及至摆饭的时辰到了,小丫鬟们去大厨房领了食盒回来,却被吩咐暂时搁在了茶水间里温着。且这一温便是大半个时辰,直到掌灯时分,这顿迟来的晚膳才被摆到了主子跟前。 因着心情舒畅,贾赦不单特许已用过晚膳的琏哥儿上炕,还命人拿了副碗筷予他,格外温柔的道:“琏儿想吃甚么尽管吃,不过咱们说好了,你得自己夹。” 虽说琏哥儿早早的用了晚膳,不过才这么点儿时间,小肚子还是饱饱的。可他却是很少看到满桌的吃食,还是一大桌子自己没见过的好吃的。之所以知道那些是好吃的,是因为贾赦在说完方才那话后,就美滋滋的吃了起来。琏哥儿看着眼馋不已,忙学着贾赦的样子,拿了筷子开始…… 吧唧! 筷子掉在了桌上。 琏哥儿再接再厉,拿起筷子继续瞄准桌上的好吃的。然而尽管这次坚持的时间略长了一些,可最终的结局依然不曾有所改变。等他再度从桌上捡起筷子,继续进军后,第三次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的筷子落到了炕上。 不甘心的再度开动,随后再度失败。再继续尝试,仍然失败…… 那拉淑娴笑得直不起腰来,而贾赦更是拿琏哥儿的倒霉样儿当下酒小菜,看琏哥儿一眼,抿一口小酒,只觉得这日子真的是太温馨幸福了。只可惜,幸福的时光没维持多长时间,甚至还不曾看到琏哥儿放声大哭,就被外来者打断。 来的是荣庆堂的人,也就是贾母派来的。 “大老爷、大太太,老太太让你们二位立刻往荣庆堂去一趟。” “何事?”贾赦沉着脸问道。 “我并不知,还是请大老爷挪步……啊!”传讯的是个十来岁的二等丫鬟,先还仗着是贾母跟前伺候的人,颇有些自得的开口吩咐着,虽称不上趾高气扬,却也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那拉淑娴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倒是贾赦直接端起酒杯,将里头的大半盏酒水泼到了那丫鬟面上。当下,那丫鬟便尖叫了起来。 “滚。”贾赦冷冷的道。 那丫鬟捂着脸,除了略有些受惊外,面上更是一片燥红。吭吭哧哧的半响,这才狠狠的一跺脚扭头跑了出去。 见那丫鬟离开了,那拉淑娴才笑着看向贾赦:“老爷可要去荣庆堂瞧瞧?” “瞧?哼,有甚么好瞧的。这原先,我只觉得老太太就算更为偏疼贾政那蠢货,对我这个袭爵的嫡长子应当也是很在意的。可如今我算是看透了,敢情我在老太太心目中,连王家那蠢货都比不上?真是可笑至极!” 与其说是可笑,不如说是可悲罢? 那拉淑娴并不曾立刻开口,而是执了酒壶帮贾赦将酒斟满,随后才略带无奈的道:“老爷先前不也说了,有些人呐,天生眼神儿欠佳。咱们也别苛责他们了,左右各过各的日子,纵是亲如父母骨肉,也终有离别的那一日。” “可不是,能伴我一生的也就只有淑娴你了。”贾赦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笑嘻嘻的凑了过来,硬要同那拉淑娴喝交杯酒。那拉淑娴无奈之余又有些心动,到底这一世跟贾赦喝交杯酒的人不是她。 “好,夫君。” 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那拉淑娴也不扭捏,当着琏哥儿的面就同贾赦喝起了交杯酒。不过,说是当着琏哥儿的面,可事实上琏哥儿压根就往他们面上看一眼,只死死的盯着桌上的菜肴,发动筷子神功,硬是让他夹到了一筷美味。 “噗!咳咳……”贾赦的酒是喝到了嘴里,却险些没把自己给呛死。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他怒视琏哥儿,“混账小子,筷子是这么用的吗?用筷子插肘子吃,你还能更能耐一些吗?对了,这吃肘子,你有牙吗?” 回答贾赦的是琏哥儿龇牙咧嘴的恨恨神情,不单如此,琏哥儿还毅然决然的啃了小半个肘子。 “嗯,今个儿吃饱了,明个儿就不用吃了。”贾赦见琏哥儿撑得一个劲儿的打饱嗝,嗤笑一声后,忙唤丫鬟将琏哥儿抱走,“先别让他睡,赶紧动弹起来,免得晚上积食了。” 叮嘱了丫鬟,又同那拉淑娴美滋滋的互相喂了几口,贾赦到底还是放下了碗筷,起身披上了外衣,带着无奈的神情向那拉淑娴道:“我去荣庆堂瞅瞅,你只管歇着。” “好,一切全凭夫君安排。”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柔情蜜意,甜得贾赦只恨不得长长久久的留下来,才不管外头闹得腥风血雨。然而最终,理智战胜了一切,贾赦怀揣着对那拉淑娴满满的牵挂不舍,以及对贾母和贾政的万般厌恶,赶到了荣庆堂。 那拉淑娴目送贾赦离开,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好半响,那拉淑娴才吩咐道:“撤下罢。对了,嬷嬷可回来了?”丫鬟们鱼贯而入,将吃剩的席面撤下,同时也有大丫鬟上前回话,只道并不曾看到容嬷嬷归来。听到这个说法,那拉淑娴倒是有些期待了,说实话,她是不喜欢亲自上阵,可看戏听戏还是挺有意思的。尤其这一次,她并不曾给容嬷嬷下达明确的指令。也就是说,比起以往的有迹可循,这一次却是能让容嬷嬷可劲儿的撒欢。 真是很期待接下来的事儿。 许是知晓了那拉淑娴的想法,没有等太久,容嬷嬷便回来了。 “主子!”一进正堂,容嬷嬷先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一番,又亲自将门窗都关上。那拉淑娴好笑的看着容嬷嬷上蹿下跳,丝毫不打算提醒她,这东院早已彻底被收拢了,完全无需担心会出现背主之人。 本着看戏看全套的想法,那拉淑娴非但完全不提醒,还亲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顺便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装了各色瓜子核桃的八宝梅花捧盒,掀了盖子往圆桌中间推了推,又示意容嬷嬷坐下。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才道:“开始说罢。” 容嬷嬷:……紧张的气氛都没了。 好在作为一个忠心耿耿,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东西六宫第一老货,容嬷嬷虽有些懵圈,却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眉飞色舞的开始讲述了起来。 “主子,您是不知晓,今个儿荣庆堂有多热闹。您前脚刚走,王氏后脚就来了,可谁让她来得不是时候呢?贾政那蠢货口口声声的说她没有半点儿孝心,婆母病了都不知晓在旁侍疾,又说她不曾照顾好珠哥儿,妄为人媳妄为人母。对了,还有王家那事儿,老奴记得主子您说,这事儿是贾政自个儿揽下来的,结果到了贾政嘴里,却成了王家仗着姻亲逼迫他。多可笑呐,谁叫请人做事用的是逼迫?就算王氏瞧着就不怎么聪明,可她娘家人也不至于蠢到那地步罢?就算王家人逼着,他贾政也能拒绝不是?” “所以,王氏又倒霉了?”那拉淑娴面色古怪的问道。 “可不是?真不知晓王氏这是甚么运气。这以前是她挑事,倒霉也就倒霉了。可最近这些日子,她别提有多消停了。结果,她不找事,事儿却来找她。不过话说回来,王氏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今个儿她可是大干了一场!” “说。” “贾政以为王氏是个老实,只会默默的背下罪名,哪儿知晓人家压根不干。说王家人挑事,证据呢?左右她已经半年多不曾见到娘家人了。说她不曾照顾好婆母,可她这不是在照顾儿子吗?说她照顾不好儿子,可儿子病得这般重,却是全拜贾政所赐。气急了,王氏甚至甩出了自请下堂的话来,主子你说奇不奇?” 那拉淑娴心情不错的吃着零嘴喝着好茶,一面点头附和着,一面却回想起了王家人的点点滴滴。 还真别说,等回想起了王家人,那拉淑娴才震惊的发现,其实王夫人挺好的,至少在满门奇葩的王家,王夫人算是比较正常的那个了。 好面子,爱排场,贪财善妒,喜欢将权利捏在手中,这些个特质粗粗看去是颇为令人咂舌。然而比起王家其他人…… 譬如,打小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独喜欢欺男霸女的王子胜。 再譬如,八岁就被丢进兵营,十二岁就上战场杀人,如今更是满身杀戮凶残暴敛的王子腾。 这还仅仅是男丁,王家的女眷更为恐怖。王家老太太也是武将世家出身,据说使得一手好鞭法,外加一张利嘴,得理不饶人。王家大太太据说才是书本网,却在闺阁之中就有小辣椒的称号,出嫁以后更是舌战王家无敌手。王家二太太相对而言正常一些,然而她嫁入王家已有五六年了,却尚未诞下儿女,反而将残暴的王子腾拿捏在手上,单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那也绝不是一个善茬。 仔细想想,仿佛王家的女眷比男丁凶残多了。 那拉淑娴眨巴眨眼睛,忽的冒出了一个主意:“嬷嬷,你说咱们邀请王家人来府上聚一聚如何?” “主子想看打戏?”容嬷嬷接话道。 “打戏……”那拉淑娴不得不佩服容嬷嬷的想象力,只无奈的道,“王家是武将出身,可据我所知,除了王家二老爷王子腾外,其他的人皆不曾习武。就算再加上王家老太太,可那位比咱们府上那个不消停的年岁还大,就算下帖子邀请,人家也不会来。” 来的,只有可能是王家的两位太太,或许还会加上王家小辈儿的哥儿姐儿。 细细回忆了一番,那拉淑娴只依稀记得王家大房有个哥儿,旁的细则就不大清楚了。问了容嬷嬷,她也说不甚清楚,只仿佛王家的子嗣并不兴旺,哪怕某一代出了两个哥儿,通常再往下一代,便又会成为独苗苗。当然,女儿倒是一直有的,可女儿一旦嫁出去了,却成了旁人家的人,就算再能生养,又同王家有甚么关系呢? “主子若真想看戏,这事儿抱在老奴身上。完全无需主子出手,老奴定让王氏哭着回娘家搬救兵!” 王夫人已经快被折腾死了,管家权被夺只能算是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如今,长子病了,小女儿也养在荣庆堂,夫君非但不心疼她,反而处处挑事。还有个不明事理的婆母,她可没那拉淑娴这般硬气,便是受了再多的委屈也只能硬生生的憋着。偏娘家哥哥还给她找事儿,王夫人深以为,若再不反抗,自己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这事儿嬷嬷还是别插手了。”那拉淑娴思量了一番,到底还是有些不忍,“我怕你若帮着欺压王氏,她就真要被逼死了。我虽不稀罕她,可万一下个二太太没她那么蠢,那多碍事儿?” 容嬷嬷被噎了一下,旋即重重的点头,后又道:“主子,我恐那老太婆不安生,大老爷怕是降不住她。” 这年头,当儿子的要想降住亲娘,要么就像贾政那般得宠,要么就带着一股子强势逼着旁人不服也得服。可惜的是,贾赦暂时还没有这份能耐。 那拉淑娴笑得一脸灿烂,向容嬷嬷摆了摆手,道:“那就劳烦嬷嬷再去瞧瞧。记得,咱们如今背后虽没了那拉家,却还有个张家。” 张家可不单单只有一个诗书传家的美名,更是一门朝堂中流砥柱。除此之外,同张家交好的人家也都不是善茬,就算都是文臣并无武将,可在和平年代,文臣的能耐远超于武将。甚至有时候逼的圣上都不得不略退几步。 带着来自于那拉淑娴的殷切期待,容嬷嬷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到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贾母正声泪俱下的控诉贾赦和那拉淑娴的不孝,贾赦实在是听得不耐烦了,几度转身欲走,却被贾政强行拖住。连着几次下来,贾赦恼怒异常的道:“你们到底想我怎么样?今个儿若是家里有事,我自会帮衬着。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的过来,都要我当大爷一样的伺候着,凭甚么?” “你个不孝子!!” “对,二弟最孝顺,母亲索性让二弟去做事,我走还不曾吗?”贾赦终是被惹恼了,想起东院里的温馨,更是愈发嫌恶起了荣庆堂,尤其是面对贾母那张控诉的脸庞,以及贾政恬不知耻的样子,贾赦只觉得阵阵犯恶心。 “大老爷说的好!”容嬷嬷终于赶到了荣庆堂。 只是贾赦一见到她,便惊讶的问道:“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淑娴有事儿?得了,你们继续闹腾罢,我要回去瞧瞧媳妇儿和儿子。” 在所有人都不曾回过神来的情况下,贾赦趁机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容嬷嬷皱着眉头开始思量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贾赦到底是真蠢呢,还是在装蠢?仿佛他已经看出来再跟贾母和贾政纠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这才选择开溜的。毕竟,身为人子的贾赦,不可能真的同母亲决裂。而身为母亲的贾母,也绝不会真告贾赦不孝。俩人无非是你来我往的争执,最后看谁坚持到底,谁便是获胜的一方。可这会儿贾赦开溜了,贾母…… 一定很憋屈罢? “哪来的奴才,滚出去!”贾母自是认得容嬷嬷的,可她原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气,哪里还会对容嬷嬷好言好语?当下便怒气冲天的吼道,并拿手直接遥指着容嬷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奴才?普天之下哪个不是奴才?不过这奴才,也要看跟着哪个主子。不知贾史氏你又算甚么东西,跟的又是哪个铭牌上的主子?谁给你的雄心豹子胆敢对我大呼小叫,放肆!”怒喝一声,容嬷嬷走上前来,硬是逼着原本坐在高位上的贾母起身一个劲儿的往后退,饶是如此,容嬷嬷也并不曾就这般饶了她。 “我知晓你挠心挠肺的想当主子的奴才,可也不仔细打量打量自己的德行。生的儿子这般蠢笨不堪,还道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的奇才。我呸!这不是奇才,这是蠢材!说出去真要笑死人了,蠢成这般还自吹自擂,你是多久没出门了?不知晓外头早已流言满天飞,人人都知晓荣国府出了个蠢材老爷,纵是当代名家竭力教导,也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哼,当奴才也要看资质,就他那德行,主子铁定瞧不上!” “怎的,无话可说了?也成,左右是个蠢的,当哑巴至少外人不知道你是个蠢货!” 贾母懵了,倒不是她少见多怪,实在是容嬷嬷的气势太强了,哪怕她明知晓容嬷嬷的身份,这会儿也忍不住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心慌不已。 至于一旁的贾政,更是被容嬷嬷一口一个“蠢货”刺激的浑身战栗不已,偏因着嘴笨,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而唯一能在容嬷嬷手下过几招的王夫人,却因着先前一事被彻底伤透了心,只撇过头权当甚么都没听到没看到,任由婆母夫君被容嬷嬷羞辱。 可这真的是羞辱吗? 容嬷嬷表示,老身羞辱你们,那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要知道,搁在前世,嫔以下的她都懒得开口,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 “最后奉劝你一句,主子对你客气,你别当福气,免得无福消受反折了寿!!” ☆、第028章 容嬷嬷说的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将憋了几个月的情绪痛痛快快的倒了出来。只是,她是痛快了,旁人就不好说了。 一屋子的俏丫鬟皆纷纷低下了头,只作鹌鹑状,心下后悔方才跟贾赦一样脚底抹油赶紧跑路才是。后悔之余也不免对容嬷嬷产生了敬佩之情,同是卖了身的下人,人家怎就这般气势如虹,而她们却皆只能一副受气包的模样。真是同人不同命。 比起五味杂陈的丫鬟们,贾母、贾政母子俩的心情就单纯多了。 “大胆!!” “放肆!!” 两个简单的词汇,充分的体现了这对母子俩此时此刻无比愤慨的心情。当然,仅仅只动嘴皮子哪里够?贾母在大喝一声后,毅然高声唤人:“来人,把这老婆子给我拿下!” 丫鬟们本能的一哆嗦,原就站在一旁的她们拼劲全力将自己缩小、再缩小,可到底还是败在了贾母那凌厉的眼神下,只能咬着牙推搡着几个平日里最老实的上前。其实,丫鬟这种生物,才是最会看人眼色的,就算先前同容嬷嬷并不熟稔,通过方才那一席话,她们也本能的知晓,容嬷嬷绝不是一个善茬。也因此,平日里人人抢着的露脸活儿,今个儿愣是需要推搡才勉强凑了三个人。 三个最老实的丫鬟哆哆嗦嗦的上前,却在离容嬷嬷足足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结结巴巴的想“请”容嬷嬷出去。 容嬷嬷:“哼!” 甚么都不用说了,三个丫鬟如同被鬼追着一般,秒速回到了众丫鬟堆里,这次却是说甚么也不愿意出去面对这煞神了。老实又并不代表傻。 “你你你……”贾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仍坚持的吼道,“来人!来人!给我杖毙了这老婆子,杖毙!!” “老婆子?咱俩究竟哪个更老更丑更无理取闹?我要是记得不错的话,你都快六十了罢?花甲之年,还是多保重身子骨,别老是没事找事,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活到古稀之年的。”容嬷嬷先是摇头叹息了一阵子,随后面色徒然一变,冷哼道,“另外,我也不是那等子任你捏扁搓圆的家生子。说话前,先过过脑子罢!” 贾母震惊了。 一时间,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却最终全部堵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把如何气噎喉堵。明明她连五十大寿都还没过,怎么就莫名的变成了花甲老人?好罢,按年纪来算,容嬷嬷的确比她略小了几岁,如果她方才指责容嬷嬷是老婆子,那么对方说她花甲…… 还是不对啊!! “老太太,老太太!”珍珠急得都快抹泪了,又是给贾母拍背又是抚胸的,唯恐贾母真的被气死过去。 不曾想,在她的努力下,贾母倒是回过神来了,却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浑说甚么?谁是……”贾母忽的止住了话头,她明白珍珠只是单纯的在唤她,并不是在嘲讽她年岁大了。可将容嬷嬷方才的话联系在一起,却还是让她心头冒火。 珍珠捂着脸庞不敢置信的看着贾母,好半天,才低下头拿手背悄悄把泪水拭去。容嬷嬷有这个底气跟主子叫板,可她一个家生丫鬟能如何?忍罢,认了罢。 这档口,容嬷嬷却是乏了,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这一幕落在贾母眼中,又是一大通的闲气,好在贾政见状快步上前,拦住了容嬷嬷,怒喝道:“实在是太放肆了,就算你是从贾张氏的陪嫁嬷嬷,可她贾张氏都是荣国府的人了,你以为你还能算是张家的人吗?” 因着被拦住了去路,容嬷嬷被迫止住了脚步,见是贾政,却阴测测的一笑,徒然间凑到贾政的耳边,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蠢货…… 蠢货…… 蠢货…… 贾政懵了,尽管容嬷嬷的声音并不重,甚至可以说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听到,可他仍然觉得左耳嗡嗡作响,仿佛有甚么东西从耳朵径直扎到了他的心口上,扎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原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威力竟会那么大。也是直到这一刻,贾政才明白,真正伤人的话,根本不需要长篇大论,不需要文采斐然,甚至连略长一些的句子都不用。只这么两个字,就直接否定了他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也否定了他未来的希望,残忍的揭开了他努力隐藏了多年的伪装,让伤口只这般彻底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尽管,其他人压根就没听到容嬷嬷这话。 “政儿?政儿!”贾母吓疯了,之前的愤怒早已被她抛之脑后,这会儿她只连滚带爬的到了贾政面前,拼命的摇晃着,竭力的呼喊着。方才,她看得真切,那容嬷嬷凑到贾政耳边用十里地外都能听到的大嗓门吼了一通,随后更是硬生生的撞开贾政,扬长而去。而贾政,却是面上一片空白的立在原地,茫然无措。 尽管知晓容嬷嬷刚才撞得那一下并不重,可眼瞅着贾政失魂落魄般的模样,贾母还能好? “政儿!政儿!天杀的老虔婆,给我去东院把那老虔婆带回来!杖毙,必须杖毙!我跟她没完!!”贾母有多疼爱贾政,就有多痛恨容嬷嬷,暗道,要是贾政因此被吼傻了,她一定一定……不不,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儿子怎么会傻? 这一次,丫鬟跑得很快,而且是一下子窜出个七八个丫鬟,争抢着这个传话的活儿。 荣庆堂离东院还是有点儿距离的,不过若是一溜儿小跑的话,倒也挺快的。只半盏茶的时辰后,丫鬟就进来回话了:“老太太,东院……不开门。” 贾母怒火中烧:“行,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我亲自过去!!” 说到做到,想当年贾母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烈性女子。只不过,时间抹平了她的棱角,只剩下一颗慈母心。当然,她的慈母心只放在贾政身上。 …… 东院里,那拉淑娴无奈的望了一眼贾赦,半响才纳闷的问道:“是老太太的人?来寻老爷您的?” “咳,谁知道呐。”贾赦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他倒也是孝子一枚,却是那种孝而不顺之人。一方面,他不希望同贾母争吵,另一方面,他又极为看不惯贾母的偏心眼儿。左右为难之下,贾赦索性把心一横,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这不,一得知荣庆堂的人过来,贾赦想也不想的就吩咐别开门,只道都睡下了。 可怜的贾赦并不知晓,贾母是派人来寻容嬷嬷的。当然,贾母也不知晓,自己的儿子有多可恶,竟用装睡来躲避亲娘。 因此,当片刻之后,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时,贾赦彻底懵了。 “这是作甚?深更半夜的,非要我去荣庆堂?”到了这个时候,贾赦还是不曾往最坏处想,只带着万般无奈披上衣裳,起身走出了房间。 结果…… “娘?!!!” 老太太也不叫了,连母亲的称呼都显示不出来贾赦此时此刻的崩溃。再一声脱口而出的“娘”之后,贾赦吓得没直接跪下:“娘哟!我的亲娘!这深更半夜了,您这是要作甚?来人呐,快把老太太送回去,这有甚么事儿不能明天说的?就算再着急,您也该派个人来唤一声呐。” “哼,要是能唤到你,还用得着我夜里不睡觉,亲自跑一趟?罢了,废话我也懒得说了,把那老婆子杖毙!我亲眼看着!” 贾赦有些愣神,待顺着贾母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容嬷嬷后,登时面色大变:“老太太,您这是……”抽的甚么风? “杖毙!听不懂吗?” 其实,若是搁在往日里,区区一个仆妇还不至于被贾母这般心心念念的放在心上,说甚么也要弄死。可不得不说,容嬷嬷拉的一手好仇恨,若仅仅是嘲讽贾母,还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偏生她唬住了贾政,哪怕贾政只是一时被惊了魂,也足够让母爱爆棚的贾母心胆俱裂了。 ——不过是个仆妇,死就死了。 “请老太太进屋慢慢说。”贾赦面色阴沉,强行将贾母拉到了正堂里。彼时,听到外头动静的那拉淑娴也已合衣走出了内室。贾赦没解释甚么,只是厉声屏退了所有下人,当着那拉淑娴的面,沉着脸看向贾母,“老太太,您是我的母亲,按说有些话不该由我开口,可今个儿也太过分了罢?深更半夜的,跑到我的东院里,叫嚣着要杖毙……呵,就算是卖了身的下人,也没有说杖毙就杖毙的。” 从律法来看,卖身者的身家性命都是属于主子的。 可若真的按着律法来,那给卖了身的下人发月钱,逢年过节裁新衣打赏,又有甚么意义呢?左右连命都是主子的,钱财这种身外物索性一并舍了去,不是更干净利索?反而,事实上,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但凡给的钱财,那都是归下人所有的,若是攒够了卖身钱想要把自己赎出去也是无妨的,甚至主子免了赎身钱都是常有的事。至于杖毙,更加在只是个笑话罢了。 “老太太,我不知晓先前发生了甚么事儿,可您好歹也得替咱们府上想一想。若是下人不听话,自是应当责罚,可您动不动就杖毙,万一传扬出去,我孑然一身倒是无妨,二弟可怎么办?别等下被御史参了一本,直接被抹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那恐怕就得不偿失罢?” 贾赦冷着脸,语气倒是平静得很,可贾母原就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只气得浑身发颤。 “不如这样罢,回头我让淑娴罚她一个月的月钱,这事儿就揭过不提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娘,贾赦也怕真把人气出个好歹来,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这边退一步罢。 “混账!她这般欺负你娘我,还有你二弟,你就这么轻飘飘的把事情揭过了?” “欺负?”贾赦一脸的狐疑,只差没在脸上刻上“我不相信”四个字了。很明显,在贾赦心目中,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就算容嬷嬷看着凶了一点儿,语气冲了一些,可她一个当下人的,还能爬到主子头上来?还是这么凶悍的主子。 “我说是就是!!” 眼瞅着贾母一副打算亲自上阵的模样,贾赦头疼欲裂。 偏此时,一直作壁上观的那拉淑娴终于开了口:“老太太,您是不是非要帮王家大老爷抹平麻烦?”又是无奈又是心酸的叹了一口气,“唉,这要是咱们荣国府的人惹出了麻烦,哪怕是隔壁宁国府也罢了,可偏生是同咱们家没甚么干系的王家……我真的很为难。” 贾赦霍然抬头,先望了那拉淑娴一眼,随后死死的盯着贾母,半响才嗤笑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个?哈,我原以为,就算我在您心目中的地位不如二弟不如小妹,起码要比其他人来得强罢?敢情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您小儿媳妇儿的娘家哥哥居然比你儿子都来的重要?那将来呢?我记得王氏还有个嫁到了薛家的妹子,是不是往后薛家人也能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罢了,早些看透也是好事,原就没抱希望也称不上有多失望。” 抬眼望着横梁,贾赦面上是说不出的失望。别看他说得轻松,可真正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又何其痛苦。好半响,他才又道:“我送您回荣庆堂。呵呵,就算在您心目中没有我的位置,您还是我亲娘。走罢。” 贾母杀气腾腾的过来,莫名其妙的被送走,因着贾赦这会儿的情绪明显不对劲儿,贾母愣是没再开口。至于其他的丫鬟婆子,也只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一群人沿着原路返回荣庆堂。 容嬷嬷:……主子不愧是主子! 那拉淑娴:……总觉得跟他们歪扯太跌份了。 ☆、第029章 贾母怀揣着满腔的怒火赶往东院,却最终还是铩羽而归,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贾赦看她的目光:“赦儿,你这是甚么意思?怀疑我别有用心?哼,分明就是那个老虔婆……” “今个儿已经很晚了,老太太您还是回去好生歇着罢。”贾赦没兴趣听贾母叨叨,直接打断了贾母的话。事实上,在贾赦看来,只要贾母是不可能跟容嬷嬷产生矛盾的,倒不是谁善谁恶的问题,而是两者的身份、地位有着天壤之别,全然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又怎会对掐到一起呢?思来想去,贾赦还是认为那拉淑娴先前的那番话才是真相。 瞧瞧,这就是他的亲娘,竟会为了一个姻亲而逼迫自己的亲生儿子,实在是太讽刺了。 “赦儿你听我说!”贾母一辈子受的闲气也没有今个儿一天来得多。偏贾赦原就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认定了的事情极难改变不说,且还极为小心眼记仇。贾母很清楚,倘若不立刻将事情解释清楚,只怕将来无论发生了甚么事儿,贾赦都不会再听她的话了。 然而,事实上已经太迟了。 眼瞅着荣庆堂的垂花门近在眼前,贾赦停下了脚步,撇开脸低声道:“我就送到这里了,老太太您自个儿进去罢。”说罢,贾赦便转身快步离开,完全没有给贾母开口挽留的机会。又或者,就算贾母真的挽留了,他也会假装甚么也不曾听到。 荣庆堂的垂花门前,贾母脸色阴沉的几乎能够滴下墨汁来,周遭的丫鬟婆子都低头噤声,只恨不得自个儿不存在。可惜,过了许久贾母仍只立在原地,全然没有半分打算进荣庆堂里的预兆。虽说此时已步入夏季,可夜里头的风还是很大的,谈不上冻死人,只是被冷风吹着肯定不好受。这旁的丫鬟婆子可以装死不出声,身为贾母跟前头一个体面丫鬟的珍珠却不等不开口劝慰。 珍珠道:“老太太,如今夜已深了,外头也凉得很,您看……” “这就是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贾母咬牙切齿的甩下这句话,随后终于转身进了荣庆堂。略慢了一步的珍珠苦笑一声,趁着落后于贾母的机会,扭头给一旁的琥珀使了个眼色,后者领会了她的意思,忙停了脚步打算待会儿就对这些人好生叮嘱一番,毕竟有些话贾母说说无所谓,却绝对不能随意宣扬出去。 就这般,贾母憋着一肚子的怒气回房歇下了,且不说她会不会因此气出问题来,单说今个儿晚上,她怕是注定要彻夜未眠了。而离荣庆堂不远的荣禧堂里,也有人要睡不着了。 荣禧堂东耳房里,王夫人冷着脸坐在榻上,离她约莫七八步远的地方,贾政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她。 不得不说,贾母和贾政真不愧是嫡亲的母子俩,至少俩人阴沉着脸恨不得要杀人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别提有多相像了。且不仅仅是表象,俩人的内在也近乎一般无二,尤其是迁怒的特性。 “事情都是你惹出来的,如今倒是撇了个干干净净!你这是打量着我不敢真把你休弃,是罢?”贾政气到了极点,不单面色难看得很,连双手都是颤抖着的,同不久之前在荣庆堂被容嬷嬷骂懵了的模样截然不同。这倒不是他在做戏,而是懵了半响后,就回过神来了,只是那会儿贾母已经杀气腾腾的去了东院,他并不担心贾母会在东院吃亏,故而只强拽着王夫人回了荣禧堂,意欲好生教训一番。 然而,出乎贾政预料的是,他已经连着说了小半个时辰了,都口干舌燥了,偏王夫人就跟死了一样,沉默不语。 “你哑了还是傻了?我早该想到,你们王家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先前来提亲时,倒是说的天花乱坠,结果还不是那副德行。不过也是,若真是好教养,如何会倒贴上来?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不是男方主动送上帖子,主动央求媒人保媒说亲的?哼!” “休妻!我这次定要休妻!” “别以为我是在同你说笑,我告诉你,这次是真的!左右如今京城里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也不怕再丢一次脸。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把一切麻烦都抹平了,也省得将来又因着你们王家人再惹上大麻烦来!” 贾政憋了太久太久,如今终于逮到机会让他痛痛快快的发泄一通时,他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连口笨嘴拙的毛病都不翼而飞了。当然,他之所以能够说个痛快,是因为王夫人至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只这般面无表情的坐在榻上当一个完美的看客。 终于,贾政说够了。因着口干舌燥,他也懒得唤人上茶,只随手拿过搁在桌上的冷茶连着灌了好几杯。这档口,王夫人也终于拿正眼瞅了他一眼。 “说够了?” 王夫人冷冷的一笑,在榻旁小几上那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还掺杂着一份嘲讽和鄙夷:“既然政二老爷您说够了,那就轮到我了罢?咱们今个儿就来好生掰扯掰扯。” “第一,咱俩的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阁前,我从未说过想要嫁给你,如果你觉得后悔,那么你要相信,我比你更为后悔。” “第二,未曾评估自己的能耐,就擅自答应替王子胜摆平麻烦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不要找借口说是因为我,你才松口答应这事儿的。王子胜是个甚么东西,你应该很清楚,既然被他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那就只能怪你自己蠢,跟我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第三,如果你铁了心想要休弃我,没问题,请你亲笔写好休书,另外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费的钱财都给我掏出来。不要装傻,我的嫁妆单子一直收在我手里,想来偌大的荣国府也做不出将被休弃媳妇儿的嫁妆克扣下来的事儿罢?”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儿,今个儿太晚了,我明个儿一早就回娘家。” “你给我出去!” 贾政:…… <<< 跟贾政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怂货不同,王夫人说到做到。次日大清早,在荣国府诸人还在梦乡之时,王夫人带着陪嫁丫鬟婆子,以及连夜收拾妥当的金银细软,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荣国府,同时还不忘在荣禧堂耳房里留下抄录版的嫁妆单子,并注明三日后派人来取。 事情闹大了,且彻底收不住了。 在厢房里将就了一夜的贾政,在荣国府家生丫鬟慌乱的呼唤推搡中迷迷瞪瞪的醒转过来,且一睁开眼睛,就听到了此等噩耗,登时睡意全无,近乎连滚带爬的去了东耳房。 东耳房里,家舍器皿依然在,却独独少了王夫人以及那几个得用的丫鬟嬷嬷。 贾政犹还不信,想着也许王夫人是去给贾母请安了,连件外裳都不曾披,就冲到了荣庆堂内。当然,结果注定不会改变,贾政并不曾瞧见王夫人,反而将天亮刚睡着的贾母给弄醒了。在贾母一叠声的追问下,贾政顾不得回答贾母的疑问,便径直跑到了东厢房珠哥儿处。珠哥儿原本还在睡梦之中,被撞门的响声闹醒了,放声大哭。而因着琏哥儿被抱走,刚被挪到西厢房里的元姐儿也跟着嚎啕大哭。 一时间,荣庆堂热闹如菜市口。 半个时辰后,贾母终于从浑浑噩噩状态中的贾政嘴里问到了真相,同时也问过了外院的护院小厮,证实早在破晓时分,王夫人便带着陪房离开了荣国府。 真相太残酷,贾政彻底懵了。 荣庆堂闹成这般,自然瞒不过东院。只不过,贾赦和那拉淑娴头天睡得也晚,容嬷嬷在得到消息后,决定先瞒着,等自家主子睡到自然醒后再告知也不迟。左右是二房的事儿,即便今个儿贾政和王夫人真的掰了,也跟他们大房没甚么关系。 嗯,就是这个理。 于是,继贾政懵了之后,自然醒的贾赦和那拉淑娴也跟着懵了。 明明昨个儿贾母还叫嚣着要那拉淑娴回娘家帮王子胜将麻烦摆平,后又拿容嬷嬷对她不敬说事,非要借此被迫那拉淑娴就烦。怎的一转眼,贾政要把王夫人休弃,而王夫人索性自请下堂了? 世界真奇妙。 “呃,左右如今也已经晚了,老爷不如稍等片刻,待我梳妆后再一道儿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饶是那拉淑娴自认为历经风雨,乍一听到这等奇妙的变化,也感到束手无策。迟疑了一下,那拉淑娴又道,“那不,我回娘家试试看能不能帮王家大老爷抹平麻烦?这……” “不用!一群蠢货罢了,难不成他们蠢,也要咱们跟着一道儿犯蠢?哼,爱咋咋地,左右被休弃的也不是我。” 那拉淑娴完全不知晓这话该怎么接,愣了片刻后,索性开始梳妆打扮。她的妆容倒是简单,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前世她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打扮自己,耐着性子等待乾隆帝的到来,尽管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场空等。今生的她,只要简简单单的就好,因为…… “淑娴你真好看,你把这衣裳这钗环都比下去了。”贾赦舔着脸凑上来夸赞道。 瞧见罢?这就是原因。 ☆、第030章 再怎么令人无语的情话,多听几次也就习以为常了。 那拉淑娴实在是不忍心提醒贾赦,你亲弟弟和弟媳妇儿已经闹崩了,你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花言巧语。不过,她仔细想了想,就算她忍心说出这话,估计也没甚么作用。难不成,还能指望贾赦去心疼他的亲弟弟? 幸灾乐祸还比较现实。 带着无限的感慨,俩口子优哉游哉的来到了荣庆堂。此时的荣庆堂,虽已不复先前的鸡飞狗跳,却也没有好多少。首当其冲的就是俩孩子的哭闹声,珠哥儿是因着尚未病愈,又在睡梦中被贾政吓了个半死,这一哭就停不下来了;元姐儿则是因着旁边就是珠哥儿凄厉的哭喊声,她一个才两岁的小姑娘家家的,除了跟着一起哭,还能如何? “珠哥儿还病着,不能随意挪动。要不先让元姐儿去咱们那儿待会儿?也不用搬东西,只白日里待着,等晚间,或者等珠哥儿不哭了,再将她接回来便是。老爷您说呢?”那拉淑娴皱着眉头看向传来哭声的方向,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忍心这么点大的孩子一直哭下去,不说旁的,哭久了嗓子就受不了。 “淑娴你说得对。”贾赦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等他反应过来那拉淑娴方才说的话时,有些迟疑的补充道,“要不咱们先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甭管是珠哥儿还是元姐儿,那都是二房的孩子,就算只是从荣庆堂挪到东院小半天时间,也不能越过贾母私自做出决定。 “那咱们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罢。”那拉淑娴忍着心头的不适,望着厢房一眼,这才同贾赦一道儿进了与正厅相连的贾母房中。 贾母近些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心酸外加艰辛,她就不明白了,自己究竟是撞了邪还是怎么的了,只一心惦记着等回头身子骨好些了,定要去寺里好生拜拜,为自己也为贾政祈福。 正这般想着,丫鬟来报,贾赦俩口子来了。这要是搁在往日里,就算贾母并不怎么在意大房那俩人,也不会将心里的想法挂在脸上,可今个儿她是真的没精力再歪扯了,因而只摆了摆手,极为不耐烦的道:“让他们走,就说这几日都无需请安。” 已经走到外间的贾赦脚步一顿,这内室和外间只隔了一道屏风,尽管母子俩皆看不到对方,却并不能隔绝声音。因此,内室里贾母的话皆清晰的传入了贾赦的耳中,当然那拉淑娴也听到了。 “算我多管闲事,祝二弟和弟妹百年好合!”贾赦拂袖离开。 略慢了一步的那拉淑娴无奈的望了一眼屏风,她能理解贾赦此时的心情,也没有半点儿责怪的意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至亲家人对自己的无视和否定。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拉淑娴也懒得再提元姐儿的事儿了,只向着屏风后头的贾母微微一颔首,朗声道:“老太太,老爷说的也是我想的。我们先告辞了。” 贾母:……滚!! 甚么百年好合,原本就不常来请安的两个人特地从东院走到她的荣庆堂来,为的就是说这么一句膈应人的话?贾母只能一面庆幸贾政已经去工部了,一面又不由的腹诽老大俩口子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同时又忍不住问候了王夫人全家,咳咳,全娘家! 然而,正在被贾母恶狠狠问候的王夫人并她的娘家人,此时皆已齐聚一堂,开始商量对策。 别看王夫人离开荣国府时底气十足,可事实上,甭管是哪朝哪代,弃妇都不是甚么好话。诚然,王夫人可以选择和离,可和离的名声也不比休弃好听多少。若是王家没姑娘也罢,偏王家长房嫡长女刚出生一年多…… 王家正院高堂之上,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坐在上首处,皆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下首的左边坐着的是王子胜、王子腾兄弟俩,右边则是两位太太,至于立在中间垂泪不语的自然就是王夫人了。 “哼,咱们有甚么好怕的?凤哥儿才刚刚满周岁,离她出嫁还有十好几年呢!再看他荣国府,那贾敏都多大了?没有二十也有十七八了!已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若是再出这档子事儿,我倒是要看看那贾史氏还能不能蹦跶起来!” 若说一开始王家的气氛还是挺凝重的,那么王家老太太的一席话算是给这事儿定了性。简而言之,就算真的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这亏也绝对不能由王家独自咽下去。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没错,咱们家能耽搁,他们家可不行,除非荣国府豁出去赔上一个老姑娘,要不然……哼!”王家老太爷也不是一个善茬,事实上能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之人,就不可能是老实良善之辈。 两位当家的把事情定下来了,下面的小辈儿只要附和就好了。王子胜作为嫡长子,原应当站出来表个态,可惜因着这件事儿追究起来他也难逃责任,故而他只老老实实的缩着头不吭声。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都知道长子是个甚么德行,压根就不曾指望他,只都将目光落在了次子王子腾面上。 王子腾略一沉吟,旋即朗声道:“父亲母亲,我自不会坐视妹妹被欺负,可这事儿咱们若是贸贸然的插手,恐怕最终也只能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不可取。” “两败俱伤又如何?哼,反正他们荣国府别想把罪名都推到咱们头上!”王家老太太是个实打实的爆炭性子,且比起看重儿子的老太爷,她更疼惜女儿。尤其是当她看到自幼要强的女儿大清早的顶着风霜出现在自家门前,还一副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模样,没立刻带上人杀到荣国府,已经是强行忍耐的结果了。因此,就算明知晓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她也要豁出去一条老命为女儿讨回公道! “母亲此言差矣。”然而,王子腾却向着她摇了摇头,“咱们家不怕硬碰硬,可若是能在不吃亏的前提下让荣国府吃个大亏,那何乐而不为呢?为将者,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对方千军万马击溃,才是上上策!” 比起王家老太爷这个实打实的粗人,王子腾却是文武兼修的。只是他所谓的文武兼修跟一般意义上的文武双全还是有差异的,具体来说,他是天生的武将,又肯下苦功夫钻研兵法,至于四书五经之类的,他的水平怕是连贾政都不如。 可那是兵法啊!要是贾政知晓,他一贯瞧不上的粗人二舅哥把兵法用到了算计他身上,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而王家老太爷却是相当的感兴趣,在制止了想要插嘴的老太太后,老太爷向王子腾问道:“你继续说,详细点儿。” “回父亲的话,儿子的意思是,不如先礼后兵,先让母亲带着大嫂和我媳妇儿一道儿去拜访荣国府,最好的结果是让他们知晓做错了事情,并拿出最大的诚意,将妹妹迎回去。最坏的结果当然是让他们知晓,咱们王家不是好惹的!” “怎么算最大的诚意?怎样才能表现出咱们王家不好惹?”王家老太爷追问道。 “最大的诚意当然是拿出房契地契田契,还有古董玉器金银首饰等等,咱们家是粗人,欣赏不来那些个有来历的物件,完全可以让他们拿金银之物作为赔礼。至于彰显咱们王家不好惹,那就更容易了!荣国府不是自诩由文转武吗?让他们瞧瞧,甚么才是真正的武将世家,就算没有爷们出面,娘子军也能教他们重新做人!!” “说得好!”就算有王家老太爷的制止,老太太还是没忍住抚掌大笑。 王家老太爷瞧了老伴一眼,也没说甚么,只抚着花白胡子思量了许久,好半响才道:“择日不如撞日,左右迟早都要拜访,你们这会儿就过去罢。” 诸人:……原来您才是深藏功与名。 却说王夫人是破晓时分离开的荣国府,因而就算王家这头商议事情耽搁了好一会儿,却仍然赶在晌午后赶到了荣国府。彼时,荣国府各处皆用了午膳,贾母更是因着心累再度躺下,至于嚎哭了一整个上午的珠哥儿和元姐儿,这会儿也累得睡懵过去了。 赖嬷嬷就跟背后有鬼在追一般,踮着脚飞快的窜进荣庆堂,一叠声的唤道:“快!快让我见见老太太!”且一面高声唤着一面就直接往里间冲去。 可怜的贾母,半睡半醒间忽的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响声,当下就心悸一般的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把刚赶到的赖嬷嬷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自然贾母本人也不好受,愣是抚着心口过了足足半刻钟才勉强回过神来。 “放肆!!” 回过神来之后,当然是勃然大怒。 “老太太恕罪!请老太太恕罪!是那王家……”赖嬷嬷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当初老国公夫妇还在世时,她便是府中的管事嬷嬷。虽说当时同为管事嬷嬷的还有好几位,可谁让其他人没她的眼力劲儿呢,只知晓捧着老国公夫人徐氏,唯独她一人眼光独到的瞄准了贾母。于是乎,等老国公夫人一蹬腿,旁的管事嬷嬷都被换上了贾母的陪房,依然只有她一人,屹立到如今不曾被撤下去不说,还愈发得用了。 所以这个误会一定要解释清楚。 “甚么王家?等等,你是说王氏她回来了?”直到这一刻,贾母仍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想,然而现实跟梦想的差距真不仅仅是一星半点儿。 尽管知晓真相很残酷,可赖嬷嬷更明白王家的人既然已经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等她们进来时,贾母都还是一副不曾睡醒的模样。因此,她狠了狠心,咬牙道:“回老太太的话,是二太太娘家的母亲和嫂子们,二太太本人并不在。” ——老太太哟,二太太这是回娘家搬救兵去了!您倒是快清醒一下呢!! “哦,是她们。”贾母微微颔首,同时向一旁的珍珠示意拿衣裳来给她换上。 珍珠自然照办,尽管近两年来她格外受贾母看重,可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再往前几年的事情并不大清楚。只当是普通亲眷造访,还在心里暗道王家果然是武将出身,这般没规没据,非但不曾投拜帖就登门拜访,还挑了个午憩时分,果然是粗鄙之人。 这样的想法只维持了不到半刻钟,因为半刻钟,王家婆媳便已不请自来的到了荣庆堂。 也许这么说太委婉了一些,更形象一些就是,王家的人是杀进荣庆堂的。不得不说,王子腾先前提的建议非常好,先礼后兵甚么的,一听就特别有涵养。 然而,王子腾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娘他大嫂他媳妇儿都没啥文采,因此他心目中的先礼后兵,跟女眷们理解的出入略大。 …… 赶往荣国府的马车上,王家女眷在聊天。 大太太:“弟妹,二弟说的先礼后兵到底是甚么意思?” 二太太:“我觉得,大概是先动口再动手。” 老太太:“两个蠢货!!先礼后兵明明就是,先礼貌的动手,再像兵痞子那样动手!!” 大太太&二太太:……原来是这样啊,老太太不愧是老太太。 ☆、第031章 等贾母从内室出来时,正堂已经是王家女眷的天下了。 只见王家老太太横刀立马的站在上首原独属于贾母的位置前,左右两边各站着王家的两位太太。尽管这仨人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可在这一刻,她们却有着七八分的相像。 ——皆弥漫着一股子我是来灭你全家的渗人杀意。 懵了半响,贾母颤颤巍巍的开口道:“……亲家母?” 贾母自然是认得王家老太太的,早在两家联姻之前,贾家和王家就有几十年的交情,两位老爷子更是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生死之交。当然,女眷们的感情就没那么好了,可不管怎么说,两家的关系极近,尤其是在联姻之后,更是一度亲热的连宁国府都要嫉妒。因此,两家的老太太相互之间都很熟悉,毕竟认识几十年了,想不熟悉都没法子。 然而这一日,当着王家老太太的面,贾母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呢?长得一张王家老太太的脸,可神情完全看不懂,就仿佛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时,王家老太太开口了:“哼,亲家母?这个称呼我可担不起!” “老姐姐这是说的甚么话?”贾母心头还存了一份期许,想着王家老太太亲自带着两个儿媳妇登门拜访,定是为了替王夫人赔礼道歉来着。当然,王家女眷周遭散发出的阵阵杀气,贾母也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她只是选择性的无视了。因此,贾母只端着架子道,“罢了,原就不是甚么大事,老姐姐既然都亲自过来了,王氏那事儿便揭过罢,让她赶紧回来,我不怪她。” “不怪她?” 王家老太太阴测测的笑着,忽的面色一变,随手就将搁在一旁的半人高的青瓷花瓶打落在地。花瓶落地发出了一声惨烈的脆响,尽管响声也不是特别大,可瓷器破碎的声音原就挺渗人的,加之这会儿屋里也无人开口说话,故而那声响如同砸进贾母心头一般,唬得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可惜,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而非结尾。 “我原敬你是侯府千金出身,嫁的又是荣国府,这才予了你几分薄面。哼,可脸面都是自己挣的,光靠旁人给可没甚么用。如今你既给脸不要脸,也别怪我说话难听!”王家老太太怨毒的剜了贾母一眼,使得原本就已经懵了的贾母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跟打小娇生惯养的贾母不同,王家老太太年轻时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出身于武将世家的王家老太太,打小就是在边疆长大的。那年头朝堂尚且不稳,边疆时常开战,甚至三天两头的就会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战役。她就是在这种氛围里,看惯了鲜血和杀戮,也送走了她的祖父和父亲以及两个哥哥,甚至在敌军杀入城池,她也要被迫提枪上马,亲自上阵杀敌。 别说女子不如男,边疆那块儿,女子都是当男子用的,男子简直就是当牲口用的,战役一起,不想死的就只能把对方杀死。王家老太太能活到这么大,不是因着家人精心照料,而是把想杀死她的人都给杀了。 贾母默默的后退了两步,尽管王家老太太的年岁比她还略大几岁,可若是俩人真掐起来,十个她都抵不过一个王家老太太。当然,她要坚信大家都是有涵养的人,最多也就是砸砸摆件,不会随便动……手…… “你你你、你想作甚?” 可怜的贾母,才刚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就眼瞅着王家老太太从高座上走了下来,一步步向她逼近。贾母险些就要肝胆俱裂了,只拼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却最终也只是牙关打颤的开口质问。只不过,她所谓的质问更类似于求饶。 “我想作甚?我能作甚?” 王家老太太横眉竖眼的怒瞪贾母,配合着她那凶神恶煞的神情,说出来的话也是句句带刺:“保龄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又嫁到了荣国府当上了国公夫人,您多能耐,把我那可怜的闺女欺负得日日流泪到天明,如今更是在她为荣国府生儿育女之后,唆使儿子将她休弃。哈哈哈,休弃!!” “好你个贾史氏!真以为这天底下不是姓贾就是姓史吗?今个儿我老婆子豁出去赔上一条老命,也绝不会让你们荣国府好过的!” “国公府对罢?可惜荣国公已经没了,你那俩儿子,哪个得用?哼,一个没了实权的一等将军,一个既没实权又没虚名的甚么破员外郎!话说员外郎到底是个甚么东西?老婆子我只知晓工部尚书、工部侍郎!去你的员外郎,靠着祖荫还混得那般惨,你还好意思觉得我们王家高攀了?我告诉你,我夫君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我儿子是京营节度使,都是有实权的,重兵在握!” “你还得意吗?还觉得自家了不得吗?还想着我王家高攀了你家吗?哼,我把话撂在这里,要是今个儿我闺女过不好了,你们也别想过得好!明个儿一早,我就让我夫君和儿子上折子控诉你们荣国府仗势欺人!” 贾母一步又一步的往后退着,最初只是摄于王家老太太浑身的杀气,后来则干脆是为了躲避王家老太太说话时四下飞溅的唾沫星子。因此,在不知不觉间,贾母已经退到了内室里,且背抵着墙,退无可退。 王家老太太步步紧逼,忽的却猛回头恶狠狠的道:“你俩是傻子吗?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家这般欺负?过来!” 听到召唤的两位王家太太默然的从外厅走到内室里,俩人悄悄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无奈。不过,再无奈也没法子,王家老太太可是她俩的婆母,别看王子胜、王子腾兄弟俩一个熊一个冲,可他们俩都是大孝子,若是旁的事情也许还能有商有量的,可今个儿若是她们掉了链子,回头铁定会被收拾。 “荣国府真不愧是国公府,就算眼瞅着子嗣愈发不争气了,却仍能挺直了腰杆子仗势欺人。这是祖上积德,子嗣败家呀。可怜的老荣国公,当初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偏就摊上了这么一帮子没本事还败家的子嗣。可怜呐,真可怜。”一想到家里头那才满周岁的宝贝闺女,王家大太太忽的就充满了干劲。 比起只知晓一味痛骂指责的王家老太太,大太太显然更能耐一些。其实说起来,大太太还是书本网出身的,当然她的娘家跟那拉淑娴的娘家差得不仅仅是一星半点儿,可那又如何呢?好歹她从小被文化熏陶着长大,骂人都能引证论据的。 见王家大太太也出面了,二太太哪里还忍得住?当然,比起一心为女儿讨说法的王家老太太,和生怕会牵连到自家闺女的王家大太太,这位二太太显得有些立场不坚定。不过,只片刻工夫,她就有了主意。 “有些人总是那般盛气凌人,总以为自己有多么多么的能耐,好像没了他们,其他人就活不了似的。就说荣国公夫人您罢,我家大妹妹愿意嫁给你儿子,那是你们家烧了高香求来的。如今觉得媳妇儿到了,可以任你捏扁搓圆了?哼,我告诉你,别做梦!” 王家二太太猛地拔高了声音,吓得贾母一个激灵愣是原地跳了半尺高。 这还不算,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王家二太太愣是上前挤开了她的婆母,拿手指着贾母的鼻子恶狠狠的道:“实话告诉你,大不了让大妹妹跟你儿子和离,我王家愿意一辈子养着她。至于你们家?哼,贾政不就是靠着那位早死的荣国府才勉勉强强得了个工部员外郎的职位吗?参他!让他罢官,让他一辈子都跟仕途无缘,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大妹妹不是被他休弃的,而是要跟他和离!他就是个窝囊废,没用的怂货!” 贾母震惊了,她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未经历过被人指着鼻子痛骂的事情。 ——老王家的人都是这个德行吗? 事实上别说贾母了,王家老太太和大太太这会儿也被惊到了,其实她俩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让荣国府服软,最好是诚心诚意的给王家以及王夫人赔礼道歉,再诅咒发誓的保证将来一定会对王夫人好,绝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毕竟,对于这两位来说,王夫人甭管是被休弃还是和离,都不是甚么好事儿。 可王家二太太不同,她一点儿也不心疼王夫人受的委屈,且她并没有任何顾虑。甭管是王夫人倒霉还是刚出生一年多的小侄女倒霉,跟她有甚么关系?既然都没顾虑,那她自然是豁出去了跟贾母斗。 谁怕谁! “你、你们……”贾母这会儿几乎已经是气若游丝了,甚至她都不知晓自己到底应该生谁的气。 是带着儿媳妇们登门找茬的王家老太太?还是嘲讽她生了俩无用儿子的王家大太太?亦或是指着她的鼻子痛骂的王家二太太? 不,她更恨跑到娘家把这群斗鸡似的人物搬来的王夫人! 不不,她最应该怪的是明明可以伸手拉拔一把,却硬着心肠不愿意管闲事的那拉淑娴! 等等! “这都怨谁?还不是怨你那好儿子王子胜!”贾母终于寻到了反驳的点,怒气冲天的回道,“要不是他惹祸上身,非要我儿子帮忙抹平麻烦,我儿子和儿媳如何会吵起来?都是……” “你竟敢说我儿子不好?”王家老太太原本因着小儿媳妇太能耐,有些愣愣的,这会儿乍一听贾母竟然诋毁起了自己的儿子,哪怕只是全家最不着调的长子王子胜也不成! 然而,一山更比一山高。这厢王家老太太才开口说了一句话,王家大太太就愤然冲上前,猛的挤开自家的婆母和弟妹,拿出吃奶的劲儿用一指禅狠狠的戳着贾母的额头:“我夫君怎么了?我夫君他招你惹你了?是吃了你家的米粮还是花了你家的钱?你竟这般诋毁我夫君!我告诉你,这天底下,我公公我婆婆说的,旁的人谁也不准说他!他就算再怎么不好,总比你家那两个窝囊废的儿子强!贾史氏,你再敢说他一句坏话,我跟你玩命!” “是王子胜他让政儿帮忙……” “他让帮忙怎的了?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帮个区区小忙怎的了?不想帮也成呢,明着说了不就结了?我夫君是那等强逼着旁人替他做事的人吗?又不想帮忙又要充大头,简直就是当了biao子还要立牌坊!今个儿我就把话撂在这儿,我夫君那事儿不用你们荣国府帮忙了,你们也别妄想把休弃大妹妹的事儿推到我夫君头上来!我活了那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亲眷之间不愿意帮忙就把媳妇儿给休弃的!” 到了这会儿,贾母终于支撑不住了,一口气没接上来,她翻着白眼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也是直到瘫坐在了地上,她才从人群的缝隙之中看到了一个格外眼熟的人。不是荣庆堂里的丫鬟婆子,而是昨个儿才在外厅那边跟她叫板那人,也就是那拉淑娴跟前最得用的嬷嬷。这是老大媳妇儿得了消息派人来帮她了?彻底晕厥过去之前,贾母心头掠过一阵喜悦,到底是一家子。 随后,贾母就眼睁睁的看着容嬷嬷一个箭步窜走了,走得毫不留恋。 贾母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容嬷嬷确实是得到了王家婆媳来荣国府兴师问罪的消息,不过那会儿那拉淑娴还在午后小憩之中,她没跟主子打招呼,只一个人过来看热闹,美其名曰打探消息。因着荣庆堂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败在了容嬷嬷蔑视一切的气势之下,以至于让她很轻易的看了个全场。当然,至始至终她都没打算插手此事,反正王家女眷又不敢真的闹出人命来。 不过,容嬷嬷表示,胆大如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主子哟!!” 那拉淑娴已从午后小憩中醒来,这会儿正坐在梳妆台前上了淡妆。听得容嬷嬷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她波澜不惊的将面脂放下,拿了眉笔开始给自己画眉,只轻飘飘的道:“又怎么的了?” “您先把眉笔放下,老奴才说。” 闻言,那拉淑娴还真搁下了眉笔,且瞥了容嬷嬷一眼,示意她别再卖关子了。 “是王家的人来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婆媳仨人在荣庆堂里堵着咱们府上那蠢老太婆一顿狠喷。啧啧,天可怜见的,我走的时候,老太婆都开始翻白眼了。” “那又怎样?”那拉淑娴略有些茫然,她不明白这事儿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曾想,容嬷嬷忽的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用哭天抢地的口吻嚎道:“主子!王家的人就跟那小燕子一个德行哟!!吓死老奴了。” “哪个?” 那拉淑娴的意思,王家的哪个人像小燕子。容嬷嬷自是立刻听明白了,只是如此一来,她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好半响,才哭丧着脸生无可恋的道:“每个!” 冷不丁的,那拉淑娴脑海里浮现了三个老中青模样相似性子如出一辙的小燕子。 素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那拉淑娴,忽的就怂了。 ☆、第032章 有些人,你会一直记挂在心中,无论是跨越了时间还是空间,都永远不会忘却。 ——对于那拉淑娴来说,前世的两儿一女便是如此。 而也有另外一些人,的确不曾忘却,却每每想起就会忍不住头皮发麻冷汗淋漓,哪怕早已互相和解,可她依然不愿意想起。 ——譬如某种鸟类。 也因此,当丫鬟跑进来说,荣庆堂派了人来唤那拉淑娴前往时,她干脆利索的拔了钗环解了发髻,转身走到尚且还有余温的床榻上躺下。 “哎哟哟,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嬷嬷,你自便。” 容嬷嬷漠然的看着那拉淑娴那浮夸的演技,半响才嘴角抽搐的道:“太太病了,那我就在屋里照顾太太罢。” 那丫鬟急吼吼的进屋,却两眼发直的离开,好在她是东院里的丫鬟,只需将主子的话传给荣庆堂来的人,至于对方要怎么回话怎么收场就跟她无关了。结果,才刚把荣庆堂来的人打发走了,就见容嬷嬷走出了正堂,向檐下的几个丫鬟招了招手,吩咐她们去前院传话让人寻大老爷和二老爷。 这王家婆媳闹上门来了,于情于理都应该让贾政赶紧回来处理。当然,以贾母那袒护小儿子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人去通知贾政的,唯恐她的心肝宝贝儿受到一星半点儿的委屈。至于贾赦,贾母应该会让人通知的,可比起老老实实待在工部的贾政,贾赦的去向永远都是个谜。也许贾赦在酒楼饭馆跟友人小聚,也许是在古董玉器里的徘徊,偶尔他也会去下头的庄子铺子瞧上一眼,当然若是他这会儿出现在了秦楼楚馆里,也不是甚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所以,寻贾政就不叫个事儿,可想要寻到贾赦却只能随缘了,换言之,若是没寻到只代表咱们的缘分未到。 也因此,仅过了半个时辰,贾政便匆匆赶回了府上。 因着派人去工部唤贾政的是容嬷嬷,所以贾政直到回了荣国府进了荣庆堂亲眼见到了王家婆媳时,才明白…… 他摊上大事儿了。 比起贾母跟王家女眷的面子情,其实贾政反而更为了解王家的人。这里头的道理很简单,贾母一直以来打交道的都是当家老太太、太太之流,这样的人除非真的遇到大事儿绷不住,寻常小事儿根本不会露在面上。也因此,贾母就算跟王家老太太认识了几十年,也依然被她的外表所迷惑。而贾政跟王子胜、王子腾兄弟俩只见过不多的几次面,却已经差不多了解了王家人的德行。 咳咳,贾政了解的是王家男丁的德行。然而他并不清楚,相对于男丁而言更为恐怖百倍的王家女眷是怎样的存在。 可就算不清楚,贾政也明白此事不能善了。 “见过王家老太太、两位太太。”也不叫岳母大人了,贾政只略略行了礼,便径直走到了已经被搀扶到床榻上的贾母跟前,略带担忧的道,“母亲受惊了?都是儿子的错,白白让母亲担着这些个事儿。” 贾母既感动又心疼,她的身子骨并没有甚么问题,顶多就是有些脱力了。方才她已经躺了好一会儿,又喝了养气的药膳汤品,虽不可能立刻好转,可也不至于连句也说不出来了。因而,贾母只拉着贾政的手,眼含热泪的道:“政儿你去工部罢,这儿不打紧的,我已经让人去唤你大嫂了……赦儿媳妇儿呢?” 冷不丁的,贾母忽的想起,自己是在浑浑噩噩之间让人去唤那拉淑娴的。如今,她歇了好一会儿,还用了汤品,就连贾政都被请回来了。那么请问,就待在荣国府东院里的那拉淑娴怎的还不曾过来? 先前去唤人的是荣国府里的二等丫鬟,不过她是没资格出现在贾母跟前的,因而回话的人仍是珍珠:“回老太太的话,大太太说她病了,不过来了。” 这自然不是原话,不过珍珠这么说倒也称不上错,只能说她在措辞方面不甚严谨罢了。只是这话听在贾母耳中就不亚于赤裸裸的挑衅了。 “她说她病了?你怎么做事的?”贾母不敢置信的望着珍珠,后者低垂着头一副怯懦的样子。 “母亲,何苦为难一个丫鬟呢?大嫂又不会听她的。”贾政只是随口一说,倒不是真的在意珍珠,相对而言,他自然更为在意自己的亲娘,“母亲也别动怒了,您才好了没几日,犯不着为了这些小事儿把自己气倒了。” “我当然不会怪罪珍珠,我气的是你大嫂!”若是这些日子以来都诸事不顺的话,那么今个儿简直就是倒霉到了极点,眼见王家婆媳还堵在门边说,贾母只好压低了声音向贾政道,“赦儿和他媳妇儿今个儿早间还来过我这儿,说甚么要祝你和王氏百年好合!这才一转眼,她就病倒了?拿我当三岁小孩耍吗?” 这番话一出,贾政登时气得满面通红。不过,跟贾母不同,他倒不是生那拉淑娴的气,而是将一切的罪过都推到了贾赦头上:“一定是大哥!他打小就喜欢跟我作对,他就是见不得我好!” 闻言,贾母愣了一下,刚想说甚么,可王家婆媳却不曾再给她机会。 “怎的来聊上了?要不要咱们都出去让你们母子二人好好谈谈?”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王家老太太语气还是比较平静的,当然话语之间的嘲讽还是存在的。可说完这句话后,她却猛地话锋一转,大步流星的上前,用高出好几倍的音量怒吼道,“我老王家不是好欺负的!!” 贾母&贾政:……还能不能好好说了?快被你吓死了! 可惜的是,老王家的家风如此,一时半会儿的也铁定改不了。尤其王家老太太已经豁出去要给受尽了委屈的大闺女讨个说法,哪里能容忍贾母和贾政在自己面前上演母子情深? 说话间,王家老太太已经走到了贾政跟前,伸出手跟提小鸡仔似的,直接将贾政拖了出来:“说罢,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甚么怎么解决?哦,对了,王氏回娘家了是罢?让她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难不成还指望我去接她?哼,说起这个我就不得不冒犯一句了,王家的家教令人堪忧,王氏她妄为人媳,妄为人妻,妄为人母!若早知晓她的本性,我说甚么也不会娶她为妻!啊——” 饶是贾政说得再怎么铿锵有力,都比不上他最后的那一声惨叫来得余音绕梁。 王家老太太平生最疼的就是俩闺女,且跟容貌寻常性子木讷的小闺女相比,她家大闺女哪哪儿都是最出众的。如今倒好,在婆家受了委屈不说,她这个当娘的来给闺女讨个说法,还得被个毛头小子教训。试想想,这还是当着她的面呢,可见往日里闺女在婆家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 这般想着,王家老太太那里还控制得住,当下便举起手来,照着贾政的面颊狠狠的就是一巴掌。 ——今个儿不教训你,简直对不起那些年死在老娘刀下的亡魂! 轰轰烈烈的一巴掌下去,贾政直接倒地,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面颊。随后,在贾母一叠声带血的呼唤声中,贾政慢慢的回过神来,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向着王家老太太怒目而视。 “你竟敢打朝廷命官!” 这个罪名,是真实存在的,且还是属于较为严重的几个罪名之一。当然,斩立决之类的无需考虑,若是罪名被证实了的话,拖去衙门杖责几十是绝对没问题的。像王家老太太这种,看着身子骨还算硬朗,实则早就年事已高的人,估计几十杖下去,老命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然而,王家的人是不能以常理来论的。贾政这话听在寻常人耳中早已被吓破胆儿了,可在王家婆媳听来,却连个涟漪都不曾泛起。只见王家老太太冷笑一声,旋即走到俩儿媳妇跟前,忽的一个屁股墩儿坐倒在地。 “荣国府逼死人了啊!!” “我辛辛苦苦在边疆杀敌,临老落了个惨死街头的下场啊!国公了不起,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人逼死!不活了,迟早都要被人逼死,索性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我不活了!!” “天杀的国公府,天杀的工部员外郎,天杀的……女婿逼死岳母了!” 贾母&贾政:……到底是谁逼死谁?! 值得庆幸的是,王家的两位太太到底没有老太太这般强悍,只绿着脸站在一边,好歹没跟着一起嚎。要不然,外头的人一看这架势,还道是荣国府出甚么惨案了呢。 “出甚么事儿?” 关键时刻,贾赦终于被人寻到匆匆赶回了荣国府。因着贾母房内外挤满了人,贾赦只听得里头传来凄厉之极的嚎哭声,却并不曾看真切,只得提高的嗓门唤道。幸而丫鬟听到声儿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儿,使得贾赦得以成功入内,且亲眼看到了王家老太太用生命哭嚎的场面。 贾赦冷汗都下来了。 “二弟呀,今个儿大哥终于知晓自己错了。以往每次陪你大嫂回她娘家,我那老丈人和三个舅哥轮番给我举例子讲道理,甚么子曰诗云的,听得我一个脑袋有两个大。那会儿,我就觉得再没有人比我惨了,可今个儿跟二弟你一比……回头我给老丈人寻摸个好玩意儿罢,还有我那老丈母娘。”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就算张家一门都是老学究,说的话十之八九都是他听不懂的,还一逮到机会就教训他,可跟王家一比,档次完全不同。贾赦极为诚恳的反思,先前真的是他想岔了,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来作甚?左右你媳妇儿也病了,你怎的不跟着一道儿病了?”贾政恨恨的甩开了贾赦的手,只是如此一来,却也同时松开了捂了半天腮帮子的手,露出了半张通红肿胀的脸。 贾赦看得眼睛都直了,就连前些年头一次看到风华楼的头牌时,他都没有这般认真过。那一刻,他不单深刻的反思了自己,还暗暗发誓,以后定要将张家二老当成自己的亲爹娘来看待,甭管以往是否有嫌隙,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了。 “你滚!” “行行,我滚。”见贾政再度捂住了腮帮子,贾赦也收回了眼神,冷笑一声,“听见了罢,咱们这位政二老爷多能耐呢,我还是他亲哥哥,嫡亲的长兄呢,纵然不奢望他能够视长兄如父,可我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出言让我滚。行,谁让你能耐呢,你可是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不像我只能袭一个区区一等将军的爵位。我这就滚,无需劳动你。” “赦儿!”贾母面色大变,试图起身拦阻贾赦。可她一个年近半百又被气个半死的妇道人家,哪里追的上正值壮年的贾赦?事实上,贾母的话音未落,贾赦就已飘然离去。 “嚯嚯……”王家老太太不哭了,都没让人搀扶,就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得活像黑山老妖,“这就是说书人口中的兄弟阋墙罢?真当是一出好戏。” 顿了顿,王家老太太向俩儿媳妇道:“走了,还留着等他们请咱们吃晚膳吗?今个儿太晚了,明个儿咱们再来!”说罢,转身便走。 见状,王家大太太倒是顺从的跟了上去,而王家二太太则挑眉看了贾母一眼,巧笑倩兮的道:“好久不曾见到敏妹妹了,可惜我家大妹妹被休弃了,估计我也喝不到敏妹妹的喜酒了。呵呵呵……” 临近傍晚,王家女眷杀气腾腾的来,通体舒畅的走。就算乍一看她们不曾得到任何好处,却完成了最艰巨的任务。 ——让荣国府知晓,老王家是不好惹的! 王家的人走了,事情却并未就此了结。 贾母在沉默了半响后,恨恨的向贾政道:“去东院把老大俩口子唤来!让他们立!刻!过!来!” ☆、第033章 消息传到东院时,贾赦和那拉淑娴已经美滋滋的吃上了晚膳。别看荣庆堂那头闹得鸡飞狗跳,可事实上,除了荣庆堂之外的其他地方,仍是一派宁静安详。至少,东院这块儿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别管老太太,天大的事儿吃饱了再说。”听着丫鬟传来的消息,贾赦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只径自吃着喝着,还不忘劝那拉淑娴多吃点儿,美其名曰,吃多了好生养。 那拉淑娴无语的瞥了贾赦一眼,心里头却徒然升起了一股子别样的滋味。做了好几个月的夫妻,她已经愈发了解贾赦这人了,也是因着如此,在不经意间她渐渐地产生了一丝依赖感。哪怕前世的她贵为一国之母,享用着令人羡慕的荣华富贵,可这种夹杂着温暖惬意的依赖感,她却是从未拥有过的。 ——那是一种很安心很安心,仿佛可以将自己完全托付给对方的感觉。 “嗯,老爷您也多吃点儿。” 左右贾赦自个儿都不在意贾母的想法了,她又何苦去讨这个嫌呢?忠言逆耳就留在前世罢,这一世,她只想活得潇洒惬意,在意的人也唯独只有贾赦、琏哥儿父子俩,以及她的娘家人。伸手给贾赦夹了一筷子菜,抬眼就看到贾赦冲着她傻乐,那拉淑娴抿嘴一笑,这种感觉还不赖。 可不管怎么说,荣庆堂还是得去,贾母还是得见。 待吃饱喝足又极度惬意的品了一壶好茶后,贾赦这才唤了香车,带着那拉淑娴慢悠悠的往荣庆堂而去。 荣庆堂里,贾母左等右等都不见贾赦俩口子赶来,倒是等来了珍珠弱弱的询问是否要摆膳。贾母今个儿生了一天的闷气,哪里还吃的下去。至于贾政,他倒是能吃下去,可脸颊肿的跟个猪头似的,一开口就疼得慌,更别说咀嚼东西了。因此,这对母子俩只咬牙切齿的等在厅里,各自转着心思。 这档口,贾赦俩口子来了。 “见过老太太。” “请老太太安。” 贾赦俩口子明面上皆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也都依着礼数行了礼,可不知怎的,看在贾母眼中,他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敷衍的意味。贾母冷哼一声,也不挑旁的刺了,只拿迟到说事:“哼,原来你们还知道过来,倒真是比贵客都难请。” “所以老太太到底是想看到我们,还是不想看到我们?”贾赦面无表情的看向贾母,语气平静的问道。 然而不等贾母开口,贾政便已跳起来:“大哥你别太过分!我愿意叫你一声大哥,那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然你以为……” “放肆!”贾赦冷着脸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贾工部员外郎!” 一句工部员外郎险些没活生生的把贾政给噎死,他自诩才华横溢,偏科举失利,这才不得不接受了父亲的安排,成为了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这是贾政一生的耻辱,可他自认为是一个大孝子,纵然为了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安息,他也必须将这个官职一直做下去。一想到这里,贾政就忍不住被自己的孝心所感动。至于贾赦,哼,不过就是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平白得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贾政从未看得起贾赦过,如今听的他这般呵斥,自是满心满眼都是滔天恨意。 可惜的是,论嘴皮子功夫,贾政真心比不上贾赦。 “你是不是想说我的爵位是萌祖荫得来的?哼,说得好像你是凭真本事得来的官职似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五十步笑百步?你贾政也不过如此!” “那是父亲……” “我的爵位也是父亲给的。或者你是想让我提醒你,你父亲同样也是我的父亲?”贾赦挑眉,一脸的嘲讽。 “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嫡长子……” “谁叫我这般运气好呢,偏就投胎成了嫡长子,你若有这个本事,大可以享受着白得的爵位。可惜呀可惜,你没这个本事,所以这辈子我都是一等将军,而你只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贾赦嗤笑着看向贾政。 “你、你……” “够了!!”贾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素来更偏疼贾政一些,可说到底贾赦也是她的儿子,之前王家老太太临走时的那句“兄弟阋墙”让她不由得冷汗涟涟。有些事情不曾被人点破时,尚且无知无觉,一旦被人点破,却是惊得贾母险些魂飞魄散。 有甚么比亲生骨肉手足相残更让母亲崩溃的?也许贾母的确不是个好母亲,可她真的从未想过两个亲生儿子会斗成这样。这还是当着她的面,俩人就肆无忌惮的抨击对方。贾母不忍心苛责贾政,那到底是她疼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儿子,可理智告诉她,她同样不能责怪贾赦,不是因着心疼,而是再这般下去,贾赦这个嫡长子就真的要跟她离心离德了。 她不愿,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因此,在出声制止了两个儿子的争吵后,贾母冷着脸命俩人都坐下。对于这个命令,贾赦和贾政倒是都听从了,只是却分别坐在了贾母下首的左右两边,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至于那拉淑娴,则是顺势跟着坐在了贾赦的身畔。 “张氏,我让你坐了吗?”贾母冷不丁的开口道。 那拉淑娴起初压根就不知晓这是在唤她,尽管她得到了原主所有的记忆,也都仔细的梳理了一遍。只是,旁人的记忆终究还是属于旁的,哪怕她仔细的不露任何马脚,对于贾母这声“张氏”,她还是没能在立刻反应过来。好在片刻后,她就惊讶的抬眼看去:“老太太您是在唤我?真是对不住了,往日里没人这般唤我,一时间我有些发懵。” “连我在唤你都不知晓,张氏你到底是有多蠢?” “如今我已知晓了,敢问老太太,唤我所谓何事。”那拉淑娴冷着脸漠然的回道,莫说她原就没将贾母当回事儿,单是如今贾母这份趾高气扬的态度,就足以让她心生厌恶。 “哼,还不都是你闹出来的事儿?若是当初你老老实实的答应了王家的请求,又怎会平白惹上这般多的麻烦?如今倒好,王氏赌气回了娘家,她娘家人上门来闹事,还伤到了政儿颜面。你个扫把星!” 那拉淑娴侧着脸看向贾母,不多会儿便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瞥了一眼已经满脸寒霜的贾赦,她略按捺了一下,用比较委婉的方式嘲讽道:“老太太您可真是博学多才,王家大老爷惹出的祸事,政二老爷没有自知之明将事儿揽下,他们俩口子因着琐事闹腾,今个儿王家的人又登门闹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怎的不干脆把旱灾水患都怪在我头上呢?”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赦儿!” 贾赦抬了抬眼皮,用眼白看着高坐之上的贾母,反问道:“她说的有甚么不对吗?” “你你你、你个不孝子!!”贾母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可或许是因着气多了也习惯了,搁在往日里绝对会晕过去的状况,今个儿居然硬生生的让她挺住了。不单如此,她还猛地一拍身畔的小几,怒气冲冲的指着贾赦骂道,“你眼看就要到而立之年了,长点儿心罢!别总是媳妇儿说甚么就是甚么,我是你娘,我还会害你吗?” “您不会害我,可您显然更在意二弟呢。不像我媳妇儿,她最在意的人是我。”贾赦继续用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调调说道,“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也不小了,谁好谁歹,我自看得分明。行了,时辰也不早了,老太太您赶紧歇着罢。淑娴身子骨不舒坦,明个儿就不来给您请安了。” 说罢,贾赦也不去看贾母的脸色,只径直起身拉过那拉淑娴,往外头走去。 “你站住!你个不孝子给我站住!贾赦!站住!” 会听你的才怪!贾赦不屑的撇了撇嘴,脚步愣是没有半分停顿的离开了荣庆堂,外头的香车还等着,贾赦让那拉淑娴坐上香车,自个儿则一个劲儿的催促赶紧走人。只片刻工夫,俩口子并丫鬟婆子便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回到了东院,那拉淑娴开玩笑似的问道:“老爷您就不怕老太太真被气到了?” “多气两回就习惯了,怕甚?”贾赦才不管这些,事实上,他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儿,“淑娴,王家那头不是善罢甘休的,老太太和贾政那蠢货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还总是有一股子莫名的优越感。殊不知,咱们荣国府早已不似从前了,就算还有国公府的招牌在,可事实上真论起来,却是远远不如王家的。” “我知道,我还知道要是把王家逼急了,他们真能豁出去告御状。”原主的记忆里,关于王家的部分并不算多,可那又如何?容嬷嬷先前极为形象的描述了王家女眷的性子,一想到前世那惨烈的状况,那拉淑娴都不敢相信,贾母竟有这个胆子跟王家作对。哪怕最终,她跟那只鸟和解了,可依然留下了永久性的心理阴影。 “其实,我倒不怕他们告御状,我怕的是他们暗中下黑手。” 贾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王家是甚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也许在寻常情况下,他们极好说话,永远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爽朗大气的模样。可在这样的外表之下,王家的人却极为护短外加记仇,若是今个儿荣国府开罪了甚么人,王家绝对会出手相助。可问题是,如今是荣国府开罪了王家…… 这一刻,贾赦跟那拉淑娴有着完全一样的想法,贾母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头,竟然跟王家杠上了。 事实也正如贾赦所预料的那般,王家并不曾像王家老太太说的那般,在朝堂上直接给圣上递折子。他们没走明谋,走的是暗谋。 只一天工夫,贾政抛弃发妻欲迎娶外室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王夫人符合七出三不去的之中的三不去。 七出之条: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 三不去: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 王夫人为贾代善守孝三年,便是符合了“与更三年丧”。莫说她本人并无任何恶习,纵是真的犯了七出之条,贾政也绝不能将她休弃。若真要强行休弃,贾政仕途尽毁,且极有可能获罪入牢。 贾赦可以不在意贾政的仕途,可一户人家若是出了个戴罪之人,那整个荣国府甚至连带整个贾氏一族都要跟着一块儿倒霉。在看到贾母懵圈的神情,以及贾政生不如死的模样后,贾赦认命的去王家周旋此事。 要不然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贾政入罪?荣国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第034章 “赦儿每日里为咱们府上的名誉东奔西走的,可我看你倒是把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你就不能心疼他吗?”荣庆堂里,贾母泣血控诉,然而下首坐着的那拉淑娴却只面无表情的回望着她,且毫不掩饰眼神里的鄙夷之情。 说了老半天,都没听到附和声,贾母瞬间停止了哭诉,恨恨的瞪向那拉淑娴:“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怎的就这般的捂不热呢?宁愿自己夫君在外头到处给人说好话赔不是,也不说帮衬一把,你简直就是妄为人妻!” 那拉淑娴依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贾母。 已经第三天了,尽管王家的人并不曾再度登门拜访,可外头的谣言却是越传越烈,隐隐有着烽火燎原之势。那拉淑娴每日晚间都会听贾赦絮絮叨叨的说外头的情形,也因此,尽管她并不曾出门,对这事儿倒是清楚得很。说实话,贾赦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也的确放在心上,可她并不认为,这就一定是坏事,因此就算明知晓回趟娘家就能将事情抹平,她也依然不曾出手干预。 男人嘛,整日里困在府中真的就好?若是家族里头的最小的那个,那倒是无妨了,前世她见多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贾赦这种,压根就连边儿都够不上。 可问题在于,贾赦是袭爵的嫡长子,也是荣国府现任的家主。 都说小时候吃苦不算苦,可惜贾赦小时候过得实在是太一帆风顺了。老国公夫妇在世时,他就是整个府上最最金贵的大孙子。就算后来老国公夫妇过世了,荣国府贾代善对贾赦这个嫡长子也极为看重,且因着贾赦是袭爵之人,贾代善索性只逼着贾政上进,毕竟在当时看来,荣国府权势太大,贾赦这一辈还是避讳一些比较好。而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别沾手兵权。可惜的是,贾代善千算万算却唯独漏掉了一件事。 ——他死的太早。 如今的贾赦,早已没了祖父和父亲的庇护,空有一个荣国府的牌匾完全算不得甚么。偏他还不自知,总觉得自己还算年轻,完全不曾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成为了整个荣国府的家主,也是所有人最大的靠山。 “张淑娴!!” “老太太您继续说,我听着呢。”那拉淑娴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思绪却依然沉浸在贾赦身上。 想要一个人快速成长,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走出去,面对陌生的环境,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认清楚这个世界,也能尽快成为所有人的依靠。这也是为何,那拉淑娴完全没有打算回娘家求救的缘由。当然,若是贾赦真的处理不了,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打压的话,她还是会出手的。可惜,不是现在。 “说甚么说?左右不论我说甚么你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的,那我还废甚么话?我只问你,这事儿你究竟管不管?!”贾母厉声呵斥道。 “老爷说了,这事儿有他,无需我插手。”那拉淑娴淡淡的回道。 “他说的?哼,他说甚么你都信?你傻了还是他傻了?这事儿一旦弄个不好,政儿的前途,咱们荣国府的名誉都完了。还有我的敏儿,林家那头刚送了节礼过来,我还来不及为她打探清楚,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苦命的孩子啊!” 那拉淑娴抬了抬眼皮,随手端起搁在一旁的茶盏,也不喝,只捧在手里细细的端详,偶尔掀起盖子看着里头上下浮动的茶叶发呆。 “我叫你回娘家想法子!!”贾母终于忍不住了,索性将目的脱口而出。 尽管目光仍落在漂浮的茶叶上,那拉淑娴还是认真回答了贾母的话:“老太太,您的意思我有,可我的意思您恐怕不懂罢?同样的事儿在不同的人看来,轻重程度是全然不同的。就说咱们如今遇到的这事儿罢,往最坏处的结果想。” “政二老爷前程尽毁,说不定还会获罪入狱。” “二太太被休弃了,甭管她的父母是否在意她,她终究成了弃妇,更别说她的两个儿女还留在荣国府里头,日子能好过?” “还有王家,别看他们如今闹得厉害,可王家是有姑娘的,就算年岁尚小,等她长大了要说亲时,人家一听家里还有个被休弃的姑姑,她还能寻到好人家?” “对了,我怎的把敏妹妹可忘了呢?比起王家那小姑娘,敏妹妹的亲事才是当务之急。” 那拉淑娴每说一句,贾母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哪怕说到王夫人的下场,和王家那位姐儿将来亲事不顺时,也没能让她面色好过。试想想,若是连王家的姑娘都被牵连了,那她的孙儿孙女呢?一个都逃不了。 “老太太,您觉得我说的对吗?”那拉淑娴轻笑道。 “哼,你既然都知道后果,那为何还能安生坐在这里?回娘家去呢!要是你父兄不愿意帮忙,你就赖在娘家不走,就说、说你被休弃了!” 面对贾母近乎气急败坏的呵斥声,那拉淑娴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在贾母愣神之下,她嗤笑一声:“老太太,只怕您还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事儿就算以最坏的结果收场,于我却仍没有太大的影响。您说呢?” 贾母面色大变,迅速回忆了那拉淑娴方才的话,她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明明是夏日里,却仿若在冰窟一般。许久,贾母才颤颤巍巍的道:“你也有儿子!想想琏儿,还有……指不定你下一个生的是闺女呢?” 相对而言,家里头遇到这样的事儿,受影响更深的会是姑娘家。毕竟,姑娘家一旦嫁错了人家,毁的可是一辈子。至于哥儿们,就算娶错了媳妇儿,大不了重新教道,再不然就只远着点儿,回头再纳几个合心意的美妾便是了。 可惜的是,这种连威胁都称不上的话,对那拉淑娴毫无作用。 “老太太您还不知晓罢?先前我哥哥嫂嫂同我说过这事儿,只道是我没能生闺女,若是真生了,回头就许给我娘家的外甥,来个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也许曾经的张家跟荣国府还算是门当户对,可很显然,下一代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好在高嫁女低娶媳,若是有她这个张家的闺女在,促成亲事还是很容易的。当然,前提是她得先生出个女儿来。 “你这是打算不管了?” “不是不管,而是老太太您到这会儿都不曾弄明白。”那拉淑娴忽的收敛了笑容,一脸寒霜的道,“这事儿的起因是王家大老爷,中间又有政二老爷和二太太推波助澜,而造成的后果,于我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事儿。在这种情况下,请问老太太,是谁给您这个胆量,来威胁我做事儿的?哼,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放肆!” “老太太您就安生歇着罢,我先告退了。对了,晚上我就不来了。” 眼睁睁的看着那拉淑娴飘然而去,贾母又气又急,连带还有一股子从未有过的羞耻感徒然升起。这算甚么?临老临老,还要求到儿媳妇儿头上来?这是打算做做她的规矩?天底下,有儿媳妇儿给婆母做规矩的吗? 一口气没接上来,贾母又晕了。 <<< 荣庆堂里的事儿,那拉淑娴无需特地打听,也自有人会告诉她。这次却不是容嬷嬷好打听了,而是贾母跟前第一红人大丫鬟珍珠特地唤了人告知于她。尽管话说的还算委婉,可明里暗里无一不在指责是她将贾母气晕的。那拉淑娴尚未言语,容嬷嬷却是直接气炸了。 一巴掌将传话的丫鬟掀翻在地,容嬷嬷一脸狰狞的恐吓道:“都是奴才样子,还整天端着主子的架子,真以为咱们不同她计较,她就得意忘形了?信不信回头主子一句话,就能让她去窑子过下半辈子?” 来传话的自不可能是珍珠,不过也是贾母跟前的一等丫鬟,名唤玻璃。虽说她是没有珍珠那般大的脸面,可因着是贾母跟前的丫鬟,素日里在荣国府也是颇有些体面的。莫说丫鬟婆子了,就算是几个主子,也会略给她几分薄面。可她万万没想到,今个儿来东院传话却被直接赏了个大耳括子。玻璃当时就懵了,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之后,她立刻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主子,您说她会不会去告状?”等玻璃跑了,容嬷嬷才意识到不妙。她倒不害怕对方告状,却担心平白给那拉淑娴招惹了麻烦。 那拉淑娴展颜一笑:“有甚么好担心的?难不成,还怕她真的一份休书撵我回娘家?若她真有这番胆识,我倒是愿意敬她几分。” 容嬷嬷抬头望天,今个儿天气真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要是贾母在王家之事尚未了结之前,又招惹了张家,那才叫真正的想不开。 ☆、第035章 贾母自不会这般想不开,也许假以时日,她仍会找机会给那拉淑娴立立规矩,却不是在这风口浪尖之时。尽管又晕了一次,不过因着先前已经好几次晕厥了,贾母房内的一应药物都是齐备的,珍珠又是个得用的,在玻璃赶到东院时,贾母便已醒转过来。因此,等玻璃掩面哭着回到荣庆堂时,贾母都已经喝上汤药了。 “外头怎的了?”贾母喝了汤药,却听得外头传来阵阵喧哗声,因着原就心情不好,难免有些烦躁。忽的又思及养在荣庆堂里的两个孩子,忙道,“这些日子忙乱得很,我也没空敲打丫鬟婆子,珍珠你去瞧瞧,要是有那等不开眼的怠慢了哥儿姐儿,就赶紧立立规矩!” 给那拉淑娴立规矩要挑时间,收拾下人就没有任何顾虑了。就算荣国府素来以善待下人闻名,可关系到孩子,贾母绝不会手下留情。 珍珠答应了一声,又拿过一旁的温水让贾母漱口,还唤了较为机灵的琥珀过来守着,见一切妥当了,她才悄然离去。 及至到了外头,珍珠才瞧见穿堂处有几个丫鬟围在一起,隐隐传来阵阵窸窣的声音,且夹杂着几声啜泣。当下,珍珠面色一沉,快步上前拉开众人,黑着脸看向中间立着的玻璃,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在里头休息,你倒是好,又不是刚来的小丫鬟,怎的这般不懂事?散了,赶紧都散了。玻璃,你跟我来。” 领着玻璃去了外头的厅里,瞧着四周无人,珍珠走到角落里,开始低声询问发生了何事。要说贾母跟前的八个一等丫鬟,各个都不算差。当然,珍珠绝对是其中最出挑的那个,与她交好的琥珀则算是第二个,再然后便是鸳鸯和鹦鹉了。至于玻璃等另四个丫鬟,自然就没有珍珠她们来的体面,可纵是如此,只要是在贾母跟前伺候的,原就比府中旁的下人更贵重一些,君不见体面如赖嬷嬷都要给她们几分颜面吗? “受了甚么委屈,你倒是说呀!特地跑到老太太房门口哭哭啼啼的,还引得人家都围着你转,不就是想让人替你做主吗?这会儿倒是磨叽上了,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你若是真不想说,就赶紧回你屋里洗把脸,把自己捯饬齐整了,回头也别再提这事儿!” “珍珠姐姐。”论相貌论心机,玻璃没一个抵得上珍珠的,且这会儿听着珍珠三言两语的就把她的心思给说出来了,又一副要撇开她的模样,当下就慌了神,忙将在东院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珍珠冷眼看着玻璃抹着泪花诉苦,待后者说完了,她才冷笑一声:“行了,这事儿我知晓了。这几日府上忙乱的很,你赶紧把自己捯饬齐整了,去穿堂里候着,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要用着你。” “可珍珠姐姐……” “打你的是大太太跟前的大红人,可不是府上随随便便哪个管事嬷嬷。你要实在是不想受这个委屈,索性回头我帮你在老太太跟前讨个赏,发还了你的卖身契可好?” 这话一出,玻璃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珍珠也懒得同她掰扯,只甩开玻璃径直离开了。 说起来,珍珠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微妙,因着尚记得贾母先前的吩咐,她只快步去了东厢房瞧珠哥儿,耐着性子敲打了伺候的奶娘丫鬟,随后又去了西厢房寻元姐儿,同样又是一番敲打。忙过这些后,她靠在院中抄手游廊的柱子上,低头沉吟了许久。 …… 那拉淑娴说到做到,这日晚间,她压根就不曾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甚至连派个丫鬟去问候一声都不曾。没想到的是,过了请安的时间,贾母跟前第一红人的珍珠却是不请自来。容嬷嬷见了珍珠,还以为她又是来给贾母传话的,不想她这回却是来投诚的。 珍珠过来时,贾赦刚回府不久。因着最近贾赦实在忙碌,那拉淑娴都是略早些时候稍稍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等贾赦归来后再陪着一道儿用晚膳,故而珍珠来时,直接就被容嬷嬷拦了下来。珍珠倒是通透得很,见状也不要求见那拉淑娴了,只拉着容嬷嬷,嬷嬷长嬷嬷短的好一通吹捧,在说了一大车的话后,临走前还塞给了容嬷嬷一根金钗子。 因着有些话不好当着贾赦的面说,故而直到次日一早贾赦离开之后,容嬷嬷才刚昨个儿的事情告知了那拉淑娴。得知容嬷嬷被一根金钗子收买了后,那拉淑娴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主子,老奴是收了金钗子,可并没被收买!”容嬷嬷黑着脸自证清白。说起来,那根金钗子也不是她想要的,而是珍珠直接塞到了她怀里后,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她老胳膊老腿儿的,总不能再追过去硬塞回去。再说了,不过就是根破钗子,容嬷嬷表示,她一点儿也不稀罕。 “收就收了呗,原就不是甚么大事。只是我也是没想到,老太太跟前的一等大丫鬟,竟会……这般的有眼力劲儿。” 说实话,那拉淑娴还真有些佩服珍珠了,先前的几次交锋,她对珍珠的印象并不好,只是无缘无故的,她也不会刻意跟珍珠为难。前世,她三番两次的寻那只鸟的麻烦,没获胜不说,还白惹了一身骚。经了那些事儿后,她便明白很多事儿与其亲自出手,还不如静观其变。再说了,不过就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容嬷嬷要折腾倒是无妨,她却是真的懒得出手了。却不曾想到,珍珠已经有所感觉了。 不单有所察觉,还意识到大房已成了不能招惹的硬茬子。 “是挺有眼力劲儿的,昨个儿晌午那蠢丫鬟来过后,老奴就已经打算回头好生教训一顿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们。哼,一个个娇生惯养的,纵的她们都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丫鬟还是小姐了。不过,珍珠这般了,老奴却是不知晓该怎么做了。” “嬷嬷不是不知晓该怎么做,是怕因此错过了一个耳报神?”那拉淑娴淡然一笑,“说起来,珍珠也没做甚么太过的事儿,既然她亲自过来投诚了,嬷嬷不妨受了她的好意。至于旁的,我可没答应。” 容嬷嬷了然的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 这一日,贾母依旧派人来唤那拉淑娴,后者压根就没理会。这好几日不去请安自是不好,可也没的整天往荣庆堂里凑的。若是搁在早几个月前,她或许还会因着人生地不熟的,略收敛几分,可如今她还怕甚么?别说荣国府如今有求于张家,就算无事相求,她也不惧。 今生的荣国府,和前世深宫后院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既在意旁人的眼光又要严格遵守律法,而后者却是既不要脸又代表着律法。 或者也可以说,连王家都斗不过的贾母,实在是不足为惧。 可怜的贾母,她还盼着那拉淑娴仍会像前几次那般,忍气吞声的听她的命令行事,然而这一次,那拉淑娴却是完全不曾给她留一分面子。可苦等了一日,非但没等到那拉淑娴,反而等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贾政提前归来,面色惨白的告诉贾母,他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且不曾限定时日。 贾母看着以往意气风发的儿子,如今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当下心疼直落泪。搁在素日里,贾政还会出言安慰贾母,可这会儿他自己都是浑浑噩噩的,压根就没注意到贾母的神色,在支会了一声后,他便垂着头离开了荣庆堂。 “去东院!”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贾母才真正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当下便彻底慌了神。 车辇在东院门口停下,贾母被珍珠和琥珀搀扶着下车,守在东院门口的丫鬟早已朗声唤了起来,也自有人去告诉容嬷嬷。这会儿,不早不晚的,那拉淑娴没在正房里,只抱着琏哥儿在东院后头的小园子里玩,听得丫鬟回话,那拉淑娴将琏哥儿放在地上,牵着他的小手往前头走去。 “老太太可是来瞧琏儿的?来,琏儿向祖母问好。” 被养的白白胖胖的琏哥儿遥遥的望着贾母,面上闪过一丝茫然,直到那拉淑娴提醒他那是祖母后,他才醒悟过来,上前给贾母行礼问安。见琏哥儿对自己这般疏离,贾母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说甚么,比起琏哥儿对她的陌生感,让她最为揪心的还是贾政的前程。 “淑娴,我有话跟你说,让嬷嬷带着琏儿去玩。”尽管有事相求,可贾母素日里养成的傲气却绝不会因此而彻底磨灭。因而,在贾母看来自己是屈尊驾临东院,可在那拉淑娴和容嬷嬷看来…… ——这老婆子依然欠教训。 “琏儿黏人得很,左右也没甚么不可对人言的事儿,想来琏儿在也无妨罢?” 见那拉淑娴如此做派,贾母恼怒异常,可一想到方才心爱的次子那失魂落魄的神色,她只能咬牙忍住:“那咱们进屋说。” 这倒是没甚么好反对的,那拉淑娴无可无不可的将贾母请进了正堂里,顺口命人上了好茶糕点。只是,比起贾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那拉淑娴却是优哉游哉的将琏哥儿放在膝上搂着,还拿糕点逗他。 “关于王家的事儿……”贾母老话重提,尽管语气是放缓了许多,不过话里的重点却仍是没有变化,顶多就是从直截了当的命令,改成了苦口婆心的劝解,中心思想仍然是让那拉淑娴回娘家寻父兄化解这番矛盾。 说了好大一通话,直把贾母说的口干舌燥,等她停下话头喝茶时,却见那拉淑娴也同样停下了喂琏哥儿吃点心的动作,贾母心头一喜,旋即就听那拉淑娴问:“好吃吗?” 贾母:…… “好吃。”琏哥儿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的说道,目光却仍落在一旁的点心碟子上。可惜那拉淑娴没有再给他点心,只另端了特地命大厨房炖的雪梨红糖水,笑着哄他喝水润嗓子。琏哥儿是个乖孩子 ,况且红糖水确实很合他的口味,他凑过去一口气喝了大半盏,完了还仰着头冲着那拉淑娴傻笑道,“好喝。” “张氏!”贾母怒了。 琏哥儿冷不丁的被吓了一大跳,瘪着小嘴就要哭出来,那拉淑娴见了忙搁了茶盏,抱起他就往外头走去,一面走还一面吩咐容嬷嬷:“嬷嬷替我送送老太太。” “张氏,你到底是甚么意思?真要我低声下气的来求你不成?别忘了,我是你的长辈!今个儿,你要么就见好就收,要么就等着拿一纸休书回张家算了!”贾母也是真的被气疯了,昨个儿还想着绝对不能跟那拉淑娴撕破脸,今个儿只要想到贾政那一脸的失魂落魄,她这心头跟刀割似的难受。偏那拉淑娴还这么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让她这个打小就没经受过任何风浪的侯门千金、国公夫人深感受到了羞辱。 然而,那拉淑娴完全不予理会,只低声安慰着琏哥儿。贾母愈发气愤了,人在万般气恼之下,很容易做出蠢事来,贾母也是如此。 “怎么着,你是真打算叫我跪下来求你?哼,你也不怕折了福分!我告诉你,政儿方才回府了,说是被上峰勒令闭门思过!虽说赦儿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法子四处奔走,可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吗?他根本就没那个能耐!我可怜的政儿……”说着说着,贾母泪如雨下。 那拉淑娴回头瞥了她一眼,淡然的道:“我家老爷有没有这个能耐我是不知晓,可好不容易他有这份心替府上奔走,就算最后没能将事儿办成,也是一次不错的历练。” “他是历练了,那政儿呢?”贾母对那拉淑娴怒目而视,然而回答她的却是那拉淑娴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在说——关我屁事。 “滚滚滚!”那拉淑娴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会心一击,彻底将贾母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愤怒、绝望等等所有情绪全部引爆,“你滚!立刻给我滚出荣国府!立刻!滚!!” <<< 夜幕降临了,贾赦拖着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子回到了府中,只是还不等他去东院,就被早已候在二门里的丫鬟引到了荣庆堂。贾赦倒没有太过于在意,只当是贾母担心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因而只略整了整衣衫,向贾母简单的诉说了事情的进程,并强调道:“……这事儿最为关键的还是王家的态度,您最好赶紧说服二弟去王家登门道歉,只要那边消了气,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政儿堂堂一个官员,如何能为了这点儿小事折了气节?若真给王家赔礼道歉,往后那王氏还能消停不?你是不是要等她爬到政儿头上,爬到我的头上,你才舒坦?”贾母绝口不提今个儿发生的事儿,只是径自替贾政说话。 贾赦是真的无奈了,如今是荣国府不占理,且事情闹大之后,也是他们这边吃亏,在这种情况下,贾赦简直不明白贾政还要气节作甚。难不成为了气节不当官了?还是为了气节赔上荣国府的名誉和贾敏的亲事?明显不可能呢。 “王氏以后会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情。等这事儿了结了,往后您就算日日夜夜给王氏立规矩也无妨,咱们如何得先将事情摆平。” “反正政儿是不会给王家赔礼道歉的,要去你自己去!” “老太太您能不能讲点儿理?”贾赦也是恼了,其实若是他道歉有用的话,他早就去了。可王家要的是贾政这个当姑爷的上门道歉,并将王夫人带回荣国府。他去有甚么用?那又不是他媳妇儿! “好啊,你翅膀硬了,竟然说我不讲理了?行,行!你能耐!索性我明个儿上衙门告你不孝,要倒霉大家一道儿倒霉!”贾母自认为好话说尽,索性厉声威胁了。然而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是,贾赦是天生的犟驴脾气,得顺毛撸。 果然,在贾母撂下这句话后,贾赦瞬间变脸,阴测测的瞪着贾母,旋即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还没等他走出荣庆堂,贾母跟前的珍珠就急急的追了上来,贾赦自是认得珍珠的,以为又是贾母以孝道逼他回去就烦,故而只铁青着脸加快速度往外走去。不曾想,珍珠却仍追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太太跟前的张嬷嬷叫我告诉老爷,太太回娘家了,暂时不会回来,让老爷不用担心,至于王家的事儿就随缘罢。” 说罢,珍珠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一溜烟儿的跑远了,只剩下贾赦一人两眼发直的在原地发愣。 ……这话的意思是,他媳妇儿被他老娘给赶走了? ☆、第036章 “老太太唤我过去?” 张府,张家大老爷刚下了马车走进府门,就听得管家张忠告诉他,老太太有请,尚不等他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后头传来阵阵马蹄声,却是他的二弟归来了。旋即张忠也向着张家二老爷说了同样的话,两兄弟面面相觑,张家大老爷问道:“是不是连我三弟也要去?” 答案是明摆着的。 片刻后,张家三老爷也归了家,三兄弟结伴一道儿往张家老太太所居的福瑞斋而去。因着管家并未说清楚发生了何事,他们在心中揣测了半响,仍不得要领。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福瑞斋的正堂里,张家老太太铁青着脸坐在上首,她的左下首坐着的是张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右下首则是大太太和那拉淑娴,而张家唯一的姑娘小铃铛张昀铃则是站在她母亲身后,满脸的忐忑不安。 “妹妹?” 张家三位老爷一进入正堂,就皆将目光对准了许久不见的张家姑太太,也就是那拉淑娴本人。虽说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也是很寻常的事儿,尤其是在两家距离并不算远的情况下。可不得不说,这女子回娘家也是有规矩的,不年不节的,家里又没甚么事儿,且事先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这里头定是另有玄机。 “儿子给母亲请安。”张家大老爷强压下心中的狐疑,先向张家老太太行礼问安,另两位老爷也是如此。待礼毕,张家大老爷才向那拉淑娴道,“妹妹回来怎的不提前支会一声?我也好去荣国府接你,左右最近这段日子,也没甚么紧要的事儿。对了,妹夫可一道儿来了?” 那拉淑娴原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及至听了长兄这番话,才抬头淡然一笑:“我被贾府老太太赶出来了。” 张家三兄弟:…… 要说张家这三位老爷,也算是性子各异。最为年长的张家大老爷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他原就属于比较稳重大气的性子,三十来年教养下来,更是稳妥的不得了。而身为次子的张家二老爷相对而言脾气略暴躁有些,不过他到底是文人,就算脾气略大,也不能同武将世家的那些粗人相提并论。至于张家三老爷,天生一副老实样儿,没甚么太大的出息,却也不至于会闯祸连累家中。 可无论是张家三兄弟之中的哪个,都完全不曾料到那拉淑娴竟会用如此淡然的口吻,讲述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 被夫家老太太赶出家门之类的,搁在一般妇道人家身上,这会儿早已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们老张家的姑娘果然不走寻常路。 “太过分了!看我不砸了他们家门!”张家二老爷愤然转身,一副打算撸袖子去荣国府拼命的架势。被兄长和弟弟联手拦下之后,他还不服气了,“你们拦我作甚?咱们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妹子,没的让他们家这般作践的。哼,还当自己是权势滔天的荣国府吗?少做白日梦了,荣国公已过世,如今的荣国府早已名存实亡!”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诸人都有些变脸了,且下意识的去瞧那拉淑娴,却见后者依然面上带笑,且笑而不语。 张家大老爷一个没忍住,伸手敲了一下二弟的脑袋:“浑说甚么?咱们可是书香世家,你这般作为,倒像是那王家的作风!” 王家,也就是王夫人的娘家,在近段时间里,绝对是京城里官家商家,乃至普通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笑料。甭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亦或是孰是孰非,在经历了这些事儿后,王家在至少五六年之内,都免不了被旁人嗤笑。 自然,张家大老爷之所以故意提起王家,也是想给弟弟提个醒儿,张家绝不能步王家的后尘。 话是这么说的,张家大老爷也没想过不管自家妹妹的事儿,当下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向那拉淑娴:“淑娴,你把事儿仔细说一说,我知晓贾家那老太太偏心得很,可无缘无故的,她也不会对你这般。我猜恐怕跟王家那事儿脱不了干系罢?” 那拉淑娴闻言轻点了点头,尽管先前她已经把事情大致上的跟张家女眷说了一遍,不过她更清楚,这事儿要处理妥当,光靠女眷们是肯定不成的。家风彪悍如王家,也没得靠一帮子娘家军就将事情了结了,除了最初上门闹事外,之后的一切都是靠王家老爷子和王子腾父子俩出面的。 在张家,也一样如此。 “大哥说的是,这事儿确因王家而起,可在我看来,却不能将责任全然归咎于王家。”那拉淑娴将先前说过的话儿再度复述了一遍,在她看来,王夫人和王家都不算甚么,关键仍在于贾母,“我能够理解王家的做法,他们无非就是为了自家的姑娘讨个说法,且这事儿原就错不在他们,逼着荣国府给个说法也是应当的。” 这话一出,旁人倒也罢了,张家老太太却是心疼坏了:“淑娴,你打小就乖巧懂事,可在自家也就罢了,外头谁会这般容着你?要我说,真遇到了事儿,你就应当硬气起来,左右那王氏有娘家撑腰,你也有爹娘和你哥哥嫂子们!” “母亲,我却不是在替王家说话。”那拉淑娴轻笑一声,在娘家人跟前,她完全不需要做任何掩饰,“我跟王氏不一样,她是被夫君和婆母联手相逼,且她的夫君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孝子,既不疼惜她也不敬着她,若是她再不硬气一回,下半辈子恐怕也只能以泪洗面了。” 张家老太太愣了一下,她原就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也是因着极为心疼女儿,这才被愤怒蒙蔽了神智。这会儿她听得那拉淑娴这番话,冷静下来细细的思索了一番,当下便醒悟过来:“淑娴,你是说你是故意趁着这机会回娘家的?” “是。”那拉淑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事实上,贾母的确冲她吼出了“滚出去”之类的话,可这种话与其说是要将她轰出家门,不如说更类似于气话一般。况且,贾母在发泄之后,便径自从东院离开,至于后来她命人简单收拾一番,抱上琏哥儿带上容嬷嬷就回了娘家一事,贾母压根不知情。 真不知晓等贾母听闻她抱着琏哥儿跑回娘家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再度晕厥过去。不过,那就跟她无关了。 “淑娴,你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正好你哥哥嫂子们都在,不如将你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张家老太太终于彻底平静下来,看向那拉淑娴的目光里更是充满了鼓励。 那拉淑娴微微颔首,旋即娓娓道来。 “荣国府和王家的事儿,想来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谁对谁错并不重要。如今的情形是,甭管荣国府还是王家,都下不了台了。可相对而言,荣国府处于弱势,且处处都是破绽,无论是贾敏的亲事,还是贾政那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都是无法舍弃的。虽说如今我夫君一直在为这事儿四处奔走,可他有几分能耐我清楚得很,这事儿闹到最后,倒霉的绝对是荣国府。荣国府倒霉,我和夫君也无法独善其身,不过比起这些,还有一个问题才是至关重要的。经了这件事儿,王氏算是扬眉吐气了,往后老太太若想再压制她,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偏老太太终究是长辈,试想想,若是她压制不住王氏,那我呢?” 甭管在哪个地方,人都会被分成三六九等,哪怕是一家人,也有高低之分。就拿张家来说,身份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随后便是身为家主的长房一家,二房和三房原是相差无几,不过因着二老爷比三老爷更为能耐出众一些,故而实际上二房也要比三房高出一头。 荣国府也是如此。 张家老太太认真的听着,直到那拉淑娴停下了话头,她才沉着脸问道:“提起这事儿,淑娴,我倒是要问问你,明明你才是荣国府长房太太,为何居于正堂的却是二房?管家理事的也是那个王氏?” “这还能是为甚?老太太偏心呗。”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全然看不出丝毫抱怨之情,“那位老太太原就是个极为偏心之人,好在对我而言,偏心也不是甚么坏事。这年头,没人是个傻子,老太太偏心如斯,连外头的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更别说我夫君了。母亲,您只瞧见她偏心二房,可曾想过,我夫君又是怎么看她的?”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说实话,那拉淑娴这话实在是有些荒唐了,可仔细一想却也并无道理。人嘛,原就是旁人对你好,你便对人好的。若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你,伤害你,除非是那等子脑子有问题的人,不然谁能不记仇?君不见,那些不受嫡母待见的庶出子女,纵是长大有出息了,也绝不会真心孝顺嫡母。说白了,不过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 “淑娴。”张家大老爷忽的开了口,“你希望大哥怎么做?” “大哥,您不需要做甚么,只需留我在娘家小住几日便可。这王家逼着荣国府低头,老太太却想借着我逼张家低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张家,自有张家的骄傲,绝不低头!” “好!说得好,淑娴你只需安心待在家里便可。”张家大老爷转而看向大太太,“院子可归整出来了?淑娴原是住在咱们院子后头的小院里的,不如让小铃铛暂且搬到咱们那儿,依旧让淑娴住罢。” 张家这头并不缺院落,不过那拉淑娴都出嫁数年了,且张家早已更换了家主。如今,是张家长房住在正院子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则是住在西面较为僻静的福瑞斋里。至于那拉淑娴出阁前住的院子,则是在前几个月予了长房姐儿小铃铛住。 “我已经让人归整出了榕香苑,是老太太吩咐的,说是离这儿更近些,也好让她们母女俩闲时多聊聊。”张家大太太笑得一脸温和,她并不介意让女儿让出院子,不过说实话,这未出阁的小姑子,和已出阁且带着孩子回娘家住的姑太太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儿。尽管知晓自己夫君乃是好意,可她还是得提醒一句,“琏哥儿也来了,咱们后头那个院子太小了,住不开。” “那行,你看着办罢,别怠慢了淑娴。”张家大老爷也知晓媳妇儿是个稳妥人,因而只叮嘱了两句后,便吩咐女儿小铃铛送那拉淑娴去榕香苑歇着。 那拉淑娴明白他们接下来还有话要说,故而也不扭捏,直接起身拉过小铃铛,便往外头而去。 到了榕香苑,小铃铛磕磕绊绊的道:“小姑姑,要是您住不惯,我可以让出院子的,左右几个月前我还跟在娘身边。”说这话时,小铃铛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娴,其实今个儿之事对她的冲击力才是最大的,因着打小生活环境就很单纯,小铃铛压根就没有想过,原来女子出嫁后还有这么多的麻烦,毕竟话本子里头从来都是才子佳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谁也没有告诉过她,出嫁并不是一个故事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今个儿吓到你了?”那拉淑娴伸手拍了拍小铃铛,正好听着厢房里传来琏哥儿大呼小叫的声音,她便笑道,“小铃铛,姑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儿?也不是甚么打紧的,姑姑知晓你打小陪着两个哥儿玩耍,不如今个儿你也哄哄琏儿?我也是太乏了,偏这孩子也不知怎的了,原先在府里瞧着挺乖的,一到这儿却是闹腾上了,我还以为他会哭呢。” “好,姑姑您去休息罢,我保证把琏哥儿哄好。”小铃铛拍着胸口保证道。 ☆、第037章 挥别了小铃铛,那拉淑娴径直往正房而去。这榕香苑虽位置略偏僻了一些,不过院子倒不小,前后有两进,还附带了一个不算小的花园子,想来当初造的时候,大约是考虑给一房人住的。 进了正房,容嬷嬷早已将热水备好,伺候那拉淑娴洗漱之后,又唤了人将饭食端上。先前在荣国府,贾母去东院闹事时,还是晌午前,等她们将行囊归整好,匆匆用了一口饭,赶到张家时,却已经是下半晌了。当然,张家绝不会饿着她们,可旁人倒也罢了,那拉淑娴却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心情不佳,愣是胃口全无。 “主子,您多少也用一些。”容嬷嬷急的不得了,唯一庆幸的是,琏哥儿没添麻烦,三岁的他对于这难得一次的走亲戚极为兴奋,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生疏害怕之意。 “我喝点儿汤水罢。”尽管没甚么胃口,那拉淑娴还是略用了一些,同时她心里也闪过一个念头,不过盘算了一番,却又丢开了去。思忖了一番后,倒是拉着容嬷嬷说起了闲话。 见那拉淑娴还有心情说闲话,容嬷嬷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理解突然回到张家的新鲜感和那一丝忐忑不安的情绪,因而只回道:“如今夜也深了,主子您还是先歇下罢。等您睡了,我也好去瞧瞧琏哥儿,虽说有丫鬟嬷嬷伺候着,可到底还是让我去瞧瞧更安心些。” “也成。”那拉淑娴是真提不起劲儿来,又听得容嬷嬷这般说辞,索性就依了她,漱了口解了衣裳歇下了。许是真的累着了,只片刻工夫,她便沉沉的睡去了。 容嬷嬷掖了掖被角,唤了个丫鬟先守着,自个儿则是循着孩子的笑闹声去了东厢房寻琏哥儿。 东厢房里,琏哥儿兴奋的上蹿下跳,全然不怕神不说,还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今个儿坐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马车。待见得容嬷嬷过来,琏哥儿更是像颗肉球似的滚了过来,一下子扑进容嬷嬷怀里,笑道:“嬷嬷陪琏儿玩!还有姐姐!” 所谓的姐姐自然是张家长房姐儿小铃铛。 “哟,这不是大姑娘吗?许久不见了,倒是越发出挑了。怕是也该说人家了罢?”容嬷嬷抬头打量着小铃铛,笑得一脸和气。 小铃铛都羞死了,跺着脚道:“嬷嬷怎的跟小姑姑一个样儿?我还小呢,还要帮着姑姑照顾琏儿弟弟。” “那敢情好,琏哥儿以往都没个人陪他玩,有大姑娘这个姐姐,也是哥儿的福气。对了,我记得府上的两个哥儿同琏哥儿年岁相当,要不寻个空儿一道儿玩?”容嬷嬷说着低头看向琏哥儿,“哥儿可欢喜?” “小孩儿?好好!一起玩,出去玩!”琏哥儿兴奋得不能自抑,可惜容嬷嬷很快就制住了他。 “琏哥儿要是这会儿就去睡觉,那明个儿天一亮,嬷嬷就带哥儿去外头园子里玩。至于能不能见到张家的两个哥儿,就看琏哥儿乖不乖了。”容嬷嬷笑眯眯的瞅着琏哥儿,如愿的看到琏哥儿耷拉着小脑袋老老实实的让人伺候他洗漱。见状,容嬷嬷才向小铃铛道,“大姑娘您先略等等,我家主子已经睡下了,等我瞅着这小主子也歇下了,再同您去瞧瞧老太太。” 提到了正事,小铃铛也顾不得羞涩了,忙正了正脸色点头道:“好,想来祖母也是有话要问。” 自是有话要问的。 对于张家人而言,他们家的姑太太就算嫁出去多年且生了孩子,那也是当初他们捧在手心里最为珍视的宝贝。虽说那拉淑娴表现的一派镇定,可很多话他们却仍不敢说,唯恐弄得不好反而伤到了她的心。所以,想要更全面的了解在荣国府里发生的事儿,当然要寻容嬷嬷这个陪嫁过去的奶娘了。 而对于容嬷嬷来说,那拉淑娴好体面,很多话都不方便说。至于她,呵呵呵…… 约莫两刻钟后,容嬷嬷被带到了福瑞斋张家诸人面前。 “老太太!老太太,奴才可是见着您了,我家主子心里苦啊!”容嬷嬷一见到张家诸人,便瞬间变成了苦逼脸,虽不曾放声大哭,却做出了一副内心痛苦却强忍着不表的模样,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她就是不说。 倒是张家老太太一个没忍住就落下泪来:“你说,你赶紧说,甭管是以往还是如今,但凡是你知晓的事儿,你都说出来!就算是淑娴不让你说的,你也都告诉我。放心,我保证今个儿你说的话不会让外人知晓的!” 说话间,张家大老爷便已将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只留下自家人。就连小铃铛,最初他也不想留,不过考虑到小铃铛也快到说亲年岁了,迟疑了一番后到底没将她赶出去。 见一切妥当了,容嬷嬷开始了她的诉苦之旅。 “主子心里苦啊!几年前,张家被迫离京,主子心里难受的不得了,连着病了好几个月。偏那时,瑚哥儿又……那是主子的头一个孩子,捧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一不留神就没了。当时,主子真的快不行了,尤其是国公爷在几天之后就没了,结果整个府上谣言四起,非要是主子害死了国公爷。老太太,您说有这个道理吗?张家离京了,瑚哥儿没了,主子病得昏昏沉沉的,他们还这般不讲道理!!” 反正是要诉苦,不如从头开始,容嬷嬷一面在心里头扎小人,一面顶着一脸的悲痛欲绝,下定决心今个儿定要把所有人都给弄哭。 “倘若只是说说也就罢了,偏他们还动真格。趁着主子病了,我家爷忙里忙外的料理国公爷的后事,他们就命下人作践主子,克扣了份例,连主子平日里要用的药材都不给。最后没了法子,我只好拿了主子嫁妆里的压箱钱,低声下气的到处求人买药,再亲自煎好了给主子。那会儿是真的苦,就跟日日泡在黄连汤里似的,苦的都不知晓其他味儿了。别说正院子、管家权,我只盼着主子赶紧把身子骨养好,旁的甚么都不叫个事儿!” 容嬷嬷一面哭诉着,一面悄悄抬眼看上首的张家老太太,见老太太已经哭得老泪纵横了,忙不迭的又添了一把火。 “老太太您绝不会想到他们做的有多过分!主子的嫁妆是主子三四岁时,老太太您一点一滴的慢慢归整好的,里头不单是钱财,还是老太太您对心爱的闺女满腔的疼爱呢!可那王氏,不对,王氏算甚么东西,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沾手主子的嫁妆,还不是贾府那老婆子,一会儿借口要待客,一会儿借口要送亲眷,甚么乱七八糟的由头都能拿出来,只一心惦记着主子的那些嫁妆。” “那会儿主子病得三五日都不沾米,咱们从张家带过去的陪嫁陪房,不是被他们寻由头发卖了,就是给调到旁的地儿去了。奴才要日日守在主子跟前,竟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嫁妆借的借拿的拿。” 要说容嬷嬷这也不算是口才好,关键是她能把三分真七分假的谎话说的比真金还真。她心里头是这般想的,左右也没法对质,就算那对混账婆媳一口否认也不怕,左右张家的人已经气狠了。 果然,脾气最暴的张家二老爷已经气得满屋子打转,双手紧握成拳,一脸的杀气。 容嬷嬷又道:“罢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算后来嫁妆丢了一多半,琏哥儿也被贾家老太太强行抱走了,可……至少都过去了。” “母亲,大哥!让我立刻带人去砸了荣国府罢!”张家二老爷不打转了,他改成直接请命了。当然,这事儿绝不可能的,张家大老爷强拉着坐下,并示意容嬷嬷继续说。 说就说呗。 “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单说如今这事儿。贾家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事儿的起因虽是王家大老爷同凌家某个老爷之间的矛盾,鉴于张家和凌家乃是世交,命令张家出面抹平此事。可这仅仅是个开端,贾家老太太还说,政二老爷才华横溢,区区一个五品官实在是彰显不出他的才华,所以就叫张家这边帮忙先给弄个三品官来当当。等过上几年后,换个二品官便是了,十年八年之后,再换个正一品甚么的,顶好是能封侯拜相之类的。” 张家诸人全傻眼了,连哭得最厉害的张家老太太都不哭了,所有人此时此刻就一个想法,若不是容嬷嬷在胡说八道,那就铁定是贾母疯了。 然而这一次,容嬷嬷还真不是在胡说八道,哪怕之前她说的话里水分极多,可这些话却尽数搬自于贾母,且人证极多。 “老太太您别不相信,听到这话的人多了去了,随便一打听就知晓。贾府老太太还说了,要是张家做不到这些,就让主子立刻滚回娘家,办不成就别回来,权当是被休了。”容嬷嬷说的抑扬顿挫,只差没诅咒发誓了。 “那这次……”张家大老爷迟疑的问道。 “可不就是逼着主子回娘家给政二老爷铺路吗?主子心里苦啊,她又不想为难娘家父兄,又不能明着跟婆母抗争,偏生她几个月前还缠绵病榻,这些日子又气又累的,方才一回到榕香苑就躺在了床榻上。我虽只是个卖了身的奴才,可我也是真心疼主子。主子多好的人儿呢,怎么就偏偏摊上了这么个偏心眼儿到天边的婆母呢?这世上有没有逼着长子的亲家给次子谋前途的?” “那贾赦又是怎么个说法?”张家大老爷面色阴沉,他虽说文人,可文人有时候气性更大,这会儿容嬷嬷是想着让张家出面收拾荣国府,可他却在思索,若实在不行,让妹子和离也无妨。 ☆、第038章 贾赦绝不会想到,就在他回东院这档口,他的大舅哥已经认认真真的开始思索和离一事。 ——幸亏他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在回到东院后,贾赦看着比往日冷清许多的院子,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嘴里也是泛着苦涩的滋味。招呼了一声被留下的粗使婆子,贾赦耐着性子询问道:“太太走了?琏儿呢?” 那拉淑娴当然走了,她不单单自个儿走了,还带走了琏哥儿,当然还有包括容嬷嬷在内的一众仆从,并好些个贴身物件和细软,剩下的也就只有平日里完全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洒扫婆子了。既然是只负责洒扫的,可见本就不是甚么伶俐的主儿,尤其那拉淑娴离开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故而三两个婆子皆低着头吭吭哧哧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贾赦见状,也懒得再追问了,索性挨个屋子的查看。 正堂没人,两边的耳房也没有人,且房里的梳妆台上惯常放的一些脂粉也都消失不见了。又去琏哥儿所住的东厢房瞧了瞧,同样的人去楼空,就连箱笼里琏哥儿的小衣裳都不见了踪影。 拖着沉重的脚步绕了一圈,贾赦最终还是回到了正堂内室里,外头的粗使婆子在窗下问,要不要叫晚膳,以及要不要点灯,却都被贾赦拒绝了。事实上,贾赦忙碌了一整日,连午膳都不曾好好用,更别提晚膳了。饶是如此,他还是胃口全无,只坐在漆黑的内室里,茫然的望着透过窗户那微弱的月光。 他只这般坐在床榻上,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整个人完全放空,连他自个儿都不知晓在想甚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院子里慢慢的没有了任何声响,显然粗使婆子们也都歇下了。也不知晓过了多久,月光逐渐被阳光所替代,等贾赦回过神来之时,已到了破晓时分。 忽的,贾赦心头一动,借着窗外的阳光,他看到床榻上仿佛放了甚么东西,忙侧过身子伸手去拿,哪怕看的不甚清楚,手中的触感却告诉他,那应当是一封信函。当下,贾赦甚么都顾不得了,也懒得再点灯,索性起身快步往外头走出,一直走到外头廊下,这才看清楚信函上的字。 夫亲启。 “淑娴……”贾赦原本近乎枯竭的心忽的一片火热,忙不迭的将里头的信纸抽了出来,见只一张信纸时,微微有些愕然,可旋即却是毫不犹豫的将信纸展开,细细看去。 只一张信纸,上头写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便笺来的更为妥当一些。上头除了固有的称呼和问安外,也只有三句话了。头一句强调了她很好,琏哥儿也无事。第二句解释了为何要离开的缘由,上头称之为想念娘家人。第三句则是宽慰他,并称过几日就过来。最后的落款则是淑娴。 “傻瓜。”贾赦伸手触碰着这薄薄的信纸,一时间说不清楚是心疼还是气愤。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某处被晕染开的字迹时,更是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当时自己的妻子被母亲强逼着立刻离开。那会儿,她该是多么的茫然无措,哪怕平日里瞧着还算坚强,可哪个后宅妇人遇到这样的事儿能不多想?说甚么想念娘家人,还一再强调自己无事…… 贾赦抬头望天,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他这辈子到底图的是甚么?亲娘偏心弟弟,弟弟不知好歹,媳妇儿被亲娘赶走,儿子也不见了踪影,这些是他的错吗? 不,肯定不是! 徒然间,贾赦伸手将信纸连同信封一并折叠整齐揣入怀中,拔腿就往院子外头走去。待走到院中央时,却忽的脚步一顿,转而回屋寻了根二尺长的柳木条,随后快步离开了东院。 这会儿也不过才刚过破晓,天色虽有些亮了,可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之中。贾赦揣着柳木条去了荣禧堂,也没让下人回禀,便径直去了贾政房中。这要是搁在素日里,贾赦还会避讳一下王夫人,可如今还怕甚么?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好几日了,且贾政也不敢在嫡妻房里宠幸小妾,加上昨个儿刚被勒令闭门思过,这会儿贾政铁定一个人待在房里。 啪! “啊!你作甚么?”贾政吃痛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贾赦站在自己床前,登时有些愣神。可没等他回过神来,贾赦手中的柳木条便一下又一下劈头盖脸的向他袭来。贾政吃痛不已,忙大喊道,“住手!你给我住手!贾赦你疯了吗?还不快住手!” “哼,原来你也会痛。”贾赦冷笑一声,还真丢了柳木条,旋即却撸起袖子,冲着贾政的左眼狠狠就是一拳。 贾政彻底懵了。 只这些当然还不够,贾赦随手拽下床幔,几下就搓成长绳,三两下的就将贾政的双手捆缚在了身后。可怜的贾政,昨个儿刚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他怎么可能睡好觉?还不是快天明时分,才勉强合了眼。谁能想到,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就遇到了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情。 “贾赦你真的疯了吗?住手!你到底想要干甚么?混账!快住手啊!” “二弟呀,哥哥我只是想通了,先不说这些事儿原就同我无关,就算真的是因我而起,咱们不是亲兄弟吗?合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罢?怎么着也不能我一个人倒霉,是兄弟就陪着我一道儿丢人现眼。”贾赦边说将检查一下床幔做成的长绳,见确实牢牢的捆缚住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冷笑道,“行了,你就乖乖的跟哥哥我去王家负荆请罪罢。” “你说甚么?”贾政满脸的不敢置信,然而他却不知晓,这真的仅仅是一个开始,更为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排队到来。 ……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有着荣国府标志的马车停在了王家门口,坐在马车夫身边的小厮匆匆上前叫门告知身份。可还不等王家门房通知主子,马车里就下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满脸凶神恶煞,活脱脱就像是上门来干灭门惨案一般的贾赦。 另一个当然是只着白色褒衣,且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倒霉蛋贾政。 王家跟荣国府不同,比起只有宁荣二府并贾氏族人所居的宁荣街,王家门前的街面极为热闹。尤其这会儿早已天色大亮,街面上人来人往,见王家门前有热闹可看,只片刻工夫,外头就围了一大圈的人。 贾赦一面死死的揪住贾政的后颈不放,一面还学着天桥底下卖艺的大声吆喝起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荣国府政二老爷来给王家赔礼道歉了!这就是传闻中的负荆请罪,王家老爷子,您倒是出来瞧一瞧看一看!”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贾政一脸懵圈的看着越聚越多的人们,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等王家主子真被唤出来时,他更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赦大老爷,政二老爷,你们俩兄弟这是作甚?”首先被唤出来的,是王家著名的纨绔子弟王子胜,倒不是因为他勤快,而是因着这会儿王家老爷子和王子腾都已经离府了,毕竟他们都是有差遣在身之人。而整个王家除了王子胜之外,也就只剩下他家才十岁的哥儿王仁以及诸位女眷了,他不出来,谁来? 被点破了身份的贾赦完全不恼,只拿手戳了戳贾政的脑门,笑着向王子胜道:“负荆请罪呢。” “嘶。”王子胜狠狠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牙疼一般的看向只着白色褒衣的贾政,愣是半响都不知晓该怎么回话。尽管王子胜是王家的嫡长子,还生下了王家如今唯一的嫡孙王仁,可事实上他在王家并没有任何决策权,而根据他爹和他弟先前商议的法子,是绝对不能轻易的放过荣国府,除非荣国府态度谦卑的带着厚礼上门赔礼道歉,那还是可以勉强坐下来谈谈的。问题是,如今这情况……该咋办? 王子胜头疼的扶额,态度谦卑倒是没问题,都愿意负荆请罪了,还不算谦卑吗?等等,负荆请罪是个啥意思? “我说赦大老爷,我读书少,你别诓我。这负荆请罪是怎么个说法?负荆……” “就是背上荆条登门请罪。”贾赦读书也不多,可他到底比王子胜有出息多了,随便掰扯了两句,差不多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见王子胜还有些狐疑,贾赦索性一把撕开了贾政背后的衣裳,并随手从马车夫手里抢过缰绳,插在了贾政的裤腰带上。想了想,大概觉得还有些不妥当,贾赦灵机一动,对小厮吩咐道,“你去旁边找根荆条来。” 小厮张着嘴巴傻乎乎的看着贾赦,愣是没动弹一下。 “找打是罢?叫你去你就去!” “行了行了,赦大老爷您就消停点儿罢!”王子胜终于看不下去了,其实说起来他跟贾赦也不算陌生,同为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多多少少还是打过交道的。王子胜回忆着贾赦素日里的行事作风,大概猜到贾赦是不愿意出厚礼的,又见他越闹越过分了,且围观的老百姓都快挤到王家门前来了,赶紧叫停。 贾赦斜眼看着他:“那王家是愿意接受道歉了?” “先进去,咱们先进去再说。赶紧的。”王子胜头一回感受到,以往自己干熊事儿时,自家老爹那恨不得抽死他的心情。还真别说,他这会儿好想一巴掌抽死贾赦,这就算要负荆请罪,不能进了王家再请罪吗?见贾赦还犹豫,王子胜索性招呼了下人,五六个人推搡着就将贾赦兄弟俩弄到了王家里头,“赦大老爷!我管你叫哥哥了,行吗?赶紧进去哟!!” 于是乎,在连着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贾赦以无比风光的方式,终于进了王家的门。而王家下人则是快马加鞭的去寻自家老太爷和二老爷了。 然而,贾赦并不曾守在王家。等王家老太爷和王子腾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看到的是被困在前院廊下柱子上打着赤膊的贾政,以及立在旁边一脸思考人生状的王子胜。 “你这是作甚?老子要的是荣国府的歉意,不是让你当土匪头子!!”王家老爷子当时就怒了,抡圆了胳膊,上来就是给王子胜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将王子胜抡到了地上,让他半响都没能起身。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子腾也有些不好了,甭管王家同荣国府闹成怎样,那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说白了,王家只是用流言蜚语逼着荣国府就烦,可像这样将矛盾直白的摆在台面上,以后两家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这是铁了心打算真的让贾政和王夫人和离吗?天地良心,王家只是在拿乔,没想过真的破坏俩人的亲事。 王子胜坐在地上懵了半响,直到王子腾上来搀扶他,才勉强回过神来:“不是我干的,是贾赦!” “贾赦人呢?” “跑了。”王子胜喃喃的开口道,“他跑得贼快,把贾政捆在柱子上后,就跟个兔子似的直接窜了出去,我拦也拦不住!对了,他还说把贾政留给咱们家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话一出,自认为经历过各种风风雨雨的王家老爷子也彻底懵了,至于王子腾则黑着脸开始思量对策。要说之前王家占了上风的话,那么荣国府来的这招破釜沉舟,却是将王家彻底拖到了泥沼之中,一旦应对的不好,先前所有的麻烦都会由王家扛下。 该死的荣国府! 该死的贾赦! 还有…… “贾政你到底是甚么意思?非要把王家也拖下水,闹了个两败俱伤你才高兴是吗?好,真是太好了,混账东西!”王子腾气急败坏的抡起拳头冲着贾政的右眼就是狠狠一拳。 与此同时,贾赦一面打着喷嚏,一面让马车停在了张家门口。 ☆、第039章 “父亲,那就照您方才所说的那般做罢,我和二弟三弟都会全力支持!” “对,比起小妹的终身幸福,我们的前程又算得了甚么?哼,我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荣国府那位贾二老爷凄惨的下场了。” “反正我听你们的。” 张家前院书房里,张家老太爷并三位老爷已经商议了小班日了。说起来,也是荣国府倒霉,张家老太爷因着前不久被圣上调任去了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们,因而他素日里都是待在宫中的,每隔五日才回家一趟。不巧的是,今个儿便是他归家之日。 至于张家三位老爷,原都有各自的职责,不过因着昨个儿那拉淑娴被贾母赶出荣国府一事,他们仨有志一同的命人去各自上峰处请了假。 简而言之一句话,张家父子四人是铁了心要折腾死荣国府。 这档口,下人忽的来报,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来访。 “呵,呵呵……”张家老太爷抚着花白的胡须笑而不语,坐在他下首的三位老爷则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淡定的捧着茶盏开始品茶。倘若贾赦是昨个儿晚间来拜访张家的,甭管张家诸人有多么的气愤,都还是会略给几分薄面的。可惜呀可惜,机会不等人,如今说甚么都迟了,尤其今个儿做主的是张家老太爷,而这位却是对儿子极为严格,对唯一的闺女搁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很快,下人从书房离开,依着张家老太爷的吩咐,将贾赦从侧门迎进了府内,并将他引到了前厅里落座。 及至被引到了前厅里,贾赦依然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心下还道张家不愧是诗书传家,哪里像王家,他去了不下十趟,也就是今个儿早间他豁出去拖着贾政一道儿丢脸时,才被勉强迎进了门。看来,自己比贾政幸运的太多了。这般想着,贾赦美滋滋的坐在了前厅下方左侧头一个位置上,还特地整了整衣衫,拿出小时候被贾代善抽过的礼仪,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却说贾赦到张家时,已是临近晌午时分,他原以为张家诸人很快就会出面,哪怕略慢一些,最多两刻钟应该就能出来个人了罢?可惜,半个时辰过去了,看外头的天色,已是正午时分了,然而前厅里依然唯独只有他一人。贾赦又想,许是今个儿并非休沐日?若是那样的话,只怕张家男丁们要到傍晚时分才能归家,可女眷们呢?就算前厅不太适合女眷前往,也该派个嬷嬷之类的同他打个招呼罢?再不然,倒是来壶茶水来碟点心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贾赦从最开始的正襟危坐,到后来的颓废瘫坐,再到不耐烦的起身四下走动,之后又跑到外头廊下左右张望试图寻个丫鬟小厮之类的,等他发现整个前院都空无一人后,更是顶着正午的大太阳茫然的抬头望天,直到被晒得晕晕乎乎不得已再度回到了前厅了。 等等,难道这就是张家的报复?! 贾赦欲哭无泪,倘若时间回到昨个儿晚上,他一定要好好睡一觉,再美美的饱餐一顿,养足了精气神再来张家接媳妇儿和儿子。想法很美好,可惜现实却是,他昨个儿午膳就没吃好,晚膳压根没吃,今个儿早膳和午膳同样没吃,更要紧的是,他昨个儿在床榻上枯坐了一夜,简直就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还大清早的就跑了大半个京城…… “有人吗?倒是出来个人呢!” 在真诚的呼唤了半刻钟后,贾赦哑着嗓子坐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上,垂头丧气的趴在了身侧的小几上。虽说他没甚么读书天赋,可他又不是真傻子,就算先前仅仅是猜测,到了这会儿他也算是确定了。这一定是张家的报复,唯一还不曾确定的是,这报复到底是来自于张家的哪一位,不过贾赦可以发誓,绝对不是他媳妇儿想出来的!他那个傻乎乎的媳妇儿,被赶出荣国府时还生怕他会担心,又怎么舍得折腾他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贾赦索性开始思索是张家哪个混账居然敢给他使绊子。这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是不用考虑了,这二位都是一等一的好人,铁定不可能;张家大老爷为人稳重,行事光明磊落,就算真要对付他,那也绝对是明着来的;张家二老爷脾气略暴了些,是书香世家里头难得的直脾气,若是他想要报复的话,只怕很有可能直接一拳揍过来;张家三老爷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张家三位太太,还有哥儿姐儿…… 忽的,贾赦狠狠的一拍大腿,随后疼得倒抽凉气,又是懊恼又是无奈的道:“我想这些作甚?就算猜到了是谁干的,又能怎样?嘶。” 可不是?这张家又不是荣国府,凭良心说,他要是真的豁出去了,荣国府里就没人治得了他。可搁在张家完全没用,就算吃了大亏,他也只能和着眼泪含笑咽下去。 为了他的媳妇儿和儿子啊,等罢! 于是,这一等,就从晌午前等到了日落西山。贾赦盘算着,就算今个儿并非休沐日,到了这会儿,他们也该回府了,哪怕想要教训他,总得露面了罢?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贾赦表示,别吊着他了,要死也来个痛快啊! 贾赦并不知晓,其实张家的人全部都在府内。张家父子四人一直都待在离贾赦隔壁院子的书房里,张家女眷则全部聚集到了老太太所居的福瑞斋里,当然也包括那拉淑娴本人。至于几个孩子们,则是由小铃铛带着,姐弟四人在园子里疯玩了一整日。 而其实就在晌午过后不久,张家父子四人就已经将最终的法子定了下来,且连折子都写好了。等贾赦又饿又渴又累,恨不得以头抢地之时,他们父子却是陆续出了门,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明个儿彻底引爆。 终于,在掌灯时分,张家派了人来前厅。 “姑老爷。” “咋?咋!!”贾赦原本是极没形象的瘫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还趴在身侧的小几上,冷不丁的听到响声,整个人原地窜了起来。等看清楚来的只是个小厮模样的人,登时有气无力的道,“他们还不等见我吗?” 小厮闻言笑了笑,向贾赦作揖道:“姑老爷,咱们家老太爷说,今个儿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姑老爷您还是明个儿赶早?” 贾赦幽幽的看过去,半响都没吭声。他当然知晓来传话的小厮是无辜的,没的将一肚子气发在人家身上,可他觉得自己更无辜,明明是他亲娘他亲弟造的孽,怎么就让他来还呢?旁的不说…… “给我点儿饭吃罢,我快不行了。”贾赦何止饿的前胸贴后背,他这会儿觉得他都能把自己整个吞下去了。不过,饶是如此,在看到跟前那小厮一脸活见鬼的神情,他还是觉得很丢人。想他堂堂荣国府的大老爷,还是世袭的一等将军,结果沦落到来老丈人家里讨饭吃的地步,何止一个惨字了得?到了如今,他也只能自我安慰,好歹也没丢脸到旁人家,毕竟老丈人也不是外人。 “呃,姑老爷您稍等片刻。”再怎么活见鬼,小厮仍不能将贾赦直接轰出去,尤其是人家提的要求那么的恰当外加无奈,因而他只能抱着更无奈的心情去后头回话了。 ……求问姑老爷上门讨饭吃,该不该给?该怎么给? <<< 彼时,身处后院的容嬷嬷也摊上大事儿了,看着眼前抱着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的大人孩子,饶是她自认为经历了风风雨雨,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能耐,依然懵圈了。 “娘啊!” “婆啊!” “奶啊!” 容嬷嬷的面上一片空白,偏偏她的脑子里一片清明,那些个属于原主张嬷嬷的记忆纷至沓来。 原主张嬷嬷原是张家的家生丫头,她的长辈伺候了张家数代,而她才刚十岁就被送到了当时的张家老太太跟前,也就是淑娴的祖母。甭管是在哪个府里,老太太的身份地位都是最高的那个,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自不是一般的家生丫头。而张嬷嬷也是因着她的父兄皆乃府中得力的管家或者管事,这才得以被送到老太太跟前。接下来的生活就像所有好命的丫鬟一般无二,她从最先的三等丫鬟,升到了二等,再是一等,最后由老太太做主,嫁给了府中一位格外受主子信任的大管家。 到了这里,生活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尤其是张嬷嬷嫁人后不久就有了身孕,次年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而在这之后,她也因着性子稳重,被拨到了当时年仅三岁的张家三哥儿跟前。巧合的是,她怀孕数月之时,当时张家太太,也就是淑娴之母也怀了身孕。等她生下儿子坐完了月子后,张氏淑娴也就诞生了。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即便早在数月前张家就给即将诞生的孩子备下了两个奶娘,可不知怎的,奶娘一个接着一个出事,临时寻不到人,加上当时姐儿挑嘴,日日啼哭,她索性跟太太求了恩典,从三哥儿处调到了姐儿处。 这一调,就是二十来年,她再也不曾离开过这个姐儿。直到那个冬日,张氏淑娴在荣国府东院里消香玉陨,她也就跟着去了。 “娘啊!儿子盼了三年,总算是见到娘了!娘,这是您孙子,您只在三年前看过一眼的大孙子啊!娘啊!儿子可惦记您老人家了!” 容嬷嬷:……吓死老奴了。 ☆、第040章 记忆真的很神奇,很多事情明明都是存在于脑海之中的,偏偏在大多数情况下,连本人都早已忘却。可一旦真的遇到甚么人儿或者甚么事儿,尘封已久的记忆就如同喷涌而出的泉水一般,徒然间在脑海里炸开。 这也是为何容嬷嬷分明继承了原主张嬷嬷所有的记忆,偏在此之前丝毫不曾想起的缘故。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原主张嬷嬷在离世之前,满脑子都是自己奶大的姐儿,自然不会去考虑旁的事情。 “娘,娘?我的老娘哟,您这是怎的了?难不成只隔了三年不见,您就认不出儿子我了罢?娘!我是张庭,娘您的庭儿啊!”可怜的张庭真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哭得那叫一个涕泪横流惨绝人寰。 然而,同情心这玩意儿,或许搁在旁人身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儿的,可惜的是,这位偏偏就摊上了容嬷嬷。 低头瞅着抱住自己大腿放声大哭的年轻男子,容嬷嬷有那么一瞬间好想把人踹出十里地。按说上辈子无人送终的老嬷嬷,平白添了个儿子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眼前这人,一眼看过去就有二十来岁了,偏哭得跟个三岁孩子似的,容嬷嬷只想说,老奴没那么蠢的儿子!! “闭嘴!” 张庭懵了,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容嬷嬷,他倒是不哭了,却是因着受惊开始止不住的打起了饱嗝:“嗝娘,嗝,您听我说,嗝……” “说甚么说?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赶紧的,带着你媳妇儿孩子麻溜的滚,记得滚远点儿,别老在我跟前晃悠!”容嬷嬷怒瞪张庭,虽说她得到了记忆,也确实能肯定对方就是原主张嬷嬷的亲生儿子,可这一时半会儿的,想让她坦然接受确也不容易。尤其容嬷嬷还另有一层考量,万一露出了破绽可怎生是好?尽管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容嬷嬷觉得还是照旧罢,别玩这套母子深情了。 不曾想,听容嬷嬷这般厉声呵斥,张庭登时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他这一哭,身畔的媳妇儿孩子自然也跟着一道儿哭起来,直哭得容嬷嬷额间青筋暴露,只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些个人统统拍飞。不过,这倒也给容嬷嬷机会细细回忆起原主张嬷嬷和张庭这对母子之间相处的全部记忆。 怎么说呢,尽管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可凡事都有例外,况且作为卖了身的下人,原就不能跟普通小老百姓相提并论。旁的暂且不论,单说原主张嬷嬷好了。家生丫鬟出身,打小就在主子跟前伺候着,又阴差阳错的当了主家唯一姐儿的奶娘,这既是福分也是负担,毕竟若是在哥儿跟前伺候着,等哥儿略大一些,奶娘就起不了太大作用了,哪怕跟主子求了恩典放出去也是有的。可姐儿就大不相同了,小时候离不开,长大了照样离不开,哪怕说了亲事嫁了人家,身为奶娘也只能跟着陪嫁过去。尤其原主张嬷嬷同夫家相处得并不好,等她夫君一死,加上婆母防她就跟防贼似的,她索性就老实待在姐儿跟前,从不曾指望儿子养老。 试想想,这原主尚且如此,能指望容嬷嬷这个后来者对儿子上心吗? 白日做梦! 见张庭一家三口哭得肝肠寸断,容嬷嬷别提有多憋屈了。尤其这会儿她是站在榕香苑外头的小道儿上,不说人来人往,可隔一段时间还是会有丫鬟过来的。因着是伺候了几辈的家生子,张庭等人都是府里的熟面孔,倒是不曾被人驱逐,却难免被人指点笑话。 “走走,你赖着我作甚?赶紧回去找你阿奶去,省得回头她寻到我一通臭骂,我可没拐她的大孙子!”容嬷嬷原就是个暴脾气,这原主或许能忍气吞声,她却是不可能的。尽管那些事儿并非她亲身经历,可回想起记忆里那个用看贼似的眼神看原主的老婆子,容嬷嬷就止不住的来气。 要说张家那老婆子也是既可怜又可悲,因着儿子早死,最怕的就是儿媳妇,也就是原主张嬷嬷改嫁。可问题是原主压根就没这个想法,尽管同夫君并无太深的感情,可她对姐儿是极为在意的,想也知晓,既当了姐儿的奶娘,这一辈子就不会改变了,与其再寻个不知底细的夫君,还不如老实伺候姐儿,左右也能稳稳当当的过一辈子。偏生,那老婆子却不这般想,一面提防着她改嫁,一面又牢牢的把住大孙子张庭,不然他们母子见面。单这些倒也罢了,偏还每月都“帮”她向管事嬷嬷领月钱,甚至逼迫她从姐儿房里偷拿东西。 当然,这些个事儿都被原主拒绝了,最终导致的后果是,当姐儿出嫁时,按说应当是奶娘一家子都当陪房,却被那老婆子严词拒绝。原主也狠,索性一个人跟着姐儿嫁到了荣国府,将婆母和亲生儿子丢下不管。 “娘,我阿奶她没了啊!”张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三年前,张家回祖籍守孝,阿奶她在路上就病倒了,等好不容易到了地儿,她也没能熬过去,死在了祖籍那头。她临死前跟我说,叫我回来找亲娘您,还说……” “还说到底是亲生母子,我怎么着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欺负,对罢?”容嬷嬷眯着眼睛,危险的瞪向张庭,后者羞愧欲绝的低下了头。 见状,容嬷嬷也有些沉默。其实多个儿子也不错,至少将来有人能帮她摔盆烧纸,可容嬷嬷更明白,张庭这个儿子虽说心眼子不多,人也不算坏,却是个实打实的怂货,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堪重用。或许换成原主的话,多少还会有点儿心软,可容嬷嬷却是早已习惯了从那拉淑娴角度看待一切问题。 没好处,麻烦多。 得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罢! 思量清楚后,容嬷嬷面色一沉,拿出当年横行东西六宫的气势,傲气十足的道:“行了,你的事儿我知晓了,不过既然当初你选择了跟随你阿奶,如今就别再来寻我。我过得很好,也无需你操心,将来养老的事儿,也有主子和小主子,你以往怎样往后仍怎样。” “娘?”张庭傻眼了,偏他原就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又生性窝囊,只眼睁睁的看着容嬷嬷毫不留恋的离开,半响才哭倒在地,“我亲娘哟,亲娘不要我了!亲娘哟!” 容嬷嬷原本都已经打算回榕香苑了,听到这声儿,忽的脚步一顿。 同情心她完全没有,可她却冷不丁的想到了一个事儿。尽管在她看来,这又蠢又怂的傻货张庭是原主张嬷嬷的儿子,而非她生的,可问题是…… 有人会相信吗? 默默的抬头望天,这会儿已临近掌灯时分,太阳已下山了,月亮和星星尚未出来,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愈发衬托了容嬷嬷此时此刻的心情。 ——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你先起来,还有你。”容嬷嬷忍着吐血的冲动,挪着脚步回到了张庭跟前,尽管对于这个蠢怂的儿子万般嫌弃,可她还是不得不咬牙承认,那就是她的崽!! 相较于容嬷嬷生无可恋的心情,张庭却是一下子乐呵了:“娘哟,我的亲娘哟,儿子就知道您不会这般绝情的。来来,您瞧瞧您的大孙子草儿,他都五岁了,您才只见过他一次。” 草儿是个白胖的小子,长相一般般,只因着年岁小尚能赞一句可爱。容嬷嬷瞥了一眼张庭的长相,又扫了一眼他媳妇儿,登时就绝望了。忽的又想起大孙子的名字,容嬷嬷一个没忍住,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张庭的后脑勺:“他叫啥?草儿?” “狗尾巴草,这是我阿奶给想的名字,娘不知道吗?”张庭笑呵呵的道。 容嬷嬷:…… 过了许久许久,容嬷嬷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行了,把我孙子留下,回头我跟主子求个恩典,看能不能让他去琏哥儿跟前当个伴读书童。至于你跟你媳妇儿,赶紧给我走!走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哦。”张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委屈,磨磨唧唧的起身,又拽着他媳妇儿一步三回头的挪步走了。可眼瞅着都已经走远了,不想,张庭又忽的转身窜了回来,“那个,亲娘呀!” “要么说,要么滚!”容嬷嬷低头瞅着年仅五岁的大胖孙子,心情勉强好转了一些。且这会儿,她也终于体会到了那拉淑娴刚过来时的感受。的确,在得知膝下有个白胖可爱的孩子时,肯定是高兴的,甭管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无所谓,然而若是太大只了,还又蠢又怂…… 请恕她无能无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贾母那么眼瞎。 “娘呀,儿子才想起来,之前我来寻您,是为了跟您说个事儿。那个荣国府的姑老爷来咱们府上了,晌午前就来的,一直被晾在前厅里,大管家还不准咱们把消息递到姑太太跟前。我是想着,您是我娘,那我不跟姑太太说,我只您说总成罢?”张庭吭吭哧哧的道。 容嬷嬷微微一怔,她却是不曾想到,原来蠢货偶尔也会有点儿小聪明。当然,这却不是重点了,重点在于…… “你到底是有多蠢?罗里吧嗦的说了那么一大通的话,最要紧的事儿却搁在最后才说?你小子就是皮痒了找抽是罢?罢了,你先带我过去寻姑老爷,还不快走!” 张庭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的拉过被容嬷嬷撇下的草儿,一溜儿小跑的跟着容嬷嬷往前院走去,一面走还一面不怕死的问道:“娘呀,啥事儿要紧?我这个当儿子的再加上你的大孙子还比不上一个姑老爷?哎哟我的娘呀!娘别打我!哎哟哟……” <<< 与此同时,前厅里的贾赦终于吃到了今个儿第一口饭,喝到了今个儿第一口水。 然而,不等贾赦吃饱喝足,容嬷嬷就杀气腾腾的过来了。 “老爷啊!咱们被老太太赶出来了,您是不知晓,昨个儿老太太当着一众丫鬟婆子还有琏哥儿的面,从头到尾数落了太太足足一个时辰。太太一句话都没回,只低头默默的流泪,偏老太太还觉得受到了冒犯,连午膳都没让太太用,就逼着她立刻滚出荣国府。老爷,老奴敢对天发誓,当时老太太说的就是‘滚出去’!可怜太太打小就被家人放在心尖尖上疼着,这辈子都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让她滚出去!莫说太太心里不好受,老奴瞧着就替她委屈。老……老爷您怎的了?” 贾赦:“咳咳咳!”他没怎的,他只是吃得太急快被噎死了。 连着灌了大半壶茶水,贾赦翻着白眼勉强活了过来,抬眼看向容嬷嬷以及她后头跟着的两大一小仨人,半响才寻到话头:“嬷嬷,这些话你有告诉我老丈人吗?”如果有的话,他大概明白了为何今个儿他会被晾在这儿大半日了。 容嬷嬷猛摇头,并斩钉截铁的回道:“不曾!” “呼。”贾赦长出了一口气,觉得似乎还有救,又瞥了一眼才吃了一口的饭菜,很快就决定先把肚子填饱,之后该讨饶的讨饶,该发誓的发誓。 然而,容嬷嬷忽的又蹦出一句话:“老奴怎么会跟张老太爷告状呢?都已经三年多没见到张老太爷人了,老奴顶多就是把知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张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一个字都没跟老太爷提过。” “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041章 贾赦最终还是活过来了,并且见到了张家父子四人。 对于张家父子来说,他们原是不想再看到荣国府的人,尤其是姑老爷贾赦。毕竟贾母等人再折腾,若是贾赦能耐的话,那也能护住自家姑娘。反过来说,既然自家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要么就是贾赦袖手旁观,要么就是他蠢笨窝囊不中用。甭管答案是那个,贾赦都被张家父子列为了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 问题是,有时候想赶人真没那么容易。倘若张家能够像王家那般豁的出去,那倒是省事了,直接将人往大门外一踹,甚么事儿都了结了。可显而易见的,张家不可能那么干,若是贾赦要点儿脸面,平白被晾了这么长时间,灰溜溜的走人也没甚么,偏贾赦却是完全不顾脸面。 先是死赖着不肯走,再是要吃要喝的,最后更是因着吃的太急,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好悬没直接背过气去。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了,贾赦索性瘫坐在前厅里,一副死也要死在张家的无赖模样儿…… 张家还能怎样?那就勉强见一面罢。 因此很快,贾赦就被通知改换了地方,自然是张家父子待了一整日的书房里。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贾赦是甚么人?拿他弟弟贾政做对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贾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贾赦则是只要有好处,他都能主动把自个儿脸面摔在地上死命的踩。因此,才刚一进入书房,贾赦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里头的情形,便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上首就磕了一个响头。 这下子,甭管是坐在上首的张家老太爷,还是下首两侧的张家三位老爷,皆沉默无言的望着双膝跪地的贾赦,愣是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 ……说好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呢? 比起不要脸,估计这世上能胜过贾赦的也就寥寥几人了,当然容嬷嬷肯定是其中之一,然而这一次,贾赦之所以这般的干脆利索,原就是容嬷嬷教导的。 ‘生气?张家当然会生气,搁老爷您身上,您生气不?老奴给您出个主意,左右他们已经生气了,不如您就让他们狠狠的出一口恶气,先把事儿摆平了才是最最要紧的,您说是罢?具体的?就这样,老爷您别废话,直接看到张老爷子就下跪磕头,好听的话又不要钱,麻溜的说出来,这档口可不能偷懒。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大不了等以后回了荣国府,您找那些个罪魁祸首算账呢!老太太您动不了,那二老爷呢?这当哥哥的教训弟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您好脾气,以往我就没少看张大老爷收拾他两个弟弟!’ “岳父大人在上,请再受小婿一拜!”反正跪也跪了,头也磕了,贾赦整个人仿佛放飞了一般,豁出去了! 张家老太爷无言以对。 说起来,张家老太爷这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他虽是世家出身,本人却是通过科举入仕的,最初他在翰林院待了几年,后来则在御史台历练的十几年,这才得以成为太子太傅,最终则被圣上看重给调拨到了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也许这一看,从太子太傅,到普通皇子皇孙的先生仿佛是退一步了,可张家老太爷却深知,太子迟早要出事,与其将来被连累,还不如趁早抽身,至少也要让圣上看到自己知进退的一面。 这样的人物,竟被贾赦弄得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可见贾赦究竟有多不要脸。 “老泰山,许久不见,您可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精神了,那甚么老当益壮说的就是您!您可知晓,小婿这辈子没佩服过甚么人,独独最敬佩老泰山您!若不是小婿天生蠢笨不堪,尤其不擅长攻读经史子集一类的,要不然小婿早就在外头跪个三天三夜,也要求您收小婿为徒。唉,可惜呀,小婿实在是太蠢了,枉费了您将爱女下嫁于我,实在是那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 贾赦是真豁出去了,就如同容嬷嬷所说的那般,他真切的代入了自己。假如今个儿他有个心爱的闺女,金娇玉贵的放在心尖尖疼爱了十几年,一朝嫁到旁人家里,却沦落到被旁人作践。扪心自问,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一定手起刀落,把女婿的狗头当蹴鞠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家不是武将,习惯性的跟人好好说道理,也因此,贾赦无需担心自己的小命不保。可同样的,他也就彻底放下了身段,只要张家父子还愿意饶恕他,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定会好好珍惜,然后等回府以后…… 恁!死!贾!政! “贾赦。”张家老太爷好半响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的道,“淑娴许久不能回娘家了,就连上次,为了帮你弟弟寻个名师,回了一趟,也是匆匆来匆匆走。所以这一次,就让她在娘家多待两日,你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贾赦本能的眉心直跳。尽管张家老太爷说的很客气,遇到了这般糟心的事儿都没骂娘,可他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这话怎么说呢,总觉得张家还有后招! “怎么,你不同意?”张家老太爷的声音愈发的和善了,就连方才面无表情的脸上,这会儿也堆满了笑意,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极为寻常的小问题。 “同意!岳父大人的吩咐,小婿定当照办,如何会不同意了?”这弄不明白是一回事儿,没眼力劲儿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事实上对于此时此刻的贾赦来说,只要张家没打算直接砍死他,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既如此,那你就先回去罢。等过几日,我让老大他们送淑娴回荣国府。” “那可不成。”贾赦才不会松口答应这种无期限的话。这过几日又是多久?一日两日的,算是过几日,十日八日呢?万一张家心疼上了,把他媳妇儿一扣就是三年五载的,他跟谁说理去?就算他回去把贾政折腾得死去活来,也不划算。当下,贾赦舔着脸往张家老太爷跟前凑,“老泰山,打个商量呗,要不我把我家琏儿压在张家当人质,要打要骂都随您,我媳妇儿就让我带回去罢。” 张家老太爷再度被噎住了,这叫甚么话! “再不然这样好了,我媳妇儿在娘家住几日,我也在张家住几日。这样总成了罢?” “不成。我妹子是住在后宅的,你可不能!”张家二老爷一个没忍住,直接开口呛声。 尽管呛声的人是并非张家老太爷,可贾赦琢磨了一下,貌似他还是惹不起。那成,惹不起就不惹,贾赦瞬间改口道:“那再打个商量,我媳妇儿住后宅,我住前头客院总成了罢?再不然我就住到下人院子里去,反而只要我媳妇儿还在张家,我说甚么都不会走的。” “贾赦。”张家老太爷先给脾气最冲的二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闭嘴,随后才向贾赦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是不放心把淑娴留在娘家,怕张家苛待了她,是罢?” 这话却是不好回答,至少搁在稍微要面子的人身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随后就只能扫兴离开了。然而贾赦并不,他连思索都不曾,便径直脱口而出道:“我怕老泰山您不把她还给我!” 没的聊了。 张家老太爷黑着脸怒视贾赦,生平头一次领会到了甚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可他也不能真的跟贾赦撕破脸,毕竟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还是希望女儿能跟女婿能好好过日子的。当然,若是好好过日子的前提是女儿吃尽苦头,那就不必了,哪怕豁出去老命,他也要为女儿讨回个说法。可如今瞧着,这女婿虽不要脸了些,可对女儿却是极好的。 “贾赦,既然你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我也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说看,淑娴若跟你回去后,还是被人欺负受尽委屈,你会如何?哼,有些话想来就算我不说明白,你应该能猜到我指的究竟是何人,所以别拿下人来搪塞。” 贾赦抬眼望去,张家老太爷面上一派肃穆,尽管世人多数都偏爱儿子不甚在意女儿,可张家老太爷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三个臭小子,因而对于自打出生后就乖巧懂事的闺女给予了无底线的疼宠。 “老泰山,您同我说了实话,那我也同您说句心里话,哪怕我知晓,这些话尽管说出来,您也未必会全信,可我还是要说。我一定会对淑娴好,尽全力对她好,若是我府里的其他人敢欺负她,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护着她。除了……” “你母亲对罢?” “对!为人子最要紧的是孝道,所以我不会对我母亲如何。不过老泰山您大可以放心,先前的我是想岔了,这才每每落于人后。可如今我却是有了个一个万全的法子,定能连本带利的将以前吃的亏全部讨回来!”贾赦一字一顿的道,“往后,我母亲再敢使甚么手段,我发誓我会全部报复到贾政身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对兄长不悌也是大罪!” ☆、第042章 贾赦这一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当然这是在张家,若是搁在荣国府里,那就不好说了。不过,也正是因着在张家,在场的张家父子沉默了半响后,最终都齐齐选择了再给贾赦一次机会。可机会虽给了,有些话还是应当提前说清楚的。 “正如你所说的,孝道极是重要,我张家不会逼迫你对你母亲如何,不过却不包括旁人。”张家老太爷颇有深意的道。 “老泰山您也打算对付贾政吗?早该这么办了,让他自以为是,让他瞧不起人,就应当狠狠的教训他一番,好让他知晓甚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贾赦抑扬顿挫的说着,及至看到张家老太爷面色不善时,忙立刻住口,讪笑着道,“老泰山还有甚么吩咐?”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能说甚么?反正贾政要是倒霉了,你可别怪我没提前把话说明白。不对,你可以怪我,只记得千万不能将气撒到淑娴身上,在这事儿上她是全然无辜的。还有,我保证不会要贾政的性命,可若是回头他哭死在你母亲跟前……” “我保证不笑!”贾赦举着右手做起誓状。 张家老太爷再度感受到了甚么叫做被话噎死,只恨恨的道:“我管你笑不笑!行了,你走罢,去客院。”为了避免贾赦再说出骇人的话来,他索性使唤最老实的小儿子,让其带贾赦去客院住下。等这俩人走了之后,老太爷颇为感概的抚着花白胡子道,“这要是贾赦稍微有点儿出息,御史台倒是挺适合他的。” 这话一出,张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只面面相觑,下意识的脑补了贾赦舌战群雄的场面,登时齐齐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庆幸贾赦是个没上进心的纨绔子弟。 当夜,贾赦如愿以偿的在张家客院里住下了,张家父子也商议好了全部对策。后宅里也是一片和乐融融,琏哥儿白日里玩疯了,吃晚膳时就一副瞌睡虫上脑的模样,等吃饱喝足后,直接就趴下了。至于那拉淑娴,则从容嬷嬷处得知了全部实情,却甚么也没说,只微微一笑,便也疲惫的睡过去了。 然而,相较于张家的温馨和乐,荣国府和王家却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这京城里头,原就不存在绝对的隐秘,况且白日里贾赦大喇喇的将只着褒衣的贾政就这样丢在了王家门口,还美其名曰,负荆请罪。试问,这事儿还有可能隐瞒得住吗?事实上,才过了小半日,这事儿便成了京城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了。 王家要疯了。 若依着王家原本的计划,是暗中使手段逼迫贾政就范,譬如贾政带着厚礼上门道歉,再让他保证诸如以后会善待王夫人这样的话,这事儿也就自然而然的了结了,毕竟王家不可能真的坐视王夫人被休弃。可如今被贾赦这么一折腾,乍一看,贾政也算是诚心诚意的道歉了,可再仔细一想,这样的道歉对于王家来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他们又不是真的图这所谓的歉意,好处呢?折腾了这么多日子,结果丁点好处没捞到,图甚么? 就好比,某人将另外一人打成了重伤,重情重义又冲动的人,或许会直接将某人也打成重伤。而实在人则希望对方给予一大笔赔偿金。 张家是在乎情义的,王家则是实在人。 可如今的问题是,贾赦充当了所谓的正义之士,先给了贾政好一通教训。在这种情况下,王家若是选择原谅,则半点儿好处都捞不到。反过来说,若是王家坚持不原谅,脸呢?你还要脸吗?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那可是负荆请罪啊!! 这下子,王家陷入了两难之地,甭管怎么做都是个错。 万幸的是,比王家还倒霉的是荣国府,准确的说,是贾母和贾政母子俩。 在当天晌午时分,贾母终于知晓了那拉淑娴带着琏哥儿回娘家一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连声命人去张家将乖孙儿带回来。可没等荣国府的管家出门,贾政就被王家的马车送了回来,这下可好,贾母瞬间将琏哥儿抛到了脑后,只一心一意的关怀贾政。偏贾政今个儿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唤他十声都不带应一声的,唬得贾母又是惊恐又是心疼的,想让人将贾赦寻来,又没人知晓贾赦去了哪里,只得哭着让管家拿着府里的名帖去请太医。 闹哄哄的折腾了半个白日整个夜晚,直到次日,贾政的情况才算有所好转,可贾母却病倒了。 能不病倒吗?原就不是年轻人了,这几日折腾的她精疲力尽,先前的病又不曾去根,再加上昨个儿因着担心贾政苦熬了一整夜。等天明不久后,贾母就晕了过去,珍珠一摸她的额头,才发觉不知晓在甚么时候,贾母就已经发了高烧。 就在荣国府乱成了一锅粥之时,早朝上,张家终于发难了。 <<< “禀陛下,臣教女无方,实不敢教导皇子皇孙,故恳求陛下免去臣上书房先生一职。” 早朝上,张家老太爷赶在众人之前,郑重其事的主动提出免职。而事实上,早在昨个儿他就已经写好了折子递了上去,这会儿他的辞呈正在圣上的手中。 圣上面沉如水,底下的文武百官则不明所以的对视着。 跟旁的文官不同,张家老太爷尽管是出身书香世家,可他却并不曾萌祖荫,且他也没有一般文人的清高自傲。尤其是当初他拒绝了其他世家,乃至太子的提亲,毅然将唯一嫡女嫁给武将出身的荣国府嫡长子贾赦时,很是得到了一众武将的赞扬。至于文官里头就更不用说了,张家老太爷惯会做人,再说文人好颜面,哪怕心里泛着酸水,面上也不会露分毫。也因此,今个儿之事就更让人惊疑不定了。 半响,圣上开了口:“张老的折子朕看了,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还请张老为朕解惑。”说到这里,圣上略顿了顿,目光扫视过一众文武百官,一字一顿的问道,“是哪个说张老教女无方的?” 文武百官之中响起了阵阵窃语声,因着张氏女出嫁也就是前几年的事儿,很多老臣都还记得,当初圣上、贵妃乃至太后对张氏女的褒扬,以及当初太子亲自求娶张氏女为正妃一事。 也就是说,倘若张家老太爷教女无方的话,那么包括圣上在内的一众贵人都是瞎了眼? 不由得,一众文武百官皆齐刷刷的为说这话之人竖起了大拇指,直赞这天底下竟还真有这般直言不讳的蠢蛋。 “陛下还是别问了,怪只怪臣教女无方,臣愿将女儿接回娘家好生教导。”张家老太爷说这话时,虽不至于老泪纵横,可在言语之间却是满满的哀恸和绝望。在场的众人皆是聪明人,自是轻而易举的就听明白了,圣上自也不例外。 “张老自谦了,朕也算是看着你家姑娘长大的,当时还想着,若是朕的儿子能有幸迎娶张氏女,该有多好。不过,没缘分也无妨,朕也羡慕荣国公。就是不知,在荣国公过世之后,荣国府由谁做主?” 谁做主,谁倒霉。 圣上虽不曾说的那般分明,可言下之意人人都听得懂。当下,便有那等子心思灵透之人暗中盘算着,回头要怎么给荣国府使绊子,左右如今的荣国府也只是强弩之末了。 “陛下明鉴。”张家老太爷何等聪慧之人,方才不过是试探之话,若是圣上直接允了他的请求,那他便顺势辞去官职,回府颐养天年。可既然圣上愿意帮他出头,他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便叹息着道,“确是臣教女无方,不该在她出嫁前那般宠着她纵着她。先前,小女贸贸然的应下了荣国公夫人的请求,为其府上二老爷求名师已是不占理,臣一时心软便应下了,豁出去老脸倒也勉强做到了此事。可臣真的不曾想到,小女竟这般的不知好歹,昨个儿她又回了娘家,求我帮她府上二老爷谋个正一品的官职,臣做不到,臣只能恳请陛下免了臣的官职,索性带着女儿回祖籍罢!” 一番话说下来,张家老太爷却是终没忍住,落下了泪来,连声道:“老臣教女无方,教女无方!” “谋个正一品官职?”圣上嗤笑一声,追问道,“敢问张老,令爱可曾说过,若办不到会如何?” 张家老太爷只叹息着摇了摇头:“臣教女无方,自是只能让她自请下堂。” “好个荣国府!哼,朕记得荣国府二老爷是叫贾政罢?先前吹嘘甚么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结果就是个不堪重用的东西,饭桶罢了。工部尚书出列!” 工部尚书一个激灵,快步走出队列,双膝跪地,只听圣上冷言问道:“贾政是你的属下,不如由爱卿你来评价一下贾政其人。” ☆、第043章 贾政其人? 工部尚书在那一瞬间,内心全是泪。他可以摸着良心说,他跟贾政真的一点儿也不熟。理由很简单,工部虽然在六部之中排不到前列,可到底也是有着几百号人的部门,像贾政这样的五品工部员外郎,虽大小都是个官,可在从一品的工部尚书眼里,真的就是小虾米般的存在。 你说他是荣国公贾代善之子?那又如何!贾代善死得早,虽说大部分人都知晓他有两个儿子,可相对而言,能袭爵的嫡长子贾赦显然更引人注目。至于贾政,他真正出名是在几个月前,被三位当代名家收为弟子之后。而在此之前,压根就没人在意他。 倒是后来,因着圣上为皇子皇孙求名师时,误打误撞的跟贾政对上了。当然,圣上并不承认是自己夺了贾政的先生,不过却也因着如此,暗示工部尚书对贾政“多多关照”。 亏得如此啊!! “回禀陛下,贾政此人最是愚笨不堪,学问极为差劲,为人更是傲气十足,对上无任何敬意,对下气焰嚣张。臣还听闻,他在府外另娶妻安家,全然不顾家中为其父守孝三年的嫡妻,更听闻他有意休妻将外室扶正。” 圣上被惊到了,先前他只猜到以工部尚书惯常的为人是绝不会同他唱对台戏的,可饶是如此,对于接下来工部尚书捅出来的秘辛,还是完全不曾料到。 然而,更跌宕起伏的还是后面。 “禀陛下,臣有话说。” “臣也有话说。” “臣等也是。” 若是说圣上给贾政盖了个戳,那么工部尚书则是起了个好头。接下来,文武百官纷纷抢着发言,且各个言之凿凿。尤其是同张家老太爷交好的御史台诸人,更仿佛是拿生命来抹黑贾政。当然,或许这也未必就是抹黑。 这个说:“贾政养外室一事,早在多日前就在京城各处传开,据悉有极多人瞧见。至于其妻王氏,不久之前也已被遣送回了娘家。” 那个说:“臣倒是听过另一个说法。犬子无能,在街面上同王家长子起了冲突,王家长子求到了贾政跟前,贾政一口答应后又反悔,并借由此事欲将其妻休弃。理由是,王家教子不严。” 还有人道:“这养外室之事,臣虽听人提起却并不曾亲眼看到,可有一事却是臣亲眼所见。那便是荣国府长幼无序,命袭爵之嫡长子偏居一隅,而令次子贾政窃居正堂。” 又有复议者数人,俨然是将早朝当成了批判贾政的公堂。 圣上的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墨汁来,待诸人言罢,只听圣上冷哼一声:“照诸位爱卿所言,贾政乃是不学无术沽名钓誉之辈,在孝期豢养外室,将与更三年丧之嫡妻胡乱休弃,且不顾长幼尊卑窃取祖产。朕所言可对?” 文武百官心下腹诽,贾政虽有豢养外室之嫌,可谁也没说是在孝期;虽说将嫡妻赶回娘家,可这不是还没休弃吗?至于窃取祖产更是无稽之谈,毕竟荣国府还未分家,就算窃居正堂,那重点是也“居”,而非“窃”罢? 这般想着,众臣遂齐声应答:“陛下所言极是!” “五营统领王湛何在?”忽的,圣上话锋一转,冷言喝问道。不多时,被点到名的王湛便上前跪倒:“臣在此。” 王湛,时任从一品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乃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子,现任王家家主。其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子王子胜不堪大用,次子王子腾却是年少有为,长女嫁予荣国公次子贾政,次女嫁予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也就说,王湛便是方才朝堂上风云人物贾政的泰山大人。 若说此时圣上面色阴沉,那么王老爷子却是脸色泛青。 他倒了八辈子的霉当了贾政那小王八羔子的岳父!不对,他当初就不该将女儿嫁到荣国府,好好的一个嫡长女,嫁到旁人家必是个名正言顺的当家太太,偏当初听了贾代善之言,信了贾政乃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如今倒好,平白毁了女儿的一生不说,指不定还会连累到他那样样拔尖的好儿子! 早朝乃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与的,王子腾虽说年轻有为,如今却只是从三品,并无资格上早朝。此时此刻,王老爷子只能庆幸好儿子没在早朝之上,也就无需受这般折辱。 “不如由王爱卿来谈谈贾政此人。” 闻言,王老爷子只苦笑一声,不得不开口回道:“臣乃一介武夫,原就不通经史子集。贾政年少之时,只听闻他极为用功上进,所言又颇有见解,臣误以为他是难得的人才,这才将长女嫁予他。臣之长女虽说不如张老之女那般出众,倒也没有太大的缺点,嫁予贾政数年,孝顺公婆并为荣公贾代善守孝三年,还生有一子一女,虽无管家理事之能,倒也将自己院子打理的妥妥当当。万万没想到,最终却落了个被休弃的下场,臣……无颜面对先祖。” 不得不说,王老爷子洗白洗得很彻底,几句话下来,责任全部推给贾政不说,还成功的演绎了一个悲痛绝望的父亲,并将自己向张家老太爷靠拢。 ——咱俩的闺女都被迫回娘家了,你别再折腾我了。 张家老太爷还真就侧过脸瞧了他一眼,没说甚么话,却用眼神表明,张家无意同王家较劲。 当下,王老爷子彻底放心了。 说起来,王老爷子虽不如张家老太爷来得能耐,可因着他是身负赫赫战功之人。再说武将同文官本就不同,就算素日里脾气略直了些,偶尔多得罪几个人,这会儿他说的这般凄凉,也惹得在场诸人不住的摇头叹息,纷纷报以同情怜悯之心。 事情就这样定了性。 可怜的贾政,最悲哀的并不是招惹了张家,而是荣国府早在国公爷贾代善过世的那一刻,彻底脱离了朝堂中心。哪怕王家父子尚在朝堂,可这事儿王家真心不方便出面,难不成指望王老爷子当众说,就算女婿在孝期豢养外室,他也无所谓?真要这么说了,王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至于荣国府的其他亲眷,宁国府贾敬虽有功名在身,却并未真正入仕。贾母之弟保龄侯虽位高权重,然而他此时并不在京城。 于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贾政倒了血霉。 退朝前,圣上驳回了张家老太爷的辞呈,并提议由大理寺介入调查贾政种种罪名,命工部尚书全力配合。 大理寺卿:……这事儿不该归我们管。 工部尚书:怎么就让我摊上了贾政那混账东西呢? <<< 早朝上发生的事儿,很快就通过各个渠道流传开来。最先知晓这些消息的,自然是重臣的家眷并亲朋好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拉淑娴。 在此之前,那拉淑娴虽然知晓父兄定会为她被驱逐一事讨个说法,可她以为所谓的讨说法大概是两家的长辈坐下来慢慢商谈。直到今个儿晌午,知晓了全部原委之后,那拉淑娴才明白,她之前想的真是太甜了。 张家不是王家,干不出上门吵闹打砸之类的事儿,可想要张家闷声吃亏,却是白日做梦。所谓文人,就是甭管对方做了甚么,都只笑眯眯的瞧着听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回过头来就狠狠的捅你一刀,保证永绝后患! 那拉淑娴望着大晌午特地赶回来,只为向她邀功的父兄四人,一时间只觉得嗓子眼里又麻又痒,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眼眶湿润的重重点头:“谢谢。” “说甚么谢谢,甭管你多大了,在爹心目中,你依然还是当初那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片子。”张家老太爷笑得一脸褶子,完全不复早朝时那冷冽的模样。至于张家三位老爷,尽管都很想凑到妹子面前邀功,可惜被自家老子强行挡住,只能眼巴巴的瞅着,示意妹子看自己。 这一切,那拉淑娴都看在眼里,心头却并未轻松多少,甚至愈发的沉重了。 他们是张氏淑娴的至亲家人,可她却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至宝了。她是那拉淑娴,不过是借尸还魂的一缕孤魂罢了。当然,这个秘密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因而也只能抱着愧疚之心真诚感恩。 张家父子都身负要职,很快就离开了后宅。临走前,张家老太爷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贾赦那浑小子昨个儿白日里就来了,我没让他进来瞧你,不过你……罢了,淑娴你只需记得,甭管发生了何事,我和你三个哥哥都会站在你这边,要是贾赦欺负了你,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好。”有时候解释不如一个“好”字,那拉淑娴完全没有替贾赦辩解的意思,只笑着点头答应,也终于让张家老太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晌午过后,那拉淑娴带着容嬷嬷去了客院,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贾赦。 ☆、第044章 俩口子“久别重逢”自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至少在贾赦看来的确如此。 “淑娴,我可算见着你了,要不干脆你这会儿就跟我回家去?”贾赦抬头望了望天色,如今晌午刚过,日头升得老高,若是立刻动身回府,今个儿晚上就可以搂着媳妇儿做美梦了。一想到这里,贾赦索性拉住那拉淑娴,说甚么也不放手,非要立刻带她走。 那拉淑娴无奈的望着贾赦,颇为不解为何此时他还能这般胡来。忽的,她意识到只怕贾赦从昨个儿来张家后,就再不曾出门过,自然对今个儿早朝上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了。这般想着,那拉淑娴愈发的同情起贾赦了:“老爷,我有话对你说。” “有甚么话,等回府时坐在马车上慢慢说,再不然等晚间咱们回房说私房话。”贾赦说着,便要唤人备马车,用的自然是他来时乘坐的马车。 这下子,那拉淑娴却是真无奈了,她看得出来贾赦这会儿不单单是归心似箭,更兼有一股子忐忑不安的情绪。想了想,那拉淑娴私以为,定是先前她突然离家出走唬到了贾赦。当下只得微微叹了一口气,那拉淑娴反手拉住贾赦,凝神望着他,笑而不语。 “媳妇儿……”贾赦又不傻,知晓立刻回府是没希望了,只得颓废的任由那拉淑娴拉着进了客院的堂屋。 张家客院搁在寻常人家中自是不算差了,一个院落七八间屋子,虽没甚景致,却胜在精致小巧又安静。当然,若是跟荣国府比起来,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只是贾赦才没心情理会这些,亦步亦趋的跟随那拉淑娴进了堂屋,又听得容嬷嬷在廊下高声唤丫鬟上茶点,知晓回府彻底无望了,索性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满的坐到了窗下的小炕上。 见状,那拉淑娴只哭笑不得的迎了上去,挨着贾赦坐下,侧着脸凝神笑看他,半响才道:“老爷,并非我不想同您一道儿回府,实在是这会儿回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哼。”贾赦赌气转过身子不去看那拉淑娴,更不搭话。 “老爷竟不好奇外头发生了何事吗?我听说昨个儿您见过了我父兄,他们可曾为难老爷了?夫君。” 听得“夫君”二字,贾赦终于耐不住了,转过头苦着脸看向那拉淑娴,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道:“他们念叨了我足足一个时辰!我都照着嬷嬷说的那般,跪下磕头赔礼道歉了,他们竟还不让我见你!多可恶呢。罢了,反正长辈都一样可恶,坏心眼儿,见不得小辈儿好!!” 得了,这一下子,贾赦便把所有的“长辈”给恼上了。 那拉淑娴这会儿已经不单单是哭笑不得了,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将先前从父兄处听到的消息告知了贾赦。有些话是必须要解释清楚的,毕竟如今堆积在贾政身上的罪名太多了,而那些罪名并不是张家给硬扣上的。 “……事情就是这般,我也不知晓荣国府如今是否得知了早朝上的事儿,可这些事儿注定是瞒不住的,就算今个儿尚且不知,等再过两日,怕是政二老爷也会被上峰叫去问话的。”那拉淑娴说的极为委婉,事实上,作为贾政上峰的工部尚书只是偶尔搭把手,真正插手此事的是莫名被使唤干白工的大理寺卿。 然而,甭管那拉淑娴说的有多么的委婉,贾赦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试想想,昨个儿他才想到了一个自以为极好的法子,打算将来一旦发现贾母再出昏招,他就往死里折腾贾政。可跟今个儿这事儿一比,他才知晓自己真心蠢得可以。 ——原来,还能这么折腾贾政! “淑娴,你说我要是诚心诚意的跟你父兄做学问,他们肯收我吗?”贾赦兴致勃勃的问道。 这话可把那拉淑娴给问懵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怎么想都想不通话题怎么就朝着这么诡异的方向去了。因着她并不知晓贾赦对张家父子立下的誓言,还想着,要是贾赦真的生气了该如何是好,毕竟贾政是他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嫡亲兄弟呢。不曾想,贾赦非但不曾生气,反而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是打算做好了学问后,亲自找贾政的麻烦?再联想到贾赦先前对于做学问一事有多厌恶…… “老爷,您就这么讨厌政二老爷?”都愿意豁出去做学问了。 “那不叫讨厌,那叫教训!”贾赦义正言辞的道,“有道是长兄如父,我父亲早亡,没来得及教导好二弟,作为长兄我不得不担负起教导弟妹的职责。不过,小妹向来乖巧懂事,再说母亲还在,姑娘家自是应当由母亲教导的。至于二弟,那就不劳烦母亲了,从今往后,我会替亡父好生教导他。” 替亡父教导甚么的,真的不是存心报复? 那拉淑娴很是沉默了好半响,才略带茫然的抬头看向贾赦:“老爷不生气?” “呃?”贾赦挑眉,一副你在说甚么我完全听不懂的神情。见状,那拉淑娴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敢情她先前的担忧真应了那句杞人忧天。贾赦完全不在意贾政受苦受罪,甚至都没有想过那些个罪名是否属实。只是…… “老爷,旁的罪名倒是无事,这孝期豢养外室乃是大罪,可不单单一句免职就能揭过去的。” 贾政身上的罪名极多,尽管多半都是子虚乌有的,可一旦上头当了真,下面做事的人别说鸡蛋里挑骨头了,就算完全没影儿的事儿,人家也能弄出个铁证如山。 要不然,那些个冤案又是从何而来?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冤案的受害人都是普通小老百姓,像贾政这等国公之子蒙受冤屈,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儿了。 像借着母亲之手对长兄不悌,可所谓的不悌、不慈,包括属于重罪的不孝在内,都是需要至亲家人去状告的。贾赦不可能状告母亲不慈弟弟不悌,因而这个罪名原就是不成立的,最多也就是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甚至像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都不算甚么,最可怕的是孝期豢养外室,这是比父母亲自去衙门状告子女不孝更为严重的大罪! 倘若贾政坐实了这个罪名,又有一干人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话,直接被判处斩首都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那拉淑娴耐着性子跟贾赦一一掰扯说明,等见着贾赦终于变脸之后,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下意识的那拉淑娴还是有些无奈,且不说张家的家教有多好,连女子都知晓律法细则,单说这荣国府,堂堂超品国公府,竟是连最基本的律法都不曾教导给子嗣,要知道,贾赦还是袭爵的继承人呢!又想起了素来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家,那拉淑娴反而觉得王家比荣国府更强一些,至少王家的两个儿子,长子虽无用却也没闯大祸,次子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定能位极人臣。 荣国府,竟是连王家都不如。 幸好如今还不算太晚。 “淑娴,那如今该怎么办?我是想狠狠收拾一顿贾政,可我没想过要他死啊!”贾赦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登时不由的起身在屋里打转,满脸的焦急和无措,“还有王氏,她不能被休弃,如今的荣国府开罪不起王家。对了,还有珠儿和元姐儿,要是贾政因这种罪名死了,那他们将来还怎么做人?这已经不是颜面问题了,只怕将来他俩的亲事前途等等一切都要毁了。” “所以,如今就靠老爷您了。”那拉淑娴沉声道。 “靠我?”贾赦霍然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对,靠您。老爷您一直都忘了,也没有人刻意提醒您,您是荣国府的嫡长子,是袭爵的继承人。如今,国公爷已逝,您不再是继承人,而是堂堂超品国公府的家主大人。且宁荣二府为贾氏一族的门面,您完全可以同敬大老爷联手,重新整顿贾氏一族,同时将荣国府彻底收入囊中!” 贾赦愣愣的望着那拉淑娴,久久不能言语。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多前,那时候他不过是个五六岁的黄口小儿,有一日同祖父外出访友归来,回府下马车时,祖父遥指着挂在高处的荣国府牌匾对他说着。 ‘赦儿,这些将来都会是你的,你是嫡长孙,你要撑起门户,光宗耀祖。’ ‘贾氏一族因我和大哥二人兴起,可我更希望,将来你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以你为荣。’ ‘我的赦儿,乖孙子。’ …… “淑娴,你回去罢,我一个人能行。或者说,也该让我试一试了。” 马匹已然备好,贾赦即将离开张家,赶赴荣国府处理那摊子腌臜事儿,那拉淑娴则站在他跟前为他整理衣衫。 听了这话,那拉淑娴只轻笑道:“老爷有心便是好事,若是遇到处理不了的棘手之事,您也千万别勉强。这人嘛,原就不是一生下来就甚么都会的,不会无妨,去问去学,去试着做以往不敢想或者压根不曾想过的事儿。放心,一切都不算晚。” 当然不算晚,尽管那拉淑娴说的可怕,然事实上,圣上是不可能要了贾政性命的。这跟罪名轻重毫无关系,只因贾政乃贾代善生前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单这一点,就足以让圣上手下留情了。所以,打从一开始,贾政就无性命之虞,不过被那拉淑娴故意拿来吓唬贾赦的。只是如今看来,效果相当不错。 “好,那我走了,你跟琏儿都要好好的。对了,记得转告琏儿,让他别惦记我。”说罢,贾赦打马离开。 那拉淑娴默默的望着贾赦远去的身影,在容嬷嬷的催促下上了小轿径直回到了后宅。在离暂住的榕香苑还有一段路时,她听到了琏哥儿大笑大叫的声音,开口唤了一声停轿,小轿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那拉淑娴由容嬷嬷扶着走出轿子,远远的望着已经彻底玩疯了的琏哥儿并张家两个哥儿,以及在一旁看护着的小铃铛。 打发走了轿子,那拉淑娴在原地立了小半刻钟,在这期间,除了小铃铛发觉后跑来问候了一声外,那三个小东西没一个眼神往这边瞧的。当然,那拉淑娴不会去责怪张家两个哥儿,毕竟就算身为姑侄,原也没见几面,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不过对于琏哥儿…… “嬷嬷,你说琏儿会惦记老爷吗?” 容嬷嬷抬眼望着远处嬉笑玩闹活脱脱像个皮猴儿的琏哥儿,愣是半响没出声,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老奴只怕哥儿连主子您都给忘了,至于老爷,还是别提了。” “可不是?”那拉淑娴轻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去打扰琏哥儿,只转身慢慢的往榕香苑走去。在她看来,身为男儿不通诗书倒是无妨,却不能五体不勤。就算做不到善骑射,起码身子骨得结结实实的。像她的十二,尽管在诸位阿哥之中并不起眼,可她却知晓,十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是因着其他阿哥光芒太甚,以至于他被彻底掩盖。 “主子?”见那拉淑娴走着走着忽的停下了脚步,容嬷嬷担心的看了过来。 那拉淑娴抬眼望向前方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小道尽头的榕香苑已近在咫尺,哥儿们的笑闹声已被撇在了身后,几乎微不可闻,只偶尔有几缕清风吹过,才会带来那一星半点儿的笑声。 原是阳光正好之时,那拉淑娴心头却隐隐略过一阵异常,半响才用只有容嬷嬷才听见的声音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我总是莫名的想起十二。” ☆、第045章 撇开那拉淑娴的小心思,张家这头总算还是安宁的,哪怕后宅女眷得知了早朝上发生的事儿,也仅仅只是一笑了之,并不会真正往心里去。可王家和荣国府却已经鸡飞狗跳了。 先说王家,因着王老爷子全程旁观此事,故而先是托病请假一日,后命人立刻将王子腾唤回。等到贾赦往荣国府赶时,王家这头人已经到齐了。 “要说这文人狠起来可比咱们武将更为决绝,荣国府这次算是倒大霉了。”将早朝发生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王老爷子唉声叹气的坐了下来,“说罢,你们哥俩也都说说自己的想法,这事儿该如何了结。” 听得这话,王子胜瞬间将目光对准了弟弟王子腾,后者迟疑了一番,遂道:“敢问父亲,张家那头是个甚么说法?是只打算对付贾政一人,还是希望借此机会扳倒荣国府?或者更狠一些,让满朝文武都知晓张家不好惹?” “我只能说,张家暂时不会与我们家为敌。”王家老爷子深深的看了王子腾一眼,后又瞥了王子胜一眼,喝道,“子胜你说!” 王子胜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本能的附和道:“二弟说得对,我也是这般想的。” “你就只天天想着你那些个美妾罢!”王老爷子恨恨的剜了王子胜一眼,别以为他不知晓,方才管家已经告诉他了,王子腾是大清早就出门办差得了消息才匆匆回府,可王子胜却是被人从美妾房里强行拖出来的。当然,贪慕女色并不算甚么大错,可王老爷子这会儿心情不佳,自然没甚么好脸色给这色胚儿子看。 “我、我这不是……”王子胜犹想寻个借口糊弄过去,可被老爷子一瞪,登时蔫巴巴的认栽了,“父亲,我知晓错了,回头我就把人给打发了。” “哼,我才懒得管你屋里头那些个腌臜事儿,左右打发了这个,回头你又该买新的了。子胜啊子胜,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仁哥儿都已经十岁了,多少长点儿心眼子罢!我倒是不担心你弟弟,左右就算没的家产继承,他将来也定能干出一番成就。可你呢?你是我的长子,是王家将来的家主!行了,从明个儿起,你也给我去兵营历练!” “甚么?!”王子胜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兵营这种地方,是他能待的? 却说这王家,并不像荣国府那般宠溺子嗣,事实上正好相反,王家崇尚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的,譬如说对待姐儿,不想进学或者不想学那些个女红之类的都无妨,只要学会管家理事就成。然而,王家虽没有打姐儿的癖好,可对于哥儿们,却是信奉粗放粗养的。 “怎的,老子说的话还不管用了是罢?哼,要不是当初你祖母护着你,我早就把你丢到兵营去了。不过,如今也为时不晚,索性你和仁哥儿一道儿去!” 王老爷子是甚么人?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之人,他能是个好相与的?以往也是因着他常驻边疆,两儿两女都被丢给了他媳妇儿和他亲娘管着。这女人原就容易心软,对四个孩子都是宠溺无度。等王老爷子从边疆功成身退时,长子王子胜已经被养歪了,哪怕后来他竭力纠正,也不过是勉强将当时年岁尚小的王子腾引回了正道。至于两个女儿,王老爷子没甚在意的,左右他也没想过靠女儿光宗耀祖。 原想着既然已经这般了,那就这么着罢,可今个儿早朝之事,却为他敲响了警钟。 ——儿子没用怎么办?哪怕弄死了也绝不能留下祸害自家! “父亲,我真的不行,我……” “要么去兵营,要么我开祠堂除了你的名!!”王老爷子没留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 登时,王子胜软瘫在地。 立在一旁的王子腾迟疑的来回扫视着父亲和大哥,半响才道:“父亲,咱们还是先谈谈荣国府这事儿罢。” “无妨,这事儿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将你妹妹折进去罢了,绝不会动摇我王家的根基。”王老爷子沉着脸看向王子腾,“你大哥就是个怂包,只怕将来等我走了,这个家还得由你看顾着。这样好了,这事儿我不插手,就交给你去做!” 王子腾重重的点头:“是,父亲。”又向王子胜道,“大哥,你还是赶紧回去归整一下行囊罢,别忘了还有仁哥儿的。” 此时的王子胜,已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 彼时,荣国府荣庆堂内,贾母听闻贾赦已经回来,怒斥道:“让他立刻来见我!立刻!” 因着贾母这番态度,贾赦还道是自家府上消息挺灵通的,竟这么快就得知了早朝上发生的事儿。然而很快,贾赦就明白这纯粹就是他想太多了。 “孽子!你竟然还敢回来!”贾母赤红着眼睛,满脸的怒容,“他王家放肆也就罢了,你怎么敢这般作践你弟弟?那可是你的嫡亲弟弟!你怎么敢,怎么能这般?” 贾赦低头沉默不语,等贾母说痛快了,才嗤笑一声:“老太太,先不说这个了,您还是先琢磨一下,如何应对大理寺卿罢。” “甚么?大理寺卿?” “对。”贾赦抬眼直视贾母,语气平静的将他从那拉淑娴处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贾母。当然,他只是客观的陈述事实,既不能诬陷旁人也不曾为张家洗白,只是将早朝上文武百官硬冠在贾政头上的罪名一一阐明。 重点有三。 其一,孝期豢养外室。 其二,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 其三,身为次子却窃居荣国府正堂。 贾母傻眼了,好半响才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点着贾赦,不敢置信的控诉道:“你你你……你怎么敢这般污蔑你弟弟!孽子!” “我说老太太,您偶尔也讲讲道理。我虽说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可我身上并无任何实缺。而早朝却是正三品以上官员方可参与的,我倒是想问问您,我怎么就让您产生了我能上早朝面圣的错觉?实话告诉您,这事儿里头有张家有王家,还有咱们府上历来得罪过的人家,当然或许也包括纯粹顺杆子往上爬的人。” “哼,肯定是张家和王家!”贾母选择性的听取了自己想听到的事儿,登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见贾赦还一副无赖样儿,更是怒不可遏的痛骂道,“你为何还站在那里?还不赶紧把事儿给摆平了!” “哟,老太太您可真能耐,没事儿的时候从来想不起我,这一有事儿您就指望上我了,是罢?还真是让您失望了,我真没这个能耐把事情摆平。尤其我媳妇儿和二弟媳妇儿都还在娘家待着呢。” “她们两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休弃,必须休弃!!” “行啊,您尽管这么办,回头大理寺卿询问起来,坐实了将与更三年丧之嫡妻休弃的罪名。对了,不止二弟,还有我。正好我们俩兄弟一道儿获罪,一道儿入狱,一道儿被斩首示众。说不定回头咱俩还能手拉手一道儿下黄泉找父亲大人呢。” “你你你……孽子,孽子!!” “除了这些,老太太您还能说点儿别的吗?或者,索性甚么都别说了,我这就去寻大理寺卿主动认罪,如何?反正左右都是个死。”贾赦笑得一脸诡异,心底里却愈发的不是滋味了。 见状,贾母终于收敛了怒意,面色阴沉的望向贾赦:“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早这样不就结了?罢了,先说正事儿。二弟如今有三个大罪名,孝期豢养外室乃是重中之重,您别跟我强调没这事儿,这个我说了不算,咱们得去寻出真凭实据来。”见贾母欲开口,贾赦直接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径自道,“还有休妻,让二弟别拿乔了,跪求磕头怎样都好,赶紧把王氏迎回来。就算你们俩都攒了一肚子的气,回头慢慢算账不成吗?赶紧的!再晚一些天知晓会出甚么事儿。最后一个窃居正堂,呵呵呵……您看着办,反正死的也不是我。” 最后一句话,成功的气疯了贾母。可饶是心底里的怒火怎么也压抑不住,贾母也只能忍着气先命人将贾政唤来,等贾政过来后,又让贾赦复述了一遍方才的话,等贾政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母子三人终于能够坐下来好生商谈了。 贾政是有读书人的傲骨,可就算有傲骨,他也不能拿小命不当回事儿。在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之后,贾政惨白着脸看向贾赦:“大哥。” 这话一出,贾赦翻着白眼半是调侃半是鄙夷的道:“能听到你唤一声大哥,可真是不容易。得了,你先赶紧去一趟王家,今个儿入夜之前,必须把王氏给我迎回来。她要是回不来,你也不用回来了。跪也好磕头也罢,哪怕王氏叫你给她端洗脚水,你也给我捏着鼻子认了!跟小命比起来,这些都不算甚么。懂了罢?” “我……”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响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好。” “那还愣着作甚?赶!紧!去!” 随着贾赦的一声怒吼,贾政麻溜的起身飞奔离开荣庆堂。等贾政跑的没影儿了,贾母才捂着心口哎哟哎哟的唤了起来。贾赦登时没好气的道:“别总是只顾着心疼你那宝贝儿子,偶尔也考虑一下大局。哼,挨我的骂也就罢了,左右我这个当哥哥的,还能真害了他不成?老是好赖不分的,王家人才是真正的作践他!” “赦儿。”贾母不哎哟了,却仍拿手捂着心口,“那其他的事儿呢?对对,我这就让珍珠去荣禧堂那头帮忙,今个儿入夜前,先把地方给搬了。你去住荣禧堂,你去。” 贾赦继续翻白眼,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就是一窝怂货,只会在窝里横的那种。不过,相对于其他两个罪名,窃居正堂反而是最轻的一种了。毕竟,长幼无序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而另两个却是涉及律法了。 “唉,咱们家人口少,以往不觉得,如今一忙活起来才知晓人手不足有多麻烦。这样罢,二弟不曾在孝中豢养外室一事,由我出面想法子抹平。至于窃居正堂这事儿,就交给老太太您来办了。对了。”贾赦忽的一拍脑门,强调道,“以往的事儿我不管,回头但凡有人来打听咱们府里的事儿,老太太您定要一口咬定,管家理事的人是您和我媳妇儿。还有,当家做主的人也是我和您。记住了?” “好好,我听你的,都听你的。”贾母只要一想到方才贾赦说的,兄弟俩一起下黄泉见老太爷之类的话,就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这会儿,只要能将事儿抹平了,就算让她伏低做小,她也会咬牙认下了。 见贾母确实知道怕了,贾赦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事儿还有的忙活呢,不过正如他媳妇儿所说的,不会的就去问去学,去试着做。说白了,他都尚不到而立之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似乎注定荣国府要经历这一劫,及至晚间,贾赦尚未将事情理出个头绪来,贾政也不曾将王夫人迎回府上,赖管家却急匆匆的来报,说是有大理寺的人过来问话。当然,仅仅是先来问话,而非直接拿人,可饶是如此,也把贾母吓得不轻。等送走了差人后,贾母只觉得背后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湿了,整个人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愣是半响都没能缓过气来。 直到掌灯时分,珍珠来报。 “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带着二太太一道儿回来的。只是二太太说她累着了,就先去歇下,等过两日身子骨好些了再来给老太太请安。还说,还说她想念珠哥儿和元姐儿了,让给抱过去……” 贾母一个没撑住,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第046章 将入夜时,贾赦终于回到了荣国府。可他才下了马,尚未站稳就被告知贾母再度晕厥,登时只得无奈的翻着白眼赶往往荣庆堂而去。等贾赦匆匆赶到荣庆堂,却只见到贾政在穿堂里连连踱步,一副焦急上火的模样。 “唤大夫了?”贾赦问道。 闻言,贾政神情扭曲的看了过来,半响才点了点头,哑着声音道:“嗯,大夫给开了药方子,说要好生将养了,不能再动气了。” “那你这是作甚?干嘛不进去候着?”贾赦纳罕的瞅着贾政,他原本还以为大夫仍在里头,贾政才避开了。可听说连药方子都开了,那还在外头折腾甚么?还一脸的扭曲,跟旁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我……”贾政连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开口道,“我被母亲赶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贾赦!” “好好,我不笑了。哈哈哈哈……不是,你不能这么为难我。我跟你说实话罢,打小我就盼着这一天呢,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就不能让我痛快的笑一场吗?话说回来,老太太这是怎的了?莫非徒然间发现我这个长子浑身上下全是优点,而你这小子就是个不着调的?” 贾政深呼吸,再深呼吸,且在心中默念,不要跟贾赦这混账东西一般见识。即便这么着,他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压抑住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母亲不是生我的气,是王氏!” “那还不是一个样儿?你媳妇儿,包括你儿子闺女,甭管哪个做错了事儿,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你的错?狡辩甚么。” “我才不是狡辩!好好,我不跟你吵,我且问你,如今王氏回了荣国府,那接下来呢?对了,我已经搬出了荣禧堂,暂住在了以往父亲曾静养过的梨香院里。至于你那头,今个儿肯定来不及搬,不过说好了,荣禧堂就是你的,东院也是你的,甚么时候搬随你!”贾政倒也看得开,或者干脆就是他如今再看不开也不成了,比起荣禧堂这个死物,显然他更珍惜自己的小命。当然,若是能保住前途就更好了。 听贾政这么一说,贾赦还真高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接下来你就老实待在府里,或是钻研学问,或是抄写孝经之类的,总之老实一点,别惹事。对了,让你媳妇儿也安生一点儿。” “哼,她知道甚么是安生?那个泼妇!” 贾赦愕然,旋即回想到了先前贾政说的贾母生王夫人的气,登时心下了然:“你房里的事儿我不好插手,不过你媳妇儿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大不了让她在屋里带孩子,总之别再闹腾了,最好也别让她跟王家那头联络。一切,都得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行罢,那我先回去了。母亲那头,还请大哥好生劝劝,至少让她别再为了王氏那种人置气。”说罢,贾政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王氏那种人?贾赦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在他看来,王夫人的问题并不大,这女人嘛,想抓着管家权很正常,跟妯娌斗嘴置气也不稀罕,再不然就是争风吃醋之类的,除了这些还能如何?也许王夫人是比不上那拉淑娴,可贾赦私以为,配贾政绰绰有余了,毕竟贾政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当然,这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嘴上说的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等贾赦进屋拜见了贾母,又听得她一叠声的责怪王夫人,也只能无奈的附和了两句,不然还能如何?不过,也正是通过贾母的抱怨,贾赦终于明白王夫人干了甚么好事儿。 原来,之前在王家,贾政虽不至于给王夫人下跪,却是结结实实的跪拜了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且应允了一大堆的要求,这才堪堪将王夫人接回了荣国府。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等王夫人回了荣国府后,得知荣禧堂保不住了,又提出了一连串的要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将珠哥儿和元姐儿接回她身边。 “老太太,这有甚么好气的?她想要自个儿养孩子,就让她养去呗,正好让她能有事儿做,您也好安生调养身子骨。再说了,甭管是养在谁的膝下,那不都是您的孙子孙女?” “你说的轻省,怎的不见你把琏儿给我送来?甚么安生调养身子骨,人家老了都是含饴弄孙,只我就孤零零的一个老婆子,活着还有甚么意思?”贾母半靠在床榻上,虽说这会儿也不算早了,可她愣是没有半分睡意,不是因着精神头好,而是一股子气憋在心里怎么也发不出去,弄得她寝食难安。 贾赦自然不会松口将琏哥儿给贾母,在他看来,父母和儿女原就应当待在一块儿。就像他小时候,尽管祖父母对他极好,可若是给他选择的机会,他仍希望像贾政那般,打小就养在父母膝下。 因而,贾赦只摇头道:“老太太,我不会把琏儿送到荣庆堂来。不过我可以答应您,等我淑娴和琏儿回府以后,我让琏儿每日都来给您请安,再不然以后白日里都待在您跟前也成,左右他如今年岁还小,干脆等再过两年启蒙好了。” “别介,男孩子还是应当多念点儿书,让琏儿去家学。”贾母沉着脸,语气虽然不大好,不过好在这话还算靠谱,“还有,你明个儿就把我孙子接回来。我不需要他每日陪着,可往后的午膳和晚膳,他得来我这儿用。” “也成。”贾赦原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既然贾母已经退了一步,他也愿意给几分面子。至于那拉淑娴那儿,他完全有信心说服。想了想,贾赦又道,“老太太您也不用这么忧心,我觉得罢,父亲去世也就这么几年,按说像圣上那般念旧之人,不该对咱们荣国府下死手。我估摸着,二弟应当性命无虞,至于旁的,最怕的就是王家不依不饶。” “那张家呢?你怎知张家就一定是个好的?” “不是一定好,而是没必要。张家原就跟咱们家没甚么往来,加上他们离京三年多了,如今刚回来,正是忙着同故友恢复交情的档口,无缘无故的何苦树敌?”贾赦偷偷瞥了贾母一眼,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趁早说清楚,免得等那拉淑娴回来后,贾母再闹上一场,那可真是有的折腾了,当下便道,“老太太,有些话您别怪我说的太直接,张家那头,若非您前两日硬是让人把我媳妇儿赶出了府,他们何苦与咱们为难?您要明白,荣国府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甭管是张家还是王家,咱们府上都惹不起。” 贾母徒然面色惨白,猛地从床榻上坐起,看向贾赦的目光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是叫我从此以后在两个儿媳妇儿跟前伏低做小?!” “我媳妇儿那里不需要。”贾赦认真的回道,“谁的媳妇儿谁看好,您放心,若是淑娴真的对您无礼顶撞,我定会好生教导她。可您也稍微收敛一些,别再找事儿了,您那俩儿媳妇儿您都惹不起。” 那拉淑娴绝不会没事儿找事儿,非但如此,只要贾母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她都会应允。要不然,当初贾政也不可能拜三位当代名家为师了。当然,后来发生的事儿就跟那拉淑娴无关了,毕竟她也不能预测到圣上的举动。 “有些话,多说无益,您还是仔细想想罢。” 丢下最后一句话,贾赦转身离开了荣庆堂,不过他并不曾往荣禧堂而去,毕竟方才贾政的话已经说明白了,荣禧堂仅仅只是搬空了,并不代表立刻就能入住。贾赦只得晃晃悠悠的回到了东院里,晚膳倒是已经拿过来了,他没滋没味的胡乱扒拉了几口,正要唤人拿水洗漱时,忽的听见从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太太又作幺了?”贾赦认命的走到外间,抬眼一看,却是个眼熟的小丫鬟,再仔细一瞅才意识到这人是跟着那拉淑娴回娘家的小丫鬟,当下心头一紧,忙问,“怎么了?可是太太出甚么事儿了?” “是嬷嬷叫我来送信。” 小丫鬟不过十岁出头,与其说是在那拉淑娴跟前伺候,不如说是平日里被容嬷嬷使唤惯了的跑腿丫鬟。听得贾赦问话,她只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托着递了上来。 贾赦匆匆接过信,拆开后才发现夜早已深了,外头微弱的月光完全不足以让他看清楚信中的内容,忙转身回了屋里凑在灯下细细查看。这一看不要紧,贾赦先被信上那狗爬式的字体给惊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这信并非出自那拉淑娴之手,而是容嬷嬷所写,登时对张家愈发佩服了。这甭管字体如何,好歹人家识文断字呢,单这一点,只怕就比一般人家的闺阁小姐都强。 待看清楚了信的内容后,贾赦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老子又要当爹了!!” ☆、第047章 那拉淑娴是午后小憩醒来后发现的异常,而所谓的异常指的是她小憩时做的那个梦。 梦,仿佛很长,又似乎很短,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唯独梦里的那种喜悦之情记得格外清晰,更重要的是,那股子喜悦就好像曾经经历过,被深深的烙印在心田,哪怕过了那么多年都依然无法忘却。 等那拉淑娴醒转过来后,她便向守在跟前的容嬷嬷道:“嬷嬷,我大概是有孕了。” 容嬷嬷先惊后喜,旋即立刻派人去唤大夫。按说,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便算作是客,一般情况下,客人是不会在做客时请大夫的。不过,这也是视情况而定的,况且若那拉淑娴猜测属实,就算是一件好事儿,自是没甚么好计较的。更别说张家诸人原也不会计较甚么。 过后不久,大夫便被请来了,而同时赶来的还有张家大太太。作为当家太太,后宅里的一举一动都是瞒不过她的,毕竟管事嬷嬷会巨细无遗的将事儿回禀于她。 一开始,张家大太太还生怕是那拉淑娴病了,倒不是忌讳甚么,而是单纯的担心。要知道,尽管那拉淑娴于她而言仅仅是小姑子,可她进门十多年了,也算是看着那拉淑娴长大的,妯娌三个里头,也只有她同那拉淑娴感情最好。等得知是有孕而非生病时,张家大太太喜得直念佛。 “太好了,淑娴,这下子你可得好生养着,这忌口的东西你可知晓?哎哟,瞧我这说的,你也生了……生过孩子了,自是心里明白的。”张家大太太好悬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她方才差点儿脱口而出‘生了两个孩子’这种话。当然,这话倒也属实,只是如此一来,却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了。 幸而,那拉淑娴完全不计较。 “嫂子不必介怀。方才,我午后小憩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长子。”那拉淑娴说到这里略顿了顿,伸手抚着如今尚不显怀的腹部,神情柔和的道,“我感觉,是我的孩子再度投胎了,只要再过上大半年,我就可以再度见到他了。” ——她的十二,她的永璂。 因着那拉淑娴说的含糊,张家大太太只当她说的是瑚哥儿,当下心头又是疼又是怜的,只得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亦如她还是多年前那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 那拉淑娴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张家,不多会儿,张家诸女眷就相继前来看她。见她浑身洋溢着幸福的气息,张家老太太最是欣慰。老人家没旁的想法,只盼着女儿过上好日子,这荣国府确是富贵,可对于女人来说,夫家包括夫君在内,都不如儿子来得要紧。就像她当年,也是连生了三个儿子后,才在张家彻底站稳了脚跟,就连她的婆母都要敬她三分,谁让她为仅有独苗的张家开枝散叶了呢? 很快,张家老太太以女儿需要安静为由,打发走了儿媳妇儿们,只独自留在女儿身边,又是欣慰又是叹息的道:“我原就知晓我的淑娴聪明能干又懂事,可有时候我也担心你这性子太软和了,哪怕荣国府人口简单,我也生怕你吃亏。好在如今看来,你的性子倒是略硬了几分,赦儿那孩子也是个实诚的,以后你们可要好好过日子。” “娘,您就放心罢。”那拉淑娴没法将真相说出口,只能在心中默默发誓,一定会替原主尽孝。迟疑了一瞬,那拉淑娴忍不住劝道,“大嫂那边,娘您也别着急。” 若说张家老太太还有甚么忧虑的,那边是张家长房至今只有小铃铛一个姐儿,因而听得这话,张家老太太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见状,那拉淑娴还道是她仍在焦虑,便再度开口劝道:“小铃铛多好呀,娘当初不也是最心疼我?就连祖母也是把我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小铃铛当然好,可淑娴你怎的不想想,你大哥是家中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你父亲这几年身子骨一直不利索,精力也不如往年了,如今更是将家主之位让给了你大哥,这万一要是他一直没有儿子,这往后……” 那拉淑娴沉默了。 也许有一日,无论男女都能继承家业鼎立门户,可至少在今时今日是绝无可能的。亦如那拉淑娴,前世生下五公主时,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可饶是如此,她仍更为看重十二阿哥永璂。 “淑娴,你如今有着身子,别想那么多。其实先前我也问过你大哥,他的意思是,既然当初说好了要两个人共度一生,就不能因着孩子问题而食言。况且,他与你大嫂素来感情极好,又不是甚么贪慕女色之人。所以我就想着,若是实在不成的话,回头让你二嫂三嫂多生几个,把一个予他们。” “娘?”那拉淑娴愕然的抬头,说实话,她完全没有想过还有这个法子。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错,毕竟比起妾生子,过继的孩子更容易接受。 “你呀,就是心思太重。再说了,你大哥也还不到四十,你大嫂更小一些,虽说她因着十多年前生小铃铛时伤了身子骨,可养了这些年,怎么说也该养好了。这不,前几年为了守孝,咱们家已经许久不曾有孩子出生了。正好,你在咱们家里查出了有孕,指不定就把喜讯带过来了。”张家老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看向那拉淑娴的眼神仿佛是在看送子观音。 “是是,顶好过些日子三个嫂子都查出有孕,明年让娘抱不过来。” “你这贫嘴的丫头!” 这厢,张家母女情深,那厢,容嬷嬷悄悄的写了书信,唤了个机灵的小丫鬟赶紧回荣国府送信去。等张家老太太恋恋不舍的离开榕香苑时,小丫鬟已经坐上了马车。 待张家老太太离开,晚膳也摆了上来。容嬷嬷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内室,被那拉淑娴瞪了一眼后,才讪笑着开口邀功。不想,那拉淑娴对于自己怀孕被告知了贾赦一事丝毫不在意,只挥退了丫鬟婆子,向容嬷嬷问道:“嬷嬷,我是觉得这胎定是十二的转世,可要是我怀的是女儿怎办?” 容嬷嬷:…… 其实,容嬷嬷很清楚那拉淑娴并没有格外偏疼儿子的毛病,事实上,前世的那拉淑娴对于十二阿哥永璂一直挺严厉的,而对于那个早逝的五公主才是真正掏心窝子的宠溺。再加上这一世已经有了个琏哥儿,容嬷嬷并不认为这胎生女儿有甚么不好的,可听了那拉淑娴这话,她才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是认定了肚子里头是十二啊! 所以,万一不是怎么办? 懵了半响,容嬷嬷猛地灵光一闪,斩钉截铁的道:“当然是十二阿哥,就算是姐儿也是他的转世。”见那拉淑娴愣神,容嬷嬷赶紧又添了一句,“主子您想呢,民间不是有六道轮回的传说吗?这一旦投胎转世,是到底进哪个道儿都不确定的。十二阿哥能再度投生到主子的肚子里已是不易,还奢求男女作甚?甭管是男是女,甭管模样如何,那就是十二阿哥!” 那拉淑娴被说服了。 的确,只要十二还是她的孩子,是儿子或者是女儿有区别吗?至于长相就更不用在意了,毕竟连她自己都跟前世长得不一样了,如何能指望十二还是以往那个模样? “嗯,嬷嬷说得对,我如今只求十二还是我的孩子,旁的一切都不在意。” “就是这个理!”容嬷嬷一面肯定一面暗地里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说句良心话,她压根就不相信这是十二再度投胎了。不过她信不信完全不重要,只要主子愿意相信就可以了。 当下,容嬷嬷捏着冷汗伺候着那拉淑娴用了晚膳,又去瞧了瞧被小铃铛送回来的琏哥儿,直到琏哥儿入睡之后,才再度回到那拉淑娴的房里,同她仔细说了琏哥儿的情况。尽管如今那拉淑娴又怀了身子,可在对待琏哥儿一事上,她的态度始终如一。 ——琏哥儿永远都是她的亲生儿子,甭管她的十二会不会回来,都无法替代琏哥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临睡前,那拉淑娴忽的提到一事。 “嬷嬷可还曾记得那拉氏不传秘方?” 容嬷嬷眉心一跳:“记得记得,老奴都牢牢的记在心里头呢。主子可是哪里不舒坦了?要不要唤大夫?” 不怪容嬷嬷这般着急,实在是因为那拉氏的不传秘方,多半都是调养身子骨以及保养容貌的方子。这如今那拉淑娴怀着身子又正当青春,自是不需要保养容貌的方子。因而容嬷嬷只当她身子骨不舒坦,连连追问道。 “我无事。”见容嬷嬷这就急上了,那拉淑娴颇有些无奈的将张家大太太之事简单的告知了她,只道,“也不需要那些个立刻能见效的,只求稳当些的。” 所谓的稳当些,指的是没有任何后遗症的方子。反过来说,很多方子虽对身子骨有害,受孕的概率却极高,这是针对好不容易才盼到一夜圣宠的情况。至于张家大太太却是完全不需要了,毕竟她房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无,只要调养好了身子骨,自然不愁子嗣。 “好,老奴回头就写下来,借口都是现成的,只说是荣国府那头给的,主子觉得如何?” “就这么办罢。” ☆、第048章 次日破晓时分,贾赦就已起身,吩咐门房派出府里最好的马车往张家去,他本人则是快马加鞭一刻不停歇的往张家赶去。不过,饶是他起了个大清早,一路赶到了张家时,天色早已大亮。贾赦原以为这样就能立刻见到人了,结果被残忍的告知,不能进后宅。 “我是来接我媳妇儿的!”贾赦怒了,直接冲着张家大管家张忠大吼,吃准了张家父子四人这会儿都不在府上,索性摆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很快贾赦到了张家的消息就被递到了正院里,张家大太太无奈的去了福瑞斋报信。 福瑞斋里,张家老太太别提有多舍不得了,可她也明白,这已出嫁的闺女原就不可能在娘家长住,纵是心头再怎么不舍,如今女婿来接了,她也只能命人多收拾点儿东西,又强行留了一顿午膳,在午膳后恋恋不舍的将女儿和外孙送走了。不过,在离开之前,张家老太太亲自去前院见了贾赦,虽不曾说甚么,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各种打量,直把贾赦看得毛骨悚然,抄起琏哥儿就往外头跑。 等那拉淑娴由容嬷嬷等人搀扶着从小轿下来,坐上了马车后,贾赦才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忙将因为头一次骑马而乐不可支的琏哥儿也塞了进去。结果小家伙还不乐意了,非要骑马不要坐马车,贾赦也怕他在马车里不安生扰到那拉淑娴,索性拿手扶住他,慢悠悠的跟着马车往荣国府而去。 至下半晌,一行人终于回到了荣国府。 说起来,那拉淑娴等人离开也不过才短短三五日的,不过等回到东院时,看到熟悉的景致,还是有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惬意。 忽的听贾赦道:“淑娴你先回房歇着罢,搬家这事儿要不就交给嬷嬷去办?” “搬家?”那拉淑娴挑眉,她不过才离开了这么点儿日子,贾赦就把东院给拆了?不敢置信的四下打量了一番,却没看出甚么问题来,因而只道,“老爷您到底做甚么了?” “还不是老太太心疼二弟,生怕他真就因着那些个罪名惹祸上身,眼巴巴的就让人把荣禧堂腾了出来。对了,二弟他们如今住在老爷子生前养病的梨香院那头。至于东院这边,也不用急着把所有东西都搬出去,我的意思是,先这么搁着,等琏儿长大了,娶媳妇儿以后,让他搬到东院来住。” 东面院子历来是属于继承人的,但凡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都是如此。亦如当年荣国公贾代善也曾住过东院,等老国公贾源过世后,他才搬到了荣禧堂。至于贾赦,也是在那时候搬到了东院,一住就是十来年。如今贾赦已成了家主,那么东院留给琏儿倒也没错,只不过…… 那拉淑娴瞧了瞧满院子撒欢的琏哥儿,默默的抬头看向贾赦:“老爷您想的可真够远的。” “咳咳,总之搬院子的事儿不着急,也不用你忙活。就算如今你月份还小,也该好生养着。”顿了顿,贾赦看向容嬷嬷,“就劳烦嬷嬷多费心神。” 容嬷嬷自是没有不答应的,当下先安顿好了那拉淑娴,便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去瞧了瞧荣禧堂,见那边确实已经搬空了,留下婆子打扫屋子,先将大件家舍安置好,再慢慢的归整箱奁。别看二房搬得快,那会儿贾母是豁出命去让阖府下人在半天工夫里,一股脑儿的将所有东西胡乱打包丢到了梨香院。而容嬷嬷自然不能这么干,索性她有的是时间,折腾了五天,才有条不紊的将东院大半东西都挪到了荣禧堂里。 然后,就在主子搬迁之日,琏哥儿闹脾气了。 “我!不!要!” 琏哥儿异常的愤怒,拒绝从东院搬到荣禧堂。他的理由格外简单,那就是东院有个小园子,只要从后头穿堂走几步路就到了,而荣禧堂虽说地方大了,却一点儿也不好看,至少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尤其是从荣禧堂因着是荣国府的正堂,是处于整个府邸正中间的,这也意味着从荣禧堂出发到哪个地方都差不多,离前院倒是近了许多,可离园子却是有好长一段距离。 最最重要的是,琏哥儿觉得自己特别孤单。 “小铃铛姐姐呢?彬大哥哥呢?栋二哥哥呢?他们都上哪儿去了?”琏哥儿又愤怒又委屈,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从张家离开了,而非那三只丢下他跑了。等他跟前的嬷嬷细声细语的解释清楚后,琏哥儿更恼火了,“那我来这儿作甚?我要回去!” “你个蠢货!”贾赦听说琏哥儿闹腾不已,唯恐惊扰了那拉淑娴,忙亲自过来查看。结果,才来就听到琏哥儿最后那句话,登时气得横眉竖眼,“这里才是你家,你想回哪儿去?难不成还想给张家当儿子?” “好!”琏哥儿一口答应,旋即就得到了一记响亮的脑瓜崩儿。 “蠢小子,咱们家不是也有哥哥吗?你珠大哥哥是你亲堂哥,回头你寻他玩去。”眼见琏哥儿瘪着嘴就要哭,贾赦忙岔开话题。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想起珠哥儿病了好长时间了,莫说王夫人铁定不会让珠哥儿带病陪琏哥儿玩,就算她愿意,贾赦还不愿意呢。 “珠大哥哥!”琏哥儿开心了,又蹦又跳的大叫,“爹,带我去找珠大哥哥玩儿!” 甚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贾赦为难了,琢磨了半响才道:“干脆这样好了,我带你去找元姐儿玩?” 本以为这么说就能糊弄过去了,不想琏哥儿却一脸‘你当我是傻子’的神情望着贾赦,完全不上当。这原本,小男孩就喜欢跟比自己略大一些的孩子玩,哥哥或者姐姐问题都不大,可指望他带着妹妹玩?做梦! 这下贾赦却是真的无奈了,只得继续哄他:“你娘有孕了,回头给你生亲弟弟亲妹妹,这下总好了罢?” “叫娘生哥哥姐姐!”琏哥儿不依不饶的叫道。 “你信不信老子抽你!”贾赦本就是个急脾气,见屡次哄骗都没见效,一时怒火上心头,半蹲下身子把琏哥儿一把揪住搁在膝盖上,举起手就往琏哥儿的小屁股蛋子上抽,“混账小子你到底听不听话?” 尽管贾赦没用多大力气,可琏哥儿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连着挨了十几下,早就蔫吧了。等贾赦把他放到地上后,琏哥儿只抽抽搭搭的道:“听话。” “早这样不就成了?你小子就是欠收拾!”贾赦瞅了瞅琏哥儿瘪着嘴一脸可怜样儿,忍不住又有些心疼。迟疑了一下后,索性将琏哥儿一把抱起,笑道,“我想到了,你还有个哥哥!” 琏哥儿确实还有一个哥哥,在久违的前院书房里,已经独自一人读了好几天书的贾珍终于盼到了同窗归来,哪怕只有一个,也别没有的好。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直接把琏哥儿往他怀里一塞,邀功一般的道:“琏哥儿快看,他也是你哥哥!叫他陪你玩。” 贾珍&琏哥儿:……你逗我? 好不容易搞定了琏哥儿,贾赦才不会犯傻再把那蠢小子接回来,只唤了个人去给容嬷嬷传话,随后他便离开荣国府,继续为贾政闯的祸事收尾去了。 彼时,容嬷嬷安顿好了一切,却冷不丁的听到了贾赦命人代传的话。 “嬷嬷,大老爷说了,琏哥儿仍去前头书房念书,伴读书僮就是嬷嬷您的大孙子叫草儿那个。大老爷还说了,往后琏哥儿的午膳和晚膳都会去老太太跟前用,不过仍是住在荣禧堂里。嬷嬷,嬷嬷?” “我知道了,你去忙罢。”容嬷嬷黑着脸打发了传话的丫鬟,随后咬牙切齿的唤了个机灵的守在外间,她本人则是杀气腾腾的往前院去了。 如果不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的话,那么就一定是她家那小王八羔子惹的事儿!明明是张家的家生子,怎的就莫名跑到荣国府来了?居然还自荐……等等,她好像的确说过要让草儿当琏哥儿的伴读,可这也不对呢,她明明还没来得及同主子说。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不过就是张庭虽眼瞅着蠢,却多少还是有点儿眼力劲儿的。见自家老娘靠不住,他索性就扒上了当时住在张家客院的贾赦。又因着他当初跟容嬷嬷一道儿出现在贾赦面前,加上他的身份极好查证,贾赦很快就信了他的话,同张家大管家打了个招呼,将张庭一家三口都要了过来。 等容嬷嬷察觉此事又细查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容嬷嬷到底还念着原主的好,对原主留的蠢儿子虽万般嫌弃,却也不会害了他。又见此事已经这般了,索性也就认命了,回头寻了赖管家给张庭安排了个忙活的差事,又把张庭家的拨到了前院书房当了个小管事,正好也可以多看护点琏哥儿和草儿。 <<< 正当所有人都寻到了事儿,包括贾政得到消息后,也捧着文房四宝往书房去了,唯独贾母无事可做。 “好,真是太好了。这爷们要忙活我是没法子,可老大老二家的呢?安胎的安胎,养病的养病,几个小的也都领走了,单单就剩我一个老婆子孤零零的,只恨不得当初没随了老太爷一道儿去!”贾母这段时间身子骨一直不利索,可大夫瞧了之后,也只说要好生将养着,没说得的到底是甚么病。 珍珠私下觉得,贾母应当是心里头不痛快,连带着身子骨才会一直调养不好,可这心病原就难医,偏还不巧的碰上阖府上下都忙活的时候,可不就愈发的没人理会了吗?不过,就算心里头是这般想到,明面上该劝的该说的,珍珠半句都不曾落下。可显然贾母需要的儿孙的关怀,珍珠一个当丫鬟的,就算素日里体面得很,这回却是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见劝说无效,珍珠索性提了旁的:“老太太,今个儿天气正好,不如咱们往园子里去瞧瞧?您身子骨素来康健得很,许是因着屋子里太闷了,才一直觉得不舒坦。” “唉,园子有甚么好瞧的,儿女不孝啊!” “再不然,让人将姑娘唤来?算算日子,林家怕是该唤人来定日子了。” “哼,别做白日梦了,林家也不是甚么好的,肯定是瞧着咱们府上不对了,这才将日子往后挪!也不想想,咱们可是堂堂国公府,就算他林家哥儿侥幸得了圣上赞誉,能同咱们比吗?” 一提起女儿贾敏的亲事,贾母就忍不住一肚子气。其实,早在荣国公贾代善过世之前,贾敏和林家哥儿的亲事就已经定好了日子。本以为贾代善就算身子骨不好,熬到贾敏出阁还是没问题的,偏不巧的是,贾赦长子瑚哥儿忽的夭折,得了消息的贾代善当时就不行了,苦熬了两日后,终究还是撒手人寰。至于贾敏的亲事,也就因此被耽搁了下来。 按说,遇到孝期将亲事拖延也实属常事,等孝期一过,就该早早的定下日子,也好立刻拜堂成亲。毕竟甭管是贾敏还是林家哥儿的年岁都不算小了,早早的定下来,对两家都有好处。偏生,也不知林家那头是怎的一回事,刚出孝那会儿还有点儿动静,可及至后来,莫名的就拖延了下来。贾母私心以为,定是因着外头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才害了她的宝贝闺女。 “这林家……许是遇到事儿了?”珍珠迟疑的道。 “遇上事儿就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就算真不想要这门亲事了,倒是上门来退呢!真若是如此,我倒是还敬他几分!”贾母又气又急,面色也愈发难看起来。偏因着贾政之事,荣国府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当下又忆起前事,恨恨的道,“还是怨王家!若非他们瞎折腾,事情如何会这般?还有张家,当初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们那般拿乔,如今反害了我家敏儿!” 忽的,贾母冷笑一声,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第049章 “哟,这不是珍珠姐姐吗?” “姐姐是来传话的?” “我们太太还在屋里歇着呢。” 珍珠脚步微微一顿,笑看向围着自己的丫鬟们。说起来,她来荣禧堂的次数也不下几十回了,可自打二房离开大房搬入后,却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过来。在珍珠看来,尽管大体上并无太多变化,荣禧堂整个氛围却较之以往截然不同了。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着珍珠才刚进入荣禧堂,就被好几个丫鬟团团围住。且许是因着并不曾完全安排妥当,这来回穿梭的丫鬟婆子并不少,人人皆笑容满面不说,那几个年岁尚小的丫鬟们更是跑跳嬉笑着。乍一看,似乎显得极不庄重,可仔细一想,这样的荣禧堂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轻松惬意,全然不像以往二房住时那般沉闷严肃。 “你们呀,也是打量着大太太脾气好,竟是这般胡来。回头看张嬷嬷不说你们!”珍珠笑骂着,又道,“不过,倒是叫你们猜着了,老太太叫我来传个话儿。” 众丫鬟们才不怕珍珠,当下边互相打闹边七嘴八舌的回着话。 “张嬷嬷才不会说咱们呢,前两日归整库房时,还寻出了好些料子予咱们做衣裳呢!” “就是就是,嬷嬷只是看着凶了些,其实人可好了。” “对了,嬷嬷还说,太太虽有孕,可也不能整日睡着,还不如听咱们几个在外头笑一笑闹一闹,太太听了精神头还能好一些。” 珍珠抿嘴笑着,等小丫鬟们止了话头,这才无奈的摊手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倒是平白惹出你们那么多话来。对了,倒是来个人去里头帮我通传一声,这老太太还在荣庆堂等着回话呢。” 不等小丫鬟们你推我让的闹出个结果来,便有另一个年岁尚长的大丫鬟走里头走了出来,瞧了一眼珍珠,才笑道:“早听见你们在外头闹腾了,怎的也不把珍珠姐姐请进来?走走,珍珠姐姐跟我走,别理这帮子疯丫头,全是被惯坏了的。” “那也是大太太心善。”珍珠笑着跟了上去。 一时走到正堂内室,那拉淑娴虽是一直在屋里头歇着,却并不是在歇午觉,而只是歪在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点心。见着珍珠过来,也只是向她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绣墩,让她坐下回话。 “见过大太太。” 尽管严格来说,珍珠只是向容嬷嬷投了诚,荣国府上下谁不知晓容嬷嬷是那拉淑娴从娘家带来的奶嬷嬷,顶顶忠心又格外受主子看重。珍珠既是向容嬷嬷表明了态度,自然也就算是大房的人了。当然,这也只是私底下的事儿,明面上她仍是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 “老太太今个儿如何了?可用了药?有没有说甚么?”那拉淑娴淡笑着问道,看似仿佛随口之言,却又不全然像是敷衍,只给人一种她极为关心贾母,又强压着关切之情,只在旁边凝神关注一般。 珍珠起身,侧着身子坐在了一旁的绣墩上,听得那拉淑娴的问话,一一仔细回答了。待这般客套的你来我往结束后,她才说了贾母的意思:“大太太,老太太最近对于敏姑娘的亲事一直担忧不已,早两年林家那头说的是等咱们府上出了孝,就派人过来定日子。可眼瞅着,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除了刚出孝之时有过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外,竟是忽的没了音讯。” “老太太是想让大老爷去瞧瞧林家吗?” “这倒是没必要。一个是林家两年前就离了京城去了扬州,另一个咱们府上事儿也多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再说了……这敏姑娘到底是姑娘家。”珍珠说的很委婉,不过意思却是明确的很,贾母虽盼着贾敏出嫁,却绝不会拿荣国府的名誉开玩笑。 那拉淑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红枣茶,轻呷了一口后,捧在手里出神,过了半响才开口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可这事儿没的法子。” “大太太为何这般说?”珍珠被唬了一跳,她倒不是非要那拉淑娴立刻拿出解决法子来,可也万万没想到,那拉淑娴竟会一口回绝。当然,她本人是无所谓的,可她敢保证,贾母听了这话后,定会怒不可遏。 “林家那头是个甚么情况,咱们府上没人知晓。可不管怎么说,亲事是老太爷生前就定下的,且是三媒六聘俱全的。若不是老太爷没能熬住,怕是敏妹妹早就嫁出去了。不过,虽说如今林家没甚么动静,可也未必就一定是坏消息。” “就、就不会是那边反悔了?”珍珠说的很小心,且一说完就立刻低下了头,不敢看那拉淑娴。 好在那拉淑娴并不介意,只轻摇了摇头:“林家绝不会反悔的,原因有三。其一咱们家到底是国公府,就算今时不同往日了,也不是区区一个林家能招惹得起的。其二,若是三年前,老太爷刚过世时,林家提出退亲,尚且情有可原,毕竟林家那哥儿年岁也不小了,谁也不能责怪甚么,可若是时隔三年再退亲,却是同咱们府上结下死仇了,就算只是普通老百姓也不会这么做。其三……” 珍珠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眼,见那拉淑娴面色微沉,忙又低下了头。 那拉淑娴沉吟了许久,却是在盘算日子。假若,她并不曾取代原主,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事儿呢?因着是同辈,贾敏并不需要为长嫂守孝,可不守孝是一回事儿,府上要办丧事又是另一回事儿。尤其原主张氏身份特殊,只怕她一死,至少在一年之内,荣国府都是没法办喜事的。也就是说,贾敏亲事原就艰难,并不是因她而起。 想到这里,那拉淑娴微微松了口气。说实话,若有可能的话,她真不想沾染上太多的因果。当然,欠原主的那份情,她一定会还上,可旁的事儿能不沾染就不沾染,毕竟她曾是一缕飘忽不定的孤魂。 “其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敏妹妹命中该有一劫,那便索性应了罢。” 珍珠没想到那拉淑娴会说这话,登时有些语塞,片刻后只苦笑连连的抬头望着那拉淑娴:“大太太,这老太太……” “老太太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了,无非就是想将敏妹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身为敏妹妹的娘家人,想要做到这一点根本就不可能,一来咱们不能放下身段去求林家,二来就算真的求了也彻底失了颜面。”那拉淑娴略一停顿,笑看向珍珠,“我记得,林家原也是功勋出身,只是到了他这辈儿没了爵位罢了。林家哥儿当初拜师求学,他的先生同我父亲很是有几分交情,老太太打的便是这个主意罢?” 听得这话,珍珠只红了脸,低头不语。 那拉淑娴自不会为难一个丫鬟,毕竟她只是个传话之人,当下索性把话摊开来说:“老太太既想将敏妹妹风光出嫁,又不愿意失了颜面,所以就将主意打那我娘家那头。可她怎的不想想,两家的关系那么近,由我父亲出面难道就不会让林家联想到咱们荣国府了?我看,这事儿就此作罢,左右林家不会退亲,与其画蛇添足,还不如静候佳音。” “是。”珍珠轻声答应着,心里头却在盘算要如何更为委婉的回贾母的话。 这档口,却听那拉淑娴又道:“正好这会儿我也无事,索性就去瞧瞧老太太罢。” <<< 荣庆堂。 在听闻那拉淑娴跟珍珠一道儿过来时,贾母登时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压根就没抱甚么希望,毕竟张家跟林家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只不过张家结识的文人雅士多,七拐八拐的总能跟林家攀上关系,可即便如此,遇到这样的事儿,婉拒的可能性仍是极高。 贾母之所以明知道希望不大,却仍坚持让珍珠跑了这一趟,自是另有缘由。 “淑娴,你这是答应了?这样罢,你才去了一趟娘家,这么急吼吼的再跑一趟也不适合。正好,再过几日便是赦儿的生辰了,前两年因着守孝并不曾大办,今年就把你娘家兄长嫂子们都请过来罢。” “不,老太太您误会了。我特地来您这儿,是为了告诉您,敏妹妹这事儿还是静观其变来得更为妥当一些。”那拉淑娴坐到了贾母左下首的椅子上,笑脸盈盈的道,“我这不是怕珍珠说不明白,反惹了老太太您不悦,这才亲自过来说明。”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贾母登时变了脸,哪怕她原就知晓此事希望不大,可听到那拉淑娴毫不掩饰的轻视神情,仍是怒气冲天。 “我的意思是,老太太您应当还有后招罢?按说,侯府千金出身,贵为国公夫人的您不应当猜不着这事儿的结果,之所以让珍珠去我那儿,除了碰碰运气外,只怕也是另有打算罢?”那拉淑娴笑得格外温柔,只是言语之间却带上了浓浓的鄙夷,尽管尚不知晓贾母的后招为何,可像这种故意提一个不可能被应允的要求,再借此提旁的事儿的手段,实在是太幼稚了。 ☆、第050章 “这就是你对婆母该有的态度?诗书传家的张家就教导出了你这么个女儿?” 贾母的脸色极为难看,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更是因着怒气而不住的发颤。哪怕她曾预想过,经历了先前那些事情后,两个儿媳妇儿只怕都不会像以往那般乖顺了,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私下琢磨着,就算王夫人嚣张肆意,那拉淑娴总还会给她留几分面子罢?尤其是当她看到那拉淑娴笑着跟随珍珠过来时,心头的希望愈发大了。 哪曾想,结果却应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真是太好了,你们一个个都没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我还活着作甚?索性随了老太爷去,落了个干净,也总比活在这世上碍眼强!” 贾母越说越觉得悲凉,不由的落下泪来。 “想当年,我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嫁到了荣国府里,不一样要照顾夫君的日常起居,早晚给婆母请安,甚至在前头十年,我根本就不曾好生用过一顿饭,就连有孕时,也照样要伺候婆母用膳。等后来,赦儿出生了,我都来不及瞧上一眼,婆母就命人将赦儿抱走了。要不是政儿出生时,她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只怕我连政儿都保不住。可那又如何?这原就是当儿媳妇儿要受的罪!可笑啊可笑,我以为老了就能安享晚年,却偏偏摊上了你和王氏这种儿媳妇儿!” 那拉淑娴只静静的望着贾母,笑而不语。 这天底下难伺候的婆母多了去了,可并不代表所有的儿媳妇儿都要伏低做小。 遥想前世,她那婆母就好对付?堂堂孝圣宪皇后钮钴禄氏,以格格身份入雍王府邸,却最终得以成为执掌六宫的熹贵妃,最终更是成为福禄寿喜四全皇太后。纵观整个历史,像她这般福气之人,实乃少之又少。尤其乾隆帝虽好色又荒唐,却是个实打实的孝子。 可那又如何?那拉淑娴照样让太后疼她赞她,外人只道太后心善,可往深处想,一个出身普通的满洲姑娘,愣是从区区潜邸格格成为整个大清朝最有福气的女子,真的靠心善二字能办到?要知道,雍正爷的后宫也不干净。 太后绝不会心善的老太太,当然那拉淑娴也不是甚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在宫里,除非出自同一家同一阵营,不然争斗是在所难免的。毕竟,后宫只能有一个主子,皇后想要掌权势必会引起太后的不满,只道你不将她放在眼里。而太后若想发号施令,却又有违祖宗理法,说到底皇后才是一国之母。 “老太太,我却是不知晓原来您年轻时候过得那般苦。”见贾母终于说痛快了,那拉淑娴才淡笑着开口,“老太太您是想见琏儿?还是想念珠儿、元姐儿了?这当祖母的,自是最心疼孙子孙女了。当年,我就是祖母捧在手心里宠溺着养大的,三个哥哥都不如我。” “哼,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就是防着我!怕我养了琏儿让你们母子离了心!” “哪儿有这样的事儿?”那拉淑娴诧异的挑眉,她当初之所以费尽心思将琏哥儿要回来,完全是因着她想念十二了。虽说琏哥儿同她的十二没有一星半点儿相像之处,可到底身边有个孩子心里头也能更安定些。至于母子离心…… 那拉淑娴掩嘴笑着:“老太太,这母子就是母子,就算不在跟前养着,还能真的离了心?就拿我家老爷来说,他前头儿还跟我说,尽管祖母极是疼爱他,可他最羡慕的却是能在老太太您膝下长大的政二老爷。” “你说甚么?”贾母面色一变,旋即拧过身子恨恨的道,“少编排这些个谎话来糊弄人,赦儿是怎么个德行,我能不知晓?打小就脾气犟,一个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他能跟你说这个?” “老太太您不信我也没法子。对了,老太太您今个儿唤来过来,为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儿罢了?”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开怀,尤其当看到贾母一副活见鬼的模样瞪过来时,更是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儿。 贾母气得磨牙,索性狠狠的一拍小几:“张氏!你你你……我以往怎的不知晓你竟是这般气人?对,我今个儿就是要同你说这事儿,你都已经有了身子,为何不将身边的丫鬟开了脸?先前那几个,因着守孝的缘故,全给打发了。可如今、如今……” 依着贾母原先的打算,她是想借着贾敏亲事先为难一下那拉淑娴,对于这事儿,先前她压根就没抱成功的希望,毕竟在亲事方面,女儿家太吃亏了,甭管这里头究竟是谁对谁错,哪怕全部责任都在于林家,贾敏也被耽误了。除非荣国府下定决心闹个两败俱伤,要不然这个亏,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也因此,从头到尾,贾母就是抱着给儿媳妇儿添堵的心思。 当然,她觉得那叫立威。 “老太太您真是太有意思了。”那拉淑娴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曾想真就猜着了。不过也是,如今的贾母想要算计她,除了往她房里塞人外,竟是没的其他法子了。而往房里塞人这事儿,若是搁在原主张氏身上,就算明面上没甚么异样,可心底里难免会委屈难受。可对于早已习惯了后宫三千美人的那拉淑娴而言,这算个事儿吗? 贾母气得胸口一阵阵翻腾,几乎又要晕厥过去。见状,那拉淑娴终于勉强止住了笑意,只伸手指了指在贾母跟前伺候的珍珠,正色道:“老太太真要指人,把珍珠予了我,可好?” 珍珠一听这话,吓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也真敢说!!”贾母又气又急,只拿手捂着心口,甚至连话都说不全,“你、你出去……出去!” 那拉淑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起身欲离开,只边往外退边忍不住道:“老太太您真的不考虑把珍珠予我吗?我是真喜欢她,人漂亮不说,小嘴儿还甜的很,又细心又能来事儿。我琢磨着,我家老爷定会跟我一样喜欢的。再不然,老太太您考虑一下琥珀?其实鹦鹉也勉强可以,或者……这仨都予了我罢!” “你走!!” …… 至晚间,贾母被那拉淑娴气病了的事儿,在荣国府上下传得沸沸扬扬,连前院书房的诸人都听说了。这旁人也就罢了,贾政却是受不住了,跟先生告了饶,便跑去大门守着,一看到贾赦就忍不住抱怨开了。 “大哥,您倒是管管大嫂,我不求旁的,只求别再惹母亲不高兴了。大夫先前已经说了,母亲的身子骨不好,尤其受不住气,这要是、要是……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贾赦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不过尽管他很是看不上贾政这个蠢弟弟,却也不会认为贾政在说谎骗他。事实上,贾赦更倾向于贾母又在作幺了。当下,他只安抚的道:“你先别着急,回头我问问是怎么一个情况。你也知晓,你大嫂如今怀着身子,她素来都懒,许是乏了没去请安,才惹得母亲不高兴了。” 听贾赦这么一说,贾政也有些怔住了。仔细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那拉淑娴惯常的为人摆在这儿,贾政哪怕认为自家媳妇儿王氏闹腾,也不会怀疑上那拉淑娴。尤其一个孕妇,能干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于是乎,在那拉淑娴甚么都不曾分辨的情况下,贾母的两个亲生儿子就已经帮她洗白了。 ——因为儿媳妇儿不曾晨昏定省,而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确实是贾母会有的表现。 不过,考虑到子不言母之过,贾赦和贾政略一商议,决定俩人同时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以示安慰。而贾赦仔细想了想,顺路又把琏哥儿给捎带上了。 荣庆堂里,贾母吃过药早早的歇下了,她今个儿真的是气得不轻。有甚么比绞尽脑汁给儿媳妇儿寻麻烦,却反而被儿媳妇儿用同一个法子反将一军更为气人的?况且,贾母虽没甚么太大本事,可眼力劲儿多少还是有点的,之前那拉淑娴的那番言语,根本就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全然认真的。只要一想到先前那拉淑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快活样子,贾母只觉得心肝肺纠在一起火辣辣的疼,要不是因着吃了安神的药,只怕她根本没法合眼。 这糟心的儿媳妇儿!!! “珍珠姐姐,大老爷、二老爷过来了。” 珍珠安顿好老太太才走出内室,就听得小丫鬟压低了声音来禀报,登时脚步一顿,略理了理思绪才走到了外间拜见了两位老爷。 贾赦先开了口:“珍珠,老太太如何了?对了,白日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儿?”贾政虽不曾发问,却也凝神望着珍珠,不是看中的意思,只是想听听她会说甚么。 听了这话,珍珠的面色明显闪过一丝异色,虽说贾母并不曾让她瞒下此事,可那拉淑娴的那些话,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可两位老爷盯着她,她又不能装傻充愣,迟疑了许久后,才涨红了脸回道,“大太太跟老太太要了我和琥珀、鸳鸯。” 见两位老爷还不甚明白,珍珠只跺了跺脚,捂着脸道:“那个,就是想把我们仨要到房里伺候。” 贾赦、贾政:…… ☆、第051章 在大户人家里头,体面的丫鬟被提拔为通房,是极为寻常的事儿。不过,在通常情况下,都是自个儿房里的丫鬟提拔成自家爷们的通房,极少有换主子的。当然,若是长辈看重了某个丫鬟,赏赐给晚辈也不算稀罕,相反还会被看作是一份额外的体面。 也因此,珍珠并不反感被要到大房去,尤其贾赦虽学问不显,可他容貌俊秀,又是袭爵的继承人,能当他的通房丫鬟绝对是天大的福气。可就算只是个丫鬟,那也是要讲究一个矜持的,珍珠心里头是愿意的,然而除非贾母应允,不然她绝不会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来。因而,即便见了贾赦,她也只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话,并无任何不妥当的言行。 然而,贾赦还是被怔住了,不在于珍珠眼底里的羞涩,也不在于贾母的怒气,完完全全的就在于他家媳妇儿那惊人的言行。 有了身子后提拔个通房伺候夫君,倒是算不得稀罕,可像那拉淑娴这般,直接将主意打到婆母跟前的大丫鬟身上,且一口气就是讨要三个…… 人干事?! “咳咳,珍珠,老太太如今可歇下了?”贾赦正了正神色,轻咳一声问道。 珍珠面上的红晕略退了退,脑海也渐渐的恢复了清明,只低垂着头抿着嘴道:“老太太原就身子骨有些不大舒坦,喝了大夫给开的汤药,半刻钟前就歇下了。两位老爷可是有事儿要寻老太太?” “既然已经歇下了,那就算了罢。”贾赦原也没有甚么要紧事儿,尤其在听了珍珠方才那话后,更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因而只侧过脸看向贾政,问道,“二弟,可有甚么要紧事儿?”见贾政只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贾赦索性径自做了决定,“那咱们明个儿一早再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散了罢。” 说罢,贾赦走到一旁捞起至始至终没发一言的琏哥儿,也没管其他的丫鬟婆子,便出了荣庆堂往荣禧堂而去。至于贾政,则是在贾赦离开后,才僵硬着身子同手同脚的离开了荣庆堂。 最无辜的却是琏哥儿,被贾赦提溜来提溜去的,等到了荣禧堂后,却被毫不留情的丢在了一旁,气得他哇哇大叫:“爹就知道诓我!” “谁诓你了?”贾赦瞪眼道。 “叫琏哥儿午膳晚膳都陪祖母的人是谁?”琏哥儿不甘示弱的回瞪道。 贾赦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事儿,可今个儿不是意外吗?当下,贾赦耐着性子同琏哥儿解释道:“你祖母身子骨不舒坦,要不你就跟嬷嬷一道儿吃晚膳罢。” “琏哥儿要娘!”琏哥儿说着,撒腿就往那拉淑娴房里跑去。别看当初搬家时他又哭又闹的折腾了好久,可事实上他适应得极快,没两日就把荣禧堂逛了个遍,对那拉淑娴的房间更是印象深刻。 “混账小子!”贾赦试图要追,可惜琏哥儿虽人小腿短,速度却半点儿不慢。贾赦不过略迟了一步,结果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琏哥儿消失在正堂里,气得他只差没捶胸顿足。 恰此时,容嬷嬷从外头过来,见贾赦这副模样,登时不由的驻足细看,一副‘我家老爷又犯病’的模样。见状,贾赦忙收敛了面上懊悔的神色,只严肃认真的向容嬷嬷询问起那拉淑娴今个儿的情况,还刻意提到了贾母再度病倒一事。 容嬷嬷一脸的纳罕:“又病了?这得有多小气呢,不过就是讨个把丫鬟罢了,至于气得病倒吗?就算太太要了三个,老太太完全可以只给一两个呀。退一步说,就是一个都不给,太太又能如何?只为了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气病了,值得吗?” 贾赦一时语塞,仔细琢磨了一番,还真就是这个理。那拉淑娴是去讨人了,可给不给、给谁、给几个,这不都是贾母一句话的事儿?为了这种事情生气,除了不值当外,似乎还隐隐透着一股子傻气。 两句话工夫,贾赦就倒戈了。及至他见了那拉淑娴,后者尚不曾说甚么,他倒是先安慰起来了:“今个儿的事情我知晓了,淑娴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不过老太太到底年岁不小了,身子骨也一直不太利索,就算这事儿做的略有些不妥,你也别往心里去。至于通房甚么的,还是歇了罢,我都有你了,还要那等子庸脂俗粉作甚?只每日里瞧着你,我这心里就跟喝了蜜一般甜。” 那拉淑娴哭笑不得的瞧着贾赦,心下暗道,得亏贾母不曾听到贾赦这话,不然不为旁的,只为贾赦语气里的那股子‘她又蠢又小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的潜台词,就又能气晕一回。 当下,那拉淑娴只笑着轻推了推愈发挨过来的贾赦:“琏儿还在呢,你闹甚么?” “你小子怎的还在这儿?走走,寻你嬷嬷去!”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都快,那是因着没瞧见这位赦大老爷。只见方才还含情脉脉一副情场老手的贾赦,只一眨眼就变了脸色,扭头恶狠狠的剜了琏哥儿一眼,且不光瞪眼呵斥,还伸手推搡了琏哥儿一把,一副嫌弃到了极点的模样。 琏哥儿傻眼了,直到被连推带拽的弄出了内室后,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闻讯赶来的容嬷嬷先是低头面带狐疑的看了看琏哥儿,后又抬头不敢置信的瞅了贾赦好一会儿,这才弯下身子将琏哥儿搂到了怀里低声哄着:“哥儿乖,嬷嬷带哥儿吃糕糕,咱不跟他玩。” “咱不跟他玩!”琏哥儿有样学样的重复着,旋即便被容嬷嬷抱了出去。 贾赦:……谁要跟你玩!! 回头贾赦便气哼哼的向那拉淑娴道:“咱们这次生个闺女!” 那拉淑娴对于贾赦这种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已经彻底无奈了,好在她也明白贾赦只是随口说说,因而便附和道:“闺女倒是好,可万一是个儿子呢?老爷您还能丢了不曾?” “儿子哪里好了?只会气人!”贾赦嘴上是这么说的,可还是不由的放缓了面色,伸手慢慢的抚上了那拉淑娴尚未显怀的肚子,压低了声音道,“罢了,甭管是气人的儿子还是听话的闺女,只要是淑娴你生的,老爷我都喜欢。对了,你的肚子怎的就不大呢?一定是吃的不够多!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加膳。” 说着,贾赦便立刻起身往外头走去,只留下一脸无奈的那拉淑娴默默抬头望向横梁。 ——肚子大小的确跟膳食有关系,可她之所以尚未显怀,是因为她至今不过才怀孕两个月。 <<< 如果说大房这头是傻爹贾赦、淘气包琏哥儿以及安心养胎的那拉淑娴,那么二房那头就是被震撼了的贾政、心情不佳的王夫人,并两个比赛似哭闹生病的哥儿姐儿。 贾政今个儿是确实被震撼了,哪怕他先前就知晓那拉淑娴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可到底没甚么真切的体会。尤其在瑚哥儿夭折后,贾政还觉得,王夫人虽出身文采容貌等等都不如那拉淑娴,至少她把两个儿女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可打今个儿之后,贾政的想法却完全变了。 “怎么又哭上了?你到底会不会带孩子?要是不会带,就赶紧送到荣庆堂去!” 梨香院里,王夫人原正带着珠哥儿和元姐儿在东耳房里吃点心玩闹,其实这俩孩子虽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康健,可仅仅是因着年幼体弱,并没有甚么大问题。精心养了这些天,不说全然病好了,至少吃喝已经恢复了正常,尤其是珠哥儿,他到底年岁大一些,从昨个儿起,就已经蹦蹦跳跳开心的不得了了。只可惜,一切都在贾政进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原本跟母亲妹妹玩得好好的珠哥儿,在看到贾政的那一瞬间,徒然间爆发出一阵惨烈的哭声。身畔的元姐儿比琏哥儿还小了半岁多,如今不过才堪堪三岁出头,冷不丁的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先是浑身一颤,旋即就像是被惊了魂一般嚎啕大哭。 一时间,王夫人手忙脚乱,身畔伺候的花钿、螺钿也忙不迭的上前帮衬。可小孩子哭闹并不是那么容易哄的,假若只是因着撒娇想引起旁人注意之类的,倒是三两句话就能哄好,再不然像琏哥儿那般闹脾气也没甚么。可珠哥儿是被勾起了心底里最恐惧的事儿,至于元姐儿则是猛地被惊了魂。在这种情况下,王夫人并两个大丫鬟纵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愣是没能将两个孩子哄好。 见状,贾政的面色愈发的难看起来,想起白日里在书房乖乖听先生讲课的琏哥儿,再看着眼前这俩只会放声哭闹的儿女,登时沉下了脸极为不耐烦的呵斥道:“王氏!你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奶娘呢?赶紧让她们进来将孩子抱走!” “老爷这是说的甚么话?哥儿姐儿原是好端端的在屋里玩,还不是老爷猛地进来唬到了他们了?如今倒是责怪起我了!” 王夫人也不是个好性子,经了前段时间的事儿后,更是让她壮了胆气。且她是确确实实将两个孩子放在心坎上疼爱的,如今见两个孩子哭成这副模样,贾政不心疼也罢,竟还责怪起了她,一个没忍住便顶了回去。等她意识到这话不妥时,贾政已经彻底黑了脸,在冷笑一声后,直接甩袖离开。这一下,却是真的惹火了王夫人。 “这是甚么态度?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老爷您既不愿意插手教养,那也别甩脸子!好好,您既然是这副做派,当初作甚要去我娘家接我?索性把我休弃了大家伙儿都省事儿!” 人嘛,在气上心头时,难免会口不择言。王家一门都是爆炭性子,且因着先前那事儿,王夫人在面对贾政时,总是有着一股子莫名的优越感。若是她年长一些,经历的事情多一些,或许还能做到八面玲珑的应对各事儿。可惜,她如今不过才二十出头,比那拉淑娴还略小了两岁,想要面面俱到,还差不少火候。 等发觉贾政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王夫人虽有些懊悔,却仍嘴硬着扬声道:“走就走罢!当人人都稀罕你不成!花钿,还不去将奶娘唤来!一个个整日里都不知晓在想些甚么,连个眼力劲儿都没有,拿自个儿当主子了不成?” 花钿低着头急急往外头走去,剩下的螺钿面色也不好看,却只咬着唇当甚么都没听见,低声哄着哥儿姐儿。 不多会儿,两个奶娘皆进了屋里,抱走了各自的小主子,归了屋里暂且不表。本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原已病愈了的珠哥儿却在半夜里忽的发起烧来,唬的奶娘哭喊着让人去唤老爷太太、唤大夫过来。 大夫倒是很快就被寻来了,只是如此一来,梨香院算是别想静下来了。且这梨香院只是个僻静的小院落罢了,别说荣禧堂荣庆堂,甚至比东院都要小了不止一半。试想想,东厢房里闹成这般,只几步之遥的西厢房能不受影响吗? 等次日一早,珠哥儿退了烧沉沉睡去后,元姐儿却已哭肿了双眼哭哑了嗓子。 王夫人原就极为在意这一双儿女,累了一整夜也心疼了一整夜,等两个儿女皆被哄睡了后,才总算安心的回房打算略歇一刻。 不曾想,贾政却带着满脸的恼火从昨个儿歇觉的西耳房里走出来,一见到王夫人就开口厉声训斥道:“王氏,你是怎么当母亲的?既不会照看孩子,那为何还非得将他们从老太太跟前讨要过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到底安的是甚么心?就这般见不得孩子好?” ☆、第052章 荣庆堂里,珍珠望着贾政怀里哭得快抽过去的珠哥儿,愣是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还是后来赶到的贾赦见珠哥儿这副模样明显有些不对劲儿,忙上前接过来一瞧:“这是又病了?”又拿手去碰珠哥儿的额头,“这么烫?还愣着作甚?快去喊大夫。” 及至珍珠和等人回过神来,又是命人唤大夫,又是接过珠哥儿往先前他所住的东厢房而去,期间贾母也强撑着起身瞧了瞧,登时心疼的老泪纵横。 眼见荣庆堂瞬间乱作一团,偏贾政又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贾赦只得又好气又无奈的接手安排起来,还特地吩咐别去打扰那拉淑娴,气得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贾母又是好一通埋怨。不过,在埋怨之后,贾母渐渐的也醒过味儿来了。 “老大媳妇儿怀着身子又要照顾琏儿,没空过来也就罢了,老二你媳妇儿呢?珠儿都病成这般了,她在作甚?竟是连过来瞧一眼都不肯吗?”虽说并非针对贾政,可贾母言语之间还是不由的带上了一丝责怪,毕竟珠哥儿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宝贝乖孙儿。 贾政倒是不敢质疑甚么,听了这话只低垂着头向贾母告饶:“都是王氏那愚蠢的妇人,明明母亲先前将珠儿、元姐儿照顾得极好,偏她就这般见不得孩子好,非要带走亲自教养。如今可好了,这两日珠哥儿不停的哭闹,昨个儿更是折腾了一整个晚上,大夫也来过了,连带元姐儿都哭了一整宿。儿子原不想叨扰母亲安宁,可珠儿他……” “哎哟我的珠儿哟!”贾母心疼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作死的王氏!仗着王家位高权重,非从我手里夺走了珠儿,他是我的孙子,我如何会对他不好?只她就是不放心,非要同我对着干,我可怜的珠儿,可千万不要有事儿啊!” “母亲,儿子是想,索性就将珠儿留在您这儿罢。元姐儿倒是还好,只是哭哑了嗓子,珠哥儿……” “留下留下!都留下也无妨!就算我只剩一把老骨头,也定能将孙子孙女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尽管眼泪完全止不住,可贾母还是信誓旦旦的向贾政保证着。 其实,准确的说,贾母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虚弱。她的身子骨素来就康健得很,只是因着连番遭到打击,她又是个素来享受惯了诸人吹捧的,乍然落差太大,这才有种走不出心中阴霾的憋屈之感。这会儿听了贾政这番话,她只觉得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全部都回来了,别说只一个珠哥儿,就算再来七八个孙子孙女,她也相当乐意接手。 “母亲身子骨还不曾好利索,就先珠哥儿一个人罢。等回头,母亲养好了身子骨,珠哥儿也大好了,我再将元姐儿带过来让母亲教养。”贾政还真不知晓客气为何物,又或者比起王夫人,他显然更愿意相信贾母。 贾母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是这个理,便没再反对,只道:“我去瞧瞧珠哥儿。” 也许只是单纯的巧合,珠哥儿原哭得厉害,见着了贾母却立刻止住了哭声,哪怕贾政随后跟着进了东厢房,珠哥儿也只是扑到了贾母怀里,撒娇似的扭着身子。贾母见状,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只一叠声的询问珠哥儿可有甚么不舒坦,又追问大夫何时才能到。 等大夫到了之后,就没贾政甚么事儿了,如今他虽然还不曾官复原职,也没甚么要紧事儿可办,可他还是不想在后宅浪费时间。同贾母说了声告退后,贾政便快步走出了东厢房,刚打算离开荣庆堂,却被贾赦给拦住了。 “二弟你跟我说实话,珠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贾赦倒是知晓王夫人不是甚么好东西,更确切一些是,贾政那俩口子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可甭管怎样,贾赦还是不曾将人心想的那般险恶,至少他认为那俩口子对儿女还是真心的。 然而,贾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王氏根本不会照顾孩子,她非要将俩孩子从老太太这儿要走,纯粹只是赌气而已。我知道大哥你是觉得要是真惹恼了她,王家又要作幺了,对罢?没事儿的,这人都已经回咱们府上了,捏圆搓扁还是一句话吗?你只管放心,今个儿就算王氏死在这里了,我也绝不会再让她丢人现眼了!” 贾赦傻眼一般的看着贾政傲然的转身离开,愣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算是甚么意思?那俩口子彻底闹翻了?虽说贾赦也明白,在经过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后,那俩口子想要再回到当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可他也万万不曾想到,事情就会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撒丫子狂奔。 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贾赦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回了荣禧堂一趟,因着那拉淑娴尚未起身,便拉过容嬷嬷将先前之事细细的说了一遍,叮嘱她好生看顾着那拉淑娴,千万别插手二房那俩口子的破事儿。见容嬷嬷一脸严肃的点头答应了下来,贾赦这才放心了离去。比起府上的其他人,贾赦要忙活的事情还多着呢,尤其贾政那三个罪名,只勉强去掉了休妻一项,另两项虽尚未被追究,却也没的那般容易抹去的。 …… 从清晨到晌午,荣庆堂就没安生下来过,也亏得如此,贾母压根就没顾得上旁的事儿,甚至连晌午时,琏哥儿被送到荣庆堂后,贾母也只抽空过来瞧了瞧,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就把他打发去荣禧堂了。 琏哥儿带着一脸懵圈的神情从荣庆堂回到了荣禧堂里,及至见着了那拉淑娴,还有些委屈的道:“娘,祖母不喜欢琏哥儿了。” 那拉淑娴这儿也刚摆了午膳,贾赦通常晌午都是不回家的,故而她见着琏哥儿过来时,还颇有些惊喜,待听了琏哥儿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话后,更是笑得乐不可支:“我都听嬷嬷说了,是珠儿病了,老太太忙着照顾他,这才顾不上琏儿你了。这样罢,最近这段日子,你也别往荣庆堂跑了,午膳和晚膳都陪着娘用,如何?” “珠大哥哥!”琏哥儿一向都是听话只挑自个儿感兴趣的听,且经常寻不到重点。这不,尽管那拉淑娴同他说的是关于午膳、晚膳的安排,可他愣是只听到了珠哥儿。 “对,就是你珠大哥哥。”那拉淑娴也不恼,一面命人给琏哥儿添了碗筷,一面耐着性子同他解释起来,“如今,你珠大哥哥回到了荣庆堂里,你往后有空了就可以去寻他玩儿,你祖母不会反对的。不过,这几天仍是不可以,他还病着。” “那甚么时候可以?”琏哥儿委屈的嘟着嘴,像他这个年岁的小孩儿,最是喜欢跟同年岁相当的兄弟姐妹一道儿玩了,虽说他也有了自己的书僮,可那到底是不一样的。尤其他曾跟珠哥儿被放在一起养过一段时间,自是格外的惦记。 “这样罢,娘帮你看着,等回头珠哥儿病好了,我头一个告诉你,成吗?” “好!” 等俩人终于谈妥了,午膳也都已经摆到了跟前,母子俩笑着用了一顿美味的午膳,之后那拉淑娴亲自牵着琏哥儿的手,将他送回了前院书房。待回来时,却是特地绕到了荣庆堂,去瞧了瞧昨个儿刚被自己气过一回的贾母。 婆媳再度相见,那拉淑娴笑容满面,而贾母…… 心好累。 “老大媳妇儿,我是不会把珍珠给你的。”面对笑得一脸淡然的那拉淑娴,贾母完全淡定不了。憋了好半天,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贾母甚至觉得,至少在两三个月里,她都不想再看到那拉淑娴了,实在是因为昨个儿的刺激太强烈了点儿。 “那就换成琥珀呀。”那拉淑娴依旧笑着,且边说边向着贾母眨巴眨眼睛,“母亲只当是可怜可怜我,谁叫我跟前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呢?” “你身边这不都是丫鬟吗?”贾母简直要疯了,如果说那拉淑娴是跟王夫人似的,只是为了面子故意这般作为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只为欣赏那拉淑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一幕。然而,事情正好相反,贾母敢肯定,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最终后悔的人只会是她。 “她们长得不好看,小嘴儿也不够甜……母亲您就行行好,赏了我罢。” “你走,你走!”贾母直接摆手轰人。 不曾想,这档口却有个丫鬟掀了门帘走进了屋里,也不说甚么,只走到一旁的博古架旁,挺着腰身略抬了点儿头,便这般立着。 那拉淑娴抬头瞥了一眼,见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丫鬟,穿着倒是鲜亮,一看就是个一等的大丫鬟,模样身段虽不如珍珠琥珀,却也是出众得很,且隐隐约约的仿佛有几分熟悉。 当下,那拉淑娴便笑指着那丫鬟道:“老太太,不如把她予了我?” ☆、第053章 玻璃不由得心头阵阵火热。 她跟珍珠琥珀等家生女儿不同,打小就父母双亡的她,才五六岁就被叔父卖给了人牙子。好在那人牙子是个有眼光的,虽只花了半两银子就买了她,却并不急着脱手,而是在家里头养了整整一年,待原本面黄肌瘦的她被好吃好喝养开了时,这才开了个好价钱把她卖到了荣国府。也是等到了荣国府后,玻璃才知晓甚么叫做神仙般的日子。 当然,那会儿她并不叫玻璃,她叫小杏,是管事嬷嬷给她起的名儿,没啥特别的涵义,只因同批进来的小丫鬟都取了杏仁红枣芝麻绿豆之类的名儿。没错,她最初是在厨房做事的,当然不是烧火丫鬟,而是在厨房打打下手,偶尔跟着提膳丫鬟去主子房里送早午晚膳。 而她,就是在一次送膳时,被贾母无意间瞧到了,大概是觉得她乖巧可爱,索性便留下来当个跑腿儿丫鬟。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才忽的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只顾着那点儿吃食零嘴,而应该奋力往上爬。 就这样,她从一个农家女变成了荣国府厨房里头的粗使小丫鬟,侥幸来到了荣庆堂当了个跑腿丫鬟,再努力成为了一个二等丫鬟,最终如愿以偿的成了贾母跟前八大丫鬟之一的玻璃。 “玻璃,你可愿意跟着大太太?”贾母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响起,又仿佛在极远极远的天边。 玻璃猛地双膝着地,卖力的向贾母叩头道:“玻璃愿听从老太太的安排。” 贾母眉心一跳,玻璃这丫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初时是因着玻璃长相讨喜,小嘴儿也甜,可时间久了贾母却明白,这丫鬟虽有些小聪明,却因着出身的缘故眼界实在是太窄了。也因此,除却最初一段时间的重用外,渐渐的,贾母也就懒得理会她了。不过,也因着玻璃并未犯错,加上也没有甚么旁的好人选,贾母倒也不曾换了她,只当在跟前多养了个闲人,偶尔倒也让她跑跑腿传一些较为复杂的话,毕竟她的伶俐不是作假的。可饶是如此,听着玻璃这明摆着想另谋出路的话,贾母还是不由的胸闷气短。 “既如此,那就予了你。”最终,贾母还是不曾对玻璃说甚么,左右不过是个自诩聪明的傻货罢了,犯不着同她一般见识,因而只向那拉淑娴摆了摆手,让她领了人赶紧走。 那拉淑娴欢欢喜喜的同贾母道了谢,又告辞带着玻璃离开,回到了荣禧堂后,唤了容嬷嬷到跟前,只道:“嬷嬷,这是老太太刚予了我的,你给安排个屋儿,回头挑个好日子开脸便是。” 容嬷嬷板着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玻璃,半响才答应了一声,却并不曾亲自领着人过去,而是只唤了个十岁左右的小丫鬟,让她带着玻璃走了。 待玻璃走后,容嬷嬷才不解的向那拉淑娴道:“主子这是来真的?虽说一个小丫鬟不算甚么,可无缘无故的,何苦特地要了这么个人,立在跟前碍眼呢。老奴冷眼瞧着,大老爷是个好的,主子您这又是……” “嬷嬷有所不知。”那拉淑娴边说边进了屋里,如今这个点已经过了她平日里午后小憩的时间了,不过许是因着习惯了,她这会儿难免有些困倦,索性一面说着话一面伸手解下钗环,“如今瞧着似是我自找麻烦,可若我不这么做,天知晓老太太又会做甚么幺蛾子。我虽不在乎这些,却也不能让身边多出细作来。” “那主子就不怕那丫鬟就是细作?对了,老奴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她眼熟,可不就是上回去东院,挨了我一大耳括子的碎嘴丫鬟吗?” 被容嬷嬷这么一提醒,那拉淑娴也想起来了。说起来,那还是珍珠投诚之前的事儿了,之后又接连发生了好些事儿,加上一个小丫鬟本也无需特地挂怀,这才一时没想起来。 当下,那拉淑娴笑着反问道:“这不正好吗?说明咱们跟她挺有缘的。” “不过是个又嘴碎又蠢笨的黄毛丫头,哪有那个福气同主子有缘?老奴瞧着她不单嘴碎蠢笨,还半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先前眼里只有老太太,竟是耍威风耍到主子跟前了,还真拿自个儿当个人物了。这要是她一直如此做派,那倒也没甚么好说的,可如今她竟敢来咱们这儿,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蠢得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哈哈哈,嬷嬷你还是这般爱说笑。”那拉淑娴笑得花枝乱颤,由着容嬷嬷上前为她宽衣,她只笑得欢快。 “主子挑她倒也不错,若是咱们这儿非要多出几个人来,像她这种脸上就写着蠢字的人,反而容易对付得紧。只是老奴就不明白了,先前主子不是瞧上了珍珠吗?珍珠倒是聪明,可她有眼力劲儿,就算来了咱们这儿,她也知晓甚么事儿该做,甚么事儿万万沾手不得。” “我倒是想要珍珠,旁的不说,单瞧着她那副可人的模样,我就爱得不得了。可惜呀,老太太舍不得,偏那蠢货硬是不要命的一头撞了上来,甚至老太太都给她机会悔改了,不曾想,人家也不知晓是压根没听明白呢,还是心头另有主张,只一句‘愿听老太太安排’,好悬没把老太太气得背过气去。” “真是自寻死路!”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嬷嬷也别太放在心上了。我且歇下了,嬷嬷下手悠着点儿。” 对于那拉淑娴的吩咐,容嬷嬷自是满口子答应。可等容嬷嬷出了内室,走到外头穿堂时,嘴角就不由的上扬,露出了一个极为渗人的冷笑。 …… 玻璃被小丫鬟带到了院子后头的后罩房里,倒是给她安排了单独的房舍,可这位置却让她极是不满。 所谓的后罩房,就是位于正院子后头的一排小屋子。因着位置的缘由,采光很是不好,房舍也比前头正院子里的小上不止一圈。若是搁在小门小户里,这正房住家主夫妇,东西厢房住儿子们,倒座房则住下人,至于后罩房一般都是给未出阁的女儿当闺房用的。不能说是极差,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最要紧的是,爷们是不会来后罩房的。 “怎的让我住这儿?我可是老太太特地赏给大太太,要在屋里贴身伺候的。”玻璃进了屋,只略一扫视,就抱怨上了,“这甚么地儿,竟是比我原先的房舍还差!” 领玻璃过来的小丫鬟原就不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而是因着性子还算伶俐,被容嬷嬷看重伺候她的。也因此,这小丫鬟也算是极为了解容嬷嬷为人的,因而听了玻璃这话,只拿眼一瞪,不屑的道:“咱们这儿哪能同老太太比?谁不知晓老太太那儿不论甚么俱是顶顶好的?姐姐要是不舍得,仍回老太太那儿就是了。” “哟,好一个伶俐的小丫头,我不过略提了两句,你就跟我较上劲儿了?”玻璃哪里受过这般奚落,哪怕以往曾被珍珠、琥珀数落过,可到底那是领着她的姐姐们,甭管是出身来历容貌身段都比她好了不止一筹,就算是数落了,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这会儿,她正盘算着要给大老爷多生几个儿子,冷不丁的被个小丫鬟给奚落了,登时恶向胆边生,伸手就在小丫鬟那稚嫩的脸蛋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小丫鬟虽年纪小,可脾气却不小,况且她就不曾将玻璃看在眼里,吃痛之下只拿手肘狠狠的向玻璃胸口一鼓捣,疼得玻璃大叫一声,捂着胸口不由的蹲倒在地。 “呜呜,新来的姐姐欺负人。”小丫鬟见边拿手背抹着眼睛,边抬起脚向着玻璃捂着胸口的手背就是狠狠一脚,旋即却扭过身子飞奔跑出了后罩房,只一眨眼,就彻底没了踪影。 玻璃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正当是长大的时候,胸前那两团虽瞧着不起眼,可被人用手肘这么狠狠的一鼓捣,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结果还不等那股子疼劲儿过去,又是一脚过来,哪怕有手掌隔着,玻璃也被疼得连连倒抽冷气。等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扶着一旁的桌子起身时,想要再寻小丫鬟,哪里还来得及。 “小贱蹄子,看我回头不撕了你!”玻璃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可到底没有追出去。一来,她今个儿才刚来荣禧堂,不好做得太过了。二来,她也明白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太邋遢了点儿,忙从地上捡起刚才失手丢掉的包袱,翻出特地托管事嬷嬷高价买的脂粉就着屋里的铜镜涂抹起来。 虽说玻璃没甚么眼界,可最基本的道理却还是懂的。 譬如说,女人最值钱的就是容貌身段,最重要的是紧紧的抓住爷们的心。当然,玻璃从未指望过靠爷们就能过上好日子,最终能让她倚靠一辈子的还是儿子。因而玻璃只满心盘算着,先把自己捯饬齐整了,然后换上前些日子老太太刚赏赐的好料子衣裳,再光鲜亮丽的去外头守着,好让老爷一回来就瞧见自己。 ☆、第054章 玻璃这想法虽有些想当然了,可倘若不考虑最后的结果,只说站在门口等人,倒也不算一件难事儿。然而可悲的是,玻璃的运气真心不大好。 从后半晌等到傍晚,又等到天擦黑,再到掌灯时分,直到都入夜了,贾赦依然没有回来。玻璃愣是从最开始姿态万千的等候,到木着脸杵在门口,而来往经过的丫鬟婆子们也从最初的鄙夷变成了后来毫不掩饰的看笑话。虽说如今是夏日里,晚间也不是很凉,可傻不愣登的一等就是大半天,且中途没吃没喝…… 真心挺不容易的。 容嬷嬷去外头瞄了一眼,回到正堂内室里,满脸同情的向那拉淑娴道:“大老爷是说今个儿晚间不回来罢?” 那拉淑娴正有一口没一口的拿零嘴解闷,她这几日胃口出奇的好,不单三餐吃的比以往多了不少,且一空下来就觉得饿得慌。可她是生养过的人,知晓甭管是多吃还是少吃都对身子骨不好,故而只拿了些坚果类的磨牙玩。及至听了容嬷嬷这话,才略带不解的抬头问道:“不是早就派人来说了吗?说是要往直隶去一趟,没个三五日的都不可能回来。不过也好,他眼瞅着就到而立之年了,多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儿。” 说起来,贾赦之所以要往直隶去,跟他那倒霉弟弟也脱不了干系。 却说贾政那蠢货,先前被王家坑了一把,只说他豢养外室。当然,这件事情本身是子虚乌有的,偏贾政根本无法自证清白,更倒霉的是,圣上还将时间点掐在了贾政为父守孝期间。尽管有工部尚书协助大理寺卿帮着查证,这查到了自然是能立刻盖棺定论的,可要是查不到呢?到时候,只怕甚么隐匿罪证,杀人灭口等等传言,又要满天飞了。 贾赦心里苦啊,他真想撂摊子不干了,偏孝期豢养外室的罪名太重了,放任不管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贾政赔上小命。甭管是身为荣国府家主,还是单纯的作为贾政的嫡亲哥哥,贾赦都不能袖手旁观。可问题是,他确实没有这个能耐。 万幸的是,贾赦还有个好岳家。 ——就是略坑了点儿。 两个时辰前,贾赦派人回府传话,说是自己答应了张家老太爷,愿意在一年之内任凭差遣。作为报酬,张家老太爷愿意出面为贾政解释两句,旁的暂且不论,小命得先保住了。至于贾赦本人,则是立刻接了差遣,往直隶跑腿去了,没个三五天的回不来。 “可不是,老爷去直隶做苦工了。”容嬷嬷不甚诚意的道。 “嬷嬷到底想说甚么?”那拉淑娴才不会相信容嬷嬷会有那般好心的同情贾赦,事实上,就在得到贾赦派人送来的口信同时,张家那头也送来了张家老太爷的亲笔书信。 书信只薄薄两张纸,内容更是极为简单明了。概括的说,一共也就两个要点。 其一,是贾赦接下来一年时间都不会得闲,因为张家老太爷决定好好调教他一番,让他知晓身为一家之主肩上担负的责任。 其二,也是为了安抚那拉淑娴,张家老太爷特地强调了,他不会对贾赦如何的,保证贾赦定是全须全尾的。 说实话,看了书信后,那拉淑娴还真为贾赦捏了一把冷汗,只因她看出了张家老太爷真正的目的。头一个目的是为了让贾赦在那拉淑娴怀孕并坐月子的这一年里,忙的脚不沾地,也就没空沾花惹草了。第二个目的倒还真是为了贾赦本人考虑,当然了,也只能让贾赦真正的立起来了,身为妻子的那拉淑娴才有好日子过。 不得不说,放下书信后,那拉淑娴不由的感概道:父爱如山。 只是,那书信容嬷嬷也是看过的,因而那拉淑娴才会狐疑的瞅着她,不明白她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药。却见容嬷嬷眯着眼睛偷笑一声,活脱脱的就像是偷到了鸡的黄鼠狼似的,诡异的笑着道:“还不是今个儿才刚来的玻璃吗?她在外头都等了好半天了,老奴猜,估摸着她要等一夜了。” 等上几夜也见不到贾赦的,尽管他说的狠含糊,说甚么三五日就能回来,可张家老太爷的书信却说,头一次办差遣,就算不能直接将人给吓回去了,也至少要让他明白世道艰难! “不对,我明明同你说了,回头寻个好日子给她开脸,还是当着她的面说的。结果她还跑去门口候着了?这算是甚么意思?好好的大道不走,非要寻那些个羊肠小径?”那拉淑娴不解的挑眉。 就算是同为通房丫鬟,那也是分为好几种的。 地位最高的,当然是原先就陪着爷们一道儿长大,伺候了多年的贴身大丫鬟,像这种,一般都是长辈看好了就放在房里,哪怕没有纳妾文书,也会被称为某某姨娘,算是通房丫鬟中的另类。其次,便是奶奶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因着在女主子跟前颇有体面,且很多都是掌管着院子里的各项事务,也算是地位超然的。再往下,便是长辈随口赏赐的,以及寻常的家生女儿。至于那等子原就是被当做玩物买来的姬妾,则就不值一提了。 “只能说她傻呗。或者急不可耐了?”容嬷嬷语带嘲讽的道。 说起来,玻璃这种情况,算是通房丫鬟中比较好的。毕竟,先前是那拉淑娴先开口向贾母讨了人,就算讨的并不是玻璃,可只要她过来了,各种细则又有谁会在意呢?尤其那拉淑娴还主动开口为她挑好日子开脸,但凡她有点儿脑子,就该端着一些。毕竟,如今的大房可是没有半个通房丫鬟的。她那是独一份! “罢了罢了,我原就对她没抱甚么期望,就这样罢。” 那拉淑娴实在是懒得说了,按着她原先的打算,是想寻个脑子灵活知进退的提拔了当通房。至于缘由也很简单,她怀孕了不能伺候贾赦乃是事实,且她原就不爱拈酸吃醋,也没打算一辈子霸着贾赦不放,略提几个有脑子的通房丫鬟,也总好过于由着贾赦在外头胡闹来得好。不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玻璃实在是太蠢了。 “主子,不是老奴说您,老奴总觉得您是杞人忧天了。瞧老爷多心疼主子您呢,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男子都像那位……嗯,对罢?您何不敞开心扉,完完全全的接纳他呢?甭管是为了琏哥儿,还是您肚子里的这个,哪怕只单纯因着您自个儿,也该试上一试。”容嬷嬷开口劝着。 倘若是旁的事儿,那拉淑娴指不定也就遂了容嬷嬷的意思,可在对于感情一事上,她根本就无法敞开心扉。因而,她只勾了勾嘴,微微笑着:“嬷嬷说笑了,这天底下的男子不都是一个样儿吗?左右我也没奢望戏本子里写的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他还敬着我,拿我当嫡妻看重,那便行了。” 说着,那拉淑娴也丢开了零嘴,一脸疲惫的靠坐在了榻上。 容嬷嬷不吭声了,这没过伤的人永远也想体会到当事人的感觉,更何况,那拉淑娴本就不是伤愈了,而是离被伤透了心仅仅过去了几个月。前世,看着离得远,实则根本不曾完完全全的消失。那拉淑娴只是用淡然和恬静掩盖住了伤口。 仅此而已。 <<< 次日一早,容嬷嬷听说玻璃因着饿了一顿,外加吹了一整夜的冷风,今个儿早上就起不来了。这还亏的是在夏日里,才仅仅是起不了身子,若是搁在冬日里,那就不是病了而是可以直接收尸了。 容嬷嬷冷哼一声,向特地过来通禀她的小丫鬟吩咐道:“回头跟她说,要么立刻好起来,好么就挪出去罢,府里可不养病人。” 小丫鬟脆生生的答应了下来,回去就在玻璃跟前冷嘲热讽了一番,暗指玻璃拿乔装病。还真别说,玻璃确是有些心虚了,虽说她也不是完完全全在装病,可确也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顶多就是因着一宿没睡,头晕目眩的,本想借此躲个懒,顺便让荣禧堂上下知晓自己的存在,哪儿想到问题竟会这般严重。 当下,玻璃不敢再装下去了,忙不迭的起身好一通装扮,将自己捯饬齐整后,这才扭着腰肢给那拉淑娴请安去了。 听着小丫鬟的回话,那拉淑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让她进来罢,说起来也挺想念那种感觉的。”想当初她还不曾被打入冷宫里,嫔妃们每日里都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儿似的,争抢着在她跟前伺候,有时候那拉淑娴甚至怀疑,乾隆帝见到的美人还没她多呢,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乾隆帝平日里还是很忙碌的。 玻璃很快就进来了,尽管一夜无眠,可她年岁轻底子好,除却眼睑下方略有些阴影外,旁的跟以往并无任何不同。等进屋行了礼之后,玻璃只一脸热切的盯着那拉淑娴,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夺过所有活计的模样,惹得屋里的大丫鬟频频侧目。 那拉淑娴对丫鬟们素来不大重用,只将日常起居交予她们,旁的一应重要的事情都是交给容嬷嬷的。至于容嬷嬷,相较于花骨朵似的丫鬟们,她也更为信任管事嬷嬷。故而大房这头,掌管要事的全是一溜儿的嬷嬷,丫鬟们只能沦落为梳头净面端茶递水之类的活计。结果,就这样居然还有人跟她们抢。 只一个照面,那拉淑娴房里的大丫鬟们就彻底记恨上了玻璃,后者却全然不曾察觉到。 “跟我一道儿去给老太太请安罢。”那拉淑娴没让玻璃贴身伺候,一来没这个必要,二来却是因着她放心不下。因而只唤了玻璃跟在她身后,同去荣庆堂见贾母。 待到了荣庆堂里,让那拉淑娴意外的是,许久未见的王夫人竟也在此。更意外的是,王夫人见了她竟还起身向她行礼问安。 “见过大嫂。”王夫人面上淡淡的,言语之间倒还算客气,“早就听闻大嫂有喜了,却不曾亲口向大嫂道贺,是我无礼了。” “弟妹说笑了,原就不是甚么大事儿,况且你先前身子骨也不舒坦,如今可是大好了?”那拉淑娴淡笑的回应着,只是除了客气之外,更多的却是疏离。这妯娌之间,能像张家三位太太那般和谐的终究在少数,多半都仅仅是面子情,少数甚至是剑拔弩张的。那拉淑娴不欲同王夫人结下死仇,可也同样没打算交好,像王夫人这样工于心计之人,还是远远的避开为好。 “早就好了,我……”王夫人应了一声,刚打算再说几句客套话,却忽的被贾母开口打断。 “老大媳妇儿你把玻璃也带来了?你可给她另起了名儿?” 被贾母这么一提醒,王夫人终于注意到了玻璃,旋即眉头微皱,尚不曾说甚么,就听那拉淑娴笑着应道:“还不曾,我是琢磨着,回头挑个好日子开脸后,再由老爷做主起个名儿好了。”尽管只是起名,可由谁取却是很关键的,爷们赐名总归会显得更为不一般些。 “也行。对了,听说赦儿昨个儿晚间没回来?要我说,早就该提拔个丫鬟了,到底咱们家也出孝那么久了。在屋里多摆几个人,也好让爷们收收心,省得腥的臭的都往怀里拨。”贾母抬了抬眼皮,终于将目光从那拉淑娴身上挪到了王夫人面上,“王氏,我昨个儿把玻璃予了老大媳妇儿,索性今个儿你也挑一个罢,省得往后说我偏心眼儿。” 王夫人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忽的想到了甚么,只狠狠的一闭眼,再度睁眼时总算是收敛了心情,只面无表情的答道:“我房里不缺人伺候,周姨娘就挺好的。” 跟大房一茬一茬的换通房不同,二房却是有一个常青树周姨娘的。那位从贾政七八岁时就在跟前伺候,算起来却是比贾政还略大两岁的,虽说姿色平常,却胜在稳重妥当,且极有自知之明。就说先前荣国公贾代善过世时,周姨娘就借着为老太爷祈福为名,主动住到了佛堂里,直到出孝了也尚未离开。 “你这是不想要?”贾母冷冷的道。 ☆、第055章 所谓七出之条,善妒便是其一,也是妇人最容易犯的那一类。尽管王夫人因着替荣国公贾代善守孝三年的缘故,即便真的犯了七出之条也不会被休弃,可纵是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有恃无恐。这跟之前还有所不同,毕竟先前那些个事儿明眼人一看就是贾政的错,然而她若是真的犯了妒忌,莫说旁人的指责了,就算她自个儿那一关也过不去。 贾母便是抓住了王夫人爱惜颜面却又善妒的弱点。 准确的说,这是所有妇道人家的通病,甭管出身如何,但凡是个女子,就不可能完全不顾惜颜面,更不可能做到全然不嫉妒。哪怕是外头人人赞颂的宽厚妇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旁的不说,贾母自个儿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她能不知晓? 除了那拉淑娴。 “想通了?”贾母瞥了一眼满脸扭曲却不得不上前谢赏赐的王夫人,心下微微一喜,可旋即又不由得黑着脸望向那拉淑娴。只暗暗腹诽,这老大媳妇儿进门也有好几年了,先前倒不觉得有甚么,顶多也就是出身高相貌好,外加看着大气一些。可如今却不知怎的,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尽管贾母努力说服自己,那拉淑娴不过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罢了,然而多年的阅历告诉她,那根本就不像是装出来的。 “儿媳妇儿多谢母亲疼爱。”也不知是掩饰不住,还是干脆就懒得掩饰,王夫人只笑得一脸狰狞,言语之间更是带上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滋味。 可惜,贾母全然无视,只回头向珍珠吩咐道:“将碧玺唤来。”又向王夫人解释道,“我原是不舍得将碧玺予你的,到底她也跟了我七八年。可谁让先前你大嫂非管我要了玻璃呢?我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这碧玺,论相貌虽略有些不及玻璃,还在她比玻璃还小,嘴巴更甜也更能来事儿,你可满意?” 王夫人森然一笑:“满意,我很满意。” 恰此时,碧玺也被唤了过来,正好听到了王夫人这话,登时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别看碧玺和玻璃同为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之一,这就算是大丫鬟,也是有高低丰之分的。前头贾母也说了,碧玺的年岁小,今年不过才堪堪十四岁,搁在外头也算是该出阁的年岁了,可在荣国府这头,尤其是贾母跟前,这个年岁真心算不了甚么。不过,好在碧玺年岁虽小,人却极为伶俐,尽管并不常在贾母跟前伺候,却也是有实权的,她管的是贾母及珠哥儿的日常膳食,偶尔也管药膳、汤药一类的,多少也算是个人物了。 “碧玺,往后你就跟着二太太,她为人心善,必会跟我一般疼爱着你,你只记得好生伺候着,可明白了?”贾母笑着叮嘱道。 碧玺面色煞白,飞快的抬头瞥了一眼贾母,她很快就垂着头哆嗦着嘴唇边磕头边应道:“老太太,碧玺舍不得您。” 不是所有的丫鬟都是奔着通房丫鬟去的,更别说碧玺虽不常在贾母跟前伺候,可她到底是在荣庆堂里待了七八年的,哪里会不清楚王夫人是个甚么人?碧玺打心眼里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只盼着贾母能像先前护着玻璃那般护她一次。 可惜的是,碧玺注定要失望了。 “难得你是个念旧的,不过也无妨,你看玻璃,虽说跟了大太太,不也常来我这儿?碧玺你也是,回头跟着二太太一道儿来给我请安就是了。”贾母依旧笑着,只是那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是,老太太。”碧玺不再反抗,只因她知晓再说下去,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这一日的请安,早早的开始,草草的结束。仅是在告辞离开前,那拉淑娴瞥了一眼面若死灰的碧玺,向王夫人笑道:“弟妹,这姑娘长得挺讨喜的,要是弟妹不欢喜,回头送我可好?” 王夫人横了那拉淑娴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要?那就去跟老太太要呢!”说罢,王夫人赌气甩袖离开。 那拉淑娴无奈的笑了笑,她明白王夫人这是在迁怒了,不过她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这事儿要真算起来,也确是同她脱不了干系。因而,那拉淑娴甚么也没说,只是怜悯的看了一眼碧玺的背影,旋即便悄然离去。 却说碧玺,虽说心中有千百个不情愿,可贾母都这般说了,王夫人虽不曾明确表态,可既是不曾反驳,那便是默认了。她跪了有差不多小半刻钟,最后还是在珍珠连拉带拽之下,离开正厅回了她自个儿的房里。 因着是贾母跟前极为体面的丫鬟,且荣庆堂占地极大,故而她们八个大丫鬟都是有各自房间的。房间不算大,倒也称得上精致小巧,珍珠唤了琥珀替她去贾母跟前守着,自个儿则是强拉着碧玺,回了房关上门后,才压低声音教训道:“你这是作甚?老太太让你去伺候二太太,你就乖乖去呐,这般勉强是做给谁看?你要明白,老太太是让你去,不是询问你去不去,可懂?” “珍珠姐姐,我不想去二太太那儿。”碧玺原还强忍着眼泪,及至这会儿听了珍珠这话,却再也忍耐不住了,“怎么会这样呢?先前老太太还跟我说,等再过上几年,给我寻个好人家,再赏我一份厚厚的嫁妆。可这一转眼……我不愿意!” “老太太的话你也敢不听?”珍珠简直无奈了,其实相对于完全没眼力劲儿的玻璃,她显然更欢喜碧玺这小姑娘。虽说年岁小了点儿,相貌身段也不是那般出众,可碧玺素来知进退,也没那些个额外的想头。像珍珠本人,她是极愿意当老爷的通房,反过来她也就更希望身边的丫鬟别有跟有她一样的想头。 “我、我……”碧玺哭得说不出话来,她自是不敢不听贾母的话,可她又实在是不愿意当贾政的通房丫鬟。当然,贾母先前是没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可她也不傻,能听不懂话里隐藏的含义? 珍珠见碧玺哭成这般,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只得开口劝道:“我知晓你没那些个盼头,可老太太如今已经发话了,还能因着你再度更改?再说了,这知晓的说你本分,不知晓的还当你是在嫌弃二老爷呢。” “我没有。”碧玺边哭边猛摇头,她哪里是嫌弃,或者说她哪里敢嫌弃了?说白了,她是在害怕,因着看得分明,才愈发的害怕起来。 “事情已经这般了,看开点儿罢。况且,你仔细想想,二老爷还算是个长情的人,就说那周姨娘,就是十年前,她的容貌身段也不能同你相比,更别说她如今眼瞅着就要三十岁了,连个儿女都没有,还有她那性子,说好听点儿的叫稳妥,其实说白了还不就是木讷呢?就这般,二老爷也不曾嫌弃她。” “这是好事儿吗?”碧玺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死死的咬住嘴唇,满脸的决绝。 “你可别胡来!”珍珠低声呵斥道,“再怎么样,总比大老爷好罢?你年岁小,也许不大记得以往的事儿了。你想呀,二老爷跟前有个周姨娘,大老爷身边怎就没有?这可不是大太太爱吃味,而是大老爷换通房太勤快了。这还没成亲呢,大老爷身边就有七八个开脸的通房了,他们的亲事才刚定下,大老爷就做主把所有人都放了,不是他改了性子,而是已经惦记上了大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了。这不,大太太怀第一胎时,大老爷就把人全收了。等大太太生了,大老爷直接将人全打发了,趁机又换了一茬。再后来,大太太怀琏哥儿时,不就又来新人了吗?你如今再瞧瞧,除了昨个儿刚过去的玻璃,大房可还有通房丫鬟?” 人家换通房是一个一个的,唯独贾赦跟前的通房却是一茬一茬的换,就跟掐韭菜似的,掐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回回都能吃到新鲜的。 “还不如大老爷呢!”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在碧玺看来,贾赦比贾政靠谱多了。 “这是怎说的?”珍珠一挑眉,其实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贾赦是袭爵的继承人,虽说他为人是渣了点儿,可只要能生下一儿半女,想来要稳住自己的地位也不算难。可珍珠没有想到,看着小丫头片子的碧玺竟然跟她的眼光完全一致。 “多好呢,通房一茬一茬的换,左右大老爷又不是那等子重情重义的,玩个几回也就腻味了,这要是趁着热乎劲儿,跟他多要点儿金银之类的,等腻味了就自请离开。我记得老太爷过世之后,大老爷就给屋里的每个通房赏了点儿衣裳首饰,皆发还了卖身契。我就盼着这样!” 珍珠听得目瞪口呆,她一贯以为当了通房之后,就是努力生下一儿半女,却从未想过还有人盼着早早的跑路。当下,珍珠没好气的捶了碧玺一下:“行了行了,如今老太太把你赏给了二老爷,你别磨磨唧唧的,赶紧收拾东西往梨香院去。咱们姐妹一场,我也不说甚么你出头了这种话,只盼你好好的。” 听了这话,碧玺一时没忍住,又捂着脸呜呜的哭开了。说一千道一万,她就是不愿意往二房去。 然而碧玺并不知晓,就在她死命拖延着不肯挪步之时,梨香院那头也是毫不消停。 原本,王夫人特地起早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能够趁机见一见她那宝贝儿子,可谁能想到中间出了岔子,弄得王夫人怒气冲冲的径直离开,全然把来这儿的目的彻底抛到了脑后。等回到了梨香院后,王夫人倒是想起来了,旋即拧过身子就死命的掐花钿和螺钿。 “死丫头!我想你们作甚?我浑忘了,你们也是?今个儿去荣庆堂是为了甚么?真当是去见那老婆子的?哼,没见着珠儿,却白弄来那么个狐狸精,甚么年岁小,嘴儿甜,会来事儿……还不都是小贱蹄子!!” 花钿和螺钿吃痛的扭着身子,结果王夫人狠命一推,可怜的花钿直接被推搡倒地,螺钿心下一惊,本能的弯下腰去扶花钿,不曾想却挨了王夫人一记脚踹,且正好踹在了她的腰间,疼得她捂着腰软倒在地,额间更是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 “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全都跟我作对!”王夫人愤怒抓起一旁的流霞花盏就往地上狠狠的砸去。一声脆响之后,碎片飞溅,唬得倒地的两个丫鬟止不住的惊叫连连,结果又被王夫人好一通训斥。 训斥归训斥,该吩咐下去的还得照常吩咐。 只见王夫人略喘了几口气后,勉强平静的吩咐道:“唤个人去佛堂里把周姨娘接回来,仍住她原先的屋子,另外在那屋的外间加个小榻,往后碧玺就睡那儿了。” 这话一出,花钿和螺钿忍着疼面面相觑,却到底甚么话都不曾说,只点头连连答应。待出了王夫人房,花钿才忍不住向螺钿道:“周姨娘以往住的是后头抱厦罢?可那会儿是在荣禧堂里,咱们如今这梨香院,有抱厦?” “没抱厦不也还有后罩房吗?嘶,你倒是扶着我点儿,我的腰哟。” “太太下手也太狠了,这得好几日才能好?”花钿伸手扶住螺钿,先将她送回了屋里,又拿出先前收着的药酒给她揉,“你忍着点儿疼,赶紧好起来才是正理,别等下回头太太要寻你寻不到,又要挨骂了。” “挨骂算甚么?哎哟,你倒是轻点儿。” “是呀,挨骂算甚么?原先当小丫鬟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挨管事嬷嬷的骂,本以为只要努力点儿,当了大丫鬟后,就再也不怕嬷嬷们骂了,结果……唉。” “你轻点儿!轻点儿呢!”螺钿疼得眼泪鼻涕一道儿下来了,只觉得原本就疼得厉害的腰,这会儿都快断了。 “揉出来了就好了。”花钿才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只是忽的想起一事,笑开了,“想想那倒霉的碧玺罢,原先仗着自个儿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咱们去荣庆堂时,没少给咱们脸子瞧。如今倒是好了,她要来咱们院子了,虽说这通房拿的是二两银子,咱们才一两半,可这……嘻嘻。” “你还有心情笑!我的腰都快断了!” “好了,马上就好了。” 俩人闹了半日,花钿让螺钿先在榻上躺着略歇歇,自个儿则出去唤了个小丫鬟往偏院佛堂那边去报信,又亲自领着俩粗使婆子去了梨香院后头,这一看才暗叫不妙。 在荣国府里,荣禧堂是最正的,前后院皆是方方正正,虽说整体的占地面积不如荣庆堂,可每一个房间格局都极好,哪怕是最次的倒座房,也都有明有暗,看着就是一股子大气。而贾母所居的荣庆堂,则是又大又奢华,且荣庆堂的主子是最少的,因而就连普通的小丫鬟住的都极好。再往下,便是东院那头,东院是属于继承人所有的,故而前庭后院一应俱全,整个就是缩小版的荣国府,还自带个精致的小园子,自然主子下人住的也都很舒坦。 可除了这三个院子外,旁的一些院子倒也还好,却架不住地方太小。 就拿如今二房所居的梨香院来说,看着是有十来间屋子,可梨香院最初是荣国公贾代善静养之地,也就是说,最初的规划便是让他一个人所住。由此可知,这院子有多小巧了。如今,二房这头主子倒是不多,正堂并东西耳房是贾政夫妻所有,东厢房原是住着珠哥儿,如今就算珠哥儿搬走了,房间却并不曾空置,西厢房住的是元姐儿,另剩余的几间,有让王夫人做了私库的,有被改造成书房的,还有堆放箱奁柜子等等。 总之一句话,没地儿! 而先前花钿还想着,至少可以把后罩房收拾出来,等她去后头一看。好家伙,后罩房倒是有,可惜自打改好后就没住过人,一溜儿的房间皆是灰尘漫天,甚至有几处还被改成了柴房。 花钿默默抬头望着横梁处好几个脸盆大的蜘蛛网,半响才道:“收拾收拾罢,尽量弄得好一些。” 如今,大概也就只能先这样凑合着了。只是这一打扫,愣是到了下半晌才稍微归整出来个样子。 万幸的是,甭管是周姨娘还是碧玺,来的都很慢。大早上就传话下去的,直到傍晚时分,才见着了人。且巧合的是,俩人先在梨香院门口撞在了一起,而后又跟刚回府的贾政碰了个正着。 ☆、第056章 这一日,梨香院闹了个鸡飞狗跳,荣禧堂却是一片寂静。 只除了倒霉催的玻璃又白等了一天外加一宿,容嬷嬷只冷眼瞧着,看她能捱多久。玻璃到底没等捱多久,毕竟白日里她要在那拉淑娴跟前伺候着,哪怕并没有具体的活计,她也得一直候着。等那拉淑娴早早的歇下了,她却是耐性极好的守在外头,可惜只过了三日,就彻底累趴下了。 容嬷嬷的耳报神遍布整个荣国府,更别说原就属于大房的荣禧堂了,一听说玻璃熬不住了,她就立刻唤了先前那个嘴皮子利索的小丫鬟去看着,美其名曰照顾,实则根本就是冷嘲热讽外加监视。玻璃的身子骨倒是没问题,之所以趴下纯粹就是累的,顶着各种嘲讽咬牙养了两日,待精神头略好转了一些,她便挑了个大清早,趁人不备跑去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贾母一早就得了消息,因而听说玻璃求见倒也不算稀奇,还向珍珠笑道:“我就猜着老大媳妇儿没那么大的度量,先前还琢磨着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如今想想,只怕她要人那会儿就知晓老大有事儿离开,这才充大度呢!” 珍珠笑着附和了两句,心下却多少有些担心。她也是有大志向的,当然她从未想过要将那拉淑娴挤走,却她做梦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半个主子,到时候以她的心计手段,生下一儿半女是迟早的事儿,真要是有那么一日,她可算是真正的熬出头了。因而,她顶顶不希望那拉淑娴善妒。 说话间,玻璃便进来了。 “老太太,您可得为奴婢做主呢。”玻璃未语先红了眼眶,她原就生得一副好相貌,虽不如珍珠、琥珀,可在荣国府一众丫鬟中也算是极为出众的,尤其如今这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儿,别说男子了,就是女儿家看了都不由的心生同情。 贾母倒是不曾同情,却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道:“这是怎的了?你先别急着哭,同我好生说道说道。” 其实,玻璃也没啥好说的,那拉淑娴挺看重她的,要不怎么就任由她一直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呢?问题的关键根本就不在于那拉淑娴,而是容嬷嬷。甭管是房间的安排,还是荣禧堂一众丫鬟婆子间的流言蜚语,包括任由她白等在外头,这里头若没有容嬷嬷的授意,会如此? 尽管没甚么眼界,可玻璃也不是蠢蛋,故而只作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来,也不开口抱怨,只默默的垂泪不语。 这下,珍珠耐不住了:“老太太问你话呢,你是怎么搞的?” 连声追问之下,玻璃仿佛终于拿乔够了,这才细声细气的抱怨道:“原是老太太看重奴婢,这才让奴婢去大太太屋里伺候的。这大太太自然是个好的,偏跟前的老嬷嬷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又是让我住在后头逼仄的小屋里,又不让人给我留晚膳,还……罢了,终究是大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奶嬷嬷,我又怎能跟她比?” 珍珠听了这话,登时暗叫不妙,忙心慌慌的瞥了贾母一眼,果见贾母脸色阴沉,似是想起了甚么不愉快的事儿,当下忙不迭的笑道:“瞧玻璃你说的,你是从荣庆堂过去的人,不想着好生伺候老爷太太,倒是跟一个老嬷嬷较起劲儿来了,这是何苦?” “可不是。”贾母听了珍珠这话,面色略略缓和了一些,不过言语之间还是透着一股子寒意,“玻璃,你只需记得自己是去干甚么的,别忘了如今你可是领着二两银子的月钱。” 二两银子,代表的并不是比大丫鬟多出的那点子钱,而是代表了一个隐而不表的身份。旁的人家暂且不提,单在荣国府,能领二两银子的唯独只有小妾通房。当然,荣国府做不出纳良妾这种事情,故而也就只剩下通房了。 想了想,贾母又道:“我记得赦儿也该回来了罢?当初传信的人说的是三五日内就回,算算日子,也快了。” 玻璃心下一动,忙收了先前的委屈,只一脸喜色的向贾母叩头:“谢谢老太太,多谢老太太。” “谢甚么?回头只安心伺候好老爷太太就行了。”贾母面露笑意,又向珍珠吩咐道,“你去拿几匹好料子来,不单给玻璃,回头记得也给碧玺送一份,免得某些人又说我偏心眼儿。” 贾母都这般说了,珍珠只能笑着答应了,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死死的掐成了拳头,她并不嫉妒碧玺,且不说碧玺是被迫的,单说目标就不是同一个,更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可言。然而,一看到满脸喜色的玻璃,珍珠就难掩心中疯狂的嫉妒。可甭管心中有多嫉妒,贾母的吩咐她可不敢违背,很快她就带着玻璃下去了,并依着吩咐拿了两匹好料子予她,一匹是珍珠粉的,另一匹是嫩柳色的。玻璃只笑盈盈的接了料子,却连句道谢都不曾,扭着身子便走了。 珍珠气得浑身直颤,回头只亲自拿了另两匹颜色更鲜亮的好料子,快步往梨香院而去。 梨香院里,碧玺欲哭无泪的瞧着手镜里的自己,还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额角上那硕大的肿包,只要一想到几日前的事儿,她就不知晓该夸自己有眼力劲儿好,还是责怪自己太实诚的好。偏此时,珍珠过来瞧她了,且一进来就瞪圆了眼睛。 “碧玺你就住在这里头?”梨香院的确是小巧又精致,不过搁在这后罩房里,体现出来的只有小巧,却无半分精致。待珍珠瞧见碧玺额上那明显的肿包时,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响都没寻到话头。 “珍珠姐姐,你说我还能回老太太跟前吗?”碧玺仍是一脸的欲哭无泪,只是隐隐的还透着那么一丝奢望。 可惜是,珍珠直截了当的捅破了她的希望:“别做白日梦了,这听说过长辈将丫鬟赏赐给后辈的,没听说过还能反过来将通房要回来伺候的。”顿了顿,珍珠似有些不忍心,却还是咬牙说了实话,“你还是看开些罢,我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是……叫你闹腾呢。” “我不活了。”碧玺整个人仰面躺倒在了床榻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别闹!”珍珠恨恨的跺脚,想了想还是将带来的两匹好料子放在她的床头,并示意她看。 到底还是个孩子,碧玺抬了抬手将料子抖开看了看,面上不由的滑过一丝喜色,可很快就没了踪影,且将料子胡乱的团成一团丢到了床尾,恨恨的道:“我是嫌自己不够扎眼,还是索性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老太太的意思我自是明白,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坐在山对面看老虎咬老虎!” “噗嗤,那是坐山观虎斗。” “对,就是那话!可这对我有甚么好处?就像珍珠姐姐你说的那般,甭管我有多能耐都回不去荣庆堂了,我干嘛不想着好好过日子?看到我头上这个包了吗?那一日,二老爷回院子,正好看到了我和周姐姐,又听说我们俩都被安排在了这后罩房里,当时就怒了。这不,周姐姐当下就被挪到了前头,听说是占了太太跟前花钿的房间,还说等我养好了头上的伤,也让我过去。” “说来说去,你这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珍珠奇道。 “我自个儿撞的!”碧玺瘪了瘪嘴,当时的情况太凶险了,要不是她当机立断假借站不稳把脑袋狠狠的撞向门槛,指不定她那一日就开了脸。虽说她也明白,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可她真的不想在王夫人杀气腾腾的注视下被带到房里。 ——会死人的,真的!! 听了碧玺语带崩溃的讲述,珍珠垂下眼帘半天都没吭声。 “珍珠姐姐,你帮帮我罢,我还没开脸,真的。”碧玺忽的抓住了珍珠的手,苦苦哀求道。虽说她是家生子,可她家的人丁并不兴旺,还活着的也就她哥嫂并两个侄子了,可惜尽管哥嫂他们对她还不赖,却没甚么本事帮衬她,况且真要算起来,她如今的身份还颇值得旁人羡慕呢。 “怎么帮你?”珍珠淡淡的说道。 “有两个法子,要不把我弄出这儿,要不姐姐再弄俩人进来。”碧玺一脸的热切。其实说白了,她并不是十分排斥当通房丫鬟,可她惜命,且丝毫不认为斗得过王夫人,所以她必须走,最好立刻就走。可若是实在是走不了的话,那就只能换个法子了,比如说多弄几个进来帮她分担来自于王夫人的压力。 珍珠抿着嘴想了半刻钟,面露踟蹰之色。 “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求求你了,往后妹妹一旦有好东西,全都孝敬姐姐您!再不然,您就是帮我要了卖身契也好,我只求好好活命,求您了!” ☆、第057章 “那个唤碧玺的,如何了?” 王夫人步履匆匆的从外头回到了梨香院里。今个儿,她听闻珠哥儿病情好转,且打听到贾母心情颇为不错,这才特地往荣庆堂跑了一趟。虽说过程略有些让她不愉快,可不管怎么说,她到底还是见到了珠哥儿,还是一脸开怀笑意的珠哥儿,因而她多少心里有了些安慰。可及至进了梨香院里头,她却是忽的不耐烦起来。 花钿闻声赶忙迎了上来,听得王夫人这话,忙一面为她打帘子,一面笑着答道:“还是前两日的老样子,一个劲儿的说头疼,还说脑子里晕乎乎的,看人看东西都是重影。我让人唤了后廊住着的邱婶子过来瞧了瞧,只说这头上的伤可大可小,虽说肿包看着是消了,可指不定伤到了内里。” “这是怎么个说法?” “具体的情况邱婶子也说不大清楚,到底她也只是当初跟着她家那口子略略学了点儿皮毛。”花钿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瞧了瞧王夫人的面上,略带紧张的道,“太太您说,是不是借着碧玺伤着这事儿,把她挪到外头去?” 甭管哪个大户人家,都不会养一个病着的下人。这汤药钱暂且不论,万一传了主子,却是大大不妙了。就说荣国府,往日里也常将病了的下人挪出去将养,这也没甚么,就是传扬出去也不怕,毕竟对外的说辞都是养好了再拨回来。当然,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却是少之又少,基本上被挪出去的就没再回来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从主子跟前最体面的下人变成了外头末流的粗使下人。 “荒唐!她是伤着了,又不是得了传人的病!”王夫人没好气的瞪了花钿一眼,好在她今个儿心情还算可以,并不曾多加斥责,想了想只吩咐道,“到底是从老太太跟前过来的,既然她一时身子骨不舒坦,只好生养着便是,左右咱们院子里也不缺使唤的人。” “太太您说的是。”花钿躬身答应了,只是在低头的那一刻,她的眼底里闪过了一丝得逞的算计,旋即便依着王夫人的话,一一吩咐了下去。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头碧玺耳中,登时她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又紧着自己的体己物件细细查看归整了一番,见细软着实不算少,心中愈发笃定起来,原先的不安也消散了不少。又将细软仔细包好藏在了床板底下,碧玺坐在床榻上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一下珍珠先前同她说的话,觉得没甚么问题了,这才再度爬到床榻上,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权当自己还是个病患。 因着碧玺如王夫人所愿的那般,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后罩房里,压根就不到前头晃悠。很快院子里从主子到下人皆忘了后头还有那么一号人物,又或者也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权当没这号人。 只这般又过了五日,平静的日子终于被打破了,因为贾赦归来了。 比原定的归期晚了足足七八日,像那拉淑娴这种早就知情的人,倒是并不怎么担心,贾母那头有那拉淑娴时不时的宽慰,加上她忙着照料病情好转的珠哥儿,虽略有些挂心却也并不曾真正往心里去。至于二房那头就无需多说了,左右原就没放在心上。最最倒霉的,自然是玻璃了。 可怜的玻璃,最初熬了两日,后来熬不住又歇了两三日,等盘算着贾赦也该回来了,强撑着身子骨咬牙拼命又再捱了两日,终于赶在贾赦归来的前一日,成功的让自己病倒了。 且这回是真的病了。 生病跟受伤那是两码事儿,像碧玺虽说把自己撞得满头包,可她头上是肿包而非真的头破血流,就算她事后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人家也当她是伤到了脑子,不会疑心旁的。正如王夫人所说,脑子受伤她也不会传人呢。可玻璃却是因着这段日子寝食不安,又连着吹了好几夜的凉风,一下子病倒之后,次日被人发觉时,已经烧了起来。 容嬷嬷果断下令,立即将玻璃挪出内院,且还是从后头穿堂直接走角门,直接送到了府外。 这般做法倒也不能说不妥当,甭管玻璃先前伺候的主子是谁,哪怕她如今已经成了半个主子,可比起真正的主子却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尤其荣禧堂里还有尚且年幼的琏哥儿,以及怀着身子的那拉淑娴。故而就算玻璃被挪出去的消息传到了荣庆堂里,贾母也只是微微侧目,并未多言。 可问题是,玻璃的情况跟旁的丫鬟有所不同。 荣国府里头,能被拨到主子跟前贴身伺候的,那多半都是有来历的。说白了,就是家生子。试想想,几代人都伺候着主子,一旦小主子跟前缺人了,拿自家的儿女顶上去可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这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小丫鬟,侥幸得了主子的青睐被要过去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数量相对比较少而已。 而,玻璃偏就是其中之一。 身为卖了身的丫鬟,又不是家生子,且如今还病重着,简直就是搁谁家都不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好在容嬷嬷考虑到那拉淑娴的名声,索性唤了她儿子张庭两口子帮着照顾着,当然汤药钱还是给了的,也叮嘱了要好生照顾着,起码不能让人没气儿了。张庭俩口子对容嬷嬷绝对是又敬又怕的,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只差没诅咒发誓了。 玻璃被挪出去的次日晌午,贾赦便归家了。 风尘仆仆的从外头归来,贾赦头一件事儿就去荣禧堂看自家媳妇儿。不过,他只在门口瞧了一眼,就被满脸嫌弃的容嬷嬷轰出去洗漱更衣了。也难怪,如今是大夏日的,贾赦出门十来日了,都不曾换衣裳,加上从城外骑马赶回来,不说浑身上下都是泥,至少也是尘土飞扬的,甚至连头发上都罩了一层灰蒙蒙的东西。足足换了好几道洗澡水,贾赦才总算是恢复到了原本那俊朗男子的模样。 彼时,那拉淑娴也从午后小憩中苏醒了过来。 “给老爷请安了,老爷这一趟出门可有甚么心得感悟?”那拉淑娴命人上了好茶好点心,等贾赦换洗一新进门后,亲自将人让到了椅子上,一面为他斟茶一面笑着调侃道。 “别提了,我好悬没能熬过来!”贾赦这么说自然是夸张了,不过有一点却是不错,这十来日里,他的日子真心不好过,至少可以说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觉得人生真艰辛。 “多少也涨了点儿见识,学到了不少本事罢?”那拉淑娴亲自递上茶盏,还掂了点心送到贾赦嘴边,看他一口吃下了,才掩嘴笑了。 贾赦吃了点心,又猛灌了两杯茶,这才觉得总算缓过气来了。等缓了口气,他才将这些日子吃的苦受的罪,一一向那拉淑娴道来。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他被张家老太爷可坑苦了。原本说好了,只是让他去直隶传个信,贾赦当时琢磨着,虽说两地略有些远,可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三五日的工夫,论吃的苦头,也不过是路上吃食不够精细,外加舟车劳顿罢了。谁曾想,现实跟他的想象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张家老太爷根本就是用所谓的送信将他诓去直隶那头,让他吃尽了苦头。 “淑娴你根本就想不到啊,老泰山太狠心了,他让我带了口信也叫我送了信函,口信只是简单的说他身子骨健硕让老朋友无需担心,可信函里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他他他、他竟是在信函里让他老朋友好生操练我!这几日,我都是跟着驻守直隶的新兵蛋子,吃喝作息完全一致,可苦死我了!” 那拉淑娴虽接到了来自于张家老太爷的亲笔书信,可书信上并未将情况写的这般清楚,只说到时候定会让贾赦全须全尾的回来,旁的一概不曾提。 “新兵蛋子?那倒是还好。” 虽说那拉淑娴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兵营是个甚么情况,可回忆着前世的情形,她也能猜着几分。这除非是战乱时期,要不然新兵是不会遇到危险的,所谓的操练无非就是破晓起身掌灯入眠,白日里也不过是练习拳脚功夫或者刀枪棍棒,纯粹就是锻炼身子骨。这若是待个一年半载的,或许还会参与排兵布阵两军对垒。 可贾赦满打满算也就去了十来日,其中至少三四日是浪费在路程上的,剩下的那点儿日子就算再苦,又能苦成甚么样儿? “淑娴你变了,你居然不心疼我了,我太伤心了!”贾赦没有得到预期的安慰,登时做出了一份黯然神伤的模样,逗得那拉淑娴喜笑颜开。 两口子正笑闹着,忽的有人来报,贾母有请。 ☆、第058章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僵硬。 还是那拉淑娴忽的笑出了声,无奈的向贾赦道:“瞧我,都给浑忘了。先前老爷您走时只说三五日就能回,结果一去就是十来日的,弄得老太太早也问晚也问,我只答应了老爷您一回来就去寻老太太报个平安,不想真见了老爷您,竟是给彻底忘到了脑后。” 贾赦扯了扯嘴角,完全不感动,只斜眼瞅着那拉淑娴:“编,你接着编。这是把老爷我当成琏儿那笨蛋小子哄了?老太太是个甚么性子,我不比你清楚?就算她真的早晚询问我的消息,为的也定是贾政那混蛋的事儿。” 之前,贾赦离开京城往直隶去时,派人传的口信是帮贾政抹平先前的罪名。当然,事实上也跟他说的并无出入,顶多就是多绕了个一个圈子,贾赦是想帮贾政洗脱罪名,前提却是要帮张家老太爷打一年的白工。 而贾赦之所以完全没想过将真相告知贾母,也是因为他知晓贾母得知真相后必然会闹腾,像甚么既然是亲家就理应互相帮衬之类的,可贾赦却认为,没有谁必须对谁负责,他愿意出手拉拔一把贾政,也是基于那浅薄的兄弟情,以及出于对整个荣国府名声的考虑。也就是说,理性占了上风,情感因素微不可闻。 “老爷,不管怎么说,您多日未归,还是去瞧瞧老太太罢。”那拉淑娴没做过多的分辨,只笑着劝道。 当下,贾赦只好摇头叹息的起身往荣庆堂而去。 到了荣庆堂,贾赦先是依着礼数给贾母请安问好,后又敷衍的略提了两句关于直隶的事儿,没说谎也没说太多的实话,只道十来日累着了,方才回荣禧堂也是为了洁面换衣裳。 这要是搁在贾政身上,听说累着了,贾母一准赶紧放人,可轮到贾赦时,贾母却是先看了一眼他的面色,见似乎气色还算不错,便心平气和的道:“回来了就好,我知晓你为了你弟弟之事一直都在忙碌着,可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骨。对了,先前我知晓淑娴有了身子,便从身边拨了个丫鬟给你……” “折腾那个作甚?我跟前不缺人伺候。”贾赦眉头紧锁,语气不耐烦的道。 贾母当下便愣住了,她自是知晓贾赦没有贾政来的乖巧懂事又兼纯孝,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然会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她的话,要知道她这还没有讲到重点,更不曾出言诋毁那拉淑娴。这般想着,贾母立刻沉下了脸,极为不痛快的喝道:“这就是你对我该有的态度?” “是是,儿子莽撞了,老太太您接着说。”贾赦自知理亏,只得强忍着不耐烦,垂下眼眸冷淡的道。 见贾赦这副样子,贾母哪里还能忍得住?登时拿手一拍身侧的小几,怒气冲冲的道:“且不论旁的,这当娘的关心儿子,赏赐个把人予你,你不领情也罢,竟还摆出一副不耐烦的面孔,这是打算给我立威吗?” “老太太您多心了。” “我多心?哼,你倒是真的敢说出口。好,我告诉你,我是送了个丫鬟去荣禧堂,却是你媳妇儿主动开口讨要的,我实在是拒绝不了才忍痛割爱的。结果你倒是不乐意了,我这算甚么?你们俩口子又在折腾甚么?”贾母语带控诉的道。 贾赦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像是想起了甚么,忙向贾母躬身作揖赔礼道歉:“老太太莫生气,原是因着这十来日我吃了不少苦头,更是因着归心似箭,这两日快马加鞭的往京里赶来,连着两日都不曾吃好睡好,这才有些恼了。还望老太太莫怪。” 尽管这话也未必是出自于真心,可搁在贾赦身上,能把话说的如此软和,已经实属不易了,要想再听更多的好话,基本上只能是白日做梦了。因而贾母气归气,却也不由得缓了缓情绪。 “罢了,都是儿女是前世欠下的债,只怕我前世的债主太多了,今生一个接着一个来跟我讨债!” “照老太太这说辞,我倒是恨不得前世欠的债能多一些,这辈子都别还清。”贾赦垂着眼眸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不由的想起了早夭的瑚哥儿。若说真有前世欠债今生还的说法,那岂不是说他前世只欠了瑚哥儿一星半点儿的账目,才短短几年就还清了。 自然,贾母也明白了贾赦言下之意,当下不由的叹息道:“过去的事儿就别老是搁在心里了,左右你还有琏儿,也别再嫌弃琏儿淘气了,这真要比淘气,谁能比得过你?再说了,男孩子淘气一些不好吗?我宁愿孙儿们每日里上房揭瓦,也不愿意再看到他们病歪歪的样子了。” “是,老太太您说的对。” “还有你媳妇儿那里,如今她有了身子,你仔细一些也是应当的,可小心别过了头,万一真将她宠上了天,回头看你怎么收拾!旁的不说,单说咱们府上,不也还有个王氏吗?”一提起王夫人,贾母登时沉下了脸,跟方才对贾赦置气还不同,毕竟贾赦就算不如贾政那么受宠,可好歹也是贾母的亲生儿子,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可提起王夫人时,贾母非但言语里满是厌恶之情,甚至还带上了些许恶意。 贾赦听懂了贾母的言下之意,却并不认同,可他也无心同贾母争辩,因而只沉默不语。 见状,贾母只颦眉道:“别以为我是杞人忧天了,就算你媳妇儿不像王氏那般小家子气,可女人嘛,原就是恃宠而骄的。你在意子嗣是对的,可也不能过了头,须知妻子为夫君诞下子嗣原就是本分,不值得你这般在意。” “是,儿子知晓。”贾赦面无表情的应道。 只看贾赦这副神情,就知晓他完全没听进去,贾母也无奈了,不得不再度感慨长子就是不如次子来的贴心。又想到贾赦是由老国公夫人徐氏一手带大的,贾母更是心头暗恨,要是当年徐氏不仗着婆婆的身份硬是将贾赦从她手里夺了去,她如今就该有两个纯孝的儿子了。 “母亲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是没有,儿子便先告退了。” “你就这么着急走?”贾母又是无奈又是心寒,不过她也明白,贾赦如今眼瞅着就快到而立之年了,这会儿说甚么都迟了,与其强行拧着来,还不如先缓缓再说。想到这里,贾母遂缓了语气,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道,“罢了,你也累了多日了,早些回去歇着罢。至于你身边伺候的人,回头我再给你另挑一个。” 贾赦原听着前头正打算顺势离开,可及至听到贾母后头那句话,却猛地止住了脚步,抬头神情微怔的望着贾母。 “又怎的了?”贾母奇道。 “老太太。”贾赦正了正神色,一脸严肃认真的回道,“您若是仅仅忧心儿子无人伺候,那大可不必了。当然,若是您坚持赏赐了人下来,身为儿子,我也不会拒绝您的好意赏赐。可有一句话,我必须跟您说明白了。” 不等贾母回过神来,贾赦便一股脑的将憋了许久的话一一道来。 “您应当知晓,我这人虽对女色来者不拒,可我并不长情。这么说罢,在我心目中,妻子是最重要的,是给我生儿育女陪伴我一生之人,她是无可替代的。您就是给我寻来绝世美人,在我看来,也不及她一分。当然,要是因此您误解我只对她一人钟情,那大可不必。我会接受您的好意,可再多的美人于我而言不过是下酒小菜,一两回吃得新鲜,次数一多我可不耐烦。” “你到底想说甚么?”贾母此时已经彻底冷下了脸了。 “也没甚么,就是跟您说,就算您将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赏赐了我,要不了两回我就会腻味了。到时候,甭管她是哭还是闹,或者是求您来做主,我都不会留面子。对了,我也不会给她们孩子。” 打小就流连在花街柳巷的贾赦太清楚那些人的心态了,也许最初只想着当个小小的通房,那么之后定然会想要名分,再之后便想要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好,等生了女儿便是幻想儿子,生了儿子则是幻想着家产,乃至于谋嫡。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你不想给她们孩子?可若是万一有了呢?”贾母忽的想起,贾赦甭管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身边都不缺女子,可房中愣是没有一个庶出。成亲前尚且可以说是嬷嬷看的牢,毕竟庶长子可不是那么好听的。可成亲后呢?瑚哥儿和琏哥儿接连出生,怎么着都不可能再避讳着。 “避子汤一直用着,当然这也不是完全管用的。我想过了,一旦通房有了子嗣,我不会出手害我的亲骨肉,那就只能选择去母留子。” 贾赦的语气极为平静,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可纵是如此,他这话却也吓得贾母身畔的珍珠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夏日里,却仿若坠入冰窟。 ☆、第059章 贾赦的想法说白了极为简单,他并不拒绝贾母赏赐的人儿,可前提是赏了便是赏了,生死不论,免得日后真要是出了甚么事儿,反而伤到了他们母子俩的感情。 当然,贾赦并不可能把话说的那般分明,况且他虽说沾手的女子极多,至今为止还从未闹出过人命来。事实上,非但没闹出人命,且每次打发走那些通房姬妾时,都是给了嫁妆银子的,在这一点上,贾赦并不小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勉强算是好聚好散。可甭管怎么样,他都不想因着那些个玩意儿,而闹得阖府不宁。 “老太太,您先前赏的那丫鬟听说是病了,我回头会吩咐下去,只要她病好了,就立刻挪回我那儿。这点儿面子,我定会予您的,可若是之后出了甚么事儿,您可不能怨我。”贾赦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几乎就等于是把丑化说在前头了,贾母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叹息:“罢了,就依你罢,我信你不是那等子为了儿女情长不顾体面的人呢。” 听得这话,贾赦只嗤笑一声:“儿女情长?不过是些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罢了,还不如一个古董摆件来的稀罕。我才不会玩物丧志呢!” 贾母默然的望着贾赦,半响才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及至贾赦走后,贾母才颓废的瘫坐在椅子上,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至于已快步离开荣庆堂的贾赦,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话给贾母带来的冲击力。他只径自回了荣禧堂,搂着已经略有些显怀的那拉淑娴,盘算自家那淘气小子何时归来。当然,他也随口将荣庆堂发生的事儿,简单的告诉了那拉淑娴。 跟贾母一样,那拉淑娴也沉默了。 其实准确的说,贾赦和乾隆帝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渣男,只不过就算同样都是渣,可他俩渣的方式却是截然不同的。 先说贾赦,或许是因着他打小所受到的教导,毕竟老国公贾源夫妇俩很是恩爱。因而,他对那拉淑娴极为在意,不单是敞开心扉的信任,且还是爱慕和敬重并存的。可对于旁的女子,贾赦对她们的定义只有一个,那就是玩意儿。既是玩意儿,当然是玩腻了就丢的,谁又会对个玩物动心的?这不傻吗? 所以,宠妾灭妻这种事情,对于贾赦来说是绝无可能发生的,莫说他极为在意那拉淑娴,就算只是单纯的相敬如宾,他也会给几分面子。哪怕他再怎么宠幸某个通房,只要别在他兴头上扫兴,回头要杀要剐都无所谓。甚至就算在兴头上动手,估计他也就闷闷不乐个几日,过些日子自然而然就放下了。 ——贾赦,对于那些个一心往上爬的通房丫鬟来说,绝对是噩梦。 再说乾隆帝,因着那拉淑娴前世的关系,她并不能跳出去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因此她对乾隆帝极为厌恶。乾隆此人,你不能说他完全无情无义,毕竟他对每个女子都曾深情款款,可问题是,他太花心了。 跟贾赦不同,乾隆对每一段感情都是最为真挚的,是确确实实付出了真心的,他能让对方完全沉浸在他的爱意之中,只觉得自己是他唯一的真爱,是共度一生之人。然而,用不了多久,乾隆就会对那段所谓真挚的感情失去了兴趣,从而开始辗转寻找另一份感情、另一个真爱。 ——乾隆,对于所有被他爱过的女子来说,都是从美梦直接跳到噩梦,还是无缝衔接没有任何过渡的那种。 那拉淑娴不禁怔住了,两辈子遇到俩渣男,她这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媳妇儿!那混账小子回来了。”贾赦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因而没注意到那拉淑娴面上的愣神,只极快的起身往外走了两步,恰好丫鬟掀开帘子,琏哥儿一头撞了进来,贾赦顺手就将琏哥儿捞起搁在了脖子上。 琏哥儿:……爷会飞了!! “噗嗤。”那拉淑娴回过神来了,正好看到在贾赦这番举动之下,琏哥儿先懵圈后兴奋的神情,一个没忍住就笑喷出来了,方才那些个心思也都丢开了,只忙不迭的叮嘱道,“老爷您悠着点儿,别把琏儿给吓哭了。” “混账小子还会被吓哭?他又不是小姑娘家家的。”贾赦颠颠儿的带着琏哥儿满屋子乱窜,偏琏哥儿也真不怕,咧着小嘴哈哈哈的笑疯了。 父子俩足足闹了一刻钟,听得摆饭了才总算消停下来。闹了这么一出,琏哥儿直接就将那拉淑娴抛到了脑后,只跟小狗儿似的,吐着舌头围着贾赦转悠,口口声声的叫着爹,巴望着回头再玩一出。贾赦心情也不错,非但答应了明个儿再陪他玩,还应允了待会儿送他去前头书房。 提起了前头书房,那拉淑娴笑道:“这学了也有不少日子了,老爷您记得回头问问先生,咱们琏哥儿学的如何了。” “那还用问?要是不算珠儿的话,琏儿特定排第二!”这话一出口,贾赦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忙又添了一句弥补道,“琏儿比不上珠儿也是正常的,谁叫珠儿大了琏儿一岁半了。” 再看琏哥儿,吃的呼呼啦啦的,听得自己的名字后,才抬头朝贾赦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脸,旋即又低头猛吃起来。 贾赦无奈,可那拉淑娴更无奈。说真的,她并不在意珠哥儿比琏哥儿学问好这件事儿,可除了珠哥儿,琏哥儿就是书房第一这种话明显不太对罢?当下,那拉淑娴叹息道:“老爷您可不能这般惯着他,还是得让他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对对,媳妇儿你说得对,回头我就跟琏儿说,比他珍大哥哥比他二叔叔强真心不算甚么,那俩都是蠢货,没甚么好嘚瑟的。”贾赦乐呵呵的给那拉淑娴夹了两筷子爱吃的菜,想了想又给琏哥儿夹了一筷子他最不爱吃的苦瓜,满意的看到琏哥儿欲哭无泪的吃了下去。 那拉淑娴彻底无话可说了,噎了半响后,还是决定先吃饭罢。至少在如今看来,琏哥儿并无任何志得意满的预兆,至于贾赦,那就甭管了,左右他都那么大了,如今再管也来不及了。 晚膳后,贾赦亲自送琏哥儿去了书房,也依着那拉淑娴先前的吩咐,拉着空闲的先生聊了好久。事实上,他并不仅仅只关心了琏哥儿,还顺带了解了所有学生的情况。毕竟,统共四个学生,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弟弟,还有俩是侄子。 了解完毕后,贾赦兴冲冲的回了荣禧堂,趁那拉淑娴还未歇下,忙不迭的跟她说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淑娴,我仔细问过了,先生果然说,咱们府上天赋最好的是珠哥儿,虽说因着生病缺了好几日,可他昨个儿就已经去上学了。纵是如此,他依然能跟得上进度。” 尽管贾赦极为看不上他那蠢弟弟,可对于珠哥儿这个聪明乖巧的侄子,他还是很喜欢的,尤其在经历了上回书房惊魂一事后,珠哥儿对他极为信赖,每次见了他都会笑着问候,就是偶尔看到贾政时,会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这不,今个儿晚上过去时,贾赦毫不犹豫的逮住贾政就是一顿喷,理由都是随口瞎掰的,左右长兄如父,且如今贾政身上的罪名尚未洗脱,那怂货压根就不敢惹他,可算是好生出了口恶气。 “琏哥儿也不差,他满打满算也就落了三五日的课程。先生说了,琏哥儿虽说天赋一般,好在机灵又好学,总算没给他老子我丢脸!”贾赦得意完了,又开始唉声叹气了,“珍哥儿就不行了,他太蠢,也就是被敬大哥哥强压着还学一些,可先生却说了,没多大意思,苦学个十几二十年的,或许还能有希望考取功名。可真到了那会儿,估计也没甚么前途了,还不如等着袭爵呢。” “那政二老爷呢?”那拉淑娴对东府那边完全不熟,纵是拥有了原主的记忆,可惜的是,记忆里关于东府的事情少之又少。至于情分,更是寡淡的可以。 听得那拉淑娴这话,贾赦沉默了。 见贾赦如此做派,那拉淑娴也跟着沉默了,她简直不明白,为何贾政的真实情况跟当初贾母同她说的竟有如此的天壤之别。好半响,那拉淑娴才忍不住将存在心里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下子,贾赦更沉默了。 过了许久许久,贾赦才带着无限哀恸的道:“淑娴,当初那些个关于二弟是天纵奇才、经世之才、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等等言论,都是你给传扬出去的?”虽然他之前也曾狐疑过为何三位老先生会破格收贾政为徒,可当时他一直以为这是因着张家老太爷的面子足够,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那拉淑娴往死里吹捧了贾政。 “是老太太同我说的,若非如此,我为何要帮政二老爷寻访名师?还不是因着不忍心他明珠蒙尘?”那拉淑娴一脸诚恳的道。 贾赦:……亲娘哟!您这是往死里坑您那宝贝小儿子啊!! ☆、第060章 遥想这些年来,贾母对贾政疼爱如斯,只要是她觉得好的,就一个劲儿的往贾政身边塞。小时候是各种精美的吃食和衣裳,略大些了则是经史子集并一些贵重的古董字画,再长大些了却是如花美人,等及冠之后自然是媳妇儿的人选…… 贾赦猛地想起,很久以前,贾母曾相当遗憾没能跟史家联姻。这保龄侯史侯爷乃是贾母的嫡亲弟弟,可惜史侯爷虽有三个极为出息的嫡子,膝下却并无嫡女。当然,史家倒是有好几个庶女,可惜作为荣国府袭爵嫡长子的贾赦是不可能迎娶一个庶女的,至于贾政,贾母自是舍不得他委屈。至于贾敏,却是因为年岁不合适了,这贾赦、贾政可以娶比自己小得多的妻子,贾敏却不可能嫁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夫君,民间倒是有小丈夫,可这并不适用高门大户。 因而,贾史两家联姻自然也就只能舍弃了。 以贾母的性子,自然是希望儿媳妇儿能出自于自己的娘家,在梦想破灭之后,她也会去寻找替代品,而这替代品极有可能出自于四大家族的另两家,也就是王家和薛家。不过,相较于武将出身且子嗣繁盛的王家,商户人家又子息不旺的薛家自然就不在贾母的考虑之中了。也就是说,王夫人是注定要嫁入荣国府的,区别只在于嫁给谁。 “呼!我往后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太太,感谢她不杀之恩!!”贾赦忽的长出了一口气,由衷的感概道。 那拉淑娴茫然的望了过去,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贾赦耐着性子将他方才想到的事儿解释给那拉淑娴听。他的性子就是这般,听说了甚么或者是想到了甚么,皆会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媳妇儿。只不过,以贾赦的心智,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其实很多事情真心说了不如不说。那拉淑娴倒是无妨,她原就是心志坚定之人,可对于原主张氏来说,知晓的事情越多,心中压抑越甚,憋出心病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幸好,如今贾赦面对的是那拉淑娴。 “老爷您的意思是,老太太从很早以前就看上了王家的姑娘?只不过因着她更为疼宠政二老爷,才撇开老爷您,将王氏说给了政二老爷?”那拉淑娴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倘若这真是实情的话,贾政的确是有够倒霉的。 “一定是这样的!”贾赦重重的点头,旋即又想起一件往事儿,“对了,我记得在咱们说亲之前,某一日王老爷子曾亲自登门造访。当时的情况是,我已经开始学着处理对外事宜了,可那天特别奇怪,老太爷直接将我支走,在书房同王老爷子聊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人送走。” “所以?” “我猜,王老爷子是打算把王氏说给我,毕竟两家联姻多半都是嫡长子和嫡长女的。这要是搁在旁的人家倒还无妨,毕竟若都为嫡子,在家产继承方面相差的也不算多。可咱们家不是国公府吗?这偌大一个荣国府,还有我所继承的爵位,诱惑太大了。我就不信,王老爷子还能绕过我指定贾政那蠢货。怎么想我都认为,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王老爷子应该不瞎也不傻。” 那拉淑娴一头冷汗的看着贾赦,她对王老爷子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了解,自然不好评论对方的为人。可她对贾赦却是太了解了,这番话简直太毒了。 不想,贾赦接着又道:“我猜,王老爷子更中意我,可老太爷却希望咱们府上由武转文,我是没这个本事,贾政也不行,那最好的法子就是同书香世家联姻。既然是联姻,当然要从我身上下手,毕竟我身上还有个爵位能拿得出手。” “老爷,您这是在自我夸耀,还是在自我诋毁?”甚么叫做‘还有个爵位能拿得出手’?听着就好像旁的都拿不出手似的。 万万没想到,听了这话,贾赦居然还真的接口道:“荣国府除了这偌大的府邸和爵位之外,还剩旁的吗?若没有这些,我那老泰山能同意?做梦罢!”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是真心无语了。不然还能如何?夸他有自知之明? “你先别打断我。要我说,我这运气真是没准了。王家希望把王氏许给我,可老太爷却希望我娶书本网的贵女,老太太更绝,她大概是认为王氏比媳妇儿你强多了,既如此自然是要许给她心爱的小儿子贾政的。哈哈哈哈哈!” 那拉淑娴默默的拿帕子拭去了额角的冷汗,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抚上了已经略显怀的腹部,心下暗道,老天爷保佑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像她,要是不幸像了贾赦…… 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别去想了。 有同样的想法的人还不止那拉淑娴,等眼瞅着时间快到了,贾赦兴致极好的跑去前院书房接琏哥儿,容嬷嬷则趁机进来伺候那拉淑娴洗漱。在洗漱时,容嬷嬷一脸同情的望着那拉淑娴微微隆起的腹部,诚心诚意的祈祷着,主子肚子里的娃儿甭管男女,千万别像贾赦那蠢蛋啊! 蠢蛋贾赦完全料想不到,自己在那拉淑娴和容嬷嬷这对主仆心目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等他接回了琏哥儿,那拉淑娴已经睡下了,他琢磨了一下,索性拖着琏哥儿去东厢房睡了,还美其名曰父子谈心。 容嬷嬷:……老天保佑!! <<< 日子一晃就是半拉月。 许是因着贾赦直隶一行还算靠谱,张家老太爷说到做到,很快就联络了一帮子老朋友不留痕迹的帮贾政开脱。只不过,开脱确是开脱,就是方式极为不靠谱。张家老太爷的意思是,贾政绝不曾孝期豢养外室,至于理由却并非因着贾政孝顺,而是贾政太蠢了。 因为贾政蠢,所以他没胆子在父孝期间干坏事。 因为贾政蠢,所以就算他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干了坏事,也一定瞒不住。 因为贾政蠢,所以至今没找到他豢养外室证据的缘由,就是根本没这么一回事儿!! 这理由确实有点儿绕口,可仔细想想,还是挺靠谱的。 旁的不说,就单说大理寺卿的本事那绝对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可以说,只要是大理寺卿想要查某人的底细,用不了多少日子,定然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查了个清楚分明。然而事实上,大理寺卿都快把贾政几岁尿床的破事儿给查到了,却依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有豢养外室的痕迹,在确定贾政没那个脑子之后,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事儿原就是子虚乌有的。 出于对大理寺卿的信任,张家老太爷等人对贾政的洗白,也慢慢的被诸人所接受,连圣上都道,像贾政这么天真单纯的人,应该是做不出这么缜密的计划来的。 ——翻译一下就是,他那么蠢,他怎么可能干坏事不留痕迹呢? 在这档口,贾赦和那拉淑娴俩口子也顺势推了一把。 贾政必须洗白,哪怕不得已应下了另两个罪名,这孝期豢养外室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都要洗脱的。因而,俩口子在细细商议过之后,毅然决定以贾母替换贾政。 “老太太,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外头都在传,说甚么是您对政二老爷溺爱太过,纵得他无法无天,甭管是强占荣禧堂还是休弃二太太等等是非,都是因着政二老爷太过于孝顺,才不得不为之的。老太太……”珍珠吓得浑身发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语速极快的把外头的事儿都讲述了一番,珍珠才满脸惶恐的看向贾母,喃喃的道,“如今可怎么办呢?” 其实,珍珠这还是说的很委婉了,事实上外头的流言蜚语比之更为肆意。 先前贾政身上有三宗罪:孝期豢养外室、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身为次子却窃居荣国府正堂。 头一宗罪已经差不多洗清了,毕竟原就是子虚乌有的,再污蔑下去却是对大理寺卿的亵渎了。第二宗罪因着王氏的回归,差不多是散了,可仍有些流言蜚语存在。至于第三宗罪,看着是没问题了,可因着有太多人曾来荣国府拜访,看似毫无证据,实则公道在人心。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被贾赦俩口子这么一摆弄,所有的罪名都成了贾母的了。 为何贾政会休妻与更三年丧的嫡妻?因为贾母不满王氏,硬逼着贾政将王氏休弃,出于孝道,贾政不得不遵从母命,强忍着夫妻分离之痛,不得不将王氏送回娘家。 为何贾政明明身为次子却窃居荣国府正堂?还是因为贾母那毫无理性的溺爱,逼迫贾政居于荣禧堂。至于贾赦明明身为袭爵嫡长子,为何又甘愿偏居一隅?同样的缘由,只因贾赦、贾政两兄弟都是纯孝之人,他们不敢反对贾母的命令。 于是,贾赦成功的用贾母挽救了他家蠢弟弟那岌岌可危的名声,并给自个儿硬按上了纯孝乃至愚孝的名声。 …… “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的了?天!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唤大夫,快快快!!” ☆、第061章 在一般情况下,女子的名声要比男子更为重要,可前提却是那女子尚未出阁。倘若换成一个早已出阁,早已生儿育女,早已孙儿孙女绕膝,甚至连夫君都已过世的老封君,那就没甚么太大关系了。毕竟,女子的名声之所以那般重要,是因着这会影响到她择婿乃至儿女的亲事。撇开这些,男子要走仕途,比女子更加需要好名声。 咳咳,问题的关键是也没人专门去询问贾母愿意不愿意用自己的名声跟贾政交换,事实上等她知晓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荣庆堂,贾母内室里,贾赦、贾政并贾敏,兄妹三人在床榻前跪成一排,各个都低垂着头作沉默状,且一跪就是半天。 贾母早已苏醒,她只是怒极攻心并非身子骨不好。只不过,最近几个月以来,她怒极攻心的次数略微有点儿多,前来给贾母诊治的老大夫也说了,亏得贾母本人身子骨极好,要不然早就给气死了。当然,老大夫说的没这么直接,不过意思差不多。 “珍珠,让他们走,都走!” 从晌午过后贾母晕厥开始,一直跪到了掌灯时分,贾母也从初时的沉默,最终硬生生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说白了,跪在她床榻前的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是其中最不疼爱的贾赦,她也不舍得他那么辛苦。更别说,另两个还是打小就被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尖上的儿女了。 如果说,儿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债,那她上辈子定是负债累累。 这不债主们都来跟她讨债了!! 长子贾赦打从还在娘胎时,就让她颇为不省心,又因着打小就养在老国公夫人徐氏膝下,跟她素来不怎么亲近。这些事儿,贾母都认了,左右徐氏早已过世多年,贾赦虽脾气倔了点儿,倒也还算孝顺,至少在大事儿上头并不同她拧着干。 次子贾政是她最最疼爱的孩子,那会儿,她已经对从婆母手中讨要回长子彻底失去了信心,偏在那档口,她再度有了身孕,并如愿的又诞下一子。且贾政跟贾赦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实在是太乖巧懂事了,又跟她贴心得很,只让她恨不得将全天下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贾政跟前任他挑选。 幼女贾敏是她觉得最亏欠的孩子,严格来说,贾母并没有重男轻女的心思,尤其是在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后,又再度得到如同老天爷恩赐的女儿,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轻视呢?更不巧的是,她在怀贾敏时,意外着了姬妾的道儿,虽说最终贾敏平安诞生,可出生后却大病小病接连不断,也就是养到十四五岁时,才慢慢有了起色。试问,她如何能不亏欠这孩子? 然而,贾敏倒也罢了,身子骨羸弱并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况且除了这点儿之外,旁的一切都是好好的。可另两个…… “大老爷、二老爷、敏姑娘。”珍珠面露踟蹰之色。言语之间更是充满了不肯定。这要是她面对的只有一个,倒也罢了,左右她是给贾母传话,又不是出自于她的本意。可如今,跪在床榻跟前的有仨,全是贾母的亲生骨肉。她只觉得,要是这三位因此记恨上了她,她也不用再折腾了,直接想法子讨了卖身契麻溜的走人罢! 好在,甭管是贾赦、贾政兄弟俩,还有贾敏,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顶多也就是无视了珍珠,只径自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珍珠无奈了,只好偷偷的拿眼去瞧躺在床榻上一副恨不得立刻撒手人寰的贾母,期盼着贾母能再说点儿甚么。然而,事实却让珍珠很是失望,贾母甚么都没说,只仍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幔上的百花图,如同被勾走了魂一般。 只这般又过了两刻钟,外头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却是那拉淑娴牵着琏哥儿走进了内室,接着便是王夫人并珠哥儿、元姐儿。五人只径直走到了贾母床榻前,依着顺序跪倒在地,却齐齐选择了一言不发。 眼前的情形却是吓呆了珍珠,这旁人也就罢了,哪怕身子骨最弱的贾敏,也不至于因着在屋里厚毯子上跪几个时辰就一病不起的,可后来的却有怀着身子的那拉淑娴,并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见他们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珍珠是真的急了,想也知晓,这万一真的出了事儿,他们没法怪罪于贾母,却是铁定会把怒气发在她身上的。偏生,作为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她就是想躲都无处可躲。 “老太太!老太太您要是心头有气,只管打我骂我,别这般糟践自己呢!老太太,您看一下,大老爷、二老爷、敏姑娘可都已经跪了一下午了。老太太,您这到底是想作甚?您最最疼爱的珠哥儿、琏哥儿也都来了,还有年岁最小的元姐儿,他们可都受不住呢。老太太,奴婢求您了,您倒是下令将奴婢打死,也不能这般罔顾小辈儿们对您的孝心呢!!” 贾母的眼珠子转了转,却仍是沉默不语。 珍珠这会儿已经被她想象中的可怕后果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待发觉贾母完全不为所动后,整个人都软瘫在了地上,然而不多会儿,她却冷不丁的跳了起来,眼角极快的扫过门口,一看就看到躲在帘子后头那若隐若现的阴森脸庞。 绝对是容嬷嬷,这个错不了!! “老太太!!”珍珠凄厉的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了床榻上,却正好将自己的嘴对准了贾母的耳朵,用只有贾母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语速飞快的道,“老太太您还是赶紧见好就收罢,真要再闹腾下去,外头的传言只会愈演愈烈,如今还有人替您辩驳,只怕往后就要一面倒的指责您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您还能有甚么盼头?万一上头再传出些许对您不利的评价来,您往后……老太太,您如今还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啊!” 超品国公夫人。 可怜珍珠说了一大车的话,也比不上最后这几个字份量重。 却说贾母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她那侯府千金的出身,以及年纪轻轻就成为诰命夫人的自豪感。如今,虽说荣国公贾代善已然过世,留给她的却是超品国公夫人的诰命。当年,太祖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虽说荣国府比不上四王,却也是荣耀加身。又因着八公之中其余七位都降爵世袭了,如今活着的人中,能被称之为国公夫人的,唯独只有贾母一人。 一下子,贾母就精神了。 “罢了罢了,你们都起来罢。唉,儿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债,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多说无益,多说无益。”贾母只要一想到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来之不易的超品诰命就极有可能不翼而飞之后,登时甚么怨气都消散了。 讲真的,贾母并不蠢,只是为人过于自私自利,且因着眼界问题,在很多事情上完全没有大局观。然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她却算计的极为清楚。 跪在地上的贾政愕然的抬头,旋即便换上了一脸的感激涕零,只热泪盈眶的道:“母亲,儿子知晓这次是让母亲受委屈了。可是,儿子也是没有法子,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了,儿子纵是想为母亲辩解也实在是无能为力。母亲,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晓错了,这次真的是儿子连累了母亲您!” 贾政边说边连连叩头,跟外头不同,他到底是被贾母宠溺着长大的,虽说他惯会推卸责任,可在贾母这事儿上,他却并不曾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偏他知晓的消息比贾母更为详尽,心下也愈发的愧疚起来,叩头时也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只片刻工夫,额头上就肿胀起来。 这下,贾赦却看不下去了。 其实也并非看不下去,而是贾政这番举动可把他给为难住了。说真的,贾赦打心眼里觉得叩头太傻,可要是不跟着一道儿叩头罢,又显得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愣了半响,贾赦立刻出手拦住了贾政,并朗声道:“老太太,您赶紧说句话呢!二弟都快磕得头破血流了!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罢?求求您了,您就饶了二弟这一回罢,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 凭良心说,贾赦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倒还像那么一回事儿,至少他做出了兄友弟恭的态度来。可搁在那拉淑娴眼里简直就是不忍直视。要知晓,让贾母替贾政背黑锅一事,完完全全就是贾赦出的主意!咳咳,那拉淑娴也略帮着完善了一下,并授意张家帮衬一把。 可追本溯源,这锅必须是贾赦的。 得亏贾母并不知晓真相,要不然她铁定一口气接不上来,直接去下头见老太爷了。 也正是因着贾母的不知情,这场戏得以完美落幕。贾政痛哭流涕的表示忏悔,贾赦心疼弟弟跪求贾母原谅,而贾母则老泪纵横的表示,她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最终,好戏落幕,贾母喝下了早已热了好几遍的汤药沉沉睡去,诸人则在贾母合眼安睡之后,四下散去。唯独只有容嬷嬷落在最后头,阴测测的往内室瞄了一眼。 ☆、第062章 对于容嬷嬷那点子小心思,那拉淑娴自是心知肚明的,可因着怀孕的缘故,最近她整日里都惫懒得很,又想着容嬷嬷素来都有分寸,也就没开口管束。 这么一来,问题就大发了。 容嬷嬷神烦贾母,只要一想起那拉淑娴好几次不得不跪倒在贾母跟前,她就恨不得亲自动手把那老虔婆的脑袋整个儿都拧下来,再泡在粪坑里腌着不可! ——甚么下贱玩意儿,竟敢受她家娘娘的跪拜!! 抱着这样的心思,容嬷嬷毅然决定玩一票大的,让贾母好生感受一下甚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然而,让容嬷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这厢还没有将计划完全定下来,那厢珍珠就已经悄悄摸了过来。当然,所谓的悄悄摸过来只是个虚指,事实上因着贾母对珍珠报以了全部的信任,故而就算珍珠只随口扯个谎往荣禧堂来一趟,贾母也不会有任何怀疑的。而这一次,珍珠正是借着替贾母打探外头消息,名正言顺的逛了整个荣国府,这荣禧堂只是她的其中一站。 “嬷嬷安好。”珍珠一见到容嬷嬷就先恭恭敬敬的给她行了礼,在她看来,她的礼数已经很周全了,就算容嬷嬷是那拉淑娴的奶娘,可到底也只是个下人罢,跟她这个在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完全是平级的,因而她这个礼是特地给予的颜面,而非必要的。 可容嬷嬷却不这么认为,她只抬了抬眼皮,也不曾露出任何鄙夷不屑的神情,却能让人轻易的看出她的无所谓。 珍珠满脸通红,可她实在是怕极了容嬷嬷,因而只低垂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直到听得容嬷嬷一句轻飘飘的起身,她才像是心头的大石头被彻底放下了一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嬷嬷,我有事儿同您……向您讨教。”舌头在嘴里绕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说出“商量”这个词儿。 可饶是如此,回应珍珠的仍只是容嬷嬷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嬷嬷,为表诚意,我今个儿就将埋藏了多年的心里话同您说说罢。”珍珠不傻,事实上她相当得聪明,且因着她原就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父母祖辈连着三代人都跟着贾家人,且多半都捞到了有油水的差事。也因此,比起一般卖身的下人,珍珠眼界更广,加上她天生就擅长观察旁人,揣摩迎合旁人的心思,故而她从小到大都没吃甚么亏,且每次都能做出于她而言最佳的选择。 然而,她再怎么聪明也无法冲破出身的桎梏,因着她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所以天生被那些个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下人强太多了,可也正是因着她是家生女儿,留给她的选择权也就不多了。 嫁给府里的管事,成亲后再回到贾母跟前当个管事嬷嬷,对于珍珠来说,这是最好的法子,同时也是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可她并不愿意。 还有另一条路,那就是嫁给府里的爷们当通房丫鬟,虽说因着家生女儿的缘故,她这辈子都别想成为良妾,可要是仅仅当个通房,再生下一儿半女,她的人生大概就是全然不同了罢?可惜,荣国府的爷们也不多,撇开珠哥儿和琏哥儿这俩小孩崽子,也就只剩下贾赦和贾政两兄弟了。 打从一开始,珍珠的目标就是贾赦。 作为荣国府袭爵的继承人,贾赦的优势太大了,不过珍珠却并非完全基于这一点才选择了贾赦,而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嬷嬷别嫌弃我不害臊,实在是我这样出身的人,若不仔细为自己盘算的话,怕是一辈子就这样了。要只是我一个人倒是没甚么,可我真的不希望我将来的儿女孙辈皆是卖身的奴才,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我都想奋力搏一把。您也不用担心我会对大太太不利,我从没有这般想过,甚至我之所以挑中大老爷,也不全然因着他袭爵继承人的身份,当然更不可能是因着他的俊朗不凡,而是因为他对大太太还有哥儿的真心。” 因着瑚哥儿早夭的缘故,有些话珍珠并不敢说仔细了,只泛泛的提了太太和哥儿。不过,她这话却是发自于肺腑的,实在是当年她亲眼目睹了贾赦对于妻儿的万般爱意,这才春心萌动,总觉得倘若她成了贾赦的通房后,也能享受到那份真情惬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人呢,哪个不想被全心全意的宠爱照顾。 “所以你如今改变了心意?”容嬷嬷终于提起了点儿兴趣,还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子,让珍珠坐下慢慢说。 珍珠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及至坐下后才忽的想到,她为何要这般感动?不就是个绣墩子吗?弄的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正这般想着,珍珠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察觉到容嬷嬷已经开始不耐烦之后,忙不迭的挤出笑容回答道:“嬷嬷您说的是,我如今改了心意,我打算往二房去了。” 凭良心说,贾政也不是个好选择,可问题是珍珠已经别无选择了。当然,倘若她能被调拨到贾敏跟前,或许还能因着陪嫁的缘故,当上姑老爷的通房。可是,林家哥儿跟贾敏定亲已经数年了,尤其眼瞅着荣国府出孝都快半年了,林家除了节礼之外,愣是没有旁的动静了,莫说贾敏着急,府上的其他人也急得不得了。而珍珠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况且就算真的能如愿当上陪嫁丫鬟,林家那头是个甚么情形她也不甚清楚,与其搏那些个虚无缥缈的前程,还不如留在荣国府里,至少还有家人帮衬着。 因着这些缘由,珍珠将目标定为了贾政。 将自己的思量一一讲述出来,珍珠满脸的严肃认真:“嬷嬷,我想去二房,可我其实并不在意二老爷,甚至连最初一心想要嫁的大老爷,我也压根就不在意。我想要的是身份地位,是儿女孙辈再不当奴才,旁的任何情爱都与我无关。所以,只要您能帮我,我也愿意今生今世都为您做事。” 容嬷嬷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不相信情爱?” “是的,那些个情情爱爱都只是存在于话本子、戏台上,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敢奢望那些东西?嬷嬷且放心,我虽然不敢称自己有多聪明,可至少我有自知之明。其实,我也可以跟老太太恳求,以我在老太太的体面,求去二房当个通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我不希望就这样落得下乘,我想让二老爷、二太太求着我去二房。二老爷也就罢了,我自认哄得了他,可二太太必须主动来求,要不然将来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为达目的不惜背主吗?” “甚么是背主?我绝不会因着利益而害了老太太的性命,这一点,我相信嬷嬷也不会。”说这话时,珍珠的语气里是满满的笃定。 还真别说,容嬷嬷确实没想过要了贾母的命,原因很简单,因为贾母一死府上就又要守孝了,且一守就是三年。偏孝期之内的忌讳还特别多,尤其是那拉淑娴如今有孕,而在孝期内出生的孩子,会被视为不详,哪怕孩子早就孝期前就已经怀上,却仍不能避免外人异样的眼神。单凭这一点,容嬷嬷就不会对贾母下死手。 “如果你已打定了主意,那就附耳过来。” <<< 没人知晓珍珠已经彻底投靠了容嬷嬷,甚至连那拉淑娴都不清楚此事。 而珍珠在草草晃悠了一圈后,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荣庆堂,并立刻跪在了贾母床榻之前:“老太太。” “又怎的了?你是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流言蜚语?”贾母已经连着两日都不曾下床了,身子骨不好是一回事儿,最重要的还是她始终提不起劲儿来。虽说因着珍珠先前的劝解,她不打算再折腾了,可一时半会儿的,想让她彻底想开,仍是困难重重。 要不然,她也不会极力赞成珍珠四下打听消息了。 “老太太,珍珠不敢说。” “有甚么不敢说的,难不成是怕说了会让我担心?”贾母还是尽可能的把事情往好了想,面色略缓和了一下,淡淡的道,“别怕,我也不是那等子没经历过风雨的人,说罢,我撑得住。” 珍珠的面上露出了明显的踟蹰之色,好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老太太,我、我是听说外头的那些个流言蜚语,其实是从咱们府上流传出去的。” “你说甚么?!”贾母满脸不敢置信,可旋即就立刻转为了若有所思。 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甭管是甚么样的流言蜚语,肯定都有一个源头。而在一般情况下,这个源头都是有目的的。 也就是说,始作俑者多半都是最终的受益者。 ☆、第063章 没有人会为了毫无益处的事情大费周章的,本就自私自利的贾母格外的深有体会。先前,她是不曾往深处想,如今被珍珠这么一提醒,以往曾经历过的那些个阴谋暗算,一下子就在她脑海里炸开了。 谁是流言蜚语的始作俑者,这一点贾母暂时无法确定。可她敢肯定,这事儿最大的获益者就是被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次子贾政!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一时间,贾母脑海里掠过了万般思绪,可面上的神情却并无太大的变化,毕竟她早已不是喜怒都形于色的小丫头了。她是侯府千金,是堂堂超品国公夫人,是…… 可她终究还是一个母亲。 “真不敢相信。”过了许久许久,贾母淡淡的吐出了一口气,尽管一切都看似平静,可细心如珍珠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凄凉和绝望,当下心头略过一阵不忍。 却听贾母又道:“罢了,儿女都是债啊,左右事情已经如此了,用我名声换他的名声和前程,也算是值得了罢?唉,这就是命啊!” 珍珠一直呈跪倒的姿势,低垂着头双手也垂在身体两侧,原是想着这个姿势不容易让人瞧见她面上的神情,毕竟就算自信如她,也不敢保证在陪伴了十数年的贾母跟前会不露任何痕迹。然而,这一次珍珠却是多虑了,贾母压根就不曾发现她的任何异常,事实上此时的贾母面上一片空白,连眼神都是放空的,看着仿佛是在直视前方,则是却是两眼无神全然没有聚焦。 不由得,珍珠落下泪来。 “你哭了?呵,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比旁人乖巧懂事,你还是个没经历过太多风雨的孩子啊。其实,人呐,都是为了自个儿。说真的,我不怪他,换做要是我,大概也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毕竟,我已经老了,他却正当好年岁,他有妻儿有仕途有未来,我呢?一个糟老婆子罢了。”贾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不伤心是假的,可一旦想通了,又仿佛彻底放下了。谁让伤她最深的,就是她最心爱的次子呢? “老太太,我、我只是不敢相信。”珍珠努力让声音尽可能的平静一些,可显然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没甚么好不相信的,除了我那打小就聪慧的政儿外,谁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三大罪状啊,除却全然被污蔑的那个,其余另两个原就是事实,我还想着,就算赦儿拼命周旋,大概也就只能保住政儿的性命罢?前途之类的,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没想到啊,真的没有想到,他自个儿却琢磨出了这么好的法子来。其实,说真的,倘若他亲自过来求我,我也是可以配合他的。谁让他是我疼了一辈子的儿子呢!” 终于,贾母也不由的落下泪了。精明了一辈子,临老就被人算计成了这般,偏生算计她的还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儿子,甭管她如何假作镇定,这心,却是真的被伤透了。 珍珠低头垂泪,沉默不语。 …… 贾母真的病倒了,当夜就发起了烧来,荣庆堂一整宿都不曾安宁,得了消息的贾赦、贾政以及贾敏皆前来帮衬。最终,贾赦把贾敏赶了回去,只道若是再病一个,阖府都要不安宁了。想了想,又让贾政把珠哥儿送回了梨香院,并言明无需王夫人过来,只要她看好两个孩子。贾政原正六神无主着,闻言自是老实听从。因而等贾母醒转时,身畔恰好只余贾赦一人。 “赦儿。”贾母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苦涩的如同吃了黄连一般。偏贾赦此人并不擅长揣摩人心,听得贾母唤他,只答应了一声,便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等待着贾母接下来的聆讯。然而,贾母却只唤了这么一声,就彻底沉默下去了。 “老太太您是想寻二弟?”贾赦等了一会儿,没听得贾母继续吩咐,便猜测着问道,旋即也没等贾母说话,便自顾自的回答道,“大夫说您这是心中郁结,外加得了风寒,我怕珠儿太小被传着,就让二弟将他送回梨香院去了,也没让我媳妇儿和弟妹过来,只吩咐她们安心照顾孩子。对了,小妹我也被轰走了,她原就体弱,没的为了照顾您又病了的,反正最近几日我也没甚么事儿,不如就由我顾着您罢。” 病榻上,贾母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多会儿眼角就流出了两行略显浑浊的泪水。 这副样子却将贾赦给吓坏了,忙不迭的讨饶道:“老太太您这是怎的了?要不,我赶紧让人将二弟和小妹都唤来?老太太您别生气,是我的错,我应该知晓您最喜欢旁人拥着您了。还不赶紧去唤人?快!”最后两句是向着一旁的珍珠吼的。 不想,贾母却开口阻止了:“不用,我没事。” 见过了以往贾母但凡有点儿不利索就闹腾个没完的贾赦,乍一见到贾母这般爽快不磨叽,登时就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之后,贾赦更惶恐了,别看他平日里总是抱怨贾母偏心眼儿,可那到底是他亲娘,真要是有个万一,他也是极为难受的。当下,贾赦忙给一旁的珍珠使眼色,让她赶紧想法子。 这唤人的事儿自有旁的丫鬟去做,珍珠其实并不曾挪动脚步,待接收到贾赦向她使的眼色后,珍珠迟疑了一下,开口向贾母试探的道:“老太太可是担心二太太照顾不好珠哥儿?要不然您看这样成吗?等您将身子骨调养好了,再让二老爷把珠哥儿送过来?” 贾赦一听忙点头:“这个没问题,只要老太太您把身子骨养好了,就是想要琏儿,我也给您送来。珠儿那头更不成问题,二弟多孝顺的一人呢,您想亲自教养珠儿他才不会反对。对了对了,回头让二弟把元姐儿也给抱过来,让老太太您享受一下儿孙绕膝的快活。” 恰此时,贾政也赶回来了,他是在快到荣庆堂时迎面碰上了来唤他的人,当下飞快的疾走过来,待进的贾母内室时,正好听到了贾赦这话,微微一愣后忙不迭的道:“母亲,您是想念珠儿和元姐儿吗?要不我这就回去将他俩带过来!您才是最为重要的,俩孩子实在是算不得甚么,我这就回去,定让他们每日守在您跟前!” 当下,贾政转身就往外头跑,竟是拦也拦不住。 留在床榻前的贾赦无奈了,他简直不明白他那蠢弟弟到底是有多实诚,倒不是他不希望贾母好起来,而是这个时候抱俩小孩子过来,不是添乱又是甚么? “赦儿,往后我再也不说让你多照顾你弟弟这种话了,随他去罢,人各有命何苦强求呢?唉。”贾母长叹了一口气,言语里是满满的绝望和悲伤。 贾赦又要不好了,他简直就不明白他亲娘和亲弟弟在闹甚么。好在,贾赦还没有蠢到底,就算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透,这盘问他还是会的。当下,贾赦便将目光落到了一旁伺候着的珍珠面上,厉声呵斥了两句话后,就成功的套出了话来。 珍珠:……呼,大老爷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再晚点儿老太太就真要不行了。 “老太太,您是觉得二弟出卖了您?”知晓了所谓的真相后,贾赦愈发的不好了,整件事情只有他最清楚,因为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可惜,他不敢说。就算知晓自己没有贾政那般受宠,可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儿子背叛的罢?要是贾母如今身子骨康健倒还罢了,贾赦或许会试上一试,然而他这会儿是真的不敢了。 不敢告诉贾母真相,又不能任由她这般误会下去,当然最关键的还不是因为贾政是全然无辜的,而是怕贾母因此撒手人寰。 贾赦愁啊,他愁坏了。 然而就在贾赦一筹莫展之际,贾政一家子过来了。之所以说是一家子,是因为贾政硬要带着儿女过来时,愤怒的王夫人也跟着追了上来。王夫人的心态很好猜,既然贾母已经被确诊得了会传人的病症,这会儿再把俩年幼的孩子带到跟前,且听着这意思还要常伴左右,这不就是铁了心打算把俩孩子舍弃吗?身为母亲,王夫人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王夫人豁出去追了上来,打定主意在俩孩子瞧过一眼后,就立马将人带走。 于是,贾赦灵机一动,送上门来的替死鬼啊!! “老太太,二弟多孝顺的人呢,怎会对您使手段的,定是弟妹,一定是王氏干的!”当着匆匆赶来的二房一家子,贾赦毫不犹豫的指控道。 二房诸人皆懵了,就连一直旁观事情进展打算随时插手干预的珍珠也懵了。 只有贾母,忽的来了精神,强撑着支起上半身,目光炯炯的盯着刚进来的二房诸人,满脸的审视意味。 贾赦又道:“老太太,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先前那事儿到底是怎么的了,可我敢跟您打包票,那一定跟二弟没有任何关系。二弟多孝顺呢,您就是让他杀子奉母他都不带任何犹豫的,又怎会对您起异心呢?我可以对天发誓,二弟绝对跟此事无关,他是个极孝顺的人,我发誓!” 旁人尚在愣神之中,珍珠却是叫苦连天。 ——嬷嬷哟,大老爷他疯了!那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呢? ☆、第064章 容嬷嬷因着前世的经历,也算是看多了各色阴谋诡计,可甭管怎么说,她终究不是策无遗算的诸葛孔明。尽管她先前就笃定贾赦绝不会主动吐露真相,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会如此大义凛然的替贾政洗白顺道将脏水往王夫人身上泼。 说实话,一般人真干不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不出意料,所有人都愣住了,唯一一个尚有余力思考问题的珍珠也陷入了茫然之中,因为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容嬷嬷先前的预期,饶是珍珠自认为有点儿小聪明,这会儿也不知晓该怎么办了。考虑了半响后,珍珠毅然决定静观其变。 然而,珍珠是可以沉默不语,甚至连贾政也可以完全沉浸在贾赦对他的信任之中,可王夫人呢? “赦大老爷何出此言?敢问我到底做错了何事,以至于您不问青红皂白就这般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于我?”王夫人沉着脸满腹怨气的质问道。 贾赦理都没理她。 要说贾赦此人,其实最是眼高于顶,且他会毫无心理压力的将所有人分为三六九等。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他本人和妻儿,之后便是贾母、贾政并老泰山一家子。再往下则是东府那边的亲眷,以及同他来往甚密的亲朋好友。最后则是那些个不值得一提的闲杂人等。 很不幸的,因着先前某些事情,贾赦极度厌恶王夫人,因而在他心目中,王夫人的地位大概跟府里随便哪个丫鬟婆子差不多。 “敢问赦大老爷,我究竟做错了甚么事儿?”见贾赦沉默不语,王夫人索性豁出去连声追问着。她只当是贾赦心虚,说她坏话时恰好被她逮了个正着,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贾赦就是在看到了她的那一瞬间,才决定把黑锅硬塞给她背着的。 还是那句话,一般人真干不出这事儿来。 王夫人满脸的怒气,贾赦虽不曾在意,一旁的贾政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爷们在这儿说话,有你甚么事儿?出去,这里没人想看到你!” 贾政也不清楚前因后果,可单凭他方才听到的一星半点儿话,就完全可以肯定贾赦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这才会死命的夸他。听听那些话,贾赦都愿意对天发誓以证明他贾政是个孝子了,多么伟大的兄弟情啊! 等等。 “母亲,为何要由大哥来证明我对您的孝心?难道您竟会怀疑我是个不孝之人吗?”贾政受伤了,即便明知道贾母如今在病中,他也不由自主的脱口问了出来,且还是一脸的控诉外加伤心欲绝。 看着这副情形,贾赦好悬没给恶心坏了,只得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庆幸,得亏他媳妇儿没过来,要不然铁定会吐了一地的,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政儿,让王氏带着俩孩子出去。”贾母终于开了口。 尽管贾政心头有着极多的伤感,可对于贾母的话,他还是选择了无条件服从。当下,他便转身连推带拽的就把王夫人弄出了内室,至于两个孩子,则有各自的奶嬷嬷跟着,很是乖巧的跟着出了内室。也不知道贾政是怎么折腾的,片刻之后,他独自一人回来了,身后没有半个人影。 而彼时,见只剩下俩儿子了,贾母叹了一口气,示意珍珠将事情前因后果简单的叙述一遍。 珍珠吓都要吓死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将这事儿彻底捅破,原本按着容嬷嬷的计划,是打算暗中挑拨贾母和贾政之间的母子情。这挑拨完了还不算,最好是在贾母最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再无意间透露贾政也是无辜的,然后让贾母自个儿去联想,究竟是谁既想护住贾政又见不得贾母好。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除却王夫人,还能有谁? 要知道,由自己苦思冥想得来的所谓真相,总是最能让人信服的,且珍珠认为,以贾母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跟王夫人对质的。也因此,珍珠只坚信,就算最终贾母恨死了王夫人,被坑的一脸血的王夫人也绝不可能知晓真相的,反而会因此而感到忐忑不安,从而主动联络上她这个贾母跟前最最体面的大丫鬟。 可如今,事情的进展彻底让人摸不透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珍珠本人尚未泥足深陷。 当下,珍珠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将先前打听到的消息用最委婉的方式讲述了出来。她说的话里重点有两个,其一是流言蜚语的源头是荣国府内部,其二便是始作俑者的目的就是用贾母的名声来换取贾政的名声和仕途。 贾政震惊了。 “这这这……母亲您听儿子说,就算再给儿子千百个雄心豹子胆,儿子也万万不敢陷害母亲呢!母亲,求求您,您一定要相信儿子,要不然儿子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母亲!儿子是无辜的!”贾政双膝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涕泪横流的哭喊着,且还不忘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叩头。 这下,贾赦也站不住了,哪怕没人会想到他才是那个用亲娘的名声来拯救蠢弟弟的罪魁祸首,到了这会儿,他也不得不跟着跪倒在地:“老太太,您要相信二弟,二弟绝不会陷害您的。对了,二弟你发誓,快点儿!” 本就没做过亏心事儿,贾政发誓发的毫无压力。贾母原本已陷入了绝望之中,直到这会儿才总算是再度活了过来。凭良心说,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意相信是自己最为在意的次子贾政背叛了她。不过要是把儿子换成了儿媳妇儿,那就很无所谓了。 “政儿,要是为娘早就知晓用这个法子能够救了你,为娘肯定毫不犹豫的为你舍弃名声。这名声算甚么,只要你好好的,就是要了为娘的命,又有甚么关系呢?方才,我这心里呀,我这心里……” “母亲,儿子知晓的!母亲您放心,儿子绝对不会怪您的,您也是关心则乱,如今真相大白了,您定要好生养病,一定要好好的!” 好一番母慈子孝的催泪场景。 莫名的,贾赦有些心酸,又有些心虚…… 等安顿好了贾母,贾赦被贾政拖着到了外头穿堂,不等贾赦心虚的开口,就听的贾政咬牙切齿的问道:“大哥,这事儿真的是王氏干的吗?真的是吗?” 贾赦登时心头一松,污蔑弟媳妇儿之类的,于他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当下,贾赦便道:“流言蜚语这种事情是很难寻到真凭实据的。其实罢,方才老太太的情况二弟你也看在眼里了,二弟你是孝子,你大哥我也不差呢。我那是为了老太太好,才随口扯了两句,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确定。不敢,仔细想想倒也没错,毕竟既想保住二弟又厌恶老太太的……嗯?你说呢?” “我知道了。”贾政气得浑身发颤,只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偏贾赦犹觉得不够,又添了两句:“二弟你若真有心去查,不妨去探听一下王家那头。要知道,流言蜚语这种事情,除了源头之外,这不还有极力传播的人吗?就拿我媳妇儿娘家来说,他们就不爱管闲事,哪怕听到了些许流言,也绝不会肆意传播的。那王家……” “多谢大哥提醒,我这就去细查。”贾政拱了拱手,飞快的离开了荣庆堂。 细查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王家虽非始作俑者,然而确确实实的帮着传播了流言。原因很简单,作为王夫人的娘家人,他们肯定是偏帮着王夫人的。这拿贾母的名声换取贾政的名声和仕途分明就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别说王家了,连东府那头都觉得划算得很。只不过,因着宁荣二府同属一支,宁国府选择了沉默不语,并未参与此事。 至于旁的人家,保龄侯府史家多年前就离开了京城,除了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之外,顶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派下人送一次节礼。皇商薛家则一直留在金陵,当然偶尔也会进京,却是因着生意往来,且最近薛家的人并不曾进京。 四大家族里,只有王家插手了,且还是肆意传播关于贾母不慈的言论,口口声声称贾政只是纯孝、愚孝,一切的祸根起源都在于贾母。 弄清楚了全部事实,贾政并不曾立刻告知贾母和贾赦,只径直回了梨香院,下令将珠哥儿和元姐儿立刻送往荣庆堂,连带他们日常使用的所有物件都一并挪走。待王夫人怒气冲冲的出来质问时,贾政只冷笑一声。 “王氏,你是觉得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休弃与更三年丧的嫡妻,对罢?可你不要忘了,除了休妻之外,我还可以续弦。” 贾政面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冽,说出来的话,更是如同尖刀一般,狠狠的扎进了王夫人的心窝。 王夫人站在梨香院正堂门口的廊下,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贾政带着两个孩子并丫鬟婆子离开。 ☆、第065章 贾政走了,带着两个孩子毫不留恋的走了。年岁较长的珠哥儿也罢,尽管面上隐隐流露出了惧怕的神情,可到底总算没哭出来。可怜的是年岁较小的元姐儿,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原先一直被保护的极好,冷不丁的就这般见证了父母决裂的场景,哪怕有奶娘抱着,她也忍不住哭得声嘶力竭。 直到贾政一行人渐行渐远,直到元姐儿的哭声逐渐消失在远处,王夫人依然立在正堂外的廊下,面上一片空白。 花钿和螺钿作为王夫人跟前的一等丫鬟,面上既是焦急又是惶恐,本能的想去搀扶一把,可王夫人积威甚重,且这会儿她立在廊下,腰板挺得笔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花钿和螺钿对视一眼,皆不由的选择了退却。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夫人忽的身形一晃。 “太太!”花钿惊呼出声。 “先扶太太进屋再说!”螺钿抢先一步扶住了王夫人,花钿得了她的提醒,也赶紧上前搀扶。俩人就这般一人一边的搀扶着王夫人进了内室里,又有机灵的小丫鬟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茶水间,不多会儿便端上来一壶热茶并一条湿巾子。 内室里,王夫人被安置在了一旁的小榻上,花钿先用湿巾子给王夫人净面,又倒了一小杯热茶强灌了下去。又过了好一阵子,王夫人才慢慢的恢复了知觉,却只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诸人都出去,她想独自静一静。 花钿和螺钿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因着放不下心来,花钿虽退出了内室,却仍待在穿堂里,想着万一待会儿王夫人唤她时,也好立刻进去伺候。至于螺钿,微微思量之后,则决定去外头想法子探听一些消息。毕竟,今个儿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哪怕先前贾政和王夫人也时有口角,可像方才那般,丝毫不给王夫人留一丝颜面,甚至连“续弦”这种话都说出口了,这哪里是争执,这分明就是铁了心将王夫人往死里逼啊!莫说王夫人本身了,就连梨香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满是忐忑不安。 螺钿就是带着满心的惶恐跑出去的,这一去就是小半日,可等她回来后,却愕然的发现花钿仍在穿堂里来回打转。当下,螺钿便向花钿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外间来:“这么久了,太太一直不曾唤你?” 因着答案太过于明显了,花钿只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并不曾答话。见状,螺钿又追问道:“我方才去外头打听了一下,荣庆堂、荣禧堂那头都没甚么动静,想来方才那事儿同他们并无甚么关系。我猜,该是二老爷自个儿闹腾的才是。” “多有意思呢,这好端端的,二老爷闹腾这些作甚?你可有见他素日里关心哥儿、姐儿?我看,定是老太太又作幺了。”花钿一个没忍住,不由的脱口而出。 “别胡说八道!你还嫌咱们院子不够乱是怎的了?”螺钿又气又急,抬手就给了花钿一下。花钿吃痛轻呼了一声,旋即也意识到方才那话极是不妥,当下忙拿手掩了嘴,只一脸惶恐的望着螺钿。螺钿看她看得没了奈何,只摇头叹息道,“罢了,我也知晓你是无心的,可你要记得,咱们如今跟往常不一样了,太太早已没了管家权,我这儿打探消息都比往日费劲多了,莫说尚不确定这事儿同老太太有没有关系,纵是真的有,咱们又能如何?” “也是,那可是老太太。”花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唉,也是太太看不开,其实王家那头,不也是将孩子养在老太太跟前吗?我听说太太小时候也是由她祖母带大的,还有太太那个亲妹子,不都是?王家大老爷的两个孩子,听说也是养在如今老太太跟前的。王家都这般做派,咱们太太……” 这话倒是在理,花钿只面露愁容,她和螺钿原都只是二等丫鬟,在原本的大丫鬟金珠没了后,才被提拔到了王夫人跟前。因此,论起能耐和贴心,她俩是不如金珠的。这也是为何她俩明明想劝,却最终鼓不起勇气进屋里头劝的缘故。 对方可是贾母啊! 倘若是二房屋里的通房起了异心,或是某个管事嬷嬷之类的,都无妨。纵然王夫人没了管家权,也轻易不会让人欺负到头上来。问题是,王夫人如今的对手是贾母。 这还怎么玩? 贾母,撇开她侯府千金的出身以及超品国公夫人的诰命不提,单单她这个贾政之母的身份,就足以在跟王夫人的对战中屹立不倒了。除非,王家有张家的地位权势,王家人有张家人那豁出去一切替已出阁姑太太撑腰的决心,另外还需要贾政有贾赦那般蛮不讲理的护短性子…… 可惜,如今王夫人要面对的,甚至不止贾母,还有贾政。 花钿和螺钿皆一筹莫展,而内室里的王夫人也依旧保持着沉默。 这一日,梨香院里人心惶惶,王夫人则干脆没用晚膳,甚至都不曾离开过内室。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个月,在这两个月期间里,王夫人别说出梨香院了,她连屋子都不出。一日三餐倒是恢复了正常,不然也熬不了两个月了。然而,让梨香院诸位丫鬟婆子心惊的是,接连两个月,贾政都未曾踏足王夫人的房间,反而下令将周姨娘挪到了东厢房里,甚至还命人将西厢房收拾妥当,让一直“病着”的碧玺住了进去。 碧玺住进西厢房没多久,就辗转托人给珍珠送了个绞丝金镯。 彼时,已是王夫人消失于人前的两个月之后了。 收到了碧玺重礼的珍珠,只哭笑不得的将镯子收了起来。说实话,作为贾母跟前最体面的大丫鬟,她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个地步,可送上门来的重礼,她也狠不下心来往外推。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珍珠考虑到自己已经改了先前的目标,自然对碧玺的态度也要略变上一变了。 当日晚间,贾母吃了晚膳,又逗弄了一会儿元姐儿,直到哈欠连天的元姐儿被奶娘抱走之后,珍珠试探的道:“老太太,听说二太太病了。” 王夫人当然没病,一来她并不曾唤大夫,二来梨香院也从不曾煎药,可她这般足不出户的做派又逼着旁人不得不往某些方面去想。故而珍珠说王夫人病了,倒也是很能被认同的。 至少,贾母很认同。 “既是病了就好生养着呗,左右咱们府上也不缺那些个汤药钱。”贾母面上倒是一派平静,只是说话的语气里却隐隐带上了一丝寒意。 珍珠何等了解贾母,当下便会心的一笑:“老太太您说得是,可不正是这个理?左右珠哥儿和元姐儿有老太太照顾着,必是越来越好的,倒也不劳二太太分心。”顿了顿,珍珠又道,“只是可怜了二老爷,听说先前老太太您赏给二老爷的碧玺一直病着,倒是伺候了二老爷近二十年的周姨娘身子骨不错。” 听得这话,贾母不由的颦眉:“碧玺病了?我怎的不知晓?” “也不算是病了罢?据说是……唉,二太太原就是个直性子,碧玺素来又有些胆小怕事,听说是去梨香院的头一日被吓到了,之后就一直说头晕。”珍珠微叹道,“二太太到底不如大太太来的和气,瞧玻璃多有福气?先前病的那般重,养了一个来月,费了多少汤药钱,等好不容易养好了,立马又回了荣禧堂。” 玻璃是在十来天前回的荣禧堂,仍住在后罩房里。当然,荣禧堂是整个荣国府的正院子,哪怕是下人住的倒座房也是极好的。故而这般安排玻璃并无任何问题,甚至有好些人羡慕玻璃的福气,毕竟多半丫鬟在病倒被挪出去之后,就再无回到内院的可能了。 “哼,头晕。”贾母冷哼一声。 在上次跟贾赦交谈之后,贾母便再也不关注荣禧堂的事情了,甚么妻妾相斗,贾赦才是最不是东西的那一个!贾母压根就不担心荣禧堂,加上这些日子那拉淑娴始终将通房的好处挂在嘴边,甚至又有好几次跟她讨要珍珠,也因此,贾母愈发的不想多提大房了。 只是,老大夫妻俩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可老二呢? “珍珠,你说要是我再给老二安排几个好人儿,如何?”思量了半响,贾母冷笑一声,尽管她这话看似在询问珍珠,实则却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珍珠自然不会跟贾母唱反调,她作出略思量的态度后,笑着点了点头:“老太太关心二老爷自是好的,不过这一次,最好挑选几个胆子略大的,免得跟碧玺那小丫头似的,还没怎么着呢,就被吓破了胆子。” ☆、第066章 说开始就开始。 贾母作为荣国府的老封君,想多寻摸几个俏丫鬟那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因着有珍珠那番话在前,贾母在挑人之时,刻意强调了胆量问题。如此一来,倒是将管着内院的赖嬷嬷给难住了,足足又多费了月余时间,才堪堪凑了十来个丫鬟给贾母送了过去。 而这会儿,却已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了。 荣禧堂东面暖阁里,那拉淑娴斜靠在榻上,手捧着暖炉,身上盖着块纯白的羊毛毯子,侧过脸看着外头的皑皑白雪。 算算日子,从穿越至今也有近一年时间了,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面的应对自如,其实并没有过太久。也许在旁人看来,荣国府的日子很是精彩纷呈,可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却是难得的平静安详了,就连妯娌的小把戏和婆母的小算计都显得那么的俏皮逗趣。有时候想想,也亏得有那对婆媳时不时的闹出点儿乱子来,要不然这日子多无趣呢,哪怕她不想再过上辈子那惊心动魄的生活,太过于平静的日子也难免会让人觉得乏味沉闷。 不过,这略显沉闷的日子大概是过不了多久了。那拉淑娴伸手轻抚已经隆起的肚子,盘算着最快两个半月最迟三个月她就能再度见到久违的十二了,她就只剩下满满的幸福和满足。 容嬷嬷掀了帘子又放下帘子,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调整了下心情走进屋里:“主子。” “又有甚么逗趣的事儿了?对了,先前不是听说赖嬷嬷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到处寻年轻貌美的小丫鬟,且还要求有胆识……那老东西想做甚么?寻儿媳妇儿呢?”那拉淑娴笑着调侃道。 “赖大和赖二早几年就讨了媳妇儿了,连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容嬷嬷苦笑一声,“主子,老太太寻小丫鬟作甚您还能猜不到?却是在这儿寻老奴的开心。” “猜到了,可我还是不明白,老太太怎就学不乖呢。”那拉淑娴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实则眉眼间都是舒展着,显然压根就不曾将这事儿搁在心里头,纯粹的当作一个笑话在说。也是,通常情况下,人都会犯错,一次两次的很正常的,所以才有那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话。可若是连续犯下同样的错误,那就不单单是一个‘蠢’字能够解释的了,尤其贾母还永远都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态度来。 问题是,你都不占理,怎就能做到这般自信满满? 作为曾经叱咤东西六宫的后宫第一老货,容嬷嬷只觉得心累。连她都看出来王夫人这是憋着气打算放大招了,偏贾母还不知晓收敛,铁了心的打算将王夫人往死里逼。这要是真打算将人逼死,那容嬷嬷倒是无话可说了,可很明显,贾母完全没这个想法,等于就是用逼死人的手段给别人一个教训…… 甚么仇甚么怨呢! 不过,对于容嬷嬷来说,哪怕贾母真的决定跟王夫人同归于尽了,她也懒得理会。事实上,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却说先前,那拉淑娴刚怀孕之时,曾接连在睡梦中梦到十二阿哥永璂。这本没有甚么问题,孕妇做个把孕梦实属寻常,可让容嬷嬷忧心忡忡的是,随着孕期的增加,那拉淑娴似乎越发笃定肚子里怀着的就是十二…… 这不瞎扯淡吗? 容嬷嬷苦逼了,哪怕亲身经历了穿越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儿,可她依然不相信,十二阿哥永璂竟然会跟着主子一起过来。尤其是她本人在那拉淑娴下葬后不久,就跟着与世长辞了,可十二阿哥呢?就算没能长命百岁,起码也会活个七八十岁罢?容嬷嬷深以为,此时的十二阿哥一定在他自己的府邸里快活过日子,哪怕偶尔会想起主子,可到底还是生儿育女更为重要,再不然就是在为大位谋划罢? 笃定那拉淑娴肚子里的那个绝不可能是十二阿哥永璂,可这事儿却是连劝都没法劝。起初,容嬷嬷还自我安慰,左右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且因着主子本人都变了模样,那甭管生下的孩子长得如何,权当是十二阿哥投胎就完事了。可显然,现实情况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嬷嬷,别管老太太和王氏的那点子破事儿了,纵是老太太一时想不开往我这儿塞通房,我也不在乎。对了,今个儿十二又踢我了,我仔细回忆过了,跟先前那次一模一样。”那拉淑娴伸手轻抚着隆起的肚子,面上是满满的笑意。 “是,主子您说的是。”容嬷嬷苦哈哈的附和着,心下却连连腹诽,这胎动原就是差不多的,哪里就跟先前一模一样了?况且,真要算起来,那拉淑娴前世一共怀了三胎,除了十二阿哥永璂外,不是还有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吗?容嬷嬷才不相信,时隔那么多年,那拉淑娴还能清楚的记得头胎的胎动是甚么感觉。 ——打量她没生过孩子? 可腹诽归腹诽,容嬷嬷面上还是不敢太过于明显。值得庆幸的是,那拉淑娴如今全盘注意力都放在了肚子上,完全不曾注意到容嬷嬷面上的异常。可同样的,那拉淑娴这般做派,让容嬷嬷愈发的提心吊胆起来。 这档口,贾母那边终于闹出事情来了,还是珍珠寻了个机会,亲自跑过来寻容嬷嬷告密。 那是一个难得没有下雪的日子,晌午过后,容嬷嬷正领着诸位嬷嬷一道儿归整送到荣禧堂的年礼。因着年节将近,各家的年礼皆送了过来,除却送给荣国府的,还有一部分是指名送给大房两位主子的,甚至还有给琏哥儿的,给府中的可以直接入公库,给大房一家三口的则就需要容嬷嬷来归整记录了。这厢容嬷嬷等人正忙活着,那厢珍珠就提着裙摆踮着脚尖一溜儿小跑的进了荣禧堂。 容嬷嬷眼角一跳,直觉告诉她,贾母又要犯蠢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至少能让那拉淑娴略分分心,省的她一天到晚的回忆关于十二阿哥的点点滴滴。 当下,容嬷嬷给跟前的几个嬷嬷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转身走到闲置的西厢房里,坐等珍珠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容嬷嬷才刚坐定,珍珠就颠颠儿的奔了进来,且一进来就讨饶:“嬷嬷饶命,这次真的不赖我。”见容嬷嬷连眼皮都不提,珍珠讪讪的上前行礼,乖乖的说起了正事儿,“嬷嬷,老太太从赖嬷嬷送上来的十来个丫鬟里,挑出了八个年岁轻且容貌身段都极好的丫鬟,说是打算都开脸。” “继续说。”容嬷嬷绷着脸,不让情绪外泄,心里却是不由的连连腹诽。连着赏赐八个丫鬟,要说贾母没疯,那就是她疯了。 “老太太也没想直接将八个丫鬟都送到二老爷处,真要这样的话,怕是外头又要有不好的言语了。”珍珠一脸的愁眉不展,吞吞吐吐的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她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偏心了,打算往后公平一些,给大老爷、二老爷各四个丫鬟。” 容嬷嬷终于抬了抬眼皮:“有区别吗?”给贾政八个丫鬟,和给贾赦、贾政各四个丫鬟,区别在哪里?还不是一样都在犯蠢? 珍珠聪慧得很,虽说容嬷嬷说的简单,可她还是听明白了。也正是因着完全听明白了,珍珠愈发的面红耳赤,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嬷嬷可有法子?我没有旁的意思,实在是这事儿若真的成了,怕是咱们府上又要遭人诟病了。” “何止遭人诟病。”容嬷嬷冷笑道,“虽说二老爷先前那些事儿看着是抹平了,可那也是因着大老爷和我家主子的娘家人费尽千辛万苦的功劳。哼,结果老太太玩这么一手,想来用不着两日,流言蜚语又该满天飞了。” 事实上,容嬷嬷很想说,贾母蠢成这样,到底是怎么活到这把岁数的?又思及原主张氏似乎也是个没甚么城府的天真女子,若非瑚哥儿早夭,怕是张氏在贾赦的保护下,她也依然能活得好好的罢? 这般想着,容嬷嬷难得的沉默了。 可珍珠却是耐不住了:“嬷嬷,您倒是赶紧想想法子呢。老太太那边,我劝也劝了,求也求了,让她先缓缓,哪怕隔三差五的赏赐一个,也好过于一下子给两位老爷都赏赐四个丫鬟来的妥当。可老太太说了,大太太这般贤惠大方,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介意呢?至于二太太,说甚么让她多学着点儿,往后这样的事情多着呢。” 珍珠越说越轻,还不由的红了眼圈。 不想,容嬷嬷却冷哼一声:“少装腔作势,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打量我不知晓你那些个小心眼儿?不过就是盘算着多送几个通房给王氏那蠢蛋添麻烦,等那边闹腾够了,你再掐着时间让老太太把你赏过去,对罢?或者更委婉一些,等二房那头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你再出面给透点儿消息,让那头领了你的情后,再端着架子降到二房。哼,小丫头片子还跟我耍心眼子。” 见珍珠已面色煞白,容嬷嬷再度会心一击:“你也悠着点儿,仗着点儿小聪明就敢摆弄主子,小心命不长!” ☆、第067章 可怜那贾母,原就不是极为聪慧之人,先前又自认为被王夫人狠狠摆了一道,自是免不了心生怨气。偏在此时,还有人在她耳边存心挑拨教唆,倘若在这种情况下,贾母仍能保持的了本心,那才叫稀罕呢。 显然,贾母并没能做到这一点。 在容嬷嬷仿佛洞察秋毫的目光注视下,珍珠一点一点的低下头矮下身子,最终还是没撑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容嬷嬷跟前,近乎喃喃自语的道:“嬷嬷帮我。” “帮你?”容嬷嬷嗤笑一声,她倒是并不曾疑心珍珠是被人指使的。原因很简单,一来珍珠是家生子,几代人都在贾母当奴才,纵是有心接触外人,那也不是区区一个丫鬟能做到的。二来像这般大动干戈的对付整个荣国府,容嬷嬷觉得还有点儿可能性,可若是仅仅针对贾母和王夫人…… 呵呵,凭良心说,若非容嬷嬷知晓自家主子没那个闲工夫,她都要怀疑做下这些事情的人就是那拉淑娴了。 “帮我。嬷嬷,求求您了,帮帮我罢。”珍珠苦苦哀求,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容嬷嬷淡淡的道。 可听得这话,珍珠却是彻底沉默了。不多会儿,原本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在了地面上,溅起了丁点尘土。 这下,容嬷嬷却是不耐烦了,直接起身欲离开,却被珍珠伸手死死的拽住了衣摆。容嬷嬷冷冷的道:“说,或者滚。” 珍珠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贝齿狠狠的咬住嘴唇似在思量些甚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仿佛做出了重大决定一般,咬牙道:“嬷嬷,我知晓我太异想天开了。可我能保证,我绝不曾对大房有任何恶意,也不会伤害到大房任何一人。甚至我还可以发誓,只要有我在,甭管是老太太还是二太太,都绝不会再寻大房的麻烦。从今往后,大太太和您定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说的就好像她们有法子寻主子麻烦似的。”容嬷嬷冷笑道。 “嬷嬷……”珍珠猛地心头一颤,就在方才容嬷嬷说那句话时,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冷不丁的窜上了她的心头。仔细回想了一番,珍珠可以确定,往常容嬷嬷一直是唤那拉淑娴为太太或是大太太的,也不知晓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却改口称起了主子。当然,若单是称呼的话,那问题不大。然而在某些时候,尤其是提到贾母时,这样的称呼却格外的耐人寻味。 譬如说,老太太有这个能耐寻主子麻烦吗? ——说句诛心的话,容嬷嬷这话里提到的主子,究竟仅仅指的是她的主子,还是包括贾母在内所有人的主子? 莫名的,珍珠就是觉得这不是自己多心,实在是因为容嬷嬷说话的语气是那般的傲然于世,就仿佛那拉淑娴是天底下所有人的主子,甚至还有一种超然物外高高在上的骇人气势。 “你那点儿小心思,也别在我跟前卖弄了。”不等珍珠想通透,就听得容嬷嬷用命令的口吻低声冷笑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你回去让老太太闹腾起来。记得,越卖力越好,主子想看戏!” 又来了。 珍珠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再度肯定了自己方才那番想法。不过,想法是一回事儿,表现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珍珠只连连称是,旋即便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 两天之后。 贾赦离家已有三天时间了,好在这次他并不是往直隶去,而是去京城郊外的慕枫书院。自然,他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张家老太爷差遣的干了白工。自从几个月前,他为了给蠢弟弟摆平麻烦,不得不答应了张家老太爷的卖身条款,之后就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哪怕他清楚的知晓,张家老太爷绝对不会弄死他,可以往那舒心悠哉的日子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若单单如此倒也罢了,左右也就一年工夫,咬咬牙就捱过去了。可偏生这事儿还不能对外人道来,弄得贾赦每次离开荣国府都要寻个蹩脚的借口。这一次两次的倒是无妨,次数一多,就算蠢如贾母也不由的起了疑心。 好在,贾母绝不可能疑心到张家老太爷头上,她琢磨来琢磨去,一口咬定贾赦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老老实实搁府里头待着,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定是不知去哪里鬼混了。 对于贾母的想法,贾赦不说心知肚明,到底还是猜到了几分。可他也没旁的法子,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好在慕枫书院离得不算太远,算上办事的时间,来回也就三天工夫。 这不,终于在这日傍晚时分,贾赦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荣国府里。 结果还不等贾赦进的内院,就被人拦了下来。 “老爷您可回来了,您要替奴家做主呢!”玻璃已经等了有小半天了,这还是容嬷嬷偶然发了善心,特地告知她贾赦归家的时间。要不然,她要是跟先前那般,一守就是两天两夜的,估计就可以直接收尸了。可饶是如此,等了这小半天,玻璃还是有些受不住了,这才一见到贾赦就扑倒在他脚边,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见状,贾赦愣是在大冬日里逼出了一头的冷汗。 “赶紧的,哪儿凉快待哪儿去,老爷我正忙着呢,没空应酬你。”贾赦一脸的不耐烦,这也难怪了,任谁在大冷天里赶路,也不可能有好脸色的,哪怕他一直住在马车里,也被冻了个半死,这会儿他只想赶紧回荣禧堂,媳妇儿子热炕头。 玻璃的脸都快绿了,脖颈更是彻底僵硬住了。 虽说她名义上早就是贾赦的通房丫鬟了,可因着先前她病了许久,好不容易养好了又耽搁了一段时日后,才再度被调回了荣禧堂里。偏那会儿贾赦已经被张家老太爷使唤的团团转,几乎就没有闲下来的工夫。哪怕偶尔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休息时间,贾赦也宁愿搂着媳妇儿摸她的大肚子,再不然就是捉弄琏哥儿,竟是一次都没唤她伺候。 等啊盼啊,当外头的人都觉得她早已得手时,玻璃内心哭得一脸血。 好不容易今个儿得了贾赦归家的消息,玻璃只急吼吼的出来迎接,在风雪天里等了小半日工夫,原先火辣辣的心早已被冻硬实了。本想着贾赦见了她这般有诚意的表现,定会感动不已,之后她便能顺理成章的贴身伺候…… 可谁能告诉她,甚么叫做哪儿凉快待哪儿去?这寒冬腊月的,哪儿不凉快? “老爷,老爷!”只因为微微愣神了小半刻,等玻璃回过神来之时,贾赦早已疾走而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略显臃肿的潇洒背影。 咳咳,臃肿是难免的,寒冬腊月又要赶路,贾赦穿的还真不是一般般的厚实。 玻璃见状赶紧连滚带爬的追了上去,结果等赶到荣禧堂时,贾赦已经进了被容嬷嬷推到了西厢房里暖和身子外加换衣裳,还是那种不把自己折腾好了,就别去叨扰那拉淑娴的软威胁。偏生,贾赦还真就格外听话的去了西厢房,足足一刻钟后,才往正堂而去。 “嗤,要你何用?”等贾赦进了正堂,容嬷嬷只立在西厢房门口廊下,用无限鄙夷的眼神白了玻璃一眼,连告状都不会,简直白瞎了她先前故意透露的消息。 可怜的玻璃,吃了小半日的西北风并冰雪渣子,结果等来的就是这么个结果,气得她直接捂着心口就往后罩房去,再也不想理会主子的事情了。爱咋咋地,反正连她都这般了,她就不信新来的四个小贱蹄子能有甚么好下场!! …… 正堂内室里,贾赦正遭受着他人生中又一次的沉重打击。 本以为换好了衣裳暖和了身子就能搂着媳妇儿摸着她那大肚子美美的眯上一会儿了,结果一走进内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始终面上带笑的那拉淑娴,而是四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俏姑娘。 足足愣了半响,贾赦才拧着脖颈往小榻上望去,果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媳妇儿,还有惯常贴身伺候的俩大丫鬟。 “淑娴,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怎么回事儿了?当然得去问贾母了。 那拉淑娴本人倒是不介意屋里美人成群,那是因为她早已习惯了小妾的存在。先前没人给她晨昏定省她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呢,哪怕后来多了个玻璃,也依然不舒坦。怎么说呢?前世的她,在不曾入冷宫前,在东西六宫里的地位绝对是超然的,那会儿每日里起码有十好几个妃嫔来她跟前请安,再由她带着往太后宫中而去。这还仅仅只是有位份的妃嫔,不包括那些个贵人、常在以及小答应们。结果,穿越一遭好不容易盼到有人伺候了,居然才这么一个?! 这不,两天前的傍晚,贾母终于将费劲千辛万苦寻摸过来的八个俏丫鬟公平的分给两房后,那拉淑娴终于舒坦了。她一舒坦,就没忍住折腾起了四个新晋通房。 “老爷您回来了。”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善,却看得贾赦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但凡是女人她就必须是个醋坛子!! 倘若有朝一日女人不吃醋了,就说明有大事儿要发生了!! 贾赦懵圈了。 ☆、第068章 “老爷?”见贾赦的面色明显有些不大对劲儿,那拉淑娴迟疑了,先是抬眼认真的打量了一会儿贾赦,后又将目光落在了站成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个通房丫鬟上,心下不由的暗叹,看来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对于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毫无抵抗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贾赦不会动情。 “媳妇儿你听我解释。”贾赦终于回了神,头一个反应就是辩解,“这不是我干的!” ——更准确的说,是辩解外加推卸责任。 那拉淑娴不由得愣住了,她完全不能理解贾赦这所谓的解释。不过,贾赦也误会了那拉淑娴此时面上那茫然的神情,还倒是她在思索要不要信自己一回,当下便急了,只指着那四个通房丫鬟决绝的道:“这四人我都不认识!” “那是自然的,老爷您出门了三天,她们是昨个儿刚被送过来了。” “刚被送过来?被谁送来的?”贾赦瞪眼道。 答案显然是明摆着的,事实上,在贾赦将疑惑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呵呵,在荣国府甚至包括外头各家亲朋好友府上在内,哪个会有闲情逸致给他送通房丫鬟?除了贾母,再无他人。 贾赦由衷的体会到了憋屈到吐血的感受。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事儿要寻二弟商议。淑娴你先歇着罢,我去去就回。”贾赦头也不回的跑了,不然他很怕自己接下来会忍不住把四个通房丫鬟串成一串提溜到荣庆堂去。 等贾赦快步疾跑到前院书房喊出了贾政后,他的心情仍没有平复。也因此,他一见着贾政就没好气的质问道:“我不在的这三天里头,老太太又在作甚么幺?” “大哥你说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儿吗?”贾政也不傻,况且不过三天工夫,除了通房丫鬟一事外,荣国府也没出旁的新鲜事儿。甚至就连这事儿,贾政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性子跟贾赦又有所不同,严格来说,贾政是属于典型的既来之则安之,你不给他不会主动索要,可既是给了他,他也欢喜得很。 “你房里也有?”贾赦沉声问道。 “对。” “昨个儿送来的?一共几人?都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女儿,还是从外头买来的?既是昨个儿送来的那就是说已经过去两日了,大概也传到外头去了罢?”贾赦连连追问道。 贾政被问得愈发的狐疑起来,不过仍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贾赦提出的所有问题。只是,随着贾政的回答,贾赦面色越来越难看了。要是搁在小半年前,对于通房丫鬟,贾赦绝对是来者不拒的,甚至他从未将这等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放在心上过。可不得不说,张家老太爷还是颇能教导人的,哪怕仅仅是被差遣着去干白工,贾赦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二弟,你先前只是被上峰勒令回府闭门思过,并不是真正的被罢职了,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 “甚么?”贾政先惊后喜,旋即不由激动万分的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还有官复原职的可能性?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就知晓老天爷对我这么不公平!太好了!” “你最好别高兴的太早。”贾赦黑着脸呵斥道,“闭门思过,呵呵,亏得你还是读书人,你来给我解释一下甚么叫做闭门思过,就解释字面上的意思好了。” “你……”贾政面上的喜色一点点的褪去了,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闭门思过的意思无需多说,早在事情刚发生之时,贾赦就已经提醒过他了,在府里钻研学问也好,抄写孝经也罢,只老老实实的待着,毕竟他的上峰也没规定一定要怎么做。可很显然,闭门思过绝对不是广纳美妾。 当喜色彻底褪去后,贾政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对于一个本就不是很在意美色,却是拿仕途当做比性命还重要的人来说,若真的因为几个通房丫鬟而将仕途彻底毁去,那绝对是一场不敢想象的噩梦。偏生,贾赦这头倒是也罢,一来他原就没有实缺,二来通房丫鬟是在他暂离府中时赏下的,跟他的关系不大。可贾政呢? 短短几息之间,贾政想了无数个可能,愣是没有一个能够帮他摆脱眼前的困境。 “二弟,你别怪大哥我说话难听,这男人呢,自然还是更应该看重仕途的,想来当年父亲在世时,也没少这般教导你罢?女人这玩意儿,除了嫡妻要敬重着外,旁的还不都是玩物?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仕途重要,还是玩物重要?哼,都说我贾赦贪慕女色,可我绝不会因着那些个玩意儿而误了正事!你到底是甚么脑子?你如今还在闭门思过!!” 贾政冷汗涟涟,竟是完全无从反驳。好半响,贾政才吭吭哧哧的道:“那如今,我该怎么办?那是老太太赏赐的,不是说长者赐不敢辞……” “呵呵,我是无所谓的,左右圣上也不能因为我房里美人太多,而削了我一等将军的爵位。至于你,大不了就一直闭门思过下去。放心罢,你是我的嫡亲弟弟,就算一无是处,我也会养活你的。”贾赦玩世不恭的摊了摊手,旋即转身离开。 然而,贾政并不知晓,贾赦一转身,面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立马变了,甚至不顾如今已是傍晚时分,命人备下马就往张府而去。 快马加鞭的跑了近一个时辰,贾赦终于在掌灯时分赶到了张府,并立刻表明要见张家老太爷。张家的下人都是认得贾赦的,一面命人去后头禀告,一面将贾赦迎到了前厅里,并奉上了滚烫的热茶并暖手炉子。还真别说,贾赦如今这模样太惹人同情了,虽说今个儿只是飘着些许雪花,可他是骑马飞奔而来的,这么一路赶来,到张家时早已浑身都是雪,甚至连靴子都是湿漉漉的。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富有同情心的。 “这不是赦大老爷吗?哪阵风竟然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我张家可真是蓬荜生辉。”来的并不是贾赦先前求见的张家老太爷,而是整个张家脾气最火爆的张家二老爷。才刚一走进前厅,张家二老爷就一脸狰狞的瞪了过来,开口便是极具鄙夷的嘲讽。 “二舅哥,您就别挖苦我了,想来您也应当从老泰山处知晓了,我这三天都在忙活,这不今个儿刚从城郊的慕枫书院回来。结果倒好,才刚回了府里,还不等我喘口气,就知晓我不在的这几日出了大事儿。” “别说的那般无辜,就算你不在又如何?总不能是我妹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铁了心给自己添堵罢?哼,我看分明就是你趁着我妹子怀孕,到处拈花惹草!得了,索性你也不用给我爹干白工了,明个儿我就去你府上把我妹子接回来。我张家的姑娘,容不得旁人作践!” “二哥,二哥!您是我亲哥哥哟!”贾赦又是无奈又是憋屈,这会儿他是真的体会到了先前王夫人被坑的一脸血的感受。明明不是他的锅,却非要由他来背,凭甚么?就因为他不幸有个愚蠢透顶的亲娘?! 贾赦觉得他要不好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好了。 “哼。”回应的只是张家二老爷不屑的冷笑声。 “罢了,我也知晓甭管我怎么解释,都很难说服你,不过我还是得厚着脸皮来求求老泰山。我府上这几个月来风波太多了,也吸引了太多人的关注。虽说这一个月以来,之前那些个流言蜚语几乎已经散去了,可我都可以想象的出来,等这事儿一旦闹出来,怕是我府上又要处于风口浪尖了。”贾赦说这话时,几乎要忍不住叹息了。 荣国府,身为太祖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原就是诸人关注的重点。这要是搁在贾源、贾代善这两位荣国公身上,那一切都无所谓,反正是名副其实,旁人爱说就让他说去罢。可问题是,如今荣国府的家主是他贾赦!! 身为一等将军,贾赦真的没能耐抗住那么多探究的目光。倘若仅仅是探究也就罢了,偏荣国府内忧外患一大堆,若没人计较倒也罢了,一旦有人深究起来,哪哪儿都立不住脚啊! 就说最简单的,这没有了国公爷的荣国府还算是荣国府吗? “二舅哥,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府上的情形想来你应当也清楚得很。自打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府上说白了就是吃老本。不对,还不止我府上,还有东府那头……就是宁国府,他们更不容易,至少我父亲因着本身的能耐,愣是让圣上看重免于降爵多世袭了一代,且我府上多少还有个老太太,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宁国府,才是真正的名不副实。” “你管人家作甚?就算是同族人,都已经分家那么多年了,只要他们不曾坐下株连九族的事情,就跟你没半分关系!”张家二老爷没好气的冷哼道。 “是,我没资格去管宁国府的事儿,就说我自个儿府上好了,荣国府早就只剩下了一副空壳,说得好听点儿还有一个府邸,还有一块荣国府的牌匾,可除了这些外,其实甚么都不剩下了,对罢?” 张家二老爷难得正眼瞧了瞧他,纳罕的道:“你居然还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可笑当初我养在祖父母身边时,他们对我万般宠爱,领着我参加各处宴请,熟悉京城各家的人情往来,却独独忘了教我自知之明。又或者,我祖父是认为我也能像父亲那般,凭着自身的能耐闯出一番事业来?不,这样也不对,如果我祖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就不可能不逼着习武练剑。” 其实贾赦本人也很狐疑,直到如今,他仍不明白当初贾源和贾代善到底对他抱有怎样的希望。疼宠是绝对的,哪怕贾母更为偏心贾政和贾敏,可贾源和贾代善却是最为看重他的。问题是,他们到底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是去战场上建功立业,还是走上文臣的路子慢慢的有武转文,或者就是安安分分的守着家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真的,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你为何非要揣测你祖父和父亲的想法?”张家二老爷挑眉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贾赦茫然的望了过去,虽不曾开口,却已经用面上的神情很明显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甚至他完全就不曾考虑过自己的想法。 “你是傻子吗?”不愧是张家脾气最暴躁的人,见好声好气的说话没得到回答,张家二老爷登时就不耐烦了。万幸的是,张家的教养摆在那儿,就算他再怎么恼怒,也不可能像王家人那般,说动手就动手,他只会动口,顶多就是毒舌一点儿罢了,“你再过两年就到了而立之年了,不是跟琏哥儿那样三岁的小毛孩子了,懂点儿是非罢!你是我妹子的夫君,是琏哥儿的父亲,是整个荣国府的家主!” 见贾赦仍没甚么反应,张家二老爷愈发的不耐烦了。 “先前荣国府的那些个破事儿我也就多说了,单说这两日的事儿。对,往你们兄弟俩房里塞人的是你母亲,这本不是出自于你的心意。可你别忘了,作为一家之主,甭管做错事儿的人是谁,最终承担责任的还是你。就像先前,贾政做错了事儿,你也会被牵连。如今,你母亲做错了事儿,要是明事理的人倒是会说她年老糊涂,可我敢保证,大部分的人在谈论这事儿时,提到的只会是荣国府。” “荣国府名誉扫地,还是因着这等小事儿,我倒是想知晓,九泉之下的两位荣国公会是个甚么想法。” “贾赦,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你还要继续犯傻下去吗? 贾赦脑海里嗡嗡作响,过去的种种不停的在脑海里回放着。说真的,他活了近三十年,不说有多舒坦,至少也算是一帆风顺的。严格算起来,他这些年来所遇到的挫折无非就是祖父母仙逝,以及长子瑚哥儿早夭和父亲的离世。然而这些事情,毕竟是属于正常的,生老病死,人生百态,他就算被迫品尝各种滋味,却不曾从中得到该有的经验教训。 白活了。 那接下来呢?他是否还要像以往这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半是茫然半是颓废,贾赦一时间只呆呆的立在原地,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愣是足足半刻钟没有任何反应。一旁的张家二老爷也不曾打扰他,只抱胸冷笑着望着他。半刻钟后,贾赦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猛地咬牙道:“二舅哥,我这人蠢,没啥本事,唯一的优点也只能算是有自知之明,求二舅哥你给指条明路,告诉我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等着这么半天,结果就听到这两句废话,张家二老爷好悬没撑住给贾赦跪下了。 “我看你一脸下了重大决心的模样,还倒是你终于想通了,有自个儿的主见了,结果你居然……”纯粹就是浪费他的感情!! “二舅哥,你是我亲哥,嫡亲的哥哥……” “别介!”张家二老爷急急的打断了贾赦的话,一脸嫌弃的撇嘴道,“我可没你这么蠢的弟弟。哼,我原先还道三弟他蠢,折腾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才混了个四品官,还不是甚么好差遣。如今我算是知晓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错怪了他,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算蠢。” “那是当然的,张家乃是钟灵毓秀之地,所出各个都是绝世之才,就连我媳妇儿都是那般的聪慧,比我强太多了。”贾赦豁出去脸面夸赞着,结果得来的不过是张家二老爷一个硕大的白眼。 还真别说,用贾赦作为标准夸人,真心不算是甚么好话。 “你先说说昨个儿那事儿该怎么应对罢,就算想要我帮衬你一把,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你。”张家二老爷略顿了顿,又格外强调了一句,“我也不单纯是为了我妹子,毕竟不过是几个通房丫鬟,威胁不了她。” 自然是威胁不了的,可有句话张家二老爷没说,那就是通房丫鬟很能影响心情,如今他妹子可是怀着身子的,若是因着这等小事坏了身子骨,他一定会忍不住弄死贾赦这混账东西的。 贾赦没想那么多,只是绞尽脑汁的思量对策。 按着他原本的想法,自然是打算让贾政出头的,毕竟就贾政那德行,在知晓自己的仕途可能被影响之后,定会同贾母拼命的。当然,这话是夸张了一点儿,贾政铁定会舍弃那几个通房,却不会因此同贾母离了心,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寻了个背黑锅。 “我来之前已经同我二弟谈了话,估计他会选择将纳通房这事儿归结到王氏头上,毕竟除了长辈赐予之外,还存在嫡妻为了巩固地位主动替夫君给通房开脸的。可我……” ☆、第069章 话音未落,贾赦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再抬眼一看,方才尚且面色平静的张家二老爷,此时早已怒目圆睁,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看着竟是比他那死去的亲爹更像是个杀神。 “我肯定不能像我二弟那般无耻!!”贾赦瞬间改口道。 可单凭这么一句话想要取信于张家二老爷显然是不怎么靠谱的。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倒是同我说说法子。” “法子是现成的,一切都是我那糊涂老娘干的!”也许贾政的确不是甚么好东西,可问题是贾赦也没比贾政好到哪里去。如果说,在贾政眼里,亲娘比媳妇儿重要的多的话,那么贾赦却是正好相反的。 亲娘再怎么着都是亲娘,甭管他干出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他亲娘还能真的跟他断绝母子关系?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哪怕亲娘真被气到了,想来过段时日,一切就会恢复如初的。可媳妇儿呢?亲娘是不会跑,媳妇儿却是能跑的,这么一比较,偏向谁就不言而喻了。 贾赦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张家二老爷,并在后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斩钉截铁的道:“按说为人子不该做的这般绝情,可我这也不是诬陷呢,这原本就是我家老太太的错,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算甚么罢?” 其实,贾赦更想说的是,就算诬陷了又怎样?这事儿先前他也不是没干过,这一回生二回熟的,在贾政努力把责任往王夫人身上推的时候,他反过来给推到贾母身上,再让王家“帮下忙”,这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左右这事儿已经做过一回了,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你家老太太当初咋没掐死你呢?”好半响,张家二老爷才抹了一把脸,恨恨的道。 然而,贾赦全当这话是赞美,笑得那叫一个没心没肺,非但如此,他还谄媚的道:“那就有劳二舅哥了?这二舅哥你也知晓,我府上经了先前那事儿之后,跟王家难免产生了嫌隙,偏生这事儿,最好是由王家出面把责任……哈哈哈,二舅哥你心里明白!” “那之后呢?”张家二老爷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冷冷的看向贾赦,“别怪我说话不留情面,你自己算算这是第几次了?从你弟弟非要寻觅名师开始,到你家老太太把我妹子赶出荣国府,再到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府里的人惹是生非,你忙前忙后的帮着料理,遇到摆不平的事儿,就来寻我,或者寻我父亲、大哥帮忙?你就真好意思?” 贾赦愣住了,还真别说,这些个问题他完全不曾考虑过,总觉得府里出了事儿,他作为家主的确有摆平麻烦的义务。可他却忘了,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能耐,若非有张家帮衬着,他很有可能寸步难行。可张家不会管他一辈子。 “这是最后一次。”张家二老爷面无表情的道,“来人,送客。” <<< 张家极重诚信,既是答应了贾赦,自然会依言而行。 然而,出乎贾赦预料的是,没两日,王家的人就寻上门来。更确切一些是,上门来找茬。 贾赦看着一脸慌乱来向他求救的贾政,愣是满脑子都是张家二老爷那张大脸。呵呵,想来张家二老爷看到他时的心情,跟他看着贾政差不多罢?他是恨自家亲爹娘怎么就给他生了这么个蠢弟弟,那么张家二老爷怕是在怨恨当年张家老太爷怎么就挑中了他这个姑老爷呢? 鄙夷,嫌弃,不耐烦,还有那种甩不脱的憋屈感。 “王家同咱们贾家都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老太太往日也不少教导你,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更不说因着你和王氏的缘故,咱们两家成了姻亲。如今,王家登门拜访,你不说扫榻相迎,怎的这般慌慌张张的模样?像甚么样子!”贾赦冷喝道。 “可是……” “别寻借口!来者是客的道理你不知晓?还不立刻同我一起去迎接王家来人。”说罢,贾赦再也不曾正眼看贾政,只抬腿径直往前院走去。 这一次,王家来的是老爷子王湛和二老爷王子腾,故而身为家主的贾赦必须亲自出面迎接。当然,贾政也别想躲懒,哪怕没有这层姻亲关系,他也躲不得。 贾赦亲自将王家父子迎进了贾代善当年的书房里,且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了他兄弟二人,并王家父子,一共四人当面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不出所料,王家父子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缘由也正是因着前两日的通房事件。还真别说,王家人的性子是一如既往的直白爽气,一开口就已经替事件定了性,肯定的表示,王夫人绝不可能干出这等蠢事来。 王夫人当然不会这么做,也许为了表明她并不善妒,她会选择挑一到两个通房充当门面,不过就算真的要挑选通房,她也只会选择不具备威胁性的那种。要么就是像周姨娘那种老实到木讷的女子,要么直接选的空有长相完全没脑子的女子,可甭管怎么说,指望她忽的大方起来,一口气给夫君提拔五个通房…… 白日做梦!! 因着王家父子把话说的太明白了,贾赦就是想装傻都不可能。当然,他原本也没这个想法,一听王家父子的话头不对,当下便表明了态度,直言是外头的传言有误,通房是贾母赏下的,不单贾政有,贾赦同样也有,且为表公平,俩兄弟得到的通房数量是完全一致的。试想想,王夫人或许能给贾政塞通房,她还能管得了贾赦房里的事儿?所以,这件事情王夫人是全然无辜的。 或许是因着贾赦的态度既诚恳又坚定,王家父子仅仅待了一刻钟便满意的告辞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说是过两日王家的两位太太会登门造访。也是等王家父子离开之后,贾政振奋了。 “大哥!你怎么能如此?就算真的是母亲做错了事儿,可子不言母之过,你这么做,将母亲利于何地?” 贾赦冷眼看着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的贾政,嗤笑一声:“王家人还没走远,你这会儿追上去绝对来得及,去罢。” “你……”贾政涨红了脸,好悬没被这话给噎死。他要是真有这个能耐,方才会一直装鹌鹑不开口?又见贾赦拔腿就要走,贾政急急的追了上去,“你又要去作甚?” “去荣庆堂。” 也是该去寻贾母说个清楚了,尽管已经过了两日,可贾赦依然清晰的记得那一日张家二老爷对他的警告。 ‘这是最后一次。 就算只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可在贾赦心目中却比那些个疾言厉色更为让他心惊。诚然,当时出面的人并非张家老太爷,可他有理由相信,以张家的教养,若没得到允许,张家二老爷是绝不可能出面给予他这种警告的。很明显,这个警告代表的是整个张家。贾赦甚至不敢往深处想,他怕万一再来这么一次,张家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撒手不管,极有可能就是带着那拉淑娴离开。 和离。 一般人绝对不敢触碰的禁忌之词,可对于张家来说,未必就不敢。 文人,虽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说法,然而一旦遇到大事,文人的傲骨绝不比武将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贾赦完全不敢下这个赌注。 既然张家的逆鳞碰触不得,那就只能再度给贾母立立规矩了。此时此刻,贾赦最思念的人却是他那老祖母。假如老祖母还在,给贾母立规矩就容易太多了。 然而,给贾母立规矩比贾赦想象中的更难,只因贾母完全不愿配合。 一开始,贾赦还好言相劝,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同贾母分说。然而,贾母的回应却是那么的简单直白:“好啊好啊!没曾想我临老竟还要被亲生儿子教训!你听听你说的这到底是甚么话,让我安分点儿,让我别在出昏招!哈哈哈,我不过是想着你们俩兄弟身边没人照顾,这王氏没能耐,你媳妇儿又怀着身子,赏几个人怎的了?竟因着这点儿小事沦落到被亲生儿子教训的地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贾赦原并没打算把气氛闹得太僵,听得这话也受不住了,只连连冷笑:“您当然没错,不就是给我和二弟各塞了五个通房丫鬟吗?没错,一点儿也没错。既是您老人家赏的人儿,那又何苦把责任推到我媳妇儿和弟妹身上?” 听得这话,贾母登时傻眼了,不由的将目光落在了一直都不曾说话的贾政面上。见她这般做派,贾赦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老太太,所谓文武百官,如今文官之列十之八九都同张家交好,其中就包括小妹的未婚夫婿林家哥儿。武将那头,王老爷子居首位,其子王子腾颇得圣上器重,前途不可限量。或者我这么说您还是不能理解,先前我同您说的,让您凡事悠着点儿,不是让您换着花样给您两个儿媳妇儿添堵,而是打从心底里敬重她们。张家也好,王家也罢,咱们荣国府惹不起。您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当您的老封君吗?算我求求您了,别再犯蠢了!!” 屋里一片寂静,气氛凝重得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 贾母面色煞白的看着她倾注了半生心血的两个儿子,甭管她偏心与否,至少两个儿子都是她的命。半响,贾母忽的老泪纵横失声痛哭:“这日子还怎么过呢?没活路了,我活不了了,当儿子的竟然想逼死亲娘啊!老太爷,您怎就撇下我一个人去了呢?老太爷!!” ☆、第070章 荣庆堂的正厅依旧奢华至极,然在此时此刻,却只给人一种无尽悲凉的感觉。 上位的贾母哭得声嘶力竭,也许最初她确是有做戏的成分。可哭着哭着,贾母却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觉得满腹委屈无处倾诉,仿佛半辈子的福气之后,就是无尽黑暗悲伤。这跟她以往想象的截然不同,作为一个打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府千金,贾母是真的从未吃过任何苦头。等及笄后嫁到了荣国府,虽然没了父母双亲的庇佑,可公婆和夫君总算都是明事理之人,真要算起来,除却年轻那会儿被迫将长子送予婆母教养之外,她愣是没受过半分委屈。哪怕之后贾代善撒手人寰,可她有儿有女,有超品诰命,还有嫡亲弟弟又位高权重…… 谁能料到,临老竟还落得如今地步。 “老太爷啊!您当初怎就不带上我一道儿去呢?撇下我一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世上,竟沦落到要看儿子儿媳妇儿面色过日子的地步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太爷,您就带我走罢!” 这厢,贾母越哭越伤心,那厢,贾赦冷笑的立在正厅中间,身畔的贾政倒是满脸的不忍心,可他能做的也无非就是低着头一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的苦逼样。可怜的贾母,这一哭就是小半个时辰,然而在此期间,愣是没人开口说一个字。贾赦是打定主意让贾母一次性折腾个够本,贾政则是干脆没胆子,至于珍珠不提也罢。 终于,贾母哭够了。 “老大你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这是铁了心打算将你娘我往死里逼吗?果然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若是没有我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你以为这世上还会有你这个人吗?你太过分了,太……” 面对贾母的控诉,贾赦依然一言不发,直到贾母哭够了也说够了,他才冷冷的嘲讽道:“要不要儿子送您去宫外登闻鼓告御状?正好咱们全家一道儿下黄泉找老太爷,来个一家团圆岂不是妙哉?” 贾母被噎住了,只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贾赦。见贾赦只眼神冰冷的回望自己,贾母愈发觉得心头凄凉,忙急急的看向至始至终不曾开口的贾政:“政儿。” 然而,贾政却只愈发的低下了头,全然不敢同贾母对视。 “你、你们……”贾母面上半是震惊半是绝望,震惊于贾赦的出言不逊,绝望的却是打小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贾政如今竟是这么一副做派。冷不丁的,贾母想起了前两日贾政对她说的话,当下便颤颤巍巍的道,“政儿你是在怪我?就因为我给你赏了你,害的你没法官复原职了,对罢?你在怪我?你在恨我?!” 回应贾母的仍是贾政的低头不语。 说真的,能不怪吗?诚然,贾政此人乃是实打实的大孝子,可他就算再怎么孝顺,顶多也就是将妻儿摆在母亲的后头,可他的前程仕途呢?亲娘比妻儿来得重要,可前程仕途却是远远比亲娘更为重要的。尤其在经历了寻觅名师一事后,哪怕贾政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也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天赋不行。要不然,为何明明这些日子自己已经那般用功了,还被先生们连番挖苦,偶尔他甚至感觉到一贯被他瞧不起的东府贾珍都比他能聪慧。 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天赋不如人? 然而贾政并不知晓,被他拿来做比较的贾珍每日里过得有多凄惨。哪怕平心而论,两人的天赋相差不多,甚至贾珍还略微好那么一星半点儿,可他一点儿也不想用功念书呢!每次贾政感受到被超越的绝望之时,贾珍心里的滋味也不比他好多少。 东府敬大老爷:……儿子不用功怎么办?打一顿,立马就上进了。 不得不说,自打亲爹点亮了打儿子技能之后,贾珍每天都觉得生无可恋。然而他并不知晓,贾政比他更生不如死。 “母亲,儿子也没法子。”许久许久,贾政才从勉强说出了这句话,且说完之后,他便双膝着地跪在了贾母跟前,泣血哭诉道,“求母亲体谅体谅儿子,儿子不能没有前程仕途!” 贾赦立刻高看了蠢弟弟一眼,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学习这招的可能性,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毕竟眼瞅着就三十的人了,还学哭着求饶这一招,太羞耻了。 幸好,贾政并不觉得有甚么羞耻的,在他看来,别说他才二十来岁,就算到了六七十岁,跪在亲娘跟前哭成傻子都没关系,谁叫那是他亲娘呢?况且,贾母还真就吃这一套。 “好好,我真没想到,你们俩兄弟竟是真打算把我往死里逼!罢了,罢了,我还能如何呢?”贾母闭上了眼睛,认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同她们为难了,哈哈哈哈不就是伏低做小吗?我一辈子没给人低过头,如今大不了从头开始学!!” “您能这般想自是最好的。”见贾母确实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贾赦多少也有些不忍,可甭管怎样,该说的还得说,“老太太,您只需记得,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您享福半生是因着摊上了一位好父亲和好夫君,可惜的是,您没生个得用的好儿子。” 贾母面色最后一丝血色被彻底抽空了。贾赦这话根本就不是安慰她,而是打破了她最后那点儿念想。 那拉淑娴有张家撑腰,王夫人也有王家人为她做主,可惜她双亲早已故去,唯一的嫡亲弟弟也数年不曾归京。事实上,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无人可依靠。 那就,伏低做小罢。 可伏低做小这种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更残忍的是,贾母根本就没有适应的时间。 次日一早,原本说好了过两日会来拜访的王家两位太太,冷不丁的就来了。这来就来罢,姻亲关系,两家原也是故交,可显然王家两位太太压根就不是来联络感情的。 人家根本就是来示威的! 王家女眷来访,纵然来的只是小辈儿们,贾母也不能坐视不理,只得一面吩咐人立刻去通知王夫人,一面亲自往中庭而去。至于那拉淑娴那头,贾母也派了人去通知,却只是支会一声,并不曾强调她必须出来会客。 消息传到那拉淑娴耳中,她只轻笑一声,唤了个体面的大丫鬟前去荣庆堂,只道她身子骨不适,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丫鬟领命而去,片刻后归来时,怀里捧了个硕大的盒子,说是王家女眷送来的礼物,又道人家明说了,等她这胎生下后亲自前来贺喜。 “嬷嬷觉得那头是何意?”待丫鬟放下礼物退下后,那拉淑娴笑看向容嬷嬷。 “能是何意?不过就是讨好罢了。”容嬷嬷看都没看那礼物一眼,只忧心忡忡的伸手按了按那拉淑娴的脚背。因着怀孕的月份渐渐大了起来,那拉淑娴的脚步明显的肿胀了起来,可算算日子,离临盆至少还有两个半月呢,如今已经行动不便了,往后只怕愈发的难捱了。也亏得那拉淑娴心态好,哪怕身子骨略有些不适,她仍是该吃吃该喝喝,可饶是如此,容嬷嬷也心疼万分,只恨不得怀孕的人是贾赦,因而每每看向贾赦的目光里都透着不喜。 那拉淑娴倒不觉得自己有甚么值得王家人讨好的,虽说以品阶而言,张家老太爷要比王老爷子官职更高,可这文官和武将原就不能相提并论,两者就算常在早朝上碰面,却也是见面不相识的,完全没有任何交际。 也因此,王家根本不需要讨好张家,自然也就无需太过于她这个张家姑太太了。除非,王家那头只是单纯的为王夫人考虑。 “倒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我倒是不曾想到,那王氏在家中竟是那般的受宠。”若非受宠,王家何苦总是寻荣国府的麻烦?就算王家位高权重,以他们素来的行事作风,也不会做出故意得罪人的事儿。再一个,王夫人在荣国府虽过得不大好,可甭管怎么说,基本的颜面还是给了的,王家仍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为王夫人出头,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 “受不受宠老奴不知晓,不过王家人素来行事张扬,典型的甚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再说了,王家也确实没甚么好顾忌的,就算他们家还有个小姑娘,可听说比琏哥儿还小了两岁,说亲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甭管他们闹得再怎么厉害,也没甚么影响。”容嬷嬷伏下腰身替那拉淑娴轻轻揉按腿部,她当年学了一手推拿指压的本事,如今倒是正好给用上了。 “嬷嬷何必这般辛苦?这些小事儿让小丫鬟们来做呗。”话是这么说的,那拉淑娴见容嬷嬷并不停下手里的动作,也只微微一笑,“提起那几个小丫鬟,嬷嬷觉得她们如何?” 这里的小丫鬟,指的并不是原先就在大房伺候的丫鬟们,而是前几日才从荣庆堂过来的那几位。 也就是,贾母所赏的准通房丫鬟。 还真别说,这一次贾母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寻来的好人儿。这里的好,并不单单指容貌身段好,而是送来的那四人中,品行性子皆极为不错,看得出来贾母或许真有旁的想法,可她并不曾盼着两个儿子不好。 通房就是玩物,她挑选的都是各方面都格外出色的玩物,然而也仅仅是玩物而已,贾母从未想过,单凭这几个玩物就离间了儿子俩口子之间的感情,更不可能盼着玩物取代儿媳妇儿的地位。 “一个蠢货,打小被周围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整日里不知晓在想些甚么,只盼着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没脑子还胡乱的发号施令,只道是运气好肯定能对,哪怕做错了事儿也有人主动上来替她顶缸。哼,别人对她客气,她却拿来当成自己福气!!” 容嬷嬷还是一样的嘴毒,其实说起来,贾母并不是蛇蝎心肠的人,甚至可以说她并无太多心机城府,她只是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误以为这就是她应该过的日子。 长子不如次子贴心,那就冷着长子宠着次子;亲戚有事儿求上门,甭管能不能成,先答应了再说;有事儿子儿媳妇儿上,办不成就是你们没用;儿子不愿捧着了,你就是不孝;儿媳妇儿懒得理会她了,那就塞几个通房膈应一下;孙儿孙女这般可爱,那就抱来自个儿养着;偶尔心情不佳了,所有人都过来哄着劝着,直到心情恢复…… 这是病,得治! ☆、第071章 那拉淑娴并不知晓,她正在这厢腹诽贾母,而那厢贾母却正遭受着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憋屈。 王家两位太太是有备而来的,尽管她俩的娘家都很普通,可架不住人家嫁的好。王子胜虽跟原先的贾赦似的没啥本事,可他却比贾赦受宠太多了,连带他媳妇儿也硬气得很。王子腾就更不用说,本人能耐媳妇儿更能耐。也因此,纵然没有王家老太太在旁,光凭这俩人也足以教贾母重新做人了。 更别说,还有王夫人。 “小妹你看看你,怎的一点儿都不知晓爱惜身子骨呢?也就是你如今年岁还轻,倒还熬得住,要是像贾老太太似的,还不知晓会如何呢。唉,看你这般模样,怕是心疼坏贾老太太了罢?无妨无妨,等好生养养,一准能好起来。” “可不是这个理?这做女人的,要是连自个儿都不疼着自个儿了,谁还会在意你?也就是你运气好,嫁到了荣国府里,婆母慈善夫君疼宠的,这要是搁我家那口子,才懒得理会我呢!小妹,你也别太作了,要好生照顾自己和夫君,还有你家两个哥儿姐儿。” “说起哥儿姐儿,怎的没跟小妹一道儿来?哟,难不成你还让贾老太太忙活着?天呐,老太太多大年岁了,小妹你也太狠心太霸道了,赶紧接回来自己养着。这养儿育女原就是母亲的职责,哪里能这般躲懒!” “就是,别说你大嫂了,连我都要好生说说你!贾老太太都这把年岁了,你怎能忍心?今个儿就接回去罢,省的回头我家老太太说你!” …… 贾母看着王家两位太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那叫一个热闹非凡。至于王夫人,刚被唤来时倒是一副颇感意外的模样,可很快就喜笑颜开的附和上了,也没说太过分的话,只不过甭管王家两位太太说甚么,她都点头称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看得贾母死命的咬着后槽牙才勉强忍住不开口。可饶是如此,贾母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也早已死死的握成了拳头,甚至额间的青筋都已若隐若现。 其实真要算起来,王夫人同娘家嫂子们的感情真算不上有多好,毕竟隔了一层,跟亲爹亲娘亲哥哥亲妹妹没法相比。可王夫人也不傻,一看王家两位太太这番做派,她早已心知肚明。哪怕碍于身份的缘故,她没法当着贾母的面把话说的那般直白,可点头附和谁不会呢?只略怔了片刻后,王夫人便带着满脸的笑意,喜气洋洋的配合起来。 王夫人是真的很开心,时隔多日,她头一次露出了轻松自在的笑容来,衬着她那略显枯瘦的身形容貌,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来。 “小妹呀……”王家大太太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她跟王夫人并没甚么情分可言,甚至在刚嫁到王家时,还在王夫人手上多少吃了点儿苦头,毕竟这婆母和小姑子总归是难应付的。可及至这会儿,看着同未出阁时截然不同的王夫人,她也不由得心软了,“好好照顾自己,莫让家中老太太担心。你且放宽了心,甭管发生了甚么事儿,你终归是王家的女儿,我跟哥哥一样,都是拿你当亲妹子看待的。” 见王家大太太忽的走起了柔心风格,王家二太太一时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了:“哎哟我的小妹哟,我娘家也没个姐妹,可是真真切切拿你当亲妹子来看的。你瞧瞧你如今这个样子,这是吃了多少苦头呢!唉,我可怜的妹子,要不索性回家里小住几日?放心,没人会说半句闲话的。” 比起顾虑颇多的王家大太太,显然王家二太太更能豁的出去。 她有啥好顾忌的?一来,她夫君是家中老二,原不是继承人,膝下又无儿无女的,她最不怕的就是名声。二来,谁让她命好,夫君能耐得很,虽说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却早已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将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这么说罢,除非荣国府将来出现了逆天的子嗣,要不然贾家就等着被王家彻底压制住罢! “大嫂、二嫂,你们安心,我无事的。”王夫人几欲落泪,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哪怕她嘴上说着无事,可面上的神情却分明在诉说自己的苦楚。 王家两位太太对视一眼,她们以往在王家没少折腾,妯娌嘛,相互之间有比较有摩擦是很正常的事儿,尤其一个夫君没本事,另一个夫君却有滔天本领,一个儿女绕膝,另一个却至今无一儿一女。这俩人根本就不可能和平共处,更别提俩人都是典型的炮仗性子。 可问题是,这俩人要是掐在一起了,的确难以收场,可若是俩人忽的决定联手了呢? “小妹你有甚么委屈就跟大嫂说,哪怕你大哥没甚么本事,大嫂也会豁出去给你做主的。”王家大太太一面说着一面极快的思索起来,她来之前是得了准信的,知晓因着大房太太怀孕,荣国府的管家权是落在了贾母手上,当下便以为是这事儿,“可是因着最近闲了?不要紧,回头你多在贾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多帮衬一把,你年岁轻,可不是得能者多劳吗?” 能者多劳是这么用的?王夫人暗自腹诽着,面上的神情却是愈发的悲切了:“大嫂,我无事,我真的无事。” 一旁的王家二太太瞬间截口道:“那就是因着房里头太乱了?要我说呀,这房里留个把人就可以了,人多是非多,万一再磕着碰着了,算谁的?”说着,王家二太太猛地想起外头传扬的通房事件,当下便笑开了,“对了,听说政二老爷先前被上峰勒令闭门思过了?啧啧,怎的这般狠心呢?回头我同我家老爷说一声,让他寻人帮帮忙,这爷们嘛,总窝在府里像甚么样子?爷们就该志在四方!” 贾母只这般眼睁睁的看着王家两位太太并王夫人说的唾沫横飞,甚至说到最后,王夫人干脆让人将房里的通房唤了过来。尽管王夫人的本意是将前几日刚送来的那四位唤过来,可不知晓中间出了甚么差错,连最早贾母特地开脸的碧玺也被唤了过来。 一溜儿五个通房丫鬟,各个都是水葱似的小姑娘,除了碧玺已经十四岁了,旁的四个皆才十三岁,哪怕看着尚未长开,却也衬得王家两位太太并王夫人老了许多。 嫡妻嘛,再怎么贤惠大方,对于通房小妾之流也不会存有好感的,哪怕并无利益关系,想要得到好脸色也不可能。王家两位太太比赛似的翻着白眼,刻薄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蹦出来,仿佛完全无需思考一般,只片刻工夫,就已经说得五个小姑娘眼泪汪汪的。 而至始至终,王夫人都只是但笑不语,仅偶尔抬眼瞧了瞧已经气得面色发紫的贾母。 终于,王家两位太太说够了,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 “没的跟这些小丫头较劲,要是小妹你当真缺人,回头只管跟嫂子要,一准包你满意。”王家大太太长子都快十岁了,相较而言醋意并不算特别大。只隐晦提到,就算想要通房,也可以用娘家人。 至于王家二太太更厉害,直截了当道:“先前不是都说了吗?男儿志在四方,没的在脂粉堆里打滚的!小妹,回头让我定让你哥哥给弄个好差遣。” 贾母忍了又忍,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她是真的忍得心肝肺都纠在一块儿疼,忍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终于,王家两位太太以要跟王夫人私下叙旧为由,离开荣庆堂往梨香院而去。当然,离开之前她们果断的将五个水灵灵的通房丫鬟给忘却了,却毫不犹豫的带走了元姐儿,还派人去前头书房带口信,让珠哥儿晌午直接去梨香院便可。 “我活得还有甚么滋味哟!!”贾母哭倒在地,涕泪横流。 <<< 至下半晌,王夫人亲自将她娘家嫂子们送出了二门,随后却径直往荣禧堂而来。 那拉淑娴见到王夫人时,只觉得她虽消瘦异常,面上却挂着久违的惬意笑容,当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弟妹今个儿心情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那拉淑娴气量大得很,也觉得贾母神烦,更别说原就小肚鸡肠的王夫人了。 “今个儿我娘家来人了,这不只觉得身子骨一下子松快了不少。”王夫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只笑脸盈盈的道,“我家哥儿姐儿总算又回了我身边,房里的闲人也少了,这不,我特地来跟大嫂显摆了!” 说是显摆,其实不然。 这王夫人也好,王家其他人也罢,其实都不算是蛮不讲理的人。之前,王家两位太太在梨香院好生同王夫人分说了一番,直言贾母早已不成气候,只要她保持明面上的客气,旁的压根就不用在意。可张家在朝堂上的权势却是不容小觑的,虽说两家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本着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强,王家要求王夫人尽可能的同那拉淑娴交好。 刚得了娘家人的实惠,往后也还得靠着娘家人,王夫人只要脑子没问题就绝对不会违背娘家的要求。这不,刚送走了娘家人,她就来探望那拉淑娴了。 “显摆?哟,瞧弟妹这说的,那是不是回头我也得给娘家带个信儿,让娘家嫂子有空也来瞧瞧我?”那拉淑娴淡笑着。 “要我说,还真该!旁的不说,至少房里清静多了。”王夫人意有所指的看了门外一眼,方才她过来时,负责引路的可是从未见过面的小丫鬟,瞧着那年岁那容貌身段…… 王夫人敢肯定,那绝对是贾母赏下的好人儿! ☆、第072章 没有哪个女人乐意看到夫君左拥右抱的,这跟爱不爱完全无关,甚至跟度量大小也没有太大关系。 亦如王夫人并不爱贾政,可她的尊严绝不允许宠妾灭妻的事情发生,就算仅仅只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苗头也绝无可能! 又如那拉淑娴,既不曾深爱又极有度量,可若是任由她选择的话,她仍希望干净、清净。 当下,王夫人便笑着道:“大嫂,不是我说您,这屋里没个伺候的人自是有些不像话了,可这人儿一多,是是非非也就跟着一道儿来了。旁的不说,大嫂您如今怀着身子,可得万分小心,这旁的丫鬟婆子倒是无妨,可这……原就有异心的人,不得不防备着些。” 那拉淑娴笑而不语。 王夫人这话乍一听似乎真的是为她好,可仔细一琢磨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首先,在打发通房一事儿上,王夫人是占了先的,尤其她还不曾亲自开口,只是顺着娘家嫂子的意思将通房丫鬟唤到了荣庆堂,又“一不小心”给忘却了。当然,那拉淑娴并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可想也知晓,今个儿王家来人,王夫人恰好打发了屋里的闲人,就算是凑巧,也没得这般巧合的。 其次,贾母如今看着是完全落了下风,可也不能将她逼得太过了。王夫人闹了这么一出,看在王家人的份上,贾母不忍也得忍。可倘若那拉淑娴也将这招学了去,逼的贾母颜面扫地,谁能保证贾母接下来不会做出丧失理智的事情来?旁的不说,单是贾母若铁了心要求两个儿媳妇儿每日定时晨昏定省,她还能拒绝这等正当理由? 再往下,则是个体差异了。二房原就有个通房,甭管年岁是否大了,容貌是否不再依旧,可周姨娘是过了明路的通房,还是资历最老的那个,打发走了旁的人,只要周姨娘留下,那就勉强算是妥当了,可大房呢?先不说原就没有老人,单说如今那拉淑娴怀着身子,就不能不寻个能替她照顾夫君的人。 最后…… “弟妹说笑了,你和二弟乃是年轻夫妻,自是格外的恩爱。哪像我,早已人老珠黄了不说,如今又怀着身子没法伺候我家老爷。况且,二弟念旧,我家老爷却是个出了名的喜新厌旧之人,我不多弄几个水灵灵的俏丫鬟在跟前,万一他出去闹腾了又该如何是好?如今,至少能将他栓在房里。”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柔和,言语之间更是诚意满满,且边说着边伸手抚着硕大的肚子,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王夫人看得膈应得很,其实她原并不想插手大房的事儿,可总不能她房里就一个年华已逝的周姨娘,大房这头却有五个娇俏通房丫鬟罢?这区别也太大了。偏生那拉淑娴说的句句在理,至少她完全寻不出反驳的话来。 “大嫂真是贤惠。”半响,王夫人才勉强挤出了这句话来。 “我倒是不在意那点儿名声,可惜我没弟妹这个福气。谁让我家老爷不似二弟那般有大志向呢?” 大志向?王夫人原本惬意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了,她忽的想起了当年说亲时的事儿。她和贾政的亲事是由双方的父亲定下的,她并不知晓贾代善是如何评价她的,可她却知晓,当年王老爷子对贾政可算是赞誉有加。甚么勤奋好学,甚么进退有度,还有类似于才华横溢前途远大之类的话,王夫人记不全了,却是由衷的认为贾政是个难得的人才。 才怪!! 成亲多年,当年那些看似美好的夸赞,如今早已只剩下满满的讽刺。曾经的期盼化为了泡影,王夫人甚至不敢相信,夫君的前途竟会系在娘家兄长的身上。不是都说高嫁女低娶媳吗?并非她看不上自己的娘家,可甭管怎样,荣国府听着就比王家更胜一筹。 可惜,她错了。 大错特错。 “大嫂,我忽的想起还有事儿没吩咐,这到底元姐儿离了有些日子了,那个……”随口扯了个借口,王夫人也没看那拉淑娴面上的神情,只低垂着头便告辞离开。 “我送送弟妹罢。”那拉淑娴倒没揭穿她,只笑着起身欲送客。 王夫人赶紧婉拒了两句,不过那拉淑娴也是想着已经在暖炕上歪了一天了,怎么说也该下去走走了,再说荣禧堂不比东院,原就没有自带的小园子,只要沿着穿堂走,根本就是风雨不着的。当下,那拉淑娴只就着丫鬟的手,笑脸盈盈的送王夫人出去。见推辞不过,王夫人也懒得再说了,仍低垂着头往外走去。 碍于长幼有序的规矩,虽说是那拉淑娴送王夫人离开,可仍是那拉淑娴被丫鬟扶着走在前头,王夫人则跟在后头,两人之间差不多隔着两三人的空隙。 从东暖阁到荣禧堂外,需要经过两条直通的穿堂,距离倒不算很远,一般情况下,连小半盏茶都费不了。不过,因着那拉淑娴月份大了,她走的极慢,与其说是打算送客,不若说是散步来得更为确切一些。好在王夫人也不着急,一面慢吞吞的挪步跟着,一面还同前头的那拉淑娴搭话。 意外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 因着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那拉淑娴虽不曾完全松懈,可总的来说,心情还是轻松的。不曾想,眼瞅着就到门口了,忽的一股子大力从身后袭来,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三五级台阶。 那拉淑娴心下一沉,好在她经历的风雨颇多,当下便借着左侧丫鬟的手将她狠狠往前头一推,旋即自己则往右侧丫鬟身上倒去…… 再往后,她就甚么都不记得了。 <<< 因着临近年关,贾赦最近忙着料理府中事务,以及拜访诸多的亲朋好友。张家老太爷难得的给他放了假,只道等过了正月十五,还有事儿让他忙。贾赦并不在意,他又不傻,明白这是借着让他打白工的方式教导、锻炼他。至于先前定好的一年之期更是笑话一场,谁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这不,今个儿直到掌灯时分了,贾赦才匆匆的回到府上,本想着顺便去前院书房把琏哥儿捞来,然后父子俩再一道儿往荣禧堂去。不曾想,他才刚从马车里下来,就看到一贯稳重的赖管家跟见了活祖宗似的朝他飞扑过来。 “大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贾赦头一个想法就是,自家亲娘又作幺了。可旋即,他眉心一跳,就算贾母真的干了甚么,也由不得赖管家指手画脚。也就是说…… “出甚么事儿了?”贾赦冷着脸道。 “大太太今个儿下半晌动了胎气,急吼吼的请了稳婆来,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还没有动静!大老爷,大老爷!!”赖管家看着贾赦转瞬间就消失的背影,愣是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还是一旁他儿子赖大伸手在他眼皮前晃了晃,连唤了好几声,他才猛地醒转过来,伸手狠狠的打掉了赖大的手,“还愣着作甚?去请大夫啊!” “大夫?太太生产请大夫?”赖大一面捂着手呼痛,一面纳罕的问道。 “你信不信我立刻唤了人牙子把你给卖了?!混账东西,让你去你就去!磨磨唧唧的,回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见老爹真的动怒了,赖大只飞快的转身,那速度简直就跟方才贾赦离开时有的一拼。等赖大都跑得没影儿了时,赖管家却皱着眉头一脸愁容的望着府内,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挪步回了府里。 …… 荣禧堂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贾赦赶到时,只看到一群丫鬟婆子堵在门口,每个人面上都是彷徨无助,甚至压根就没人注意到他回来了。再往里走,里头的情形似乎是好了许多,几个大丫鬟并刚来没多久的娇艳俏丫鬟都在,前者忙着一壶一壶的送热水,后者则将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头送。 贾赦脑海里一片空白,足足半刻钟后,他才忽的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他又不是甚么毛头小子,算上早夭的瑚哥儿,他都已经当了两回爹了,且先前两回生产时,他都是算好了时间守在府里的,哪怕并未进入产房,他也从头到尾的待在外头。也因此,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他很快就察觉了异样。 没有尖叫哭喊声。 女人生产有多痛苦,贾赦虽不曾亲自体验过,可总算是听过两回了。甭管出身有多好地位有多高,她也会痛啊!贾赦清楚的记得,生瑚哥儿时,自家媳妇儿叫声有多么的惨烈,足足叫了一天一夜,等孩子生下来后,嗓子彻底哑了,待出了月子后才堪堪养好。等生琏哥儿时,似乎是顺畅了一些,从头到尾只花费了小半日工夫,可该叫的她还得叫啊! “怎么没有声儿?太太呢?太太去哪儿了?她在不在里面?你说话啊!!”贾赦随后抓过一个丫鬟,厉声喝问道。 丫鬟被吓了个半死,瞪着大眼珠子结结巴巴的道:“在,在里头,太太她在里头生孩子……” 在。 居然真的在。 可既然在的话,为甚么竟连丁点儿动静都无? 当然,这话是夸张了一些,毕竟外头的丫鬟们来来回回走动着,里头也有稳婆不停的劝着,更有容嬷嬷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吼得震天响。可是,唯独没有那拉淑娴的惨叫声。 贾赦面色煞白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产房,冷不丁的,里头传来陌生妇人的高呼声:“保哪个?大的还是小的?” ☆、第073章 保大的还是小的? 贾赦一副被雷劈中了的神情,整个人更是不由得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倒,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又发觉原来方才自己根本就被吓得忘了呼吸:“保大……” “去你娘的保大保小!大的小的都要保住!!哪个出了事儿你都甭打算活着出去了!!!立刻,给我把小主子接生出来,不然我叫你血溅当场!!!!!!” 容嬷嬷那气势磅礴的吼声从产房里传出来,震得外头的丫鬟婆子浑身一颤,有几个胆小的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至于贾赦则是恍惚了一瞬间之后,猛地醒悟过来。 ——对啊,凭啥一定要顺着稳婆的话做出选择呢?大的小的他都想要啊! 就在贾赦愣神的当场,容嬷嬷连威胁带恐吓的吼声还在继续着:“知道甚么是血溅当场吗?要是我家主子有个万一,我一定会把你的手脚都剁了把你的耳朵鼻子都割了还要把你的眼珠子抠了,让你成一个人彘!!来愣着作甚?接生!!!” 外头诸人:…… 在这一刻,即便贾赦极为担忧那拉淑娴的情况,他仍是不由自主的替里面接生的稳婆捏了一把冷汗,也许换做其他场合听到容嬷嬷这话,多半人都会认为这仅仅是在放狠话,然而在他听来,容嬷嬷真心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她是真的敢动手,也真的会动手的。 <<< 荣庆堂里,贾母面色阴沉的躺在床榻上,她并不是病了,而是心情不佳。准确的说,自打王家两位太太离开之后,她就躺下了,甚至连晚膳都不曾用。不料,每隔多久,便有消息传来,说那拉淑娴动了胎气,早产了。 “老太太,您多少还是吃点儿罢。”珍珠跪坐在贾母的脚踏上,满脸的忧心忡忡,看似仿佛是在为贾母的不愿进食而担忧,实则她却是在考虑那拉淑娴的事儿。 “那头可有消息传来?”贾母忽的开口道。 珍珠自然明白贾母所问的是何事,当下便满脸愁容的摇了摇头,道:“并不曾。” 其实,荣庆堂和荣禧堂相隔并不算远,若是从后头穿堂绕过去的话,只半盏茶工夫到了。这要是旁的事儿也就罢了,贾母并不会时时刻刻盯着儿子俩口子房里,可如今那拉淑娴是在生产,尤其这会儿已经到了晚间,却并不曾听到特别大的喊声…… 贾母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凭良心说,对于两个儿媳妇儿,她都颇为不满,可这不满归不满,她自认为还不曾刻薄到会去诅咒两个儿媳妇儿,毕竟那还是自家人。况且真要算起来,她倒是觉得那拉淑娴比王夫人好多了,真的必须要死一个的时候,她宁愿死的那个是王夫人。 “老太太,您还是用点儿罢。”珍珠见贾母仍只沉着脸并不动弹,忍不住又劝道,“若是实在是没甚么胃口,不如先略用点儿汤,垫一垫?” 这厢珍珠正劝着,那厢匆匆跑过来一人,却是在荣庆堂也颇有体面的琥珀:“珍珠姐姐。” “琥珀你说,是不是有甚么消息了?”贾母猛地直起身子,她不希望那拉淑娴死,更不愿意看到那拉淑娴肚子里的孩子出事,甭管是男是女,那可都是她嫡亲的孙儿孙女。 琥珀张了张嘴,旋即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咬牙回道:“是二老爷和二太太过来了,就在外头,说是有要紧事儿想求见老太太。” 贾母皱了皱眉,本能的想要开口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忽的咽了回去,只愣愣的坐在床榻上想了一会儿,便吩咐珍珠替她更衣。这更衣倒是挺快的,再说都到了如今这会儿,贾母也没心情再梳洗装扮了,只匆匆披了件大氅衣就往外间而去。 外间,王夫人低垂着头跪倒在地,身畔立着的贾政则满脸怨毒的盯着王夫人,直到听到脚步声这才抬头望了过来:“母亲!” “出了何事?”贾母沉声问道。 “这……”贾政面上闪过一阵很明显的迟疑,片刻后才恨恨的伸手指着王夫人道,“都是这个无知蠢笨的妇人干得好事!”顿了顿后,贾政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清不楚的,当下忙又添了两句,“我也是才知晓,原来大嫂早产是被她害的。” “甚么?!”贾母面色煞白。 先前,那拉淑娴刚出事时,她亲信的几人都忙着安置她,以及命人立刻寻稳婆过来。早产了两个半月,别说稳婆、奶娘一类的,甚至连生产的东西都不曾完全备齐。好在荣国府家大业大,人手也多,匆匆忙忙的安顿好一切后,才总算有人想起要通知贾母。然而,那拉淑娴的亲信们全都围在她跟前,以至于来报信的只是个刚十岁出头的小丫鬟。这点儿大的孩子知晓甚么?况且她也不曾亲眼看到,因而跑到荣庆堂后,只简单的说了一句‘大太太早产了’,旁的一问三不知。贾母倒是有想过亲自过去看一看,可考虑自己过去后可能会更混乱,这才强忍住了,也因此,在此之前根本就没人知晓那拉淑娴早产的缘由。 直到,贾政和王夫人主动到来。 更确切一点儿,是王夫人等了又等,甚至连贾政都归家了,仍不曾听到那拉淑娴平安的消息,终于意识到这次可能闯下大祸了,这才跟贾政说了实话,匆匆往荣庆堂来请罪了。 “老大呢?赦儿他可回来了?如今在哪里?”贾母的脸色漆黑到几乎能滴下墨汁的地步,在得知贾赦早在不久前回了府,并一直守在荣禧堂后,面色愈发的难看起来,“政儿,你立刻拿着你大哥的名帖去太医院,不管怎么样,张氏绝不能出事。对了,再让赖管家去东府那头把敬儿和珍哥儿唤来,你大哥如今肯定没心思管其他事儿,咱们府里绝不可能乱。” 贾政惶恐的瞧了贾母一眼,旋即点头称是,转身匆匆离去。 太医没那么快过来,倒是贾敬和珍哥儿父子俩很快就被唤了过来。从贾氏一族的族谱来看,宁国府才是真正的长房,贾敬则是族长大人。不过,因着长房出小辈儿的缘故,事实上贾敬是跟贾赦、贾政同一辈的人,他见了贾母还得行晚辈礼,如今深夜得传唤,贾敬也老老实实的过来了。 “敬儿,这事儿原不该劳动你,可我家赦儿他如今肯定不愿意离开府里,先前他媳妇儿两次生产,他都是掐着日子守在跟前的,头一次甚至一直守到了他媳妇儿出月子。如今……唉。”贾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张家那头,还得赶紧支会一声,可若是派管家过去,只怕张家会恼怒。” “老太太放心,我和珍哥儿去一趟就是了。”贾敬向贾母拱了拱手,多余的话也不曾说,只唤上珍哥儿就出发了。 如今已临近年关,今夜的雪倒是不大,可外头寒风刺骨,哪怕是坐着马车都是一种罪,更别说为了赶时间,贾敬直接选择骑马。不是他逞能,而是他清楚的知晓这事儿有多紧要,当下便直接无视了珍哥儿欲哭无泪的神情,一路上策马狂奔,径直往张家而去。足足半个时辰后,几人才到了张家,也顾不得旁的,便对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门房道出了来意。 门房直接被吓傻了,旋即立刻扭头就跑,倒是没忘记立刻备马。 片刻后,贾敬父子并张家三位老爷一行人飞驰而去。又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荣国府,贾敬原打算把人往荣庆堂带的,可问题是张家三位老爷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且这三人原就都是位高权重之人,通体的官威压得他根本没有应对之策。贾敬索性直接将人弄到了荣禧堂,当然没直接往内院去,只是问守在外头穿堂里候着的小丫鬟:“贾赦呢?” 小丫鬟尚未回话,就听得里头传来老妇人嘶哑中带着喜极而泣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太太还活着,孩子出来了!” 张家三位老爷齐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然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却是贾赦。 贾赦直接就冲到了产房里,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稳婆手里的孩子,而是面色惨白如纸的那拉淑娴:“淑娴!淑娴!” “老爷您先出去等我给太太收拾一下,还要请大夫进来看看。”容嬷嬷铁青着脸直接赶人,她并不知晓贾母已经派贾政去请太医了,不过赖管家让请的大夫倒是早就到了。 “我没事。”那拉淑娴面上毫无血色,甚至连嘴唇都是青紫的,可她仍坚持开口道,“嬷嬷,孩子……孩子怎么没哭……” 容嬷嬷和贾赦登时面色大变,皆不由的往稳婆手里的孩子望去。孩子又红又皱,还小的要命,稳婆用摊着的双手托着,一眼望过去,孩子竟不比两个巴掌大多少。 且真的没有哭。 ☆、第074章 容嬷嬷上前从稳婆手里小心的接过了孩子,是个男孩儿,双眼紧闭,安静如斯,若非手心里隐隐还存着一丝温度,容嬷嬷真心怀疑这孩子其实早就没气了。可纵是如此,如今这情况也并不乐观。 “这孩子……”贾赦挣扎着开口,然而接下来眼前这一幕却彻底颠覆了他往昔的认知。 只见容嬷嬷先伸出手指在孩子的鼻翼下略探了探,旋即却一把将孩子翻了个面,让孩子面朝下屁股朝上,手起刀落,咳咳,是手起巴掌落。只听得一声脆响,原本没声儿的孩子“呜哇”一下放声大哭。 贾赦、那拉淑娴并屋内诸人:…… “没事,就算个头小了点儿,回头一准能养好。”容嬷嬷信心满满的道,且边说边就帮着孩子擦洗换襁褓去了。好在尽管生产的东西虽不曾备齐,可孩子用的襁褓等物倒是早已都准备妥当了。没多久,容嬷嬷便将孩子连同包被一道儿放在了那拉淑娴的枕边。 母子平安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比贾母等人更早一步知晓消息的,自然是张家三位老爷。虽说是亲兄妹,可碍于男女有别,张家三位老爷并不曾见到那拉淑娴,倒是见到了特地迎出来的贾赦,以及奉命抱着孩子出来让他们瞧一眼的容嬷嬷。 因着孩子太小了,说好的瞧一眼还真就只是瞧上那么一眼,容嬷嬷很快就抱着孩子又回去了,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给那拉淑娴调养身子骨,照顾刚出生的小哥儿,还有就是得赶紧让人去寻奶娘。其实奶娘倒是早已相看好了,三个月前刚生了孩子,原本想着再过两月再让人过来的,如今必然要提前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事儿。 “大老爷,还有三位舅老爷,老奴要照顾太太和小哥儿,这查找真凶一事就劳烦你们四位了。”容嬷嬷在将孩子抱回去之前,冷不丁的就丢下一句话,旋即一溜烟儿的跑了。 查找真凶甚么的,一听就特别渗人。问题是,那拉淑娴这不是没出事吗?不过,没出事只能代表那拉淑娴母子俩幸运,并不能因此就抹去凶犯的罪孽。尤其贾赦原就不是善良的人,至于张家三位老爷更是出了名的护短,当下贾赦眼神凶恶的就要去寻人问话,而张家三位老爷却是将他拦下,齐刷刷的向他投去了渗人的目光。 贾赦:…… 万幸的是,事发当时有好多人看到。 不幸的是,那会儿所有人都被突发情况给吓到,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拉淑娴身上,全然没顾上旁的细节。 然而,据当时搀扶着那拉淑娴的两个大丫鬟所言,在那个时候,王夫人站在那拉淑娴身后,而推力就是从背后而来。除了她们俩外,也有好几个人描述了事发前的情况,譬如说,已经在梨香院里龟缩了许久的王夫人,忽的就来荣禧堂拜访了。再往前,则是昨个儿白日里,王家两位太太登门拜访。 “这是谋害人命!贾赦,叫你弟弟和弟媳妇出来!这次我……”张家二老爷气得直跳脚,若非张家大老爷强行制止了他,只怕他都能直接冲到梨香院把王夫人干掉。又或者,他认为王夫人不过是个饵,真正的幕后主使应该是贾政,甚至贾母。 “我带三位舅兄过去。”贾赦面色铁青,一方面他很想留在那拉淑娴身边亲自看护着,可另一方面他也认为此时将隐患连根拔起才是最为重要的,故而他只咬牙领着人往荣庆堂走去,只是在快走出荣禧堂时,忽的脚步一顿。 荣禧堂是整个荣国府的正院,因而比起旁的院落显得更为庄严大气一些,就连门口的阶梯都比旁的院落要高出几阶。 这个细节,贾赦以往从未关注过,可也是在听了丫鬟们的描述后,又亲眼见了那三五阶青石台阶后,心头猛地一缩。这个高度,搁在贾赦这种大老爷们身上当然不算甚么,甚至连崴脚都不大可能。可那拉淑娴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啊,哪怕事实上她并未摔下台阶,可这是因为她本人反应足够快,而不是行凶之人手下留情。 贾赦面色铁青双目赤红,再度恶狠狠的瞪了台阶一眼后,便杀气腾腾的往荣庆堂走去,甚至连身后还跟着三个舅兄都忘了,只几个呼吸间,他便掠出去好长一段距离。 片刻后,贾赦就杀进了荣庆堂。 之所以先去荣庆堂而非径直往梨香院去,是因为贾赦脑海里还存了那么一点儿理智。当然,这也是在看到了那拉淑娴母子俩皆平安之后,他才勉强没让自己彻底疯魔掉。要是他们母子俩出事了…… 只怕王夫人真的要命丧当场了。 荣庆堂里,贾母一夜未眠,当然同样未眠的还有王夫人。至于贾政则是昨个儿夜里就去请太医了,只是太医没那么容易请,怕是能在破晓之后请来就已经够幸运的了。 而如今,不过才刚五更天。 “老太太。”贾赦径直走到前厅正中,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只双眼死死的盯着贾母,“对于淑娴早产一事,老太太您有甚么看法?” 贾母尚未开口,王夫人却已哭倒在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当时我只觉得有人朝着我狠狠撞了过来,我甚么都不知晓!真的,当真不是我!我怎么会害大嫂呢?害了她对我有甚么好处?没有,真的没有!” ——就算要害,她也绝不可能选择这种愚蠢透顶的法子!! “你听到了。”贾母年岁不小了,苦熬了大半夜,心里头又一直揣着事儿,如今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似的,彻底没了精气神。 “我想听老太太您说。”贾赦冷冷的道。 说这话时,张家三位老爷也紧随而来,立在了贾赦身后,虽皆不曾开口,却是清晰的表明了立场。 贾母茫然的抬眼看去,面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半响才道:“琏哥儿在厢房里歇着,是我让人把他带过来的。不过你放心,等天一亮,我就让人把他送回去,不会霸着他不放的。至于王氏,我相信她没那么蠢,只是赦儿你信吗?” ——并非相信她的人品,而是相信王氏女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凭良心说,王夫人虽然跟那拉淑娴有些许矛盾,可这些矛盾尚不曾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别说其实最近这几个月里,因着贾政和贾母的种种言行举止,完全足以让王夫人忘却妯娌之间的小纠纷。甚至可以说,如果真给王夫人选择的机会,只怕她更想要贾母的命。 所以,不是王夫人。 真的不是。 “赦儿,你是不信吗?”见贾赦久久不曾言语,贾母不甘心的又追问了一句。然而,贾赦依然只死死的叮嘱她,一言不发。贾母终于绝望了,哀叹一声侧过脸去,“罢了,你随意罢,我管不了你。” “不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对了,我带去的丫鬟,花钿、螺钿!当时我是站在大嫂身后,可我身后就是她们俩!一定是她们,一定是的!定是她们被人收买了,这才来陷害我的,是她们,是她们啊!”王夫人要疯了,她完全不敢想象罪名落实后的处境。也许,贾政会休了她,或者囚禁她一生。也有可能贾赦会忍不住报案,那她是不是会被投入大牢?再不然,还有她爹娘兄长嫂子们,这要是旁的事情娘家人还会帮她,可像这种事情…… 关键是,用的手段还那么蠢!! 终于,在王夫人快要闭过气去之时,贾赦开了尊口。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的,还望老太太配合。当然,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甭管最终查出来的是谁,我一定会要了那人的命!”顿了顿,贾赦侧过身子向王夫人道,“王氏,倘若事情同你无关,我会亲口向你道歉。可要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这事儿是我做的,就让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王夫人吓疯了,这一刻,她只想自证清白。 贾赦抿了抿嘴:“把你当时带去荣禧堂的所有丫鬟婆子都交给我。放心,我绝不会屈打成招的。” “给你,都给你!除了花钿和螺钿外,还有两个小丫鬟,都给你,都给!!” <<< 荣禧堂东耳房里,那拉淑娴已沉沉的睡去,她的床榻边上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小摇篮,里头卧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小哥儿先是吧唧了下嘴,而后才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隐约能看出是个奢华大气的房间,旁的却是无从分辨了。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没甚么动静后,小哥儿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从娘胎里费劲巴拉的挤出来真心好累…… 屁股上挨的那一下火辣辣的疼…… 肚子也好饿…… 另外,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本阿哥身上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 ☆、第075章 天色渐亮,荣禧堂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祥和。 也是,那拉淑娴生了小半日外加大半夜的,她本人累惨了不说,连带荣禧堂上下也都累得不轻。容嬷嬷在确定他们母子俩平安之后,原本的火爆脾气也自然而然的散去了,不单给稳婆们每人一个厚厚的红封,还允许丫鬟婆子们轮班交替着休息。 于是乎,荣禧堂就这般安静了下来,哪怕仅剩的几个轮值的人这会儿也寻摸了点儿吃食,安分的守在外头。 只除了精神振奋的容嬷嬷。 容嬷嬷真乃奇人也,哪怕忙活了这般久,她也依然精神十足,尤其在大吃一顿后,更是将守在外间的丫鬟们都撵了去,她只亲自守在了内室,时不时的瞧一眼沉睡中的那拉淑娴,偶尔也瞄一眼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哥儿。 …… 十二是被饿醒的。 准确的说,他原就因着腹中饥饿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只盼着睡着了大概就不会饿了。然而很显然,他想错了,因为他被活生生的饿醒了。 悄悄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十二还来不及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就瞬间闭上了眼睛。哎呀,外头仿佛是天亮了。再度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虽说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却比先前夜里头看得清楚多了。先前,他只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看似奢华精致的房间里,而如今他却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所躺的摇篮上的雕纹,身上盖的薄被绣纹,以及不远处那一看就并非凡品的拔步床,甚至连更远点儿那影影绰绰的牡丹锦绣屏风都看了个七八分。 然而,这并没有甚么作用。 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响,十二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要说收获罢,也并非完全没有,至少有一点他相当肯定,那就是他如今所在的房间,绝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可问题是,感受了一下自个儿的小胳膊小腿儿,就算是他这个素来不被乾隆帝看重的阿哥,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这应该是投胎转世罢? 十二闭着眼睛思量了一下,深以为这应该就是最靠谱的答案了,毕竟在昏迷之前,他最后的印象是他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那哀恸绝望的泪眼。 他大概是死了。 他也许在过奈何桥时,一不小心弄撒了孟婆汤。 他如今怕是再度投胎了,只是不知晓这个身体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主子您醒了?”一个年老妇人略显嘶哑的声音忽的在不远处响起。十二当下就侧耳倾听起来,又听得同样相隔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略显年轻可同样声音沙哑的回答声:“嗯,叫膳罢,来点儿易克化的小米粥。”话音落下后,先前那位老妇人答应了一声,旋即屋里便响起了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只几个呼吸间后,老妇人吩咐下人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一会儿,老妇人显然从外头回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停下后却先听得一声东西落到桌案上的声音,随后才听那老妇人道:“主子,粥来了,用小火熬了足足一个时辰,瞧,每一粒都熬开了,上头还浮着一层米油呢。” 十二:…… 在那一瞬间,十二真的很想放声痛哭,这还有没有人性了?就没人管他饿不饿吗?好罢,也许刚出生的婴儿是不能喝粥,可有必要把区区一碗小米粥说的那么诱人吗? “主子,来点儿小酱菜,前两日庄子上送来的,说是种在山谷里的,一摘下就往咱们府上送来,腌了一日,味道爽口又开胃。再来点儿蛋羹如何?也是庄子上新送来的,说是当年的小母鸡刚下的鸡蛋。老奴吩咐了厨房那头,没放葱没放蒜,还让将蛋黄撇了去,只滴了两颗香油。主子您就略尝两口罢!” 十二:…… 本阿哥也想尝两口,不然一口也行。 “主子,先前那事儿老奴已经告知了老爷,要老奴说,合该让他犯愁去。主子您千辛万苦的替他生养哥儿,没的他甚么事儿都不做就坐享其成的。哼,旁的不说,这次可不能再让那王氏逍遥了。还有老太太!”许是用完膳,就听得碗勺碰触桌案的声音,旋即之前那个年轻女声终于开了口:“既是交予了老爷,那嬷嬷你就别管了。嬷嬷替我瞧瞧孩子醒了没?对了,瞧我都累糊涂了,我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可醒了?可曾饿了?” 正当十二觉得亲娘还是挺靠谱的时候,忽的眼前一暗,旋即瞳孔一缩,就看到一张大脸出现在离他两指远的地方,哪怕他如今看东西仍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那张脸上的杀意。 “哥儿醒了,竟是不哭不闹的,瞧着就是个聪慧的。” 十二眼睁睁的看着那张满是杀意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旋即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眨眼间就从摇篮到了拔步床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原来是哥儿呀,真是太好了。” 一滴滚烫眼泪落在了十二的面颊上,旋即被人轻柔的拭去。十二愣住了,旋即便听到女子向人询问他是否饿了,这下子,十二却是激动坏了,然而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类似于呜呜的声音来,别说旁人了,连他自己听着都不知晓这是何意,只得黑着脸住了嘴。 “哥儿要是饿了铁定会哭,如今他没哭就证明还不饿。主子放心,已经让人去唤奶娘了,就是先前备下的那个,不过如今原说的是等过了年再进到内院里,静心养上一个月后,整好可以喂哥儿。可惜哥儿早产了,那头估计还有的忙呢,老奴估摸着,最迟晌午过后也应该过来了。” 既是要当奶娘,就说先前是有个孩子的。虽说下人们养孩子并不精细,可问题是原先说的并不是这个日子。要是只提前那么十来日的,自是无妨,可偏生如今提前了足足两个半月,能赶在晌午时分过来,已经算是很迅速了。这还亏的是在荣国府,搁在一般的富贵人家,怕是这会儿早该手忙脚乱了。 按说,容嬷嬷这话,以及她思忖的都不错,可惜听在十二耳中却无疑是晴天霹雳。 居然不给他吃的…… 好饿…… 但是本阿哥就是不哭!! 苦熬到晌午,让十二万分庆幸的是,尽管亲娘有点儿略不靠谱,亲娘跟前的嬷嬷更是极为不靠谱,可她们寻到的奶娘却还算可以。本以为至少也要到晌午以后了,结果尚未到时间,奶娘便匆匆而来,听说是叫林嬷嬷,十二努力睁大眼睛看去,只依稀看清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然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喝到了奶水。 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该干甚么?要是搁在前世里,十二会选择先去练两篇大字再美美的歇个午觉,可显然他如今的身体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睡觉。 美滋滋的睡了个饱,等再度醒来,依然是因为肚子饿。十二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尽管他有心弄清楚投生人家的背景,周围的情况,以及如今到底是否还是乾隆年间等等疑问。可肚子好饿,他没法思考这些严肃的问题。 那就再吃呗。 整整一天时间,十二历经了出生,饿晕,饿醒,喝饱,睡觉,再度饿醒,再度喝饱,再度睡觉,之后依次循环进行了好几遍。当夜幕再度降临时,十二窝在摇篮里,瞪圆了眼睛,努力跟瞌睡虫做了斗争。最终依然已失败告终。 也不知晓过了多久,甚至连这会儿是甚么时辰他都弄不清楚了,却冷不丁的听到一个只属于稚龄孩童略显尖锐的笑声和叫声。 “娘!琏哥儿下学了,赵嬷嬷说娘给琏哥儿生了一个弟弟!哈哈哈哈哈,弟弟在哪里?琏哥儿要跟弟弟玩儿!” 十二霍然一惊,可惜人小腿短,别说起身看情况了,他这会儿连翻身这等极为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瞪着眼睛望着横梁,等待着童声的主人自投罗网。 很快,十二就如愿了,可琏哥儿却失望了。 “弟弟……”琏哥儿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摇篮里的十二,双目瞪得大大的,连嘴巴都张的滚圆,半响才透着满满的惊疑,吭吭哧哧的道,“弟弟丑,真丑,真的好丑好丑,太丑了,弟弟怎么那么丑?” “琏哥儿来娘这儿,别吵弟弟睡觉。他还小,等长大了就会变好看的,也能陪琏哥儿一道儿玩。” “丑八怪!”琏哥儿冲着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十二叫了一声,旋即头也不回的跑了。不多会儿,便传来琏哥儿撒娇的声音,“娘,琏哥儿不喜欢弟弟,弟弟真的好丑好丑。娘,给琏哥儿生个哥哥好不好?像珠大哥哥那样的!” 十二:……你过来,本阿哥保证不打死你! 等等! 琏哥儿?! ☆、第076章 爱新觉罗·永琏,乾隆帝次子,生母乃孝贤纯皇后。出生于雍正八年,由雍正帝赐名,意为继承大统。可惜,身为元后嫡长子的永琏,只活了九岁,死后得乾隆帝赠谥号“端慧皇太子”。 会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十二稚嫩且皮肤通红的小脸上满满的俱是茫然。 当然,旁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可问题是,因着乾隆帝对永琏极尽宠爱,早在永琏七岁之时,便已立下传位诏书于正大光明匾后。也因此,当九岁的永琏忽的病重亡故,对乾隆帝的打击极大,以至于素来勤政的乾隆帝接连五日不曾上朝,还将先前的密诏公诸于众,称永琏为虽未册立实乃真正皇太子,之后一切祭奠皆以皇太子规制。且乾隆帝不止一次的言明,无论将来何人为太子,皆要对永琏施以弟拜兄之礼。 在这种情况下,又有何人胆敢同永琏重名?要是普通的山野村民自不会想到这种名讳,可但凡是略富贵的人家,都深知何为避讳。 琏哥儿,真的会是永琏吗?十二极快的思量着,假如说琏哥儿真的是永琏,那他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投胎转世,而是回到了过去的某个点罢?毕竟,连他都死了,死去多年的永琏是不可能存活于世的。可若是琏哥儿根本就不是永琏,那外界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如今还是乾隆年间吗? “哎哟哎!我的琏二爷哎,这眨眼工夫您就跑得没了踪影!太太刚生了哥儿,您就消停些儿,等过两日再来瞧,成不?”琏哥儿奶娘追了过来,她原就是因着琏哥儿一早就哭闹着要寻那拉淑娴,才哄他说太太给他生了弟弟。结果,这才刚下学,一个眼错不见,琏哥儿就跑得无影无踪,吓得她险些去了半条命。 “我不我不!我要跟娘在一起!”琏哥儿自是百般不乐意,可最终还是被奶娘哄走了,那拉淑娴瞧着不忍,只好出声答应他明个儿晌午同他一起用膳。琏哥儿这才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只是,琏哥儿虽然走了,十二却已经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琏二爷…… 因为十二本身排行靠后的缘故,上头的哥哥姐姐包括他的皇阿哥和皇额娘等等,在私下场合里都唤他十二,而在一些正式场合里则叫他永璂。至于奴才们,要么唤一声十二阿哥,要么就叫他十二爷。 十二越想越心惊,哪怕琏哥儿早就走的没影儿了,他还未从惶恐中回过神来。他从琏哥儿是永琏这件事情上联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可能。 要知道,在宫里哪怕明面上妃嫔们都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私底下却都是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因此琏哥儿除非跟他同母,要不然绝对不会独身一人就这么闯进来撒娇。可若是同母的话,那他又是谁? 永琏的生母乃是孝贤纯皇后,而孝贤纯皇后一共生养了两儿两女,皇长女、二阿哥永琏、皇次女固伦和敬公主、七阿哥永琮。也不知道孝贤纯皇后是甚么命,生的虽然不少,活下来的却只有和敬公主一人,十二并不知晓他那位二姐姐活了多久,反正直到他死了,那位还活得好好的。可另外三位就不行了,皇长女一岁多就夭折了,永琏九岁而亡,永琮也只活了二十个月。 所以,他不会是投生到了永琮身上罢? 只是永琮到底是甚么时候出生的,又是甚么时候夭折的,十二已经想不起来了。皇家的阿哥太多了,若是像永琏那种每年祭典都要格外拜祭的,他自然会记得,尤其那位还是皇太子。可像永琮这种,他就只能记得那位活了二十个月,其他的事情完全记不清楚了。十二只模模糊糊的记得,永琮一死,孝贤纯皇后也就差不多了,然后就只剩下一位固伦和敬公主…… 可他一点儿也不想成为那个只活了二十个月的短命阿哥啊!! 倒霉催的十二已经被自己想象的事情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其实,他对于孝贤纯皇后并无任何恶意,虽说他乃是继后所出,可等他出生时,元后早已过世多年,甚至连唯一存活的固伦和敬公主对他也还算不错,至少明面上两者并无任何矛盾。可还是那句话,他不想那么早死。 冷不丁的,十二想起了方才那嬷嬷说的话。他似乎是早产的?提前到了原先早已预备下的奶娘都没能及时赶来的份上,这起码得早产两个月以上罢?十二不傻,尽管他并不清楚永琮真正的死因,也不大知晓永琮究竟有没有早产,可根据已知的情况一盘算,他深深的认为,自己存活的可能性恐怕真心不高。 正欲哭无泪,恰此时又有人进来了,这次却是个男子,许是因着顾忌到屋里还有一个刚出生不到一日的孩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琏儿来过了?吵着你了吗?对了,咱们家的臭小子睡了?我给他想了名字,你说叫琮儿如何?” 十二:……没活路了!! 悲从中来的十二脑袋一歪,直接睡过去了,他原就是强撑着听壁角的,这会儿被打击到根本就不想再费那个精气神了,反正他就是个短命的,两世都是!唉。 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等他再度完全清醒过来时,愕然的发现自己仿佛被挪了地方。再一想,昨个儿晚间似乎醒来过好几回,也都成功的吃到了奶,怕是那会儿他被连人带摇篮挪出来的罢?不过这也正常,别说孝贤纯皇后了,就是一般的妃嫔,也没有亲自养育孩子的道理,且看着屋里的家舍摆件,都跟昨个儿那屋风格类似,怕是离得并不算远。 正思考着,十二一个没提防,又被昨个儿那奶娘抱起来强行喂食。等喂好了,紧接着则是强行扒了襁褓,换上了干净尿布之后,才被连人带摇篮一道儿送去了昨个儿那屋里陪伴正在坐月子的亲娘。 十二默默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慰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反正就算再怎么不习惯,他也没办法。 “主子,老奴跟您说哟,昨个儿老爷他大发雷霆,把王氏吓得险些没魂飞魄散了。这还不算,王氏还把她心腹丫鬟都送到了荣庆堂里,任凭老爷处置。对了,还有咱们屋里的那几个娇滴滴的通房丫鬟,也被唤去了。其实老奴倒是觉得,她们应该都是无辜的。” “嬷嬷盯着点儿就是了,别让老爷气坏了身子,也别让他牵连无辜。” “无妨的,主子您就放宽心罢,老奴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老爷是打算查明真相的,除非抓到了真正的幕后主使,不然才不舍得把人弄死呢。” “嗯。还有一个事儿,昨个儿我发动那会儿,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哥儿,顺手就把石榴推下了台阶,她无事罢?葡萄呢?这俩姑娘素日里将我照顾得挺好的,若非当时事态紧急,我也不至于这般冲动。” “能有甚么事!十来岁的丫头片子,身子骨最是结实了。石榴她崴了脚,我让大夫给她瞧过去了,说是养个三五天的一准能好。葡萄就更没事儿了,不过就是被主子您推了一把压了一下,也就是脏了件衣裳,半点儿擦伤都不曾有。要是主子您觉得亏欠了她俩,回头老奴多给她们一个月的月钱好了。” “听你的。唉,亏得有容嬷嬷你在!” “娘娘!老奴下辈子还伺候您!!” …… 十二茫然的瞪眼,再睁眼,随后眨巴眨眼睛,又晃了晃耳朵,一副三观俱裂的惨烈模样。偏他这会儿躺着的摇篮离拔步床也就两步远,被容嬷嬷发觉后,立刻被抱起来放到了床榻上:“主子您瞧瞧,哥儿多精神呢,先前您还担心哥儿早产了两个多月身子骨弱,老奴却觉得,哥儿又结实又精神,听奶娘说,吃的可多了!” “是呀,多精神。” “听说昨个儿老爷给哥儿起了名儿?叫琮儿是罢?哪个字?难不成是七阿哥那个?这……就不能给改改?还叫原来那名儿不曾吗?”容嬷嬷的想法很简单,自家主子认定了这胎是十二,那就顺着叫呗,不然的话,岂不是除了性别之外没任何相像之处了吗?毕竟,容嬷嬷前世也是亲眼看着十二出生的,当年白白胖胖的小十二,跟如今这个瘦不拉几还红彤彤的小哥儿截然不同。 “我倒是想,可老爷说他要考虑一下。”那拉淑娴幽幽的叹息着,“也难怪,十二叫永璂,偏咱们府上姓贾。这要是按着老爷的意思叫琮儿,对外也该叫琮哥儿或者琮三爷,大名则是贾琮。可要是顺着我的意思,璂哥儿、璂三爷,甚至还有贾璂,仿佛确实有点儿不那么好听。” 十二:……!!! ☆、第077章 那拉淑娴和容嬷嬷依旧小声的说着闲话,时而提及贾赦正忙活的事儿,时而又说起了昨个儿遇到意外前后之事,待提了两句关于十二阿哥永璂的事情后,那拉淑娴的话匣子完全合不上了,只拉着容嬷嬷不断的回忆着,甚至还特地抱过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哥儿,只边对照记忆边感慨着。 被那拉淑娴搂在怀里的十二整个人都不好了,此时此刻,说他脑海里一片混乱都是轻的,事实上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废了,就仿佛前世二十多年都白活了,如今的他跟一个真正的小婴孩没有太大区别…… 这吓死人不偿命的世界!! 渐渐的,那拉淑娴和容嬷嬷的说话声低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奶娘再度入内,给十二喂了奶换了干净的尿布。又过了一段时间,琏哥儿兴冲冲的回了屋里,陪着那拉淑娴用了一顿午膳。等十二昏昏沉沉的从睡梦中再度苏醒时,外头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而他本人也不知何时从正房内室被挪到了隔壁的小间里。 十二愣了一下,很努力的侧过头去看旁边,却只看到他的奶娘正坐在摇篮旁的凳子上。因着角度和眼神的关系,十二看的不是很真切,只揣测着奶娘这会儿应该是在做绣活罢?毕竟他还只是个躺在摇篮里的小婴儿,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并不需要太多的关注。尤其十二自认为他还是很好养的,咳咳,除了屎尿还控制不住外,他真的格外的乖巧。 “小哥儿醒了?”奶娘笑着起身,将手里的绣绷搁到了一旁,往前迈了一步便将十二抱起来搂在了怀里,“饿了吗?让奶娘瞧瞧可尿了不曾。” 考虑到自己如今是个口不能言,双手双脚几乎是摆设的小婴儿,十二只做出一副老实的模样来,任由奶娘折腾了一番后,再将他放回了摇篮里。根据他这一天一夜的经验来看,通常喂了奶换了尿布之后,至少有半个时辰的空闲时间,如果他能做到装睡不变成真睡的话,那他思考的时间就更多了。 当下,十二只老老实实的躺在摇篮里,因着刚睡醒,他也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装睡,而是只拿眼看着摇篮上的雕纹。 他需要仔细整理一下白日里听到的那些个消息。 首先,是回忆并提炼出消息中的重点。于他而言,重中之重当然是那句“容嬷嬷”以及“娘娘”。容嬷嬷此人,十二自是极为熟悉的,那是他亲娘的奶嬷嬷,陪伴了他亲娘一生,同时在他年幼时候精心照料了他好几年,直到他搬到了阿哥所。 他是否可以认为,白日里瞧见的那俩人,一个是他亲娘那拉氏,另一个就是前世横行东西六宫的容嬷嬷?将这个令他振奋的消息暂时埋藏心中,十二觉得,光凭一个称呼就确定对方身份显然不怎么靠谱,好在他如今年岁还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其次,便是那几句模凌两可的话。 甚么老爷,甚么王氏,还有荣庆堂。 十二根据当时的语境大致的推断出来,所谓的老爷应当就是他这具身体的亲爹了,至于王氏,身份暂时不明,却可以肯定同他亲娘关系不睦。至于荣庆堂,显然是个地方,因着当时提到了将某几个人送到荣庆堂,也就是说,他如今所在之处定然不是荣庆堂。 还有类似于王氏的心腹丫鬟、自个儿屋里的通房丫鬟,以及昨个儿陪伴在亲娘跟前因而意外受伤的石榴、葡萄…… 已知的消息太少了,十二犯愁的皱起了眉头。 如今,他只能确定这具身体的亲娘并跟前的老嬷嬷身份怪异,疑似是他前世的亲娘和奇葩到了极点的容嬷嬷。至于他本人,被唤作琮儿应当只是个巧合,他并不是孝贤纯皇后所出的那位短命七阿哥。 所以他如今该怎么做呢?眨巴眨眼睛,十二微微低头,看到的却不是自个儿的小胳膊小腿儿,而是盖在身上的小薄被。 好像……他啥都干不了罢? 那就继续睡觉罢!! 许是因着这具身体太过于羸弱了,十二总觉得每天不管睡多久都依然瞌睡得很,也不管吃了多少顿肚子仍是瘪瘪的,甚至于哪怕他努力再努力,每日里清醒的时间也是极少极少的。有好几次,他已经听到了亲娘和嬷嬷提到了某些隐秘之事,可愣是被瞌睡虫征服了,等再度清醒时,不是换了地方,就是外头的天色又变了,或者干脆两者皆是。 十二很犯愁。 他如今的优势是很明显的,没人会对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产生怀疑,所以他有幸听到了亲娘和嬷嬷之间的对话,也听到了奶娘无意识的喃喃抱怨声,还有小丫鬟们的互相比较,以及嬷嬷偶尔说起来的家长里短。 谁也不对他设防的结果是,十二听了一脑门子的官司,整日里都是浑浑噩噩的。 然而,他的劣势也是相当明显的。旁的不说,只设身处地的替他想想,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他能作甚么?这已经不是毛没长齐的问题了,而是他处处受限,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可言。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当婴儿是一件那么辛苦的事情。 就在这痛苦的煎熬之中,十二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儿——洗三。 洗三很重要,不单指外在的仪式和内在的祝福,就说一点,这洗三若是没有大办,怕是将来府里的下人都会看轻了他。可惜,十二依然没有话语权,准确的说,他压根就还没有学会说话。也因此,所谓的人生头一件大事儿,他只是被作为一样道具抱出去溜了溜,得到无数赞美和祝福后,携一堆礼物回了屋里。 而洗三之后是满月,满月之后是过年。 没错,原本十二应当是在年后才出生的,甚至应当是在出了二月下旬才会顺利诞生。可惜,因着种种缘由,他早产了两个半月,以至于赶上了过年。 这是十二今生头一个大年,也是他第一次在民间过的年。哪怕他参加了无数次的宫宴,这一次过年还是令他印象深刻。至于印象深刻的缘由,却并非那满桌的美味佳肴,也并非特别请来助兴的说书人,更不是父母长辈给的红包,而是…… 琏哥儿把他揍了。 说起来简直就是一捧辛酸泪,甚至直到大年初一那日,十二依然活在梦里。他完全不明白当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为甚么莫名的他就被揍了,只记得那会儿他被人抱去了先前就听说过的荣庆堂里,也见了一个气色很差的老太太,之后便听得几个小孩子互相打闹嬉戏的声音,再然后他就被他这辈子的嫡亲哥哥给揍了。 十二:……贾琏你给本阿哥等着!要不是因为揍不过你,本阿哥绝对揍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十二亲眼看着亲爹大发雷霆把琏哥儿揍了一顿。只不过,这大年三十的把孩子打得嗷嗷直叫,只能说民间老百姓们真会玩。 而大年三十这场意外也是有后遗症的,最明显的就是,之后琏哥儿无数次扒在摇篮边上,冲着他龇牙咧嘴,还附带各种稚气的威胁:“丑八怪整天占着琏哥儿的娘!琏哥儿要把你扔掉!丑八怪你说话,你说话呀!为啥娘只喜欢你不喜欢我了?明明小爷我比丑八怪你长得好看多了。坏蛋,又丑又坏!不要你!” 对于这种程度的威胁,十二的反应非常直接。 “呜哇呜哇呜哇!!!” 琏哥儿只眼睁睁的看着摇篮里的丑八怪弟弟干哭嚎不落泪,随后就见奶娘和丫鬟们极快的过来将他轰走,连一向对他宠溺至极的那拉淑娴都没空理会他,只顾着瞧丑八怪弟弟。于是,琏哥儿瘪了瘪小嘴,也跟着嚎啕大哭:“娘!琏哥儿没有不乖,没有打弟弟,娘不要不要琏哥儿!” 那拉淑娴哭笑不得的将十二递给了奶娘,随后弯腰将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琏哥儿抱到了怀里,脑海里更是不由得浮现了前世她生下五公主时的情形。那会儿,十二也会吃妹妹的醋,不过十二不怎么爱哭,只会眼圈红红的在一旁看着,直把她看得心头发酸。 而后来,五公主夭折了,十二当时年岁还小,似乎并不太懂妹妹去了哪里,当然她也没让十二看到那一幕。因此,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年幼的十二便整日里在寝宫里转悠,四处寻找妹妹的下落。因而等十三阿哥出生之后,他便不再吃醋了,而是整日里小心翼翼打量着,唯恐一个眼错不见,弟弟也跟妹妹一样消失不见了。 可惜…… “琏儿,这是你的琮儿弟弟,你们是兄弟俩,一定要相亲相爱,知道了吗?骨肉兄弟,他是你的嫡亲弟弟。” 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十二浑身一僵,嫡亲弟弟……好耳熟的话,仿佛听过不止一遍,却不记得究竟在何时何地听过了。 ☆、第078章 “这是怎么的了?”贾赦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孩童的哭声,慌慌张张的走进来一瞧,琏哥儿窝在那拉淑娴怀里嚎啕大哭,而刚出生才一个来月的琮哥儿则一脸懵逼的神情被奶娘抱着。愣了片刻后,贾赦走到了那拉淑娴身畔,迟疑的看向琏哥儿,“好端端的,你哭甚么?” 琏哥儿原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准确的说,他是一个淘气包小皮猴,就是那种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除却一两岁稚龄时无意识的哭闹外,也就是之前在书房被吓到时哭了一次,旁的时候,琏哥儿别提有多欠抽了,贾赦每次都想把他打哭。咳咳,等贾赦真的看到琏哥儿一副委屈至极的大哭模样时,还是很心疼的。 “弟弟欺负我!!”琏哥儿边嚎哭边控诉道。 贾赦默默的将目光挪到了那拉淑娴面上,探寻的意味很是明显。而那拉淑娴却只哭笑不得的道:“也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儿,就瞧着琏儿在摇篮边上扒了一会儿,琮儿就忽的哭了起来。再跟着,我过来瞧了瞧,结果琏儿也哭开了。”想了想,那拉淑娴又添了一句,“他俩没打架。” 听到最后那句话,贾赦好悬没直接呵呵了。 却说昨个儿大年三十,琏哥儿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当着诸人的面把十二给揍了。当然,说是揍,其实玩闹的成分更重一些,毕竟琏哥儿也是气愤刚出生的弟弟夺走了父母的关爱,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真的想要干掉弟弟。可问题是,今个儿也不过才大年初一,离昨个儿那事才过去没多久,贾赦但凡脑子没问题,就不可能忘个一干二净。 “把琏儿给我。”贾赦向那拉淑娴说道,并立刻将琏哥儿接了过来,随后也没解释甚么,便这般将琏哥儿夹在腋下走出了内室。 那拉淑娴很是茫然的望着贾赦潇洒离开的背影,愣是有好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好在她及时想到,贾赦这人原就是慈父的典范,琏哥儿……应该不会有事儿罢? “罢了,把哥儿给我,你下去歇着罢。”那拉淑娴缓过了神,便笑着从奶娘手里接过了小儿子,待奶娘和丫鬟离开后,她便搂着小儿子去了暖炕上,“十二,你是十二吗?” 十二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其实像这样的话,在之前的一个月里,那拉淑娴还真是没少说。一开始,十二还真就想直截了当的将真相捅破,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并非担心那拉淑娴不相信,而是因为拜给了一开口就止不住留口水的悲惨事实上。 能想象吗?一个早产的小哥儿,努力向亲娘表明身份,然而每次一开口,就会出现哈喇子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惨烈一幕,这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相认了?旁的人不知晓,反而十二没两次就放弃了。当然,相认还是有必要的,不过这个时间还是要挪到他能够清晰的开口说话之时。 也因此,面对那拉淑娴充满了期待的目光,十二只能默默的裂开小嘴儿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随后,哈喇子又下来了。 “这孩子……”那拉淑娴伸手拿过湿帕子轻柔的帮他擦去了已经流到下巴的哈喇子,忽的眼眸子一暗,微微叹息道,“唉,其实我何尝不明白呢?这世上哪里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儿?我倒是希望十二能跟我和嬷嬷一道儿来这儿,可也许十二根本就不愿意呢?待在那里,他是皇阿哥,就算没有年长阿哥那般得势,可怎么着也比一等将军的三子来的体面罢?只怕,换做是我,我也是极不情愿来的。” 十二张了张嘴,感受到哈喇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涌出后,又认命的闭上了嘴。 其实,经过了这一个月的相处,哪怕因着他身子骨羸弱的缘故,并不曾听全乎,可他早已肯定这辈子的亲娘就是上辈子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皇额娘。 所以,他是愿意的,格外的愿意。哪怕撇去皇阿哥的身份不要,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再说了,当皇阿哥真的就好吗?摊上乾隆帝那个既不靠谱又偏心偏到天边去的老爹,他还不如干脆利索的换个爹呢! 呵呵呵,没错,就是换!个!爹! 尽管贾赦这段时日里极为忙碌,可仍是每日晚间都归来的。这么说罢,但凡能抽出少许空闲来,贾赦都会往那拉淑娴屋里跑。哪怕先前那拉淑娴在月子里,他也愿意坐在床榻边上说两句体己话。甚至从日常丫鬟婆子们的对话中,还能知晓贾赦又再度犯病,把所有的通房丫鬟全部给抓起来了。 十二觉得,这个爹,他认了! 至于对乾隆帝的愧疚…… 东西六宫佳丽三千,这有封号有品阶的嫔妃就有好几十人,那些个没名没分的小常在小答应之类的,只怕连乾隆帝本人都算不过来罢?十二深以为,就凭乾隆帝的这股子渣劲儿,那拉淑娴只送给乾隆帝一顶绿帽子,简直已经是典范中的典范了。 一个字,该!! “咯咯咯!”十二不由得笑了起来,就是感受到哈喇子时,身子骨有了一丝不是很明显的僵硬,可旋即在看到那拉淑娴面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时,索性豁出去了,不就是控制不住哈喇子吗?别说他因着早产的缘故身子骨还很羸弱,就算换成任何一个健康强壮的小婴儿,在出生才一个多月时,也不可能控制得住这玩意儿罢?再说了,哈喇子还算凑合,这屎尿失禁才是最最丢人现眼的。 听着屋里的笑声,容嬷嬷走了进来。 那拉淑娴回首笑了笑,道:“嬷嬷来看,这绝对就是十二,瞧着笑的,就跟十二小时候一样的傻。” “主子您说的是,确实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傻气。”容嬷嬷从善如流的附和道。 十二:……臭嬷嬷你别坑本阿哥,方才你压根就没看过来! 可惜的是,甭管十二内心是憋屈还是悲愤,身为一个出生才一个多月的小婴儿,他的一切情绪反应都会被曲解成“这孩子傻得可爱”。在认识到这一点后,十二默默的闭上了嘴,认命了。 尽管十二认命了,可琏哥儿并不。 明明是自个儿受了委屈,偏就被亲爹提溜到外头好生教训了一通,琏哥儿怎一个有苦说不出。偏生,他年岁也不大,说话自是没问题的,甚至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成问题,可要将自己心中的委屈尽数道来,并让贾赦感同身受到他的无奈,那却是妄想了。 因着是冬日里,贾赦并未直接在穿堂教训琏哥儿,而是带着琏哥儿回了东厢房,并耐着性子听了琏哥儿的控诉,之后才不屑的冷哼道:“就因为琮儿被你吓哭了,所以你就跟着一道儿哭起来?琏儿你怎的这么有出息呢?你简直就你比二叔还要更出息!你说会不会当年你跟珠儿弄错了?其实你还是你二叔生的罢?” 琏哥儿惊悚的瞪着贾琏,片刻后就瘪着嘴闭上眼一副又要嚎啕大哭的模样。 “停!虽说我不是你二叔,我也不喜欢打孩子,可你要是再敢哭,我就敢打你!”板着脸呵斥一声后,贾赦忽的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信不?” “……信。”琏哥儿欲哭无泪,只能摆出一副苦哈哈的神情来,“爹,我不哭了,爹不要把我送到二叔那里去!” “嗯,看你表现。要是你再哭闹,再欺负你弟弟的话,我一准给你送过去。”贾赦一本正经的威胁道。待见到琏哥儿确实害怕了,他才补救了两句,“要是你乖乖的,不欺负弟弟,不让你娘为难的话,我回头给你买糖人吃。” 听话,买糖人。 不听话,把他送人。 只一个呼吸间,琏哥儿就做出了决定:“乖乖的。” “嗯,真乖。”贾赦伸手拍了拍琏哥儿的小脑袋,旋即将也不得不认命的琏哥儿抱了起来,“走,咱们去寻你娘,还要看看你弟弟。” 因着贾赦的这番威胁,至少在短时间内,琏哥儿一定会乖乖的。这不,待这对父子回了那拉淑娴屋里,贾赦搂着媳妇儿说体己话,琏哥儿则一脸苦哈哈的神情望着被重新放回摇篮里的十二:“弟弟,哥哥以后不欺负你了,真的。” 听着这蠢透了的话,十二默默的侧过脸不去看这个蠢哥哥。前世,他有一群同父异母哥哥弟弟,可惜没一个同他亲近的。而一母同胞的弟妹都早夭了,以至于他压根就没体会过甚么是手足亲情。也许,这一世他可以试试看?当下,十二又将脸回了过来,努力向琏哥儿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弟弟没有牙齿哈哈哈!弟弟流哈喇子了哈哈哈!弟弟笑起来好丑好丑哈哈哈!” 十二:……贾琏你等着,回头看本阿哥怎么收拾你! ☆、第079章 可怜的琏哥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只一个劲儿的笑闹着。那拉淑娴听得琏哥儿的笑声,往摇篮里瞧了一眼,见小儿子只是有些傻眼般的看着琏哥儿,当下便轻笑一声,任由小哥俩玩去了。 “淑娴,你不用再为他俩费神了,老爷我方才已经教训……教导过琏儿。”贾赦得意洋洋的道,一副求夸奖求赞美的模样。 “是,老爷费心了。”那拉淑娴笑着依偎在贾赦身畔,俩口子皆歪在暖炕上,没有任何旖旎的气氛,只让人觉得打心底里涌起了一股子幸福温馨的暖意。一旁的容嬷嬷笑得格外灿烂,索性上前将十二的摇篮挪到了略远一些的地方,自然琏哥儿肯定是紧随其后的。也是因为先前贾赦的教导,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方才十二那个无齿的笑容,琏哥儿如今完全不吃味了,只颠颠儿的跟了上来。 目睹这一切的那拉淑娴心头自是暖暖的,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侧过脸看向贾赦:“老爷,今个儿可是有事儿要说?” 贾赦经常往那拉淑娴房里来,哪怕先前她坐月子不能同房时,贾赦也是住在东面第三间耳房的,这第一间住的是那拉淑娴,第二间则给了十二,等于贾赦是挑了离妻儿最近的那个房间。当然,被撇到东厢房的琏哥儿就不用提了,哪怕贾赦依然很疼爱琏哥儿,也不免的对先天不足的小儿子报以更多的疼爱。 “的确有事。”常来不代表常有事,贾赦很清楚自己是瞒不过那拉淑娴的,当下便娓娓道来,“原也不打算今个儿就同你说的,不过我想着,迟早都要说的,早一天晚一天的,没也太多妨碍。就是先前你早产那事儿。” 提到了早产,那拉淑娴不由得抬眼望了望不远处摇篮里的十二,面上的神情虽依旧,眼底里却闪过一丝戾气。 这么说罢,东西六宫就没一个善茬。像那拉淑娴这种从宝亲王侧福晋,到娴妃再到娴贵妃,及至皇贵妃,最终成为一国之母的自是不用多说了,她若没点儿心计手段,只怕早就死在潜邸中了。可即便不算她,单说后宫中随便哪个妃嫔,那也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于她们而言,但凡能爬上高位,牺牲甚么都不为过,哪个手头上没个把人命的?口蜜腹剑那就不叫个事儿,睚眦必报更是常态中的常态。 先前,那拉淑娴因着身子骨的缘故,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坐月子,也听从了容嬷嬷的劝说,将寻找真凶一事交给了贾赦。然而,且不说她对贾赦的办事能力尚存一丝疑虑,就算今个儿贾赦真的揪出了真凶,她也不介意亲自动手给对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满清十大酷刑,你们没听说过罢? “是谁。”那拉淑娴笑脸盈盈的望着贾赦,语气平静的就仿佛在询问今个儿天气如何,甚至更确切一些说,这话都称不上询问。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贾赦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后,才颤颤巍巍的吐出了两个字:“玻璃。” 却说十二这会儿正好被容嬷嬷从摇篮里捞出来抱在了怀里,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依稀看到亲娘笑容可掬,亲爹一脸惊悚。十二默默的侧过头不看那边,心里则默念,就算这辈子的亲爹看着也很是不靠谱,可再怎么着总比乾隆帝好罢?连着默念了十几遍,十二终于坦然接受了他有个蠢爹的事实。 蠢爹绝对比渣爹好!! 亏得贾赦并不知晓小儿子这会儿心里的想法,事实上他压根就没往那边望,在吐出了“玻璃”这两个字后,他快速的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那拉淑娴。 “我知晓这个结果你可能会不大相信,可我查到的结果就是这般。那王氏虽有千万个缺点,可她跟淑娴你早产一事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只能说,她之前不知晓怎么得罪了玻璃,恰好那一日她过来瞧你,玻璃就趁人不备,狠狠的撞向了王氏右侧那个叫螺钿的丫鬟,因着撞得太狠,螺钿又撞到了王氏,最后王氏撞到了你。至于玻璃……” 贾赦伸手抹了一把脸,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看了那拉淑娴好半响后,他才不得不开口道出了实情:“玻璃被老太太要去了。” 那拉淑娴又笑开了,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王夫人。并非因着信任王夫人的人品,而是那拉淑娴很清楚,那一日王夫人之所以会特地携重礼拜访她,定是受了娘家嫂子的叮咛。也就是说,王家那头有意同张家交好,在这种情况下,王夫人要是还敢对她动手,且用的还是那么蠢的法子,只怕都无需她或张家出马,单是王家人就能弄死王夫人了。 “淑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贾赦面上并无任何被冒犯的愤怒,而是一副赔小心的模样,讪笑着追问道。 “老爷您说的话,我怎会不信呢?” “那淑娴你的意思是?” “我没旁的意思,只是想着,若是最终查到的是弟妹,看在王家的面子上,或许我娘家父兄还会略给她留些体面。可如今闯祸的人只是咱们府上一个小丫鬟,对了,我记得玻璃不是家生子罢?一个卖了身的小丫鬟,胆敢谋害主子,就算将她乱棍打死都是应该的,偏老太太还护着,怕只怕消息传到我娘家父兄耳中……”那拉淑娴颦眉长叹,“我就担心老爷您又要受苦了。” 贾赦:“啊?!” “难道不是吗?我爹原就孤傲,三个哥哥要么跟他一般傲气,要么就是倔驴脾性,偏他们都是男儿,又不能同咱们府上的老太太一般计较,更不会放下身段去寻一个卖了身的小丫鬟麻烦。这最终无辜受罪的还不是老爷您吗?” “这这这……” “老爷您想呢,万一我爹跟圣上厚着脸皮要了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该如何?对,老爷您原就有这个殊荣,可先前不是让予了二弟吗?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说不准,明个儿您就得去国子监了。” “天!” “还有我大哥二哥三哥,就算是最老实巴交的三哥,他也认识一群文人。指不定回头老爷您再也没法子逛酒楼了,这茶馆雅苑吟诗作对……” “停停停!!”贾赦听不下去了,尽管理智上他愿意相信那拉淑娴是个温柔娴淑的好女子,这些话绝对不可能是威胁。可问题是,贾赦他不傻呢,那拉淑娴的言下之意他听明白了。再一想到先前他答应老泰山要打一年白工的事儿,他觉得他已经活不了了。 那拉淑娴幽幽的看了过去,面上是满满的担忧,眼底里是浓浓的不安,连说话的语气里都有着一股子泫然欲泣:“老爷!” “我知晓了,老爷我都知晓!”在那一瞬间,贾赦万分唾弃了自己的想法,媳妇儿这般善良,如何会威胁他呢?这分明就是担忧!当下,贾赦感动不已的握住了那拉淑娴的手,感概道,“淑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放心,不就是一个卖了身的丫鬟吗?我这就命人将她乱棍打死!” “不,如今还是正月里,哪里能做出这般事儿来?丫鬟事小,万一惹得老太太不高兴,那就得不偿失了。”那拉淑娴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原先,我只道老太太最是心疼二弟,没曾想,老太太竟对玻璃上了心。可若如此,当初又如何给玻璃开脸拨到咱们房里来?给她寻一个妥当的亲事,再赐一份厚厚的嫁妆,不是更好吗?” 贾赦侧过头目光深沉的望着窗外,那拉淑娴后面的话他都不曾听在耳中,他只记住了前头那一半。 老太太最疼的是二弟…… “淑娴,你先在房里歇着,就算出了月子,外头冰天雪地的,你也千万不要出去。我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儿,要去同二弟商议一番,回头再来瞧你。”说罢,贾赦快速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了。 至晚间,外头的小丫鬟忽的唤出了容嬷嬷,告知了最新消息。旋即容嬷嬷一脸扭曲的向那拉淑娴道:“一个时辰前,大老爷请了家法,亲自动手把二老爷打了一顿。之后,老太太听说了此事,扬言也要请家法打大老爷。大老爷哭着喊着演绎了一出兄弟情深,把二老爷给说的涕泪横流。于是,二老爷亲自跪倒在荣庆堂外雪地里,苦苦哀求老太太收回成命,只道先前那顿家法是他该受的,正所谓长兄如父,大老爷打得太好了。” 那拉淑娴无言的望向暖炕尾的大小两只儿子,半响才开口道:“明个儿初二了,我的身子骨其实已经好多了,就照往年的惯例回一趟娘家罢。” “主子,这事儿只怕还不能定下来。如今,大老爷尚未归来,万一老太太铁了心要狠狠收拾他一顿,怕是明天的张家之行去不了了。”容嬷嬷的语气里完全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就仿佛仅仅单纯的就事论事,“主子,老奴认为,应该给老爷传句话。” “那嬷嬷你就去罢。” 容嬷嬷得了命令,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那拉淑娴只微微一笑,向琏哥儿招了招手:“琏儿过来,弟弟该睡觉了,娘来陪你玩儿。” 十二:其实本阿哥不困,还能撑、撑得……呼呼。 ☆、第080章 “贾赦!” 若说荣禧堂是一片温馨美满的话,那么与之相较不远的荣庆堂里,却只有满堂的怨毒与不甘。 因着贾赦有言在先,甭管发生了任何事都不允许打扰到那拉淑娴的清净,也因此如今聚在荣庆堂的只有贾母、贾政俩口子,并所谓的罪魁祸首,贾赦。 “古人言,三十而立!你如今虽尚不到而立之年,可也不算小了。你父亲去得早,身为家中的长子,还是袭爵之人,贾赦,你就不能懂点儿事吗?不要看你二弟!他是甚么性子的人,我比你更为清楚,若没有你在从中搅和,他才懒得管这些个闲事儿呢!” 贾母歪在暖炕上,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不远处的贾赦,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能在外厅同贾赦好生掰扯一番,可惜的是,她的身子骨撑不住,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地点选在了里屋暖炕上。然而,对于贾赦而言,地点选在哪里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至于想通过示弱的方式让贾赦退让,更是痴心妄想。 这一点,其实在场之人都很清楚。 王夫人低垂着头跪倒在暖炕前头,她的身畔是刚被人硬生生的从外头雪地里拖到里屋的贾政。一开始,王夫人也不清楚今个儿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她原就不是蠢笨之人,只冷眼瞧着事情发展,哪怕仍不明白前因后果,却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儿。 ——这事儿同她无关,甚至可以说对她有益。 既如此,那还有甚么好说的?只老老实实的跪着,回头将实实在在的好处捏在手里才是真的。 而同王夫人有着一般想法的,自然还有贾政。其实这俩口子虽说感情并不深,可在很多事情上,想法做派都是完全一致的。譬如说,他俩都是面子、里子都要的人,且并不在意过程中使用的手段。也因此,纵是贾母气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贾政依然不曾开口,权当自己是个摆件。 “贾赦!你到底是甚么意思?真就打算拖着全府上下一道儿玩完吗?你怎的就这般狠的心肠?我都已经跟你保证了,只要过了正月里,你就算当着我的面打死了玻璃,我也不管。可你为何就偏偏要赶在这几日呢?你图甚么?”贾母连声控诉只能让她自己愈发的气急败坏,丝毫不曾影响到贾赦的决定。 贾赦只冷笑一声:“老太太,明人不说暗话,您老人家这般聪慧过人,如何会不明白我的思量?哼,胆敢算计我,却不敢承担后果?想得倒美!” “你简直胡闹!今个儿才正月初一,你……” “这同日期有甚么关系?因着是正月里,就应当放她一条生路?如果老太太您实在坚持的话,那也无所谓,回头我同交好的朋友打个招呼,让她去私窑子里伺候人便是了,正好既留了一条命,又让我出了气。” 这话一出,贾母面色阴沉到几乎能够滴下墨汁来。 其实,问题的关键压根就不在于玻璃此人,而是贾母和贾赦所处的不同立场。撇开贾母偏心于贾政不提,在对待同贾政无关的事情上,贾母还是很有大局观的,至少她将荣国府的名誉看得极为重要,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在贾母看来,那拉淑娴母子平安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至于幕后真凶,如今说是玻璃,但其实只是贾赦的一面之词,并无任何证据可言。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是玻璃所为,这会儿恰好是正月里,完全可以拖延几日,等出了正月,再随便寻个过得去的理由,将玻璃狠狠杖责一顿发卖出去便是了。如此一来,既能对先前那事儿有所交代,又能保全荣国府的颜面,毕竟丫鬟谋害主子也不是甚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最最重要的是,那拉淑娴母子俩这不都全须全尾的好好活着吗? “赦儿。”贾母深知贾赦的性子极为执拗倔强,因而她很是深呼吸了好几次,强行将心绪平复下来,尽可能语气柔和的劝慰道,“为娘知晓赦儿你对妻儿极为看重,倘若今个儿淑娴母子俩任何一人出了甚么差错,我立刻下令将玻璃乱棍打死。可如今,他俩安然无恙,你要是下手太狠了,咱们府上难免会落得一个苛待下人的罪名。” 尽管卖身意味着连命包括将来的子嗣都归主子所有,可在通常情况下,主家并不会真正要了下人的命。 本朝的律法有明文规定,若是卖了身的下人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主家可以将人送往官府,依律治罪。当然,若是府上对下人进行了惩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合法的,可若是因着惩处不当导致了人命案子,这也算是私刑。 像荣国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偶尔弄死个把下人,的确不算甚么大问题,然而去年连着大半年,荣国府都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贾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因着这等小事,让荣国府名誉扫地。 抬眼见贾赦仍只是铁青着脸不言不语的模样,贾母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赦儿,你自己仔细思量思量,倘若这事儿传扬了出去,咱们府上岂不是又成了外头小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好好,也许你并不在意这些事儿,那淑娴呢?外头一旦传扬开来,淑娴还有刚出生才一个月的琮儿,不都得被人议论?这些,你都不在意?” “哼。”贾赦冷冷一笑,“说来说去,老太太您还不就是认为我妻儿之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吗?甚么外头传扬开来,这些都是废话!玻璃不过就是个卖了身的丫鬟,甚至不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今个儿我就把她弄死了,看谁敢说闲话!” 顿了顿,贾赦死死的盯着贾母,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的锐利,甚至还有着些许恶毒:“还是说,玻璃根本就只是个虾兵蟹将,她背后另有主使之人?” “你你你、你竟是在怀疑我吗?”贾母一瞬间面色煞白,片刻的怔神后,是难以抑制的痛哭流涕,“好好,你去,你这就去杀了玻璃!我不管了,明明是为了府上名誉着想,最终却落了个幕后主使的名声!老太爷,您怎的就去得这般早呢?” 贾母的哭声尚未落下,便见贾赦转身离开,登时,哭声戛然而止,贾母不敢置信的直起身子,先是向四下望了望,随后一把拽住了身畔伺候着的珍珠,带着惶惶的语气道:“赦儿呢?赦儿去哪儿了?” 珍珠被唬了一大跳,好在她聪慧得很,忙定了定神,勉强开口道:“应当是去寻玻璃了。” “胡闹!”贾母登时怒不可遏,甚至一副想要立刻跳下暖炕追上去的模样,好在最终还是在珍珠和慌忙起身的贾政阻拦下,未能成行。就这般,贾母还是满脸的愤怒,指着贾政道,“政儿你还愣着作甚?立刻去追你大哥!别让他干傻事儿!” 然而,贾政却只怔怔的望着贾母,面上神情莫测。 见原本最为听话的次子都未曾将自己的话听在耳中,贾母一时完全无法接受。可惜,让她更为难以接受的事情还在后面。只因在愣神片刻后,贾政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哑着嗓子开了口。 “母亲,您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大哥的感受?” 贾母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的重复道:“我不在意你大哥?政儿!你到底在胡说八道甚么?!” “难道不是吗?也许,玻璃真的是无辜的;也许,正月里的确不能见血;也许,这事儿还有其他更好的处理方式……可母亲,那是我大哥,是母亲您的亲生儿子。玻璃不过只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就算今个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大哥这般想要她的命,您就不能遂了他的愿吗?”贾政喃喃的道,“我不知晓您到底是怎么了,假如今个儿我的珠儿告诉我,身边的丫鬟婆子欺负了他,他铁了心的想要那个人命,就算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让他如愿又怎么样?” “你……” “母亲,我不清楚这事儿的对错,可不过是个十几两银子买来的丫鬟罢了,就算今个儿是大哥的错,您就不能让他一回吗?多大的事儿。”贾政还欲再劝,一旁的王夫人拿手背轻碰了碰他,低声劝道:“老爷,算了罢,老太太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走!你们都给我走!走!”贾母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却仍倔强的指着挂着厚棉布帘子的门,愤怒的向贾政俩口子厚道。 王夫人虽百般看不惯贾母,可这会儿也不会同贾母发生冲突,再一个,她清楚的知晓,在婆媳争斗之中,她那好夫君是绝对不可能帮衬着她的。 当下,王夫人只缓缓的起身,伸手将贾政搀扶起来,俩口子很快就离开了荣庆堂。 因着先前贾政在外头跪了许久,再加上再往前他还被贾赦狠狠的揍了一顿,待勉强从荣庆堂出来后,他就再也走不动道儿了。好在,软轿已经被抬来了,贾政俩口子很快就坐上软轿,一摇一晃的沿着被洒扫出来的小径,慢慢的回到了梨香院。 一到梨香院,王夫人就立刻吩咐下人烧热水,又催促着贾政先去暖炕上坐着,要知道今个儿才正月初一,虽说寒冬腊月,可正月也不是闹着玩儿,在外头跪了至少有两刻钟,冻出毛病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老爷,您也是太实诚了,就算要跪,不能往荣庆堂里头跪?非要跑到外头,连个厚褥子都不带,您这是……”甭管先前有多少的矛盾,这夫妻原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更何况王夫人也清楚的知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嫁。既然已经如此了,与其日日闹得不可开交,还不如想个法子慢慢的缓和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早在去年那拉淑娴早产那一日,王夫人便已经趁机低头认了错,又因着王家那头态度摆得极正,慢慢的,贾政也就将先前那些个不愉快丢到了脑后。 “我跟大哥讨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 待坐到了暖炕上,又在身上裹了厚厚的被褥后,贾政才忽的挤出了这句话。只这话一出,王夫人直接就愣住了。 国子监乃是本朝最高学府,虽说入了国子监也不代表一定能走上仕途,可不得不承认,一旦进入国子监后,甭管是科举还是将来的仕途,都会比旁人容易得太多了。像贾政,便是当初借了贾代善的光,得以进入国子监求学。只不过,贾政的天赋有限,别说国子监了,就是当代三位大儒亲自教导他,也没见成效。 可贾政不行,并不代表珠哥儿也不信。纵是贾政对如今在家学的那三位先生颇有微词,也不能否认,那三位多少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抬眼见王夫人只傻愣愣的瞧着他,贾政轻笑一声:“怎么,你真以为我不在意珠儿和元姐儿了?我自个儿亲生的骨肉,如何能不在意了?对,先前我对珠儿是严厉了一些,可想当年我父亲对我何尝不严厉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好歹我从未对珠儿动过家法,了不起也就是抬手往他屁股蛋子上打了几巴掌,能如何?” 贾政是个文人,实打实的儒雅书生,只要不是拿刀拿棍的,单赤手空拳是肯定不会有事的。况且,小孩子屁股肉多,几巴掌下去最多也只是红了一大片,而上次珠哥儿之所以病倒,也是被吓得,并不是真被打伤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是很多人都信奉的道理。 “可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咱们府上,不是只能有一个吗?”王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间或也闪过一丝期待。饶是她这个打字不识一箩筐的后宅妇人,也知晓国子监意味着甚么。可先前,贾赦是自愿放弃了监生名额,且先前那位老国公贾源并不愿意让贾赦走仕途,看他的做派,仿佛就是铁了心的把贾赦养成纨绔子弟,反正贾赦再怎么胡来都能继承爵位。也因此,当初贾代善一去求情,就很轻易的便宜了贾政。 然而,琏哥儿年岁尚小,如何能看出天赋来?况且就算琏哥儿没有天赋,这不是还有琮哥儿吗?再不然,天知晓那拉淑娴还会不会再生儿子。 想到最后那事儿,王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自在。这出身地位暂且不提,单对于那拉淑娴进门数年,连生三个儿子一事,王夫人就不得不甘拜下风。又想到珠哥儿和元姐儿如今也略大了些,府上也早已出了孝,若是她还能再生一个…… “我打算年后先想法子官复原职,再熬上几年,等风声过去了,也许还有升迁的机会。不过,就算一切顺利,我也没甚么好指望的了。还不若将赌注压在珠儿身上,那三位先生都说我跟东府珍哥儿一般蠢笨,说琏哥儿的天赋还算凑合,却一口咬定珠儿是天赋最好的。罢了,就这样好了。” 贾政长叹一口气,其实,若有可能的话,他何尝不想自己闯出成就来?可惜,他注定文不成武不就,还不如豁出老脸为儿子谋些福利。 “可大老爷他能答应?”王夫人怔怔的开口,旋即猛地脸色一变,“老爷,您到底答应了他甚么?” “能有甚么?放心罢,他是我嫡亲大哥,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左右爵位是他的,这偌大的荣国府是他的,连家业里的至少七成都是他的。至于我,这当弟弟的,听哥哥的话也实属寻常。” 这话倒是不错。王夫人颦眉仔细想了想,以她对贾赦的了解,或者将来贾政的日子没有以往那般轻松了,可太丧心病狂的事情,贾赦却也做不出来。况且,她往日里冷眼瞧着,贾赦对贾政虽是恶声恶气的,可对待珠哥儿和元姐儿倒是和气得很。既如此,那就没甚么好担心的,左右贾政不会有生命危险。 王夫人很快就看开了,毕竟大伯子和弟媳妇儿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只要她本人和两个儿女无事,她才懒得去管贾政呢。这愿意低下头好好过日子,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极为在意贾政。至于贾母的心情,那就更不在她的考量之中了。 ——要不是不愿意再度守孝,王夫人简直恨不得贾母立刻去死。 没法子,王氏女原就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 直到深夜,贾赦才回到了荣禧堂里,这会儿,那拉淑娴和琏哥儿都睡下了,至于十二更是睡得不知晓今夕不知何夕。因而贾赦只偷偷摸摸的溜进了隔壁房里,躺下便睡。 次日一早,贾赦早早的起身,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容嬷嬷阴测测的立在穿堂柱子旁,惊得贾赦好悬没直接软倒在地。等他回过神来之时,容嬷嬷也听得声响看了过来,并向他露出了一个更为渗人的微笑。 贾赦:……嬷嬷你笑起来杀伤力更大你知道吗? “嬷嬷早啊,淑娴可醒了?”贾赦正了正神色,强作镇定的走了过来,并用最言简意赅的语言将昨个儿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让人把玻璃的手骨、腿骨都给打断了,又将她送到了私窑子里去,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连带府上的下人们也仔细敲打了一遍,往后再不会发生先前那事儿了。” 容嬷嬷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当然贾赦的内心也就更崩溃了,因为不知晓容嬷嬷笑着笑着会不会突然拔出刀来给他一下。 “老爷考虑得真细致,这正月里的确不能见血,打断手骨腿骨就够了。至于打发她出府之后的事儿,那就是她本身的运气问题了。这人牙子有好有坏的,咱们府上就算曾出了两位国公爷,也管不了太多的事儿。” 言下之意,玻璃被发卖到私窑子一事,那拉淑娴不背锅。 “那是,谁让她缺德事儿做多了,得了报应呢?”贾赦很快就领悟了容嬷嬷话里的含义,从善如流的改道,“我不过是让人略微教训了她一顿,就将她发卖了。这卖了身的丫鬟做错了事儿,主家将之发卖不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儿了吗?” “是的,老爷您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容嬷嬷一本正经的附和道。 贾赦看着容嬷嬷那张寒意四射的老脸,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接窜到了脑门上,登时他不由的伸手搓了搓胳膊,哆嗦了一下后,才道:“我看时辰不早了,我送琏儿去书房好了。” 默默的看着贾赦撒腿就跑,容嬷嬷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应当是早膳时辰,离琏哥儿惯常上学堂的时辰起码还有两刻钟。不过,就像贾政笃定贾赦不会弄死他一样,容嬷嬷也很确定贾赦疼爱琏哥儿的那份父爱,故而只略撇了撇嘴,便去了十二的房里。 说是十二的房里,其实不若说是十二跟他奶娘的房里,毕竟如今的十二太小了,哪怕仔细将养了一个来月,他这会儿也比普通足月的婴孩儿还要小上一圈。 “你去用早膳罢,哥儿这里有我。”尽管府上并不缺丫鬟婆子,可容嬷嬷还是极爱亲力亲为。打发走了奶娘后,容嬷嬷只叹着气坐到了摇篮旁的圆凳上,垂首看了十二好一会儿,她才用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道,“十二阿哥呀,要是你真的是十二阿哥该有多好?娘娘撑得很辛苦,一面要跟婆母妯娌周旋,一面还要同娘家人打交道,还经常会在夜里梦见以往的事儿……皇上他真不是个东西!!” 十二:……本阿哥举双手双脚赞同! ☆、第081章 容嬷嬷在十二的小摇篮边上说了好些个话,极少数是关于荣国府的,更多的却是对于前世那拉淑娴所遭受不公的感概。之所以说是感概而非怨恨,是因着容嬷嬷说这些话时,面上只有淡淡的惆怅,并无任何怨愤。也是,如今这里是徒家天下,整个大清朝都已经灰飞烟灭了,更别提乾隆帝那个色胚了。 等等,徒家天下…… 十二稚嫩的小脸上一瞬间有些龟裂,尽管容嬷嬷所说的那些话都仅仅是没头没脑的感概,甚至换作旁人都听不懂她在说甚么,可十二却仍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其中之一便是——徒家天下。 原来,大清朝已经没了。 “主子起身了,来,嬷嬷抱着哥儿去瞧娘亲。唉,这年头,是连声额娘都唤不了了。”容嬷嬷不由的哀叹一声,旋即收敛了面上的神情,伸手将十二揽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往隔壁走去。 因着那拉淑娴刚出月子不久,且如今又恰逢隆冬时节,故而整个荣禧堂都弥漫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气息。那拉淑娴也不介意,只是偶尔唤两个小丫鬟来她跟前说话逗趣,旁的时候,哪怕底下的丫鬟婆子犯懒,她也不管,还不让容嬷嬷管。 那拉淑娴的心态倒是好猜得很,前世的她甭管做任何事儿都循规蹈矩的,可有时候并不是她想要这么做,而是各种的祖宗规矩逼迫她这般作为。尤其是,她的身份尴尬,哪怕那拉氏在满洲八旗里头并不算弱,可若是同元后娘家富察氏相比,却弱了不止一筹。想那孝贤纯皇后完全可以摆出仁慈宽厚的态度来,她却不得不端着架子以此立威。 继室,原就是极为难做的,甭管做的妥当与否,都不会得一个好字,甚至反而会落的一身埋怨。 “嬷嬷来了,你们退下罢。”容嬷嬷过来时,那拉淑娴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人拿梳子通着头。见容嬷嬷抱着十二进来,那拉淑娴便打发走了丫鬟,随手挽了个松松的髻,便起身去瞧十二,“十二可好?奶娘可有说甚么?” “好,好得很。奶娘只说哥儿吃得多睡得好,如厕也是极好的。”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能扯的也就只有吃喝拉撒睡了。好在十二虽是早产儿,却是能吃能睡……能拉。 只是,容嬷嬷这话乍一听没甚么,那拉淑娴却刻意抬眼瞧了瞧,旋即苦笑一声:“嬷嬷觉得这不是十二?” 容嬷嬷面上一僵。 其实,但凡在人前,那拉淑娴也都是喊哥儿的,要不然就顺着贾赦的话头喊琮儿。可一旦屋里只余她和容嬷嬷时,她却是每每提及十二,仿佛这般多喊喊就能证明这孩子是十二的转生似的。只是,那拉淑娴也明白希望渺茫,可她依然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说服自己。 “主子。”容嬷嬷勉强才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可以向着任何人胡诌一气,却不忍心欺骗那拉淑娴。先前,也是因着那拉淑娴怀着孩子,容嬷嬷只能选择默认。如今,孩子也生出来了,容嬷嬷私以为,这梦……就算不曾立刻苏醒,也不能再任由她沉浸在梦中了。 “我懂了。”那拉淑娴从容嬷嬷怀里接过了十二,却忽的伸手拨了一下十二的耳垂,轻笑道,“嬷嬷,要是我说,这就是十二,你信吗?不是我的痴心妄想,而是这孩子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儿。”见容嬷嬷面色有异,那拉淑娴示意她看过来,“我的十二,耳垂后头有一小块胎记,差不多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胎记,嬷嬷你瞧。” 十二:……别瞧了,等本阿哥能说话时,铁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因着那个小小的胎记,容嬷嬷状似被说服了,又或者只是表面上被说服了,只随口提起了今个儿的回门一事。风俗使然,每年的正月初二都是回门日,虽说昨个儿贾赦狠揍了贾政一顿,并同贾母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可不得不说,整个荣国府除了贾赦之外都是文明人,因而贾赦毫发无伤。也因此,今个儿的回门应当是照旧的。这回门的礼物是一早就备齐了的,无需那拉淑娴或者容嬷嬷操心,可眼瞅着外头天色大亮了,贾赦却还在蒙头睡大觉,也不知晓他是真的把这事儿给忘却了,还是故意假装忘记了。 容嬷嬷仔细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唤个丫鬟去支会一声,虽说这大冷天的,她也不希望那拉淑娴多劳累,可大年初二回门一事可大可小,尤其张家对那拉淑娴不薄,于情于理都应该走这一趟。 ——真要是不去,回头指不定张家老太爷会怎么收拾贾赦呢。 贾赦也是这般想的,因而在迟疑的将利害关系一一盘算清楚后,贾赦最终认命的带上那拉淑娴并琏哥儿一道儿去了张家,至于十二则被无情的抛弃了,好在同他一样被抛弃的还有容嬷嬷。 于是,容嬷嬷再度拉着十二开始谈人生谈理想谈前世今生的感悟。总之等贾赦俩口子并琏哥儿从张家回来后,十二已经听傻了,虽说他前世就与容嬷嬷极为熟络,可再怎么熟络,容嬷嬷也是那拉淑娴的奶娘,而非十二的奶娘。这疼爱自是有之,可像这般絮絮叨叨的说上一整日的话,却是从未有过的。偏生,十二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只两眼发直的看着容嬷嬷,直到晕睡过去。 容嬷嬷心满意足的将十二交给了奶娘,一面往那拉淑娴那屋走去,一面暗道回头还寻哥儿说话。 而那拉淑娴那头,因着累了一天,倒是没甚么可多谈的,只宽衣解带很快就躺在床榻上睡过去了,倒是贾赦摆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叹着气坐在暖炕上,一杯一杯的灌着茶水。见容嬷嬷过来,贾赦压低了声音道:“嬷嬷,张家的人应该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罢?” “前头半句对,后头半句错。”容嬷嬷撂下这话便绕过屏风去瞧那拉淑娴,见后者已经睡下了,遂仔细的帮她掖了掖被角。 贾赦茫然了半响,才终于领悟到了容嬷嬷话里的意思。这张家的人确实都是动口不动手的,然而很显然,他们皆不是君子。用一句话就能表明张家人的秉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张家的人却是素来就秉持有仇当场报了的。 “唉……”没活路了。 “老爷可要歇下了?”容嬷嬷回转过来,皱着眉头望着贾赦,她这话说的虽委婉,可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 “你在轰我走?”贾赦垮着脸控诉道。 “对。” “你……罢了,我去寻老太太,还有事儿同她说呢。”虽说往张家去了一趟,可事实上这会儿时辰并不算晚。贾赦再度哀叹一声,顺从的离开了内室,往荣庆堂去。 不曾想,容嬷嬷还真就跟了出来,到了外头穿堂才忽的开口询问起昨个儿事儿。尽管容嬷嬷有自个儿的消息渠道,甚至还暗中收买了贾母跟前的第一红人珍珠,可有些事儿她还是希望从贾赦口中打听到完整的事实。譬如说,玻璃真的是真凶吗?玻璃的后头真就没人指使?还有便是,贾母那古怪的态度。 “如果嬷嬷想知晓当时动手的人,那的确是玻璃无疑。至于旁的,无可奉告。”贾赦垂着眼眸转身快步离开。 容嬷嬷立在穿堂的立柱旁,笑得一脸的杀气腾腾。无可奉告有时候已经是最明显的答案了,如果真的只是玻璃一个人的行为,贾赦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隐瞒的,而整个荣国府里,能够让贾赦忍气吞声自愿替其隐瞒的,只怕也就剩下那唯一的一个人了。 一转身,容嬷嬷便唤了个心腹小丫鬟去荣庆堂给珍珠传个话,且在夜深之后,悄悄的同珍珠见了一面。次日,一切照旧。再后两日,一个大消息在荣国府上下传开了。 珍珠被贾母赐予了贾政为通房,并命丫鬟婆子唤其赵姨娘。 消息一传到荣禧堂,那拉淑娴便挑眉看向容嬷嬷,探寻的意味不言而喻。 “主子真的认为玻璃一人能做下那些事儿?就算她只是一时冲动,可这也太凑巧了罢?就算一切真的仅仅是巧合,单看事后老太太的反应,就知晓这里头另有文章。哼,甚么担心荣国府的名声,真要是这般在意,直接暗中弄死,假借风寒病逝不就结了?一个卖了身的丫鬟,连家生女儿都不是,还怕她家人寻上门来不成?这里头要是没鬼,我跟她姓!” “哦?那里头到底有甚么鬼呢?”那拉淑娴到底还是存了一份善心的,只因她觉得,就算贾母再怎么心狠手辣,都不会对身怀六甲的她出手。也许,贾母会不在意儿媳妇儿,可亲孙儿能不在意吗?当时那种情况,一旦弄个不好,一尸两命是完全有可能的。 除非…… 容嬷嬷偷眼四下扫视,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到那拉淑娴耳畔,神秘兮兮的道:“史家出事了。” ☆、第082章 史家出事了?! 那拉淑娴极快的从回忆里找出关于史家的点点滴滴。其实说起来,那拉淑娴并没有真正同史家的人打过交道,当然史家派来送节礼的管事嬷嬷不算,单说真正的史家人,至今为止,那拉淑娴接触的也只有贾母一人。 却说这史家,当年也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在徒家王朝开创后,更是被太祖赐封为保龄侯,是最初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别看侯爷并不算甚么,可史家也算是有真材实料的,且子孙各个无比出众。像荣国府传承至今,贾赦不过袭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而宁国府那头更欠一等。可史家,直到今日仍顶着保龄侯的爵位,非但从未降爵,甚至每一代都手握重兵,位高权重。 可如今,容嬷嬷竟是说史家出事了? “是哪个?”到底跟自己并无直接关系,那拉淑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自是保龄侯爷,那位的嫡亲弟弟。”容嬷嬷向着那拉淑娴挤了挤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来,“也是该她的,做了这般多的孽事,如今竟是报应在了她娘家弟弟身上。” “别胡说,爷们的事儿同后宅妇人有何关系?虽说是嫡亲的姐弟,可老太太都出嫁那么多年了,史侯爷更是在早些年就放了外任,除了年年三节两寿派管事送的节礼外,何尝就曾见过面了?再说了,咱们府上那位老太太虽行事乖张,素日里总是那般的自以为是,可再怎么着,她也闹不到外头去。” 那拉淑娴深知容嬷嬷对贾母怨念颇深,可这事儿她却不认为同贾母有关。莫说贾母不会害自己的嫡亲弟弟,就算她真的要折腾,也没这个能耐呢。更别说,贾母已经好些年没见到史侯爷了。 “主子,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容嬷嬷仔细想了想,略整理了一下语言,索性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告知了那拉淑娴。却说那史侯爷,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他是世袭的爵位,可本人也是极有本事的,如若不然他也保不住保龄侯之位,毕竟这区区侯爵又不是世袭罔替的。可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史侯爷固然是有真本事的,问题是这真本事既能立功也能闯祸,且在通常情况下,本事越大闯下的祸事也越难以收场。 史侯爷便是如此,他选择了一条通天之路,跟他的先祖一般无二。 “甚么?”那拉淑娴不由得惊呼出声,旋即面色一变,不敢置信的望着容嬷嬷,“这种事情,嬷嬷是如何打听出来的?难不成这事儿竟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站队这种事情,就算不可能做到严守秘密,可也不至于到处传扬。当然,若是所拥护的主子最终获得了胜利那自然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惜,那拉淑娴也清楚,圣上虽年岁大了,然而身子骨却是康健得很,更没有退位让贤的打算。 “唉,主子以为是咱们以前那位?”容嬷嬷说的隐晦,那拉淑娴却是明白她说的是谁,“听说,上头这位爷,早早的就立下了太子。主子莫不是忘了,张家老太爷曾任太子太傅,听说还是太子的启蒙恩师呢。” 那拉淑娴面色煞白。 比如一般的站队,这由圣上亲口所赐的恩赏却是连推拒的可能性都被强行剥夺了。这荣国府也好,史家也罢,尚有退让的余地,张家却是早已被迫站队,且若是事成并无太大功绩,毕竟张家不是主动投靠,反过来说一旦失败,张家铁定会被牵连在内,虽让他们是被圣上亲自打上了太子党的烙印呢? “老太太那头原是甚么打算?”那拉淑娴极快的回想着所知的一切线索,并强自镇定下来,先询问贾母原先的打算。 “哼,那老虔婆……”容嬷嬷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将贾母的打算说了出来。待听完了容嬷嬷所说之后,那拉淑娴才明白容嬷嬷为何会恨得那般咬牙切齿。 不得不说,贾母的打算很有意思,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釜底抽薪。 史家出事已成事实,贾母吃不准上头会怎么做,她只是尽可能的将消息压下来。恰好,上头也是那般打算的,尽管年前就已事发,可显然,上头没打算立刻处置,也因此给了贾母转圜的余地。偏生,贾母是个极有想法之人,在弄不清楚具体情况时,她既不敢轻举妄动,又担心甚么都不做到到时会来不及。因此,贾母做出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极为奇葩的选择。 弄死那拉淑娴。 其实,若非担心时间来不及,贾母原本是打算在那拉淑娴平安产子之后再动手的。毕竟,女子生产原就是凶险万分的,就算孩子平安出生,可若是紧接着大出血之类的,那绝对是神仙难救。可惜,时间上对不上,贾母被迫提前动手,毕竟在她看来,比起整个荣国府以及她亲生的儿女们并可爱的孙子孙女们,区区一个尚在娘胎中的婴儿就不是那般重要了。 所谓的釜底抽薪,就是让那拉淑娴去死,贾赦身为夫君要守妻孝一年,琏哥儿身为嫡子则是守孝三年,至于旁的人,例如贾政、王夫人并两个孩子,则是随着贾赦守孝一年,唯一不用守孝的贾母也可以借由此事假装伤心病重,从而跟史家之事彻底撇清关系。 当然,兴许还包括张家。 “太子那头是怎么回事儿?”那拉淑娴好半响才喃喃的开了口,面上的神情变换莫测。 “听说是当了三十年的太子,不耐烦了呗。具体的情况老奴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在年前,太子被圣上勒令闭门读书。”说到这里,容嬷嬷撇了撇嘴满脸的不屑。想也是,太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这个年岁的人,除非是穷酸秀才还妄想通过科举走仕途之路,但凡是出身在富贵人家的,也早就抛开了经史子集,开始干实事了。像太子,哪怕是让他去下头随便哪个地方历练,也好过于闭门读死书。 也就是说,太子绝对是真的出事了,只是不知晓圣上具体是个甚么想法。至于原本亲太子一脉的人,保龄侯府算一支,张家也算是其中之一,旁的肯定还有很多,毕竟那是太子,象征着正统。 “史家出事了,其他人家呢?”那拉淑娴只能肯定,张家并无大碍,不然前两日她回门时,铁定能看出甚么来。然而,她并未发觉任何异常。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张家连同最老谋深算的老太爷都不曾发觉异样,那么她就更不用说了,毕竟那会儿她完全不曾往那方面去想。 “不太清楚。”容嬷嬷迟疑了一下,忽的又道,“主子,有个事儿老奴不得不说。” “说罢,咱们主仆之间还有甚么好顾忌的?”那拉淑娴挑眉。 许是真的有为难之事,好半响,容嬷嬷才吭吭哧哧的道:“老太太的用意,老奴自是明白,可有个事儿……主子您可曾想过,假若没有咱俩过来,如今这荣国府又是个甚么近况?那张家,又当如何?” 容嬷嬷这话太委婉了,饶是自认为极了解她的那拉淑娴,都有那么半刻愣是没反应过来。等醒悟过来容嬷嬷所说的是她们主仆死后意外成为旁人一事时,那拉淑娴浑身一颤:“嬷嬷你是说……” 假若,没有那拉淑娴和容嬷嬷,那么张氏和她的奶娘张嬷嬷如今便是死人了。这张嬷嬷倒是无妨,左右不是过个老嬷嬷,搁在往日里兴许因着奶过主子略有几分体面,可在张氏死后,却铁定甚么都不是了。至于张氏,身为荣国府大房太太,她一死注定会让荣国府染上阴霾。贾赦要守妻孝,琏哥儿要守母孝,二房那头也不能幸免,一切就会如同贾母设想的那般,与世隔绝,远离是非。 算算日子,假如没有那拉淑娴,荣国府却是至今都不曾出孝的。而且就算离出孝没两个月了,这想要略拖延一段时间,也是很容易的,尤其是去年这一整年里的是是非非皆会不存在。贾政不曾丢人现眼,荣国府不曾处于风口浪尖,一切如旧。 至于张家…… 张家老太太身子骨一直就不大好,倒不是因着生病缘故,而是当年生下张氏时损了根本,之后便一直病歪歪的。虽说仔细将养了二十多年,可到底不如寻常人那般康健,再加上她素来将张氏这个小女儿看成掌中宝心头肉,一旦得知张氏病故,她是绝对熬不过去的。而张家老太太若是出了事儿,只怕张家根本就不可能在去年回到京城,毕竟老太爷要守妻孝,三位老爷并太太们更是要守三年重孝。即使一年之后,张家老太爷仍能出仕,可那会儿应当恰逢太子出事,精明如他,只怕随便捏个由头,就可以硬赖在祖籍死活不入京罢?至于三年之后,张家三位老爷要不要出仕更是难以估算了。 “都怨我?”那拉淑娴苦笑一声,下意识的拿手捂着心口,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发疼。 说真的,她可以丝毫不在意贾母的死活。可事关张家,哪怕那并不是她真正的娘家,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张家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头,若张家因她出事,叫她如何能够心安? “主子也别想太多了,这都是命啊!”容嬷嬷长叹一声,也许她能在后宅之中横行无忌,然而事关夺嫡之战,叫她一个老嬷嬷能如何是好?再说了,对于这一世的情况,她们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却也同样的缺少消息来源。假若,这个世上还有一个那拉氏,那就好办多了。 ☆、第083章 这世上再无那拉氏,却还有一位那拉淑娴。 “原就不到绝望的时刻,嬷嬷何必说的那般悲哀。”那拉淑娴微微一笑,竟是一副全然不信命的模样。也是,倘若她真的相信命运,怕是当年在宝亲王府邸里就没了性命,又谈何之后的种种呢?虽说如今的形势略有些不妙,却也远不到彻底绝望之时。旁的不说,单就张家那头,她不信老谋深算的张家老太爷会没有任何防备,哪怕到时候真的事发了,或许也会有法子脱身罢? “是,是。”容嬷嬷连连点头,旋即像是忽的想起甚么似的,往床榻那头走了两步,弯下身子笑了起来,“瞧瞧咱们小……十二多乖呢,能吃能喝能睡能拉,偏就不爱哭闹。来,嬷嬷抱,这都醒了有一会儿了罢?” 那拉淑娴听着这话也走了过去,就着容嬷嬷的手瞧了一眼,笑道:“是呀,十二就是这般乖巧,哪像他哥哥,一天到晚不消停不说,还动辄就哭天抹泪的。”这一世,她也不知晓还能不能再有儿女,因而琏哥儿和十二就是她的心肝宝贝儿。 容嬷嬷显然明白了那拉淑娴未尽的话,当下便轻笑着抱上十二去了暖炕上,因着十二年岁太小,还额外垫了一串褥子,再将他小心翼翼的放了下来。 躺在暖炕上的十二,扑闪着大眼睛,一副可爱的小模样。然而,仔细看去的话,却能依稀看到他眼底里的茫然无措。有些事情后宅妇人并不清楚,可他却因着打小就泡在上书房之中,就算本身并不出众,却也被动的接受了很多知识。譬如方才那拉淑娴和容嬷嬷口中那些微关于太子的话语,就让他觉得格外的耳熟。 ——已经当了三十年的太子,如今却也不过才三十好几,这就意味着太子是在极年幼之时便被册封。 ——圣上年事已高,却身子骨康健,还勒令太子闭门读书。 ——太子太傅、史侯爷府、诸多官员都早已站队。 十二思量了许久,却最终因着已知的消息太少,而选择暂且观望。倘若他猜测属实的话,太子还不至于就此出事,留给他的时间还很充裕。 “老爷来了。”外头的小丫鬟笑着唤道。 话音未落,贾赦便进了屋里,先是将目光落在了躺在暖炕上的小儿子面上,旋即才向那拉淑娴道:“让嬷嬷抱着琮儿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儿寻你。” 那拉淑娴拿眼瞧了瞧容嬷嬷,道:“嬷嬷下去罢,不过哥儿留着也无妨,左右他也不爱哭闹。”容嬷嬷依言退下,至于十二,贾赦倒没有坚持,反而撩起袍子坐到了暖炕上,侧过头逗弄了一下。可惜十二完全不给面子,哼哼两声后,便闭上眼睛假寐。 “老爷这是有何事?” 贾赦伸手指了指身边,让那拉淑娴坐下,这才迟疑的道:“有些个事儿,我原先不打算告诉你,可仔细想了两日,觉得还是不应该瞒着你。” “这倒是有意思了,老爷素日里不是藏不住话吗?究竟是何事,竟是连老爷都觉得难以启齿了。”那拉淑娴轻笑一声,她这话绝不是夸张,事实上贾赦就是一个事事都同妻子说的人,且在很多事情上,他不大能分辨轻重缓急。这个特质虽称不上毛病,可有时候却难免会弄巧成拙。只说原主张氏,可不就是因着听了太多的是非,加上她原就是心思重的人,这才因着思虑太重而过世了。 难得的是,贾赦竟是将某件事儿隐瞒了两日。 “我是真不想说,可……”贾赦是由贾源夫妇二人养大的,在很大程度上,他模仿的是祖父的一言一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坚定的认为,夫妻之间不应该有秘密,所有的事情都应互相分享、共同承担。 那拉淑娴看出了贾赦的迟疑,略想了想,大致猜出是跟贾母有关,更确切一些的话,就是贾母想要她的命一事了。这般想着,那拉淑娴面色一暗,她能理解贾赦的为难,毕竟那是贾赦的亲生母亲,可同样的她心中也难免有些沉重,即便她从未想过要报复,可贾赦的决定于她而言却很重要。 果然。 “淑娴,你生琮儿时早产了,虽说我给了玻璃一个足以令她终身难忘的教训,可这事儿,你相信玻璃是主使者吗?” “玻璃是动手之人,这点是绝对肯定的。可若是说主使者……也许不应该说是主使者,而应当称呼为唆使者罢?”那拉淑娴正了正神色,她不认为贾母会收买玻璃,这事儿牵扯到皇储,贾母但凡没疯魔就知晓要保密。只怕,当时贾母仅仅是唤了玻璃过去说了两句话罢?左右玻璃这人原就蠢笨得很,用言语挑拨就足够了,若是成功了再除掉便是,纵是失败了也可以推脱的一干二净。甚至可以说,就连玻璃本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是被利用了。 “是老太太。” 看出那拉淑娴猜到了部分真相,贾赦索性也不隐瞒了。其实,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想过要隐瞒,只是因着先前事情尚未处理妥当,他这才暂时安奈下来。如今,首尾都处理干净了,他也想明白了,于情于理也该给那拉淑娴一个交代。 当下,不等那拉淑娴再度追问,贾赦便将他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她。 说起来,贾母也是蛮冤枉的,这里的冤枉并不是指最终结果,而是揭发的过程。只怕按着贾母的算计,她完全不曾想过会这般轻而易举的被人看穿,尤其是她自认为无凭无据。可无凭无据又如何?贾赦是有爵位在身,可他不是官老爷,也没打算按着官衙门的法子来探查案情,打从一开始,他就只怀疑两个人,王夫人和贾母。 荣国府人丁不旺,那拉淑娴出事,绝不可能是大房所为,二房那头最有可疑的是王夫人,至于贾政这人,甭管有再多的缺点,他也绝不会对女眷出手,无关人品,而是思维死角。因此在彻查之后,贾赦排除了王夫人,那幕后主使就只能是贾母了。 多么逻辑严谨的推理…… 那拉淑娴望着贾赦几乎无语凝噎,半响才道:“老太太要是听到老爷您这番话,一准会被气晕过去的。”说了半天,敢情贾赦得到的消息还不如容嬷嬷,起码容嬷嬷那头还知晓史家出事了。 “你不生气?”贾赦奇道,“知道之前我为何那般犹豫吗?还不是怕你一气之下找老太太拼命,结果你倒是好,竟这般淡然。敢情从头到尾就我一个人气得要死?” “……老爷您知晓保龄侯府的事儿吗?”那拉淑娴僵硬的转移话题。 贾赦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我懂了,其实你在偷偷叫人调查。哼,弄了半天,不单我瞒了你,你也有事瞒着我!”说罢,贾赦扭过头去不看那拉淑娴,结果就看到方才已经闭上眼睛的小儿子这会儿正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登时一噎。 “老爷既是知晓,不若同我说说?”那拉淑娴没发觉这个小细节,只径自道,“我只是听说了这事儿,并不知晓详情。” 听得这话,贾赦面色好看了一些,点了点头后才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听说是史侯爷犯了大错,应当是同军饷有关的,年前就事发了,不过因着这天寒地冻的,路上也不方便,怕是要出了正月才会往京里来。” “军饷?” “就是吃空饷。”贾赦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这么说那拉淑娴不会明白,便补充道,“打个比方,朝廷征兵两万,按人头拨了军饷,结果实际上的人数并没有报上来的那么多。那多出来的那部分就落到了官员手中,史侯爷就是犯了这事儿。” “这还不叫大事儿?” 倘若这都不算大事儿的话,甚么才算是?那拉淑娴简直不知晓说甚么才好。 “很正常的事情,哪个兵营里没这样的事儿?吃空饷,或者拿军需以次充好,都是常有的事儿,左右如今也不是战时,只要做的别太过了,多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回,也是合该史侯爷倒霉,有个往日里得罪过的人把这事儿捅破了。这不,圣上便下令将人叫回京里仔细询问询问。”贾赦很是不以为然的道。 那拉淑娴沉默了,对于这个陌生的朝代,她知晓的真心不多,可纵是如此,她也会通过旁人的态度来判断事情的轻重缓急。想到之前贾母因着这事儿下狠手不惜一尸两命,而贾赦却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如果不是因为贾赦怕她担心故意往轻了说,那就是这货真的不知晓何为轻重缓急。 当下,那拉淑娴不由的沉下脸来:“老爷,您可别忘了,就是您口中所说的这不叫大事儿的事儿,惹得老太太下了死手。就算老太太不在意我,那么哥儿呢?那可是她的亲孙子!如今,老爷您还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儿吗?” 贾赦终于变了脸色,这是既定的观念却没那么容易改变,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这年头,官员贪墨一些钱财原就算不上甚么大事儿,要不怎么会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况且,史侯爷我是嫡亲舅舅,虽说我同他打过的交道也不多,可他那人我多少还是了解的。史侯爷不是那等子没分没寸之人,就算吃空饷,他也不会因此误了正事。” 的确,像贪墨钱财这种事情,是甭管哪个朝代都难以避免的。倘若圣上真的是如此严苛之人,底下的人也不敢这般妄为。反过来说,史侯爷既然敢伸手,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确定了圣上的底线。 可倘若,不单单是贪墨钱财的问题呢? 史侯爷是贾母的娘家弟弟,虽说那拉淑娴并不清楚他具体年岁,可想也知晓,起码也已经年近半百了。因着保龄老侯爷过世得早,可以说整个保龄侯府就是靠史侯爷撑起来的。再一个,史侯爷原应当降爵世袭,如今却能保住侯爷的爵位,单凭这个就足以证明他不是蠢货了。也因此,贾赦先前的思量并没有错,单单只是贪墨点钱财,于史侯爷往昔的功绩而言,真心算不上甚么大事儿。 然而,史侯爷一家都被召入京,偏贾母还是那副态度,这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往深处想。 “老爷,贪墨丁点儿钱财或许称不上甚么大事儿,可若是牵扯到皇储一事呢?或者这么说罢,老爷您应当知晓,史侯爷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罢?” 贾赦瞪眼,再瞪眼:“这不是废话吗?咱们四大家族,包括你娘家那头,哪个不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真要是站在大皇子那头的,咱们也不能联姻呢!” 大皇子?! 那拉淑娴瞳孔一缩,而在她不曾注意之处,十二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老爷您是说,咱们这几家都是太子的人?除了四大家族和张家外,还有甚么人家?” “林家,就是跟小妹定亲的林家哥儿他们家。江南的甑家,还有东平郡王、北静郡王……哎呀,太多了,我怎么算得清楚。”贾赦抱怨着,忽的发觉那拉淑娴面色不对时,才略有些忐忑道,“要不我仔细打听清楚了,回头再告诉你?对了,还有那个面瘫四皇子!” “不必了。”那拉淑娴面色何止不对,简直就是难看到了极点,深呼吸了几次后,她才勉强平静了心绪,道,“老爷方才所说的那位面瘫四皇子又是怎的一回事儿?” 贾赦很是狐疑的瞧了瞧那拉淑娴,心头纳闷她怎会忽的对皇家之事产生了兴趣。不过,狐疑归狐疑,他还是耐着性子为那拉淑娴解惑。 却说当今圣上因曾自封为长青居士,一度被人称为长青帝,又因其年号端闰,故而偶尔也被称为端闰帝。他一生子女无数,哪怕撇去那些早年夭折的,余下的子女仍颇多。这女儿暂且不予理会,只说他的儿子们,尤其是年长的儿子们。 大皇子占长却不占嫡,自幼好武,年方十三就上阵杀敌,尚不到而立之年便得了百胜将军的美名,而今更是手握重兵。 二皇子,即通常所谓的太子,乃长青帝元后所出,周岁便被赐封为皇太子,因其正统且自幼聪慧,得诸多文臣武将以及世家的拥戴。 三皇子既不占长也不占嫡,据说文采斐然,倒是同一片文人打得火热,热衷修书。 四皇子就是方才贾赦无意间提到的面瘫皇子,他是长青帝继后养子,也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支持太子之人。 至于其他年岁较小不怎么打眼的皇子,则被贾赦简单的一笔带过。 那拉淑娴的脸都绿了。 身为那拉家的贵女,还是打小就寄予厚望的女儿,那拉淑娴比寻常闺阁女子懂得更多。当然,因着到底是女子,且大清素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很多事情那拉淑娴虽知晓,可到底缺了点儿警觉性。然就算如此,贾赦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还听不明白,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傻货了。 ——这个陌生的朝代,竟是同她前世有七八分相似。 “我记得,如今是端闰四十六年。”那拉淑娴喃喃的开口道。 “对,这不刚过了年吗?”贾赦随口接上,旋即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这是怎的了?谁惹你了?对了,还有那个事儿!老太太那头,因着身份缘故,就算我再怎么想为你打抱不平,我还是不可能真的对她出手。不过,这事儿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她不是想护着玻璃让底下人看看这个府里谁最能耐吗?成啊,我原也没打算跟玻璃死扛,就因着她这个态度,我非要跟玻璃闹个你死我活不可!还有那个珍珠,我觉得那也不是甚么好东西,正好我给她使了个绊子,又去寻了二弟,逼着老太太把珍珠予了二弟当通房。还有那个琥珀,哼,回头你去跟老太太要过来,要死要活随便你折腾,总之一句话,我要让老太太彻底没了臂膀!” 贾赦说的那叫一个带劲儿,可惜那拉淑娴虽也听着,却并不曾真正将他的话记在心上。 比起即将到来的翻版九龙夺嫡,她是一点儿也不想跟贾母死扛,更别说去折腾通房丫鬟了。也许从史书上读到当年的血雨腥风,很是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可当得知自己要亲身经历一趟后,哪怕并不处于风口浪尖之上,那拉淑娴也觉得心头瓦凉瓦凉的。 前世,康熙四十七年,太子遭遇第一次废黜。四十八年复立,五十一年再度废黜。 而如今,是端闰四十六年,正月。 曾经史书上记载的一切,活生生的在眼前发生,那拉淑娴在觉得惊疑不定的同时,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然而,最可怕的却不是这一点,而是这个陌生的朝代,只有七八分同前世的康熙朝相似,余下的那几分究竟会出现何等差异,那拉淑娴并不知晓。 日子比她想象中的更为难过,那拉淑娴只觉得,贾母其实是很慈眉善目的,至于王夫人更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纯真小妇人而已。 …… 十二懵逼了。 这一刻,他既庆幸自己不曾被容嬷嬷抱出去,又怨恨自己居然没能逃过这可怕的真相。比起那拉淑娴,身为皇阿哥的十二自是极为精通历史,尤其是关系到那一段九龙夺嫡的历史,更是能一字不漏的尽数背下来,包括其中的批注。 也许乾隆帝有再多的缺点,可有一点他还是做得很好的,他并不掩藏历史,更完全不曾想过要修改历史,只这般坦然的将一切公诸于众。这里头,自然也有他身为胜利者之子的骄傲,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乾隆帝还是能够正视父辈们当年的手足相残,并引以为戒。这也是为何,他明明已将二阿哥永琏立为皇太子却并不公布,直到永琏夭折后,才公诸于世。他怕的就是,重蹈覆辙。 无视了凑过来逗弄他的贾赦,十二终于头一次打败了瞌睡虫,认真的回忆起那段祖辈们亲历过的历史,并开始思索对策。 按着贾赦先前所言,荣国府以及诸多亲朋好友都是支持太子殿下的,然而太子却注定无法继承皇位,那么前世他从史书上看到的那些太子党的下场,也就是他的将来了。 这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如今才四十六年正月,若是大事上同前世相仿的话,那么离长青帝驾崩还有足足十六年。 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小婴儿甚么都做不了,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却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无需等到十六岁,只要他能流利的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就可以立刻同皇额娘相认,通过他的口以及皇额娘的人脉,默默的做很多事情。 不求加官进爵,但求阖府平安。 然而…… 十二忽的哇哇大哭,吓得正弯腰探出手指去触碰他鼻尖的贾赦连着倒退了好几步,下意识的辩解道:“我没打他!” 那拉淑娴回过神来嗔怪的瞧了他一眼,遂无奈的摇了摇头,朗声唤奶娘进来,还不忘安抚贾赦:“无事的,哥儿应当是饿了。”不是饿了就是拉了,她的十二乖巧得很,才不是那等爱闹腾的孩子。 很快,奶娘就进来了,抱着十二走到隔壁耳房,喂饱了之后又顺手换了尿布,这才再度送到了那拉淑娴身边。而彼时,那拉淑娴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一个暂且保住荣国府平安的法子。 ☆、第084章 贾母病了。 据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将原就年岁不轻的她彻底击垮,荣国府先是请了惯常用的大夫,之后又特地卖了人情去求了京里的名医,最后更是由贾赦兄弟二人亲上太医院苦苦哀求这才请来了专攻风寒等急症的老太医。 可惜,因着贾母的风寒来势汹汹,以至于就算由老太医出手,也不过堪堪稳住了病情,至于究竟能否痊愈多久才能痊愈,连老太医都道,随缘罢。 一时间,但凡跟荣国府有亲的人家,皆听说了这件大事儿。偏如今尚未出正月里,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贾母原应当笑坐在府中等候亲眷小辈儿的拜访,结果却只得被迫闭门谢客。又因着贾政尚未官复原职,荣国府索性对外宣称关门闭府为贾母焚香诵经以祈福分。 甭管这里头有无旁的缘由,单就说荣国府这番态度,就足以证明贾赦、贾政兄弟俩皆是纯孝之人,再联想到去年才刚闹出的事端,京里的人们在敬佩贾氏兄弟俩的同时,也不由的叹息,贾母真当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父亲、夫君、儿孙,皆对她视若珍宝。 ……放屁!! 荣庆堂,贾母气得砸了一样又一样的摆件,直到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后,才瘫坐在了暖炕上。 “珍珠!珍珠……”本能的唤了两声后,贾母的话头戛然而止,她跟前的第一红人,最最贴心的珍珠,早在多日前,就被贾政要去当了通房。说真的,贾母也没太在意珍珠,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所谓的最贴心,也不过是因着珍珠擅长察言观色,其实贾母对珍珠并无任何感情可言。再一个,没了珍珠也有旁的人,像琥珀就很不错。可惜是,就在两日前,琥珀也被讨了去,去的是荣禧堂。 “天杀的!这是不打算给我留活路了!来人呐,快来个人呐!!” 随着贾母的连声高呼,还真就有人走了进来,却是笑得一脸诡异,恐怖的足以治好小儿夜啼的容嬷嬷。 “老太太安好,有甚么要吩咐的?”容嬷嬷带着两个膀大腰圆身强力壮的婆子走进了贾母的内室,进来就瞧见这一片狼藉的房里,当下皮笑肉不笑的吩咐两个婆子,“去收拾干净了。” 两个婆子并不是嬷嬷出身,事实上她们连家生子都算不上,不过就是最低等的卖了身的粗使婆子。原就干的是洒扫除尘等等最低贱的活儿,拿的月钱也是最低档次的两百文钱。而自打向容嬷嬷投了诚之后,虽说干的活仍旧不少,可月钱却被提到了一两银子。单冲着这月钱,她们就很乐意听从容嬷嬷的所有吩咐。况且,只是收拾屋子罢了,原也不算甚么。 “我的房里,甚么时候轮到这些个腌臜婆子进来了?出去,给我滚出去!统统都给我滚出去!!” 虽说贾母并不认得这俩婆子,可侯府千金出身的她,眼力劲儿还是极好的。单从样貌、衣裳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也因此,贾母怒不可遏的怒吼着,天知晓她打小就没用过这般低贱的仆从。 然而,这俩婆子是容嬷嬷的手下,有道是拿谁的钱听谁的话,俩人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贾母,只径自忙着收拾屋子,且动作极为利索,竟是比先前最最贴心的珍珠都要快多了。也难怪,毕竟珍珠等丫鬟走的都是精致路线,而这俩婆子却是粗犷大气,直接将撒了一地的碎陶瓷片并各色汤水茶汁点心等等,全部用铺在地上的纯羊绒厚毯一裹,扛头扛尾的弄出了屋子。 完事儿了! ——谢天谢地老太太这屋的毯子够大。 贾母气得腮帮子都一抽一抽的了,只可惜她自认为不该放下身段同粗使婆子较劲,故而只拿眼狠狠的瞪着容嬷嬷:“这是怎么个意思?我还不能用毯子了不成?” “老太太别着急,回头一准给您都捯饬齐整了。” 容嬷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两步退出内室,在外头吩咐了几句。又半刻钟后,七八位婆子鱼贯而入,且都是跟方才那俩婆子身形相当的。 婆子们当然不会空手而来,她们是依着容嬷嬷的吩咐,拿着先前从珍珠手里夺下的私库钥匙开了库房,将里头的好物件,一样一样的拿出来,都给贾母摆上了。等都齐活时再一瞧,却是比先前更为高端大气,一看就知晓这屋的主家非但有钱,还很乐意跟人显摆她很有钱。 “这是甚么意思?你就不怕我再砸了?”贾母原以为,就算容嬷嬷会将少的东西添补上,那补的也定然是差一档次的,若真如此的话,等下回贾政俩口子过来,或者是甚么推脱不了亲眷来探视时,她就有话说了。就算她不说,那些个人眼睛都毒得很,还能看不出问题所在? 可贾母万万没有想到,容嬷嬷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摆出来的东西非但各个都有来历,且还是连她先前都舍不得拿出来用的。这叫她如何是好?狠心砸了若是有用的话,倒也罢了,可万一回头容嬷嬷再依着这档次,给她摆出一屋子的精品来…… 心疼死她算了! “老太太您是侯府千金,是堂堂超品的国公夫人,是一等将军之母,是咱们府上最最金贵的老祖宗。”容嬷嬷面无表情的说着吹捧的话,这要是换个人来说的话,那绝对是赞美之词,问题是配上容嬷嬷那一脸死相,活脱脱的就是在念悼词,“您合该享用这些。” 贾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又不傻,哪里看不出容嬷嬷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当下,贾母气上心头,索性强撑着身子骨从暖炕上站起身来,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刚刚摆好的一屋子精品摆件摔了个干净利索。 然而,容嬷嬷至始至终都只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母。尽管她面上的确没有半分表情,可她依然充分的展示了她此时此刻心里的想法。 ——蠢货。 “哼!”贾母砸够了,也终于把自己累趴在了暖炕上。虽说她的病情并不像外界传扬得那般邪乎,可她确确实实是生了病的。原因是前些日子,屋里的暖龙不知怎的就停了,冻了半宿的贾母就这样染了风寒。不过,贾母的身子骨素来都不赖,病是病了,可也就是浑身没力气,外加精神头不怎么样。就她这样子,再活个二十年绝对没问题。 “老太太您受累了。”容嬷嬷继续板着她那副标志性的棺材脸,用念悼词一般的沉痛语气吩咐外头,“来俩人把这屋里收拾一下,其余的人去库房里头,将我方才挑好的备用品拿过来。”又向贾母点头道,“老太太您先歇会儿,她们已经有经验了,这次一定比上次更快。对了,要不要帮您叫壶热茶配两碟软乎易克化的点心来?毕竟这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再砸东西。” 贾母:…… <<< 荣庆堂的闹剧因着容嬷嬷的刻意控制并未传出去,莫说府外了,就连同在府中的荣禧堂和梨香院都不曾听到任何风声。当然,事后容嬷嬷还是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尽数告知了那拉淑娴。 那拉淑娴愉快的表示,想砸就砸呗,老太太高兴就好,左右砸的也是自个儿私库里的陪嫁和这些年积攒的体己钱。 然而,贾母终究还是有点儿脑子的,在连着砸了三回之后,她就消停了。 没法子,贾母私库的宝贝太多了,容嬷嬷随随便便的就凑出了七八套备用的。这头一次砸完时,容嬷嬷还要特地命人开了库房将东西挑出来配好,再搬到她屋里头。等第二次时,就无需容嬷嬷了,婆子们虽没甚么学问,记性却很不错,加之有经验了,很快就布置完毕了。到第三回时,容嬷嬷索性让人将备用的几套东西都用箱奁送到内室…… 您砸呀,正好您就坐在暖炕上,下面兜个大箩筐,砸完了半箱差不多一个箩筐就满了。满了也不要紧呢,新箩筐就在旁边搁着呢,等这一箱子砸完了,再搬来一箱子,箩筐更是成捆的。若您老人家渴了,就喝口极品碧螺春,饿了就来块上好的枣泥杏仁糕,累了就让婆子帮您捏肩揉背,乏了就躺炕上歇会儿,醒来咱们继续!! 只一个下午工夫,贾母就彻底消停了。 容嬷嬷上辈子看多了好东西,再说了这些原也不是她的,全砸了又怎样?粗使婆子们倒是心疼,可再心疼又如何?容嬷嬷说了,今个儿算是额外的加活计,回头多给半两银子的赏赐。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比起那些个不属于自己的稀罕物件,当然是能捏在手里的银子更为重要喽。 “想摆脱麻烦倒是无妨,偏就只盼着别人不好,怎不想想,她自个儿出事了才叫真真好!”容嬷嬷绘声绘色的说完白日里下半晌在荣庆堂里发生的事儿后,忽的话锋一转,便道,“如今咱可怎么办?真要把人恁……” “不着急。” 的确不着急,如今不过才端闰四十六年,若是这个陌生的朝代真如前世那般,太子两立两废,那得直到五十一年才算是真真切切的尘埃落定。这中间的六年时间,甚么都有可能会发生,且头一次废黜太子牵连的人并不多,等第二次时,才叫真正的腥风血雨。 “怎的就不着急了?主子您不是说……上头那位?”容嬷嬷急眼了,虽说她仅仅是一个老嬷嬷,可到底是那拉家千挑万选出来的,更是陪伴了那拉淑娴几十年的时间。且也因着她年岁颇大,前世是真正经历过那段腥风血雨的。万幸的是,当时的那拉家在满洲八旗勋贵之中并不算特别打眼,虽说也折了几个人进去,可总的来说,倒也不曾动摇根本。 “自是不着急的,毕竟咱们府上这位老太太可只有一条命呢,不到万不得已,我还真就舍不得。” 六年时间,且即便这六年过去了,也并不代表就万无一失了。那拉淑娴清楚的记得,前世直到康熙六十年,依然有人不怕死的为太子说话,泣血恳求康熙帝再度将太子复立。 如今,也只能暂且用贾母重病的由头,先糊弄过去。等外头的形式明朗了,那拉淑娴打算再回一趟娘家,有些事情虽不好说来源,可她必须同父兄支会一声。其实,帮太子倒是无所谓,前世也有人原是站在太子那边的,之后便投了雍正爷。那拉淑娴最怕是张家老太爷太执拗,固执的支持正统,真要如此,那才叫麻烦。 “对了,咱们屋里的琥珀,还有去了梨香院的珍珠,都还安分罢?” 容嬷嬷诧异的抬头瞧了一眼那拉淑娴,心道都这会儿了,您倒还有心思惦记那些个有的没的。话虽如此,容嬷嬷面上还是恭敬的道:“琥珀前两日就来了,老奴给安排在了以往玻璃那屋里,正好老爷也不爱往后头去,那地儿又偏僻又寂静,老奴还特地给拨了俩小丫鬟,保准不让她扰到主子们的安生。” 顿了顿,容嬷嬷又道:“梨香院那头,珍珠去得早了,听说是趁着年节好,当天晚间就摆了一桌席面,夜里头就开了脸。如今,珍珠已经是赵姨娘了,跟先前那个周姨娘一道儿,住在西厢房并排的两间大房间里。” 梨香院作为荣国府其中一处位置偏僻的院落,虽说景致相当的不错,可院落却并不宽敞,房舍也不过只大小十来间。这正堂并东西两边的耳房住了贾政、王夫人两口子,原本东西厢房倒是都空着,可这不因着贾母“病重”了,珠哥儿和元姐儿皆又搬回了梨香院,兄妹俩便住在东厢房并排的两个大房间里,贴身仆妇则住在相邻的隔间。至于西厢房则是特地拨给了两位姨娘,据悉,甭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都对这两位姨娘极为看重。 呵呵。 “赵姨娘……认识珍珠那般久了,我倒是不知晓她原来是姓赵的。”那拉淑娴歪着头思量了一会儿,只依稀记得以往仿佛有人跟她提过这回事儿,不过那会儿她满心都在早产体弱的十二身上,别说区区一个家生丫鬟了,就是跟她说大事儿,估计她也不带往心里去的。 “回主子的话,珍珠是咱们府上大庄头的女儿,听说是某一次庄头年节时来府上回话,顺便捎带上了年仅四五岁的珍珠。可巧了,珍珠生的好看,性子机灵,小嘴儿还甜,只那天就被留下来了。再后来,赖嬷嬷亲自带了她两年,满七岁便送到了老太太跟前,没多久就升了二等丫鬟。之后几年,因着她愈发能耐了,便成了咱们府上丫鬟里的头一份!” “哦?庄头的女儿?真瞧不出来,她竟是庄户人家生的。” “主子真爱说笑,哪里就是庄户人家了?给咱们府上办事的庄头,只怕屋里伺候的人就不下几十个。那珍珠,也是打小金娇玉贵的养大的,且是花钱雇了人专门教她说话做事。就连赖嬷嬷那头,若非她爹使了银子,那老货能这般好心受累的亲自带她?更不提之后珍珠每次都能拿第一茬的新鲜蔬果哄老太太,又拿外头的脂粉哄那帮子目光短浅的小丫鬟们,要不是有她爹在后头撑着,她一个拿月钱的小丫鬟,能在几年之后就窜上去吗?老太太跟前可从来不缺机灵嘴甜的人。” 诚然,珍珠的确有几分能耐,可也不能说她就是独一份的,这蠢笨的玻璃暂且不提,单说如今拨到了荣禧堂的琥珀,便是跟珍珠不分上下的能耐人。只是,这就是这么个能耐人,在贾母跟前却没甚存在感,且处处以珍珠马首是瞻。 这里头要没鬼,才叫怪了。 “真没想到,区区一个国公府下人里头,就足以唱一出不输于内务府的大戏。”那拉淑娴不由的感概连连,忽的又笑道,“这珍珠被称呼为赵姨娘了,那咱们屋里那位呢?” “主子说琥珀?可老爷说了,那是他特地要过来带喘气的摆件。”容嬷嬷略有些不忿的道,“左右不过是个家生子,主子何苦给她这个面子?再说了,甚么姨娘不姨娘呢,这能被称为姨娘的可是正经立下纳妾文书的良家女子。对了,老太太还在病中呢,咱们可不能这么干。” 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瞧了容嬷嬷一眼:“这会儿嬷嬷倒是记得老太太还在病中了?” “老奴一直都记着呢。对了,还有一事,是正经事儿!” 的确是正经事儿,眼瞅着正月就快过去了,事实上按着传统习俗,只要过了元宵节,这个年就已经算是过去了。可因着贾母“病重”,整个荣国府就不曾好好过正月,闭门谢客也就罢了,左右该收的年礼早在年前就已经都收妥当了,略减少了一些艳丽衣裳也无妨,关键是贾政的官职。 依着惯例,元宵佳节并不仅仅代表着年节已过,更象征着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三省六部自然也恢复了往常的作息。然而,没有任何征兆表明,贾政能官复原职。 “等再过几日,嬷嬷你去张家一趟,最好能将我嫂子请来。对了,先前我不是让你将养生方子誊写出来吗?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怎的一点儿动静都无?”那拉淑娴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担心娘家二嫂和三嫂,这俩身子骨都不错,且都已经有了嫡长子,之所以在这几年都不曾生养,也是因着家里的老祖母没了的缘故。唯独娘家大嫂却是因着生长女小铃铛时坏了身子骨,如今小铃铛都十二三岁了,肚子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养生方子肯定没问题,只是老奴并不通医理,更不曾为张家大太太诊脉过。方子究竟能起几分作用,这个真心很难说。” 容嬷嬷言下之意,若张家大太太仅仅是伤到了身子骨,那调养一番倒是没问题,可万一是伤到了根本,那别说养生方子了,就算是灵丹妙药也没辙儿呢。 那拉淑娴沉默了半响,才道:“那先这样罢,嬷嬷去一趟张家,把我嫂子们请来。甭管是年后小聚,还是借口探视老太太,怎样都成。” “主子是为了二老爷那事儿?” “既是,也不是。” 贾政不过只是个区区五品工部员外郎,这个官职搁在清贫书生眼中,绝对是一辈子都难以达到的高官。可惜,别说那拉淑娴了,就算是荣国府本身也颇为看不上。然而,这看不上是一回事儿,连这官儿都保不住,那才叫丢人丢大发了。所以,贾政必须官复原职,不是为了他本人的颜面,而是出于整个荣国府考虑。至于会不会因此牵连到皇储一事上,那拉淑娴只能表示,想太多。 区区一个五品官,就算舔着脸凑到了太子跟前,只怕太子也懒得施舍一个眼神。 至于为何特地邀请张家几位太太,却是那拉淑娴故意做给荣国府其他主子看的。这偷摸着将全部麻烦都料理妥当,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她既然做了,就要摆在明面上,让诸人都好好看看,看到她的功绩也看到她的辛劳。 而之所以再拖几日,也是为了让贾政着急上火。 很快,正月就过去了,十二也从一个早产体弱的小婴儿,变成了大一号的小婴儿,且因着他能吃能喝能睡能拉,两个来月的时间里,他胖了足足两倍还多。这刚出生时,他也就比成人的两个巴掌略长一截,论份量堪堪够四斤。可如今,却已经是将近十斤的大胖小子了。 因着嫌弃十二长得太丑,琏哥儿就算每日早晚都来给那拉淑娴请安,却并不怎么往十二跟前凑。也因此,偶然之间猛地看到白胖了一大圈的十二时,琏哥儿直接就懵圈了。 “娘把那个丑丑的弟弟扔掉了?”琏哥儿左瞧右看的,愣是没察觉到眼前这个白胖的小孩,就是他先前无比嫌弃的丑八怪。 偏那拉淑娴故意逗他:“琏儿不乐意?先前,不是你说的弟弟太丑不喜欢。这不,娘和你爹商量了一下,就给你换了个略好看些的弟弟。” 其实,两个多月的婴儿真心算不上好看,只不过肉多了,把脸都撑开了,如今的十二勉强算是可爱,离好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不同旁人相比,单说打小就模样俊俏的琏哥儿,从容貌上来说,比十二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娘把琏儿的弟弟扔掉了。”琏哥儿一面喃喃自语着,一面抬眼傻傻的看着那拉淑娴,间或瞄了几眼暖炕上假寐的十二,一个没忍住,就放声大哭起来。 十二:……这蠢货!! 咳咳,的确略有些蠢。 那拉淑娴又好气又好笑的将哭闹不休的琏哥儿抱了起来,也没安慰他,只笑道:“哟,琏儿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是哪个惹了咱们琏二爷?来,让娘瞧瞧,这眼泪珠子可真多哟,琏儿竟是比你二叔家的元姐儿还能哭。” 琏哥儿哭声一顿,元姐儿大名唤元春,是比他小了半岁多的堂妹。 “娘坏!是娘把琏儿的弟弟扔掉了!呜呜呜,琏儿要弟弟,就算是丑丑的弟弟,那也是琏儿的弟弟!要弟弟!” “闹甚么?”里头正闹腾着,贾赦从外头进来,刚掀开帘子就瞧见琏哥儿扑在那拉淑娴怀里又哭又闹又叫的,当下便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又侧过头去瞧躺在暖炕上的十二,“琏儿你又怎的了?我瞧着,你倒是比你弟弟都能哭,还能有个哥哥样儿吗?” 亲娘说自己不如堂妹,亲爹说自己不如弟弟。琏哥儿觉得,他需要好好静静。 “咯咯咯……”许是因着年岁略大了,十二如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听到的消息也愈发多了,只是因着需要大量时间回忆上辈子看过的历史和各方评论,故而他经常性的假寐思考。可正是因为他在假寐,这才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来,爹的心肝宝贝琮儿,爹来香一个!”贾赦听着笑声,当下便伸手将十二搂在了怀里,还用刚喝了酒的嘴碰了一下十二的小脸蛋儿。 十二只觉得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虽说他上辈子酒量还凑合,可这辈子真心不行呢,当即便两眼一翻,被熏得晕了过去。 “又睡着了?难不成方才是他在梦里笑出声儿来了?”因着十二乖巧出了名,贾赦完全没往旁的方面去想,只笑着将十二放回了暖炕上,还特地往里头推了推,这才坐到了那拉淑娴身边,拿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戳着琏哥儿脑门,半是调侃半是教训的道,“瞧瞧你这个熊样儿!多大的人了,还是个哥儿呢,整日里不是哭就是嚎,你想作甚?哼,这般爱哭鼻子,当初怎就没投生成姐儿呢?还正好给元姐儿做个伴。” 眼见琏哥儿瘪了瘪嘴又要哭,贾赦低呵一声:“不准哭!” “老爷您这是作甚?琏儿再大,这过了年也就四岁大,还是个孩子呢,何苦这般吓唬他?再说,老爷您也不问问琏儿为何要哭。” “还能为何?是跟琮儿置气罢?哼,我小时候就这样,一看到贾政那混蛋,就恨不得上去把他一顿胖揍。凭甚么我就只能养在祖父母跟前,他就能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论长相,他还没我好看呢,论嘴巴利索,他也照样不如我。说白了,就占了个年岁小的优势,再不然也就是他多读了几本破书。” 那拉淑娴瞥了贾赦一眼,笑着调侃道:“好浓的醋味儿,这是哪个手脚不利索的,把醋坛子给打翻了?去去,到嬷嬷跟前领罚去!” 在屋里伺候的葡萄、石榴当下就捂着嘴笑开了,就连跟着琏哥儿进来的奶娘和丫鬟也都侧过脸去,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模样。 唯独贾赦,第一时间压根就没明白过来,只狐疑的道:“甚么坛子?咱们这儿摆了坛子吗?小厨房那头不是只烧水煎药吗?” 荣国府有自个儿的大厨房,其他院落里甭管是主子、下人的饭食一应从大厨房里过。至于几个主院子里倒是都配了小厨房,可一般情况下,小厨房也就烧个茶煎个药,偶尔热一下饭菜之类的。像生鲜食材或者调味品之类的,却是皆无的。 所以贾赦这话倒也没错,只是引得屋里诸人彻底忍不住,各个都笑了出来。 “等等,淑娴你在取笑我?”好在贾赦也不傻,虽最初没能明白过来,略转了转念头,倒是砸吧出味道来了,当下一个瞪眼,没好气的道,“行呢,涨本事儿了,竟是嘲笑起老爷我来了!” “嘲笑?我方才说了甚么不曾?”那拉淑娴勾嘴笑着反问道,一副吃定了对方的模样。 不想,贾赦虽被弄得无奈了,仆妇们也不敢帮腔,可屋里还有个半懂不懂的琏哥儿。却见琏哥儿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仰着头看着那拉淑娴,认真的道:“娘方才说话了,娘说哪个手脚不利索,把醋坛子打翻了。” “哈哈哈哈,好儿子哟!”贾赦一把捞过了琏哥儿,一时兴起还把琏哥儿往上抛了两下,惊得琏哥儿瞬间放声大哭,把方才被熏晕过去的十二再度闹醒了。 从十二的角度看去,先是看到亲娘的背,再是看到贾赦和琏哥儿这对一看就不靠谱的父子俩再玩抛高高,最后才发现不知道甚么时候,自己竟被弄到了暖炕最里头的角落里。 十二:……本阿哥不生气,本阿哥只想快快长大。 “对了,嬷嬷不是去了张家吗?”贾赦许是闹够了,许是多少还存了点儿良知,没打算真的把琏哥儿吓死,很快就把琏哥儿放到了地上。又想起方才的话题,这才忽的提了一句。 那拉淑娴想了想,点头道:“确是如此,嬷嬷昨个儿去的,我让她帮我递个话儿。” “为了二弟那事儿?”贾赦一猜就中,又或者是那拉淑娴早已摆出了这副姿态。 “是的。”那拉淑娴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承认了,“虽说有王家那头帮衬着,可多个人多份力。再说了,好像因着史家那事儿,武将世家们多少有些紧张了。” 保龄侯府的事情,终于彻底绷不住了。事实上,自打元宵佳节一过,就有消息传来,说是保龄侯爷触怒了龙颜,长青帝下令将史家满门都入狱细查。当然,这个消息只能说是半真半假,保龄侯爷犯事是真的,全家入狱却是夸张了。只是这种消息一传出来,像王家这种原就跟史家关系密切的武将家,肯定要夹紧尾巴做人了。不过,说是气氛紧张,其实也没太大关系,毕竟王家和史家只是故交,又不是同谋。 “王家那头不会有事的,有王湛那老狐狸在,王家起码还能再能耐个二十年。就算没了王湛,不是还有王子腾吗?无妨。倒是史家,我原还不相信淑娴你的话,如今看来,史家麻烦大了。” 到底是自己的外祖家,哪怕如今当家的是舅舅,贾赦还是挺在意的。只是荣国府式微,他就算是想帮衬,都无从下手。甚至于,他连保龄侯爷到底犯了甚么事儿都不清楚,只依稀知晓跟吃空饷有关,又或者就像先前那拉淑娴猜测的那般,保龄侯爷真的插手皇储一事了。 前者还有救,后者基本上就没戏了。毕竟,隐晦的站在太子身边是一码事,要是真的明确插手皇储一事了,那就是存心嫌命太长了。 “有个法子可以救史家、保爵位。”那拉淑娴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是满满的戏虐。 贾赦眉心一跳,本能的意识到那拉淑娴接下来绝不是甚么好话,可因着担心舅舅,或者是不想失去这门好亲戚,他还是强撑着问了出来。 结果,那拉淑娴却直勾勾的看向他,只说了一句:“老太太不愧是侯府千金,她想出来的法子才是上上之策。” 老太太想的法子?贾赦初时一愣,旋即面色煞白。贾母能想出甚么好法子来?无非就是去年使阴招,险些害得那拉淑娴一尸两命。可这个法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真心不错的,毕竟甭管是谁,对于有重丧的人家都是报以同情心的,尤其长青帝还是个酷爱颜面讲究宽厚仁慈的帝王。 只要保龄侯爷一死,整个侯府便会安然无恙。 忽的,窗外传来些许声音,石榴急急的跑了出去,贾赦再度心头一紧,甚至都要以为是保龄侯府来报丧了,却忽的听石榴清脆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嬷嬷回来了!” 片刻后,石榴又道:“张家太太们来了?好好,嬷嬷先去,我这就回屋伺候太太换身待客衣裳。嗯,好的,也带上琏哥儿。” ☆、第085章 听到外头石榴的话后,贾赦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哪怕他明知晓对于如今的保龄侯府来说,只有老侯爷没了,才算是真正的完美脱身,可谁让他是个俗世中人呢?当下,略放下了心的贾赦只低头望向还在抹眼泪的琏哥儿:“臭小子快别哭了,你外祖父家里来人了。”顿了顿,贾赦又向一旁的奶娘丫鬟吩咐着,赶紧给琏哥儿收拾收拾,旁的倒是无妨,可千万给洗把脸,要不然回头万一传到了张家人耳中,指不定招来甚么埋怨呢。 那拉淑娴很是无奈的听着贾赦对仆妇们的吩咐,又不好当中落他的面子,只得眼看着琏哥儿被奶娘等人带走,这才摇头叹息着:“老爷,来的是我娘家嫂子们,您用不着这般忧心。” “那可说不准,万一你娘家嫂子瞧见了琏儿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回去同你哥哥们一学,然后你哥哥们再转告给你那凶神恶煞的老爹听……我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贾赦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虽说张家满门书生,绝不会像王家人那般动不动就杀上门来,可有时候读书人更难以对付,至少面对张家人的说教,他连反驳都寻不到词儿来。 “行行,老爷您怎么说都行。”那拉淑娴回头瞧了瞧被推到暖炕最边上犄角旮旯里的十二,正巧对上了十二生无可恋的神情,登时笑出了声儿,“好不容易我娘家人过来一趟,索性也让她们瞧瞧小哥儿。上回见面还是满月呢,只瞧了一眼就给抱走了。” 十二是早产儿,虽说洗三、满月都办的很是隆重,可他本人却仅仅是略微露了一下脸,就立刻被抱回去精心养着了。没法子,实在是担心他年幼体弱,万一有个甚么闪失,后悔都来不及。也因此,就连那拉淑娴的娘家人,也不过远远的瞧了一眼,都没能好生看着。 贾赦自然不会拒绝这种小要求,只略顿了一下后,他便道:“那这样好了,老太太在病中,本该让你和弟妹侍疾,可今个儿特例,你也甭过去叨扰了。我去寻二弟,让弟妹陪着老太太,正好让你脱身去招待张家太太们。”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只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只把贾赦盯得转身头也不回的溜了。甚么老太太病了需要人侍疾,之前这些日子,她和王夫人皆老实待在自个儿院子里,连晨昏定省都省却了,如今来了客人,反倒是想起了被冷落很久的贾母,也不知贾母若知晓此事后,是哭还是笑了。不过,那拉淑娴并不在意这一点,笑过之后,便命人拿了衣裳,重新梳妆打扮,之后才领着被奶娘送回来的琏哥儿,并从头到尾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十二,一道儿往正堂去了。 因着是女眷造访,倒是没必须特地往前院去,事实上若是真的要去前院,那拉淑娴也不会提十二了,毕竟十二自打出生以后,几乎就没离开过荣禧堂。 从连接着东暖阁的穿堂走到了正堂里,暖龙是一直在的,也早已有丫鬟将添了香饼的暖手炉送了过来,待张家太太们被引过来时,茶水点心也一一呈了上来。 “二嫂,三嫂。”那拉淑娴略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的两位娘家嫂子。 张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相视一笑,之后还是由性子开朗的张家二太太开了口:“小妹果然被吓到了,怎的,你以为是大嫂过来?”又侧过脸抿嘴笑着,“三弟妹,我说的不错罢?小妹就是跟大嫂最要好,这也难怪了,我嫁过来不过三四年,小妹就嫁了出去。大嫂却是陪着小妹近十年的,到底不一样哟!” “又说难怪,又说不一样,二嫂这是故意燥我?”诧异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儿,那拉淑娴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着迎了上去,将两位娘家嫂子让到了位置上,她本人也索性坐在了一边,“都是嫂子,哪里就有差别了?真要说的话,也是因着那几年祖母和母亲的身子骨都不大好,我几乎就是大嫂带大的。” “还说没差?这就是差别了。”张家二太太笑眯了眼,“不问问大嫂为何不来?” 那拉淑娴又惊讶了一下,不来的原因倒是好猜,无非就是两个可能性,要么是有事脱不开身,要么就是病了。可甭管是哪一个,都是好说不好听的,那拉淑娴原是想一笔带过,这才没有特地询问,可听着张家二太太的这话头,却仿佛里头还有内情。 略转了转心思,那拉淑娴忽的想到了一个可能,当下便满脸诧异的问道:“大嫂她不会是……有了罢?” “听听,听听!我早就说了,咱们这个小妹素来都是聪慧过人的,哪里会猜不着?”张家二太太侧过头向三太太笑道,“跟她一比,倒是衬得咱俩像那顽石了,只显得她是美玉。” 张家三太太原就是老实到木讷的性子,闻言也只是附和的笑了笑,却是怎么也做不出调侃的模样来。倒是那拉淑娴,原只是随口猜测了一番,不曾想真就有这等好事儿,当下喜得她眉眼弯弯,一个劲儿的念佛,半响才道:“甚么时候知晓的?大夫是怎么说的?先前我回娘家时,怎的完全不曾提起?” 虽说这段时间因着贾母“病重”一事,荣国府闭门谢客,可在正月初二那一日,贾赦和那拉淑娴都是去过张家的。那会儿,却是完全没有任何风声。 “那都多久了?大嫂是三天前人不舒坦才请了大夫的。说起来,她这人也是糊涂,都已经生过小铃铛了,连自个儿有孕都不知晓,好在她原就稳重得很,虽说迟了点儿发现,孩子倒是稳当得很。不过,她到底年岁略长了些,如今膝下也只小铃铛一个孩子,对于肚子里这个自是万分小心。老太太也说了,这还不到三个月呢,只吩咐好好养着,一应事情全部放下,甚么都没有子嗣来得重要。”解释这种事情,自然是由张家二太太来做的,她身畔坐着的张家三太太只甜甜的笑着,间或捧着茶盏轻呷一口茶。 “是该讲究一点。”那拉淑娴在惊喜过后,自是万分的欣慰,虽说并不知晓在这过程中,容嬷嬷给的养生方子究竟有没有派上用途,可只要能略帮上一些,她就心满意足了。毕竟,对于任何人家来说,长房有无嫡子都是至关重要的。 “可不是这个理?”张家二太太说完了自家的事儿,回头就将目光盯上了一直趴着奶娘不放的琏哥儿,“琏儿来,让二舅母瞧瞧,可长高了?” 琏哥儿迟疑的瞧了瞧眼前之人,虽说之前他去张家小住过一段时间,还在十二洗三、满月之时都见了张家人,可到底还不算很熟悉。犹豫了片刻后,琏哥儿还是在那拉淑娴鼓励的眼神下,磨磨蹭蹭的挪到了张家二太太跟前,吭吭哧哧的问:“小哥哥呢?” “小哥哥?”张家二太太被问住了,只得转而询问那拉淑娴,“琏儿说的是你家那个珠儿罢?” 那拉淑娴摇了摇头:“恐怕不是,琏儿素来唤珠儿为大哥哥。” “是两个小哥哥,还有一个大姐姐!”见长辈们说上话不理自个儿了,琏哥儿却是立马着急了,不敢同张家二太太放肆,却是伸手拽住了那拉淑娴的袖口,央求道,“娘,叫小哥哥们和大姐姐都来陪琏儿玩!” 这下,几位女眷倒是都明白琏哥儿的意思了。 “琏儿说的可是我家彬儿,和你三舅母家的栋儿?对了,还有你那个小铃铛大姐姐,是不是?”见琏哥儿猛点头,张家二太太喜得直把他往怀里搂,稀罕得不行,“哎哟,这都是一样的孩子,怎的小妹家的琏儿就这般有意思呢?还长得那么俊,如今还小倒也罢了,回头等长大了,岂不是迷倒一众姑娘家了?” “快别夸他了,哥儿长得俊有甚么用?回头我仔细瞧着,若是他有做学问的天赋自是最好的,万一不能,我就让我家老爷寻几个武师来,好生教他棍棒刀枪,可不能只这般宠着。”那拉淑娴笑着道。 说实话,尽管张家两位哥儿模样都不错,可比之琏哥儿还是差了不少的。这也难怪,张家的人普通长相中上,那拉淑娴是个女子倒还罢了,本就长得更俏母,可张家三位老爷却皆模样平平。至于太太们,还是大太太年轻时模样最出挑,像二太太顶多被称呼一句清秀,至于三太太,她的出身极好,又是好几代里头独一份的姐儿,这才最为受宠,可单论相貌的话,她连中等都不及。偏贾府这头,是出了名的美人窝,都不消说女子了,就连已过世多年的荣国公贾代善,当年也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你倒是狠的下心来。”张家二太太颇有些戚戚然的瞧着那拉淑娴,旋即却是心疼的将琏哥儿搂着不放,只叹息道,“琏儿回头可得好生做学问,要不然你娘一狠心跟那王家似的,直接将哥儿丢到兵营里,可怎生是好?这大的倒是无妨,小的……唉,他们也真忍心!” “王家?”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第086章 在张家二太太的解释下,那拉淑娴才知晓了在荣国府关门谢客这段时间里,王家发生了何事。准确的说,这事儿还得从去年间说起,起因还是王子胜寻贾政帮忙,贾政一口答应下来后,才发觉事情不妥,之后也不知晓怎么搞的,原本仅仅是一件小事儿,却闹得满城风雨。当然,最终的结果是不了了之了,而罪魁祸首王子胜则被王老爷子丢到了兵营里。 然而王子胜并不是一个人,与之同行的还有王家唯一的孙辈,王子胜的长子王仁。 要说王老爷子也是真狠,也不知是他徒然发现前些年太纵着王子胜,还是纯粹因着去年那事想给长子一点教训。不单将王子胜父子俩一同丢到了兵营里,还让次子王子腾想法子调了最严苛的教习,拿出了不成材就去死的决心,铁了心的要将长子长孙一并教训好。 王子胜已三十有五,王仁年仅十一岁,面对这对父子俩共同陷入惨境一事,外界有着两种极端的看法。 ——王子胜?该!早该下决心恁死他了!! ——仁哥儿?多大点儿的孩子呢,过个三五年再教训也不迟呢。 “小妹,不是我说,那些人纯粹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那王子胜又不是一开始就这般胡来的,还不是长辈纵容的?这长房长孙例来都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我听娘家长辈说过,王子胜年幼时候,就是被他祖母、母亲宠上了天。这从老子看儿子,那仁哥儿听得是可怜了点儿,可仔细想想,若再不忍下心肠来,等再过几年,只怕又是一个王子胜了。” 张家二太太连连感概着,一旁的张家三太太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不想,那拉淑娴却掩嘴笑道:“方才还说大的也罢了,小的偏可怜,只一转眼,二嫂就改了口。唉,还说我心狠呢,只怕等彬儿长大了,你这个当娘的,可比我心狠多了。” “咱们家可不是姓王的那等人家。”被小姑子取笑了,张家二太太非但不恼,反而一脸的笑意,“别看彬儿如今不过才六岁,却是打从三岁就跟着他爹启蒙了。我虽学问不显,未出阁时也在娘家跟着弟弟们学过一些,不是我夸他,彬儿那学问可比我娘家弟弟们当年强太多了。” “那栋儿呢?”那拉淑娴也不能因着张家三太太过于木讷就完全不理会她,因而只笑着将话题主动推给了她。 “啊?……我家栋儿哪里比得上二嫂家的彬儿?我这个当娘的是个蠢笨木讷的,也亏得栋儿不像我,要不然可就麻烦了。”张家三太太极是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暗地里倒是转了转心思,想着要不要抽空回娘家,让平素跟她最要好的小哥哥教教儿子。 “年岁差了两岁,要是一样的话,我回头一准揍彬儿!”张家二太太说着便做出一副撸袖子的模样,倒是逗得诸人笑开了怀。 笑着闹着,那拉淑娴又让奶娘抱着十二给张家的两位太太瞧了。十二早已从方才几人的谈话中,弄明白了来客的身份,故而极为给面子的仰着笑脸。没法子,身为皇阿哥,对于外祖家原就有着本能的亲近,哪怕事实上前世的那拉家族并未给他太多的帮助。 张家两位太太晌午前便到了,那拉淑娴陪着用了午膳,又带着她们去园子里逛了逛,待下半晌了,才亲自将人送到了二门外。自然,该说的事情她也都说了,尤其是关于贾政官复原职一事。 等客人走了,贾赦很快就回到了荣禧堂里,见着那拉淑娴后,头一句话就是:“淑娴,你说你要叫娘家人帮贾政那蠢货官复原职,可你先前不还担心咱们家风头太甚,惹来祸端吗?” 先前,贾母“重病”一事,瞒得了外人,却瞒不了荣国府的主子们。这贾赦是知晓得最清楚的,至于贾政和王夫人俩口子,肯定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他们故意装傻没表露出来而已。 “五品工部员外郎……风头太甚?”那拉淑娴含笑着挑眉反问道。 这话一出,贾赦自个儿也笑开了。也对,就一个五品小官儿,别说太子了,只怕连贾赦这个一等将军都不曾放在眼里。他这也算是关心则乱了。 贾政之事很快就有了结论,工部那头派了人过来,送了所谓的考核。贾政接待了来人后,当天晚上熬夜写了一篇策论,天一亮就拿去了前院书房,给正月后再度来荣国府当家学先生的三位先生瞧,并诚心诚意的接受了批评,认真的做出了修改誊写。足足折腾了两天后,贾政才把策论亲自送到了工部,待晚间回家时,便有了官复原职的好消息。 荣禧堂这头,贾政是亲自来道喜感谢的,不过那拉淑娴并未瞧见,只因贾政在前厅跟贾赦说完就走了。荣庆堂那头,贾政也支会了一声,却因着贾母“又病了”,并不曾见到人。倒是次日一早,王夫人恢复了晨昏定省,还传出了贾母“病情好转”的消息。 那拉淑娴那头拉着容嬷嬷笑开了怀。 “到今个儿我才知晓,咱们那位政二老爷也是个妙人。先前咱们那般冷落老太太,他们俩口子铁定知晓,只是装作不知罢了。如今倒是好,咱们这边的态度没变,他倒是特地摆正了姿态。这算甚么?” “有了前程忘了娘。”容嬷嬷干脆利索的给贾政下了结论,且还是带着一脸的嘲讽鄙夷。 虽说二房俩口子的行径皆令人诟病,可王夫人到底是儿媳妇儿,先不说贾母根本就从未在意过她,单说俩人仅仅是婆媳关系,就没甚么好置喙的。毕竟,王夫人只是态度冷漠,又不曾真正苛待了贾母,真要论起来,反而是贾母先前那些手段更让人寒心。 可贾政就不同了。 连容嬷嬷都知晓,贾政是贾母的心头肉掌中宝,那可是打小疼到心坎里的。可偏生,就是这个贾母最疼爱的儿子,如今却因着那区区五品官职,彻底无视了贾母的痛苦,甚至还让王夫人亲自照顾贾母。想也知晓,让王夫人照顾会是个甚么情形了。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半年,至七月里,琏哥儿过了四周岁的生辰,算起来也可被称呼为五岁的哥儿了。而十二则已经是八个月的……婴儿了。 这半年里,对于贾母而言,日子极为煎熬,哪怕贾政已官复原职,可她一直不曾“病愈”。最开始,贾母还能闹腾,被容嬷嬷收拾了几回后,她索性赌气不吃不喝起来,偏贾政后来派了王夫人过来盯着。王夫人也是极有手段之人,她明白王家如今正处于多事之秋,贾政的官职又绝不能丢下,至于屋里的通房丫鬟倒是无妨,周姨娘是府中老人了,赵姨娘则聪慧得很,最是嘴甜会做人,两个孩子聪明乖巧,就连那拉淑娴也拨了些管事的活计予她。因而王夫人把日子过得极为充实,面对贾母时,也是精神头十足,硬生生的熬得贾母不得不妥协。 相较于贾母的无可奈何,荣国府其他主子们的日子倒是过得相当不错,只除了偶尔还会被张家老太爷提溜过去教训一番的贾赦。不过就算如此,总的来说,外头都还算平静,连先前一直闹得极大的保龄侯爷一事,也有慢慢淡下去的迹象。 至于几个哥儿姐儿,更是过得无忧无虑…… 大概可能也许,十二是个例外罢。 从成年人的角度看小婴儿的生活,那绝对是怎一个舒坦了得。虽说十二不是嫡长子,上头也有哥哥姐姐们,可因着他如今是府中最小的孩子,别说贾赦和那拉淑娴了,就连二房那头也对他疼爱有加,甚至珠哥儿一度想要将十二抱回自个儿院子里养,在被愤怒的琏哥儿严词拒绝之后,则是转而向王夫人要求再给生个弟弟。 可如果对于小婴儿本人来说呢? 倘若那个所谓的小婴儿,实际上有着一颗成年人的心呢? 十二表示,这真的是一个极为艰辛的任务。哪怕没有人让他做任何事儿,单单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或者在清醒时间里,被所有人捏来捏去,抱来抱去,偶尔还要应付一下自家蠢爹和蠢哥哥,十二只觉得自己这八个月的时间,比上辈子夺嫡那会儿更心累。 然而,十二也没有完全歇着。 八个月的时候,除却最开始那一个月昏睡的时间很长,之后他每次都努力保持清醒,侧耳倾听外界的动静,努力将那些细小琐碎的消息归整理顺。而在无人之时,他则努力练习开口说话,最初半年几乎就是在做无用功,他的身子骨太弱,哪怕内心里有着千言万语,真正想要开口时,总是不由自主的先流出一条长长的哈喇子。 终于,在七月底,十二努力许久后,头一次清晰的吐出了一句话。 ☆、第087章 “容嬷嬷,给本阿哥拿点心来!” 在某个宁静安详的清晨,十二的奶娘按着惯例给他喂好了奶换好了尿布,见容嬷嬷进了耳房后,这才跟丫鬟们一道儿出去用早膳。事实上,对于十二来说,整个白日他的周遭都少不了人,而夜深人静之时,又是由奶娘守着他的,也就唯独只有清晨这片刻时间,能跟容嬷嬷独处一会儿。至于亲娘那头,在最初还能得几分清净,可自打那拉淑娴彻底养好了身子骨,开始接手整个荣国府的诸多事情后,周围就再没有少过人。 清晨寻容嬷嬷道出真相是十二唯一的选择。 “十、十二阿哥?”容嬷嬷惊悚了,她本能的先回头瞧了瞧,见奶娘和丫鬟们都已经退出去了,赶紧上前将门窗尽数关闭,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十二睡着的床榻上。 八个多月的婴儿,虽说摇篮也勉强躺的下,可终究不是那么舒服。因此,打从月前,十二就被挪到了床榻上。耳房里的床榻也是架子床,虽没有那拉淑娴房里的那般精致大气,却也不算差了,且因着床榻里头极大,通常都是里头睡着十二,外侧躺着奶娘,脚踏上还睡着守夜丫鬟呢。 容嬷嬷急匆匆的跑到了床榻上,先是伸手想要将十二抱起,随后却放下了手,只直勾勾的盯着十二猛瞧:“真的是十二阿哥?如果是,那您倒是说说,您叫甚么名讳?” 这十二的名字搁在前世不算甚么秘密,当然平头老百姓肯定是不清楚的,可但凡有些地位来历的,都曾关注过十二这个继后之子。毕竟,在元后之子不曾存活的当时,继后之子也算是乾隆帝唯一的嫡子了。不过,那是前世,而非今生。 “爱新觉罗·永璂。”十二说完便吸溜了一下口水,他如今说话倒也算是挺清晰了,可在多半时候仍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基本上就是处于说一句话就要咽一下口水的状态,且还带有幼童常见的口水音。 “十二阿哥!!殿下!殿……” “噤声。”十二尽可能威严的开口,可惜因着说话太急,一个没控制住,哈喇子当下就飞流直下三千尺了。十二只觉得,两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万幸的是,容嬷嬷是绝不会取笑十二的,只忙急急的拿手捂住了嘴,半响才压低了声音向十二道:“十二阿哥,您可知晓,娘娘也过来了,来这儿一年多了。” “我知晓。”尽管腮帮子湿漉漉的一片,可十二还是努力做出严肃认真的神情来,向容嬷嬷吩咐道,“带本阿哥去见皇额娘。”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再拿碟点心来。” 容嬷嬷:“……喳!” 尽管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容嬷嬷早已数不清自己抱了十二多少回,可没有一次,她像今个儿这般小心翼翼,就像是捧着全天下一般的,面容肃穆目光森然的将十二搂在怀里,走出了耳房的门。 路过的丫鬟婆子皆悚然一惊,忙急急的退让开来,随后抓紧时间立刻开溜,这因容嬷嬷这副样子,实在是太过于渗人了。等容嬷嬷进了那拉淑娴所在的正房内室,这才引起了惊呼声。 葡萄正端了脸盆往外头走去,结果一看到容嬷嬷这般走来,她一个激灵,猛地就将盛了大半盆水的脸盆扣在了自己头上。随后脸盆落地,铜质的盆子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里头正在给那拉淑娴梳妆打扮的石榴听着动静,忍不住探出头来,旋即被唬了一大跳:“嬷嬷您这是……” 落汤鸡一般的葡萄都没能吸引到石榴的注意力,由此可见,此时的容嬷嬷面色有多么的恐怖。 没一会儿,容嬷嬷便走到了梳妆台前,一个眼刀子下去,石榴先是往后头退了两步,旋即撒腿就跑,那速度简直就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般。只几个呼吸间,两个丫鬟都没了踪影,当然也包括被砸在地上的脸盆。 “嬷嬷这是作甚?这青天白日的,谁又招惹你了?”那拉淑娴满脸无奈的看着周遭杀气都快凝结成实质的容嬷嬷,顺手将容嬷嬷怀里的十二接了过来,安顿在了身后不远处的美人榻上。 “十二阿哥。”容嬷嬷一字一顿的道。 那拉淑娴身子骨一僵,回过头来时,是满脸的复杂神情。可惜,没等她开口,刚刚被安置在美人榻上的十二就开口了:“说清楚点儿。吸溜……本阿哥没招惹你。吸溜……皇额娘,我要吃点心……” 再怎么吸溜也拯救不了那泛滥成灾的哈喇子,尤其是连喝了八个月的奶,哪怕最近添了辅食,也都是一些没滋没味的迷糊糊,十二觉得,嘴里淡出个鸟来绝对不是甚么夸张的话。哪怕他前世最艰辛的那段时间,也不过是被变相的圈禁在府中,可乾隆帝就算再怎么狠心,也干不出克扣他伙食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来。别说他一个堂堂皇阿哥了,就算府里最低贱的仆妇,在吃喝上头也比他这八个月强太多了。 想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还想吃红肉锅子、白肉锅子、菊花锅子、野鸡锅子、元宵锅子、杂面锅子、荸荠一品锅子…… 再来一份烤羊羔、烤牛腩、烤乳猪、驴肉火烧…… “来块绿豆糕也好。”十二用舌尖舔着自个儿已经冒出头的小乳牙,在哈喇子泛滥的同时,眼泪也快止不住了。前头盼着那些个东西,他都吃不着,不怪旁人只怪他的牙没啥用。可就算这样,来块绿豆糕让他磨磨牙也是好的。 “绿豆属凉性,你还太小了,不能吃。”那拉淑娴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也是等她说完这句话后,才忽的察觉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泪流满面。 甭管先前有多么坚信这个孩子是她的心肝宝贝儿十二,可终究这话连她自己都没有真正相信。亦如当年五公主夭折后,她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对着佛主苦苦哀求,只求五公主再度托生到自己肚子里。可事实上,她又不傻,哪里会不清楚失去的孩子是永远都回不来的。 除了…… “十二,你真的是十二吗?永璂,我的孩子!”那拉淑娴不由的哭倒在地,眼泪更是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容嬷嬷头一次没理会那拉淑娴,而是急匆匆的走出内室,往门外一站,将通体威压杀气尽数放开。很快,那些个尚未走远的丫鬟婆子们瞬间一哄而散,叫都叫不回来了。 等那拉淑娴哭够了,容嬷嬷才过来将她搀扶着坐在美人榻上,可直到这会儿,那拉淑娴的双眼也依然不曾离开过十二,哪怕妆容已哭花,哪怕双眼已哭肿,哪怕十二已经馋得哈喇子湿了前胸。 因着是七月的盛夏,十二穿的并不多,只里头一件肚兜,外头一件罩衫,下头套了条宽松的裤子,还是那种极为羞耻的开裆裤。 也正是因为穿的少了,哈喇子一泛滥,就瞧着特别逗趣。那拉淑娴哭着哭着,不由的笑出了声来:“噗嗤,永璂好可爱。” 十二:……说好的绿豆糕呢? 到底是母子连心,那拉淑娴哭也哭了,笑也笑了,终于想起了最开始十二的话,当下便吩咐容嬷嬷:“去厨房瞧瞧可有其他的糕点,拣几样永璂能吃的拿过来。” 容嬷嬷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屋里只余那拉淑娴和十二母子俩。 那拉淑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伸手轻拍了拍十二毛茸茸的小脑袋,苦笑着道:“皇上圈禁了你?还是他下令杀了你?” “没!”十二吓得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虽说他前世也算是英年早逝,可他并不想让那拉淑娴知晓这一点。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先跟容嬷嬷表明身份,再同那拉淑娴母子相认,之后则就可以根据前世的历史经验做出最佳的反应,让整个家族避开灾祸,和乐安康的度过这白赚的一生。 结果,他还甚么都没有说,那拉淑娴就猜到了几分。旁的不说,就十二这个刚能开口就惦记着吃,可见他前世故去时,也还是个孩子。 所以乾隆那老东西到底是有多狠心?! “你这孩子……都说父母长辈宠溺过度的孩子容易缺心眼,只怕当初本宫也是太宠你了,弄得你老大不小还那般没半点儿心眼子。唉,本宫临终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你这孩子了,苦苦盼着皇上能看在血脉至亲的份上善待你。可惜呀可惜,他比本宫想象的更为心狠手辣。乾隆那个混账东西!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简直就是连畜生都不如!!” 十二:…… ☆、第088章 十二对乾隆帝的感观无疑是极为复杂的。 身为人子,他本能的对父亲会产生孺慕之情,况且那拉淑娴在最初同乾隆帝的关系极好,他又是帝后二人唯一存活于世的孩子。再加上,一般帝王都会下意识的忌惮年长皇子,像乾隆帝对于排行前几位的阿哥都是既严厉要求又抱有极大的期许。而对于像十二这些排名靠后的阿哥,却是单纯的疼宠了,至于在十二看来,乾隆帝对他并不坏。 打小金娇玉贵的养大,哪怕十二本人在诸多阿哥之间并不出挑,可因着乾隆帝原就对他没有太大的期许,且他虽天赋一般,却好歹也算乖巧懂事,加上从未正经办过差,是属于那种打眼看过去毫不起眼,可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差错的那种人。 直到,那拉淑娴被打入冷宫,继而撒手人寰…… “十二,你不用替乾隆那混账东西隐瞒了,他是个甚么货色,我远比你清楚。”那拉淑娴冷笑道,“你也无需告诉我之后他是怎样对待我的,左右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儿。当初孝贤纯皇后那般完美无缺,最终还不是落了个横死的下场。而且,孝贤纯皇后死后当年宫中妃嫔怀孕的就有三人,你五妹妹不也是次年出生的吗?” 原配过世后,身为夫君理应为妻子守一年,甭管是平头百姓,还是高门大户,皆是如此,只除了天子。 可以说,这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便是那深宫后院。 “没……”十二感觉出来那拉淑娴情绪不对,只弱弱的开口道。 “甚么没?少替他说好话!若他真尽了父亲的职责,你年岁轻轻就没了?别打算糊弄我,就你这开口就要吃要喝的,别是还没及冠罢?”那拉淑娴危险的眯起了眼睛,看得一旁的十二心惊胆战的,只觉得倘若这会儿乾隆帝出现了,她一准会拿刀子砍人。 当下,十二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当然知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替乾隆帝说半句好话,可他不能完全昧着良心说谎话罢? 万幸的是,就在这时,容嬷嬷端着点心碟子进来了。 那拉淑娴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掂了块红枣糕塞给了十二,转而向容嬷嬷道:“嬷嬷可知十二当初有无被乾隆那混账圈禁?” 容嬷嬷刚把点心碟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听得这话当即唬了一大跳,旋即眼泪夺眶而出:“这天杀的乾隆爷!亲生的骨肉呢,怎就这般狠心?作孽哟,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就下得了手呢?人家都说黑心烂肠的,说的就是像他这种人罢?合该天打五雷轰!!” 十二默默的将用他那莲藕般的小胖手抓着红枣糕往嘴里送,其实,他是有心替乾隆帝解释两句的。 譬如自己没被圈禁,只是被勒令在府中念书;又譬如,他府里吃喝用度样样精细,连侍妾、戏班子都从未少过;再譬如说,他是因着一场风寒没了小命,并非乾隆帝下令恁死他的。 …… 然而,十二只是慢吞吞的拿糕点磨着牙,一言不发。直到容嬷嬷唾沫星子都快说干了,他也磨掉了小半块红枣糕后,终于优哉游哉的点了点头:“嗯,嬷嬷说得对。” 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饱喝足最大!考虑到乾隆帝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而自己的未来却被亲娘和嬷嬷捏在手里后,十二琢磨着,只要不是亲口诋毁应该问题不大。 不曾想,也正是因着十二的默认和附和,那拉淑娴和容嬷嬷皆有志一同的认定了十二前世受尽了苦难,且还是亲生父亲加诸于他身上的残酷手段,登时心疼坏了。那拉淑娴原是内敛之人,饶是如此她都忍不住将十二拉过来又抱又亲的。而容嬷嬷则更干脆,眼见十二把一块红枣糕啃得七零八落后,直接夺了他的糕点,又递上一块桂花糕,心道阿哥就这点小嗜好,还是顺着点儿罢。 <<< 十二会说话这事儿,很快就在荣国府上下传开了。其实,一开始十二没打算让外人知晓,可他最终也没能忍住。原因很简单,开口说话实在是太方便了。 例如,想要出恭了,只需喊一声即可,而非每次拉的浑身臭烘烘的,才被奶娘发觉。同样的,想喝想吃了,或者想出去透口气,用说的极是方便,且他的奶娘也是属于极为机灵的人,都无需他多费口舌,一般只要蹦出一个字,奶娘就能替他做到一切。 不过,会说话后的麻烦也实在是不少,最典型的就是见到蠢爹的次数一下子增多了。 “琮儿,我是你爹,快喊我爹……来,爹教你喊,叫爹,爹!”贾赦已经连着三天在十二跟前刷存在感了,可惜十二平素几乎都不理他,更别说喊爹了。于是乎,十二还没开口叫过一声爹,贾赦已经无数次喊爹了。 “弟弟!我是你琏二哥哥,快点,快点叫我琏二哥哥!”琏哥儿是属于偶尔会来凑热闹的那种,只是这个偶尔,却隐隐有着愈发频繁的趋势。只是,在不考虑十二特殊情况之下,琏二哥哥这四个字,真的不是故意在为难他吗? 看着自个儿的蠢爹和蠢哥,十二酷酷的一个转身,拿肉呼呼的小屁股对准他们。 这下贾赦不乐意了,事实上他不单听说十二会说话了,且还亲耳听到了十二喊娘,不单会喊娘,这小子还会喊奶娘,然而偏偏学不会叫爹,叫他怎能甘心?又看了一眼在旁边碍事的琏哥儿,贾赦伸手将他琏哥儿拎起来丢到几步开外,恶声恶气的道:“别在这里打岔,去将今个儿先生教的功课抄写十遍!” 琏哥儿一脸震惊的看着贾赦,旋即蔫头蔫脑的走开了。 “哥。”十二看不下去了,其实较之于明显蠢得不行的贾赦,他对琏哥儿的容忍度反而更高一些。毕竟,琏哥儿年幼,他上辈子就算活得太白目,二十五岁的人对于一个还不满五岁的孩子,总归会宽容一些的。但是贾赦年岁比他长,这辈子又是他爹,就没必要太宽容了。 “弟弟喊我了!”琏哥儿当下一甩方才的沮丧,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无视贾赦恶狠狠的瞪眼,硬是挤到了十二跟前,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熊抱的结果就是,十二被仰面扑倒,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了美人榻上,且因着是夏日里的缘故,美人榻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另搁了一张芦苇席。 最终的结果是,眼泪汪汪的十二被奶娘抱去安慰了,而琏哥儿则享受了一顿来自于贾赦亲手执行的竹板炒肉,且比以往哪次都要狠。可怜琏哥儿年岁太小,要不然他一定会明白贾赦这是因着先前之事对他实施的打击报复。 而贾赦那头,在贿赂了容嬷嬷后,也得到了一个极好的消息,他家宝贝小儿子爱吃糕点。 次日一早,贾赦亲自出门去三条街外的早市买了一堆刚出锅热乎的包子糕点并一堆好吃的,等他急匆匆的回到荣国府后,全部送到了十二跟前,把刚迷迷瞪瞪醒转过来的十二吓得一个激灵。 凭良心说,贾赦是个好爹,可惜就是不怎么靠谱,要不然怎么连驴肉火烧和肉夹馍都买来了呢?貌似还有一整只的脆皮烤鸭…… “琮儿想吃吗?叫声爹,全都给你吃!”贾赦舔着脸凑到十二跟前,连哄带骗的道。 十二真的很想吃,可惜他如今连吃块糕点都要磨半天工夫,眼前这一堆的东西,撇开少数几样还凑合外,大部分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的。 咳咳,还能闻,也能馋死他。 见十二没啥反应,只目光放空的盯着前方,贾赦还以为这孩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赶紧从一旁的奶娘手里抢过了热巾子,直接就糊到了十二脸上。 热乎乎的巾子,虽说并不烫,可那热度也有够呛的,且那巾子展开都有十二的四个脸大了,就这般啪的一声给糊了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十二是懵的。 “尝尝,赶紧尝尝这羊肉包子,还有这脆皮烤鸭,对了,爹还给你买了山楂卷、冰糖葫芦、拔丝荸荠糕。”贾赦随手将巾子甩给了奶娘,开始给十二显摆一堆的好东西,“还有这个,这个最带劲儿了,你知道这是甚么吗?烤羊腰子!!” 十二:……其实他上辈子的爹真的挺靠谱的,起码乾隆帝不会给未满周岁的儿子喂烤羊腰子。 正当十二完全不知晓该用何种反应面对贾赦时,住在东厢房的琏哥儿循着香味摸了过来,正好瞧见贾赦手里显摆不停的烤羊腰子时,张嘴就咬了一大口。然而,烤羊腰子是整个的,就算贾赦在路上略耽搁了一会儿,外头已经不是那么烫了,里头却是仍烫得厉害。 “哇!!娘啊!”琏哥儿被烫得浑身一个激灵,旋即呸的一声吐了出来,哭喊着找那拉淑娴去了。 “这混账小子!”贾赦气得连连跳脚,十二却在心中默默的记下一笔,回头他一准要告诉那拉淑娴,蠢爹喂他吃烤羊腰子。 ☆、第089章 荣禧堂这头热闹非凡,哭的闹的跑的跳的,还有那告状的,明明只是刚天明不久,其闹腾程度甚至远胜菜市口。 而相较于荣禧堂的热闹,梨香院那头却是安静得很。 贾政早已官复原职,只是有些事儿,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区别却是极大的。搁在以往,就算贾政办事能力在工部并不算出挑,可他为人谨慎,又不是那等子爱出风头之人,因而倒也不曾出过甚么差错。工部的同僚和上峰,虽不曾读他赞誉有加,好赖也没人指责他。可自打这一回贾政官复原职回到工部以后,他只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这里的所有人甚至不止同僚和上峰,连没品阶的小吏仿佛都在用嘲讽的目光偷偷的打量着他。 说实话,贾政很憋屈。 他自认为去年那事儿责任完全不在于他,想也是,最初事情的引子是王子胜那混账东西,之后便是贾赦俩口子跟着凑热闹,连贾母都不曾歇着,之后王夫人连带娘家人不停的闹腾,这才导致了后头那些事儿。至于他本人,没错呐! “老爷,今个儿不是休沐日吗?大清早的,您这是……” 因着昨个儿贾政是歇在赵姨娘那儿的,王夫人直到天明才瞧见贾政,等她瞧见时,贾政早已换了外出的衣裳,正抬腿往外头走。听着王夫人的唤声,贾政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道:“我去会个朋友,晚间自会回来。”撂下这句话后,贾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王夫人只得眼睁睁的瞧着贾政的背影渐行渐远,嘴里是满满的苦涩难耐。 等珠哥儿和元姐儿都收拾妥当走出了东厢房,王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将两个孩子迎进了正堂里,又吩咐摆早膳。待早膳摆好,王夫人才道:“珠儿,待会儿也同我和元姐儿一道儿,去给老太太请个安罢。” 珠哥儿点头应道:“是,太太。” 听着这声唤,王夫人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旋即给两个孩子各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多吃点儿。” 小半刻钟之后,早膳被撤了下去,王夫人吩咐丫鬟将珠哥儿上家学要用到的一应东西先送到前院书房,自个儿则领着两个孩子往荣庆堂而去。 其实,甭管是哪个,对于荣庆堂都不算陌生,除却年初那段时间,贾母传出“重病”消息时,几个孩子都不曾往荣庆堂去,可之后,随着贾母“病情好转”,尤其在贾政同贾赦做出了那番交易之后,王夫人是每日里都要去晨昏定省,且时常一待就是一整日。至于珠哥儿一般是晚间请安,晨间那次因着功课缘故时常略过。而元姐儿只要身子骨好,都会伴在王夫人身边。 “给老太太请安。” 及至荣庆堂,王夫人领着两个孩子,恭恭敬敬的给贾母请安。而贾母,见珠哥儿也来了,面上的神情略好了几分,特地询问了珠哥儿两句后,便摆手让他先去前院书房做学问了。等珠哥儿走后,贾母才冷笑一声,向王夫人道:“今个儿怎这般好心?” “老太太说笑了,原就是您的晚辈,合该晨昏定省。”王夫人尽可能的放缓了语气,依旧态度恭敬的道。 “得了罢,这话换成老大媳妇儿,我倒也信了,偏就是你……哼。”贾母冷哼一声,又瞥了一眼略有些害怕的元姐儿,忙换了语气,“带姐儿下去用些点心,再拿些小玩意儿予她。”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闻言忙将元姐儿引了出去,偏元姐儿有些不情愿,只用小手捏着王夫人的衣摆,王夫人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去荣禧堂找小弟弟玩罢,可别欺负人家。”元姐儿听得这话,才松开了手,随着丫鬟下去了。 见元姐儿离开了,贾母的语气愈发不好了:“怎的,一个两个的都巴着那头了?瞧你这副模样,全然不见当年那副嚣张气焰,看着都不像是王氏女了。” “老太太也是愈发爱说笑了,您方才不还夸赞过大太太吗?如今倒是来挖苦我了。况且,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玩闹罢了,我家珠儿不也没少同琏儿玩闹吗?不说小时候,单说如今整日里都搁家学待着,一问起来说的都是家学的事儿。只偏元姐儿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没个玩伴,虽说琮儿年岁小了些,元姐儿却是挺欢喜的,只恨不得将他往我院子里抱。” “不过说了你一句,倒是招来了你一车的话!”贾母面色沉了沉,片刻后才道,“你到底是个甚么想头?不妨说出来听听。” 数月的时间,王夫人风雨无阻的晨昏定省,且时常一待就是一整日的,哪怕最开始婆媳俩谁也不理会谁,可时间久了,只要其中一人有软化的现象,和解是必然的。 尤其,俩人都各退让了一步。 王夫人的退让,是因着贾政的缘故,甭管当初夫妻俩闹得有多么僵,她既不可能真的同贾政和离,那么夫妻和解是唯一的法子。再说了,她可以恨死了贾政,却万万不能不顾两个亲生的儿女。自然而然的,同婆母之间的关系也不能继续恶化下去。 这不孝和不慈之间的差别,犹如杀人和伤人。 而随着王夫人的态度愈发软和,贾母也慢慢的软化了下来。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保龄侯府一直不曾从泥潭之中脱身。 “老太太,我能有甚么打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说白了,我图的无非就是夫妻和睦儿女康健,就算我王氏女不像书本网的女子那般有才华,可做人的道理,我总归是懂的。”王夫人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极是恳切的道,“这牙齿尚且难免碰伤舌头,咱们是一家人,原就没有血海深仇,何苦闹到如今这番地步?珠儿……我没法退让,况且我家老爷也不会允许的,可若是老太太欢喜,我愿将元姐儿送过来。” 贾母深深的瞧了王夫人一眼,沉默不语。 见状,王夫人自是明白当初将贾母得罪得太狠了些,不由得心头暗恼。可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像那拉淑娴那般洒脱。想也是,那拉淑娴之所以能做到那般率性而为,还不是因着娘家能耐?偏王家这头,虽也愿意帮衬她,可她父母已日渐老迈,上个月甚至还传来老父病倒的消息,两个哥哥,一个完全靠不住,另一个则太过于理智,偶尔要求帮衬一把倒是无妨,却并非长久之计。 况且,女子最终能倚靠的还是夫君和儿子。 “老太太,若是您还为先前的事儿怄气,那我也愿诚心诚意的向您赔礼道歉。那会儿,都怨我打小太过于受宠,吃不了半点儿亏受不住半分的气,偏那时又年轻气盛,这才惹恼了您,还请老太太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罢。” 再多的不平,在时光的流逝中,也会慢慢的被抹平。王夫人并不傻,头一次吃亏是因着年轻不经事儿,加上王家总的来说,还算是人口简单的,她也不曾学到甚么心机。可静下心来仔细想了这大半年,哪怕有再多的想不通,也慢慢的悟出了道理来。 年轻气盛真心要不得,王夫人终于明白,自己跟那拉淑娴差别在哪里。除却娘家不同外,夫君的立场也极为重要,最重要的却是处世之道。 她不会再生气了,也不会再争风吃醋了,只安安静静的当她的荣国府二太太,左右她有娘家撑腰,有儿女绕膝,且大房的做派摆在哪里,除非她再度想不开闹事,要不然对方绝不会主动寻她的麻烦,既如此,她还不如当她的活菩萨。 “老太太,这是我这些日子抄写的佛经。您也知晓,我这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抄写佛经却是费了不少力气。也不怕您笑话,最开始一本佛经,没个半拉月,我根本抄不下来,那字丑的简直就没法瞧。就是珠儿刚练大字那会儿,都比我强太多了。我索性从珠儿那里寻了描红本来,挨个儿的写、学。好在佛经左右也就那么几篇那么些字,这大半年里,我总算是抄出了三本满意的。”王夫人边说着,边让丫鬟将手抄的佛经送到了贾母跟前,并讪笑着道,“老太太,您帮着瞧瞧?” 这倘若王夫人送上来的是旁的物件,哪怕是极为稀罕的头面首饰,贾母都可以不予理会,甚至打翻了也无妨。偏王夫人送了佛经来,贾母就算再不待见王夫人,这份礼也不能不收。 所幸贾母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虽面上有些难色,倒也接过了佛经,细细的瞧了起来。 佛经不厚,里头的内容自然也就是那些,没啥稀罕的。至于书写的字体却是真心算不上好看,毕竟王夫人原也不是才女,就算这大半年来一直在练字,成果也有效。可因着手抄的佛经一翻开就有一股子檀香味,加上字体虽不美观,却好歹是四平八稳的,一看就知晓抄写之人极有诚意。 有诚意,就够了。 贾母略翻过一本后,便命人放置在了一旁,再度开口时,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看在你诚心礼佛的份上,以前那些事儿就让它随风散了罢。” “多谢老太太成全。” …… 王夫人是伺候了贾母用完午膳歇下后,才回了梨香院。至于元姐儿,要略早一刻回来,等王夫人过来时,她已睡得喷香了。 “荣禧堂那头如何?”曾几何时,王夫人每次提到荣禧堂,都不由得暗恨,毕竟那是她曾住了好几年的地方,也是她原以为能霸占一辈子的正院子。不过,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王夫人已经能淡然的面对这些事儿了,就仿佛荣禧堂原就是大房所有,她从未住过更不曾肖想过。 “回太太的话,荣禧堂那头可真是有意思,大老爷今个儿早间特地出门买了好些个小吃零嘴来,说是给琮哥儿买了,可那琮哥儿不过才八个多月大,能吃甚么?结果一溜儿的都进了琏哥儿和元姐儿肚子里。太太您是没瞧见,琮哥儿被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一副恨不得上前抢食的小模样。” “是吗?”王夫人不甚感兴趣的随口道。 “可不是?要说,还是孩子多点儿有意思,如今哥儿姐儿都大了,太太您……” “我知了,你下去罢。”王夫人摆了摆手,因着方才已经在荣庆堂里略用了一口,加上天气也甚么胃口,她索性只用茶水略漱口后,便歇下了。 贾政既说了晚间回来,就不会中途回府。珠哥儿如今也是在前院书房用的午膳,且书房那头空房间多得很,只怕这会儿也在歇午觉。至于元解厄,她方才已经听说了,那丫头睡得昏天黑地的,寻常响动都闹不醒,唯独只有她…… 有些事儿,或者有些盘算,王夫人根本就无法同旁人说道,别说夫妻之间了,连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她都没法开口,更别说她的陪房差不多都已经折了。然而,日子却依然要过下去,在确定自己斗不过那拉淑娴后,她索性歇了这份心,想着这荣国府还有爵位将来都是大房的,那好赖让自己多得些钱财罢?家产是没法插手的,不说如今中馈被那拉淑娴握在手里,就算是她掌着中馈,以大房如今之势,也不可能由着她做手脚。不过,有一样却仍有算计的可能性。 “唉。”王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如今当初她的城府再深一些,手段再高明一些,哪里会弄得如今这般地步。 盘算了又盘算,不其然的,王夫人脑海里冒出了方才丫鬟的话。 珠哥儿大了,整日里都忙着做学问,且贾政对珠哥儿期许极高,倒是不用她太费心。元姐儿也不算小了,且看贾母今个儿的意思,大约还是希望元姐儿过去的,老人家嘛,就喜欢儿孙绕膝。所以,再生一个孩子,大概会是个好主意。 才这般想着,忽的外头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帘子被掀开:“太、太太。” “怎么了?”王夫人隐隐有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赵姨娘她、她见红了!” <<< 身为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府中上下大小事情都逃不过那拉淑娴的眼睛。当然,若是一般的小事儿,容嬷嬷就帮着料理了,也用不着她来操心,可若是事儿大了,尤其是那等子关系到子嗣的大事儿,却是不得不送到她跟前来了。 哪怕她还在歇午觉。 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那拉淑娴一脸茫然的看着容嬷嬷上下嘴皮子极快的碰触分离再碰触,半响才扶额道:“珍珠是甚么时候有喜的?这事儿怎没报上来?” 子嗣这种事儿,搁在任何一户人家都是极为重要的,且并不因生母的身份而有所不同。想那前世,哪怕有孕的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小答应,可既然有孕的,那就必然要好好保住,平安诞下。 自然,在荣国府也是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荣国府因着年代尚短,在很多事情上都讲究一个表面功夫。譬如,甭管是嫡出还是庶出,至少在表面上是全然一致的。就像当初,贾母唯一的嫡女贾敏并她的三个姐姐,都是一样的份例。当然,贾母私底下的贴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别提了,先前压根就不曾发觉,结果今个儿忽的见红了,这才急惶惶的报了上来。”容嬷嬷说着,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会不会是那珍珠故意的?她原就心眼子多,指不定怕月份小了容易被害,索性咬牙瞒着,结果还是被察觉了。” 那拉淑娴这会儿也彻底清醒了过来,闻言很是无语的瞧了容嬷嬷一眼,摇了摇头:“真要是照嬷嬷所言,那不叫心眼子多,那叫傻透了。” 隐瞒不说算甚么好法子?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怀孕的事情传扬的到处都知晓,如此一来,人手、份例都会提升一大截,且人人都得哄着捧着。可若是隐瞒不说,就算真的出了事儿,旁人也可以推脱了事,毕竟不知者无罪呐。 容嬷嬷仔细想了想,遂点头称是:“主子您说的对,以珍珠的心眼,不该想不到这一点。” “她原就是家生子,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那么多年,还是以老太太的名义赏过去的,且听闻极受政二老爷看重。”那拉淑娴沉吟了一下,“但愿孩子无事,要不然还有的折腾呢。” 受够了前世东西六宫每日里翻花样的闹腾,那拉淑娴极享受如今的平静。况且,又不是她房里多出了庶子,二房罢了,就算一下子多出十个八个庶子庶女来,也跟她毫无关系,左右荣国府也不差那点子养孩子的钱。 片刻后,那拉淑娴又问道:“大夫可请了?老太太那头可知晓?” “赖管家那般有眼力劲儿,铁定去请了。倒是老太太那头……”容嬷嬷颇有些欲言又止,顿了顿后才为难道,“咱们这头很少同荣庆堂来往,若是贸贸然的过去说这事儿,只怕是两面不讨好。” 孩子要是保住了,贾母铁定怪那拉淑娴触她的眉头,况且这会儿还是歇午觉的时候。可若是孩子不曾保住,哪怕这事儿同那拉淑娴并无直接关系,但因着如今的荣国府是由那拉淑娴当家做主的,怎么着也该承担一个连带责任。 而除了荣庆堂那头外,王夫人那面也不好交代。想也是,由荣禧堂这头派人去通知,倒是显得王夫人一点儿用都没有,毕竟赵姨娘是她屋里的人。况且,万一孩子没保住,这通知就不叫通知了,而是明摆着的告黑状了。 “那就先过去瞧瞧罢。” “珍珠不过是家生女儿提拔的通房,哪里就值得主子去瞧了?”容嬷嬷颇有些不情愿,却最终还是败退在了那拉淑娴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里。 诚然,以那拉淑娴的身份,别说如今有孕的只是二房的通房丫鬟,就算她房里的也无需亲自赶往。毕竟,就算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这身份也越不过那拉淑娴。然而,那拉淑娴也不是为了赵姨娘或者孩子去的,她是为了王夫人。 尽管妯娌俩人并不常碰面,可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住在一个府里,哪怕并不怎么来往,这十天半个月的总归是能见上一面。王夫人身上的变化,分摊在每一日里当然不算明显,可若是有段时日不见,则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变化来。 上一次,那拉淑娴见到王夫人时,就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只是没等她抽出空来细细观察,就发生了十二开口说话一事。这一耽搁,又是五六日。好在赵姨娘见红这事儿让她寻到了由头,也省的回头再费脑子寻摸借口。 而梨香院那头,王夫人却是万万没想到竟会引来了那拉淑娴,登时原本急切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明显的诧异,旋即却是忙不迭的唤人上茶水点心,将那拉淑娴迎进了正堂里。 “弟妹无需客套,我只是过来问问情况如何了。”虽说荣禧堂和梨香院相隔的并不远,不过王夫人这边却是先通知了管家去寻大夫,随后才将消息递到了容嬷嬷那头,加上那拉淑娴出门时还要梳洗打扮,故而她过来时,大夫早就已经到了。 王夫人纵是再怎么诧异,还是恭敬的答道:“大夫半刻钟前刚来了,诊了脉也开了方子,不过情况还未稳定,要等煎好药服下后再仔细瞧瞧。” “可说了是甚么缘故?” 那拉淑娴只是随口一问,不曾想,这话却引得王夫人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第090章 王夫人倒不是因着心虚,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必要心虚。 据大夫所言,赵姨娘怀孕还不到两个月,喜脉尚不是很明显。若非今个儿忽的见了血,甚至都不能肯定是有了孕。至于赵姨娘本人,则道她的小日子素来不大准确,偶尔推迟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儿。而今个儿赵姨娘的意外见血,自然跟王夫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毕竟连赵姨娘本人都不知晓,王夫人又从何得知? 至于缘由…… “咳咳,大嫂,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只听大夫说,赵姨娘得好生静养着。”王夫人干咳了两声,想了想似乎觉得这话太过于委婉了,又额外添了一句,“就是打从今个儿起,一直到瓜熟蒂落,都不宜再伺候我家老爷了。” 这下子,那拉淑娴却是明白了,登时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只片刻功夫,煎好的汤药也呈了上来,赵姨娘用了药,只安生躺在床榻上,大夫为其再度诊脉后,派人转告王夫人,只道姨娘暂且无事,留下的方子晚间再服一帖,明个儿他会再来。王夫人让丫鬟给大夫包了个封赏,便差人送出去了。 很快,梨香院再度恢复了平静。 “弟妹,元姐儿可在院子了?方才那般吵闹,她倒是胆大,一点儿都不哭闹。”习惯了荣禧堂时不时的鸡飞狗跳,那拉淑娴初时还不觉得,待回过神来察觉到梨香院的安静时,登时一脸的诧异。 王夫人轻笑一声:“甚么胆大,那丫头只怕还在呼呼大睡呢。” “能睡不好吗?像我家小哥儿,能吃能喝能睡的,比起刚出生那会儿的丁点大,如今可算是养的白白胖胖的。” “大嫂好福气。”王夫人干巴巴的道,面上忽的闪过一阵迟疑。 对于王夫人近日来的变化,那拉淑娴早已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一直不曾挑破,也是因着王夫人的这些变化于她而言并无任何害处。至于王夫人想从贾母手里头抠出点儿钱财来,那拉淑娴倒是并不知晓,不过就算她知晓了,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因而,见王夫人满脸的迟疑,那拉淑娴只随手拿过茶盏,掀开盖子略闻了闻,赞了两句茶香,复又尝了半块点心,呷了两口茶。 见那拉淑娴这番做派,王夫人就知晓不可能由对方开口了,好在她如今已同去年有了天壤之别,故而也没有太过于失望,只换了一副笑容,柔声道:“大嫂才是好福气,琏儿和琮儿都是好孩子,我素日里常听我家珠儿提起,道琏儿极是用功上进,等略年长了,他俩一道儿考科举去。” “琏儿要考科举?”那拉淑娴讶道,“还有这事儿?” 王夫人面上的笑容一滞,她原想借着这话顺下来提旁的事儿,结果被那拉淑娴这么一问,反而忘了原先那茬:“大嫂没打算让琏儿考科举?” “没听我家老爷提过。”那拉淑娴颇有些茫然的道。 这出身书本网的是原主张氏,可不是她那拉淑娴,就她本人而言,科举……真心不算甚么。哪怕前世乾隆帝很是在意文人,可在那拉淑娴心目中,终究还是骑射比较重要。倘若今个儿荣国府是书本网的话,那拉淑娴或许还会迎合一番,毕竟这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儿。可偏生荣国府是武将出身,所以她为何要让能袭爵的嫡长子走科举一途? 瑚哥儿早已夭折,琏哥儿就是荣国府的长房嫡长子,也是未来的袭爵继承人。 那拉淑娴早就想好了,琏哥儿既是要袭爵,很多事情就不能不教。她本人因着前世的经历,倒是能指点一番,可碍于她是女子,加上前世和今生有着诸多的差异,因而她并不打算将这事儿彻底拢过来。她是想着,等琏哥儿七八岁时,就送到张家去,张家老太爷身子骨硬朗得很,想必很是乐意教导外孙。等再大一些,约莫十二三岁时,直接丢到兵营去历练。 甭管是作为荣国府的子嗣,还是作为她那拉淑娴的儿子,武艺骑射都绝不能落下! 不过,这是早先的想法,自打前几日十二开口以后,那拉淑娴就改变了以往的某些想法。不过,甭管再怎么改变,她都完全不曾想过,要让琏哥儿走科举一途。倒是十二,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每日里就惦记着那点子吃食,还不如给他寻摸些事情来做。譬如说,先拿个文状元,再考个武状元,接着从四品官开始,两年一晋升,争取在三十岁之前成为一品大员,在五十岁之前封侯拜相! 十二:……阿嚏!阿嚏!!阿嚏!!! 亏得王夫人不会读心术,要不然她都能一头栽倒在地,这那拉淑娴的想法简直就跟当年的贾母一个样儿。唯一不同的是,十二比贾政聪慧太多了,且虽说十二从未参加过科举,可他却真没少做科举题,原因很简单,每次开科,乾隆帝都会拿题目考他们这些个皇阿哥,并给予最犀利最无情最致命一击的点评。 哪怕前世那拉淑娴过世以后,十二被变相的困在府里后,依然每年都能得到上千本各种类别的书籍,且每次开科都有固定的人来送考题,一趟都没落下过。 所以,那拉淑娴对十二的期许,成功的可能性还是相当高的。而贾母对贾政的期许,就是纯·白日做梦了。 “大嫂您可真是慈母。”王夫人还沉浸在那拉淑娴对琏哥儿的宠溺上,完全不知晓那拉淑娴内心有多凶残。 “弟妹过奖了。”那拉淑娴毫不羞愧的接受了王夫人的赞美,并回赞道,“弟妹也是极好的,算算日子,明年房里就能多添个人口了。” 王夫人:“……是啊。” “若是房里缺伺候的人,尽管同我说,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你们俩口子。”那拉淑娴继续不遗余力的夸赞着,在她看来,添丁进口那绝对是好事一桩,顶多就是自个儿亲生的属于天大的好事儿,别的通房小妾生的则算是普通的好事儿。身为色胚乾隆帝的继后,拈酸吃醋是甚么,她完全不知晓。 最终,王夫人面色扭曲的将那拉淑娴送走了,回来就跪在佛主跟前,诚心诚意的忏悔着,她又差点儿气疯了,这样真的有违她的初衷。 ……不生气,不能生气,要修身养性,要当个活菩萨。 那拉淑娴自是看出了王夫人相当气愤,可她并不在意,反而同容嬷嬷道:“先前想着二太太终于长心眼子了,今个儿一打量,终是欠了火候。就她如今这般,勉强能在忻妃过个几招了,到底出身太低了。” 在东西六宫里,甚么样的妃嫔都有,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一般武将世家出身的妃嫔心机城府终归要略差一些,王夫人能如此,已经算是王家调教有方外加她本人天赋出众了。 待回了荣禧堂,那拉淑娴第一时间将十二唤了过来,屏退了丫鬟,只留得容嬷嬷,亲口向十二吐露了自己的期许,就是那个在五十岁之前封侯拜相的伟大梦想。 十二懵了半响,才用口水音控诉道:“怪道方才我打喷嚏了……吸溜,居然是皇额娘在念我!” “不要再叫我皇额娘了,往后叫我娘或者母亲,再不然叫太太也成。”见十二点头,那拉淑娴又道,“至于文武状元、一品大员还有封侯拜相的事儿,就交给十二你了,娘相信我儿子能行的!” “别闹了!”十二瞪着他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肉嘟嘟的小脸上是悲愤欲绝的神情,“不是行不行的问题……那是……没必要!!” 世界那么美好,好吃的那么多,他干嘛要想不开给自个儿寻麻烦? “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见十二还要反驳,那拉淑娴干脆利落的道,“要不然我断了你的点心,你索性每日里喝奶吃那没滋没味的辅食算了!” 这话一出,十二整个人都不好了,晕了好半响才不敢置信的开口:“皇额娘!” “叫我甚么?” “娘,娘!娘!!” “撒娇也没用,十二你要明白,你哥哥不是念书的料,其实我觉得罢,整个荣国府就没有一个人是念书的材料。索性他将来能袭爵,我也不为难他了。”那拉淑娴语重心长的道,“可十二你不一样。” “不为难他,为难我?”十二瞬间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琏哥儿一番,不然他咽不下这口气! “直说罢,你到底要不要吃点心?” “要!” “那行,如今你还太小,就只在脑子里过一过,回头等略大一些了,就把康熙字典默写一遍。我算是明白了,这里的年历大致上同咱们以前差不多,今年是端闰四十六年,我记得康熙字典是四十九年开始编写,足足六七年后才完成的。时间上完全来得及!”在十二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拉淑娴直接甩给他一了个自认为比较轻省的活儿。 十二:……亲娘啊!您知道康熙字典有多厚吗?全加一块儿能把我这小身板压扁您信吗?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捧着字典背诵呢?我背个唐诗宋词元曲给您听,成吗?! ☆、第091章 十二生无可恋了。 头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自然是十二的奶娘。等奶娘急慌慌的寻到了容嬷嬷后,一开口便是:“嬷嬷,哥儿连点心都不爱吃了!” 容嬷嬷:……嗯,这个问题确实有些严重了。 因着容嬷嬷全程观摩了那拉淑娴虐十二的过程,故而她很快就琢磨出味儿来了。可一来,容嬷嬷真正的主子只有那拉淑娴一人,十二是属于附带的那种;二来作为一个老嬷嬷,她就算懂得东西再多,也不包括康熙字典。事实上,康熙字典虽完成于康熙年间,在雍正、乾隆年间逐渐开始逐渐普及,可再怎么普及,也不可能做到人手一份。 主要是册数太多了,一般也就是各家书院或者书香世家会收藏一整套,上书房肯定有,阿哥所铁定也有,可惜容嬷嬷从没见过。 思忖了半响,容嬷嬷还是命人上了一份拔丝楂糕,亲自端到了十二跟前,笑得一脸大尾巴狼样儿:“哥儿,尝尝这个?” 十二偷眼瞄去,拔丝楂糕外头被炸得金灿灿的,一看就是又酥又脆的。抽了抽小鼻头,十二还隐隐有一丝桂花的香甜味,显然里头是加了桂花酱的。又回忆了前世吃过的拔丝楂糕,虽说十二本人不会做点心,可他会吃呢,直到如今他都记得那种外皮甜口酥脆,里头软糯酸甜的口感。 ……这么想着,就好像真的吃到了一般。 “好吃罢?”容嬷嬷眯着眼睛问道。 “嗯!”十二重重的点头,旋即才意识到,方才压根就不是他的想象,而是真的吃到了。好幸福,好、好丢人。 “那再来一块?”容嬷嬷说着就又投喂了一小块,这拔丝楂糕是特地吩咐厨房为十二做的,因而比寻常的糕点还要小上一大半,正适合十二的小嘴。 本着反正已经丢人现眼了,十二索性豁出去了,在吃完第二块后,眯着眼睛张大嘴巴主动等待投喂。心道,就这么点儿份量,本阿哥能一口气吃十碟! 然而真相却是,只吃了五块,十二就已经吃不下了。 没法子,从清晨被弄醒后,十二就一刻不停的在吃。吃到这会儿,也就是方才他生气的那么一会儿工夫,略少吃了两口。就这么着,五小块的拔丝楂糕吃下去,小肚子又鼓起来了。十二无比忧伤的低头看了看肚子,因着天气炎热,他今个儿只穿着个大红色的肚兜,又套了个开裆裤,因而一低头就只看到了肚兜上头的胖娃娃。 ——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弟弟,我回来了!!”正在十二再度陷入了生无可恋之际,琏哥儿回来了,还顺便带了个小尾巴过来,“我还把珠大哥哥带来了。” 十二幽怨的抬头看了亲哥和堂哥一眼,旋即继续低头对着肚子上的胖娃娃思考人生。 “珠大哥哥,我弟弟真的会说话,前个儿他还喊我哥哥了。”琏哥儿拉过珠哥儿,俩人齐齐往十二跟前凑。这珠哥儿也就罢了,到底又隔了一层,再说他跟十二也没那么熟,因而只笑看着眼前这个胖娃娃。而琏哥儿就不同了,不单看了还上手又摸又戳的,“看罢看罢,我弟弟身上全是肉团团,就跟前个儿我爹打外头买的烤羊腿儿一样!” “不一样,琮儿的肉软软的。”有了琏哥儿做示范,珠哥儿也不见外了,先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戳了戳十二的胖胳膊,随后因见十二只低头瞪着肚子,他也顺势摸了摸,“琮儿弟弟的肚子好鼓,他吃甚么了?” “我瞧瞧。”琏哥儿四下一张望,很快就看到搁在一旁小几上,还剩下大半碟的拔丝楂糕,当下便伸手端了过来,还不忘招呼珠哥儿一道儿吃。 虽说点心是十二的,可十二跟前的丫鬟婆子也不会拦着其他哥儿尝,况且琏哥儿还是个惯拿,因而只掩嘴笑着给两个哥儿拿糖水来润喉,还不忘偷眼去瞧已经懵了的十二。 可怜的十二,无论这样的事情再上演几次,他依然学不来淡然接受。护食是其中一个缘由,主要是前世的十二根本就没有可以分享点心的人。哪怕他有数十个兄弟姐妹,可姐妹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兄弟们要么已经出宫开府了,要么就是整日里争夺乾隆帝的注意力。再说了,宫中也许缺人情味儿,可真心不缺点心,至少他从未缺过。且除了宫女太监外,也没有人会捡他吃剩下的点心来吃。 当下,十二便直勾勾的盯着亲哥和堂哥当着他的面把他的点心分食了,只到空碟子被丫鬟拿走了,那俩货都喝上甜津津的糖水时,十二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 震惊、不可思议、嫌弃……仿佛还有那么一丝古怪的感触。 “呀!咱俩把琮儿的点心都吃了!”珠哥儿到底又大一点,在发觉大事不妙时,忙抬眼看向十二,见后者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并不曾哭后,这才略放下了心来,“琮儿弟弟不要哭,回头大哥哥给你旁的好吃的。” 十二登时黑了眼,一碟破点心罢了,就算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儿不舍得,是还想着过会儿再吃一块,可为了这种事情而哭…… 呵呵,以为他是三岁小毛孩?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才八个多月大的十二,傲娇的一扬头:“嬷嬷有!”他至少还记得不能叫容嬷嬷,只顺着那拉淑娴的叫法,直接唤嬷嬷。 一旁的奶娘听了这话,笑着给两个哥儿解释。忽的,外头唤大老爷回来了,琏哥儿登时眼前一亮,一个转身撒腿就跑,在十二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转瞬就没了踪影,接着外头就传来大叫着爹的声音。十二冷哼一声,不屑的侧过脸去,可没等他做完全套鄙夷神情,贾赦便进来了,一把将十二抱起,往半空抛了两下。 “胖儿子!想爹了没?” 胖…… 还不等十二想到反驳的话,琏哥儿尾随贾赦颠颠儿的跑了进来,听了这话忙接道:“胖弟弟,想哥哥了没?”珠哥儿也跟着凑热闹,连声唤着胖弟弟。叫到后来,琏哥儿和珠哥儿却闹上了,非要抢着当哥哥。一旁的贾赦笑得险些岔了气,忽的思及年幼时候的事儿,不禁想到,这孩子果真是小只的比较好玩,怪道当初贾代善夫妇二人只喜欢贾政。 十二这会儿彻底哑火了,只黑着脸任由贾赦折腾够了,听到外头廊下传来摆饭的声音,总算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大家子,就没一个靠谱的!! 然而,更不靠谱的事情还在后头,那拉淑娴在命人将珠哥儿送回梨香院后,还不忘特地将十二揽了过来,并在他耳边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康熙字典。” 还让不让人好好用饭了!!! <<< 跟心如死灰的十二不同,珠哥儿是蹦跳着回到梨香院的,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尚未回来。 “哥儿若是饿了,先来些点心垫垫?”丫鬟上来帮珠哥儿换衣裳端茶水,还不忘安抚道,“太太是去老太太那儿了,姐儿也跟着去了。老爷清晨出了门,尚不曾回府。” 珠哥儿将衣裳换到一半,忽的惊道:“被琏儿一打岔,我都忘了要先给老太太请个安。”听丫鬟说,晚间再去也使得时,珠哥儿才略放下了心来。其实,晨昏定省原就是早晨出门前,和晚上用过膳之后。当然,荣国府的规矩原也不是特别严格,贾母更不会跟亲孙子过不去,珠哥儿甭管甚么时候去荣庆堂,都是最受欢迎的人。 待换好了衣裳,略用了半盏茶,珠哥儿拒绝了点心,只道方才在荣禧堂那头跟琏哥儿分了点心吃,又吩咐丫鬟磨墨,珠哥儿琢磨着在摆膳前,他还能再写两篇大字。 又两刻钟,王夫人先回了梨香院,听闻珠哥儿在练大字,也没用甚么点心,忙吩咐摆饭。依着规矩,该是各吃各的,可王夫人寻思着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加之又有事儿同珠哥儿说,只吩咐将份例菜都摆在一起,左右是亲母子俩,原就无需避讳甚么。待草草的用过一通饭后,王夫人放下筷子,拿茶水略漱了漱口,这才说起了正事。 “珠儿,你如今也开蒙了,又是家中长子,有些个事儿还是该让你知晓的。” “太太您请说。”珠哥儿从圆凳上下来,站在王夫人身侧垂首恭敬的道。 王夫人略顿了顿,才道:“是有两个事儿。头一件,老太太如今身子骨也大好了,荣庆堂又冷清得很,我便将你妹妹送到了老太太处,只当闲时逗个趣。还有一个事儿,就是咱们院子里的赵姨娘今个儿查出了身孕来,到明年,你就又能多个弟弟或者妹妹,总算用不着去同琏儿抢了罢?” “是,太太。”珠哥儿飞快的抬头瞧了王夫人一眼,旋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垂下头去,可纵是如此,他面上的诧异也不曾被逃过王夫人的眼睛。 屋内沉默了半响,王夫人让丫鬟婆子们都退下了,这才向珠哥儿道:“咱们终是嫡亲的母子俩,有甚么话不能说的?你是不愿你妹妹去老太太那儿?” 作为嫡亲的兄妹,珠哥儿和元姐儿的感情自是极好的。再说了,这对小兄妹都不是骄纵的主儿,珠哥儿习惯了让着琏哥儿,又怎会跟一母同胞且更小的元姐儿吵闹呢?而元姐儿,她先前身子骨略有些羸弱,将养了好几年,才养的健康起来,且元姐儿性子稳妥,惯常都待在屋里玩着姑娘们的游戏,俩人就是想闹都没个由头。 想着以前的事儿,王夫人已经开始思量,若是珠哥儿不舍得的话,她该如何解释,然而珠哥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她彻底镇住了。 “赵姨娘生的弟妹……珠儿不喜欢。” 完全不曾提及元姐儿,珠哥儿只是闷闷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王夫人愣愣的瞧着儿子,仿佛头一天认识他一般,半响才回了神:“浑说甚么?就算是赵姨娘生的,那也是你的弟妹。”话是这么说的,可王夫人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悲伤。 没有哪个女子不怀春,除却希望自己的夫君出人头地之外,更多的则是殷切期盼着自己是夫君的唯一。就算过了怀春的年纪,哪怕撇开吃味儿,也没有人能够轻易的接受庶出的儿女。 说甚么庶出的也是嫡妻的孩子,说这话的是男人是婆母是通房小妾,独独不会是嫡妻本人。王夫人倒是曾想过将来若是有庶出子女该如何做,却万万不曾料到,这一日竟来得这般快。她的长子如今也才五岁,且她只有独一个儿子。在这种情况下,倘若赵姨娘生的是个闺女倒也罢了,若是个儿子,却是真当不吉利。 怎么会那么快呢?这要是珠哥儿已经长大成人,或者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到时候就算再有庶出儿女,那也无妨了。可如今…… “赵姨娘不是家生丫鬟吗?她生的哪里是弟弟妹妹,该是丫鬟小子才是。” 王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冷不丁的就听到珠哥儿说了这话,登时面色大变:“你又在浑说……”忽听外头丫鬟唤老爷,王夫人冷汗都下来了,只觉得背后一片湿润,忙压低了声音喝道,“忘了方才的话,以后都不准再说!” 珠哥儿被唬了一大跳,只惶恐不安的点了点头。 片刻,贾政进了屋里,王夫人忙急急的迎了上去:“老爷不是说要略晚些回来吗?若知晓这般早,我定是等着老爷的。” “无妨,我在外头用过了。”贾政略瞥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王夫人忙命人收拾。 待一切妥当,王夫人仿佛才想起一般,向立在一旁明显有些不安的珠哥儿道:“方才不是还惦记着去给老太太请安罢?去罢,正好瞧瞧你妹妹,回来同我学一学。对了,老爷可要去瞧瞧老太太?” “今个儿不去了,明个儿再说。”贾政向珠哥儿摆了摆手,让他自去。又向王夫人道,“府里可有事儿发生?” 王夫人吃不准贾政这话的意思,好道是有人提前嚼了舌根,心里冷笑的同时,面上的笑容倒是不减:“确有事儿,还是个大好事儿!”当下,便将赵姨娘查出有喜一事告知了贾政。 贾政果真欢喜得很,倒不是说他真就在意一个庶出的孩子,可添丁进口这种事儿,到底是喜事儿,尤其是在这等情况不明风雨欲来之境。又听王夫人转述了大夫的话,贾政一脸的尴尬,赵姨娘身子骨素来康健,无端端的见了血必是有缘由的,再联系到他昨个儿晚间是歇在那处的,这里头的缘由也就不必多言了。 “咳咳,那我去瞧瞧她罢。”贾政尴尬的咳了两声,又见王夫人一直望着他,索性又添了一句,“太太可要一道儿去瞧瞧?” 谁稀罕看一个通房丫鬟!! “虽说白日里已经瞧过了,如今再去瞧瞧也能更安心些。对了。”又向丫鬟吩咐道,“将我白日里吩咐你们备下的补药拿过来,再额外去拿两匹缎子,一并送到西厢房去。”王夫人笑得一脸灿烂,就仿佛真心为赵姨娘感到高兴一般。 到了西厢房,赵姨娘因着今个儿早上才见了血,故而一整日都歇在床榻上不曾下来走动,连三餐都是在床榻上用的,可怜如今正当盛夏,弄得她又闷又热,也只能硬熬着。待听闻丫鬟唤老爷太太,她忙命身侧伺候的丫鬟在她背后多添了个枕头,伸手略拢了拢两鬓的散发,摆出笑盈盈的姿态面对自家老爷和太太。 这若是贾政单独过来,那自是一副温馨和乐的场面。倘若只王夫人一个,则是姐妹情深。可如今这俩人都来了,赵姨娘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左右就她如今这副样子,也伺候不了贾政,何苦再添这份嫌。 好在贾政和王夫人说是来看看,还真就是来看看的。瞧过赵姨娘一切安好,又略叮嘱了丫鬟几句,待赏赐的东西到了,王夫人又额外说了两句体面话,夫妻二人便携手离开。 因着早有了心理准备,赵姨娘也并不在意,只直起身子目送二人离开,这才再度半躺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丫鬟闲话家常。 因着原就是家生女儿出身,赵姨娘还是贾母跟前的珍珠时,就同底下的丫鬟交情极好,梨香院这头的丫鬟虽同她并不常打交道,以她的心智若是想存心交好,却是容易得很。况且,她是家生女儿,父母长辈皆有差事在身,还是贾母亲口赏给贾政开脸的,如今更是有孕在身。莫说她刻意交好,就是甚么都不做,也自有人愿意凑到跟前巴结她。毕竟,比起高不可攀的王夫人,她这头的路却是好走多了。 这不,守在外头的小丫鬟探出头来,轻笑道:“周姨娘来了。” “周姐姐。”这一回,赵姨娘甚么都没做,只向着走过来的周姨娘略颔首示意,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去端茶点上来。” “不必麻烦了。”周姨娘推辞了一句,见赵姨娘坚持,也就随她去了,就着丫鬟拿来的圆凳,只坐了三分之一,身子略往前倾,垂首笑道,“白日里一阵忙乱,我也不好打扰妹妹休息,听说无妨了,这才过来瞧瞧。妹妹可嫌我来的太晚了?” “咱们姐妹何苦这般客套?”赵姨娘笑看向周姨娘,在她还是贾母跟前的大丫鬟珍珠时,就知晓了这位。或者应当再往前一些,当她才进府伺候时,便知晓政二老爷房里有这么一位。 算起来,周姨娘的资历实在是太老了,这位也是家生女儿出身,还是打小就跟在贾政身边的,待年岁长了,贾母见她容貌俏丽性子稳妥,这才提拔当了贾政的通房丫鬟。其实论年岁,周姨娘比贾政还大了两三岁。如今贾政已二十有五,正当好时候,周姨娘却成了昨日黄花,哪怕容颜尚在,却早已恩宠不再了。偏她又无儿无女,虽说以荣国府素来的做派,定会给她养老,可将来的事儿又有谁能说得准? 这般想着,赵姨娘下意识的抚上了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 见状,周姨娘露出了一丝羡慕之情:“妹妹真是好福气,这才几个月,便有了。等来年生了哥儿,这辈子就有依靠了。”女人的依靠无非是父亲、夫君、儿子。像她们这样的,父兄虽勉强可以帮衬一把,可夫君却没甚么好指望的,而最终能够靠的也就只剩下儿子了。 不想,赵姨娘却微微摇了摇头:“我却是盼着来年能得个姐儿。” 见周姨娘一脸毫不掩饰的诧异,赵姨娘反而笑了起来。说真的,这还真就是她的心里话了,虽说她更想要个哥儿能让她依靠,可理智上却知晓若真是个哥儿,只怕母子俩都容不下了。毕竟,王夫人只独一个儿子,年岁又小得很。她这胎若生了哥儿,甭管是去母留子,还是故意捧杀她的孩子,对于王夫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你倒是看得开。”撇开最初的诧异后,周姨娘长叹了一口气,半响才摇头道,“怕只怕,太太那头等不了。” 最后那几个字,周姨娘说的极轻极轻,轻的仿佛是一羽绒毛缓缓滑过赵姨娘的心头,惊得她汗毛倒立,冷汗一点点的渗出了脊背。 ——是啊,她这头盼着生个姐儿好不讨王夫人的嫌,可万一王夫人根本就等不到知晓的那一日呢? “姐姐,可有法子?”半响,赵姨娘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且浑身轻颤不已。 周姨娘原也不是想要吓唬她,见她这副模样,倒是也跟着唬了一跳,忙柔声安抚起来。待略缓了一刻,她才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法子:“要不,等再过两月,请人给孩子断下男女?你事先买通了大夫,让他说你怀的是个姐儿?其实也无需大夫,找个经年的老嬷嬷就成,不管怎样,先瞒到生了再说!” ☆、第092章 赵姨娘有孕一事,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然而没过多久,水面便再度恢复了平静,就仿佛从未发生过异常一般。 也许类似于赵姨娘以及她亲近之人极是在意此事,可不得不说,主子们的想法同下人们差异实在是太大了了。大房自是不必说,统共也就那拉淑娴知晓了此事,她甚至懒得同贾赦说道,至于俩孩子更是浑然不知情。二房情况也类似,除却头一日贾政和王夫人对此表示了关切之外,往后却再无任何反应。就连贾母那头,在最初听到时露了笑意,可旋即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莫说如今仅仅只是有孕,就算平安生下了哥儿,那也绝对不能同她的心肝珠哥儿相提并论,老儿子大孙子,在瑚哥儿夭折后,珠哥儿可是贾母真真切切的大孙子。 然而,下人里头却隐隐有了另类的风声。 这一日,容嬷嬷得小丫鬟回话,道是唐安家的寻她有要事,便抽了个空档,见了她。说起这唐安家的,在荣国府诸多婆子里头,真当是半点儿都不起眼,不过她嫁了个好夫君。那唐安原是跟着荣国公贾代善上过战场的人,后来还为救贾代善伤了一臂,且唐安原就年岁长了,容貌又不出众,家中父母亲朋皆无,因而索性就自卖自身,当了荣国府的下人。好在贾代善素来念旧,见唐安老实忠厚,索性让他去管春秋两季租子,后来又把了个小丫鬟予他,几年后,丫鬟给唐安生了个小子,也算是全了唐安那份恩情。 容嬷嬷才在脑海里粗粗过了一遍唐安两口子的近况,忽的想到,那唐安伤重退下来时,也是年近四十之人了,如今又过去了十来年,怕是来推差事的罢?转念一想,也不对,虽说唐安要管春秋两季租子,可也没让他亲自下去收租子,这般好的差事,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会推却。再一算,唐安家的小子也有十二三了,指不定是为了那小子来的。 话说回来,她好像也有个小子。 …… “嬷嬷安,问大太太好,问老太太好。”唐安家的原是荣国府买来的小丫鬟,容貌身段都实属一般,十来年前她不过刚及笄,如今也才二十七八岁,许是因着这些年来日子过得极是滋润,乍一看倒不像个管事娘子,反而像是外头中等人家的太太了。 不过,唐安给荣国府管了十来年的租子,纵是他再怎么忠厚老实,手里头抠下的油水也绝不是小数目,更别说当初他为救贾代善失了一臂时,贾代善便赏了他不少好物。真要算起来,唐家怕是远比京里头中等人家更有家资。 “听说你寻我,何事?”容嬷嬷懒得同她打太极,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唐安家的笑得眉眼弯弯一脸和气,别看她容貌并不出众,却胜在长得喜气,要不然当初贾代善也不会将她指给唐安,毕竟对于那些个买来的小丫鬟而言,唐安绝对是高不可攀的一门贵亲。 “嬷嬷安好,原早该给您问个好,偏先前一直忙乱着抽不开身来,又恐咱们这些个乡下泥腿子污了嬷嬷您的眼,磨磨蹭蹭的到今个儿,总算是添了几分勇气来瞧您了。这是给嬷嬷您备下的薄礼,原也不是甚么好东西,您可别嫌弃。” 不说荣国府,就是旁的地儿也惯有三节两寿的贺礼,不过一般就是送礼,也没的亲自捧到容嬷嬷跟前的,可到底想着唐安是上过战场之人,容嬷嬷只略抿了抿嘴,向着唐安家的点了点头,算是收了礼。 见状,唐安家的喜不自禁。忽听容嬷嬷问:“这次来是为了你家小子的事儿?” “不不,嬷嬷您误会了,我是真的想来瞧瞧您,不为旁的事儿。”唯恐容嬷嬷不信,唐安家的还不忘拍着胸口保证,“我家小子今年不过十二岁,我家那口子说了,先让他在跟前搭把手,等过几年,再给他说个媳妇儿。” 这是不打算让独一个儿子进府里伺候了。容嬷嬷微微点头,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毕竟唐安并不缺钱,况且他原就是良民,自个儿没法子卖了自身,不希望独子为奴也是常事。荣国府的规矩并不曾强令庄上的人入府伺候,反而想要入府才需要四处打通关节,这么一来唐安家的做派就有些古怪了。 略一沉吟,容嬷嬷道:“我原想着到底是老太爷的旧部,要是你想给你家小子谋个差事,只要不过分,我也就给应下了。可你如今是要作甚?别说那些个见面的事儿,我随太太进荣国府都七年了,往日里也没见你凑上来。得了,明人不说暗话,直说了罢。” 唐安家的面上讪讪的,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道出了来意。 原来,说差事倒还真是对的,可容嬷嬷只猜到了一半,唐安家的是来替别人说差事的,还是容嬷嬷的老熟人,以前的珍珠如今的赵姨娘。 赵姨娘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这一点容嬷嬷早就知晓了,可她并不大清楚赵家的情况,因而在听闻唐安家的打算给赵家一双儿女谋差事时,没一口答应,却也没直接回绝了,只道回头会留意一些合适的差事。等唐安家的走了,容嬷嬷一个转身去了前院书房,揪出了她那在书房里头干活的便宜儿媳妇儿。 “啊哟老娘哦!您可算是想起咱们一家子了!” 一见到容嬷嬷,张庭家的就跟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似的,一下子就冲到了容嬷嬷跟前,眼泪唰的就落下来了,只看得容嬷嬷眉心直跳青筋暴露。 虽说张庭一家三口都极为待见容嬷嬷,可问题是容嬷嬷一点儿也不待见他们仨,哪怕对唯一的小孙子草儿略好点儿,可事实上只要有事忙了,容嬷嬷就可以把她的儿子儿媳连带孙子都抛到九霄云外去,是连着一年半载都想不起来的那种。 好在,今个儿是有正事要办,容嬷嬷压制一下心中的暴戾,只黑着脸咬着牙问:“把手头上的事儿先搁着,我寻你有事儿。” “啥事儿?”张庭家的傻呵呵的笑着,要说起来,她的年岁比方才那唐安家的还略小两岁,容貌也不算很差,偏言行举止皆透着一股子傻气,看得容嬷嬷一阵阵的窝火。 “帮我去打听一户人家,姓赵,人唤老赵头。听说住在东庄那一带,家里头老两口子,下头长女四五岁就送到了府里,就是先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珍珠,往下还有一儿一女,那小子有个正经的名字,唤赵国基。让张庭给打听清楚了,回头你去荣禧堂寻我。知了?” “好好,亲娘您说啥都是好的。”张庭家的继续傻笑着,目送容嬷嬷带着杀气离开书房。 其实以容嬷嬷的身份,原无需理会这样的事儿,甭管她乐不乐意给赵国基一份差事,都不必这般上心。可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这里头似乎古怪,旁的不说,赵家想给小子寻个差事,最方便的捷径难道不是直接寻上赵姨娘吗?索性自家儿子儿媳闲着也是闲着,容嬷嬷觉得假公济私一回,就算真的是她多心了,受累的也不是她。 回到荣禧堂后,容嬷嬷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只带着顺道从大厨房拿来的新鲜糕点去寻十二。 “哥儿想吃吗?” 十二仰着小脑袋,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点心碟子,用他那标志性的小奶音道:“想!”丢脸不丢脸的问题,他老早就不去考虑了,左右就容嬷嬷这德行,只怕他前世小时候也没少被哄骗。既然已经丢过脸了,再就无妨再丢几次了。 自打认亲了以后,十二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啊,每日里各种甜津津的茶汤,配着各式花样点心,偶尔再偷尝一口浸在井水里冰过的西瓜,只大半个月工夫,十二就胖了一圈。 又吃又喝的,中途十二又小睡了一会儿,等醒来后去外头溜达了一圈消消食后,十二觉得他还可以再干掉两碟点心! 不幸的是,琏哥儿回来了。 万幸的是,这次就琏哥儿一人,并不见珠哥儿。 十二幽怨的瞧了一眼自己只尝了几块的点心碟子,盘算着待会儿能不能给他剩下一两块时,就见琏哥儿一口气不停歇的真·干掉了两碟点心。 ……他想要琏哥儿的好食量。 带着这般心情,当琏哥儿开始向十二显摆今个儿先生所教授的文章时,他只恨恨的别过头去,看也不看琏哥儿,还不忘捂住耳朵:“不听不听,难听难听。” 那拉淑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搁在寻常人家,瞧见大小俩儿子闹别扭了,一般总归是劝哥哥让着弟弟,可惜那拉淑娴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只见她先是横了十二一眼,见十二委委屈屈的把捂住耳朵的胳膊放下来时,这才走到两个哥儿跟前,笑道:“琏儿怎的了?弟弟欺负你了?” ☆、第093章 听了那拉淑娴这话,琏哥儿只重重的点了点头,不过在侧过脸看到十二瘪着嘴一脸委屈的模样后,他又迟疑了:“其实……弟弟没欺负我,娘不骂弟弟。” “琏儿真乖,真是一个好哥哥。”那拉淑娴毫不犹豫的将琏哥儿揽在了怀里,稀罕个没完。这还不算,她趁着琏哥儿埋在怀里时,用警告的眼神瞪了一眼十二。受到眼神攻击的十二蔫头蔫脑的坐在美人榻上,一副受尽了委屈的可怜小模样。 待用晚膳时,贾赦发现了十二的异常,随口问了两句后,登时一头黑线。 这以往琏哥儿和珠哥儿堂兄弟俩一道儿玩时,也没少闹矛盾,虽说如今倒是哥俩好了,可贾赦坚决认为,那是因为珠哥儿大了懂事了,而琏哥儿却是一如既往的胡来。不过,因着贾母始终认为小孩子打闹实属正常,连贾政、王夫人俩口子也完全没将这当一回事儿,因此贾赦也懒得理会,左右吃亏的不是他家小子。可以往吃亏的是珠哥儿,如今吃亏的却是他那心肝宝贝儿的小儿子。 晚膳时,贾赦忍着没出声。待用罢饭菜后,贾赦才特地将琏哥儿唤到了跟前,一脸严肃的问道:“今个儿先生教了甚么?” 拿已经过去了的事情说事显然站不住脚,况且想要收拾琏哥儿容易得很,随便捏个由头就可以了。贾赦的小算盘打个啪啪响,那拉淑娴听着这话也没往其他方面想,至于琏哥儿更不会想到甚么,只颠颠儿的跑到贾赦跟前,显摆起了今个儿新学的文章。 琏哥儿刚过了四周岁的生辰不过一个月,且他原就没甚么读书天赋,加上当爹娘的也不甚在意,因此开蒙一年多了,也不过堪堪学到千字文罢了。好在琏哥儿记性还不错,先生教得也好,虽刚学了一天,他也背出了好几句。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 ,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冈冈冈……” 贾赦冷哼一声:“怎么不继续了?你个笨小子!” 一旁的十二假装学舌道:“笨小子!笨!!” “娘!”琏哥儿哭惨了,一下子扑到了那拉淑娴怀里,祈求安慰。自然,那拉淑娴不会为难他,只向着贾赦笑道:“琏儿还小,老爷教教他呗。”一面说着,一面恶狠狠的剜了十二一眼,可惜十二这会儿有人撑腰,只撇过头去假装看不到。 “你当老爷我傻吗?四书五经也就不提了,单单千字文还难不倒我。”贾赦虽说成日里游手好闲的,可当初也是经过基础启蒙的,哪怕他祖父母再怎么把他当成心肝宝贝儿,最为基础的“三、百、千”还是倒背如流的。咳咳,估计也就只会背,通篇默写以及解释典故来历就太为难他了。不过,只这些也尽够用了。 当下,贾赦伸手将琏哥儿从那拉淑娴怀里拖了出来,拿手指戳着他的脑门道:“玉出昆冈的下一句是,剑号巨阙,珠称夜光。”顿了顿,叱道,“背!” 琏哥儿懵了一下:“啊?剑号……号。” “剑号巨阙!” “号、号……” “笨蛋小子!你怎么比你二叔都笨呢?不对,你都比东府的珍哥儿还笨了,笨笨笨!!”贾赦一下一下的用手指戳着琏哥儿的脑门,几下过后,琏哥儿又哭开了。见状,贾赦勉强耐着性子又教导了几遍,还不忘恐吓道,“背不好就把你丢掉!来,再来最后一遍,剑号巨阙!” ‘把你丢掉’这种威胁实在是太可怕了,琏哥儿抹着泪花可怜兮兮的看着贾赦,一旁的十二忽的蹦出一句:“剑号巨阙。”顿了顿,十二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极度嫌弃的喷出一个字,“笨!” 琏哥儿:…… 次日一早,琏哥儿都不用人叫,就自动自发的早早起身,匆匆用过早膳后,就去前院书房寻先生了。这被贾赦嘲笑倒是没啥,琏哥儿并不清楚贾赦肚子里的墨汁有多少,可小孩子败给了大人,原就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在书房里,他也不如二叔贾政以及东府的珍哥儿。然而,面对“听了几遍”就会的天才弟弟,琏哥儿真心觉得格外悲伤,他一定要用功苦读,做一个让弟弟崇拜的好哥哥! 可惜,先生在听了琏哥儿的控诉后,格外无语的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道:“你爹为难你是他不对,可你为何不告诉他,昨个儿咱们只学到‘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呢?” 于是,连遭两番打击后,琏哥儿连着好几日都跟那盛夏正午失了水的枯草一般,整个人都是蔫巴巴的。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因为之后那拉淑娴逮着机会就狠狠的收拾了十二。好在琏哥儿不是记仇的主儿,又过了几日,到中秋佳节时,他就彻底恢复了正常。 所谓的恢复正常,指的是琏哥儿拿着以前的启蒙书籍,开始抽出一切空闲时间,教导十二念书。 十二:……你逗我?! 正所谓,坑人者人恒坑之。十二硬撑过了那拉淑娴的收拾,却彻底拜倒在琏哥儿的手上。原因很简单,琏哥儿是真的教学生教出瘾来了,只要一有空,就对着十二好一通的“人之初性本善”。 可怕的是,琏哥儿完全不明白何为掌握,他只是完全按着自己的想法教导十二,哪怕十二被折腾的没法子了,通篇背下来也没用。只要琏哥儿觉得没够,他就不会停止教学。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琏哥儿是怎么说的,很快珠哥儿也过来凑热闹了。俩人把十二折腾得生不如死只求速死,然而他们控制了十二的命脉,逼着十二不得不妥协。 “弟弟,跟着我背一遍三字经,背完才准吃一块桂香糖糕。”琏先生道。 “琮儿弟弟,如果你想吃两块点心,就要背两遍三字经。”珠先生道。 十二生无可恋的瘫倒在美人榻上,虽说叫他背诵是没问题,可三字经通篇一千多字,他如今又是个只能发出口水音的小婴儿,以他的能耐背诵完一遍后,至少也要两刻钟了。累死累活的背两刻钟,结果只给吃一块点心…… “珠儿,二太太使人来唤你回去了。”那拉淑娴进门时,一眼就看到彻底没了精气神的十二,强忍着笑意先将珠哥儿劝了回去,又哄琏哥儿去睡了,这才走到十二跟前,一把将他抱起,“老话怎么说的?善恶皆有报!叫你平日里总是欺负你哥哥,如今好了罢?每日里被折腾的滋味如何?行了,十二你也别装傻了,娘有正事儿问你。” 今个儿白日里,张家老太爷派人唤了贾赦过去。午后不久,贾赦便遣人传了消息,说是要往直隶去一趟,约莫时日后归来。 按说直隶离京城很近,往日里贾赦也没少往外跑,那拉淑娴本该不以为然才对。可这一次,那拉淑娴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索性早早的挥退了丫鬟婆子,搂着十二歇在了拔步床上。 十二倒是不在意跟那拉淑娴同睡一床,他在意的是那拉淑娴又拿自己当白工使唤。 “没事时,拿我寻开心。有事时,又是十二了。”十二怨气冲天,“这几日,都没好好吃,我都瘦了。”也许,最后那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那拉淑娴上前掂了掂十二,觉得份量一点儿也没少,登时就不在意了,只是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先前就跟你提过一句,端闰是不是等于康熙年间。如今都端闰四十六年八月底了,若真如我原先猜测的那般,怕是明年就要出事了。” 见十二没反应,那拉淑娴狠了狠心,把十二翻过来冲着他那肉嘟嘟的小屁股打了几巴掌:“丁点儿大的小孩子还真就记仇上了。哼,多大的人了,竟会跟琏儿这个五岁的孩子闹腾。没羞没躁的!” “……皇额娘,我究竟是‘丁点儿大的小孩子’,还是‘多大的人了’?”十二趴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控诉道。 “你若记仇,就是丁点儿大的小孩子。你若跟琏儿斗气,就是多大的人了。”那拉淑娴冷哼一声,“还有,以往你不爱搀和那拉氏的事情无妨,左右我也懒得管他们。可这一次,张家那头,我是一定要保住的。偏生……” 太子党。 区区三个字曾经害死了多少人,如今也依然有着震慑力。那拉淑娴没法说服张家彻底脱离太子,虽说张家老太爷早已不是太子太傅,可早期的烙印却是一时无法洗脱的。更别说,以荣国府为首的四大家族更是钦定的太子派系,一旦历史重演,明年怕是一场可怕的大清洗。到时候别说张家了,只怕偌大的京城都要重新洗牌。 十二沉默了半响,终于吭吭哧哧的道:“皇玛法呢?” ☆、第094章 皇玛法? 十二是乾隆那个色胚蠢货皇帝的儿子,他的皇玛法还能是谁?自然是在前世极为受人敬仰的雍正爷。虽说那拉淑娴极为鄙视乾隆帝,对于雍正爷却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佩服的,若说雍正爷的一生十全九美的话,那唯一的缺陷就是生了乾隆这么个祸害! 家门不幸啊!! 那拉淑娴在一声叹息后,忽的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看向十二:“你的意思是说,这里也有一位雍正爷?” “以前,还不曾相认那会儿,偶尔听您和嬷嬷提过。”十二努力回想着曾经听到的那些个闲话,虽说前世他的消息来源也不是很多,可再惨还能惨过今生?重新投胎的结果就是,他如今唯一的消息来源只有那拉淑娴和容嬷嬷,并那些个丫鬟婆子。这那拉淑娴和容嬷嬷也就罢了,她们偶尔还会谈论正事,可丫鬟婆子们却整日里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甚至还曾被他听到有俩小丫鬟背着人说东府的珍大爷长得很俊,还相当可惜她们没在东府。 思量了片刻,十二将曾经听到过的消息,简单的说了一遍,因着时间有些久了,且那会儿他原也是听得断断续续的,因而也只说了个大概。 尚武且占长不占嫡的大皇子,在襁褓中就被赐封为太子的元后之子,文采斐然的三皇子,身为继后养子的面瘫四皇子…… 尽管只是个大概,且连那拉淑娴都是偶然间听贾赦提及的,甚至就连消息来源的贾赦,也是听旁人说起的,并非亲耳听到。然而,这些却已经够了。曾经在那拉淑娴心中起过涟漪的话,如今从十二嘴里再度吐露,显得更为令人心惊。 “面瘫四皇子。”那拉淑娴喃喃自语着,虽说九龙夺嫡最激烈之时,她尚未出生,可有些事儿多少还是听人说起过的。况且,作为曾经的宝亲王侧妃,她也是见过雍正爷的,还不止一次的见过。可片刻后,那拉淑娴还是轻摇了摇头,“我是曾有想过,说服他们改帮四皇子,毕竟人人都知晓四皇子是支持太子的。可……” 从太子的人,一下子站到其他的阵营显然完全不靠谱,可若是站到了原本就处于同一阵营的人身后,至少更为能让人接受一些。然而,可惜的是,那拉淑娴却不是做主之人。 别看张家老太爷极为疼爱那拉淑娴,可改换门庭这种事情,正常人都不会听一个出嫁多年的女儿。至于四大家族这边,先不说其他三家了,连荣国府这头,那拉淑娴也做不了主,甚至就算她想尽一切法子说服了贾赦,贾母甚至宁国府那边都不会让贾赦任性而为的。 这是涉及到家族未来的大事,绝不是后宅之争! “那就退出。”十二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 那拉淑娴沉默了。真要算起来,这大概是唯一的法子了,给所有人找一堆的事情来,让他们忙于四处灭火,以至于完全顾不上帮太子。然而,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是要给所有人包括在朝堂上的男丁寻麻烦,可不是对付贾母和王夫人! 见那拉淑娴跟个饿狼似的眼泛绿光的盯着自己,十二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忙讨饶道:“这事儿我真不成,我还小,还小呢!” “张家老太爷原是太子太傅,去年得长青帝看重,与另三位老先生一同进入上书房教导诸位皇子皇孙。张家三位老爷,看似位置都不算低,却皆算不上朝廷重臣……十二,你懂我的意思吗?”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善,她平素极不爱给人寻麻烦,况且也没那么必要,可谁让她前世认得那么个高人呢?真要论起给所有人寻麻烦,只怕普天之下再无人能胜得过那只鸟了。 十二再度打了个寒颤,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那拉淑娴。 可惜,完全没用。 …… 次日一早,那拉淑娴亲自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并直言娘家有事,她要回家一趟,并会将十二带走。贾母经过了这一年的折腾,虽说脾性依旧没变,可好歹学会了收敛情绪,因而纵是心中再怎么不乐意,她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之后,那拉淑娴便带上十二,并数个丫鬟婆子,分别坐上两辆大车一道儿赶往了张家。 张家这头,因着那拉淑娴先派了个小厮骑马去通禀,故而倒也不算特别惊奇,反而是休沐在家的张家老太爷满脸的乐呵,只道闺女有心,特地挑了他在家的日子回娘家。 说实话,这还真不是那拉淑娴特地挑的日子,不过既是这般凑巧,也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那拉淑娴在给诸人问安后,便从奶娘怀里接过了十二,命十二挨个跟人打招呼。 十二如今已是九个月大的小婴儿了,这普通人通常一周岁才开口说话,天赋高的也不过十个月左右,且就算会开口了,多半也是单个字或者两个叠字一起往外蹦,有无意义暂且不说,起码孩子本身是无法回答问题的,这不是舌头灵光不灵光的问题,而是年岁小的孩子压根就不足以理解大人话里的含义,更不具备思考并回答问题的能力。 然而,对于十二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在连着问安,又被强迫着背诵了三字经后,十二委委屈屈的把脸埋在那拉淑娴的肩头上,满腹的苦水无处发泄。都到了这一步了,十二完全猜得出来那拉淑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可惜他没本事也没胆子反抗。 “老太爷,这孩子虽是早产,却是意外的早慧。我原只以为他学说话比琏儿早一些,可前两日,琏儿在我跟前显摆先生教的文章,才背了一遍,他就全记住了。我初时还不信,又让琏儿背了三字经、百家姓,连千字文都背了一小段。结果呢?琏儿学了一年的东西,这孩子不到半日就都学会了。”那拉淑娴颦眉长叹道,“老太爷您桃李满天下,快帮我想想,这孩子是不是魇着了?” 张家老太爷一开始是抚着胡子笑眯眯的听着,直到听到那拉淑娴说的最后一句话时,彻底绷不住了。 “甚么叫做魇着了?你魇着是这个样子吗?你……我是说,你三个哥哥魇着了只会大哭尿裤子!”到底是已经出嫁多年的闺女,就算是亲生的,张家老太爷也不好说的太过分,因而只拿亲生儿子们举例子,“这孩子是天才,天赋极佳,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倒不是怀疑张家老太爷这话,而是觉得这番话怎就那么耳熟呢? 又听张家老太爷接着念叨:“绝对是不世之材,好生教导一番,假以时日定是国之栋梁!对了,我要去寻老友们,这样的人才自是应当好生培养!!老大老二老三,跟我一起去拜访亲家们!” 直到张家父子四人都走得没影儿了,留下的女眷们才慢慢的缓过了劲儿来。张家老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总是说一出是一出。就算要拜访亲家,这不也得使个人先去投拜帖吗?还有拜礼呢?” 余下的张家三位太太皆掩嘴轻笑,最是伶牙俐齿的张家二太太道:“老太太莫忧心,原就是亲家,再说老太爷同我们妯娌几个的长辈皆是世交好友,自是不会在意的。” “天天在上书房一道儿教导皇子皇孙们,偶尔回家一日,恰好淑娴也回来了,他就不能等明个儿见着老友了再说?”张家老太太极是不乐意的数落着,忽的瞥见十二含着泪花回头瞧她,登时笑开了,“来,淑娴,让我抱抱小外孙。哟,都说贾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俊得很,看来一点儿也不虚。” 那拉淑娴将十二交到了张家老太太怀里后,略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了十二:“圆滚滚的都是肉团团,连眼睛都被挤成两条缝了,老太太您是打哪儿瞧出他俊了?明明就是圆胖子。” “浑说甚么?小孩子就是要胖乎乎的才好看!” 十二:……所以说他就是胖喽? 因着没了男丁们在场,余下的女眷反而放得更开了。等用午膳时,小铃铛领着两个弟弟过来时,屋里就更热闹了。趁着这个机会,那拉淑娴凑到张家大太太跟前,望着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笑道:“算算日子,也该生了罢?大嫂也真是的,我又不是甚么外人,您如今身子重,何苦还特地过来瞧我?该是我去瞧瞧你才是。” 张家大太太笑得一脸的喜气洋洋:“哪里就这般娇弱了?我那院子离这儿也不远,再说我每日里都要散散步,免得到时候发动了没力气。对了,我还不曾好生谢谢妹子你呢。若不是有你让嬷嬷给我的方子,这孩子……” 算起来,那拉淑娴上次来张家还是正月初二的回门日,可那会儿张家大太太虽有孕了,却尚未察觉。等察觉到有孕后,张家大太太就再也不曾出过门,只安心在府里静养着。偏荣国府那头为了清净做出了闭门谢客的姿态,弄得姑嫂二人明明相隔不远,却愣是大半年都没能碰面。算算日子,张家大太太该是去年腊月里怀上的,如今已经八月底了,的确快生产了。 俩人正说着话儿,忽听外头喊着老太爷老爷,片刻后,就见张家老太爷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进了屋,张家三位老爷则面色各异的跟在后头。 出师不利啊! ☆、第095章 因着张家老太爷明显的心情不佳,屋内的诸位女眷只齐刷刷的将纳罕的目光投向了紧随其后的张家三位老爷。这旁的人或许还不好直接开口发问,张家老太太才管不了那么多,径直开口道:“老大老二老三,都跟我说说,事儿办得如何了?” 办得如何? 张家三位老爷在互相望了一眼后,皆露出了苦涩难耐的神情来。按着他们原先的想法,以张家同潘家、凌家、周家的交情,就算会被推诿,也不至于这般毫不留情面的断然拒绝罢?甚至连一点儿缓和的余地都完全没有…… “回老太太的话,我那老泰山压根就没给老太爷说话的机会,只一听说要收弟子,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张家大老爷说着还特地往张家大太太那头看了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无妨。 “老太太,凌家那头也一样。凌大家只听老太爷说了个开头,就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只差没哭天抢地的说不要了。”张家二老爷这番话看似像是在解释,实则却更像是吐槽。说实在的,他今个儿也是真的醉了,潘家那位是张家大老爷的老泰山,他这头面对的却是他媳妇儿娘家祖父。虽说事实上从年岁上论,凌大家也没比张家老太爷大多岁,可辈分和地位摆在那里,哪怕略给了他老子面子,却是把他数落得不轻。他这算是招谁惹谁了? “周家也是如此,闲鹤先生倒是听老太爷把话都说完了,可态度却是异常的坚决,只说荣国府的政二老爷是他的关门弟子,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收任何人为弟子了。”顿了顿,张家三老爷又特地添了一句,“哪怕是栋儿也一样。” 栋哥儿就是张家三老爷和闲鹤先生唯一的曾孙女所出的哥儿,老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事情算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也就是说,张家老太爷原本的盘算尽数落了空。 ……全拜贾政所赐!!! 张家老太爷一连灌了三杯茶,才堪堪将心头的火给灭掉,随手将茶盏重重的掷在小几上,老太爷朗声道:“甚么叫做因噎废食,这就是!贾政怎的了?这天底下原就是普通人多,天才天才,若是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谈何天才二字?再说了,那贾政也不是特别蠢,只能说是天赋一般,真要好好教导,花上个十几二十年,凭自身实力考上秀才绝没有任何问题!” 那拉淑娴默默地侧过脸去,贾政如今都二十五了,儿女都有两个了,还有一个即将诞生,你让他再苦读个二十年考上秀才……当然,清贫书生里头,从垂髻小儿考到两鬓斑白都一无所获的也多的是,这么一想,其实贾政也是特别蠢,只能说是资质平平。 “况且,我的小外孙这般天赋过人,哪里是贾政那蠢货能够相提并论的?”张家老太爷气得连拍小几,浑然忘却了自己方才刚说了贾政也不是特别蠢。 然而,因着屋内诸人都不愿跟张家老太爷唱对台戏,所有人只附和的点点头,就连十二也跟着狂点头,心道自己虽不如前世的哥哥弟弟们,可比起贾政简直不能更聪慧。至于十二是如何知晓贾政资质的,很明显,看贾赦就知晓了,当大哥的那么蠢,弟弟能聪明的了?肯定更蠢!至于琏哥儿蠢不蠢就跟十二没任何关系了,毕竟十二自认为自己完全没有继承到来自于贾赦的蠢笨基因。 “索性这样好了,我明个儿就跟圣上递辞呈。哼,三个老家伙不愿意,我可是愿意得很!回头等我小外孙出息了,我看他们仨怎么后悔!!”张家老太爷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当下便起身道,“我这就去书房写辞呈,晚膳给我送到书房去。” 目送张家老太爷怒气冲冲的进来,意气风发的离开,诸人愣是又好半响才堪堪回过神来。 张家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我早就说老太爷年岁大了,何必再往宫里头凑呢?家里又不缺银钱,至于仕途前程,有老大老二老三在,再不然就等彬儿栋儿长大嘛。这下好了,让老太爷在家里教导后辈,不错不错!” 虽说都是教导学生,可就连张家老太太这种后宅妇人都知晓,去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们有多累。这里的累还不单单指身子骨吃不消,主要还是压力太大了。这皇子皇孙们本就金娇玉贵的,别说打骂了,连句稍微重一些的话都不能说,偏生若教得好是他们天赋佳,教不好就是先生的问题了。这两年倒是还好,年长的皇子们纷纷出宫开府了,搁在前几年,只怕一不留神就掺合进了夺嫡纷争之中,弄得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凡出了甚么差错,却是性命之虞。 何苦呢?! 听到张家老太太这么一说,张家三位老爷就算原本还有其他的想法,也皆纷纷咽下了自己的想法,只笑着附和。至于张家三位太太更是没啥好说的,这男儿在外头的事业原就无需她们同意,更别说如今下定决心的还是老太爷,她们当儿媳妇儿的,能有甚么想法? 啧啧,真若说想法的话,其实多少还是有一点儿的。这教一个是教,那多教两个亦是无妨罢?张家大太太也就罢了,她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呢,是男是女都不知晓,倒是心安得很。而另两位却忍不住盘算开了,琢磨着有没有法子让张家老太爷也顺道把俩哥儿收下了。 至于那拉淑娴,深深的望了一眼十二,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十二默默的用满是肉窝窝的双手捂住了眼睛。 …… 张家老太爷说到做到,次日一早便向长青帝递上了他事先写好的辞呈。 长青帝接过辞呈后,面上有着一瞬间的空白,等弄清楚了事情原委之后,更是扶额长叹。在他看来,张家老太爷旁的都好,唯独这看学生的眼光不怎么样。又或者这话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毕竟先头几十年张家老太爷在看人方面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唯独近两年来,问题连连。仔细琢磨一番后,长青帝认为关键在于荣国府贾赦之妻张氏。 “张老,疼爱自家子嗣自是没错,可你也得考虑周全。就拿去年贾政那事来说,朕知晓你并无任何恶意,只是太过于轻信他人。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不会怪你,可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件事情上犯错罢?收回去。” “陛下圣明,臣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所以上次贾政那事儿,你是闹着玩儿的?”长青帝抬头瞥了一眼排队过来寻他的三位老先生,忽的戏虐的一笑,故意问道。 因着角度缘故,张家老太爷完全不曾看到身后的情况,也没觉得长青帝这话里头藏着话,只正色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臣不会在同一个问题上出两次差错的。” “那朕问你,你凭什么确定你那小外孙是个天纵奇才?”长青帝向三位老先生使了个眼色,后者只默默的止了脚步,在离张家老太爷三五步之遥站住。 “臣已亲自考校过了那孩子,‘三百千’都没问题,臣还当场附文一篇,那孩子领悟能力极佳。”这话倒是不虚,张家老太爷昨个儿在书房写好了辞呈后,又回去寻了十二,认真考校了一番后,还特地观察了十二的领悟性,深以为这孩子绝不比自己二十岁时候差。 见张家老太爷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长青帝略有些迟疑了。其实,张家老太爷也是桃李满天下之人,除了去年贾政那个特例之外,也没出旁的差错。长青帝私以为,也不能因着偶尔一次的犯错,就将人全盘否定。 忽的,长青帝心念一动:“张老,朕记得你那个嫁给荣公之子的女儿,年岁不大罢?”见张家老太爷点头答是,长青帝又道,“那张老的小外孙多大?” “到今年腊月就该满周岁了。” 长青帝&三位老先生:……慢走不送哦。 <<< 最终,张家老太爷还是得到了长青帝的应允,暂辞上书房先生一职。所谓的暂辞,指的是只要张家老太爷后悔了,上书房随时欢迎他再度回归。 可惜的是,张家老太爷完全没打算再回来。他年岁也不轻了,偏十二还这般年幼,按着他的估算,没个二十年是不可能放十二出师的。当然,出师的时间跟科考没有任何关系,张家老太爷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十二高中状元,他也绝不会同意出师的。 天可怜见的,亏得十二完全不知晓这事儿,要不然他真的能哭得肝肠寸断。前世,乾隆帝虽不在意他,却也会泛泛的督促所有皇阿哥用功上进,并每年赐下大量的书籍。所谓的大量书籍真的一点儿也不夸张,人家买书是一本一本买的,乾隆帝送给儿子、孙子们的书籍,那是十箱十箱给的。亏得十二只要有吃有喝的就耐得住性子,加上乾隆帝虽大量赐书籍,却不是真的抱了极大的希望,因而这日子也不算难过。然而,十二的好日子也就终结在了前世,谁让张家老太爷比乾隆帝那个色胚靠谱多了呢? 靠谱的同义词是严苛。 同一日,十二用过了午膳,又照例歇了半个时辰的午觉,之后就觉得…… 变天了! “娘走了?”不敢置信已经完全不足以描述十二此时此刻的心情了,因着昨个儿事情尚未处理完毕,加上荣国府那头压根就没人治得了那拉淑娴,他们母子二人索性就在张家留宿了一夜,耐心等待具体消息。然而,当十二结束了午后小憩,却被告知那拉淑娴已经带着仆从离开了,自然十二的奶娘和用惯了的贴身丫鬟都是留了下来的。 奶娘知晓十二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可在她看来,再怎么聪慧那也还是个孩子,旁的不说,琏哥儿都五岁了,还时不时的嚎啕大哭一回呢。因而,一听到十二的询问,她忙伸手先将十二揽到了怀里,半安慰半哄骗道:“哥儿乖,太太很快就回来了,乖,咱们是乖孩子,不哭哦。” 十二:…… 在费了一些工夫后,十二终于弄明白了在自己午后小憩这么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发生了何事。简而言之,张家老太爷已经得了长青帝的应允,离开了上书房,也等于是变相的退出了朝堂。单从这一点来看,计划很成功。可谁能告诉他,为何计划成功后,他却被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呢? 将自己代入那拉淑娴仔细琢磨了一番,十二私以为,大概还是为了先前的计划得以完美实施,毕竟若仅仅是隔三差五的教导学问,张家老太爷完全没有必要退出朝堂。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将被以“人质”的形式长期留在张家,目的自然是彻底拴住张家老太爷。 #这就是亲娘!# 在那一刻,十二脑海里闪过的是素来被自己嫌弃到天边的亲爹贾赦。虽说贾赦蠢得很,对他却是掏心掏肺的,不单每次在他和琏哥儿发生冲突时,无条件的站在他这边,而且还打心眼里觉得他这个胖儿子是世上最棒的心肝宝贝儿了。 ……蠢爹,我错了。蠢爹,你快来救我啊! 再多的后悔也改变不了已发生的事实,要不怎么会有世上没有后悔药的说法呢? 于是乎,十二就这般带着无以名状的悲愤之情,在张家暂住下来。虽说是暂住,可天知晓亲娘啥时候会良心发现来寻自己。而在这之前,可怜的十二只能任由张家老太爷摧残自己。然而,现实比想象中的略微好了那么一些,尽管张家老太爷很想立刻就将小外孙培养成为当代名家,可他到底还是有点儿理智的。小孩儿嘛,吃好喝好是最基本的,然后才是耐着性子细细教导。 因着张家上下态度一致,十二很快就发觉,自己会重新回到了每时每刻都有点心投喂的好日子里。天知晓前些日子他过得有多凄惨,没曾想离了琏哥儿那添乱的混账小子,他反而能吃更多更美味精致的点心了,还没有任何人扫他的兴。 与此同时,张家人也发觉了两件事儿。 其一,十二是真聪明。其二,他也是真能吃。 发现前者是因为当张家老太爷开始正式教导十二后,没等儿子儿媳妇儿提意见,就主动将俩儿子提溜到了自个儿跟前,美其名曰,有比较才有进步。张家二房、三房自是半分意见全无,就算他们认为十二很聪明,可彬哥儿今年都七岁了,栋哥儿则是五岁,俩人皆是早就开始启蒙了,且都是被先生赞誉的孩子,因而他们的父母全然不担心儿子会输给尚未满周岁的十二。 事实证明,天才就不是吾等凡人能够轻易揣测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彬哥儿和栋哥儿都不是小心眼儿的孩子,面对天才型的表弟,他俩非但没有任何自卑或者排挤,反而用尽各种法子寻来了美味的点心逗十二玩。当然,缺陷也是有的,那就是他俩对于如今已经身怀六甲的张家大太太报以了极大的期望,盼着能再来一个像十二那般聪慧可爱的弟弟。 张家大太太表示压力太大了。 至于十二特别好吃又能吃这件事儿,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甭管十二是想家了,还是累了倦了,只需三两块美味的点心,就可以立刻恢复精气神,再背两页书都没问题。 简而言之,在十二这儿,就没有一碟点心解决不了问题的。真要是解决不了,请上两碟点心。 <<< 这厢,十二吃好喝好,学问方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厢,贾赦终于从直隶归来,风尘仆仆的赶回了荣国府。 尽管当初预估是十天内就能赶回来,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哪怕贾赦一点儿也不想在外头耽搁时间,可因着种种小意外,等他回到荣国府时,压根就不是原定的十天,而是已经十七天了。 “大老爷回来了!” 贾赦归来的消息很快就在荣国府传开,就连平素不怎么在意的贾母听闻后,都异常的感动,平日里老在跟前晃悠的时候不觉得,可好些日子没瞧见了,倒是真有些想得慌了。贾母忙使了个丫鬟去前头寻贾赦,只道先唤过来让她瞧瞧。 然而,丫鬟的腿脚就算再快,因着位处后宅,根本就不可能同原本就待在前院书房里的琏哥儿相提并论。当贾赦前脚才迈进二门时,就听到一阵咋咋忽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扭头一看,却是琏哥儿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快的从斜刺眼里往自个儿这儿奔来。 “琏儿你慢点儿!”说不感动是假的,贾赦一面让琏哥儿悠着点儿,一面弯下身子就将琏哥儿搂在了怀里,掂量了两下后,才道,“怎的,臭小子想爹呢?” 听了这话,琏哥儿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并斩钉截铁的道:“不!一点儿也不想爹!” 这混账小子!贾赦咬牙腹诽着,随手将琏哥儿丢回了地上,恨恨的道:“稀罕!老子也不想你!哼,我去寻琮儿去!” “爹!爹!!”琏哥儿飞快的抱住了贾赦的大腿,就在贾赦心道这小子还算有眼色后,却听琏哥儿大叫道,“弟弟不见了!娘把弟弟扔掉了!琏儿的弟弟被娘扔掉了!!” 贾赦脚步一顿,面上露出了平生最茫然的神情。 片刻后,贾赦步履匆匆的走进荣禧堂的正门,无视两边问安的丫鬟婆子们,只用最快的速度走进了那拉淑娴平日里常待的东耳房里:“淑娴,琏儿说你把琮儿扔掉了!!” 那拉淑娴正坐在炕桌旁,拿着礼单子校对着,虽说今个儿才刚九月中旬,可年礼却应当备起来了,毕竟有些物件不是单从库房就能备齐的,更别说送年礼的路途中还要耗费一些时间。结果,冷不丁的就听到贾赦的声音,当下便将手头上的礼单子搁在一旁,抬眼笑道:“老爷回来了?可先去了老太太那儿不曾?” “我早就让人先往荣庆堂支会了一声。”就是因为不打算亲自过去,贾赦才让人先通知了贾母,至于荣禧堂这头,他是打算先过来的,就没有先使了人,图的就是惊喜二字。 然而,如今惊有了,喜却没了,还是那拉淑娴给他的惊吓。 “那琏儿呢?他同老爷您告状,人却跑了?” “在后头!”贾赦走到炕桌前,一把抄起了上头放置着茶壶茶盏,也不管冷热,先灌了一杯压压惊。待听得那拉淑娴吩咐再沏一壶新茶来时,贾赦才总算是缓了一口气,道,“先别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就跟我说说,琮儿去哪儿了?” “去张家了。”那拉淑娴完全没有卖关子的打算,而是上来替贾赦褪了外裳,又吩咐丫鬟拿热水盆子,一面替贾赦洗漱一面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细细道来。 在那拉淑娴的解释下,贾赦总算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儿,然而这却并不足以令他立刻放下心来。 “琏儿都那么大了,你还对他千般疼爱万般娇宠着。可琮儿才多大呢?周岁的生辰都没过,你怎会狠得下这个心?”贾赦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其实他也明白,那拉淑娴绝不会对儿子不利,可他就是想不透,寻常人都疼爱幺儿,怎的搁在那拉淑娴身上就变成疼爱长子了?也不对,他俩的长子是瑚哥儿好不好?不过,这话贾赦却是不敢说的,毕竟这是他们俩口子之间的禁忌。 “老爷您真爱说笑,先不说琏儿原就没甚么读书的天赋,单说他是袭爵的嫡长子,就无需这般用功上进。至于咱们的小哥儿,又不能袭爵又不能继承家业,加上我父亲说,这孩子极有读书天赋,可不得好生用功,免得白费了天赋。” “不行不行,这事儿我不同意!”贾赦顿了顿,略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也不是我不让琮儿上进,而是他年岁太小了。珠儿是三岁启蒙的,琏儿四岁启蒙,咱们就算早一些,两岁成吗?” 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笑意提醒道:“可他是去年腊月生的,一出生便是一岁,等翻过了年可不是两岁了?老爷您是浑忘了罢?” 贾赦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他很清楚跟那拉淑娴斗嘴是没有半分意义,当下便道:“来人,吩咐门房备马车,本老爷要陪太太回一趟娘家!” 他的心肝琮儿哟,爹来救你了!! ☆、第096章 有一种心酸叫做“你想念的人,他一点儿也不待见你”。 荣庆堂里,贾母已经吩咐下去备好了茶水点心,带着一脸的喜色等待着贾赦的到来。可惜的是,人倒是等来了,却并非她心心念念的儿子。 “哇!!祖母,爹娘不要琏儿了,爹娘都是大坏蛋!爹最坏,大坏蛋!坏透了!”琏哥儿哇哇大哭的屋里,后头追着一溜儿的丫鬟婆子,皆是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模样。这也难怪,虽说荣国府相较于一般的高门大户规矩稍弱了一点儿,可那也不代表完全没规矩了。贾母作为荣国府内辈分最高之人,她的屋子绝不是想闯就能闯的,更别说是嚎啕大哭的闯进来,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触霉头。 万幸的是,贾母见琏哥儿哭得眼泪鼻涕一大堆,登时就心疼上来,哪里还顾得上规矩二字? “琏儿怎的了?难不成是你老子又打你了?混账东西!先前一跑就大半个月,也不管留在府里的咱们几个。如今好不容易归了府,人影儿都没一个,竟然还敢打我的琏儿!好了,琏儿乖,我的琏儿是最最乖的,不哭不哭,祖母最疼你了。回头看我不收拾那混账东西!!” 甭管贾母平日里是否更偏心二房,至少对于孙子孙女们,她都是满心疼爱的。尤其琏哥儿长得俊又嘴甜,加之平日里还极少来荣庆堂这头,贾母稀罕都来不及,哪里会不疼爱了?见琏哥儿哭成这样,贾母忙不迭的安慰开了,还用眼神示意跟前的丫鬟去把事情调查清楚了。 事儿倒是简单得很,没多会儿,贾母就从丫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结果再度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甚么?赦儿那混账东西竟才归了府又出了门?这出门倒也罢了,他都那般大了,我还能拘着他不让他出门不成?怎的就连见我一面都不乐意了?这还不算,竟还将我的琏儿给弄哭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确实有些不像话,底下的丫鬟婆子只忙忙的将头埋在胸前,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模样,却在心中暗道,就算他赦大老爷再怎么不像话,又能如何?更荒唐离谱的事情人家也不是没做过,只是偶尔少来荣庆堂一次,外加把自个儿的亲生儿子弄哭罢了,压根就不叫个事儿! 贾母气了半响,也想到了这一茬,于是她更生气了。 至于琏哥儿,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反而因着他是个没甚么气性的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就跟闻讯而来的元姐儿玩到一块儿了,还死皮赖脸的不愿意再往前院书房去做学问,说甚么都要留在荣庆堂跟元姐儿玩游戏。 …… 马车驶离了荣国府,那拉淑娴这一脸无奈的看着满腹怨念的贾赦,半响才道:“老爷,小哥儿是留在了我的娘家,他的外祖父家里,又怎会有事儿了?况且,为了怕他不适应新的环境,我还让他的奶娘并四个贴身丫鬟都留在他身边了。老爷您就放宽了心,保准回头能见着一个更白胖可爱的臭小子。” “哼!”贾赦气哼哼的把脸侧到一边,故意不去看那拉淑娴,也完全不接她的话茬。 那拉淑娴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贾赦这脾气倒是跟琏哥儿一般无二,可前者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后者却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她有时候真不知晓是不是该提醒贾赦别太幼稚了。 思忖半响,那拉淑娴觉得到底不能让贾赦带着这般怨气到张家登门拜访,因而只得哭笑不得的继续劝道:“老爷是担心小哥儿受欺负,还是生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您总得告诉我一个缘由,我实在是想不通,您这到底是在生哪门子的气呢?” “你想不通?”贾赦终于开了口,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琮儿才多大啊?你就狠心把他丢掉了。连琏儿那臭小子都知晓不能把弟弟丢了,你怎么就忍心呢?哼,要我说,就算真的要丢掉,也该将琏儿丢了,左右他以往也在张家住过一段时日,再说张家那两个哥儿也同他玩的不错!” “那要是这次我是把琏儿留在了张家,老爷您不生气?”那拉淑娴故意道。 贾赦闻言一噎,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别看他素日里极为嫌弃琏哥儿这个臭小子,可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虽说平日里待一块儿的时候他多少还是有点儿嫌麻烦的,可先前大半个月没见了,他别提有多想念那小子了。可真要比起来,琏哥儿留在张家他只是想念,而十二留在张家,他是担心到骨子里去了! 抱着这份担心,以及对那拉淑娴不理解自己这份慈父情怀的怨念,接下来的路程里,贾赦索性一声不吭的盯着是不是扬起的窗幔,一副幼稚到极点的模样。好在,荣国府和张家也不说离得很远,马车夫又知晓贾赦是真的急了,因而只隔了半个时辰,马车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要是搁在往日里,贾赦定会耐着性子等那拉淑娴下马车换小轿后再进门的。可这一次,他是真的耐不住了,之前在离家在外时,他只是惦记着府中的娇妻爱子,如今却是心头火急火燎迫切的想见到他的心肝宝贝儿。 在张家下人的指引下,贾赦飞快的在小径上窜着,很快就来到了张家老太爷的书房里。且没等下人通报,贾赦就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定睛一看后,一把抄起了坐在前排桌案上的十二,猛地往上抛了一下:“胖儿子!!爹的大胖小子哟,想爹了不?” 十二:……吓死本阿哥了! 天可怜见的,十二这会儿觉得自己简直就快把心吐出来了。事实上,在这十来天工夫里,他除却头一日确实有些不适应外,之后的每一日就好像活在梦里一样。功课太简单了,同窗太蠢笨了,饭菜点心太好吃了。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没有时时刻刻算计他的亲娘,也没有时不时吓他一回的蠢爹,还没有每日都要抢他点心吃的蠢哥,更没有整日就知晓拿他当消遣的容嬷嬷。 小日子不要太美好哟! “我说老爷,您还是先问问哥儿,有没有被您吓个半死比较好。”那拉淑娴缓缓的走进了书房,其实她的脚程真心不算慢,之所以落后,完全是因为贾赦跟个兔子似的窜得飞快,眨眼就没了踪影。 “瞎说甚么?琮儿最惦记的就是我,对罢?”贾赦先是对那拉淑娴的说法嗤之以鼻,随后才将十二摁在桌案上,脸对脸,甚至鼻尖都快对上鼻尖了,哄骗道,“琮儿说,最想爹了。” “不!想!”十二终于回过神来,恨恨的吐出了两个字。他方才正边打瞌睡边想着待会儿的点心是甚么时,贾赦冷不丁的就冲了进来。这还不算,一下子将他举高高是甚么鬼?这般幼稚的游戏,搁在有心理准备时,倒是还算有点儿意思。可在半睡半醒时,别提有多吓人了!! 贾赦石化了。 尽管十二说长句子时,时常都会带有浓重的口水音,可若是他一字一顿说话时,却是比寻常小孩子口齿清晰太多了。再说了,“想”和“不想”的区别也太大了,大到贾赦完全没办法自我安慰是自己耳背或者十二口齿不清。 正当贾赦开始怀疑整个人生时,一直站在桌案前头先前也被吓了一跳的张家老太爷忽的嗤笑一声。 “嗤,我当是谁这般没眼力劲儿,竟敢在老夫授课时私自闯入书房。哼,就算是当今圣上,也绝不会这般作为。贾赦,你好大的胆子!” 一不小心就比长青帝强了,贾赦先是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旋即才搓着手心讪笑着回过头,道:“那个老泰山呀,我这不是……许久没见着您了,我可惦记您了。对了,直隶那头的事儿我都办妥当了,还有些事儿我觉得下人说不清楚,我得当面亲口跟您谈一谈。” 张家老太爷眯着眼睛危险的盯着贾赦看了半天,忽的冷哼一声:“老夫授课,闲杂人等退避三舍。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见贾赦连滚带爬的跑了,张家老太爷又将目光对准了稍迟片刻进来的那拉淑娴面上,“淑娴,你去瞧瞧你大嫂,她昨个儿夜里就发动了。” 那拉淑娴原本是打算主动离开的,毕竟她很清楚张家老太爷的性子,可没等她开口告辞离开,就听得这话,登时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开口:“还没有消息?” “嗯。”张家老太爷板着脸微微点头,想了想又道,“去看看罢,你母亲由你二嫂三嫂陪着,无需担心。倒是你大哥和小铃铛都在正院子里……大夫说情况有些不乐观。” ☆、第097章 情况不大好? 那拉淑娴心下猛地一沉,该是怎样的情况,还会引来张家老太爷这般说辞?要知道,老太爷这辈子经历的事情多了去了,若非真到了不妙的地步,他绝不会说出这话来的。 当下,那拉淑娴忙急急的行了礼告退,直到退到外头廊下见着贾赦时,才轻声道:“我娘家大嫂昨夜里发动了,我先去后宅瞧瞧她。老爷,您要不先去厅里坐着等?” “我这儿无妨,你尽去忙罢。”贾赦先听了这话倒是还好,及至瞧见那拉淑娴的面色很是难看,这才唬了一跳。张家大太太怀孕一事他先前倒是有所耳闻,甚么时候生产他却是不大清楚,可想也知晓,那拉淑娴的面色这般难看,一定没甚么好事儿。 “嗯。”自家人无需这般客套,那拉淑娴心里头又搁着事儿,只向着贾赦微微一颔首,便匆匆往后宅而去。 张家大房住的是正院子,离前院倒是近得很。那拉淑娴生怕人多反而坏事儿,只带了石榴和葡萄两个大丫鬟前往,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人,皆是一副急切焦虑的模样。等到了正院子里,那拉淑娴一眼就看到在产房门口来回渡步的张家大老爷,以及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小铃铛。 “大哥,大嫂如何了?”那拉淑娴示意两个丫鬟站在廊下,自个儿则是走到了产房门口。虽说这话是问的张家大老爷,可那拉淑娴却是先伸手将一旁哭得不行了的小铃铛揽到了怀里,“不哭了,你娘很快就要给你生弟弟了。” “小姑姑,我不要弟弟,我要娘!”小铃铛扑倒在那拉淑娴怀里,哭得浑身直颤。 那边,张家大老爷停住了脚步,半响才抿着嘴道:“不会有事儿的。”却不知晓他这话究竟是在回答那拉淑娴方才的问话,还是仅仅在自我安慰。 那拉淑娴看了他一眼,虽说亲兄妹,可到底都这般年岁了,也不能太过于亲近。思量了一下,那拉淑娴只搂着小铃铛往旁边走了两步,轻声细语的劝道:“小铃铛,咱们先去厢房里坐一坐,用点儿茶水点心,你也稍微歇一歇,免得你娘在里面又要生孩子,又要担心你吃不好。” 小铃铛已经是十二岁的姑娘了,往日里常帮着长辈照顾两个小堂弟,很有长姐的气势。今年年初,那拉淑娴还听说张家已经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了,只是因着她年岁也不大,倒不曾立刻定下来。可甭管平日里瞧着是怎样一副大姑娘的模样,如今真的摊上了事儿,除了哭泣之外,小铃铛也是真的不知晓该如何是好。 “小铃铛,听你姑姑的话,去房里歇一会儿。”张家大老爷抬眼看过来,沉着声音道。 “我、我……”小铃铛明显是已经哭懵了,挣扎了两下后,仍是被那拉淑娴带到了东厢房里。这产房是在西面第二间的耳房,离东厢房略有些距离,因而这里头倒是难得的安静。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安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儿。 待姑侄俩进了东厢房里,那拉淑娴也没使唤这里的丫鬟,唯恐反而乱了原本的秩序。因而,只向自家两个丫鬟招了招手,让她们直接去前院大厨房里随便寻点儿茶水点心,左右小铃铛这会儿甭管吃甚么都是食不知味的。 茶水点心没那么快端过来,那拉淑娴也明白这会儿说甚么都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索性只搂着小铃铛,小声着道:“姑姑知晓你心里头不安得很,你有甚么想说的,不如跟我说说?放心罢,咱们在厢房里头,那边一有甚么动静,咱们立刻就能知晓了。” 为了让小铃铛安心,那拉淑娴索性拉着她坐到了半开的窗户底下,只需稍稍起身就能从窗户口看到外头的情形:“瞧见了罢?其实你也不用这般担心,这生孩子原就不容易,当初你娘生你,还有你两个婶娘生彬儿栋儿,我生琏儿他们,都一样极是凶险。可再凶险又如何?只要能看到孩子平安诞生,就觉得甭管甚么苦甚么罪,都值了。” “可婶娘们没有这样啊!”小铃铛说着又落下了一长串泪珠儿,她跟两个堂弟年岁差得略大,因而当时的情形还是记得的。尤其是张家三太太生栋儿时,小铃铛都七岁了,还帮着张家大太太一直置办生产的物件,以及之后的洗三、满月,她都在一旁打下手。 “虽说生产都极为凶险,可到底还是要看人的。”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小铃铛,你可知晓你娘当初生你的时候,足足发动了两天一夜,这才咬牙生下了你。” “我知道!”小铃铛的眼泪愈发止不住了,“我还知道,我娘就是在生我的时候坏了身子骨,这才那么多年没生孩子……” 虽说张家三房都只有独一个孩子,可这里头的差别还是有的。像张家二太太,当初生下彬哥儿两年后,她娘家的祖母就病故了,虽说她早已出嫁,可祖母的孝却还是要守的。等一年孝结束后,张家原本那位老太太,也就是那拉淑娴的祖母却过世了。这下子,张家全体守孝,后来更是因着某些缘故,全家一道儿扶柩回乡,这一走就是整三年。而张家三太太就更不用说了,她的栋哥儿还没满周岁呢,张家老太太就过世了,虽说张家出孝也有一年多了,可一年之内没怀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再一个,有长子后就算多年未孕,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而张家大太太却只有小铃铛这么独一个女儿。 “可小铃铛你知道吗?在我还不曾出嫁时,你娘就跟我说过,她这一生最自豪的就是能有你这么个好闺女。”那拉淑娴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小铃铛的额发。 小铃铛一瞬间沉默了下来,只低着头抿着嘴不知晓在想些甚么。 趁这个机会,那拉淑娴飞快的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产房,见张家大老爷也不来回渡步了,只是倚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抬头望天,一副茫然空洞的模样,那拉淑娴心里头的不安愈发甚了。 其实,哪怕到了这会儿,那拉淑娴仍不大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是因着张家大太太原本的体质的就不好,还是因着猛然间出了甚么意外?从情理上来讲,前者的可能性明显大过于后者,毕竟先前在生小铃铛时,张家大太太就凶险无比,说句九死一生简直一点儿也不夸张。况且,张家这头人口还是比较简单的,大房既无通房也无小妾,应该不存在人为的可能性。 不过,这种事情又如何说得清楚呢?不由得,那拉淑娴想起了当初生十二时的场景。 那会儿,那拉淑娴何尝会想到会在怀孕才七个多月时出了意外呢?她明明仔细的盘算了一遍又一遍,自个儿的身子骨极好,稳婆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应用具也都早早的准备妥当了。至于人祸,她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却也是细细分析过的。贾母虽说对她很是不满,却不会跟亲孙儿孙女过不去;王夫人跟她是有些嫌隙,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可千算万算,却不曾料到这里头还会牵扯到旁的…… 等等! 那拉淑娴忽的面色大变,忙急急的掩饰了过去。 她方才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虽说张家这头完全没有任何理由暗害张家大太太,可倘若理由跟当初贾母害她一样呢?贾母可以为了整个荣国府,害了她这个长房太太的性命,那么倘若是为了整个张家,拿张家大太太的性命来填,完全是说得通的。 若真是如此,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那拉淑娴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又强作镇定的劝小铃铛多少用了些茶点,偶尔还会侧过头去看产房那边的情况。可惜的是,一直等到傍晚时分,产房里头只隐隐传出阵阵呻吟声,仍没有确切消息传来。 及至掌灯时分,张家二太太匆匆从外头赶来,且一问了外头守着的丫鬟,就径直往东厢房而来。 “淑娴。”张家二太太抿了抿嘴,面上除了紧张不安外,还隐隐有些急躁,“刚知晓淑娴你和姑爷来了,如今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先在家里头歇下罢。姑爷可以住在前院客房里,淑娴你……我也知晓你定然放心不下琮儿,可你能不能去陪陪老太太?” “老太太如何了?”那拉淑娴惊道。 “昨个儿大嫂刚发动时,原不敢让她知晓,可大嫂的日子原就在这几日里,等天明了老太太一问,事儿就漏了出来。老太太说甚么都要亲自过来瞧瞧,亏得老太爷在家,这才强命她在院子里歇着,又让我和三弟妹去守着。可老太太身子骨原就不怎么硬朗,又因着大嫂这事儿心神不宁的,这一整日下来竟是滴米未进。”张家二太太急得额间直冒汗,又瞧了小铃铛一眼,劝道,“你俩索性都去老太太院子里歇着罢,正院这里头,我和三弟妹守着,可好?” 其实,以张家之能,并不缺使唤的人手。况且,这生孩子主要还是得靠产房里的产妇和稳婆,外头的丫鬟婆子除了烧水换送之外,也没甚么活计了。就算所有的主子都留在正院子里,也派不上任何用处。这也是为何张家老太爷索性依着素日里的作风,领着三个哥儿在书房里读书的缘故,左右他们在这儿也是添乱。 “我不去!我要留下来陪着娘!” 然而,张家二太太这话劝得了别人却劝不了小铃铛。只见小铃铛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瞧着那拉淑娴:“小姑姑,您去瞧瞧祖母罢,我知晓祖母担心我娘和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可我实在是离不开这里,求小姑姑帮我和爹娘尽孝。” “浑说甚么?”那拉淑娴嗔怪的点了一下小铃铛的额头,略一迟疑,还是微微摇了摇头,“这样罢,小铃铛你先在这儿歇一会儿,让姑姑跟你二婶说会儿话。”说着,便向张家二太太使了个眼色,俩人走到了厢房旁边的小间里说话。 那拉淑娴先问了情况,得知张家大太太发动时并无异常,且日子也完全对得上来后,略松了一口气。又问了之后的事宜,张家二太太皆没有任何隐瞒的都告知了,只是因着张家老太太的缘故,她和张家三太太从今个儿大清早就守在福瑞斋那边,正院子里头的情形反而知晓得不大清楚。 “我到时不过才晌午过后,老太爷一见着我就说大嫂情况不大好,可那会儿……又是怎么知晓的?”那拉淑娴迟疑再三,还是问出了最初心底里的疑惑。 这生孩子自有顺利和不顺利的,若是顺利的话,一两个时辰就将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了下来,若是不顺利,过个一天一夜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远的不说,就说张家大太太生小铃铛时,不就是耗费了极多的心力。 “在淑娴你面前也没甚么好隐瞒的,他们说是昨个儿夜里发动的,事实上根本不是。”张家二太太眉头紧锁,忽的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从前个儿傍晚时分开始,大嫂就已经发动了。只是那会儿,仅仅是阵痛,羊水没破。可到了昨个儿夜里,羊水也破了,大嫂疼得都完全没感觉了,偏偏孩子就是出不来。还有……” 那拉淑娴快速的算了算,若是前个儿傍晚就发动的话,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两夜了!虽说难产素来磨人,可过去这般久的时间,怕是大人孩子都要不好了。又见张家二太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拉淑娴当下就急了:“都这会儿了,二嫂还瞒着我作甚?真不拿我当自家人了?” “浑说甚么?我何时不拿你当自家人了?”张家二太太冤枉死了,咬了咬牙道,“今个儿早间,稳婆出来过一趟,说是孩子露出了一只胳膊,结果又给塞回去了。”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彻底白了脸。 正常情况下,孩子先出来的定然是头,之后才是小身子。若是发生了胎位不正的情况,孩子先出来了脚也是有的。而先出来一只胳膊,却是横产了,这是最最可怕的一种情况,哪怕将胳膊塞回去,这孩子能正回来吗?事情发生在今个儿早间,而如今都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了! “淑娴,你去不去老太太那儿?”张家二太太见那拉淑娴一直沉默不语,当下也急了,“先前大嫂阵痛时,我没告诉三弟妹,让她去哄着老太太。三弟妹素来实诚,这才没引起老太太的怀疑。可瞒到今个儿早间就已经是极限了,老太太折腾了一日,你不去瞧瞧?” “瞧了也没用。”那拉淑娴从小间望出去,因着角度的关系只依稀看得到产房外头的抄手游廊,可就算看得不真切,她也知晓张家大老爷一直守在产房门口,“老太太是担心大嫂,大哥和小铃铛也是。如今只有大嫂赶紧生下孩子,一旦母子平安,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这个我当然知晓!” “二嫂您先回去罢,我陪小铃铛守在这里。”隐隐的,那拉淑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张家大太太可能熬不过去了。真要是如此,她就更不能离开了。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张家二太太转身欲走,忽的又停下脚步回看了她一眼,叮嘱道,“要是这儿有甚么新情况,记得立刻使人去支会一声。旁的事儿,你尽管吩咐那些丫鬟婆子,她们不敢不听你的。” 张家二太太终究还是走了,因着长嫂生死不知,三弟妹又是这么个德行,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而那拉淑娴则唤了葡萄进来,吩咐了两句话,打发她去前院寻贾赦,自个儿则再度回到了东厢房里,陪着小铃铛。不得不说,在看到那拉淑娴进来的那一刻,小铃铛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虽说她明白如今多个人少个人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意义,可她总觉得有那拉淑娴陪着她,安心太多了。 贾赦那头倒是无妨,草草的用过了晚膳,又跟十二培养了一下父子情,他就痛快的放十二随奶娘回了后宅。至于张家这头的事儿,贾赦半点儿都没打听,左右等明个儿见着了那拉淑娴后,一切自会分明。 然而,并没有等到次日一早,张家大太太就出事了。 …… 张家大太太本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次她是在劫难逃了,可她并不后悔,只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在外头哭泣的小铃铛。因此,在确定自己活不了后,她咬着牙根儿命令陪了她半生的奶娘动用最后的手段。 每个世家里,总有一两样秘方,除却无害的调养身子的方子外,更多的却是有舍有得。 “还等甚么?用罢!我要孩子!” 奶娘含着泪将一早就已准备好的汤药灌进了这个自小喝她的奶长大的孩子。是啊,甭管张家大太太多大了,在她的心目中,终究还是那个刚出生就被放在她怀里的孩子。可就是这个孩子,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另一个更羸弱的小生命。 汤药一点一滴的被灌了进去,奇迹的是,之前的鸡汤等物完全喝不下去的张家大太太,这次却一滴不漏的将汤药尽数吞下肚。 半刻钟后,孩子终于生了下来。 更准确的说,这孩子是被喷涌而出的鲜血硬生生挤出来的,且眨眼功夫,就被鲜血浸湿。 九月下旬,虽说盛夏已过,可秋老虎的威力还是极甚的。虽说先前产房里也有丝丝血腥味,可这一次却是鲜血喷涌而出,只一瞬间,整个产房就充满了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莫说在旁伺候的嬷嬷们了,就连经验老道的稳婆都被吓傻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流出这般多的血…… “太太!是个男孩儿!是个男孩儿!!”奶娘在张家大太太的耳边大喊着,可惜的是,她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孩子很虚弱,并非体质虚弱,而是因着在娘胎里憋气太久,面色发青,哭声好似小猫一般微弱。 那拉淑娴很快就闻讯赶来,命丫鬟们将小铃铛拉住,她走进了满是血腥味的产房里。而比她快一步的是至始至终守在外头的张家大老爷。 在那拉淑娴记忆里,她这位娘家大哥素来都是稳重妥当的性子,完全是一副长兄以及当家人的做派。且因着年岁差距颇大的缘故,哪怕是原主张氏也从未看到过她这个大哥哭泣。然而这一次,当那拉淑娴走进产房之时,这个大老爷们却扑倒在妻子身上,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外头,小铃铛听到了父亲的哭声,在最初的愣神后,也疯狂的痛哭起来。 她猜到了。 “大哥,我不想劝你节哀顺变,可大嫂已经走了,我想她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应该是刚出生的哥儿,和外头的小铃铛。大哥,你是男子,你是一家之主,你可以悲伤却不能倒下。” 一旁的奶娘猛地回过神来,一下子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头:“大老爷,太太临终前说,她要保住孩子,她要孩子,哪怕不要了性命她也要保住跟老爷您的骨血!太太、太太她……” 那拉淑娴沉默的看着这一切,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有着两世经历的她,自然极为能理解张家大太太的想法。前世的她,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的十二啊!父母祖辈有兄弟们照顾赡养,亲朋好友的也有他们的后辈,至于乾隆帝那个色胚,她更是不会浪费半点儿心思担心那混账。唯独只有她的十二,还那样的小,那样的未经世事,那样的让她放心不下。 “孩子……你既那般放心不下孩子们,为何还要丢下他们不管?你舍得丢下我,你怎么舍得丢下他们?哥儿才刚出生,你连一眼都没见过。小铃铛,你先前还说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如今呢?你怎么那般狠心!!” 张家大老爷又痛又恨,满脑子都是当初怀孕之时,妻子抚着肚子一脸的幸福,身畔还有洋溢着灿烂笑脸的女儿。可惜,这些情形往后再也不会有了,有的只是这充满着血腥味的产房,和近乎全身都浸在血泊里的妻子。 “小铃铛呢?让她进来!让她……看一眼她的母亲。” 尽管那拉淑娴极为不赞同,觉得再怎么样也要收拾一下再让孩子看,可在张家大老爷和小铃铛本人的坚持下,她们母女二人终究还是见了面。当然,是小铃铛见到了早已气息全无的母亲。 又半个时辰后,哭晕过去的小铃铛被奶娘和丫鬟婆子带回了自己院子里,张家大老爷在原地立了半响后,才向那拉淑娴道:“哥儿的奶娘丫鬟是早先就备下的,我这会儿实在没心思管这些,麻烦妹妹将哥儿并仆妇先送到……三弟妹处,如何?” 随着张家大太太的故去,接下来张家注定要经历一通忙乱。这没了当家太太,定要有人顶上来,无论从长幼有序来说,还是从个人能力来说,撑起后宅的人只能是张家二太太,那么能帮着照顾刚出生小哥儿的也就只剩下了张家三太太,毕竟老太太年事已高,身子骨又素来不佳。 那拉淑娴没有做任何推辞,当下便顶着月色,带着一众人往三房的院子赶去。 正院子那头这般大的动静,相隔不算远的二房三房自然也被惊动了,不过,院子里的其他主子皆不在。那拉淑娴问了缘由,才知晓二房三房的主子们都还在福瑞斋里,院子里只有张家的两个哥儿,并十二。也是这会儿,那拉淑娴才知晓,她家十二也被挪到了张家三太太这儿。 无奈之下,那拉淑娴只好先让人将刚出生的小哥儿送到了十二的房里,索性东西都是现成的,至于十二则被残忍的弄醒了,那拉淑娴吩咐奶娘丫鬟带着十二往前院客房去,并决定明个儿就一齐回荣国府。 不是她嫌弃娘家,而是她既已经出嫁了,跟娘家就算是两家人了。张家要办丧事,自是不能留外姓人在家,哪怕那拉淑娴并不忌讳这些,她也不能留下来添乱。哪怕再怎么想帮忙,也只能等出殡之后了。 可怜的十二迷迷瞪瞪的醒来,又在路上晕晕乎乎的睡过去了,结果再度睁眼,眼前就是贾赦那张放大了的脸,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这会儿,那拉淑娴安顿好了小哥儿,命奶娘丫鬟们守着,她本人则顶着月色去了张家老太太所居的福瑞斋里,用尽可能委婉的话解释了正院里的情形。说真的,倘若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都不愿意告知这个噩耗,可惜这事儿完全没有隐瞒下来的可能性。 得了消息,张家老太太果然哭得不行,还想亲自去正院子里瞧瞧,被拦下后,则是说甚么也要立刻见到大孙女小铃铛。这一点,张家诸人并未拒绝,略一思量后,索性让小铃铛接下来都住在福瑞斋里,一方面互相陪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将来小铃铛说亲时,被人用长女无母不娶的名头拿捏住。至于其余人等,张家老太爷仍负责看顾彬哥儿和栋哥儿,张家二老爷、三老爷则急急的赶去寻大哥,张家二太太临危受命,所有后宅之事,包括之后的丧事皆要由她料理。至于张家三太太则忙不迭的赶回了自己院子里,她虽性子木讷不讨喜,却胜在稳妥,刚出生的小哥儿交给她来照顾,诸人都放心得很。 这一忙,就忙到了次日天明。 那拉淑娴见张家老太太情绪好了许多,便开口告辞,并许诺过些日子定会过来帮衬。之后,她便同贾赦一起带着十二离开了张家,回到了荣国府。 殊不知,就在贾赦俩口子离开的一天一夜里,荣国府这头也闹腾开了。 原因倒是简单,无非就是贾母觉得自己被儿子儿媳羞辱了,不然哪有离家许久的儿子回府不先拜见母亲,却带着妻子回娘家的呢?因而,一听说贾赦俩口子从张家回来了,贾母立刻唤了丫鬟去荣禧堂传话,勒令俩人立刻来她跟前负荆请罪。 接到消息的贾赦简直要气乐了。 方才,在归程的马车上,贾赦就看到那拉淑娴眼睑下浓重的阴影,再一听说昨个儿夜里的情形,当下就心疼怀里,揽着那拉淑娴让她先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待回到荣禧堂后,更是一叠声的命人拿水洗漱,看着那拉淑娴躺下后,他才略松了一口气。 结果,贾母那头就火急火燎的催开了。 贾赦一把抱起还浑浑噩噩的十二,雄赳赳气昂昂的就冲到了荣庆堂里,二话不说,先将十二塞到了贾母怀里:“琮儿先给老太太您玩着,旁的事儿回头再说!” 被塞了个满怀的贾母有些愣愣的看着明显胖了一圈的十二,半响才道:“你这是怎个意思?昨个儿你丢下琏儿带着淑娴就去了张家,惹的琏儿跑来我这儿哭了一整日。今个儿倒好,既回来了不赶紧过来请安,把琮儿……真给我?” “敢情是琏儿那混账小子!!”贾赦没耐心弄清楚这一天一夜里荣国府发生的事儿,他只是断章取义的认为,一切都是琏哥儿的错,当下便怒气冲天的转身要去收拾琏哥儿,唬得贾母连声喊停。见状,贾赦只得回身道,“张家那头出了事儿。”想了想,左右这事儿也瞒不住,倒不如直说了。 等贾赦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张家的事儿后,贾母倒是难得的沉默了。 却说贾母此人,也许从头到尾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来,可真要说起来,她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冷血无情。尤其张家同荣国府是姻亲,张家大太太跟贾母又无任何利益纠葛,她自然不会盼着张家大太太不好。如今听着这噩耗,尤其还是因难产而亡,同为女子,贾母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半响,贾母才叹息道:“罢了,你让淑娴好好歇着罢,张家那头要送甚么物件,只管去库房里拿,左右如今管家的人是你媳妇儿,也不用顾忌甚么。至于……”低头瞧了瞧白胖肉乎的十二,说真的,贾母是真心喜欢小孩儿,可她也明白,这么点儿大的孩子是真不好照顾,况且就那拉淑娴那小气劲儿,铁定舍不得。当下,贾母只得忍痛道,“琮儿还是领回去罢,倒是琏儿,昨个儿在我这儿歇了一夜,要是你那头忙乱,尽管搁我这儿。” 贾赦低头琢磨了一番,两个儿子他肯定是有偏向的,想着琏哥儿白日里要上学,就晚间那么会儿,留着也无妨。最重要的是,琏哥儿已经大了,轻易哄不走的,十二却是年幼,贾赦最怕的就是十二被人养着养着,就不认他这个爹。 “行,琏儿留给老太太您,要是他不听话,尽管打尽管骂,别心疼。”贾赦上前接过了十二,越瞧越稀罕,又想起先前琏哥儿嫌弃他的那个样子,登时连再瞧琏哥儿一眼都懒得了,只命人去荣禧堂搬东西,竟是真打算撇下琏哥儿不管了。 十二任由贾赦抱着,小脑袋仰着看房上的横梁,默默的为蠢哥点了蜡,其实他私以为蠢爹和蠢哥才是真正的亲爷俩,一样的不着调,一样的没心没肺。 然而很快,十二就收回了这句话。 因为琏哥儿冒着逃学被先生罚被贾赦揍的风险,从荣庆堂跑回了荣禧堂,只为了瞧十二一眼。看着满脸兴奋叫着“弟弟”的琏哥儿,十二表示,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动,尤其是叫归叫,蠢哥你掐我脸蛋儿作甚? 琏哥儿开心的把十二的肉脸揉成汤圆,又挤成包子,最后还弄出了个葫芦型。等那拉淑娴歇够了醒转后,看到的就是十二生不如死的神情。 “琏儿赶紧去学堂罢,省的回头你爹骂你。”那拉淑娴格外和气的摸了摸琏哥儿的小脑袋,笑着打发他去了家学。回头又遣了丫鬟婆子,只留了容嬷嬷在身边,叹着气道,“张家大太太的事儿你们也清楚了,我也不知晓到底是不是我好心办了坏事。” 假如,她不曾让容嬷嬷将那拉氏秘方子交给张家大太太,那也许张家大太太这辈子都不能再度怀孕,自然就没有昨个儿夜里难产一事了。虽说孩子平安无事,张家大太太本人也没有任何悔意,可那拉淑娴仍觉得愧疚万分。 若是不曾…… “主子您这话却是错了。方子是给了,可给的也仅仅只有方子罢了,这用不用方子,或者能不能起作用,能有几分作用,端看张家大太太本人了。再说了,怀孕生产原就凶险万分,要不怎么会有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说法?不说旁的,去年腊月里,主子您生十二阿哥时,不也是差点儿出了事儿?”容嬷嬷皱眉道。 十二坐在那拉淑娴身侧,闻言吐了个泡泡。 “终究还是占了因果。”那拉淑娴并没有这么快就被说服,只摇了摇头,叹道,“我仔细想过了,这刚出生的小哥儿我是真没法子,顶多将来多送些贴心的物件。倒是小铃铛……嬷嬷,你可记得有甚么至交好友家里有合适的哥儿?” 容嬷嬷愣了一下,旋即很是有些哭笑不得。那拉淑娴的意思她明白,无非就是想帮着小铃铛寻一门尚佳的亲事。可问题是,人家亲娘才刚过世,就算如今有好人选,小铃铛也嫁不了。既如此,还不如等出了孝再说,若是实在有心,也可以在这两三年里慢慢的寻摸起来。 这般想着,容嬷嬷道:“主子太着急了,张家大太太走了,作为嫡长女,铃姑娘三年不得说亲。不过,这人选倒还真有,只怕配不上铃姑娘。” “这话怎说?” “东府那头,不就正好有个?咱们两家也没出五服,珍哥儿如今也尚未及冠,又是东府那头独一个哥儿。只是,虽说珍哥儿如今瞧着还好,可先前却听说他贪杯好色。再一个,到底差了六七岁,怕是珍哥儿那头等不了三年了。” 那拉淑娴摇了摇头:“珍哥儿不合适。” “那史家那头呢?史侯爷有三个儿子,虽说从辈分来说,跟主子您同辈,可张家和史家又没有连着亲,倒是不用顾忌那么多。” “史家……” “别折腾。”不等那拉淑娴想通透,十二终于蹦出话来,“张家已嫁了一个女儿到贾家,傻了才会嫁第二个。史家一门莽夫,还不如贾家。再说,你们把潘家放在哪里?” 张家大太太的娘家便姓潘,其父是曾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潘鼎,而自打去年起,潘鼎便入上书房专门教导皇子皇孙。而潘家,虽说人丁也不算极为兴旺,可潘鼎也有两个兄弟,子侄也不少。单是张家大太太的嫡亲哥哥便有三位,往下的哥儿更是不少,至于潘家的亲朋好友更是无数。 “这么说,我真的甚么忙也帮不上?”那拉淑娴苦笑着倚在榻上,忽的,她心下一动,“不对,潘家……我记得,潘家也是太子党!” ☆、第098章 历史和现实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在观看历史时,人们多半都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其任意批判,就仿佛每一个旁观者都是运筹帷幄的胜利者,同理,那些失败者皆是无药可救的蠢货。然而,这真的是事实吗? 当历史变成现实,那拉淑娴却再也无立场去质疑那些曾经的太子党们。为何他们追随太子?原因很简单,太子乃是当今圣上赐封,是皇位继承人,是正统的象征。当然,若是太子本人不济,或者还有人会质疑一二,可惜的是,太子殿下年少有为,竟是挑不出半分错处来。尤其是在当下,太子是完美无缺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是事关切身利益,要不然哪个会同太子作对?而事实上,在那拉淑娴的前世,若非康熙帝厌弃了太子胤礽,谁又有这个能耐扳倒太子呢? 然而,如今不过才端闰四十六年,一切都尚未发生。只怕在这个时候,连当今圣上长青帝都从未考虑到废太子一事。偏偏,四王八公皆是最正统的皇位拥护者,与之相交的人家,自然也是类似的想法,因此那拉淑娴放眼望去,竟寻不出任何一个反对太子的人。当然,真要说反对太子的人也不是没有,像大皇子的拥护者,便是典型的对立派系。问题是,那拉淑娴除非脑子被门缝夹了才会选择大皇子…… “张家跟潘家、凌家、周家以及贾家结成了儿女亲家,在朝堂上的立场必然是全然一致的。这其他三家的情况我不大清楚,可至少贾家这边交好的人家,全部都是太子党。想必,潘家等人家也是如此。”那拉淑娴长叹一口气,这简直就是民间所说的牵出萝卜带出泥,一拽就是一长串,倘若前世也是如此,那就无怪康熙帝会那般忌惮太子了。 “正统。”十二扒着一旁的小几,终于够到了一块糕点,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见是芝麻糕,略撇了撇嘴表示不满,可到底还是塞进了嘴里。 “别说风凉话。”那拉淑娴一眼横过去,就看到十二又在吃了,登时一个没忍住劈手夺了过来,“别总想着吃,说话!” “不都说了正统吗?”十二委委屈屈的望着那拉淑娴,“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乾隆帝那般不注重正统的。” “说解决之道!” “没啥好说的。”十二瘪着嘴一脸无奈,见那拉淑娴还在瞪他,才吭吭哧哧的道,“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头一次被废,可那次也没死几个人……四十七年九月被废,十二月他就出来了,等次年三月他就又被复立了。至少这两年里,不会出大事,哪怕等五十一年十月二度被废,问题也不大。” “照你这么说,咱们都不会有事?”那拉淑娴眯着眼睛危险的看着十二,那一段历史她虽不曾通读,可因着时间过去并不久,按说她都是听说过的,至少在她的印象中,有很多人家因此家破人亡,甚至株连九族。 十二幽怨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都没开口。 可惜的是,那拉淑娴从不知善良二字为何物,仍直勾勾的盯着十二猛瞧,倒是一旁的容嬷嬷有些心软了,不由开口道:“十二阿哥您就说罢,虽说老奴只是个奴才,可老奴也记得,那时候死了很多人,菜市口的地皮都不知晓被铲了多少层。” 菜市口是专门用于处斩死囚的,斩首之刑难以避免的就是大量喷溅出的鲜血,而血一旦多了,就会跟泥土混成一团,凝结成厚厚的一层血痂,这种情况用水冲洗几乎起不了甚么作用,唯一的法子就是直接将地皮铲去一层。 “那是皇玛法……”十二几乎要无语凝噎,康熙帝崇尚仁政,轻易不杀老臣,更别说血脉至亲了。就连敢弑父杀君的太子都仅仅是圈养,又怎么可能会下令满门抄斩乃至株连九族呢?康熙帝甚至仁慈到将国库里的银两无偿借给臣子,哪怕臣子只是拿去挥霍也并不追讨。 忽的,十二眉心一跳,他家如今是四王八公之一的荣国府,怕是也借了国库不少钱财罢?到时候,都不用治追随太子之罪,就一个欠银不还就能逼死他们了罢? 没活路了。 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十二果断的将自己猜到的事情告诉了那拉淑娴。听完之后,那拉淑娴愣是有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该怎么说呢?身为那拉氏打小金娇玉贵养大的姑奶奶,她平生最崇拜的便是雍正爷,可万万没想到,一朝穿越,她成了追随太子的诸家族之一,甚至极有可能被这个世上雍正爷的替代品四皇子干掉…… 那拉淑娴扶额哀叹,她甚至找不到怪罪之人,只默默的咽下了骂贼老天的想法。 好半响,那拉淑娴才道:“十二你可有法子?” “先查明咱们家到底有没有欠国库银子,若是没有,那一切安好。若是有……”就节哀顺变罢。十二看了看那拉淑娴的面色,果断的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改口道,“真要有也不怕,等四皇子受命追讨欠银时,咱们家砸锅卖铁的还上就可以了。只记得,弄得越惨越好,最好是那种豁出命去也要帮四皇子交差那种。呃,应该就可以保命罢?” 一般来说,睚眦必报的另一层含义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十二私以为,倘若这一世的四皇子真的是他前世的皇玛法,那么只要贾府能帮他一点儿小忙,回头保住小命是没问题了。 恩怨分明嘛。 “我让你爹去查。”那拉淑娴说罢,便径直起身离开。 等她离开后,容嬷嬷赶紧拿了块芝麻糕塞到十二嘴里,讪笑着道:“十二阿哥,跟嬷嬷说说,你们方才到底在嘀咕甚么?我怎的就没听明白呢?” 十二险些没被糕点给噎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后,只狠狠的用小乳牙咬了一口芝麻糕,恨恨的道:“没事!” 容嬷嬷到底只是个包衣奴才出身,哪怕经历了诸多风风雨雨,对于朝堂上的事情仍不是很明白。见十二异常肯定的说了没事,她也就不追问了,左右她也做不了甚么。不对,她还可以吩咐厨房做几碟十二爱吃的糕点甜汤! …… 因着十二的这番提醒,那拉淑娴也寻了个机会状似无意的提到了欠银这事儿。贾赦初时一愣,旋即便笑着承认了此事,却只道:“依稀记得仿佛是有这事儿,不过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提那作甚?” 那拉淑娴心下一沉,虽说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不曾想竟真有这么一遭。又见贾赦一脸的不以为然,知晓乍劝起不了作用,思忖片刻后,道:“我娘家是书香传家,实则全然谈不上富贵二字,可纵是如此也不曾落魄到向外处借银。荣国府端的是富贵无双,听说我嫁之前,最是鼎盛,也是因着老国公故去了,咱们家才渐渐落了下来。怎的……” “说甚么傻话呢?谁家是真的缺钱才去借的?还不是应了那句不借白不借?”因着那拉淑娴说的委婉,贾赦倒是不曾往旁的方面去想,只大笑着道,“再说了,那不是预备接驾吗?是体面,是福气!只可惜,就跟你说那般,老太爷没了,咱们家就渐渐的不被人记得了。” 见那拉淑娴沉吟着不说话,贾赦稀罕了一阵,忽的想起一事,显摆道:“真要说起来,王家可比咱们家更富贵。淑娴你忘了?当初贾政娶王氏时,王家送的十里红妆简直吓死个人!虽说荣国府这头也送了不菲的聘礼去,王氏的嫁妆是连聘礼都算进去的,可就算这般,那数量也忒吓人了。且王家那头实诚,没的拿半空的箱子应付事儿,我当时扫了一眼,怕是少说也有六七十万之数!” 所谓的六七十万之数,指的是价值约和六七十万两白银,这绝对是一笔大数目了。当然,王夫人的嫁妆里头,多半是田产地契铺子等,少半才是各色古董玉器金银首饰,真要论现银怕是没多少。而原主张家当初嫁过来时,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二十万不到的嫁妆,这么一比较,王家确是富贵无双。 又听贾赦笑道:“你可知王家为何这般富贵?” “自古便有穷文富武之说,王家一门武将,自是富贵得很。”那拉淑娴淡淡的道。 “那可不是。”贾赦摇了摇头,“咱们府上也是一门武将,却没的王家那般富贵。你可知金陵有个护官符,‘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里说的便是贾政那岳丈家了。不过,王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却是那王老爷子自打十来年前,从边疆退回来后,就只单管各国进贡朝贺一事。但凡有海外番邦来人,皆是由王家接待养活的。那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归王家管的。如此排场,怎能不富贵?王家除却如今的大老爷王子胜是个蠢货外,旁的可个顶个的都是人精。连两个嫁出去的姑太太也能耐得很,王夫人嫁了贾政,她妹子却是嫁给了紫薇舍人之后的薛家家主!” 真要论权势,如今的王家尚且比不得贾家和史家,毕竟后两者一个是国公一个是侯爷。可论起钱财,王家并不输给薛家太多。况且,以王家如今之势,怕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四大家族由他家做主也未必没有可能了。 那拉淑娴这般想着,不禁暗暗叹息。贾家一门双国公,曾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如今却是愈发败落。宁国府那头尚不如荣国府,毕竟荣国府贾代善是个有本事的,这才得以不降爵世袭国公。而宁国府那头,如今贾敬所袭不过是个二等将军的爵位。当然,荣国府也好不到哪里去,贾赦比贾敬略好一筹,乃是一等将军的爵位。 “对了对了,真要论起富贵,我可知晓有一家比王家、薛家更甚!” 许是那拉淑娴方才更好碰到了贾赦的痒痒肉,以至于他越说越兴奋起来。那拉淑娴虽说对这种话题并不太感兴趣,可她倒是想知晓荣国府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坑祖宗的货,因而倒是耐着性子听着。 却听贾赦朗声笑道:“说来也是凑巧,咱们家姓贾,那户人家却是姓甑。假作真时真亦假,也不知咱们两家究竟孰真孰假。” 摇头晃脑的说笑了一阵,贾赦才说到了正事上:“那甄家也是顶顶能耐的,跟咱们家一样,都是军功出身的。不过,甑家的能耐在于,出了个老太太,按我的辈分,怕是也该唤声甑老祖母的。那位可是个能耐,曾经奶过圣上。圣上原就最念旧情,听说甑老太太还曾在圣上为难之时拼命相救,仿佛至今身上还有处极深的伤疤。你说,甑家能不富贵吗?” “我怎未见过甑家之人?”那拉淑娴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并不认得那些人。不过,她依稀记得,每年所收的年礼之中,仿佛有一份格外的厚重,且旁人是论一户送来的,他们家却是按每个主子来送的,“可是那个江南的……” “对,甑家便在江南,单管织造。我记得甑家曾连着接驾四次,可当真是天大的福气。那会子,我年岁也不大,又是素来跟在祖父母跟前尽孝。倒是贾政,应当曾亲眼见过那么一两回的。”说到这里,贾赦还颇为可惜的砸吧砸嘴,似乎恨不得以身替之。 然而,那拉淑娴却没有贾赦这般好心情,相反她却是越听越觉得沉重。 前世的康熙帝好四处巡游,单是南寻便有六趟之多,尽管那拉淑娴记不清楚那六次之中,究竟是何人负责接驾,可她却分明记得,那些最得宠的臣子家族,皆在乾隆朝烟消云散。可乾隆帝此人虽毛病一堆,却并不崇尚酷刑,也就是说,那些家族很有可能全都折在了雍正年间。 甑家,气数已尽。 “老爷,眼瞅着就快十月了,年礼也早已备下,想来最多再过一月,年礼都能送到各家去了。”那拉淑娴忽的话锋一转,提到了年礼一事,见贾赦一脸愕然的望过来,她只嫣然一笑,“甑家暂且不管,左右也没甚么妨碍,我指的是姑苏林家。” 林家,便是林海之家,却说这林家原是姑苏人士,尽管这两年林海带着寡母居于扬州,不过提到林家时,还是会称呼为姑苏林家。亦如那些老交情的人家,提到宁荣二府仍会说一句金陵贾家。 乍一听那拉淑娴提到林家,贾赦明显有些愣神,可旋即却面色一沉,没好气的道:“哼,别提林家,他们不是能耐吗?世禄之家、书香之族,多能耐呢!说白了也不过是爵位到头了的白丁!老太爷惜林海才华,我却不稀罕。敏姐儿多好的姑娘,配林海措措有余,偏生林家不知珍稀,竟是连诓咱们这么多年。我倒也罢了,左右就算受气也无碍,倒是委屈了敏姐儿。” 说到后来,贾赦的声音愈发低沉了,言语之间的怒气也渐渐的被无奈所替代。 尽管婚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悔婚对男女双方都有妨碍,可总的来说,到底还是女子更为吃亏。贾敏如今都已经十九岁了,等再翻过一年,却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尽管本朝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嫁,可也没有拖到这般晚的。一般来说,十四五岁肯定要相看起来了,过个一两年定亲,最迟十七八岁定是完婚了。然而,林家那头虽从不曾少了三节两寿之礼,却完全不提完婚一事。以往还能说是因着荣国府要为贾代善守孝的缘故,又或者刚出了孝期立刻嫁娶名声不好,可问题是荣国府出孝期都两年了,再说两边年岁都不小了,就算着急也是人之常情,谁会多嘴多舌? 也难怪贾赦一提起这事儿便是一肚子的怨气,哪怕他素日里同贾敏并不亲近,却也不能否认他俩是嫡亲的兄妹。而事实上,据那拉淑娴所知,贾政和王夫人怨气更大,贾政是因着素来同贾敏极为亲近,王夫人则是因着元姐儿,毕竟若是贾敏难嫁,势必会连累到亲侄女。 “旁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左右老爷您也不爱听。看我却是极相信老国公看人的眼光,那林海并林家绝不是小人,他们迟迟未曾传来消息,许是有难言之隐。” “甚么难言之隐,林家根本无事!” 贾赦原是不想再提林家一事,可他听出那拉淑娴隐隐有着替林家说话的打算,当下便耐不住了,索性将这两年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那拉淑娴。其实,真要算起来,贾赦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主要是有些事情好说不好听,再者关系到贾敏的闺誉,贾赦就算再怎么不着调,也不敢拿这种事情说笑逗趣。 却说贾赦也是真将贾敏放在心上的,在荣国府刚出孝时,贾赦确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林家早已弃武从文,自然更为讲究一些,略迟些议亲事也实属寻常。然而,贾赦此人耐心有限,没到半年工夫,他就耐心告罄了,因着不好在贾母和贾敏跟前提这事儿,他索性偷偷的使了人往扬州去探消息,自然没提贾敏,甚至连荣国府都不曾提过,只转弯抹角的让人打听了扬州里头大户人家的消息。 待又过了半年,贾赦得到了确切消息。旁的人家自是略过不提,单说林家,因着林海父亲早亡,家中唯独只有一位寡母,却是身子骨康健,时常邀请城中女眷说笑解闷。至于林海本人,则官途顺畅,万事无虞。 “你说气人不气人?!要不是因着我实在是没空往扬州去,我一准揍死他!!” 那拉淑娴沉默了,她原先想到的是,也许林海寡母有恙,这才不得不推延了婚期。可在排除了这个可能之后,那剩下的原因恐怕就只有唯一的一个了。 ……并非所有人都是蠢货,怕只怕林家已经觉察到了甚么。又或者,林家是彻头彻尾的皇派,只支持当今圣上,绝不搀和夺嫡之战。 仔细想想,后者的可能性要完全大过于前者。不过,若是真像那拉氏所猜测的那般,那么继甄家之后,林家估计也差不多气数已尽了,毕竟前世的雍正爷干掉了不少只忠于康熙帝的顽固老臣。这般想来,还真是悲哀啊,那拉淑娴突然发现,她身边的亲眷好友只怕没一个能全须全尾活到老的。 “那就再给林家最后一次机会。”那拉淑娴正色道,“成不成一句话,没的这般拖着糟践人的。老爷不妨立刻让人快马加鞭的赶往扬州城,问清楚林家到底是个甚么想法。虽说婚嫁一事终是女子吃亏,可纵是吃亏也比一辈子守活寡来得强。老爷何不仔细想想,倘若林家一直这么拖着,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敏姐儿怎办?咱们荣国府,并隔壁宁国府又怎生是好?” 快刀斩乱麻,左右那拉淑娴已经确定林家不会有好结果的,与其将宝押在林家这头,还不如另寻一门亲事。毕竟,福祸难料也比难逃一劫来得强。 “成!就照你说的办!” 贾赦还真听进去了这个法子,说白了,他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姑娘,竟沦落到让人挑三拣四的地步,如何能不让他恼火万分?尤其是,林家先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是在老国公贾代善过世后,才猛地疏远了关系。虽说三节两寿之礼并不曾落下,可婚期迟迟未定,却已经是对贾敏的不公了。 说做就做! 当天贾赦就写了一份言辞果断的信函,滴上封蜡后,交给了最得力的心腹,命其立刻赶往扬州城。当然,扬州林家的回复绝不可能这般快,因此在送走了心腹后,贾赦便定下心来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林家的事情自是全权交给了贾赦,而那拉淑娴也不曾闲着,她也要准备各色祭品,因为张家要出殡了。 虽说以往张家大太太活着时,总觉得她年岁长了,不好生养了,可事实上她的年岁并不大,及至过世虚岁也不过才三十有一。这个年纪,加上她是因着难产而亡,在算法上应当是属于横死的。因此,张家那头先是将棺木置于灵堂之上摆放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又送至城外寺中,请大师做了水路法事,及至眼瞅着年关将近,这才掐着时间将人送走了。 至腊月初三,张家大太太终是入土为安,而彼时她所留下的小哥儿也过了洗三、满月,即将面临百日。然而,就仿佛所有人都忘却了这件事儿,没有任何人提出要给小哥儿办酒,甚至一些交情不算深的人家都不知晓张家又添了个小哥儿。 在送走了张家大太太后,张家这头彻底沉寂了下来,对外更是宣称闭门谢客一年。张家老太爷早已向长青帝递了辞呈,自是不必多言,而张家三位老爷也皆暂离官场。张家大老爷要替妻守孝一年,他的两个儿女则是三年,至于弟弟弟媳并侄子们只需九个月,可到底张家还是保持了一致,选择了一年为期。 随着张家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年关终是来了。也许对于张家来说,或者对于张家大太太的娘家潘家来说,这个年注定悲伤无比,可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过年却是喜气洋洋的。 也许,要除了荣国府。 荣国府这头,在张家大太太出殡时,也是派了人前往的。去的是贾赦俩口子并贾政俩口子,贾母是因着年岁长了,怕忌讳,再者对方是晚辈,原就无需她这个长辈前往,而孩子们则是年岁太小了,倒是宁国府那头,贾敬和珍哥儿父子俩都携礼前往了。 不过,就算去了张家,那头的悲伤也感染不到荣国府,甚至贾母还另有盘算。 “老大媳妇儿,咱们家和张家是姻亲,原就不必忌讳那么多。我知晓你先前将琮儿送到张家去了,做学问嘛,自是好事一桩,我能理解,也完全赞同。”贾母在小年夜前夕特地将那拉淑娴唤到了跟前,细细分说道,“虽说张家要守孝,不过这并不妨碍你回娘家。等过了小年夜,你再往张家去一趟,至于来年正月初二的回门日也不能省却了,若是缺贵重的礼物,只管开库房去取。” 那拉淑娴含笑点头称是,却并不接话,只等着贾母主动开口将目的说出来。 可怜的贾母,她原是打算等那拉淑娴感谢她时,好顺口说出来,结果那拉淑娴完全不接招,弄得她尴尬万分。好在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贾母很快就调整了心情,再度开口道:“至于琮儿,你也别忘了带上,亲家公怕是很稀罕这个小外孙罢?” 这倒是不曾说错,那拉淑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只点头道:“确实如此,张家老太爷极为欢喜那孩子,说他天赋过人。” “那就更不能耽搁了,回头等过了正月十五,还让琮儿去张家住着。自然,吃喝用度绝不能省了,若是张家不收重礼,那就想法子弄些孤本古籍来,务必要让琮儿继续跟在张家老太爷身边做学问!” “老太太您说的是。” “还有琏儿。”贾母皱着眉头瞪着那拉淑娴,对于后者完全不接招的行为感到极为的厌恶,却又不得不强忍着,“老大媳妇儿你怎能只管琮儿不管琏儿呢?两个哥儿都是你的亲生儿子,琏儿还是嫡长子,将来要袭爵的!回头让琏儿也去张家。” “唉。”话说到这份上,那拉淑娴已经猜到贾母接下来的招数了,因而只长叹一声,用极为无奈的口吻道,“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会不在意琏儿呢?可惜,先前我就求了,偏老太爷他固执得很,只道琏儿像我家老爷,并无半点儿读书的天赋。我原还想再劝劝,又去求了娘家老太太,可老太爷就是这般的执拗,半句劝都听不进去,还道就是当今圣上逼他收某个没天赋的皇子皇孙,他也会断然拒绝的。” 最后那句话,成功的把贾母噎住了。趁此机会,那拉淑娴极快的告退离开,竟是完全不给贾母再度开口的机会。 不过,等回到了荣禧堂,那拉淑娴第一时间寻了贾赦,开门见山的说了方才之事,并直言:“老太太明摆着就是想让珠儿同去,偏还扯上了琏儿。倘若这事儿是我说了算的,那倒是无妨。偏我父亲那性子,怕是真要当今圣上开口才行了,我可没这个能耐。” “瞎折腾甚么?琏儿蠢成那样,压根就入不了老泰山的眼。至于珠儿,我先前不都答应了贾政,把琏儿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予了珠儿吗?还闹甚么?回头我去寻贾政,就跟他说,再闹腾我反悔了,左右也不是白纸黑字的,谁怕谁!得了,这事儿淑娴你不用管了,老太太要再提,就让贾政那蠢货去应对好了,只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就没不成的!” 那拉淑娴也被噎住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甚么的,贾政是个大老爷们,还是个迂腐顽固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得出那样不堪入目的事儿?不过,那拉淑娴明智的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道了一声知道了,回头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至于贾赦,也没耽搁多久,待过了小年夜,逮了个空闲就同贾政说了这事。且贾赦这人素来不知晓甚么叫做委婉,直接开口威胁再胡闹就反悔,左右他不要脸。只这话,就唬得贾政寒冬腊月的出了一身的汗,拍着胸口保证这事儿绝不是他唆使的,并发誓一定拦着贾母不让她再闹事。 之后,贾母确是不曾再闹事,却不是因为贾政寻了她,而是扬州城来人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贾赦,心腹遣了自家婆娘来荣禧堂唤他,待在前院碰面后,贾赦就得知林家派人来了,还从心腹手上得了一封文绉绉的信,大意是林家绝无悔婚之意,且定会给荣国府一个交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贾赦死死的盯着信函,半响后翻来覆去的又看了好几遍,却仍没有看出个花来。没了法子,贾赦只好带着信函回了荣禧堂,拿给那拉淑娴看。可惜,就算那拉淑娴比贾赦文采略好一些,却也仍不曾看出旁的。毕竟,统共也就三两句话,真的没有旁的意思了。 盛怒之下的贾赦直接将信函撕成碎片,觉得还不解气,索性将碎片都丢进炭盆里烧成了灰。紧接着,贾赦忽的想起,方才心腹还说了一件事,林家派了人跟他一道儿回京。 林家派来的是世代服侍林家的忠仆林老管家,因着老管家已是七十高龄,倒也没必要忌讳那般多了,又因着他身份特殊,被直接引到了荣庆堂正厅里。当然,在此之前,荣国府除却小辈儿们之外的所有主子尽数赶到了荣庆堂。 说是并不忌讳,也不可能大喇喇的正面相对,好在荣庆堂正厅极大,贾母并那拉淑娴、王夫人坐在屏风后头,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则在前头待客。只一道屏风相隔,不单不会影响听到事情,还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一些。至于贾敏,则是比哥嫂都更为早来,却并未出现在人前,只躲在正厅后头的暖阁里,侧耳倾听着。 人都齐了,事情自然也要说开。作为荣国府现任家主的贾赦自是头一个开口的。 “林老管家对罢?说说来意。”贾赦面上不悲不喜,虽并不曾露出半分嫌恶,却也没有任何欢迎的意思。一旁的贾政略有些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却仍只保持沉默并不多言。 旁人并不清楚事情起因,林老管家却是一清二楚的,毕竟来之前,主子将所有事情都告知了他,甚至连贾赦亲笔所写的那封信都让他瞧过了,为的就是让他提前知晓荣国府的态度,到时也好妥当应对。因而对于贾赦这般态度,林老管家非但并不生气,反而还略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连话都没说就被荣国府轰了出去。这他丢人倒没甚么,怕的是没法完成主子交待的事情。 当下,林老管家先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随后才口齿清晰有条不紊的解释了起来。 在林老管家的说辞中,林家最期盼就是两家联姻之事,着重强调了林家对已故荣国府贾代善的敬佩之意,对贾家姑娘的无限期待,还格外惋惜了未能早些来荣国府确定婚期。当然,对于为何不曾来荣国府确定婚期也是有明确理由的,且还有三个理由。 其一,林家老太太拜访了高僧,说这两年并不适合成亲。 其二,林家哥儿正被长青帝所重用,日日忙碌不堪,连每日用膳歇觉都抽不出空来,更别说千里迢迢上京迎娶。 其三,则是暗示明年京里会发生大事,只待风波平息后,定会择日迎娶贾敏为妻。 理由乍一看很在理,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哼,都说佛门乃六根清净之地,何时也管男婚女嫁之事了?甚么这两年并不适合成亲,不说九州大地,单说这京城里我知晓的人家,这两年成亲的就不下百家。照你这种说法,这两年成亲的人都会有妨碍了?啧,七皇子不就是今年年初大婚的?” 贾赦真的是甚么都敢说,不过仔细想想,他也只是说了七皇子今年大婚,倒是没甚么不敬之语。可倘若联系到方才林老管家的话,却是显得很不妥当了。 “大哥慎言。”贾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哪怕七皇子既不受宠也没强有力的靠山,那也是堂堂皇子,没的任由贾赦这么编排的。好在贾赦不过就是随口一提,在横了贾政一眼后,这茬也就揭过去了。 这茬揭过去了,还有下一茬。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家数代单传,至林海,只余他一根独苗苗。我记得林海不过比我二弟小了一岁,翻过年都临近而立之年了。莫说子嗣,连成亲都不曾,如何同九泉之下的林老太爷交代?况且,圣上宽厚仁慈,又怎会不让臣子成亲呢?”不等林老管家接口解释,贾赦径直道,“至于明年会有风波,还等风波平息择日成亲……哼!这是甚么意思?派人上京的是林家,如今竟说的好似我们荣国府苦求你林家似的!怎个意思?” 林老管家彻底傻眼了,这主子究竟怎个意思他是不大清楚,可他却明白,荣国府尤其是眼前这位赦大老爷明摆着就是恶人先告状了! 偏生,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无力的张了张嘴,林老管家望着满脸怒意的贾赦,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不该说的,主子没跟他说,他一个卖了身的老仆还能如何?纵然看在他家世代忠诚的份上,比林家旁的下人知晓了更多的事情,可林老管家却明白,有些事情怕是连家中老太太都被蒙在鼓里,他又如何得知? “赦儿,先让人带老管家下去歇着罢,左右已这个日子了,有甚么事儿等过了年再细谈罢。”贾母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尽管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声音里的怒意。 林家,欺人太甚!! ☆、第099章 林老管家被友好的请到了前头客院里,虽说贾母等人怒气冲天,却也不至于跌份到为难一个管家,更别说本朝素有尊老的习惯,单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就不会太过于为难他。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为难与否完全改变不了已有的现实。 等“客人”被请下去了,就轮到荣国府一应主子们坐下来谈事儿了。不过,真正能够畅所欲言的也就只有贾母并贾赦、贾政了,倒不是不让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开口,而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俩是属于多说多错,还不如住了嘴当个老实的背景板。 “赦儿、政儿,你们倒是说说看,林家这是怎么个意思?”果然,贾母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两个儿媳妇儿,开口就是向两个儿子询问,全然忘了贾敏还在后头的暖阁里听壁角。 贾政因着先前的事儿,难得的对贾赦起了点儿敬畏,故而听了贾母这话后,只拿眼去瞧贾赦,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只听贾赦道:“回老太太的话,我觉得林家这就是推诿,也不知是因着咱们家不如往昔让他们失望了,还是另有旁的原因,总之林家就是纯粹寻个借口拿咱们逗趣!” “政儿你说呢?”贾母道。 “老太太,大哥这话虽有些冲了,可也未必不是大实话。当初定亲时,咱们家是实实在在的国公府。可如今,老太爷走了,虽说圣上仁慈不会因此收了咱们府上的匾额,可终究……”贾政微微叹息着,并未将话说完全。 可纵是如此,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贾政未尽之言。其实,依着本朝律法,既然国公爷走了,匾额自该撤下,或者换成合适的才是。就说荣国府,如今真正应该挂上去的是一等将军府。可道理是一回事儿,实际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长青帝年轻时或许也曾雷厉风行过,可自打上了年岁,就愈发的崇尚宽厚仁慈了。就拿匾额来说,也不独独荣国府一家,像隔壁的宁国府,那宁国公贾演都去世几十年了,那匾额不还挂着?又譬如镇国公牛清、理国公柳彪、齐国公陈翼等,都是跟贾演、贾源同一时代的人,且传到如今,都已降爵世袭了。荣国府不是头一份,当然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份。可惜,匾额虽在,权势却不在了。 “你们的意思是,林家当初是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才跟咱们府结亲的?”尽管贾母心知这事儿极有可能是事实,却是打心底里不愿意接受,“哼,我家敏儿千好万好,配林家那哥儿原就是低嫁了的,他们竟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贾母气得几欲呕血,别看她素日里最在意的乃是次子贾政,可事实上像她这样的人多半都有娇宠女儿的习惯。真要比较起来,甭说贾政了,就连贾赦都远比贾敏这个闺女来得重要,可话却不是这么说的,对于贾敏这个最小的孩子,贾母才是真正捧在手心里娇养着的,且儿子们要奔前途,女儿却无需这般,只要精心养着,教导管家理事的才能,再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备下一份厚厚的嫁妆,不图富贵只求一世安康如意。 可就是这么个心头肉掌中宝,如今还未出嫁,就被人嫌弃成这般。一想到林家是看在已故老国公的份上才同意了这门亲事,贾母甚至都想直接带人杀上门去。也是在这一刻,她清楚的意识到,为何当初王夫人受了委屈,王家老太太会带着两个儿媳妇径自杀到荣国府来。凭良心说,贾母真的很想学一学王家老太太! “林家确是欺人,可老太太,如今却不是生气的时候,而是该仔细盘算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贾赦方才倒是极为生气,可一来他早先就得那拉淑娴的提醒,有了心理准备,二来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京城里还有甚么人家,适合说给他妹子。 嗯,东平老郡主的小孙子就不错的,就是年岁略小了点儿,仿佛明年才能及冠,那却是要比贾敏小两岁了。西宁老郡主的三公子也可以,今年应当是二十五或者二十六了,缺点是他的嫡妻在两年前过世了,好在膝下只两个闺女,倒是问题不大。还有缮国公家的长子,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 只眨眼工夫,贾赦便罗列了一堆的未来妹婿人选。还真别说,贾敏的行情并不算差,这里头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四王八公也不知道造了甚么孽,庶女倒是不少,嫡出的姑娘家,就贾敏这一代独独只有她一人,就是往下一代,姑娘家也极少。甚至不止四王八公,连十二侯的情况也类似,君不见贾母娘家弟弟保龄侯爷就生了三个嫡子,当然庶女是肯定有的,问题是人家不稀罕呢。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贾敏如今年岁大了,又被退过亲,想要再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难。况且,贾赦自认为也不算苛刻,就算是让贾敏当继室也无妨,当然前提是原配千万别留下嫡子来。 “赦儿,你说该如何是好?”这会儿,贾母也已经冷静下来了,毕竟这事儿关系到贾敏的终生幸福,比起怨恨,贾母更希望能平和稳妥的处理此事。 然而,贾赦却道:“老太太,我说话难听您别介意。林家都这番态度了,咱们府上难不成还要纵着他们吗?敏姐儿这般出众,又不是真的嫁不出去,与其让她嫁过去给人伏低做小,还不若趁着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果断的退亲另寻出路。就凭咱们府上的脸面,还愁寻不到好人家?” 这番话一出,贾母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半响都没有开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才贾赦的回答并不得贾母的心,况且在场之人都不傻,哪怕迂腐如贾政也看出来了。当下,贾政拿手肘捣了捣贾赦,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您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贾赦原本心情就很不好,之所以能平心静气的先给贾敏寻后路,是因为他打算在贾敏出嫁以后,再寻林家的麻烦。可被贾政这么一说,倒好像他纯属添乱似的,登时就炸了,“贾政!你弄弄清楚,如今是他林家欺上门来!哼,要是如今敏姐儿已经嫁过去多年都生儿育女了,这口气不忍也得忍了,可她还没嫁呢!” 贾政隐隐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赶紧悄无声息的往旁边挪了两步。 “还没嫁就摊上这样的事儿,分明就是老太爷在天有灵保佑敏姐儿!这幸亏还没嫁呢,真要是嫁了,那才是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不得拍不得。就跟你媳妇儿似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贾政只无语的抬头望向横梁,他就知晓贾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结果还真就让他给猜着了,偏生他还不能梗着脖子跟贾赦较劲…… “老大你又浑说甚么?”贾母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哼道,“说你妹妹的事儿,你扯到政儿身上作甚?再说,林家那头并未表示要退亲。” “是没说要退亲,可也没说要成亲罢?就这么不好不坏的硬拖着,算个甚么事儿!要是他真有明确的理由倒是罢了,左右咱们还能说出去应对一下。可老太太,您说方才那三个理由是甚么意思?这般牵强,简直就是明摆着看咱们府上不如从前了,故意踩上来的!”贾赦愈发气恼了,只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气林家的做派,还是更气贾母的无作为。 “敏儿是我的心头肉,我自不会由着旁人欺负了她。”贾母心知贾赦的性子,况且如今正事要紧,她也不会跟贾赦置气,因而只冷着脸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才拿眼看向贾政,示意他开口。 见贾母的目光望过来,贾政只暗暗叫苦。其实,真要是由他来说的话,自是坚持孔孟之道,正所谓烈女不侍二夫,虽说贾敏尚未出阁,可三媒六聘皆已成,若不是当年荣国府贾代善忽的故去,只怕贾敏早已嫁过去了。也因此,从道义上来说,贾敏已是林家妇,他又有何等脸面劝贾敏另嫁他人呢?可他也明白,真要是这般做了,却是将嫡亲妹妹的幸福视若无睹了,且见贾赦方才那般言辞却并未得贾母一句呵斥,便知贾母其实还是极为在意贾敏的…… “敏姐儿之事应当由老太太您来做主,不论结果如何,身为儿女的我们都不会有任何意见的。”最终,贾政只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谁说不会有意见?我就有意见!”贾赦梗着脖子冲着贾政怒吼道,“那是咱们的亲妹子!统共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小妹子,你忍心看她嫁过去以后被人轻视糟践?她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姐儿,若不是老太爷疼宠,生怕她往后日子过的不顺心,就是送入宫里也使得!林家黄口小儿,真以为成了探花就能耐了?我老泰山当年还是金科状元呢!!” 贾政默默的伸手抹了一把脸,贾赦情绪太激动了,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 “反正我不会让敏姐儿嫁到林家去的,咱们家的姐儿,就算是庶出的也是金娇玉贵养大的,由不得旁人这般作践!”贾赦到底是一家之主,尽管头上还有个贾母,可若是他坚持如此,纵是贾母也没法子,至少不能对贾赦硬着来。 果然,贾母在沉吟再三后,道:“赦儿这话也有道理,虽说咱们府上大不如前了,却也不曾沦落到任凭外人作践的地步。小小的一个林家罢了,若咱们被林家欺了都不敢吭声,那往后旁的阿猫阿狗是不是都能在咱们头上耀武扬威了?” 荣国府并非败落了,只是略不如前了。荣国公贾代善过世不过才四五年,其旧部皆在,至交好友也俱是念旧之人,更别说因着姻亲众多,荣国府远没有到任由宰割的地步。当然,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林家太弱了,假若今个儿糟践荣国府的是某位皇子,那就没甚么好说的了。 因贾母和贾赦态度坚决,贾政纵然心头有再多的意见,也只能默默的咽下了自己的想法,用沉默来应对一切。至于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则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发表过任何言论。 “罢了,就先散了罢,左右甭管甚么事儿都得过了年关再说。”顿了顿,贾母忽的想起一事,“等等,赦儿、政儿,你们可曾记得林家那哥儿是何时入官场的?” 贾赦愣了愣,遂道:“是老太爷故去的那一年。老太太您忘了吗?林家那头急着要去扬州任职,偏老太爷一直病着,又因着敏姐儿年岁也不算小了,便同意了加急办亲事。没曾想,老太爷终是没等到那一日,林家哥儿是在送老太爷出殡后,匆匆带着家人远赴扬州的。” “是了,那就是第五个年头了。”贾母喃喃的道,半响才向诸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散去。待诸人都离开了荣庆堂,贾母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满是落寞哀伤的道,“敏儿,你出来罢。” …… 不提荣庆堂里的哀伤,却说贾赦和那拉淑娴回到了荣禧堂后,贾赦又结结实实的抱怨了一大通,听得一旁忙着吃点心的十二频频向他翻白眼。偏贾赦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甚至从未想过要防着十二,只顾着抱怨林家和他那蠢弟弟。 那拉淑娴倒是看到了十二那大大的白眼,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当下十二就老实了,低下头掂了块点心吭哧吭哧的磨牙。 “老爷,您先别急着抱怨林家,我倒是认为林家也是有盘算的。”那拉淑娴从葡萄手中接过了茶水,亲自为贾赦斟了一杯茶,送到了他手上后,才缓声道,“老爷您就不奇怪,为何我娘家老太爷忽的就辞去了上书房先生之职?” “不是因着要教导琮儿吗?”贾赦下意识的接过了茶盏,怔怔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才感觉到烫,忙把茶盏放下,甩了甩了手,“不对,也许是因着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利索?” 一旁的十二见那拉淑娴的注意力在贾赦身上,忙趁机多翻了俩白眼,并在那拉淑娴看过来之前把头埋进点心碟子里,心下暗道,蠢爹不愧是蠢爹,就算一开始蒙对了,也能自个儿将正确答案改错。 “是有这两方面的缘由,可惜最关键的却是在别处。”那拉淑娴微微一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十二的小动作,一个转身顺手将十二面前的点心碟子顺了过来,放到了贾赦跟前,“这个关键就是……今明两年或许会出大乱子。” “这跟敏姐儿有甚么关系?”贾赦愣住了。 见蠢爹如此不开窍,又见点心碟子被亲娘拿走了,十二以头抢地,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可惜的是,甭管是蠢爹还是亲娘都没心情理会他。 “跟敏姐儿无关,却跟自家的兴衰有关。”更准确的说,是跟性命有关。那拉淑娴没敢把话说的那么过,毕竟太子如今并不显颓势。事实上,哪怕一切真的依她前世那般,太子至少在这几年还是很风光的,初次被废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反而因着不到三个月就被复立,让诸多追随者产生了太子实乃真命天子的错觉。 照这么想想,其实最坑的并不是太子,而是当今圣上。 那拉淑娴苦笑一声,见贾赦依然愣愣的看着自己,只挨着他坐下,轻声细语的说起了经过些许修改的张家之事。 尽管真相是那拉淑娴想尽法子让张家老太爷放弃了上书房先生一职,可这并不妨碍她悄悄的偷换概念。况且,她的说法其实跟事实也相距不远,毕竟若非张家老太爷原就起了离开官场的心思,就她那一两句劝,压根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然也可能劝一个心在仕途的人就此离开官场。 “……我到底只是个后宅女眷,对于官场之事也不甚分明。可有一点我却是明白的,老太爷做了一辈子的学问,得了诸多旁人做梦都想得到的荣耀和成就,只这些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个蠢的。既如此,咱们何不就听听老太爷的话呢?” 贾赦沉默了。 方才在荣庆堂里,林老管家也说过类似的话,却是说明年可能会起风波,待风波平息之后,定会同荣国府议定婚期。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明年会出大乱子,同那拉淑娴说的一般而无,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 区别在于,在贾赦眼里,林家哥儿只是个黄口小儿,哪怕事实上林海只比他小了四岁,且还是曾经的探花郎,却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嘲讽林海。可张家老太爷不同,除却老泰山的身份外,张家老太爷一生的成就是连贾赦这个没甚么文采的人都不得不佩服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认为林海纯粹是在胡说八道寻借口,然而他却没法从根本上否认张家老太爷。 地位和成就,跟旁人对你的信任,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成正比的。 “真的会出乱子?大到足以影响咱们这样的人家?”贾赦说这话并非出于不信任,反而是因着他信了那拉淑娴的话,才会如此的惴惴不安。毕竟,在京里出现一些风波是常有的事儿,可风波大到足以影响到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却是少之又少的。 “我原并不大肯定,可今个儿听了那位林老管家的话,却是愈发肯定了。”那拉淑娴制止了贾赦的开口,示意他先听自己说,“我娘家老太爷是这般担心的,为此甚至不惜辞去了上书房先生一职。今个儿林家也这么说,还有……老爷您忘了吗?自打今年年初开始,史家就没了音讯,我还可以告诉您,他们甚至连年礼都不曾送来。” 如今连小年夜都过去了,离大年三十也就这么几日工夫了,可史家至今尚不曾送来年礼,这里头若是没问题才叫有鬼了。倒不是那拉淑娴在意那区区年礼,而是两家关系这般亲近,且史家早已回了京城,从京城保龄侯府到荣国府,快马加鞭只许小半个时辰,哪怕是慢悠悠的赶马车,最多也不过小半日工夫。纵是如此,史家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那是否可以认为,史家那头已经乱到顾不上年礼这种“小事儿”了。 “对了,还有王家。”那拉淑娴近乎叹息着道。 “王家又怎的了?他们家也没送年礼过来?”贾赦一下子被唬住了,跟史家不同,虽说史家跟王家一样都是荣国府的姻亲,可史家到底已经是上一辈的事情了。贾母的双亲早已故去,如今史家的当家主母是贾母的弟媳妇儿,这想也知晓,弟媳妇儿跟亲娘的区别大了去了。然而,王家那头,就算王家老太太已年迈,可在后宅当家做主的却仍然是她! 若是王家也没送年礼过来,那问题就大发了。 那拉淑娴摇了摇头:“王家倒是送了年礼过来,我只是想告诉老爷您,王家那头将长孙王仁送到了金陵那边。” “他们家疯了?”贾赦傻眼了,虽说四大家族原都是金陵籍贯,可自打百多年前搬到了京城后,就再没回过金陵。当然,薛家除外,因着是商人的缘故,薛家在各处都有房舍,却并不拘在一处。不过薛家念旧,女眷子嗣都留在金陵城,大部分产业也置办在了金陵。 “疯没疯,以后就知晓了。” “可这跟敏姐儿到底有甚么关系?哦,我懂了。”贾赦面上露出了真正嘲讽之色,他是真的懂了,这事儿同贾敏并无关系,却是同荣国府,甚至是荣国府那些交好的人家有关。正是因为如此,林家才不愿意迎娶贾敏,为的恐怕就是独善其身罢?呵呵,还说甚么等明年风波平息后立刻进京议定亲事,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简直比薛家那奸商还能算计!! “不,老爷您还是没懂。”那拉淑娴再度摇了摇头,贾赦并不是一个能够隐藏心思的人,从他面上可以轻易的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当下,那拉淑娴只道,“其实,老爷您可以趁着年关里拜访一下各家,若是我猜测的不错,这世上应当还是有几个聪明人的。” 贾赦霍然起身,旋即在屋里不住的徘徊。足足一刻钟后,他才止了脚步,仰着脸放声大笑:“好,我倒是要看看,咱们府上到底有几个至交好友!” 说了这番话,贾赦便快步离开,正所谓赶早不赶晚,左右年关时分正是走亲访友之时,除却张家那种特殊情况不待客外,旁的人家就算心里头不乐意,也没法将人往外头赶。 这一拜访,就一直持续到了大年三十。 因着林家的那番态度,今年的年夜饭颇有些食不知味,至少贾母是如此,哪怕她勉强挤出了笑容来,底下的人看着也颇为不是滋味。至于贾敏,则早早的推说身子骨不适,留在了房里歇息,压根就不曾出来。唯一不受影响的恐怕就是几个孩子了,无论是最年长的珠哥儿,还是最年幼的十二,皆是一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十二:……我不笑我哭啊? 不过,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都没到子夜,各个都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荣国府虽有守夜的习惯,却从不苛待子嗣。贾母望了一圈,直接点了名:“赦儿和政儿留下来守着罢,旁的人都散了。” 得了,难兄难弟留着罢。 有了贾母这番话,诸人很快就散去了,就连贾母本人也被丫鬟们扶下去简单洗漱后,歇了下来。也留下贾赦和贾政俩兄弟面面相觑。 贾赦唤了丫鬟撤下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回头又点了一荤一素两个锅子,还让人另拿了樽酒的器皿,向贾政道:“二弟,今个儿我也来学一回风雅,咱们樽酒论文!” “……好。”贾政早已对贾赦不抱任何期望了,可大过年的他也不想扫兴,想着大不了待会儿他只喝酒不说话,默默的听着贾赦吹牛瞎扯好了。 “二弟,你大哥我肚子里没半点儿墨汁,这太高深的话我也不会说,咱们索性就来说说自家的亲眷好了。”没等锅子和樽酒器皿呈上来,贾赦便摇头晃脑的说起了荣国府一应亲眷。所谓的亲眷,其实大多数都是姻亲,这世家大族喜欢联姻,像他们这等发迹不过百年的家族也好联姻。因此,但凡是有些交情的人家,只要寻了机会,都会联姻以示交好,哪怕嫡出子嗣不够用了,拿庶出的凑数也无妨。 于是,等热气腾腾的锅子送上来时,贾赦已经从四大家族说到了四王八公十二侯,连远在江南的甑家都捎带上了。 对于贾赦那异乎寻常的谈性,贾政只默默的低头喝酒吃菜,至始至终都不发一言。事实上,他完全不明白贾赦这是又发的甚么疯。听说过有人茶余饭后谈些市井趣事以解闷的,却从未听说过会有人拿自家亲眷说事的。等贾赦连张家都编排了,眼瞅着就要编排到宗室里去了,贾政终于坐不住了,急急的喊了停。 “我说大哥,虽说在自家里头说甚么都无妨,可你也不能太过了。这四王八公十二侯都让你编排过了,你就消停一下罢!” “消停甚么?对了,我险些忘了,还有一家。”贾赦拿起酒盅,连灌了三盅之后,状似喝醉了一般,大着舌头道,“这不是还有姑苏林家吗?对,林家,咱们未来的妹夫家!” 贾政冷汗都下来了,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贾母早就歇下了,且他俩虽在荣庆堂里,却是在待客的外厅里,离贾母休息的内室隔了两条穿堂,十来间房舍,因而倒是不怕贾母听了这话愤起伤人。可纵是如此,贾政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冷着脸半警告着道:“大哥!” “那咱们还是说先前的七皇子好了,他去年大婚……” “大哥你还是说说林家罢!那林家太过分了,敏姐儿多好的姑娘家,他不说万分珍惜,竟这般作践,实在是该打!”贾政果断的改了口风,以最快的速度编排了林家,并引着贾赦跟他一起编排。 “对,林家真不是个东西!”贾赦立刻就“上当”了,大着舌头恨恨的道,“扯的那甚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当我傻了不是?哼,不就是怕咱们府上连累了他林家,这才故意远着咱们吗?等熬过这一关,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连累?”贾政原本只想安静的当一个听众,冷不丁的听了这话,当下眉心一跳,追问道,“咱们府上近两年来,虽看着是不如老太爷在时那般风光了,可也没有甚么麻烦罢?” “麻烦?我方才有说麻烦吗?不对,我没说!咱们府上可是堂堂国公府,怎么可能会有麻烦呢?没有,绝对没有!!” 贾政深深的望了贾赦一眼,倘若贾赦一口咬定自家确有麻烦,贾政反而会以为贾赦是喝醉了在说胡话。可贾赦偏矢口否认,这副模样看在贾政眼里,却是实打实的酒后吐真言了。 半响,贾政抬手拿了酒壶给贾赦斟了酒,劝道:“大哥您说的是,大概是方才我听岔了,您喝酒。” “对,你听岔了!咱们来喝酒,喝酒!”贾赦端起酒盅毫不犹豫的就灌了下去,还极是不客气的拿空酒盅往贾政面前一推,“给我满上!” “好好,满上满上。”贾政从善如流的给贾赦把酒满上,见他又喝了一盅后,不等催促主动再度满上了酒,这才缓了缓语气,道,“说起这林家,祖上原也是功勋出身,偏他们家老祖宗比咱们的年长了几十岁,得了爵位时,便已过了古稀之年。等传了三代后,原该是无爵可袭,幸好圣上仁慈,特让林海之父多袭了一代。可纵是如此,轮到林海之时,家中除了积年的家产外,却甚么都不剩下了。” 一个家族想要世代富贵,光有钱是绝对没有用的。事实上,任你祖宗富甲天下,只要手中无权,不出两三代便能将家产败光。这同子嗣是否败家无任何关系,全因世道如此,无权无势之人若有万贯家产在身,绝对是祸不是福。 这也是为何,林海会像那些贫贱出身的书生一般,悬梁刺股寒窗苦读。也许,他是真的有读书的天赋,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却是不得不用功上进,因为那是林家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并不单单是因着林家到林海这一辈无爵可袭,而是在于林家世代子嗣单薄。 “哼,林家算甚么?说是功勋出身,可咱们四王八公十二侯,哪一户人家不是功勋出身了?偏就他家能耐,说甚么弃武从文,笑死个人了!还不是因着子嗣没本事从武吗?若真有本事,纵是如今早已国泰民安,边疆却始终不曾平息过。旁的不说,单是北方番邦就没消停过,他怎的不去平乱平叛?” 贾赦说着,仿佛是嫌弃酒盅太小,索性一把抓起搁置在一旁的酒壶,仰头就喝。这要是搁在素日里,贾政早就劝开了,可这会儿贾政因着心头搁着事儿,只冷眼看着这一幕,半响才吩咐丫鬟再烫了酒端上来。 这档口,贾赦喝干了剩余的小半壶酒,豪迈的将酒壶往身后一丢:“我老早就看不惯林家了,老太爷也是,这么多皇亲贵胄来提亲,他一个都看不上,偏就瞧中了林海。说甚么有才华有天赋,要我说,就林家子嗣单薄这一条,我就看不上了!” “嗯,林家子嗣确是单薄了一些,不过老太爷……”贾政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着甚么,待见贾赦一脸不解的望过来时,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这事儿老太爷曾经跟我提过一句,说是正因为林家子嗣单薄,他才格外的看重林海。说甚么,林海无父无兄弟姐妹,除却一个娘家败落的寡母外,连个像样的至交好友都没有,将来他若是发迹了,定会死心塌地的报答荣国府。” “你确定等他发迹了,不会撇下咱们不管?”贾赦冷笑道。 “大哥,您似乎忘了一件事儿,就算老太爷素日里极有成算,在给敏姐儿寻摸亲事时,他也绝不会料到自己会这般早的离开人世。”贾政面露哀容,叹息道,“倘若老太爷仍在世,任他林海如何才高八斗,有生之年也越不过老太爷!” ☆、第100章 世族子嗣原就比寒门子弟更容易出头,没有旁的原因,只在于本身的起点就高。 亦如贾代善,他是真的有将相之才,可倘若他并非荣国公贾源之子,纵然他有再多的才华,有生之年也不过当个将军罢了。可正是因着他是贾源的独子,打从他一出生就是铁板钉钉的一等将军,加之他本身极有能耐,这才得以被长青帝看重,不降爵世袭荣国公之位。 然而,贾代善的仕途是极难复制的,至少普通人是完全不可能的。别看林海的祖宗也是功勋出身,也曾有爵位,可那个年代是彻头彻尾的乱世,有道是时势造英雄,错过了那个机会,便不可能再重复祖宗的荣耀。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王家。 王家跟贾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然而别看如今王家老爷子王湛和其次子王子腾都是极为能耐之人,可王家的祖宗却是远远不如贾演、贾源兄弟二人的。这也是为何王家并不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内的原因,当然,错了那次机会,甭管王家之后出再多能耐的子嗣,都不可能再被封爵了。 “对,倘若老太爷还活着,纵是发生再大的事儿,也绝对难不倒老太爷,更不会让林家小儿在咱们府上耀武扬威!”贾赦原就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更是恨得双目赤红,狠狠的将酒盅摔在了地上,只喘着粗气一脸的暴戾。 “大哥……”贾政迟疑的抬眼看向贾赦,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府里定是发生了甚么他不知晓的事儿,而且绝不是甚么好事。可贾赦不说,他也不能逼问,只目露担忧的望着。 “我没事!哼,我是不如老太爷,我连老太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可要又如何?咱们府上可没那么容易倒下!” “大哥,究竟出了甚么事儿?您倒是说啊!”贾政憋不住了,也不管贾赦会不会回答他,只径直问道。 “没事!咱们府上一切都好,哪里就会出事儿了?就算老太爷不在了,咱们依然是国公府,绝不会由着外人随意羞辱践踏。他林家既瞧不上,咱们也无需为难,索性退亲算了。等风头过去了,我定让林海知晓后悔二字怎么写!”贾赦伸手去拿酒盅,直勾勾的看了半响,才发觉眼前空空如也,登时一脸发懵。可懵着懵着,他一头栽倒在小几上,倏地睡了个昏天黑地。 贾政也跟着懵了。 一旁的丫鬟忙上前伺候,贾政回过神来后,让丫鬟给贾赦宽了衣裳,直接就放倒在暖炕上。又唤人收拾了酒盅酒壶等物,他本人则是下了暖炕,站在窗前看外头的大雪纷飞。 今个儿是大年三十,可贾政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别看他素日里总是跟贾赦不对付,可那却是因为嫉妒。 是的,嫉妒。 说出来都能让人笑掉大牙的嫉妒,可偏生,贾政就是嫉妒贾赦。嫉妒贾赦打小就得祖父的看重,在他苦读时,贾赦却时常被老国公贾源带出去会客。嫉妒贾赦最得祖母的宠爱,旁的不说,就单是老国公夫人徐氏留下的私库,其价值绝不少于百多万两银子。嫉妒贾赦娶了张氏为妻,有张家作为岳家。嫉妒贾赦先头生的长子瑚哥儿聪明懂事,次子琏哥儿淘气康健,就是如今的小儿子看着都比他家那怯弱的珠儿好…… 可贾政忽的发现一件事儿,其实,他最该嫉妒的是贾赦身为嫡长子所能继承的爵位,这是他辛劳一辈子都不可能越过的鸿沟。而最最悲哀的是,他还不能盼着贾赦不好,一旦贾赦有事,他这个依附荣国府生存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出悲剧。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你欺负我书念的少是罢?明哲保身的道理我能不知晓吗?混账东西,我荣国府才不会倒!不会!对,你们都跑了,哈哈哈哈都跑了。甚么至交好友,大难临头你们不是都跑了吗?跑了……张家死了个大太太,闭门谢客……史家老侯爷病了,连节礼都不送了……王家把唯一的孙子送到了金陵……连小小的林家都蹦跶出来了,说甚么等风波平息了,不就是想退亲吗?退啊!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贾政蓦然回头,暖炕上早已醉倒的贾赦正闭着眼睛满嘴胡话。可这些话,乍一听好像是在胡说八道,仔细一想却不由的让人脊背发凉。 张家的丧事,贾政当然是知晓的,他还跟王夫人一起去吊唁了。当然,比起贾赦和那拉淑娴,贾政只过去那么一次,还是跟在后头充个数的,左右只要礼数尽到了,就没人会为难他了。至于其他人家…… “我的大氅衣呢?”贾政唤人拿了大氅衣,匆匆穿上后,便要往外走,走到一半时忽的脚步一顿,“使个人去荣禧堂支会一声,就说赦大老爷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去去就回。” 丫鬟哪里敢管贾政的事儿,忙不迭的点头称是,目送贾政匆忙离开后,才气恼的一跺脚,跑去前头唤了个缩在炕尾打盹的二等丫鬟,让其冒着大雪去荣禧堂跑一趟。 然而,谁也没有发觉,原本已经酩酊大醉的贾赦悄悄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 梨香院里,王夫人在安顿好珠哥儿后,也跟着歇下了。没曾想,感觉才歇下没多久,就被丫鬟唤醒了,王夫人还道是天亮了,侧过头看了看外头,登时面色一沉:“怎么回事儿?” 丫鬟忙道:“老爷回来了,寻太太呢。” 王夫人一个激灵,本能的觉得有事发生,要不然本该留在荣庆堂的贾政不会提前这般早回来。当下,也顾不得说甚么,忙从丫鬟手中接过外裳,匆匆走出了内室:“老爷。” 彼时,贾政已在外间过堂里来回走了好几趟,虽说两人成亲多年,可贾政原就是极为守礼之人,纵是心头急躁难耐,也硬生生的耐着性子等待着。见王夫人出来,贾政才摆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下,这才道:“我且问你,你娘家那头,是不是将仁哥儿送到金陵城去了?” “这……老爷您这是何意?”王夫人一脸讶然。 “你别管我甚么意思,就说是不是!” “是。我记得是中秋前后的事情,且仁哥儿也不是一个人独自去的,是我娘家大嫂将两个孩子都一并带了去。”王夫人虽满心的狐疑,却仍是回答了贾政的话,且她完全不认为这是应当隐瞒的事情。 “竟然真的如此……”贾政满脸的茫然,忽的又发问道,“如今管家的是大嫂,可我记得你先前一直在帮大嫂对罢?那有关节礼的事情,你可曾经手过?” 王夫人一头雾水的望着贾政,愈发的摸不着头脑了,只怔怔的点了点头:“大嫂比较在意铺子庄子上的往来账目,以及咱们府上给旁人家送的年礼。至于人家送给咱们府上的,她并不管,只到最后看我归整出来的礼单子。” “那保龄侯府可曾送来年礼?”贾政死死的盯着王夫人,贾赦方才说的四件事情,他已确定了其中三件,若连最后一件都没问题了,那就说明真的出事了。 “不曾。”王夫人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旋即却见贾政面色大变,忙不迭的又添了一句,“史侯爷先前病了,大嫂还让人送了人参鹿茸等物过去,许是因着家里头忙乱不堪,这才一时忘却了罢?咱们两家是这般亲近的关系,老太太还在呢,史家必不会同咱们生分的。” 贾政身形晃了晃,面色极为难看,却不是那种惊怒交加的神色,而是面色惨白如纸,竟好似被魇到了一般。 “老爷?老爷!” “你!”贾政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强行定下心来,盯着王夫人一字一顿的道,“你明个儿去一趟王家。不,不能你一个人去,我和你一同过去,带上珠哥儿和元姐儿,咱们一道儿去王家。” “这是为何?等等,明个儿是大年初一,回门是初二呢!老爷,您到底是怎的了?老爷您别吓唬我,初一咱们要待客的,我若是回了娘家,回头老太太能撕了我!”王夫人是真的被唬到了,要不是贾政这会儿面色极为难看,她都觉得贾政是在故意涮她了。当然,以贾政的个性,再过一百年都不可能有这份闲情逸致的。 “闭嘴,我让你去你就去!左右是我带着你和两个孩子一道儿过去,你怕甚么?”贾政虽一副恶狠狠的模样,面上的惊惧却透露了他此刻的内心。 王夫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甚么都没说,傻子都知晓在夫君和婆母之间应当站在哪一边,况且她原就不待见贾母,被迫低头和解那也是不想同贾政撕破脸。如今,贾政既愿意给她做脸,她何苦闹得大家都没脸?当下,王夫人只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了此事。 待贾政再度匆匆离开后,王夫人却站在原地思量了许久,直到丫鬟进来瞧时,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又忙吩咐让人将原本打算初二回门送的礼单子再拿出来瞧了一遍,原本她是无需这般在意的,可既然贾政这副做派,她自也不能出任何差错。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贾政甚至来不及给贾母请安,就径直去了厢房将元姐儿连人带被褥捞了出来,等王夫人带着珠哥儿一过来,二房一家四口便上了马车,匆匆往王家而去。完全不曾顾忌到贾母醒转后看不到人会是个甚么反应。 而事实上,贾政也确实无需顾忌那么多,更准确的说,他是完全没有心情去顾忌这些小事儿了。等贾政带着妻儿回到荣国府时,早已是下半晌了,可他没甚至没理会妻儿,便径直去荣禧堂寻贾赦了。 贾赦已经等了他许久了。 跟那拉淑娴一起。 不过,当贾政被引到贾赦书房时,屋里只有贾赦和一个胖小子,那拉淑娴则是躲在里间的屏风之后,保证能听清楚话,却不会让不想看到的人见到自己。 “大哥好雅兴。”被告知贾赦正在书房教导十二,贾政的内心是崩溃的。作为亲兄弟,他再清楚不过贾赦是甚么德行,虽说因着家教缘故,贾赦本人是识字的,也知晓一些成语典故,可纵是如此,贾赦仍是极为厌恶读书的。 所以,他能赞一句父爱如山吗? “哎哟二弟你可算回来了,去瞧过老太太了?”贾赦抬起头来,一脸的戏虐加看好戏的态度。 听到这话,贾政眉心直跳,却强忍着不去想贾母得知他正月初一不见踪影时的暴怒,只径自开口道:“我去王家了,意外知晓了一个事,却是王家大太太带着仁哥儿和凤姐儿一道儿回了金陵祖宅,且连过年都不曾回来。” “……怎么个意思?”贾赦挑眉。 “大哥您不觉得奇怪吗?咱们四大家族,除却薛家一年里头有大半年待在金陵外,余下三家可早已不往金陵去了。偏王家,却让长房太太带着唯二的两个孙辈回了金陵,这里头很是有古怪。”尽管贾政很想喷贾赦一脸,可他还是坚强的忍住了,只尽可能的委婉告知。 偏贾赦装傻装出滋味来了,仍满脸不解的望着贾政,半响才道:“虽说莫名回了金陵城是挺怪的,可这事儿同我有甚么关系?再说了,谁在乎女眷去哪儿,王湛王老爷子昨个儿不是还进宫领宴了吗?” 这话一出,贾政实在是憋不住了,索性上前一步,愤然道:“大哥,咱俩是嫡亲的兄弟,老太爷过世之后,也只有咱们俩能够相互扶持。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要跟我装傻吗?王家、史家、林家,还有你那个岳丈家里,不都在给自己寻后路吗?那咱们家呢?如果要退的话,该寻怎样的由头?” “二弟你说呢?”贾赦不装傻了,却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得贾政牙根痒痒。 隐隐的,贾政依稀猜到自己恐怕是踩进了贾赦布置的陷阱里,可就算明知前方是陷阱,他却依然不得不往前走。贾政的悲哀在于,自己倒霉影响不到贾赦,可万一贾赦出了甚么事儿,他绝对无法独善其身,即便幸运的不被获罪,在失去了荣国府这颗遮天蔽日的大树后,他甚么都不是。 “大哥,先前林老管家的那番话,只怕是真的。明年京里可能会出大事,具体甚么情况我不知晓,可王老爷子多精的老狐狸啊,就他还吓得将孙子孙女都送走了,我就不信他这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了!大哥,大哥!!” “知了知了。”贾赦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伸手将在自己怀里扑腾的十二拎起来放到了桌案上,又随手塞了一本书予他,这才慢悠悠的起身走到了贾政跟前,“明年确会出事,且还是一件大事。” “甚么事儿?”贾政紧张的问道。 “自然是天大的事儿,跟上头有关的。”贾赦伸手指了指房梁,面上一片高深莫测。 上头…… 贾政被唬住了,半响才面色煞白的道:“大哥,您是一家之主,这事儿究竟该怎么办,您倒是给支个招啊!对了,张家大太太过世是个意外,我记得在那之前,就是大哥你往直隶去的那段时间里,张家老太爷就辞去了上书房先生之职。对,一定是这样的,他们都知晓了,就咱们蒙在鼓里!” “不错。”贾赦继续装世外高人,“说来说去,还不是因着老太爷早早的没了吗?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唉……” 荣国府倒是也有个老的,可惜贾母不是宝,是个作天作地的侯府千金大小姐! “那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大哥,你倒是给我个痛快啊!” “首先,咱们要夹紧尾巴老实做人,毕竟咱们府上已大不如前了。其次,林家既然找上门来,咱们不妨跟他们撕掳一番。最后,你负责让老太太安生一点。” 对于贾政来说,第一条和第三条都没问题,他原就不是甚么高调之人,而制住贾母于他而言也容易得很。可第二条…… “大哥,我也明白林家这次欺人太甚了,可如今大难临头,就别管林家了。欺人太甚也好,蹬鼻子上脸也罢,都这会儿了,您不能消停一些?”搁在素日里,贾政还是挺在意贾敏这个嫡出妹子的,可若是事关家族安危,别说贾敏了,就是他亲生的闺女元姐儿都不算甚么。况且,以他的角度来看,林家是不可能退亲的,顶多就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择日迎娶。当然,若是荣国府直接被抄家灭族了,那就没有迎娶不迎娶的问题了。 “不,咱们府上既做不到像张家那般顺理成章的闭门谢客,那就只能揪着小事儿不放了。凭他林家再能耐,咱们只要死活揪住他不放,他能如何?上头的人又会如何?” 见贾政满脸的迟疑,贾赦冷冷一笑:“一个是暗中谋划满腹算计的妾室,另一个是整日里就知晓拈酸吃醋的通房,你能容忍哪一个?” “……我懂了,大哥。” <<< 扬州,林府。 自打去年间接到了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的来信后,林海就觉得事情开始棘手了。其实,林海从未想过要悔婚,相反,对于贾敏这个未婚妻,他是相当都满意的。可惜,他是忠于当今圣上的。 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当他隐隐发觉手底下的有些不对劲儿,开始暗中搜集情报,这才知晓江南盐商里头,有极大一部分暗中投靠了“主子”。最初,林海还道是那些人是被当地的官员所控,等细细查下去后,才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当官的,最怕的是甚么事儿?自然是掺合到夺嫡之战中。 林海跟那些喜欢刺激盼望背水一战的人不同,他更希望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这固然是因为他天生的性子,却也有另外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是林家一脉单传的子嗣。旁人家就算出了事儿,只要等风声过了,再度兴起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长青帝仁慈,轻易不会下令抄家灭族。可问题是,林家就他一人! 他不敢,也不可能放手一搏。 因此,在索罗了证据之后,林海将其用秘密渠道送到了长青帝的御案上。他不求从龙之功,也愿当一个稳妥的忠臣。可惜,他未来的岳家却早已被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且枝繁叶茂的荣国府跟林家截然不同,林家这头,只要他本人下定了决心,一切都不是问题。荣国府却是绝不可能从太子身边安然离开,就算身为家主的贾赦愿意,也无济于事。 “老爷,老爷!荣国府政二老爷求见!” 饶是林海自认为聪慧过人,他也万万没想到,正月刚过,他就迎来了数年未见的故友,也就是他未来的二舅子。算算日子,只怕这位政二老爷是过完大年就出门的罢? 林海觉得,他大概要不好了。 同样觉得不大好的还有被贾赦忽悠来扬州的贾政。其实,贾政不算太傻,顶多就是迂腐了点儿,这是读书人的通病,倒不是他独一人的问题。因此,贾政在船驶离港口不到一日工夫,他就醒悟了。可惜的是,这会儿已经晚了,倒不是不能让船往回驶,而是他已经跟贾赦承诺了让林家吃不了兜着走,那就不得不继续往扬州去了。 贾政的任务是,将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务必让人知晓荣国府不是好惹的! 说真的,贾政深以为这个任务的难度有点儿大,因为按照贾赦对他的叮嘱,他得做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样儿,这种说好听点儿就是京里典型的纨绔子弟,说难听点儿…… 忒么就是傻呀! 在心里默默的哀悼了一下自己可悲的境遇,想着工部那头已经请了半年长假,再想想家中的娇妻爱子,以及临出门前贾赦对他的连番恐吓威胁加利诱,贾政深呼吸一口气,用最悲壮的心情迈向了林海的书房。 目标:让林家鸡飞狗跳!! ……可这真的很难,贾政内心在流泪,他应该把王夫人带来的。 <<< 就在贾政开始向林海发难时,京城这头,贾赦也没有闲着。尽管贾赦先前同贾政说的是,掐林家惹事,可林家远在扬州,京城这头只一个林老管家被拘着,显然想掐都掐不起来。因此,贾赦在迟疑再三之后,果断的换了一个目标。 他选择的是王家。 王家也是倒了血霉,王湛王老爷子确是一只老狐狸,也的确察觉到了京城里的风向隐隐有些不对劲儿,可他还没有精明到可以算出是太子那头出了问题。事实上,王湛一直认为是大皇子又要作幺了,又因着长子王子胜和长孙王仁皆受不住兵营里的严酷操练,正待另想法子折腾儿孙时,偏此时长青帝命他年后去直隶驻防。去直隶驻防倒是无所谓,可他唯恐自己离开后老妻管不住长子,又太宠溺长孙,索性让长媳带着俩孩子回了金陵祖籍,一方面算是证明王家不忘本,另一方面也确有避难的打算。 大皇子尚武,军队里头,有一多半都是同大皇子有交情之人,哪怕王湛早已站队,可若是大皇子下令,军令如山,他连反抗的念头都不能兴起。 而除了让长媳带着俩孩子避一避外,王湛也动用了一些私权,将王子腾调到了边疆那头。也许便将确实危险,可有时候危机四伏的京城更危险,且还是那种死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至于长子王子胜,王湛却是懒得理会了,若是京城真的出了事儿,他和王子胜绝对是头一个死的,能保住长孙王仁和次子王子腾,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也正是因着王湛的这个想法,让贾赦寻到了机会,狠狠的挑衅了一把王子胜。并且还是最不上道的那种,风月场合一言不合动手开打。 却说贾家和王家皆是行伍出身,可贾赦自幼不通诗书,倒是擅长骑射武艺。而王子胜却是真正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在贾赦手底下连十招都过不了。 俩人在风月场合碰面,为了争一位据说倾国倾城的花魁大打出手,最终的结果是,将整个月雅苑闹了个顶朝天,吓跑了一溜儿的恩客,也唬得一群美人花容失色。因着月雅苑在京城里头也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风月场合,以至于完全没有人能制得住贾赦这个一等将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贾赦把王子胜打了个鼻青脸肿。可惜的是,最终贾赦还是没能抱得美人归,因为王子胜一怒之下回府叫来了府中兵丁,成功的将两个人私下斗殴,演变成为两府之间的兵丁之战。 天子脚下,严禁聚众斗殴,更妄论是这种带着刀枪棍棒的械斗。 因着王子腾请调去边疆而晋升的新任京营节度使率兵赶到,二话不说先将所有人拿下,等冷静下来一审问,新任京营节度使大人跪了。 能顶替王子腾的自然也不是甚么傻子,事实上他就是王湛的心腹手下,同时也曾经在荣国公贾代善手底下当过兵。本以为只是区区风月场合恩客的口角之争,结果猛地发现这俩位都不是好惹的角色,登时愁得一夜之间挠掉了大半头发。 可惜这会儿再想隐瞒已经太迟了,长青帝已知晓了事实。 …… 贾赦因在秦楼楚馆里跟人争抢花魁而被丢进大牢一事,很快就传到了荣国府里,贾母哭得肝肠寸断。而王夫人原本只是诧异,等她得知跟贾赦争抢的那傻子不是旁人正是她娘家大哥王子胜时,面上神情那叫一个难以言喻。 那拉淑娴明面上伤感异常,还拉着王夫人苦苦哀求,希望她回娘家劝王家算了,到底都是亲眷,没的闹得这般厉害。王夫人有苦说不出,又见贾母目光凶狠的扫过来,王夫人干脆利落的收拾包裹回娘家。能不能摆平事情暂且不提,她要是再留下来,指不定哪天夜里就被人抹了脖子。 王夫人回了娘家,贾母因担忧贾赦成功的一病不起,珠哥儿和元姐儿虽然都有奶娘丫鬟照顾,可也明白府中出了事儿,整日里战战兢兢的,皆留下了不轻的心理阴影。 而荣禧堂里,那拉淑娴目送琏哥儿往前院书房而去,回身进了房中,抬眼就看到坐在暖炕上十二忙不迭的往嘴里塞点心。 “如今已经二月底了,离九月出事统共也没剩几个月了,但愿这次能平安度过罢。”那拉淑娴叹息一声,伸手拿了茶盏,用手试了试温度后,往十二眼前一推,“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蠢爹真拼。”正好吃完了一块点心,十二拍了拍肉呼呼的手掌,从善如流的接过了茶盏,用双手捧着灌了下去。 “虽然我也这么认为,不过闹腾点儿也好,让京里所有人都知晓荣国府出了个没脑子的当家人,总好过于到时候被太子惦记、利用。”贾赦越蠢越不容易被上头的人看重,哪怕他顶着一个荣国府当家的名头,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基本上这辈子就脱离仕途了。更准确的说,但凡要点儿脸面的人,都不会再重用这么个蠢货了。 “放心,太子最爱面子了,那就是个酷爱完美的人。”十二勾起嘴角,嘲讽的笑着。 也许是因着自身太过于完美,以至于太子此人完全接受不了任何不完美的事情。哪怕荣国府素来都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儿,他恐怕再也不想跟贾赦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了。然而,这样的做法有利也有弊,因为那拉淑娴清晰的记得,雍正爷也是一个力求完美之人。 “罢了,先逃过一劫再说罢。”那拉淑娴想了想,又道,“十二,你爹为了咱们这个家付出太多了,所以将来支撑这个家,就要靠你了。” 十二默默地将刚拿起的点心放回了碟子了,两眼发直的抬眼望向那拉淑娴,提醒道:“袭爵的是琏哥儿。” “可你哥哥不如你聪明呢,再说了,就是因为琏儿能袭爵,他就不能太出挑了。而十二你不能袭爵,甚至能继承的家产都只有少少的一部分,再加上你走的是科举之途,又不沾手荣国府那些旧故,不怕被上头疑心。”那拉淑娴笑眯眯的看着十二,成功的让十二胃口尽失。 忽的,那拉淑娴又道:“我明个儿借口回娘家寻父兄帮忙,顺道儿也把你捎带上。记得,要依靠自己的本事出仕,绝不能攀扯上荣国府。将来,琏儿那一脉会尽可能的不负祖上的荣耀,可十二你却是要重新创一份不输于荣国府的家业。” 这就是亲娘。十二悲伤的以头抢地,只觉得自己比如今待在牢里等着问审的贾赦才惨。 次日一早,那拉淑娴带着十二去了一趟张家,尽管在荣国府时,她曾在贾母跟前信誓旦旦的承诺了一大堆,可事实上她却甚么都没说。连张家老太爷主动询问她是否要帮忙时,她也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毕竟贾赦是在风月场合跟人发生了争执,这才引来了后续的诸多麻烦。 最终,张家甚么都没做。 三月初,远在直隶的王湛终于得到了消息。 世交且还是姻亲的两家继承人因为一个花魁闹得满城为止轰动,并成功的入牢成了难兄难弟! 最初,王湛是懵的,随即自然是勃然大怒,若非他不能轻易离开直隶,他定会亲自提刀回京剁了王子胜混账东西!想他一世英雄,次子王子腾虽年岁不大,却也是个能耐人,偏长子王子胜如此的不着调,哪怕他早就想过这混账东西迟早会惹出祸事来,也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狗屁倒灶的风流事儿! 可也正是因为王湛不能离开直隶,他只能让心腹回府叮嘱老妻,千万不能惯着儿子。然而更荒唐的事情还在后头,王家老太太跟贾母截然不同,人家宠的是长子而非次子。当王湛派来的人赶到京城时,王家老太太已经亲自杀到了荣国府,誓要贾母给她一个交代。 ☆、第101章 “老太太!王家……王家那位老太太又来了!” 赖嬷嬷头一次不等丫鬟禀告,就急匆匆的闯入了荣庆堂贾母的房内。当然,说是房内,其实还是在外间,若是贾母里间的卧房,再给赖嬷嬷一百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可饶是如此,隔了一道帘子,贾母仍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赖嬷嬷那从未有过的慌乱口吻。 这真怪不得赖嬷嬷,哪怕今个儿是宫里的娘娘来了,估计赖嬷嬷都不会慌成那般,而是觉得三生有幸。可惜,王家那头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再加上去年间已经闹过那么一出了,以至于如今都隔了一年多了,赖嬷嬷心里仍止不住的犯怵。 去年,因着贾政一气之下要休弃王夫人,王家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杀上门来,虽说最终也没造成血案,可不得不说,王家婆媳三人的能耐给荣国府上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用容嬷嬷的话来说,那可是仨小燕子啊!!!!! 当然,贾母想不到如此这般形象贴切的形容词,可她在听闻了赖嬷嬷带来的噩耗之后,整个人愣是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傻傻的呆立在了当场,若非丫鬟带着哭腔将她唤回了魂,指不定真的会落下毛病来。由此便可见王家女眷的杀伤力有多大了。 “不见!赖嬷嬷,让她走,我不想见她!”贾母一回过神来,便急急的喝道,竟是全然不顾两家的交情,断然拒绝会面。 这档口,自然也有小丫鬟过来打帘子,赖嬷嬷哭丧着脸连滚带爬的到了贾母跟前,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老太太,可她已经进来了,怕是这会儿都到门口了。” 贾母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说时迟那时快,外头传来了某人那标志性中气十足的吼声,并夹杂着小丫鬟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却说这荣庆堂,因着贾母自荣国公贾代善过世以后,就一改往日的作风,愈发的喜爱起那些年幼娇俏的小丫鬟来。故而,整个荣庆堂上下除了少数的几个心腹嬷嬷外,绝大多数都是年岁不大的小丫鬟,就连粗使的洒扫丫鬟都比别处好看不好。哪怕先前被那拉淑娴坑走了几个丫鬟,可之后没多久,赖嬷嬷又给她补上了。这小丫鬟多了,素日里倒是看不出甚么问题来,反而觉得处处都透着一股子青春洋溢,可一旦真的遇到事儿,问题一下子就显出来了。 都无需去外头细瞧,单就是坐在这屋里听着,就知晓外头的小丫鬟一定都被吓得束手无策,甚至极有可能抱成团哭成一片。不过,这也真怪不得她们,没见着里屋的贾母和赖嬷嬷都白了脸,外头那些个没经过事儿的十来岁小丫鬟也难怪会被吓到了。 “拦住她!我不想看到她!赖嬷嬷!”贾母何止吓得白了脸,事实上她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去年间王家婆媳三人大闹荣庆堂的场景。虽说王家老太太也没真的打她,却让她从此杯弓蛇影,没见着人倒是问题不大,如今听着外头的动静,贾母完全不知晓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将人拦住。 关键是,拦不住啊! 别看贾家和王家皆是功勋出身,可里头的区别大了去了。贾家祖宗是年少得志,整个贾氏一族算在一起,习武的统共也就仨人。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以及贾母之夫继任荣国公贾代善。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仨之外,整个贾氏一族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武将。 再看王家,虽说王氏一族确实不如贾氏一族家大业大人丁兴盛,可人家的子嗣能耐呢。从第一代王家家主到如今的小辈儿们,除了一个王子胜已经被证实确是不堪重用外,旁的人都极为不错。当然,再往下一辈的仁哥儿和凤姐儿并不能作准,毕竟俩人年岁都不大。且王家比贾家能耐的是,不单男丁大多都出众,连女眷都是英雄豪杰。 王家大太太出身一般,甚至于听说其娘家还勉强算作是读书人,可惜教养出了一朵奇葩花。虽动手能力不强,那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旁人是理直气壮,可她却是理不直气却壮。往往上下嘴皮子一波弄,能将死的说成活的,还能轻轻松松逼人家去死。 王家二太太出身要略高一筹,她的嘴皮子一样活络,且比起王家大太太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心机了得。旁的就不说了,单看她进门六七年都不曾生养,却能让王子腾心甘情愿的不纳妾室通房,就足以证明其手段。 这还仅仅是两个小辈儿的女眷,王家老太太才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将门出身的她,据说使得一手好鞭法。人家是上得厨房下得厅堂,她却是上得战场下得刑场…… “拦拦拦、拦住她!” 就跟每一个惨遭欺凌的弱女子徒劳的呼救一般,甭管贾母叫得有多大声多惨烈,王家老太太还是成功的干掉了一票花枝招展的俏丫鬟,成功的进入了贾母的卧房。 却见王家老太太一把将帘子扯下来丢在地上,手里的麒麟头拐柱捣的地面咚咚作响,她本人倒是没拿刀带棒的,毕竟论年岁她比贾母还要年长了差不多十岁,况且有时候威压远比棍棒来得更为令人心寒。 “史太君,许久未曾见面,您老人家倒是挺康健的。”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来者不善,王家老太太一开口就是夹枪带棒的,“上次那番交涉显然不够,这次史太君又打算如何了?!” 贾母僵着身子抿着嘴,目光则是死死的盯着王家老太太手里的拐柱。按说她娘家保龄侯府也同样都是功勋出身,可她本人却是打小就被父母长辈宠溺着长大,半点儿委屈都没受过。等年岁一到,就由父母安排了一门上佳的亲事,嫁给了当时已经在长青帝面前崭露头角的贾代善。真要说起来,她这辈子受过的最大委屈就是长子贾赦被婆母徐氏抱走抚养,除了这个,她一辈子都是顺畅无阻的。 呃,还有就是去年间被王家婆媳三人差点儿逼死…… “亲家母,王老太太,有话好好说。”贾母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尽可能的让自个儿离王家老太太远一点儿,可纵然贾母的内室极近奢华,地方却大不到哪里去,偏她这会儿还是坐在靠近门帘的暖炕上,再怎么尽量挪动,离王家老太太还是仅有三五步远。 忽的,王家老太太往前走了几步,一下子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一尺之遥:“好好说?哼,你儿子寻我儿子的麻烦,你却让我闺女回了娘家!都说女子出嫁便是夫家的人,纵是闹到金銮殿上,也没有出嫁女为娘家哥哥赎罪的道理。史太君,你讲讲道理罢!” “不不,这次真的不是我让王氏回娘家!”眼瞅着王家老太太步步逼近,贾母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只下意识的捂着心口,竭尽全力努力解释着,“这回是我让王氏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两家和解。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咱们打从祖上开始就是至交好友,这孩子之间的闹腾,也没出甚么大乱子,坐下来好生商议一下,不好吗?” 王家老太太眯着眼睛杀气腾腾的上下打量着贾母,似是在思量这话里头的真实性。 贾母见似乎有点儿门道,忙不迭的又开口道:“我对王氏好着呢,拿她当我亲闺女一般看待,绝没有苛待的意思。对了,就说赦儿和你家子胜那事儿,不过是孩子爱胡闹,为了个风月女子瞎折腾,这算个甚么事儿呢!我回头一定劝赦儿,让他把那女子让出来了,老姐姐,您说可好?” “哼,一个破鞋,谁稀罕!”王家老太太眉头紧锁,面上的神情却似有些心动。 这一次,跟去年那回是截然不同的,去年间王家占着所有的道理,且即便凶悍如贾母都不会真的希望儿子儿媳和离的,再说甭管事儿闹得再怎么大,都是两口子之间的事儿,只要他俩说开了,荣国府也好王家也罢,都不会作过多纠缠的。可如今这一遭,不说旁的,这贾赦和王子胜都还在牢里待着呢,哪怕械斗不会真的被判甚么重刑,两个当娘的心里头也疼着呢。 当然,相对而言,王家老太太要更为心疼一些,她跟贾母不同,素日里最疼爱的并非格外能耐的次子王子腾,而是自幼大祸小祸闯了一堆的长子王子胜。 “那行,我闺女的事儿暂且不论,你得先使人将我儿从牢里弄出来。”王家老太太终是选择了退让,也是不凑巧,王湛王老爷子被长青帝遣到了直隶驻守,当地驻军没有圣旨调遣是不得轻易离开的。至于王子腾则是更早一步被调拨到了边疆,就连长媳也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金陵祖籍。也就是说,王家老太太纵是有心捞王子胜出来,都寻不到人帮衬。 听到王家老太太这般说辞,贾母也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挺心疼如今在牢里待着的贾赦,可比起心疼,她更想把贾赦揪到面前狠狠的胖揍一顿! 贾王两家很快就达成了协议,甭管孩子出来以后是收拾还是心疼,总之先将人捞出来再说。 协议达成后,王家老太太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而贾母直到人都走得没影儿了,才仿佛虚脱了一般歪倒在了暖炕上,整个人如同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背后的衣裳全是湿漉漉的。可等丫鬟替她宽衣解带草草擦拭了一遍,又换上干净衣裳后,她又慌了神。 ……方才迫于压力在王家老太太跟前保证了的事儿,以她如今的能耐压根就办不到啊!! 一想到王家老太太极有可能再杀个回马枪,贾母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忙急急的让赖嬷嬷去荣禧堂传话,说甚么都要立刻见到那拉淑娴。其实,若非贾母她如今腿软走不动道儿,她很想亲自往荣禧堂跑一趟。跟浑身泛着杀意的王家老太太相比,给自家儿媳妇服个软似乎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幸好,那拉淑娴没拿乔,很快就赶到了荣庆堂。 “老太太,听说王家来人了?”那拉淑娴笑脸盈盈的望着贾母,似乎不曾掩饰自己早已知晓消息的事实。她自然是知晓的,哪怕来荣庆堂传话的人是赖嬷嬷,可也有旁的人去她跟前回话。真相是,当王家老太太杀到荣庆堂时,她几乎同时也得到了消息。 知道你遇着麻烦了,可我就是不来帮衬。 贾母面上的神情活脱脱就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般,既愕然又恶心还不得不强颜欢笑:“对,是亲家母来了。” “一定是来向老太太您赔礼道歉的罢?唉,这般说来,王家多少也有可取之处,虽说素日里嚣张跋扈了一些,到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顿了顿,那拉淑娴仿若感概的道,“老太太您就原谅了王家罢,只要他们能让老爷回来。” “呃……”贾母再度被噎着了。 其实,贾赦和王子胜只是因着一个风月女子起了口角,继而演变成斗殴,可因着顶多就是把那地儿给砸了个稀巴烂,且也没闹出人命来,问题并不是很大。 ——对于往昔的荣国府来说。 “淑娴。”贾母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刚走不久的王家老太太那彪悍至极的模样,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偏她也明白,这档口宁荣二府都没法插手,王家能耐的父子俩都不在京城,至于贾母的娘家保龄侯府则已经有将近一年时间没任何动静了,如今能将贾赦和王子胜捞出来的,也就只剩下那拉淑娴的娘家了。别看张家也闭门谢客了,可人家那是因着守孝,真要拉拔一把还是很容易的。 “老太太您说。” “唉,王家那头自是有错的,可咱们四大家族到底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再说这事儿也不能全赖在王家那头,赦儿他……”比起王家老太太单纯的心疼儿子,贾母的心情无疑是很复杂的,“总之赦儿也有错,可就算错了,也该咱们关起门来教导,没的落到大牢里吃苦受罪的。淑娴,你想想法子。” “想甚么法子?” 看着完全异于往日,一副我很傻很天真模样的儿媳妇,贾母这会儿不仅仅是脑仁疼,心口更是阵阵发疼,且疲惫感一波接着一波涌上了心头,只恨不得立刻倒头睡下再也不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混账事儿了。 可惜,她放不下。 强忍着各种负面情绪,贾母咬着后槽牙,竭力做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神情来,且强笑道:“淑娴,如今政儿去了扬州,王家那边爷们也都不在京里,我娘家保龄侯府前些时候不也出了点事儿,我是实在没法子了。” 那拉淑娴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满脸的同情怜悯,仿佛在说,您老人家真可怜。 被莫名糊了一脸同情的贾母更难受了,准确的说,她如今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得劲儿的,甚至她都忍不住开始怀疑,那拉淑娴究竟是真的蠢还是故意在她跟前装蠢,若是前者,那张家的教养是有够失败的,若是后者,就不能心疼心疼在牢里吃亏受罪的贾赦吗? 贾母完全猜不透那拉淑娴心里的想法,又实在是没有底气硬一把,迟疑再三之后,她还是被迫丢掉了仅剩的那一丝自尊,用近乎讨好的口问道:“淑娴,你明个儿回一趟娘家,让你父兄帮忙把赦儿和王家那哥儿救出来,成吗?” “成!”那拉淑娴当下便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满口子应允。 没料到事情竟然这般容易的贾母,愣是有那么小半刻满脑子一片空白,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想说点儿甚么时,却听那拉淑娴又道:“也别等明个儿了,我今个儿就回娘家,可好?不过,若是如今这个时辰出门,怕是今个儿肯定回不了了。老太太……” “你回去罢,今个儿回不了就明个儿再回,不然在娘家多待两日亦是无妨。”忽的,贾母想起张家还是孝期之中,面上闪过了一丝迟疑,不过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虽说你娘家嫂子过世不久,可这也没甚么不要紧的,咱们家不忌讳那些个事儿。对了,正好你回去瞧瞧琮儿,再把琏儿带回去给你娘家父母瞧瞧,指不定他们见了孩子心一软,就答应了呢。” “好,那老太太,我这就去一趟。”那拉淑娴笑得异常温柔,若是这会儿十二在的话,定会不由自主的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惜贾母还不够了解她,只道是她到底心想着贾赦,不会坐视不理的。 才怪! 当天傍晚,那拉淑娴就带着琏哥儿回了娘家,且归期不定。 自然,张家老太爷还是照例询问了那拉淑娴是否需要帮衬,毕竟贾赦犯的事儿说出去虽不大好听,可实在是不算大事儿,若是那拉淑娴开了口,张家老太爷都无需亲自出面,随便使唤个儿子出去寻个好友,这事儿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然而,那拉淑娴断然拒绝。 她是这么说的:“老太爷且放宽了心,事情的轻重我自是明白的,左右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案子,纵是没有人帮衬,也不会如何的,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我家老爷好生受一番教训,也省得他往日再闹这等幺蛾子。” 张家老太爷之前就已经问了一遍,当时还道是那拉淑娴面子薄拉不下脸来求人,可等第二遍问下来后,他倒是看透了。这闺女哪里是面子薄,分明就是心狠! ……真不愧是他的好闺女。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家老太爷愉快的拎起琏哥儿去了书房里,虽说这个外孙没甚么读书天赋,不过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懒又无自知之明,对于琏哥儿,张家老太爷多少还是抱了点儿期望的。至于十二,前段时间就被那拉淑娴丢回了张家,虽说落下了两个月多的课程,不过十二只花了两日工夫就成功的追了上来,惹得张家的彬哥儿和栋哥儿欲哭无泪生无可恋。 万幸的是,琏哥儿的插班,很快就能让张家两个哥儿寻回自信的。 那拉淑娴见琏哥儿被提溜走了,瞅着时间也不算晚,便带着容嬷嬷往福瑞斋而去。上次来去匆匆,她倒是见了父母双亲,却没说上两句话,这会儿有空闲了,她自是要好生同母亲嫂子们叙叙旧。 至于贾赦…… 呵呵哒! 却说书房那头,十二和两位表兄在张家二老爷的督促下,正在写功课。因着守孝的缘故,张家三位老爷可算是都清闲了下来,不过张家大老爷一直没能从失去爱妻的悲伤之中走出来,哪怕有空也只是同两个儿女在一起,极少出正院子的门。张家老太爷知晓长子的心病,也不催促,只想着时间定能抹平一切,给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将心情调整过来。可张家老太爷也就只会对长子略宽容一些,对于另两个儿子却是随意吩咐,只恨不得全天候的敲打蹂躏。 这不,原本只是张家老太爷教导三个哥儿,自打出了正月十五后,书房里又添了张家二老爷和三老爷,这两位的学问铁定是不能跟张家老太爷相提并论的,可教导三个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成问题…… “自打去年开始,京城里便一直处于风雨欲来之势,保龄侯府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之后另有几家遭了秧,虽说都有各自有明确的由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头定然另有文章。”十二眯着眼睛危险的盯着张家二老爷,“二舅舅,您觉得会是甚么事儿呢?” 张家二老爷拿袖子擦了擦额间渗出来的冷汗,结结巴巴的道:“京、京城里头常有事端发生,就、就说前不久,你爹他不是跟王家大老爷闹了一场吗?无事的,无事的。” “荣公之后袭一等将军爵位的赦大老爷,和王家最无用不堪的继承人王子胜大老爷,在秦楼楚馆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打出手……二舅舅您说的不错,确实无事的,毕竟圣上英明神武,才不会跟两个蠢货一般见识。” “呃。”张家二老爷真想赞一声精辟,却及时想起话题里的其中一人正是自家妹夫,也是眼前这小东西的亲爹,登时面色一沉,“子不言父之过,就算琮儿你说的极有道理,也不能在人前这般浑说。” “二舅舅您说得对,回头我背着人说。”十二无可无不可的道。 听了这话,张家二老爷几乎要崩溃了,他是知晓自家这小外甥自幼聪明伶俐,可这聪明的也过了头罢?半响,张家二老爷才勉强挤出一句话:“琮儿,你还小,有些事儿等你长大了再说。” “譬如从去年到今年,倒霉的皆是太子一脉的?”十二挑眉道。 张家二老爷快给他跪下了,抬眼看另俩哥儿正瞪大了眼睛来回望着他和十二,登时脊背上冷汗涟涟,却还要强自镇定的冷叱道:“看甚么?你们的功课都做完了?哼,今个儿多写一篇策论,就论孟子的‘一曝十寒’。” 彬哥儿和栋哥儿先是面面相觑,旋即哭丧着脸开始跟功课做博弈。 这档口,张家老太爷回来了,还顺道儿捎带来了琏哥儿。 “弟弟!!”琏哥儿才不是那两个被蹂躏惯了的张家哥儿,也不是被十二才智惊到的张家二老爷,他只是一个比贾赦还蠢的熊孩子,一见到正坐在书案后的十二,当下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完全没给十二反应的机会,便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十二:……要不是本阿哥打不过你,我一定打死你! 最终,十二还是被解救出来了,而琏哥儿则是被安排着跟三个哥儿一道做学问。只是,这么一来,差距立刻出来了,彬哥儿和栋哥儿是激动的,他们终于寻到自己不是蠢货的证据了,因为琏哥儿比他们更蠢。而张家二老爷则是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张家老太爷在发觉琏哥儿基础比他想象中的更差后,便命自家老二专管琏哥儿。 不过,张家二老爷在把琏哥儿带到隔壁房间之前,还是忍不住跟张家老太爷提了一句方才十二说的话,就这般简简单单的略提了一句,就已经让张家老太爷心下一沉。 不多会儿,张家三老爷也过来了,张家老太爷二话不说将残局丢给自家老三,他本人则是拎起十二去了对面另一间书房里。 “琮儿,那些事儿是谁跟你说的?” 有些事情,张家老太爷虽说心里头有所猜测,却不是大喇喇的说出口。一来是因为他这个年岁了,很清楚甚么话能说甚么话不能说。二来同样也是因着身份地位的缘故,很多事情纵然只是虚的,从他嘴里过了一遍,就成真的了。 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说话就越要小心谨慎。 “没人跟我说,我自个儿猜出来的。”十二眨巴眨眼睛,配上他一副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脸,显得异常的可爱,外加不靠谱。 可张家老太爷是甚么人,到了他这个地步,完全可以无视表象。 “娘一直夸我很聪明,我也觉得我很聪明。就说我爹那事儿,外祖父……”十二忽的压低了声音,示意张家老太爷凑过来,“我听到我娘和我爹说话了,我爹是故意激怒了王家大老爷,他就是故意找茬!” “此话当真?” “外祖父,我还知晓,爹娘在偷偷的说话,说甚么跟荣国府有关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出了点事儿,怕是再过几个月,京城里就要有大麻烦了。还好张家这头因着意外守孝,反而能保一家太平。荣国府就没那么幸运了,唉。” “所以,你爹才会故意寻王子胜那蠢货的麻烦,好用这样的手段,向上头的人证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张家老太爷冷笑一声,“法子不错,选择王子胜大概也是为了顺手将王家摘出来罢?秦楼楚馆更是个好地方,如此一来,贾赦落在上头人的眼里,不单蠢还上不得台面!” 这年头,玩个把女人压根就不算甚么事儿,哪怕为了女子一掷千金也无妨,玩玩儿嘛,在很多纨绔子弟心目中,风月场合的女子就跟一只雀儿,或者一匹看得上眼的马儿一般无二。一句话,就是个玩物! 可若是某人玩物丧志,甚至对一个玩意儿产生了感情,那落在旁人眼里却大不相同了。 十二仰着头看向张家老太爷:“我还知晓很多事儿呢,外祖父想听吗?呵呵,我从娘这边听到了关于张家的事儿,从爹那头听到了宁荣二府的事儿,从我家老太太那头听来了关于保龄侯府的事儿,还有我那个缺心眼的珠大哥哥,他告诉了我好些关于王家的事儿。” 张家老太爷冷汗都下来了,从去年夏日里接手十二的教养后,他早已发觉这孩子多智近妖,不单有着过目不忘的能耐,还每每对历史有着自个儿的见解,且很多见解是让他这个老头子都不禁为之汗颜的。 “琮儿,你真的觉得今年京里会出大事儿吗?” “对,我猜应当是跟太子殿下有关,说不定……”十二狡诈的一笑,“是废太子哦!” ……!!! 饶是张家老太爷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被十二这话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冷不丁的,他想起了之前给十二讲史记里的故事时,每次他仅仅说了个开头,十二就能将结局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他确定在此之前绝对没人跟十二讲过那些事儿! 唐太宗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从某方面来说,如果某个人对于历史有着极度敏感,能轻而易举的知晓后事的话,那么对于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也会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 可是,废太子…… 张家老太爷背着手在屋里转圈,这事儿太大了,也太严重了,饶是他先前也已经觉察到了近日里京城里的异样变化,可在听到十二这番话后,他仍不能淡定下来。当朝太子乃是长青帝元后唯一存活于世的嫡子,而长青帝虽已有三任皇后,并东西六宫无数妃嫔,可独独对于元后有着一份别样的情愫。这种感情不难理解,毕竟发妻跟续弦继室原就不能混为一谈,而妃嫔在长青帝眼中,只怕跟寻常人家的妾室通房无甚差异。 废太子啊! 冷不丁的,张家老太爷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长青帝是个重情重义宽厚仁慈的帝王,可甭管之前的附加词有多少,长青帝仍然是个帝王。只要是个帝王,就难免避免某些情况。譬如,面对想要夺自己位置的不孝子。 “琮儿,你可知晓,差不多在五六年前,你大舅舅跟我说,他已经大了,想试试如何当一个家主。他让我看着他,若是当的不好,也可以教教他,免得将来所有的担子一下子压在他肩头时,他会慌乱无措束手无策。” 十二笑眯眯的仰头看着张家老太爷,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可爱模样。 “说真的,我当时头一个想法,不是儿子长大了能替我分忧了,而是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那么老了。唉,我老了,儿子却长大了,可我不服老,我觉得家主之位我还能再任个十来年。” 可惜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退让,将家主的位置让给了张家大老爷。因为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趁着身子骨还硬朗之时,让儿子多试试,万一出了差错,他也可以及时纠正,免得将来百年之后,张家的基业被子嗣败光。毕竟,荣国府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家,在一家之主徒然离去之后,不孝子嗣轻而易举的败光了祖宗基业。 “……可我还是很难过,我一生顺畅无忧,那真的是我头一次选择了退让,还是让给了一个处处不如我的人。”张家老太爷苦笑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哪怕那是我亲生的儿子,我还是不服啊!” “我不让!”十二鼓着腮帮子,一字一顿的道,“想要就打败我,反正我不让!” “怕是很多人都会这么想罢?至少我可以肯定,圣上就是这么想的。不对,你说的是,想要就打败你?可若是圣上的话,恐怕是谁敢起这份心思,他就让人不得好死!”张家老太爷一脸肃穆,只是片刻之后,他却朗声笑了起来,“琮儿,要是外祖父欺负你爹,你会生气吗?” ☆、第102章 京城作为天子脚下,乃是最繁华昌盛之地。可以说,在京城里甭管是酒肆茶馆,还是秦楼楚馆,都比旁的地方更为奢华一些。然而,这却并不包括某个特殊的地方。 大牢。 打架斗殴原不是甚么严重的罪名,顶多摊上京都衙门大老爷心情不佳时,被抓起来关上个几日,即便无权无势,只要家里人交了钱,没两日就能平安脱困了。不过,若是聚众斗殴的话,那性质就大不相同了,没个十天半月并交上一大笔钱,根本别想轻易离开大牢。比这更为严重的,当然是聚众械斗。 所谓聚众械斗,指的是超过十人之数,且每个都是成年壮汉,并人手至少一样兵器。而这里头的兵器也是有区别的,倘若仅仅是棍棒,那还算小事儿,可若是刀枪之类的军中武器,那就不是一般般的事端了。往严重了说,没直接给你扣上一顶谋反逼宫的罪名已经算是上头慈悲了。 当然,长青帝不会这么干。 在最开始刚得到消息时,长青帝是震怒的。京城历来都是最为稳妥的地方,倒不是京城里的老百姓们觉悟高,而是在这里犯事儿要远比其他地方治罪更重。当然,像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是肯定难以避免的,可即便如此,比起旁的地方,京城的治安状况也要好上很多。至于像聚众械斗这样的事儿,则是好几十年都不曾听说过了。 尤其械斗的双方还是京城里的有名有姓的人物。 如果说,最开始长青帝是震怒的,那在知晓了具体情况,并得知了双方主使者身份后,长青帝完完全全被气乐了。 一个是王家下一任家主,一个则干脆就是荣国府如今的家主并一等将军,就这样身份贵重的俩人,居然在秦楼楚馆里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打出手。 “代善早逝,其妻无力约束子嗣倒也罢了,左右去年间出的那些个事儿,朕也看出来贾家俩兄弟都不是甚么好。可王湛呢?对了,朕让他去了直隶。” 长青帝头疼不已,也许他年轻时候也曾雷厉风行过,可自打上了点儿年岁,他可算是越发的心软了。面对老臣,以及那些功勋老臣所遗之子嗣,他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的。况且,在上位者眼里,最不容忍的是有人对他所坐位置的窥视,而非底下臣子胡闹。况且,王子胜也好,贾赦也罢,俩人实则并无任何官职,既无官职又无实权,等于就是俩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瞎胡闹,这么一看倒也不是不能原谅。 就在外人觉得王子胜和贾赦皆要倒血霉时,长青帝在哭笑不得之后,很快就替二人寻到了由头,大方的原谅了他们。不过,原谅归原谅,该有的教训却也绝对不能少。 这档口,总管太监递上请安折子,并道三皇子求见。 “老三?啧,这倒是有意思了,朕记得贾代善和王湛都是帮太子的,怎的不是太子过来求情?”长青帝嘴角微微上扬,已显年迈的面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神情,“允了。” 片刻后,三皇子被引到了御书房内,在例行的请安后,很快就道出来了来意。 正如长青帝所猜,果然是为了给王子胜和贾赦一事,不过却不是受了这两家所托,也并非为他们二人求情。 “……父皇,事情便是如此。您也知晓,张老跟儿子有师徒情分,如今他虽说不管事儿了,可他既求到儿子跟前了,也不能完全不予理会。”三皇子是年长皇子中,最没有野心的一位,又或者说他也并非完全没有野心,只是他的野心跟诸位皇子不同,旁人求的是皇位,他求的却是著书立传名留青史。也正是因着如此,三皇子跟朝中多位文臣都极有交情,尤其是翰林院的那些人,以及早已半隐退的元老们。 “张老求你来朕跟前讨人情,为的却是折腾贾赦?”长青帝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朕记得,贾赦是张老的女婿罢?” “父皇所言极是,贾赦正是张家姑老爷。其实,对于张老所托,儿臣也格外不解。可张老曾是儿臣的先生,这些年来,儿臣忙着归整书库,张老等人帮了儿子不少的忙。”三皇子也是满脸的无奈,倘若有选择的话,他真心不想蹚这趟浑水,偏张家老太爷先前苦苦哀求,他实在是推脱不得,只能舔着脸求到了长青帝跟前。 文人重颜面,三皇子虽说在诸位皇子中,出身并不算高,可他胜在不图皇位只求虚名,因而自小到大,他还真就没求过长青帝甚么事儿。毕竟,他一生的追求都是各种孤本古籍,而这些个事儿,搁在寻常人家不容易办到,可搁在他身上却是极为容易的。甚至于因着他的爱好人人都知晓,有时候都不用他主动开口,长青帝并诸位皇子若偶尔遇到“好东西”,也会给他留着。 见三皇子因求人一事涨得满面通红,长青帝好笑之余,更多的却是不解。不过,不解归不解,因着张家老太爷所求跟他先前想的事情不谋而合,他也就懒得追究,索性顺水推舟:“原也不是甚么大事,既然老三你求上了门来,索性这事儿就交予你去办罢。不过,教训归教训,别太过分了,免得让老臣寒了心。” “儿臣遵命。”三皇子一脸喜色的应着,他原也不是甚么有城府之人,属于典型的书呆子,好在迂腐之味倒是不浓,看着更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弱书生。忽的,三皇子像是想到了甚么事儿,正要离开的脚步一顿。 “还有何事?”长青帝对于儿子素来极是宽容,尤其是对于这个一门心思做学问的儿子,更是一副慈父心肠。 “父皇,儿臣忽的想到一事。前不久,四公主的额驸因喝花酒一事,被儿臣带人揍了一顿。儿臣想着,会不会张老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想要折腾贾赦的?”三皇子还真是不隐瞒任何事,又或者他清楚的知晓京城里的事情是绝对瞒不过长青帝的,索性连自己闯祸一事都卖了出来。 长青帝登时啼笑皆非:“你还有脸说!罢了罢了,随意罢。” 这世道原就是对女子极为严苛,偏对男子极是宽容。王子胜和贾赦是因着聚众械斗才被抓进了牢里,而非单纯的吃花酒。至于先前四公主额驸一事,长青帝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他的手段却是将额驸之父唤到跟前敲打了一番,却万万没想到素来自诩文人雅士的自家老三竟会直接带人将额驸胖揍了一顿。 ……其实还挺带劲儿的。 三皇子见长青帝并未恼怒,只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便告退离开了。可等离了皇宫之后,他却又苦恼上了。作为有着高贵出身的皇子,以及典型的文人,他这辈子都没往牢狱之中去过,也完全没打算往那地儿走一趟的兴趣。问题是,他既已答应了张家老太爷,又有了长青帝的应允,就此撒手不管显然不符合他素日里的为人。思来想去后,他才琢磨出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 前头说了,甭管是再怎么繁荣昌盛之地,大牢里的环境都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当然,若是真的三生有幸抓到了某些有身份地位之人,稍稍松松手,给安排个单间,并几样干净的被褥和水、食物,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可惜的是,就算这么做了,被羁押在牢里的某些人,也是绝对不可能存有任何感恩戴德之心的。 “贾赦你个混球!我招你惹你了?先前我吃醉了酒一时犯糊涂,我这会儿都想起来了!那窈窈明明就是我的人,你凭甚么横插一竿子!还甚么老相好……呸!窈窈跟了我都快三个月了,怎么就成了你老相好了?明明……那会儿她还是个雏儿呢!” 因着特别优待,王子胜跟贾赦都得了一间单人牢房,可显然王子胜半点儿也不感激这份待遇,事实上若是有可能的话,他更希望跟贾赦待在同一个牢房里,好方便他胖揍那混蛋一顿。 作为同气连枝的四大家族长子,且两人的年岁差距并不算太大,又都是典型的纨绔子弟,王子胜跟贾赦相当的熟悉。不单格外熟悉,还是属于年少时一起吃酒玩扬州瘦马的好哥们。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好哥们,忽的老实了好几年不说,好不容易又约他一道儿出去玩闹,冷不丁的就捅了他一刀。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窈窈那是我的女人!我的!” 贾赦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坐姿,斜眼瞄了一眼隔着一道栅栏的王子胜,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得了罢,还你的女人……你头上都快有整个塞北草原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你浑说甚么?贾赦你个混球!你个混账东西!你你你……”王子胜气得哇哇大叫,死命的摇晃着隔开两人的栅栏。可惜的是,这大牢里虽略显破烂,可这栅栏倒是结实得很。王子胜在折腾了半刻钟都没有任何成效后,只得颓废的选择了放弃。纵是如此,王子胜还是哼哼唧唧的道,“窈窈是我的女人,我的……” “你的你的,是你的。”贾赦大声地嘟囔着,“啧,不就是个玩意儿吗?我那是图新鲜,才不会想跟你抢绿帽子呢。” “贾赦!!!”原本累瘫了在地上的王子胜,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气到了,不单用手死命摇晃栅栏,甚至还用脚猛烈的踹。 “至于吗至于吗?喂喂,我说你消停一些,就那么个破烂玩意儿何苦呢?喂,你不是来真的罢?”眼瞅着结实无比的栅栏有即将被损坏的可能性,贾赦到底还是有些怕的。其实,真要论起来,他未必打不过王子胜,毕竟这俩人都不曾真正的习过武。可贾赦觉得不值当呢,即便他真能把王子胜给干翻在地,到时候也定然免不了跟着受点儿伤。这王子胜是为了真爱,他又图甚么? “混账东西你给我等着!这回我一定要打得你哭爹喊娘!” 眼见王子胜动真格了,贾赦立刻就怂了。连连往旁边退不说,还朗声唤道:“狱卒!狱卒快来啊,这里有个人疯了!” 因着狱卒不大可能立刻过来,贾赦又急急的向王子胜讨饶:“行行,胜大老爷,我错了,小弟我知道错了。那个谁来着?窈窈,对,就是那个窈窈,她是个好姑娘,她特别配你胜大老爷!” “少废话,这次我一定要揍死你!”王子胜压根就不吃这套,不过该警告的还得警告,“贾赦我跟你说,窈窈当然是个好的,我是要让她进门的!” “进门?啊呸!”贾赦原本还想着说两句平息一下王子胜的怒火,可等他听了这句话后,却是再也耐不住了,“我说王子胜,你脑子给驴踢了是罢?还进门呢,让个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女支进你王家的门?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贾赦跪下来喊你爷爷!” “贾赦你给我等着,我保证我一定会让窈窈进门!还不是一般的贱妾,而是良妾!”王子胜气疯了,指天发誓的道,“等我出门,我就立刻给窈窈赎身,让她除了贱籍,给她弄个良籍。到时候,我请媒人弄个正经的纳妾文书!贾赦,你最好记住你今个儿说的话,我纳窈窈进门的那一日,你就跪下来叫我爷爷!” “行啊!我等着!你要是办不到,你管我叫爷爷!!” “好!一言为定!!” …… 当陈一安被狱卒引着走到牢里时,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俩人赌咒发誓的话。登时,陈一安两眼翻白,那一刻他完全不知晓该说这俩哪个更混蛋一些。 一旁的狱卒手里提着个有着微弱烛光的灯笼,点头哈腰的向陈一安道:“陈大人,就在前方,就是……那两位。” 虽说是白日里,不过牢房是全封闭状态的,除却高高的墙壁上打了几个天窗外,旁的地方不见一丝光亮。也因此,即便外头风和日丽,进了牢房里头仍是需要用到灯笼。甚至即便有着灯笼,若是不熟悉环境之人,进了这里头还是极有可能迷路,或者因着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而跌跤。 自然,陈一安绝对不会让自己犯下这种错误,不过要是没有狱卒的特意提醒,他还真是不敢相信那两个赌咒发誓的混账东西真的是老上峰的儿子。 对,就是老上峰。 陈一安出身贫贱,因着小时候家乡连着三年干旱颗粒无收,父母姐姐都相继去世,他和年幼的弟弟相扶持着离开家乡,以四处乞讨为生。等大了之后,正好遇到战乱,索性投了军队当了一个小兵卒子。也是他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常胜将军,虽说弟弟在某次战役之中牺牲,他本人倒是一步步的爬了上来。 那位曾经的常胜将军就是荣国公贾代善,不过后来,因着贾代善被召回京城驻守,陈一安就被推荐到了贾代善的一位故交手下继续当兵,而那位故交便是王湛。 “胜大老爷,赦大老爷,你们还真的是挺能耐的。”其实,陈一安真正想说的是,你们真的挺能来事儿的。 王子胜和贾赦闻言望了过去,因着光线不足的缘故,俩人最初都没认出此人。不过也是,虽说陈一安跟荣国公贾代善和王家老爷子王湛是多年的交情,可对于这俩不学无术的混球,还真称不上熟悉。好在除了之前的交情,他们近日里也曾打过交道。 “哦,我认识你,就是你把我和贾赦混球一道儿抓进来的!”王子胜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是当天夜里奉命带兵平乱之人,更知晓对方乃是新任的京营节度使。认出了来人后,王子胜一下子就牛气,“哼,你不就是顶了我弟弟职位的人吗?我弟弟是去了边疆当大将军,回头等过个两三年,保准能更进一步,到时候你还得给他行礼!” “呵,王子腾王大人吗?就是让我这会儿给他行礼也没问题,我乐意。”陈一安冷笑一声,“就是不知晓王子胜大老爷是从何而来的自信,难道在提起王子腾王大人时,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情吗?” “羞愧?本大老爷为何要羞愧?”王子胜有些懵了,他原就不是聪明的人,当然但凡他要是有点儿脑子,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就进了贾赦设下的套儿里。毕竟,贾赦这人也不大聪明,就算想要设套,也绝对不会挑选有难度的。 “不羞愧?我倒是觉得羞愧!我替王老将军和王大人感到羞愧万分,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儿子,这么个哥哥!”陈一安虽说曾是王湛的手下,不过论年龄,他其实也就是比王湛小了不到十岁,且他战功赫赫,开口训斥王子胜时,完全没有丝毫的压力。甚至于,就算此时此刻王湛本人站在他面前,该说的话他还是敢说。 王子胜被生生的噎住了。 “哈哈哈哈哈!!”见王子胜一副怂样儿,贾赦当下便放声大笑,且还是捶地大笑,一副快笑断肠的模样。 于是,陈一安的目光便森然的向贾赦投了过去:“赦大老爷!哼,不才也曾跟荣国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我敬荣国公是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却万没料到英雄好汉之子也有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贾赦!你对得起荣国公的在天之灵吗?” 贾赦:“……呃。” “你个混球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呃。”王子胜也跟着败退了,只因陈一安的目光太过于狠戾,且这人看着个头不高身形也不壮,可板着脸时,周遭愣是有股子杀气,那是一种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才独有的气质。 牢里忽的一片安静。 半响后,狱卒颤颤巍巍的开口有事先离开,随后将灯笼留下,本人则是连滚带爬的开溜了,唯恐再留得久一些,就真的被陈一安干掉了。当然,陈一安是绝不可能拿无辜之人出气的,不过他这会儿确是很想把牢里的两个混球拎出来狠狠揍一顿出气。 等狱卒开溜之后,陈一安又道:“堂堂荣国府的一等将军老爷,竟会为了一个玩意儿东西跟世交好友大打出手。贾赦,你有甚么要说的?” “一个玩意儿……”贾赦飞快的瞥了一脸面色铁青却不敢回嘴的王子胜,旋即用极度嘚瑟的口吻道,“这位大人,我虽然不认识你,不过你是我父亲和王老爷子的朋友?那个我跟你说,王子胜他要把个玩意儿东西纳进门!” “贾赦你个混……”王子胜很快就在陈一安的注视下闭了嘴,可饶是如此,他仍不可能躲过这一劫。 陈一安沉默了半刻钟后,才用冷到了极点的口气道:“王子胜,你知晓你错在哪里吗?荣国公多年前便已故去,国公夫人年迈体弱,管教不了儿子。可你呢?莫不是你以为王老将军如今人在直隶,就拿你没辙儿了?呵呵,直隶离京城并不远,快马加鞭不消三两日便能到了。况且就算是驻守直隶,那也总有一日会调回来。再不然,王老将军派几个心腹手下把你五花大绑的去了直隶,想打想杀还不是他一句话?” 王子胜结结实实的被吓尿了。 还真别说,在闯祸之前他压根就没有想到那么多。又或者,每一个蠢货都没有想过将来事发后会如何。在王子胜看来,不过就是去秦楼楚馆喝喝花酒抱抱美人,这算甚么事儿。可因着贾赦横插了一竿子,他又因着赌气跟贾赦闹腾了起来,再加上之后的聚众械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饶是如此,王子胜也没有想过消息会传到自家老子耳中,在他看来,直隶离京城很远很远,远到…… 呃,其实真的没多远。 “哈哈哈哈!!”看到王子胜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贾赦一个没忍住,再度放声大笑起来。可惜,没笑多久,他就在陈一安的注视下默默的闭上了嘴。 “贾赦,荣国公大人确是已经故去,国公夫人也确是管教不了你。可你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收拾得了你。” 贾赦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同时拼命的在脑子里回想着又招惹了何等大人物,可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因而只满脸茫然的看向陈一安,纳闷的道:“谁?我舅舅吗?”贾赦的舅舅就是保龄侯爷,不过保龄侯爷自打去年间因犯事儿被召回京城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家府里,足不出户。据悉,保龄侯爷早已病入膏肓,侯府上下也已乱成了一锅粥,连过年时送给各家的年礼都彻底被抛到了脑后。 “你老泰山。”陈一安完全没有卖关子的想法,很快就将答案吐了出来。 然而,原本预料中的惊悚神情并未在贾赦面上出现。相反,贾赦还颇为轻松的笑了起来:“我老泰山?哈哈哈哈哈,没事儿的,不要紧的,我媳妇儿会跟我老泰山解释的。” “我不知晓你是从何而来的自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奉命给你们二位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陈一安笑了笑,很是痛快的给了答案,“昨个儿,王老将军便派人跟我支会了一声,说甚么打死了也无妨。而今个儿,三皇子殿下也来寻了我,说这件差事就全权交予了我,唯一的叮嘱就是,应张老的要求对贾赦你醒来一番深刻的教导。” 这话一出,王子胜和贾赦皆彻底懵了。 俩人对视一眼,除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之外,还有就是惊悚到了极点的恐惧。 “我还有些事儿要准备,你们二位就先在牢里好好休养两日。记得,这两日是休养,千万要好生珍惜。等两日之后,你们就再也寻不到安生日子了。唯一可以告诉你们的是,王老将军是要求生死不论,而张老到底是有学问之人,他让我来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生死不论,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底哪一个更为恐怖一些? 王子胜和贾赦彻底沉默了,直到陈一安已拿着灯笼飘然而去,他俩仍没能回过神来。 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总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对劲儿…… 总觉得,好像被对方坑到了…… <<< 不提那俩倒霉蛋儿,单说荣国府,这会儿也已彻底乱了套。 贾母在荣庆堂里等了又等,从两天前的下半晌开始等,一直等到了今个儿晌午,她越来越焦急,嘴皮子上满是因着上火而起来的水泡,就算喝了大夫开的败火汤药,也完全无济于事。 的确,对于贾母来说,最重要的定然是次子贾政。可长子贾赦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有当娘的会不心疼亲生儿子的?就算偏心好了,这人心原本就是长偏了的,况且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这素日里偶尔稍稍偏心一把,又能如何呢?贾母半点儿都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时常怪贾赦不知晓疼惜弟弟。 然而,如今贾赦真的出了事儿,偏巧贾政又跟上峰请了长假赶往了扬州,这别说一时半会儿的赶不回来,甚至于连消息都很难送到他手上。更麻烦的是,这事儿偏就还扯上了王家,万一要是处置得不好,孩子们吃亏受罪不说,还极有可能使得两家多年的情分化为一滩水。 “老太太,老太太您快别着急了,如今这急也没用呢。老太太,还再喝杯茶汤罢,败败火,消消气。赦大老爷乃是有福之人,况且不过就是闹气打架,原也不是甚么重要的事儿,等稍稍关个两日,上头的人火气消了,赦大老爷定然就能平安归来了。” 赖嬷嬷坐在贾母跟前的脚踏上,变着花样轮番劝着。可惜,就算她比一般的奴仆更为有见识,嘴皮子也确是很利索,这连着两三日劝下来了,再多的话也都说尽了。因此,从今个儿早间开始,她只能翻来覆去的说原先那些话。虽说贾母倒没嫌弃她烦人,可很明显那些老话是没法劝解开导贾母的。 “等等等,我都等了多少日子了?赦儿他年岁也不大啊,再说不过就是喝了回花酒,多大点儿事儿呢,偏就闹到了上头。唉,这要是搁在老太爷还在之时,连个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儿都算不上。偏那些人瞧咱们府上大不如前了,竟是开始拿乔欺负咱们孤儿寡母的……我这心里头啊,生疼生疼的。” “是啊,这要是搁在老太爷还在的时候,算个甚么事儿呢!”赖嬷嬷一面附和着,一面在心底里腹诽着。这要是真的搁在荣国公贾代善还在世之时,的确不叫个事儿。可贾赦真要敢这么做,上头是不会治罪的,等一回到荣国府,保准让被荣国公贾代善打断双腿。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荣国公贾代善去得太早了些啊!! 想想曾经的富贵权势,莫说贾母了,就连赖嬷嬷都不由的唏嘘不已。那些往事历历在目,偏生维系着荣国府荣耀权势的荣国公贾代善却早早的离世了。这不,如今偌大的荣国府依然还在,可依靠的却是曾经的旧事,以及长青帝的仁慈宽厚以及念旧。事实上,打从荣国公贾代善故去的那一刻开始,荣国府就已然不是曾经的荣国府了。 如今,荣国公贾代善的孝期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偌大的一个荣国府,在外靠的也只是无权无势空有一个虚衔的一等将军爵位。 也许,还有五品工部员外郎的贾政二老爷。 “老太太,别伤心了,这不还有圣上吗?不说旁的,就单单是看在咱们宁荣二府忠心耿耿的份上,圣上就绝对不会怪罪于赦大老爷的。老太太,您就放宽了心,好生歇着,耐着性子等赦大老爷平安回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 “唉,真要是如此倒是好了。”贾母连声叹息着。从感情上来说,她当然希望赖嬷嬷所言皆是事实。可从理智上来说,她很清楚光靠着长青帝的念旧是不成事儿的。可除此之外,她又实在是不知晓该如何是好。甚么侯门千金,甚么国公夫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的父亲、她的夫君。 然而,甭管是她的老父,还是她的夫君,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张氏呢?张氏不是说回娘家求救了吗?张家虽说闭门谢客了,可权势依旧在,哪怕因着守孝不大管朝堂之事,那些门生旧故也都在。赦儿这事儿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啊,以张家之能,随随便便寻个人拉拔一把,不就能把赦儿从牢里捞出来了吗?张氏,张氏她到底甚么时候才能回来!!” 贾母越说越来气,本能的她已经意识到走了三日的那拉淑娴铁定有出了问题,可想想京城里太平如斯,也不可能真的出大事儿,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张家不愿意帮忙,那拉淑娴在娘家苦苦哀求…… 至始至终,贾母都不曾想过,也许是那拉淑娴压根就没请张家帮衬,更有甚者,因着十二的一番话,张家老太爷动用了关系打算狠狠的折腾一把贾赦。 其实,比起王湛老爷子,张家老太爷已经算是极为善良的了,至少从头到尾他也不曾想过让唯一的闺女当寡妇。 可惜的是,莫说贾母并不知情,就算她知晓了真相,也绝对不会感激张家老太爷的。 一日又一日,张家那头音讯全无,偏那王家老太太却又来闹了一次,这一回还是带着王子腾之妻一道儿来闹腾的。当然,贾母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去招呼了。不过,也因着这事儿,贾母暗叫不妙。比起大不如前的荣国府,这王家却是正如日中天。可若是连王家都没法子将王子胜从牢里捞出来,那贾赦……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底,贾母终于坐不住了。 “来人,安排马车,我要去一趟保龄侯府!”事已至此,保龄侯府恐怕是最后的救赎了,哪怕保龄侯爷早已自身难保。贾母甚么都顾不得了,只求她的赦儿能赶紧平安归来。 然而就在此时,丫鬟匆匆赶来,一开口就是:“老太太,赵姨娘要生了!” ☆、第103章 赵姨娘是去年八月间查出的身孕,当时还因为月份太小,加上她本人也没甚么经验,以至于在伺候完了贾政的次日早上便动了胎气见了红。万幸的是,赵姨娘年岁轻,身子骨也素来健康得很,至少比起高门大户女眷的弱柳扶风,家生女儿出身的赵姨娘格外的结实康健,待用了汤药保住了腹中的骨肉后,赵姨娘便安心在梨香院里头养胎,基本上就处于一个诸事不利的状态。 从去年八月那会儿,大夫说赵姨娘怀孕不到两个月,而如今都三月中旬了,算算日子,她怀孕差不多有九个多月了。尽管古话说,十月怀胎,可事实上很少有人会真正的怀孕满十个月,基本上过了九个月生产就属于正常情况了,除非像当初那拉淑娴生十二时,才七八个月,那就很不寻常了。 “赵……你说的是珍珠要生了?”贾母怔怔的望着来报讯的丫鬟,见对方拼命点头,贾母只无奈的叹息一声,“怎就赶在这档口呢?” 话是这么说的,可生孩子这种事情,压根就不是孕妇本人能够控制得了的。当然,若是刻意赶在某个格外吉利的好日子用药物催生倒还有点儿可能,不过很显然,赵姨娘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 “稳婆可请了?生产的东西可都备齐全了?”贾母这会儿其实已经起身打算离开荣庆堂了,可甭管赵姨娘的身份有多低,这肚子里头的孩子却是实打实的贾家子嗣,纵是贾母已经有了好几个孙儿孙女,也完全不介意再多一个。 “这、这……回老太太的话,那边说是甚么都没准备。” “甚么?”贾母原还想着若是一切稳妥的话,她往保龄侯府去一趟也是无碍的,毕竟先前那拉淑娴也好,王夫人也罢,生产的时候也没真正用得上她。可她显然忽略了一件事儿,赵姨娘跟那两位是截然不同的。 “老太太,周姨娘就在外头,要不要唤她来回话?” “还不让她立刻进来!”贾母气急败坏的喊着。 不多会儿,素日里以老实木讷闻名的周姨娘便走了进来。其实,周姨娘对于这荣庆堂半点儿都不陌生,事实上她和如今已经开始发动了的赵姨娘都曾经是贾母跟前极为得脸的大丫鬟。这事儿很好理解,若非先得了贾母的欢喜,如何能近贾政的身贴身伺候的?周姨娘就曾经是由贾母发话送到贾政屋里头,最开始是最体面的大丫鬟,之后在贾政跟王夫人定下婚期之后,便开脸成了通房,算算时日,差不多已有十年光景了。 再度来到荣庆堂,周姨娘恭恭敬敬的给贾母行礼问安,她确是有好些时候没往这儿来了,上一回过来还是随着王夫人来给贾母请安。不过,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半月多了,且王夫人也不是每次来请安都会带上周姨娘的,因而算起来她差不多有约莫月余时间未曾见到贾母了。 “老太太,赵姨娘今个儿早间醒转过来时,就隐隐有了些不同寻常的胎动,她倒是唤了我过去说说话,我虽没怀过孩子,倒是瞧见了太太两次怀孕生产,想着是不是到时候了。偏太太如今不在府中,大太太也不在,我只得央人烧了热水,又唤了两个有经验的婆子帮衬着。未料想,两个时辰过去了,赵姨娘痛得面无人色,孩子却没有任何动静。” “那你竟是这会儿才来回话?”贾母气得都已经无奈了,又见曾经眉目如画的俏丽丫鬟,如今已成了面容肃穆不苟言笑的小妇人,登时轻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今个儿不去保龄侯府了。赶紧让人去请稳婆,要快!” 顿了顿,贾母迟疑着道:“赖嬷嬷呢?让她帮着将生产要用的东西都给备齐了,赶紧送过去,快去快去!唉……” 有了贾母的这番话,底下人麻利的开始办事儿了,有去前院通知赖管家寻稳婆的,有去找赖嬷嬷的,还有则是原就同赵姨娘交好的,急慌慌的往梨香院跑,想着或许能帮一把。万幸的是,赵姨娘发动时是早间,虽说如今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实际上却尚未开始真正生产,待赖管家匆匆将稳婆寻来时,一切还算来得及。至于生产要用到的诸多东西,尽管繁琐了一些,好在荣国府这头极有经验,且上回那拉淑娴生十二时,备下了好几份东西,压根就没用完,这会儿也被人翻了出来,匆匆送到梨香院。 梨香院里,尚不曾进了院门就能听到里头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赵姨娘年轻,身子骨结实,同样的叫声也就极为宏亮,愈发透着一股子惨烈劲儿。 翡翠和玛瑙面面相觑。 都已经走到了梨香院门口,也没的到这份上再打退堂鼓的,俩人对视一眼后,咬了咬牙关,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这档口,院子里早已忙碌开了,除却原有的小丫鬟,赖嬷嬷也带了好几个老手赶来,看着虽忙忙碌碌,倒也还算忙中有序。 “你俩怎的来了?对了,你俩跟赵姨娘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赖嬷嬷初时有些狐疑,旋即却是坦然道,“不过,产房这地方原就不是你们这些个小姑娘该来的,真要帮衬的话,帮我瞧着这些个小丫鬟,要是待会儿要传话去荣庆堂,我自会告诉你们的。” “好的,赖嬷嬷。”翡翠白着一张脸,强自镇定的道。身畔的玛瑙也重重的点头,俩人很快就去了茶水间,瞧着似乎热水不够,低头商议了一番,又去寻了赖嬷嬷,只道是去大厨房征用大铁锅来烧热水。 俩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离去,翡翠还面色极为难看的回头瞧了一眼,被玛瑙拉着走了。一直走到前头大厨房里,彻底远离了位于西面院落的梨香院后,俩人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待缓过神后,又忙寻了大厨房的管事嬷嬷,让赶紧停了手头的活计,先烧几锅热水备着。 因着这俩人皆是贾母房里的大丫鬟,大厨房的管事也不曾为难她们。当然,完全停了手头的活计是不可能的,因此只命留了专给贾母做饭菜的以及专供前院书房诸人用膳的灶台锅子,旁的一应都停了下来。 见厨房的人忙活开了,且这里人声鼎沸,来往的人也皆面色如常,翡翠和玛瑙的面色也慢慢的恢复了常态。 “玛瑙,你说珍珠姐姐……” “该叫赵姨娘了。”玛瑙急急的纠正道,还不由的往旁边瞧了瞧。 翡翠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顺从的道:“对,是赵姨娘。我是说,她不会有事儿罢?我、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儿,那会儿我才六七岁罢,我娘在生我妹妹时,就是这样喊着叫着,忽的就没声儿了。后来稳婆把妹妹硬拽了出来,可她的小脸涨得发紫,嘴唇都是乌青的,也不会哭。再往后,我爹把我娘和妹妹都送走了……” “翡翠姐姐。”玛瑙下意识的握住了翡翠的手,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只有零星几个是家生女儿,多半都是卖身进府的。这家生女儿倒也罢了,左右全家老小世世代代都是在荣国府里做事儿的,可若是卖身进府的,则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悲伤。 “我没事,不过就是我爹又娶了一个女人,她瞧我不顺眼,唆使我爹将我发卖了。也亏得当时寻的那人牙子是个好的,瞧着我的模样比一般穷苦人家的女儿端正许多,没将我贱价发卖了,而是细细的教导了几个月后,才送到了府里。如今想想,我还要谢谢她呢。” “没事就好。”玛瑙抿了抿嘴,回头又朗声催促了两句,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向翡翠道,“你也不用替赵姨娘担心,我听说她早先就做了准备的。那个……她娘和妹子都在呢。” “甚么?” “你忘了?赵姨娘她是家生女儿,先前刚有孕时,还伏低做小的不敢吭声。可后来,我听说她去央了管事嬷嬷,将她娘和妹子都弄进来了。倒也不是甚么体面的活计,她娘仿佛是顶了个粗使婆子的位置,她妹子则是算个三等小丫鬟。”顿了顿,玛瑙又道,“你就放宽心罢,她那人精着呢!” “那就好。”翡翠点了点头,旋即见玛瑙略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劝道,“我知你觉得她往日里待你不算好,可你怎的不想想,当初咱们八个,如今还剩下几个?玻璃是被大老爷打出去的,听说去年冬日里就没了。碧玺倒是有点儿小聪明,听说是跟了赖嬷嬷的儿子,倒是让她能的。珍珠姐姐成了赵姨娘,琥珀姐姐去了大房。咱们八个,也就只剩下了我俩和鸳鸯、鹦鹉了。” 流水的丫鬟铁打的名儿,贾母跟前的丫鬟去了一茬又来一茬,可惜就算名字没变,人却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些人了。 这先前碧玺和玻璃的离开倒是问题不大,她俩虽也是一等大丫鬟,可真正把持着贾母身边活计的却是珍珠和琥珀。可随着珍珠和琥珀也相继离开荣庆堂,自然就轮到剩下的那四个了。至于顶替上来的人,则会在原本的二十来个二等丫鬟里挑选,只是因着最近事情多,一直不曾完全定下。 “别提鸳鸯和鹦鹉了,这先前赵姨娘霸着老太太不放,可好赖她年岁比我们都大,人长得好看不说,嘴儿甜,做事儿也利索,我虽是有些嫉妒的,可到底还算福气。可鸳鸯和鹦鹉算甚么?咱俩哪里比不得她们了?”玛瑙鼓着腮帮子恨恨的道,“就说今个儿这事,她俩怎的不来?偏使唤我俩,要说情分,她俩都是家生女儿,往日里跟赵姨娘不是更要好吗?” “琥珀都没来,你能指望她俩?”翡翠忽的拉了拉玛瑙,却是大厨房里的两个大铁锅都烧开了,这要是大厨房的好处了,若是搁在梨香院里的茶水间,怕是再烧半个时辰,才能将水烧开,且烧一次的份量也没那么多。 因着水都烧开了,大厨房的管事嬷嬷忙唤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水倒入一早就备下的瓮子里,又因份量重且烫,得两人才能抬得了一个瓮子。就这般,由翡翠和玛瑙领着往梨香院而去。 这一来一去的,又是小半个时辰。 然而,虽说一下子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可梨香院里却一如她们方才离开时的模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照样忙碌着,产房里头赵姨娘的哭喊声也依旧存在,只是仔细听来,却能依稀分辨出,赵姨娘的声音已不如方才那般中气十足了。 翡翠一脸担忧的望向了产房方向,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了同样忧心忡忡的玛瑙,登时就心安了。看来,甭管玛瑙嘴上说的怎么刻薄,到底还是在担心赵姨娘的。说白了,她们几个之间虽有竞争却无仇怨,终究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姐妹呀…… “你们往荣庆堂跑一趟罢,告诉老太太,赵姨娘这头无事的,方才稳婆说了,孩子已经隐隐看到头了,她年轻身子骨也好,不会有事儿的。”赖嬷嬷忽的走过来道。 “嗯,好的。”翡翠一听这话,立马笑开了,轻轻推了玛瑙一把,拉过她一道儿往回跑,“赶紧告诉老太太去,省得老太太总提着一颗心。” 荣庆堂里,贾母得了消息,略放下了点儿心,盘算着赵姨娘应当能在今个儿傍晚之前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话,那她正好趁机好生归整一下防礼,明个儿一早就去保龄侯府拜访。 想法很美好,然而现实跟想法总归是有些差距的。有时候差距极小,可更多时候却是表面上看着没甚么区别,实际上差别却是大了去了。 赵姨娘难产了。 谁也没有料到,看似身子骨极为康健的赵姨娘,竟然在隐隐看到了孩子头的时候,忽的就难产了。莫说一直待在荣庆堂里的贾母感到愕然了,就连始终守在梨香院的赖嬷嬷都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在命人将情况告知贾母后,赖嬷嬷索性亲自进了产房,她是已经生过两个儿子两个闺女的人了,就算产房略晦气了一点儿,影响也不大。 赖嬷嬷思量着,大概是赵姨娘年岁太轻不知晓往哪里使劲儿,这才难了一些,可等她真的进了产房,才知道自己猜想的实在是太美好了。 稳婆顶着一头一脸的汗水,明确的告知赖嬷嬷,赵姨娘之所以难产,跟她的身子骨没有半分原因,而是因着孩子太大了。 在生产的过程里,稳婆最怕的情况有三。 其一,产妇身子骨不好,压根就没力气生孩子。 其二,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孩子的手或者脚,而非正常情况下的头。 其三,孩子太大。 如今这种情况,就是第三种。真要说起来,这三种情况,甭管哪一种都是极难解决的。若是产妇没力气,猛灌汤药或许能逼着产妇用力。若是胎位不正,则死命揉着产妇肚子,看能不能碰运气让孩子倒过来。而最后一种,则是最有可能出现孩子被闷死在里头,或者孩子勉强出来,产妇却大出血而亡的情况。更严重的话,一尸两命也未必没有可能。 得知孩子个头可能太大后,赖嬷嬷一下子面无血色。 如今的荣国府,当家太太那拉淑娴并不在府上,而本该在此坐镇的二房太太王夫人也回了娘家,且这俩人临走前都带了她们素日里最看重的嬷嬷和丫鬟,以至于赵姨娘生产时,不得不由赖嬷嬷来镇着。问题是,就是因着两位太太都不在府上,一旦赵姨娘出了甚么意外,这后果却是不得不由赖嬷嬷来承担的。 不由她担着,难不成还指望贾母背这个锅吗? 赖嬷嬷急疯了,要知道如今不单是两位太太不在府上,两位老爷也不在啊!等贾政从扬州回来,若是发现自己的爱妾和孩子没了,那还不活撕了她?为今之计,最最紧要的就是先保住孩子! “有备下汤药吗?一定要保住孩子,必须保住孩子!”赖嬷嬷一叠声的命令道。 不想,赖嬷嬷话音刚落,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因着先前毫无任何防备,赖嬷嬷只一个踉跄,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扶着腰身半响都没能起身。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你撞她作甚?赖嬷嬷,赖嬷嬷您无事罢?来来,快扶着赖嬷嬷出去歇着,快些!”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妇人将赖嬷嬷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痛得赖嬷嬷不由的高声呼痛,饶是如此,那妇人也没有半分迟疑,硬生生的将人从产房里连拉带拽的弄了出去。 直到离了产房,赖嬷嬷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响,她才隐约想起方才撞她的该是一个不算高的小身影,再仔细想想,仿佛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儿。 当然是女娃儿,产房里要是能出现伢子,那才叫见了鬼了! “该死的赵老婆子!你给我等着!”赖嬷嬷终于缓过了气来,一手扶着腰身,一手则扒住路过的丫鬟,极为勉强的在产房门口立住了身形,“是谁让那赵老婆子进来的?还有那小丫头,是赵老婆子家的小闺女?” 跟一直守在那拉淑娴跟前伺候的容嬷嬷不同,赖嬷嬷虽也是管事嬷嬷,可她却是完全不伺候主子的,她跟她那口子管着荣国府里里外外一大堆的事儿,可以说那拉淑娴管的事儿都是她经受归整过的,而那拉淑娴不管的一些琐碎事儿,可干脆全是她一手包揽了去的。自然,对于荣国府上下所有的人,包括庄子铺子上的人,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方才在产房里将她轰出来的,是东庄那一带,某个叫老赵头的媳妇儿,而那小丫头,她没看真切,不过听老赵头家的口吻,估摸着应该是她的闺女。 “赖嬷嬷,那是赵姨娘特地托了人拨到她身边伺候的,唤赵嬷嬷。”被赖嬷嬷当成人形拐杖的丫鬟艰难的稳住了身形,一面努力换成个稳当舒坦的姿势,一面还不忘解释道,“至于那小丫鬟,原本唤作小妹子,不过赵姨娘赐名叫了金玉。” “一个小丫头片子,叫金玉?”赖嬷嬷瞪眼,旋即忽的醒悟过来,“我想起来了,赵姨娘就是老赵头家的大闺女,当初还是托了我给教养了好些日子,才给拨到了荣庆堂里。哼,好些日子没见了,她倒是能耐了。走,扶我去老太太那儿,这事儿我不管了!” 赖嬷嬷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梨香院,说实话,在愤怒的外表下,她真的很是庆幸。就赵姨娘方才那情况,能保住孩子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最怕的是大小都没保住。退一步说,就算两个都保住了又能如何?赖嬷嬷家里头是世代伺候贾家人的,这几十年下来,功劳苦劳一大堆,压根就不贪图这么一桩子事儿。况且,这能算是好事儿吗?若是出了意外,她定然讨不了好。就算赵姨娘顺畅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回头等王夫人回来了,她不是还一样会落埋怨吗?索性趁早抽身了事,她还要谢谢赵老婆子!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赖嬷嬷被搀扶到了荣庆堂后,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豁出去命哭诉在梨香院里遭遇的不公。在她的嘴里,她成了那个费尽心血也要保住贾家血脉的功勋老奴,偏赵姨娘不知趣,愣是让赵老婆子和赵家小妹子将她打了出来。 “……老太太,我心里苦啊!”赖嬷嬷扶着老腰,哭得肝肠寸断。 贾母沉着脸捏着缠在手腕上的念珠,半响都没吭声,最后也只向赖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她先退下休息去罢,旁的甚么都没说。 见贾母这般做派,赖嬷嬷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得劲儿,可到底还是没敢再作幺,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只不过,等退到了外头穿堂时,从袖口摸出了个光面粗银镯子,塞到了站在廊下伺候的玛瑙手中:“好姑娘,这是碧玺让我给你带的。先前的喜酒也没能请你吃到,回头我拿了红鸡蛋予你。” “红鸡蛋?碧玺姐姐生了?”玛瑙先还有些犹豫接不接这银镯子,待听得赖嬷嬷这话后,才惊讶的叫了起来。不过旋即,她就急急的捂住了嘴,示意赖嬷嬷跟着她过来。 要说赖嬷嬷在荣国府的身份地位定是比玛瑙高出许多的,可这身边人到底是有着自个儿的便利的,赖嬷嬷素来会做人,自不会在贾母跟前的一等大丫鬟跟前败家子。 待跟着玛瑙进了她和翡翠的屋里时,赖嬷嬷才笑着道:“你碧玺姐姐正月里就查出有身子了,这离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也是姑娘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实在是没空出来,要不然我领你去瞧瞧她,她一准乐呵。” 碧玺跟玛瑙等人一样,都曾是贾母跟前的大丫鬟。不过,说是一样又有些不大一样。碧玺这人,论样貌在八个丫鬟之中最多只能算是中等,论身条论嘴甜论能耐,就没有一样是格外出挑的。可若真论起来,她也不差,唯独一点在诸人里头都是垫底的。 那就是,胆子小。 这碧玺的胆子小到甚么地步呢?是那种一片树叶落下来,她都担心砸到自己脑门的。偏去年间,贾母将她予了贾政开脸当通房,可她哪里敢呢?躲还来不及,更妄论往上爬了。这不,先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弄伤了,还偏选在了额头上,落了一小块疤不说,等伤好后还装傻充愣。也就是贾政素来不好勉强人,而王夫人则更是乐得如此。碧玺干脆扯出各式各样的由头,避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再一月,还真叫她寻到了机会,趁着去年王夫人娘家来人时,麻溜儿的讨饶闪人了。这光跑还不算本事,偏她前脚走人,后脚就扒上了赖嬷嬷。正巧,赖嬷嬷俩儿子都没娶妻,碧玺便成了赖大家的。 也是她该得的,玛瑙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倘若她侥幸成了贾政的通房,才不会这么干。这由贾母赏赐开脸的,作甚怕成那样?不过,即便瞧见了碧玺的近况,玛瑙还是奢望另一种生活,像赵姨娘那样的。 “劳赖嬷嬷和碧玺姐姐惦记了,要是嬷嬷和姐姐有甚么事儿要我帮衬,我一定二话不说给您办了。”玛瑙定了定神,笑容满面的道。 “那就有劳了。” 俩人凑在屋里说了一会子话,待赖嬷嬷要走时,还是玛瑙给搀出去的。回来时,正好碰到了翡翠,翡翠一脸诧异的跟她耳语道:“你怎的跟她混一道儿了?对了,老太太方才说人了,让去查查谁将赵姨娘的亲娘、妹子放进府里的。” “说人”的另一种解释就是骂人,这贾母乃是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就算要骂人,也不能直接这么说出来,这才有了极为委婉的说人一词。玛瑙自是听懂了,先示意按着贾母的吩咐做事,一直等到掌灯后,贾母用了晚膳,略洗漱后歇息了,玛瑙才将赖嬷嬷塞予她的银镯子给翡翠瞧。 翡翠很是纳罕,作为贾母跟前的大丫鬟,莫说银镯子了,金头面都没少见。这先前珍珠,就是如今的赵姨娘,从贾母手里头得到的赏赐多不胜数。哪怕是像她们这样的,逢年过节都能拿到贾母给的赏赐,或多或少,或好或坏,这些年来积攒在了一起,可算是不老少了。因此,翡翠才愈发的诧异起来,完全想不通为何只区区一个银镯子,值得玛瑙这般在意。 “银镯子我才不在乎,可今个儿赖嬷嬷同我说了碧玺的事儿,我这不是给你留心着?”玛瑙挑了挑眉,面露讥诮嘲笑之意。 “你说甚么……呃,你个坏丫头!!” 作为同住一屋的姐妹,虽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可俩人是一同被卖入荣国府,多年以来都是同吃同住,感情自是极好的。况且,玛瑙一早就知晓了翡翠的心思,自是没有竞争的必要了。 “我怎就变成坏丫头了?不是你说的,盼着将来有一日,好让老太太给你许个好人家吗?还说了,顶好是府里的管事,或者铺子里的掌柜,再不然庄子上的庄头也是极好的。这赖嬷嬷家里俩儿子,赖大娶了碧玺,你配给赖二岂不好?正好,你原先就同碧玺说得拢,往后当妯娌一点儿矛盾都没有。赖嬷嬷这人虽精明了点儿,可对儿女都是极好的。你说……” “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儿!” “好姐姐脸都红了呢!呀,我错了,好姐姐,我知道错了,饶了我罢!” <<< 荣国府里的风波,直到第三日才总算传到了暂住张家的那拉淑娴耳中,倒不是贾母有意隐瞒,而是一个通房丫鬟生子,本就不算甚么大事儿。况且,那拉淑娴从张家带来的陪嫁和陪房,前些年因着瑚哥儿早夭一事,折了不少人手,虽说也还剩了几个,可她临走前却是都带走了的。正因为如此,荣国府这头出了事儿,也没人想到要去张家报讯。 直到张庭家的想到了这事儿。 “主子,三天前荣国府里二房的赵姨娘发动了,熬了足足两日,总算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大胖闺女。”容嬷嬷得了小丫鬟回话,见了张庭家的,不过却没直接将人领到那拉淑娴跟前,而是先说了个大概,这才问道,“主子可要见一见?” “嬷嬷的儿媳妇儿?”那拉淑娴顺手往身畔的十二嘴里喂了一块点心,思量了一下才道,“三天前发动了,熬了两日才生下,那怎的到今个儿才过来送信?还有,甚么叫做大胖闺女?” 一般人都是唤大胖小子、俏丫头的,那拉淑娴还是头一次听到大胖闺女这个词。 容嬷嬷撇了撇嘴,回道:“张庭家的说,那闺女一出生就有九斤半,可不是大胖闺女吗?” “噗!”十二原本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听得这话一下子就喷出来了,“我怎记得奶娘曾说,我刚生出来时,才四斤重?” “那是因为你早产。”那拉淑娴拿帕子给十二擦了擦嘴,顺道儿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唤人摆晚膳罢。对了,嬷嬷你让你儿媳妇儿进来回话罢,原也不是甚么外人。” 不多会儿,张庭家的便兴冲冲的一溜儿小跑的进了屋,见面便跪下磕头道:“见过大太太,给太太请安了。老早就想给太太磕个头,今个儿可算是寻到机会了!” 那拉淑娴一个没忍住,轻笑道:“既如此,回头就多来瞧瞧呗。” “多谢太太,多谢太太,回头……”张庭家的话说了一半,就觉得一道冰冷至极的眼神落在了她的面上,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正好撞见容嬷嬷阴测测的剜了她一眼,“呃,咱是卖了身的奴婢,哪里有福气天天瞧见太太。那个……家婆我说完就出去。” “那就长话短说!”容嬷嬷咬着后槽牙道。 这下子,张庭家的不敢再墨迹了,只忙不迭的点头将事情用最简练的语言说了一遍。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无非就是荣国府里一片大乱时,偏巧赵姨娘却在这档口生了。虽说生孩子这事儿原也由不得产妇本人,却难免被说一句不会赶时间。更别说,因着这事儿,赵姨娘还开罪了府里的赖管家之妻赖嬷嬷,这还不算,从张庭家的打听到的情况来看,似乎贾母对于赵姨娘也颇为不满。 “老太太不满?是因着赵姨娘生了个闺女?”那拉淑娴话音刚落,自个儿就把自个儿给否了,“不该呢,老太太本就不缺孙子,况且当初我记得二太太生元姐儿时,老太太也是极为高兴的。更不说,元姐儿如今就养在荣庆堂里,素日里我只见老太太将元姐儿当成眼珠子疼爱。” “听着似乎不是因着是闺女的缘故,而是赵姨娘没经过旁人的应允,私底下使了手段,让她亲娘和亲妹子进了府里伺候。这还不算,听说进府好几个月了,都没过明路。要不是生产那会儿出了点儿,指不定到这会儿还瞒着呢。” 张庭家的倏地抬头看了容嬷嬷一眼,又以更快的速度把头给低下去了。 “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容嬷嬷冷着脸道。 ☆、第104章 那拉淑娴笑脸盈盈的往张庭家的面上瞥了瞥,后者正因着容嬷嬷的话被吓得一个激灵,见那拉淑娴也望了过来,忙不迭的道:“太太,我绝对没有在这里头插手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打自招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蠢货!”容嬷嬷用泛着寒意的眼神剜了张庭家的一眼,冷冷的道,“把你知晓的事儿一一道来,不然……哼!” 甚么样的威胁最可怕?不是实打实的,而是这种说话留半截的,尤其容嬷嬷威胁的时候还附带一副狠戾到了极点的神情,哪怕她的长相并不如前世那般凶恶,配上她这副模样,也足以止小儿夜啼了。至少,张庭家的确确实实被吓得不轻。 “我说我说!”张庭家的整个人都吓瘫在了地上,眼泪都逼出来了,却不敢拿手背去拭,只哆嗦着嘴唇,颤颤巍巍的道,“先头家婆叫我家那口子去东庄那一带打听下老赵头那家子,我那口子确是去了,可有用的消息却没打听到。我那口子怕家婆知晓了说他没用,责骂也就算了,顶怕家婆嫌弃他。这不,后来听人说,赵姨娘在四处托人寻门路,把她的亲娘和亲妹子弄到府里来伺候,我那口子就暗中帮了一把。” “俩蠢货!让你们打探消息,你倒是帮着对头?你俩脑子给驴踢了?”容嬷嬷瞪眼,旋即却忽的一怔,“不对,你俩还有能耐往府里安排人?打着我的名号?!” “不不不……”张庭家的急急摆手连声辩解道,“只是帮着牵了回线,这还是因着赵姨娘不想惊动二太太,要不然她自个儿也能办妥的。” 在张庭家的解释下,事情慢慢的明了起来了。其实说白了,这原也称不上是甚么要紧事儿,虽说荣国府里连下人都比外头的人金贵,可事实上,这下人也是看身份地位的。整个荣国府里,像主子的奶娘心腹嬷嬷、丫鬟之类的,自是最受人敬重的。可若是像那些个粗使婆子、洒扫丫鬟之类的,却也没甚么值得在意的了。而赵姨娘就是打算在这头做文章,只是她不想引起王夫人的注意,因此才用了些手段,从荣禧堂那头下手。 所谓的手段,真说明白了也不算高明,却说当初贾赦为了让闹腾不休的贾母失去左膀右臂,故意将她跟前的两个大丫鬟珍珠、琥珀拨到了别处,这珍珠成了贾政的通房丫鬟,而琥珀则是被带到了荣禧堂。不同的是,珍珠成了赵姨娘如今更是怀孕产女,而琥珀却一直不曾被开脸。 可甭管开不开脸,琥珀自然是从贾母跟前出来的人,该有的体面自是少不了她的。除却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外,通房丫鬟还有额外的两个贴身伺候的人,一般都是丫鬟,偶尔也有婆子存在。赵姨娘就是让她昔日的好姐妹琥珀将她的亲娘、亲妹子弄到了身边,然后寻了个机会,将自己跟前的下人同琥珀这头交换了一下。 其实,这样的手段若是搁在素日里,未必就能成功。偏生这些日子以来,荣国府每每总是一团乱,王夫人也就是在赵姨娘怀孕初期略分了点儿心思出来,之后见赵姨娘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里,既不吵也不闹,一副向周姨娘看齐的模样,加上自个儿手头上的事情也多,渐渐地王夫人也就不理会她了。而荣禧堂那头,那拉淑娴比王夫人更忙活,且琥珀又比赵姨娘更为老实听话,愣是没往那方面去想。 “这其中有张庭甚么事儿?”容嬷嬷阴测测的道。 张庭家的真的要哭出来了,又怕真的落下泪反而被骂得更惨,只得死死的咬着嘴唇强忍住。待听了容嬷嬷这话后,她才结结巴巴的道:“家婆,我们俩口子也是想略打探一下消息,顺手帮衬了一把……其实就是在荣禧堂那头管事娘子来问时,我说赵婆子和赵家小妹是我们相熟的故交。” 容嬷嬷眯着眼睛危险的上下打量着,别说儿媳妇儿了,事实上就算是张庭这个亲生儿子,容嬷嬷也毫不在意。先前之所以让张庭去前院当了个小管事,也是不希望自己苛待儿子的名声传出去,反而影响到了主子的名誉。至于张庭家的,当初安排在前院书房,一方面是给她找个活儿,另一方面也是怕琏哥儿在书房里受委屈。可如今想想,琏哥儿是荣国府正经的嫡孙,在书房教书的三位先生又都是张家的故交,似乎张庭家的几乎没甚么作用…… “这是最后一次,下回你要是再敢自作主张,索性带着一家子去庄上罢,左右我将来的养老也没指望那蠢货!” “好好!”张庭家的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面上除了恐惧之外,更多的则是庆幸。 那拉淑娴好笑的看了容嬷嬷一眼,却没有立刻说话,心下却道,怕是容嬷嬷真的对这里的儿子一家上了心,若非如此也不会这般警告了。再转念一想,那拉淑娴也明白过来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说张庭一家三口看起来都挺蠢的,可本性却不坏,再想到自己不也对琏哥儿动了母子之情,也难怪容嬷嬷也会如此了。 忽的,又听容嬷嬷道:“府里可还有旁的事儿?” “没了没了,就只这些了。”张庭家的急急的道,跟方才想在那拉淑娴跟前出风头不同,这会儿她只想快点儿闪人才好,因而只道,“家婆您放心,回头若是还有事儿,我一定赶紧来这儿寻您!” 容嬷嬷皱着眉头嫌弃的看了张庭家的一眼,旋即又侧过脸打量了一下那拉淑娴面上的神色,这才摆了摆手道:“既没旁的事儿了,你就先退下罢。” 这句话听在张庭家的耳中,简直就好比是大赦天下一般,只见张庭家的哧溜一声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出去,愣是等她走了好一会儿,外头守着的丫鬟才磕磕绊绊的道了一句走好。 既没了外人,容嬷嬷便低声向那拉淑娴道:“主子,那赵姨娘虽说有点儿小心思,可也不足为惧。倒是咱们屋里的琥珀,不得不防。” “防甚么?咱们几个又不在府里头,连老爷都不在,她就算把天捅了个窟窿,也没咱们的事儿呢。”那拉淑娴笑看向容嬷嬷,“比起琥珀,我倒是更好奇嬷嬷的儿子儿媳妇儿。” “咳咳,那就是俩蠢货,蠢货……”容嬷嬷异常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半响才道,“对了,为何老爷一直道如今都没有消息?” “问得好。”那拉淑娴转而看向低头往嘴里猛塞点心的十二,也不曾说话,只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看,直到把十二看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立。 贾赦没消息既正常也不正常。说正常罢,在京城里聚众械斗,关上一年半载都不算稀罕,若是正巧遇到长青帝心情不佳,要严惩的话,再多关些时候也不是没可能。可若说不正常的话,倒也没错,毕竟贾赦也好王子胜也罢,都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况且他俩械斗的原因是明摆着的,以长青帝善待老臣的惯常态度,重拿轻放才是正理。 可偏生,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甚么消息都没有。 “这事儿……跟十二阿哥有关?”容嬷嬷顺着那拉淑娴的目光看了过去,虽说在面对十二时,容嬷嬷不可能像方才那般眼带杀气,可问题是容嬷嬷素日里时常板着个脸,一下子换成温柔关切的神情后,只显得愈发的阴森恐怖。不到片刻工夫,十二就彻底蔫巴了。 将手里啃了一半的点心放回了碟子里,十二低垂着头,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前些日子,外祖父问我,要是他欺负了蠢爹,我会不会生气。” 对于蠢爹这个称呼,那拉淑娴已经懒得纠正了,左右十二在面对贾赦时,铁定会更改称呼的。可问题是,这个称呼透露的问题不单单只有这些,那拉淑娴敢肯定,若是张家老太爷打算狠狠的收拾贾赦的话,十二非但不会生气,还会摇旗呐喊拍手叫好。 “说罢,你出了甚么馊主意?” ——以及兴冲冲的帮着出折腾人的点子。 听到那拉淑娴只一句话就道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十二不由的拿双手捂住了眼睛,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敢做不敢当?”那拉淑娴挑眉道。 “没……”十二悄悄的把捂住眼睛的手指分开了点儿,从指缝里观察那拉淑娴面上的神情,仔细思忖了半响,觉得应该不会有危险后,这才道,“我只是学了皇阿……乾隆那色胚。” 称呼这种事儿,看似寻常得很,可透露出的问题却有很多。像十二称呼贾赦为“蠢爹”,一方面说明他对于贾赦的脑子已经完全不抱有任何期待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证明了他对贾赦爱得深沉,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种“昵称”了。可对于那拉淑娴和容嬷嬷相当痛恨的前世亲爹,十二虽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性子,也不会明知道待会儿要挨打,还硬着头皮往上冲的。 他是二了点儿,又不是真的傻。 万幸的是,如今的那拉淑娴对于乾隆帝是彻底没了感觉,既没了恨意,又没了往日的情分,就好似对方只是茅坑里的一块臭石头,直接无视就好了。因此,那拉淑娴倒是真没为难十二,而是仔细思量了十二的话:“学乾隆帝?你学了他甚么?可别告诉我,你这么个小孩崽子就知晓寻美人儿了。” “……”十二颓废的趴在了身前的小几,用格外悲伤的语气道,“这个问题,至少在十几年内,您是不用操心了。另外,我只是跟外祖父提了个建议,譬如蠢爹最厌烦的就是做学问。” 顿了顿,十二又补充了一句:“跟那蠢鸟一样,对罢?” 那只鸟的确最讨厌做学问了,甚至厌恶到宁可舍弃荣华富贵,也坚决不背诗做学问。贾赦倒是没那么夸张,不过若是逼着他做学问的话,他也一定会哭死过去的。 “这个主意不错。”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罢对罢!我就说了这个主意格外得不错。正好蠢爹他连本朝的律法都不懂,我叫外祖父寻了本朝开国至今所有律法,让他抄个一千遍啊一千遍!!” 那拉淑娴:…… 容嬷嬷:…… <<< 再给贾赦一千次机会,他也绝对猜不到坑了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视为掌中宝心头肉的宝贝小儿子。当然,就算猜到了也没甚么用,因为十二仅仅是跟张家老太爷提了这么个建议,真正采纳建议的人却是三皇子。 三月的最后一日,贾赦和王子胜终于走出了牢房大门,重新站在了阳光之下。然而,没等他们感谢这难得的好天气,就被丢上了马车。一阵风驰电掣之后,马车停在了书库后门。 徒家虽是已武力夺得这大好江山,不过在长青帝继位后不久,就开始大肆宣传儒学。时至今日,崇尚武艺者尽管数量仍不少,可更多的却是崇尚孔孟之道。而这书库,全名叫做青云书库,又别称国学书库,乃是由长青帝本人亲笔题词,由数位当世大儒主事,不追求名利权势只求专研学问。可以说,在书库之中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心专研学问者,而像张家老太爷这种人,虽也有满腹经纶,却更倾向于为国为民。 “我们来这儿作甚?” “对、对啊,来这儿……这、这、这……” 说是后门,其实这道门该算是书库的角门才对。这青云书库的大门轻易不打开,除非来者是能够让书库里至少三位大儒折节下交的有识之士,要不然您就老老实实走角门罢。 角门也是有匾额的,不像正门之上偌大的长青帝亲笔所书“青云书库”,角门这边是门靠左侧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菱形木牌,上书“青云”二字。 贾赦就算再蠢,他也是打小就在京城里长大的,况且在老国公贾源过世之前,他是真没少跟着一道儿参加各种宴请品茗。还真别说,他曾经有幸来过青云书库一次。不过,也正是因着已经来过一次了,贾赦当时就发誓,此生再不入青云书库。 可惜的是,入不入那就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从今个儿起,你们二位就住在这里了。”陈一安从马上一跃而下,瞥了一眼已经彻底懵圈的贾赦和王子胜,用格外淡然的语气,宣判了二人的死刑。 咳咳,是生不如死的刑罚。 “这儿?!我们住这儿?!”贾赦猛地回头,却险些因着用力过猛把脖子给扭到了,只得苦着脸捂着脖子,用近乎控诉的语气道,“陈大人您疯了吗?这等……这等高贵典雅之所在,怎容我二人玷污?” 王子胜像头一次认识贾赦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旋即他就被贾赦狠狠的捣了一胳膊肘,当下他立刻接口道:“贾赦说得对,像我们俩这么蠢笨窝囊的东西,哪里配入这等地方!” 陈一安微微一笑,眉眼都是舒展的,一看就知晓他这会儿的心情相当不错:“虽然我也有同感,不过既然上头发话了,咱们就得老实听着。行了,贾赦、王子胜,你二位就进去罢。放心,虽说王老将军说了生死不论,可三皇子殿下这般良善,是绝对不会真的把你弄死的。” 最后一句话,自是向着王子胜说的。 说罢,陈一安没有再给贾赦和王子胜任何机会,便快步上前,带二人由角门进了青云书库,绕过了好几道抄手游廊后,进了一个看起来略偏僻的小院落里。 两个早已等候在此的小厮迎了上来,行礼道:“陈大人,三皇子殿下有令,若陈大人带来的人来了,便请各自入东、西厢房,一应吃喝用度无需发愁,笔墨纸砚也皆已齐备。” “好,那我就将此二人留下了。”陈一安撂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愣是连个解释都没有。 贾赦和王子胜面面相觑,同时在心底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其实,早在前几日,陈一安就已经狠狠的收拾过他们了,那会儿他们还在牢里,陈一安以一日三餐的规律,每日都来他们的牢房门口用各种方式问候他们,把他们折腾的想死。本以为羞辱谩骂之后该是放他们各回各家了,万万没想到却被弄到了这个地方。 俩人之中,贾赦还抱着一丝期望,因为只有他知晓,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那个……两位小哥能不能透露一下,三皇子殿下想让我们作甚?”贾赦一面问着,一面回忆着三皇子平素的为难,最终把人定格在了跟贾政一样的迂腐书生形象之上。这么想着,贾赦心头的期望不由的愈发甚了,毕竟迂腐书生难成大器,能怎么折腾他们呢? “三皇子殿下有令,命二人各自进入东、西厢房,将本朝律法抄写一千遍。甚么时候抄写完毕,甚么时候离开此处。” ……!!! 很难形容听到这话时,贾赦和王子胜那一刻心中的想法。他们曾思量过,陈一安会不会凶残到把他们俩直接弄到兵营去,跟那些新兵蛋子一起狠狠的操练几个月。又或者,更狠一些像去矿山、盐场干苦力,甚至去运河边上当纤夫等等。 可抄写律法是甚么鬼?! 然而,贾赦和王子胜绝不会想到,抄写律法一千遍还不是最可怕的惩罚。更可怕的是,抄写出来的成品是要经过检查的,只有检查合格之后,才算是通过了。问题在于,尽管贾赦和王子胜都识字,可却皆写了一笔狗爬式的字体,以至于当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抄写好了一遍之后,被毫不留情面的拍死。 不合格! 作废! 重写! 要不是因着负责检查的是三皇子殿下,贾赦和王子胜真的很想撩袖子上去干架。可惜,这个他们真不敢。 如此这般,贾赦和王子胜陷入了苦不堪言的抄写律法生涯。俗话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同理可证,抄书千遍倒背如流。更别说,这俩人真正抄写出来的数量,何止千遍。 四月一整个月里,俩人勉勉强强过了十遍,望着角落里堆叠成山的废弃抄本,俩人恨不得抱头痛哭。当然,最终的结果却是忍不住打了一顿。好在三皇子并不管他俩打不打,只派人催促老实抄写,毕竟再这么墨迹下来,怕是这辈子也抄写不完了。 …… 转眼,便到了五月。 五月初的某一日,那拉淑娴带着容嬷嬷和琏哥儿回到了荣国府里。按着她原本的想法,其实并不打算将琏哥儿带回来,毕竟张家那头读书的条件比荣国府这边更好。可惜,那拉淑娴到底是个慈母,至少在琏哥儿跟前,她确实是个慈母,这才在琏哥儿的眼泪攻势之下,将他也顺道捎了回来。 琏哥儿不愿意留在张家也是有理由的,最初,他还以为左右都是念书,在荣国府还是在张家问题不大。况且,荣国府这头真正能跟他玩到一块儿的唯独只有珠哥儿一人,当然若是在不上学的时候,他也会跟元姐儿稍微玩一下。可张家就不同了,张家的两个哥儿,还有他的亲弟弟十二,皆是年岁相差不大的,且教他们念书的不是慈眉善目的外祖父,就是一脸笑意的舅舅们,琏哥儿以为他一定会爱上张家书房的。 才怪! 最初的几日,琏哥儿只是有着些许不适应,原因在于,他完全听不懂。没过两日,琏哥儿就被迫开了小灶,由二舅舅带着他单独做学问。十来日之后,琏哥儿就差不多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因为就算是开小灶,他也完全跟不上进度,偏偏二舅舅还一副比他更崩溃的模样,偶尔还私下嘟囔两句,亲兄弟的资质差得也太多了。等一个月之后…… 嘤嘤嘤,爹爹快来救琏哥儿啊!琏哥儿要被可怕的舅舅逼死了! 这不,那拉淑娴一说要收拾行囊回荣国府了,琏哥儿就麻溜的跟了上来,且还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寻死腻活的也要跟着一道儿回来。 用琏哥儿的话说,他想念珠哥儿了,想念东府的珍大哥哥了,想念自家二叔了…… 换句话说,在琏哥儿看来,宁愿跟贾政一道儿做学问,也坚决不要再留在张家受虐了,明明他以前在荣国府书房里时,隔三差五的还能得到先生的夸奖,可在这里却只能看到舅舅面上崩溃到不敢置信的神情…… 宝宝心里苦啊! 等那拉淑娴一行人回到荣国府之后,琏哥儿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前院书房跑,那架势,只恨不得一辈子扎根在书房得了。同行的丫鬟婆子都没太在意,毕竟之前琏哥儿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倒是书房里的先生隔了这些天再度见到琏哥儿后,很是吃了一惊。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却说那拉淑娴等人先回了荣禧堂,匆匆换了一身衣裳,又略洗漱装扮了一番后,就立刻去了荣庆堂。 甭管怎么说,贾母到底是那拉淑娴正经的长辈,她先前在娘家留了好些日子,已然算是不敬了,哪怕贾母碍于张家的权势不敢多言,该做出的姿态,那拉淑娴还是会照做的。 简而言之,面子可以给贾母,里子却是必须自个儿留下的。 一路上,那拉淑娴早已思量好了,待会儿见到贾母时应当如何应对,也盘算好了万一贾母出言为难的话,该如何笑着推诿。可惜,再怎么思量盘算,那拉淑娴也万万没有想到,当她见到贾母时,贾母竟会一下子激动难耐的哭了出来。 “淑娴!淑娴你可算是回来了。张家怎么说?赦儿他已经两个月都消息了!天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呢?我的赦儿啊,赦儿你到底怎么样了?天杀的王家,若不是王子胜那混账东西,我的赦儿怎会至今都音讯全无呢?赦儿啊!赦儿你快回来啊!你让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我的赦儿!” 那拉淑娴:“……老太太?”犯病了这是? 立在贾母两侧的鸳鸯和鹦鹉忙一个拍背一个拿茶盏,软言细语的安慰起来。看她俩那娴熟的反应,就足以看出来,这些日子贾母真没少折腾。 事实也确是如此,旁的不说,单看贾母两眼下头的青紫浮肿,就知晓她这些日子铁定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淑娴,你到底有没有赦儿的消息?算我老婆子求你了,让你的父兄去帮忙牵线搭桥,把赦儿救出来罢!那是你的夫君,是琏儿、琮儿的爹,你不心疼我这个老婆子,你倒是心疼心疼赦儿啊!”即便有鸳鸯和鹦鹉的劝说,可贾母该哭的还哭,该嚎的仍嚎,半点儿都没落下。 “老太太,老太太!”那拉淑娴又好笑又好气,仿佛记得以往贾赦总一副吃味的模样告诉她,贾母有多么多么的偏心眼,多么多么的不在意他。那拉淑娴倒是真想让贾赦看看如今贾母的样子,看他往后还这么抱怨不。 连着唤了好几声,那拉淑娴见贾母仍一副悲痛难耐的模样,索性也不劝了,只开口道:“我家老爷已无事了,我就是得了确切的消息后,这才立刻回来告诉老太太您的。” 真相当然不是这个,毕竟打从这事儿还没开始之前,那拉淑娴就知晓贾赦铁定不会有事儿的。不过,面对贾母时,自是要换个说辞才好。 贾母的嚎哭声戛然而止:“你说甚么?淑娴,你再说一遍!” “我家老爷已经无事了,他前些日子就出了大牢,如今人在青云书库里头。不过,听说圣上因着这事儿震怒不已,又唤了原就时常待在青云书库的三皇子督促着,说是让我家老爷并王家大老爷,一齐在书库里抄写书籍。” “抄书?”贾母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懵了半响后,才不敢置信的道,“淑娴,你是说赦儿他如今是在书库里头抄书?他无事?” “我家老爷的确奉命抄书。”不过无事还是有事,那就说不准了。那拉淑娴想起前世那只鸟因着做学问闹了个人仰马翻天翻地覆,心头思量着,以贾赦的性子,只怕单是抄书就足以要了他的半条命了。 然而,贾母完全不理解。 “这是你父兄求来的差事?好好,这个好,别让他饿了冻了就行,要想教训他多得是法子。抄书这个活儿不错,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多好的差事啊。往后他要是再闹腾,再往那些个不干不净的地方去,你就让他抄书!” 那拉淑娴沉默了,她忽的就理解了贾母心头的想法。 其实,贾母是真的偏心眼,至少在贾赦、贾政两兄弟之间,她绝对是更为偏心贾政的。然而,偏心儿并不代表完全不在意,若是贾赦真的出了甚么事儿,无疑是从贾母心头剜去了一块肉,铁定会让贾母哭得死去活来。可反过来说,贾母并不会很在意贾赦心中的想法,若是仅仅是受了点儿委屈,只怕贾母还觉得活该罢? 认真揣测了一番贾母心中的想法,那拉淑娴只在心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旋即正了正神色,道:“老太太,我家老爷被罚抄书并不全然是我父兄的缘故。您也知晓,京城不比旁的地界,在京城,在天子脚下聚众械斗,那是何等的罪名啊!也亏得圣上素来宽厚仁慈,又及其念旧,要不然……” “我懂了,我知晓了,这事儿还要感谢圣上,感谢老太爷啊!”贾母瞬间泪流满面,无论旁人怎么劝都止不住眼泪。 “不过,这次老爷闯下的祸事确是有些大了,既然上头发话要惩处,那就只能老实受着。幸好,正如老太太所言,比起重责一百杖,或者发配边疆之类的,仅仅抄书算是优待了。”那拉淑娴轻叹一声,“我再让父兄想想法子,左右是抄书,在旁的地儿能行,回府里抄书想必也是一样的。” “好好,那一切就有劳亲家公了!”贾母抹着眼泪,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 那拉淑娴心下存疑,到底还是行了礼告退了。回头却是唤了留在府里的人过来问话,这才得知了贾母态度不对劲儿的真正缘故。 说来也是真让人唏嘘,贾母这些日子过得格外的艰难。先是林家那头态度暧昧不清,贾政这才因此跟工部告了假去扬州理论。结果前后脚的,贾赦就“出了事”,偏王夫人和那拉淑娴一个比一个更快的脚底抹油闪了人。这还罢了,后头赵姨娘又扎堆似的难产了。再往后,贾母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跑了一趟保龄侯府,却吃了个闭门羹,只被告知她那嫡亲弟弟保龄侯爷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而最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彻底的将这个原本就没经历过太多风浪的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压垮了。 “甚么?敏妹妹病了?这好端端的,她……”那拉淑娴忽的止了话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起来,贾敏的身子骨原就不是很好,听说是因着贾母怀贾敏时,年岁已然不小了,仿佛那时候还着了通房的道儿。当然,最终贾敏是安然出生了,可到底身子骨比之两个嫡亲哥哥要弱上不少。贾母心疼幺女,打小就亲自精细养着,直到十几岁了才放她出去单独住一院。而贾敏,在年幼时候身子骨是真的不好,好在精心养了这些年,尽管体质仍比不了常人,可总的来说倒也还算凑合了。 这高门大户的闺阁女子,原就不能同寻常百姓人家粗放粗养的闺女作比较。 可纵是如此,贾敏也不至于羸弱到一病不起的地步。除非,她有心结。 “怪道老太太这般伤心,原来是因着敏妹妹。”那拉淑娴叹息一声,她之前算计到了一切,却完全忘记将这个小姑子算在内。也是,虽说她听过贾敏年幼时候的事情,可因着自打她嫁到荣国府后,贾敏一直都是挺康健的,谁能想到,她忽的就一病不起了呢? 思忖再三,那拉淑娴吩咐容嬷嬷再往张家跑一趟,让张家老太爷赶紧收手,将贾赦放回来罢。至于贾赦尚未完成的抄写,回到府里再继续也来得及。 ☆、第105章 “从昨个儿晌午,到今个儿眼瞅着太阳都快落山了,姑娘您只用了半盅汤。姑娘您就是不替自个儿想想,也要替老太太想想。如今,大老爷、二老爷都不在府里,要是您……多少用点儿罢!” “是啊姑娘,您就是略尝尝也好。要不来块厨房刚送来的枣泥杏仁糕?” “还是先来半碗小米粥垫垫肚子罢,今个儿晌午就放在茶水间炉灶上炖着的,都两个多时辰了,熬得稠稠的,上头一层米油。姑娘您瞧瞧?” …… 贾敏任由贴身丫鬟扶起身子,往背后塞了两个厚厚的靠垫,半靠坐在床榻上。这会儿,已临近傍晚时分,霞光透过窗户,落在了地面上,外头传来小丫鬟们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虽听得不大清楚,不过那声儿倒是极有精气神,只是落在贾敏耳中却愈发的觉得悲凉无比了。 她是荣国公贾代善唯一的嫡女,可惜她的父亲已经故去多年。她容貌出众身条极好,却架不住日日渐长的年岁。她明明在多年前就已定亲,可惜至今未婚夫家中仍毫无动静…… 若说贾母是因着贾赦入狱,贾政离京,贾敏又病倒一事,才会伤感难耐。那贾敏又何尝不是因着这些个缘由开始自我厌弃呢?倘若,她和林家哥儿的亲事并不曾有任何波折,那么贾政根本无需离京千里迢迢赶赴扬州城。贾赦出事虽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作,不过在贾敏看来,若是府中不曾为了她的亲事烦恼,贾赦也不会去那等腌臜地方。至于王夫人和那拉淑娴先后回了娘家一事,也被贾敏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这世上的人,若按性格划分,大致的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种就是类似于贾敏这样的人,甭管发生了甚么事儿,好的不会联想到自己,坏的却会将责任都归咎于自己。这种人极容易产生心结,当然,若是有人刻意用言语相逼,也能轻易的将人逼死。 那拉淑娴这具身体的原主张氏,跟贾敏就是同一类人。 第二种,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贾赦,发生了好事全是自己的功劳,而若是有坏事发生,则必须是别人的锅。这种人一般都是厚颜无耻之徒,极为自恋自傲自以为是。不过,活得却是格外的轻松惬意,因为在这种人心目中,全天下都是围着他打转的,若真有人不围着他转,那一定是那个人有病。 而最后一种人,则是数量最多也是最普遍的普通人,庸庸碌碌也好,好高骛远也罢,总之他们既不会为了旁人的事情伤感,也不至于无耻到将一切责任都推给旁人。像贾母、贾政、王夫人等等,多半都是这个性子的。 可惜的是,贾敏是第一种人,说好听点儿是善良温婉,说难听点儿就是吃多了撑着主动当别人的背锅侠。一如当得知林家似乎有意愿推迟婚期时,贾敏的头一个想法却是反省自己做错了事儿。 “我不饿,没胃口。”贾敏连眼皮都不曾抬,只淡淡的说道。 跟前的丫鬟当下便急眼了,忙命人将一溜儿的托盘端了上来,有盛着精致点心的碟子,有冒着热气泛着香味的高汤,还有熬得稠稠的粥品和各色爽口小菜。 “我真的不饿。”贾敏并不会因着丫鬟自作主张而生气,毕竟她也清楚,丫鬟们也是在担心她。只是,也不知晓是喝多了汤药败坏了胃口,还是终日里总在床榻上歇着,总之她是真的没有半分胃口,甚至完全感受不到饿。 “姑娘,姑娘!”丫鬟们连声唤着,各个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从昨个儿晌午,一直到今个儿为止,可仔细算来,昨个儿午膳和晚膳,今个儿早膳午膳,以及待会儿就到了点的晚膳,这都五顿了,再这么下去,莫说是原本就身子骨不好的人,就算是极为康健之人,这也受不住呢。虽说贾敏到底还是用了半盅汤的,可像荣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主子们用的餐具碗碟皆都是小巧精致的,半盅是甚么概念?最多最多也就三五口的样子,这还是小口小口的吞咽,若是搁成吃相比较不讲究的人,一盅汤绝对能一口闷! “别说了,吵的我头疼。”贾敏轻摇了摇头,示意丫鬟们退出去,她想歇一歇。 丫鬟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哪怕贾敏素日里看着极为温和,那也是正经主子。当下,丫鬟们纷纷鱼贯而出,只留了最最稳妥安静的大丫鬟胧月。 胧月一脸担忧的看着贾敏,却甚么也没说,只半侧着身子坐在绣墩上,眉眼之间满是忧愁。 贾敏伸手按了按眉心,旋即却怔怔的看着自己葱白的手臂。因着是在自个儿院子里的内室之中,且如今天气渐热,贾敏只着了中衣躺在床榻上。中衣是宽袖,贾敏略一抬手,袖子便慢慢的滑了下去,露出半截白皙却皮包骨的手臂。默默的放下了手臂,贾敏两眼无神的望着床幔上的绣纹,尽管已有月余不曾照镜子了,可她完全能够猜到自己如何的模样。 羸弱,消瘦,以及泛着死气罢? …… 那拉淑娴进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二十岁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没有小女孩的青涩稚气,也没有妇人的庸碌疲惫,有的只是青春靓丽,精神气十足。可惜是,眼前的女子却仿佛没有了生命的破败娃娃,只倚靠在厚垫子上,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敏妹妹。”那拉淑娴近乎叹息一般的道。 跟着那拉淑娴一道儿进来的小丫鬟忙不迭的解释了两句,大意是那拉淑娴急着进来,她没拦住。这会儿贾敏也回过神来了,只略摆了摆手打发走了小丫鬟,带着一脸歉意的向那拉淑娴挤出了个笑容。 “大太太,您坐。”胧月忙忙的起身让那拉淑娴坐下,又沏了茶递过来,之后便立在床尾,面带期待的望着那拉淑娴。 “怎么病成这样了?”那拉淑娴接过了茶,却并不喝,只捧在手里,目光却始终落在贾敏面上。也许对于贾敏来说,她如今的模样早在预料之中,可看在那拉淑娴眼里,却是极有冲击力的。 “无事的,大夫开了方子,我也按时用了,会好的。”贾敏不欲让那拉淑娴担心,略提了一句后,就笑着说起了旁的事情,“倒是大嫂,何时回来的?大哥他……可曾有消息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贾敏面上的神情是期待中透着一股子担忧,被子底下的手绞在了一起,唯恐从那拉淑娴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大老爷无事的,怕是过不了两日就能回府了。”那拉淑娴抿了抿嘴,越看贾敏越觉得心惊。待见贾敏听了她这话大松了一口气后,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又道,“有些事儿不好说出去,不过告诉敏妹妹倒是无妨。咱们那位赦大老爷和王家的大老爷都无事了,他们如今是在青云书库里抄写律法,听说是上头有意对他们严惩,又念在两家老太爷多年的功劳,最终还是决定只罚抄书不罚旁的。” 那拉淑娴故意隐去了抄写的遍数,只往轻了说。 果然,贾敏原就心思单纯,压根没想到旁的,只代入自己思量了一下,便笑着道:“这个极好,既能给大哥寻些事儿做,又不累人,真好。” “是呀,我也觉得这个挺不错的。等回头再想想法子,让大老爷赶紧回府,毕竟这抄写在哪儿都成。”顿了顿,那拉淑娴忽的笑开了,“敏妹妹觉得,往后要是大老爷再犯事儿了,让老太太罚他抄书如何?” “这个主意好极了,大嫂要是不想说,我同老太太说去!”贾敏笑得异常轻松,在她看来,倘若自己的亲事不顺,若是母亲和哥哥嫂子们一切安好,便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好。”那拉淑娴一口答应下来,旋即却画风一转,完全没有给贾敏思考的时间,便道,“那林家的事儿要如何?敏妹妹不如给我个实在话,若是你不想嫁了,回头咱们就退亲。若是你还想再给林家哥儿一次机会,今年就让妹妹你出嫁。” 贾敏登时懵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愣是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 忽的,胧月双膝下跪,重重的给那拉淑娴叩了一个响头:“大太太,求大太太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不,不是……”被胧月这么一哭喊,贾敏终于缓过神来,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她也寻不到该说的话,只徒劳的说着不。 “你去外头守着罢,放心,敏妹妹的事儿我自不会弃之不顾的。”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看了胧月一眼,后者浑身一个激灵,旋即立刻起身一溜儿小跑的出去了,转瞬便没了人影。见屋里只余自己和贾敏了,那拉淑娴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到了贾敏面上,微微一笑,道,“敏妹妹这是怎的了?你这个丫鬟虽鲁莽了一些,倒也不失忠心。这当下人的,旁的都无所谓,忠心二字却是格外的难得。” “我知晓她是个好的。”贾敏抿着嘴唇,面上隐隐有着一丝动容,半响才道,“当年,老太太拨到我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如今也只剩下了胧月这唯一的一个。” 未出阁的姑娘跟前,通常都是两个大丫鬟,不过贾敏到底是贾母最最疼爱的幺女,故而贾母额外多拨了两个人予她,走的却是贾母跟前的账。这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未出阁姑娘跟前的大丫鬟,通常都是精心调教好了,预备将来跟着姑娘一道儿陪嫁到夫家,之后再开脸成了通房丫鬟,以帮助姑娘在夫家尽早安顿下来。 据那拉淑娴所知,原主当年在嫁给贾赦后,也将陪嫁丫鬟都开了脸,只不过贾赦这人天生一副花花心肠,还是个格外不长情的,又恰好碰到了瑚哥儿早夭一事,哪怕这事儿跟那几个通房丫鬟并无任何关系,可愤怒之下的贾赦,却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当时所居的东院清理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陪嫁丫鬟除了开脸当通房外,也可以许配给夫家的管事,之后便能以管事嬷嬷的身份重新回到主子跟前,同样能帮主子在夫家立足。不过,据那拉淑娴的观察,当年拨到贾敏跟前的四个大丫鬟,应该都是预备将来开脸的。 正因为如此,当贾敏的亲事一推再推之后,那些原本跟贾敏一般大小,或者只比她小了两三岁的丫鬟们,纷纷另寻出路。偏贾敏还是个好性子,虽对于丫鬟们的薄凉有些伤心,却还是顺着她们的意思,将她们配了出去,甚至在每一个大丫鬟离开之前,贾敏都给了一份不算薄的添妆。 渐渐地,当年的四个大丫鬟,如今只剩下了胧月一人。 “既是个忠心的,不妨为她打算一二。” “大嫂这话是何意?是让我将她也配出去吗?”贾敏愕然的望着那拉淑娴,心下隐隐有着一丝不舍之情。到底是陪伴了多年的丫鬟,若是对方主动提出要离开,她倒不会强拦着不让人家走。可胧月完全不曾提过这事儿,她索性就装傻充愣,只盼着能再多陪自己几年。不过,这会儿那拉淑娴提了出来,贾敏心下除了不舍之外,还平添了一丝对自己的厌弃。 胧月很好,她却不好。 “敏妹妹。”那拉淑娴忽的出声打断了贾敏的所思,不是她不通礼数,而是贾敏虽已有二十岁了,心思却比同龄女子更为单纯一些,这心里头想着甚么,完完全全的都露在了面上,以至于她都不用费心思量,就能轻易的猜出贾敏又开始自我厌弃了。 ……多么善良的姑娘呀,要是贾赦能有这姑娘万分之一的良善,她就该偷笑了。 感概之余,那拉淑娴见贾敏愣愣的望着自己,便道:“敏妹妹经历的事儿不多,怕是不知晓该怎么处理这事儿罢?那大嫂今个儿就托大一回,教教妹妹你。” 对于怀有异心的丫鬟婆子,直接打发到别处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当然若是报复心重一些的,直接唤了人牙子发卖出去也成,要是对方真的做出了某些不能容忍的事儿,狠狠的责打一顿再发卖更容易。不过,这些对于贾敏来说却是难了一些,那拉淑娴没指望一次就能将人掰回来,因而只教导了如何安置像胧月这样忠心耿耿的丫鬟。 胧月是家生女儿,不过她家中兄弟姐妹一大堆,加上打从四五岁就进了府里干差事,于父母兄弟姐妹之间,已经没甚么亲情可言了,因而她是完全能够接受陪嫁这回事儿的。不过,胧月只比贾敏小了一岁,如今贾敏二十岁了,胧月也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嫁作嫡妻倒是无妨,可当通房丫鬟却实在是不合适了。因而,那拉淑娴建议贾敏给胧月在府里挑个夫婿,选那种本身有些能耐,却是独自一人卖身进来的,当然品性一定要好,这能耐是可以培养的,品性却已经注定了。 “……敏妹妹若是不知晓如何挑选,我可以让身边的嬷嬷帮你一把。选了人,挑个好日子就把事儿成了,之后我让人带着胧月的夫婿,仔细教导一番,而胧月则在婚后立刻回敏妹妹的身边,当个管事嬷嬷。待将来,妹妹出阁了,她还一道儿陪嫁过去,当的却不是陪嫁丫鬟,而是陪房。” 贾敏怔怔的看着那拉淑娴,有心感谢,不过很快就又颓废的低下了头。 这胧月的事儿好处置,贾敏自是不会疑心那拉淑娴,可她自个儿的亲事却是难上加难,这如何让她不忧心忡忡呢? “胧月的事儿这个月月底之前,我就可以帮你办妥。当然,若是敏妹妹不放心的话,我会让丫鬟将名册先拿过来,让妹妹和胧月都瞧一瞧。”那拉淑娴说罢,立刻换了话题,“这事儿就这般定下来了,如今咱们再来说说妹妹你的事儿。怎样?做好了决定不曾?” “甚、甚么决定?”贾敏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当然是要不要再给林家哥儿一次机会。”那拉淑娴嗔怪的瞪了贾敏一眼,想了想,又格外添了一句,“若是妹妹问我,我的意见是不用再给机会了。林家的态度早已摆在那儿,虽说我也明白他们家是有难言之隐的,不过那又如何?这天底下原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他们家既然已经晾了妹妹你好几年,索性妹妹你彻底将他撇开,且看他如何收场!” “嫂子……”贾敏被那拉淑娴这番大胆的言语吓得两眼发直,连大嫂都不叫了,直接唤起了嫂子。 “若这么做还不够解气的话,嫂子还可以帮你出气。不过就是小小的林家,凭他将来有多么能耐,如今也只是探花郎出身,得了圣上的爱重,许了个不大不小的差遣罢了。这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家即便这些年来瞅着大不如前了,可到底是屹立了百年的国公府。真要是算计起来,十个林家也能给折腾散了!” “不不……嫂子您千万别……我……” “你喜欢林家哥儿。”那拉淑娴平静的吐出了这句话,就仿佛在谈论今个儿的夕阳挺美的。 贾敏蓦地面色通红。 <<< 那拉淑娴回到荣禧堂时,已是掌灯时分了,容嬷嬷上前告知,琏哥儿已经用了晚膳了,又询问可要摆饭,得了应允之后,晚膳很快就摆好了呈了上来。 跟贾敏不同,那拉淑娴的胃口一向都很是不错,哪怕当初怀十二时,尽管偶尔还会孕吐,吃的却半点儿不比平日里少。自然,今个儿她也是如此。不过,当用了七八分饱后,那拉淑娴便搁了碗筷,唤人撤下了残羹冷炙,捧着一盏茶同容嬷嬷说闲话。 “林家那头……敏姐儿她还是想嫁。” 这个结果,早在那拉淑娴和容嬷嬷的预料之中,毕竟这年头崇尚的还是烈女不侍二夫。只不过,让那拉淑娴没有想到的是,贾敏之所以坚持要嫁,并不单纯是因着重承诺的缘故,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她曾对林家哥儿一见钟情。 说来也是好笑,林家哥儿跟贾政的年岁较近,因着长辈之间偶有来往,俩人当时又都一心想通过科举考取功名,虽称不上莫逆之交,却好歹比旁的同窗更添了几分情谊。毕竟,四王八公也好,金陵四大家族也罢,全部算在内,嫡系之中唯独只有贾政一人决定参加科举。也是因着俩人的熟稔,贾政曾数次邀请林家哥儿来荣国府小聚,共同研读诗书。几次交集之下,当时还在世的荣国公贾代善对林家哥儿高看了一眼,而贾敏在阴差阳错之下,也对林家哥儿一见钟情。于是乎,这场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亲事,就这样成了。 “主子的意思是,逼林家就范?”容嬷嬷想了想,重重的点头,“成,给林家两个选择,要么娶,要么家破人亡。” 那拉淑娴捧着茶盏的手当下一僵,无比庆幸自己方才不曾喝茶,要不然被呛死都是极有可能的。 “我说嬷嬷,就算要让林家尽快成了这门亲事,也不至于逼婚罢?咱们要的是,林家心甘情愿的上门议定婚期,而不是拿刀架在林家哥儿脖子上,逼他们就范。” 容嬷嬷皱着那几乎能够夹死蚊子的眉头,半响才道:“那要如何做?老奴记得,林家并非京城人士,虽说在京城也有宅子,可都好些年不曾住人了,且这会儿他们家又远在扬州,这……” “迂回。”那拉淑娴无意为难容嬷嬷,干脆利索的道,“明个儿就请嬷嬷去一趟张家,让老爷子帮我查一下当初林家哥儿是拜在何人门下的。我记得林家虽然很早就弃武从文了,可林父并不曾在科举上有建树,想必也是林家哥儿天资聪颖,这才得了功名。既如此,林家哥儿当年定然是拜了当世大儒为师的,先查到他的先生,再从先生入手。”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林家哥儿又是早年就丧父的,对于自己的先生定是敬重万分。若能让他的先生开口,这亲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更何况他和贾敏原就订了亲,只是挑个日子成亲罢了,但凡林家哥儿还不想把事情做绝,就没有拒绝的可能性。 “可他远在扬州。”容嬷嬷提醒道。 “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很快就要到了。”那拉淑娴算了一下,当下点头道,“就趁这个机会好了,通常回京述职是七八月间,咱们争取在九月之前把事情都料理妥当了。” “主子,可先前您还让老奴去张家,让张家老太爷帮着说情,好使得老爷早日回府……” “这个先缓缓罢,青云书库环境清幽,是个念书抄书的好地方。”那拉淑娴想也不想就决定再把贾赦晾一阵子,左右贾赦皮糙肉厚的,多拖些日子亦无妨。 有了那拉淑娴的吩咐,容嬷嬷次日一早就回了一趟张家,当天傍晚回来后,就告知了两个好消息。其一,林家哥儿的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张家二太太娘家的三叔。其二,张家老太爷对于林家的不仁义相当气愤,决定插手此事。 除了这两个消息外,容嬷嬷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却是贾赦那头已经定了期限,五月初五端午节就会回府,之后的抄写惩罚将会在荣国府内进行,贾赦只许每日里将抄写好的内容交由下人送到青云书库即可。不过,也不是光有福利没有惩罚的,原本贾赦仅仅是抄写律法一千遍,可如今因着送他回府跟家人团聚的缘故,一千遍律法改成了两千遍。 这利息高的呀,简直让人叹息。 可甭管怎样,贾赦终究能回府过节了,且接到消息的这一日,已是五月初四,对于明个儿就能见到许久不见的夫君,那拉淑娴心情非常愉快,甚至亲自去荣庆堂告知了贾母这一“大好的消息”。 贾母喜得眉眼都舒展了,加之没过多久,贾敏房里的丫鬟过来传话,说贾敏的病情有所好转,至少胃口开了,面色也好看了许多。贾母欢喜异常,待次日一早,见到了久违了的贾赦时,当下一个没忍住,激动的泪眼婆娑。 然而,跟父母惦记孩子不同,一般来说,孩子都不怎么惦记父母,尤其是贾赦这种特大号的熊孩子。 “淑娴,琮儿呢?” 时隔数月,贾赦一回到府里,倒是先去拜见了贾母,可回头立刻脚步匆匆的来到了荣禧堂里,且一开口就是提最最挂心的幺儿。然而,这话听在那拉淑娴耳中却极是不对味儿,倒不是她幼稚到要跟十二争风吃醋了,而是十二真的担不起贾赦的惦记。 按着俩口子先前的计划,贾赦是故意找茬好让自己跟王子胜一起被送入牢里,可之后包括抄写律法一千遍在内的惩罚,都是十二干的好事。 “老爷您就不关心一下我和琏儿吗?”那拉淑娴格外幽怨的看着贾赦,心道,要是让你知晓了十二这些日子做的坑爹事儿,你还会继续惦记着他吗? “我自是关心你的。”偏贾赦完全没意识到十二又坑他了,只以为那拉淑娴吃味儿了,忙急急的凑过来轻声细语的安抚道,“媳妇儿,我的好媳妇儿哟,这满屋子的醋味儿,熏得我头都晕了。对了,我问你个事儿,是不是老泰山大人看我去秦楼楚馆寻乐子,这才故意针对我?” 一切并未按照先前计划的来,贾赦又不傻,自是察觉到了。不过,根据他的观察,以及对陈一安等人的试探,基本上可以断定这背后定有张家的手笔。而提到张家,贾赦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最看自己不顺眼的张家老太爷了。 “老爷您说呢?”那拉淑娴笑着挑眉问道。 贾赦重重的点头:“那就一定是这样的。不过也难怪,要是我将来有个闺女,女婿却这般作为的话,我一定恁死他!” “这么看来,我娘家老太爷还是挺善良的。”那拉淑娴完全不打算把十二供出来,这暗地里收拾是一回事儿,真的摆在明面上后,问题却是大发了。至少,她无法跟贾赦解释,为何十二会无师自通坑爹技能。 “唉,淑娴你回头帮我准备一份重礼,我亲自登门拜访老泰山大人。”贾赦长叹了一口气,对于张家老太爷,他还是很敬重的,尤其这事儿虽实际上是另有隐情,可在他看来,张家老太爷的反应也实属正常,他不能怪张家老太爷不讲情面,只能想法子将事情解释清楚。 “再等等罢,我觉得老太爷大概最近一段日子都不想看到夫君您。”那拉淑娴眨巴眨眼睛,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贾赦耷拉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忽听那拉淑娴问起他为何会早归,贾赦有气无力的道:“回府过端午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保龄侯爷时日无多了。” 保龄侯爷便是贾母的娘家嫡亲弟弟,论年岁其实侯爷至今才四十,正当壮年之时,却被太医断言无药可救,还建议保龄侯府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又因着保龄侯爷是贾赦唯一的亲娘舅,届时无论是作为外甥,还是荣国府的家主,于情于理贾赦都必须出席史家的丧事。况且,史侯爷的三个儿子都尚未及冠,只怕到时候贾赦还要亲自去侯府帮衬一把。 至于贾赦所欠下的抄书惩罚,虽也站得住脚,可乍一听却像是在开玩笑。自然,这事儿只能暂时搁置,连三皇子都说了,左右这利息已经算上了,若是因着史侯爷的事儿耽搁了,亦无妨。 不过,搁在贾赦眼里,他都不知晓该怎么表示才好。 “本来罚一千遍,因为史侯爷那事儿迫在眉睫,三皇子特地给了我优待,让我罚抄两千遍……淑娴,你可知晓,当我听到三皇子亲口告知我这个消息时,我都差点儿没忍住喷他一脸!这是优待吗?这是吗?你说三皇子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实在是憋不住了,贾赦不由的脱口而出,好在说这话时,他总算还知晓东张西望两下,确定没外人后,才压低了声音跟那拉淑娴吐槽。 那拉淑娴只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下却道,脑子有问题的应该是你儿子,能想出这种馊主意的人,除了十二别无他人,可怜的三皇子实在是倒霉透顶。 忽的,那拉淑娴眉心一跳。 这事儿仿佛有点儿不大对劲儿,先前那拉淑娴也好,十二也罢,都觉得本朝的情况跟前世康熙爷那会儿极为相似。然而,相似并不代表全然一样。 前世的三阿哥胤祉虽也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可他仍然是有野心的。事实上,当阿哥的又有几人会没有野心呢?区别只在于隐藏的深浅而已,哪怕是排名靠后的二十一阿哥,若非康熙爷驾崩时,年岁实在是太小,怕是也依然会有野心。 可本朝的三皇子却始终醉心于学问,全然看不出半点儿野心来。 也许是隐藏的太深了?那拉淑娴面露踟蹰之色,她不是十二,对于那段历史虽也有所听闻,却不可能真的做到了若指掌。不过仔细想想,当年的雍正爷又何尝不是蛰伏多年,如今不过才四十七年,也许好些人都尚处于蛰伏期罢。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便道:“老爷,听您的意思,三皇子倒是个妙人。皇子之中,能出这么一个赤忱之心的人也算是难得了,老爷不妨同他好好处处?旁的不说,单请教学问的话,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在意罢?” “淑娴你想多了。三皇子且不说,太子殿下已经不屑跟我这种人为伍了,王家那头若非舍不得王湛和王子腾,只怕他也要跟王家划清界限了。” “那多好,咱们的计划成功了。接下来,老爷您就好生同三皇子殿下相处罢,不过,若是老爷您发觉了他对皇位有意,记得立刻撇清关系。” 因着吃不准三皇子究竟是真的对皇位无意,还是仅仅在蛰伏,那拉淑娴只能这般说。可饶是如此,贾赦还是冲着她露出了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 跟三皇子好好相处…… ☆、第106章 “爹!” 正当贾赦被那拉淑娴所描述的情形吓得面如土色之时,琏哥儿兴冲冲的跑进了屋里,等他进了屋里之后,后头的丫鬟婆子才气喘吁吁的跟了进来。 见状,贾赦瞬间收起了方才沮丧至极的神情,转而摆出了一副正经严父脸,其速度之快看得那拉淑娴直咂舌。不过,琏哥儿显然没有聪慧到能够看透这一切的地步,因而只停了脚步,立在离贾赦有三两步之遥的地方,一脸的懵懂,外加还有些许茫然和不知所措。 甭管孩子有多小,最基本的眼力劲儿还是会看的,尤其贾赦因着之前那段时日吃了不少苦头,虽不至于像贾敏那般瘦得脱了形,可到底跟之前还是有些差别的,加上他今个儿回来后,也没来得及换衣裳,只穿着一身青布长衫,再配上他的臭脸,格外的像一个严谨的老夫子。 当然,也仅仅是表面上像而已。 “琏儿,这些日子你学了甚么?可曾用功上进?先生对你的评价如何?”即便贾赦本人不学无术,可不得不说一句,环境真的很能改变一个人。在青云书库里待了一个多月,虽不能真正的改变贾赦的本质,可略装个样子唬唬人却是没有问题的。当然,以贾赦的功力,也就只能唬唬琏哥儿了。 “爹……”琏哥儿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面带惶恐的唤了一声,见贾赦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登时害怕起来,只一头扎进了那拉淑娴的怀里,带着哭腔道,“娘,爹被二叔吃掉了!” 贾赦默默的抬头望向横梁,虽说琏哥儿是蠢了点儿,这话也的确是绕了点儿,可难得的,贾赦在一瞬间就醒悟了琏哥儿话里所饱含的意思。所以由此可见,贾赦本人的智商也跟琏哥儿差不多了。 “琏儿过来。”贾赦黑着脸向琏哥儿道,可惜后者完全不理会他,只仍往那拉淑娴怀里钻,愣是用屁股蛋子对着贾赦。登时,贾赦怒了,直接伸手将琏哥儿拎到跟前,阴测测的道,“混账小子,居然敢骂你爹我像贾政那蠢货!你知不知道贾政有多蠢?” “老爷,别对琏儿这么说,回头他该当真了。”那拉淑娴无奈的望着瞬间跟琏哥儿一样幼稚的贾赦,冷静的提醒道。 “当真就当真,反正贾政就是个蠢货!”贾赦先是没好气的发了一通牢骚,旋即见那拉淑娴似乎真的不悦了,忙又改口道,“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又向琏哥儿低吼道,“记着,这话不准在你二叔跟前说!” 琏哥儿顶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顺从的点了点头,旋即趁贾赦不注意,又再度依偎到了那拉淑娴怀里,完全不复方才对贾赦的那通热情。当然,贾赦也不在乎就是了。 “多大的人了,整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躲你娘怀里。索性让你娘再帮你寻个奶娘好了,天天喝奶垫尿布,越活越回去好了!”贾赦何止不在乎,简直就是把嫌弃写在了面上。可怜的琏哥儿,想辩解甚么,却又不知晓该如何回嘴,只低着头抿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这模样,却是心疼坏了那拉淑娴。 “好端端的,老爷您说琏儿作甚?再说了,整日里惦记着吃喝,还喝奶垫尿布的,明明就是琮儿那孩子呀!” “琮儿……”一提到心爱的幺儿,贾赦的神情声音都缓和了好多,“淑娴,你赶紧帮我去备一份重礼,咱们明个儿就去张家拜访,成罢?回头就把琮儿要回来!再不然,把琏儿丢给老泰山大人也行呢,琮儿才那么点儿大,也就你那般狠心。我都好久没见着琮儿了,也不知晓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如今天气越发转热了,他会不会没胃口吃东西?对了,说不定他这会儿就哭着想见我呢!” 那拉淑娴:“……老爷您想太多了。” “这怎么会是我想太多了呢?琮儿还那么小,你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张家那头,万一他受委屈想找爹娘哭诉怎么办?”贾赦是真的急了,且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不过,他也担心那拉淑娴会因此误会,忙又添了一句,“我不是怕张家欺负他,可琮儿太小了。对了,我小时候还是养在祖父母跟前的,就算他们再宠着我,我也仍然惦记着老太爷和老太太。” “琏儿,饿了罢?娘让人备下了你最喜欢吃的糖糕,来,娘领你去房里慢慢吃。”那拉淑娴决定不跟贾赦掰扯了,起身拉上琏哥儿走了出去,只将贾赦一人留在房里。 贾赦一脸被遗弃的模样,怨念的看着那拉淑娴的背影,他就不明白了,为何寻常人家都疼小儿子,那拉淑娴偏就只疼琏哥儿那个混账臭小子呢?明明小儿子那么软萌可爱。 末了,贾赦只狠狠的道:“真没眼光!” …… 究竟谁没眼光,也就没必要深究了,左右那拉淑娴坚定的认为,琏哥儿才是需要小心呵护的那一个。至于十二,哪儿凉快待哪儿去罢,还受委屈呢,他别给人家委屈受就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先前那拉淑娴已经从琏哥儿口中得知,十二在张家大杀四方,天天将人家往死里逼。这里头的“人家”,指的不单单是琏哥儿和张家那两位哥儿,还包括张家二老爷、三老爷,这两位活了小半辈子,临了却被自家亲外甥各种刺激,据悉他二人已经被逼的挑灯夜战,只为了不在十二跟前太过掉链子。 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包括贾赦那个特大号的熊孩子! 因着那拉淑娴拒绝准备重礼,更拒绝亲自陪同贾赦回娘家,贾赦只得整日里耷拉着脑袋,向那拉淑娴哭诉自个儿有多想念十二。可惜,甭管有多想念,贾赦仍然不敢独自前往张家,唯恐被张家父子四人联手恁死。 无计可施之下,贾赦开始折腾起了琏哥儿,却被那拉淑娴一句话给顶了回去。 “老爷,您该去抄写律法了,三皇子还在青云书库等着您呢。” 贾赦欲哭无泪。 摆平了贾赦,那拉淑娴心情很好的查了下账本,又时不时的去探望一下尚在病中的贾敏。贾敏的病情其实并不算严重,毕竟她年轻,体质虽较旁人略羸弱了些,可总的来说,只要别胡思乱想,问题就不大。许是因着那拉淑娴给予的承诺让贾敏彻底放下了心来,之后几次探望,贾敏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起来,待五月底,除了仍有些消瘦外,旁的都已经恢复如初了。 贾敏院子里的事儿,自是瞒不过贾母。事实上,贾敏之所以病倒,除了心病外,多少跟她天生体质虚弱有些关系,可贾母就不同了,原就身体康健得很,若不是因着担心三个儿女,她才不会有事儿。可如今,贾赦被放回了府里,贾政虽远在扬州,却是带了很多手下去的,绝对安全无虞。至于贾敏,更是有人一日汇报好几次。 待五月的最后一日,那拉淑娴例行请安之后,贾母留下她说话。 虽是例行请安,可其实那拉淑娴来荣庆堂的次数并不多,甚至还没有她去贾敏院子里的次数多。一方面是因着她原就不甚在意贾母,另一方面则是贾母也懒得同她打交道,这在儿媳妇儿跟前摆架子是个享受,可如今这种情况,贾母是万万不愿意在那拉淑娴跟前伏低做小的,连稍稍低个头她都满心满眼的不乐意。 可今个儿,却是真的没了法子。 “淑娴,有个事儿还得你来做。”贾母满脸的为难,迟疑了许久之后,才狠下心来道,“就是王氏……我知晓你和赦儿定然恨王家,可王氏到底已经嫁到了咱们府里,偏如今政儿也不在家,等他回来发觉王氏又回了娘家,万一王家还像上回那样不依不饶的……” 贾母简直憋屈死了,搁在几年前,她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竟有一日会向自己的儿媳妇儿低头。以她侯府千金的出身,同辈的姑娘家里,除却宫里的公主和王府的郡主外,哪个能比得上她的?甚至就连公主、郡主,虽出身是比她强了些,可嫁的却没有她好。尤其头些年,番邦塞外皆乱得很,为了平息叛乱,长青帝折了好几个公主出去,这么一算,贾母的人生可算是真正的一帆风顺了。 只除了儿女这处。 想起那句“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贾母就忍不住胸口一阵翻腾。儿子不争气有甚么法子,偏她还得为儿女之事处处压抑,处处陪笑脸。 “老太太,若是您说的是我家老爷和王家大老爷这事儿,那就没甚么好说的了。”那拉淑娴轻飘飘的蹦出一句话,旋即见贾母登时露出紧张不安的神情来,当下了然,便笑道,“老太太不用担心,我的意思是,这事儿两边都有错,何苦怪罪在王家大老爷头上?我家老爷已经决定修身养性,每日读书做学问。至于王家那头,自然也有王老爷子做主。” “那王氏呢?”贾母皱着眉头,对于那拉淑娴方才所说的,贾赦和王子胜皆有错这句话,她极为不赞同。好在,她的理智尚在,清楚的记得自己是为了平息双方的矛盾,而非故意挑起矛盾来的。因而,贾母只将心头的不悦强按了下来,只提了王夫人。 “跟弟妹就更没有关系了,没听说娘家兄长做了错事儿,还要祸及出嫁多年的妹子。”那拉淑娴笑得异常开怀,“只可惜政二老爷不在府上,珠哥儿又实在是太小了,我家老爷也不方便。如今,却是不知晓该由谁来将弟妹从娘家接回来了。” 贾母登时一噎。 说来说去,问题就在此处。倘若今个儿是荣国府占了理,或者是荣国府权势依旧,那贾母绝对有底气等王夫人夹着尾巴灰溜溜的从娘家回来。可正如那拉淑娴所言,甭管是哪家的道理,也没有将娘家哥哥的过错归咎到早已出嫁多年的妹子头上的,况且这事儿明摆着就是贾赦和王子胜闹出来的,但凡没傻没瞎的人,都知晓错不在王夫人。 既不占理,权势也不如王家,那该如何收手? “这事儿闹的……”贾母愁死了,不止担心王家老太太再度闹上门来,她还担心贾政回来后会跟她闹脾气。想也知晓,要是贾政知道贾赦和王子胜在风月场合干了一架,却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王夫人头上…… 这事儿绝对没完! “要不,我让娘家老太爷想想法子,也让王家大老爷回家去抄写?这惩罚一事,乃是圣上下的命令,又由三皇子负责监督,免去惩罚是万万不可能的。唯一的法子,也就只能像我家老爷那般了。”那拉淑娴一脸无奈的叹息道。 “这个法子好,就这么办!”贾母大喜。 虽说贾赦不方便亲自去王家接人,可这并不妨碍他去青云书库向三皇子求情。没错,就是贾赦直接向三皇子求的情,压根就没通过张家老太爷。而三皇子也是干脆,走就走呗,顶多就是将抄写一千遍增加到两千遍,无妨。 于是,等贾赦从青云书库回到府里时,是难得的笑容满面。 能不高兴吗?他本人是五月初五被放回来的,从一千遍抄写变成了两千遍。可王子胜却是六月初一才被放出来的,然而利息完全一致。更让贾赦打从心底里高兴的是,王子胜在听闻三皇子告知的“喜讯”后,脸色瞬间变了好几次,先是由正常转为了通红,旋即变成了青紫,最后凝固成了锅底般的漆黑色。 “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王子胜你也有今天!该!” 当天夜里,贾赦心情舒畅的喝了个酩酊大醉,被那拉淑娴命人丢到了书房里,并于次日就让人买来了数量颇为壮观的笔墨纸砚。 而那厢,王子胜也回到了多日未归的家中,他本人倒是没甚么,倒是把王家老太太给激动的涕泪横流。又因着王子胜忍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痛骂了贾赦一通,让在场之人都知晓了他之所以平安归来,全拜贾赦所赐。故而次日一早,王夫人便带着欢快的心情回到了荣国府。 很难说明贾赦和王子胜谁的心情更为悲哀一些,不过因着王夫人的归来,贾母的心情倒是格外开怀。 问题解决了,就不怕贾政回来闹脾气了。贾母笑脸盈盈的关怀了王夫人,唬得王夫人面色大变,连元姐儿都没看一眼,就火速的离开了荣庆堂,转个身儿就去了荣禧堂寻那拉淑娴。 虽说王子胜能平安归来是托贾赦的福,可王夫人并不感谢贾赦,她认为若非有人逼着贾赦这么干,以贾赦那德行,才不会那么好心。至于是谁逼贾赦这么干,不是明摆着的吗? 因此,在见到了那拉淑娴后,王夫人诚心诚意的行礼道谢:“大嫂,多谢大嫂宽容大量,往后若有甚么事儿,只管告诉我。” 那拉淑娴很想将实情告诉王夫人,可话在嘴边打了个转而,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笑着道:“妯娌之间何需这般多礼?况且,王家大老爷也不是没得着惩罚,他跟我家老爷一样,都被罚抄写本朝律法。” “那也是活该!”王夫人恨恨的道,旋即才想起她这话里头还把贾赦扯了进来,忙急急的解释道,“我说的是我娘家大哥,他那人,打小就不老实,我娘家老太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先前发狠心将他丢到了兵营里,却因着我娘家老太太心软,到底还是放他回来了。不过,我却是没想到,还能罚抄写。这个惩罚真妙呀,若有可能,我真希望罚他一辈子都抄着!” 其实,倒不是王夫人先前没想到,而是这事儿得看谁来惩罚。跟荣国府不同,王家老太太是最疼惜长子的,那可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就算之前王夫人提出罚抄,恐怕只需王子胜闹腾一番,这事儿也就了结了。可如今却是不同了,即便三皇子本身是没甚么威信,可他到底是皇子,还是奉了长青帝的命令行事的。王家老太太纵是有心偏帮,摊上这事儿也无可奈何了。 “弟妹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若能借此约束了他二人,倒也是一件幸事。”那拉淑娴笑着道。 闻言,王夫人略附和了两句,却也没有多说,只问了荣国府近些日子可发生了事儿。那拉淑娴仔细想了想,便将贾敏先前病重一事说了说,又提到如今倒是转危为安了,还顺口说了保龄侯爷怕是时日无多了,末了,才猛地想起一事。 “瞧我这脑子,说了一大通的闲话,倒是将那事儿给忘却了。”那拉淑娴将茶盏搁在了一旁,起身整了整衣衫,笑道,“还不曾恭喜弟妹,又添了个闺女。” 王夫人有点儿懵。 说起来,赵姨娘是三月底生的闺女,如今都六月初了,差不多都快两个半月了,也难怪那拉淑娴已经将这事儿忘到脑后了。当然,这里头最根本的原因自是她原就不曾往心里去。一来,赵姨娘不过是个家生丫鬟,生的闺女也是区区庶女。二来,当初赵姨娘生闺女时,那拉淑娴人在张家,等她回了荣国府,却是连一眼都不曾去瞧过。 “先前府上事儿多,我又一心惦记着我家老爷的安危,一时给忘却了,既不曾去探望,也没有去添份礼,弟妹不会怪我罢?”那拉淑娴嘴上满是歉意,面上却只有笑意,“要不,这会儿我同弟妹一道儿去瞧瞧?也算是尽了当伯母的心意。” “好,好。”王夫人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怎么能说,赵姨娘的事儿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过。不过,等回过神来之后,王夫人却惊讶了一下,抬眼看向那拉淑娴,“大嫂,您方才说,我又添了个闺女?” 那拉淑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当下,王夫人长松了一口气。虽说庶子完全不能同嫡子相提并论,可若是有可能的话,她宁愿添上十个庶女,也不想要一个庶子。赵姨娘怀孕是事实,她又不能从中作梗,只能盼着赵姨娘产女。如今,听闻真的是个闺女,她倒是彻底没了压力,面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一些,诚心诚意的相邀那拉淑娴同她一道儿去梨香院。 刚到梨香院时,王夫人的心情是真心不错,左右庶女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且养育子女的钱都是走公中的,没多出一个恶心人的庶子,又无需自个儿费钱,王夫人只拿出最端庄大气的模样来,同那拉淑娴一道儿去了西厢房。 好心情在见到新闺女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这、这……”王夫人懵逼了。 别说王夫人了,那拉淑娴这会儿也有点儿懵,甚至还忍不住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半响才道:“这孩子……是珍珠生的?”恍惚间,那拉淑娴都忘了此时的珍珠早已成了二房的赵姨娘。 刚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姐儿,虽也拨了奶娘丫鬟照顾,不过却是歇在了西厢房的小间里。且这会儿是白日里,如今的天气又热得很,赵姨娘索性将姐儿搁在外间的榻上,她本人则是立在一旁,依次向那拉淑娴和王夫人行礼。 然而,受礼的两位此时的目光皆落在了姐儿面上,因着贾政不在府中,姐儿虽出生已有近三个月,却依然不曾有名讳,甚至连个小名儿都没有取过,赵姨娘等人素日里都唤其“姐儿”。 “太太,我抱着姐儿向您行礼罢?”赵姨娘忐忑不安的瞧了王夫人一眼,小声的询问道。 于理,姐儿虽是赵姨娘所出,却该唤王夫人为母亲,而女儿向母亲行礼乃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并不因其年幼而坏了规矩。于情,赵姨娘又不傻,当然知晓自己母女俩之于王夫人就是心头的一根刺,偏如今贾政也不在府上,她只想着尽可能的伏低做小,半点儿较劲的意思都没有。 “姐儿来,向太太行礼。”见王夫人只愣愣的站在原地,两眼发直的看着姐儿,赵姨娘忙将姐儿费力的抱在怀里,朝着王夫人行了个问安礼。片刻后,赵姨娘又抱着姐儿向那拉淑娴行了礼。 只这般两个简单的动作,赵姨娘做完之后,却累得满头大汗。一方面,是因着她生姐儿时难产,坏了身子骨。另一方面当然是因着…… 姐儿太沉了。 那拉淑娴的目光在赵姨娘和她怀中的姐儿之间不停的游移着,半响才向王夫人道:“弟妹,你这闺女长得真结实。” 这话搁在素日里,指不定会被王夫人认为是讥讽,可在这一刻,王夫人却认为极有道理,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跟梦游似的,王夫人直勾勾的盯着姐儿看了半响,这才上前两步。赵姨娘以为王夫人要抱姐儿,忙让了过来,唬得王夫人连连摆手,一叠声的道:“你抱着就好,我看看,我只看看。” 这话一出,赵姨娘满脸的尴尬,好一会儿,她才支支吾吾的道:“先前怀姐儿时,生怕养不好她,太太和老太太又都宽厚得很,一不留神便吃用了些补品。等姐儿出生后,才知晓养得太好了些,一出胎胞就有九斤半重。” 九斤半…… 王夫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珠儿刚出生时,只五斤半。元姐儿倒是养得好了,也才堪堪六斤。”顿了顿,王夫人看向那拉淑娴,略过了早夭的瑚哥儿不提,只道,“我记得琏儿出生时,也是六斤罢?琮儿那孩子早产,怕是连五斤都没有罢?” “弟妹说的是。”那拉淑娴惊魂未定的瞅着赵姨娘怀里的姐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试探的问道,“如今,姐儿多重了?” “那个……我也不大清楚,怕是有三十斤……”赵姨娘羞愧的低下了头。 说起来,也不能全怪她。这头一次当母亲,她又是真心疼爱这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姐儿,自是养的精心了点儿。且也不知晓这姐儿是天生能吃,还是在娘胎里养的太好了,给她配一个奶娘还不够,后来又添了一个不说,自七八天前,甚至已经添了一点儿辅食了。要知晓,一般的孩子,都是在七八个月的时候,才一点一点的添辅食的。偏荣国府最近事儿多,哪怕贾母有心关照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也无非就是叮嘱底下人不要苛待了她们母女俩,外加送了一溜儿上好的补品过来。 贾母差人送过来的补品,当然是极好的。赵姨娘在贾母跟前伺候了几年,这鉴别东西的好坏,却是学了个彻底。又因着数量极多,赵姨娘不单自己吃,也让两个奶娘跟着她一道儿吃,甚至在姐儿的辅食里也添了点儿燕窝粥之类的。 于是乎,姐儿就从九斤半的巨婴,变成了三十来斤的超大号巨婴。 听完了赵姨娘的解释,王夫人都不知晓该用甚么表情面对她,无计可施之下,王夫人只得摆了摆手,无奈的道:“你就先养着罢,回头再说。” 撂下这句话,王夫人便拉着那拉淑娴急急的离开了西厢房,及至走到外头廊下后,她才一脸惊悚的向那拉淑娴道:“大嫂,你可曾见过我的珠儿和元姐儿?对了,我的珠儿是不是也被老太太接到荣庆堂里了?我先前没瞧见他们俩,这这……” “弟妹你不在府中,老太太怎么舍得珠儿一个人回来这院里歇着?当天晚间,就让人归整里行囊,搬到了荣庆堂里。”那拉淑娴一眼就看出王夫人在担心甚么,忙笑着安慰道,“不过你放心罢,前几日我才见过珠儿和元姐儿,他俩没甚么变化。毕竟,他俩跟前的奶娘丫鬟都是仔细调教过的,不会让他们乱吃东西的。” “那就好。”王夫人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一副吓懵了的模样,“方才,真的是吓死我了。” 这庶女被养成了一个小胖墩,王夫人虽惊愕却不会真的心疼,可要是她心肝宝贝的珠哥儿和元姐儿也都成了这副模样,她连跟贾母拼命的心都有了。万幸的是,贾母半点儿不傻,傻的是赵姨娘。 “不过。”那拉淑娴颦眉道,“弟妹别怪我多事,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这姨娘没脑子实属寻常,可等政二老爷回来后,一瞧姐儿这模样,弟妹觉得他会怪谁?” 王夫人苦笑连连。 能怪谁?当然是怪她这个嫡母了。说来也是真心可笑,姐儿又不是她生的,偏要称呼她为母亲,也许在赵姨娘等人看来,这样的规矩极为严苛不近人情,可搁在她这儿,她也不愿意凭空多出了个便宜女儿。更别说,这庶女教养的不好,也要赖在她这个嫡母身上,甚至于若是庶女真当不堪入目,只怕还会影响到嫡女。 有个事儿,那拉淑娴并不知晓,王夫人却是因着四大家族惯常来往的缘故,隐隐听闻了一些。 却说贾母亲生的儿女只贾赦、贾政、贾敏三个,可她名下却还有三个庶女。庶女之中,头两个是她提拔的通房所出,容貌身段并才情都是极佳的,长大后也都说了一门好亲事,陪上一副不算薄的嫁妆后,便离了荣国府。唯独第三个庶女,却不是个好的。 据说,当初那位三姑娘,亲娘是个戏子,当然不是在外头戏班子唱戏的那种,而是富贵人家自个儿养起来的。有一次荣国公贾代善去访友时,见那戏子容貌极佳,嗓音也如同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便动了心。偏那好友是个极擅察言观色的,当下便唤了那戏子近身伺候贾代善,等宴请结束后,更是一顶小轿跟随在了马车后头。 因着身家清白,贾母倒也没有过分拦阻。而那戏子也是个有本事的,进府不到半年,便查出有了身孕。 那会儿,贾赦、贾政兄弟俩已经大了,贾母忙于管家理事,以及照顾先前通房丫鬟所出的两个庶女,也就没顾及到那个戏子。偏那戏子觉得受了轻慢,暗地里气愤不已,后来更是使手段让贾母吃了个暗亏。这本也没甚么,谁也没有料到,贾母当是已经怀了贾敏,因着着了道,以至于贾敏一出生就先天不足。当然,贾母本身也不是个善茬,见亲生女儿体弱,原本就积攒了一肚子怒火,索性将当时已经产下一女的戏子责打后发卖了出去。 而这事儿,虽尽可能的隐瞒了下来,却最终还是被长大之后的三姑娘知晓了。也不知晓是根子坏了,本人也不好,还是单纯的因为替生母不满,三姑娘当时闹了好大一出,不单毁了自己的亲事,还间接的连累到了年岁相差不多的贾敏。 王夫人坚信,贾敏之所以会被许配给林家哥儿,绝对是因着当时那种情况,寻不到真正四角俱全的好亲事了。 而如今,她也摊上了这样的事儿。 “多谢大嫂提醒,我心里有数。”王夫人面露哀容,带着满腔无奈道谢。 那拉淑娴只微微一颔首,便告辞离开。该提醒的她会提醒,可这到底是二房的事儿,纵然她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也不能插手小叔子房中之事。再一个,赵姨娘所出的姐儿虽如今瞧着是胖了一点儿,可想想同样浑身是肉的十二,那拉淑娴私以为,问题应该不大罢?左右孩子还小,等再大一点儿,戒奶的时候应当会瘦下来的。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便安心的回了荣禧堂。 不两日,王夫人也有了新的动作。 甭管是不是她生的,这个新添的姐儿终究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哪怕她再怎么不待见这孩子,也万万不能苛待了。偏生,贾政如今并不在府中,且照这般看来,怕是近期都不会回京。因此,王夫人如今的举动,关系到将来他们夫妻能否和睦。 于是,王夫人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 ——把新添的姐儿送到了贾母跟前。 却说先前因着王夫人回了娘家,珠哥儿便被送到了荣庆堂里,跟元姐儿一道儿,都由贾母照看着。不过,既然王夫人如今都回了府中,那就没必要劳累贾母了。王夫人笑脸盈盈的恭维了贾母整整一日,成功的要回了珠哥儿,并在未言明实情之下,把大胖姐儿送了过去。 ☆、第107章 “好好的姐儿,就这样被抱走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黑心烂肠的东西,自个儿亲生的舍不得送去,偏拿了姐儿当人情。姐儿才多大点儿的人呢?难产不说,这些日子咱们养的多精心呢。她好几个月不见人影,结果一回来就抢了姐儿。要是她抱走了姐儿养在自个儿跟前,这倒也罢了。偏、偏……不要脸的下贱胚子!赶明儿让她吃上一个大亏才好,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梨香院的西厢房内室里,赵姨娘一脸哀愁的躺在床榻上,坐在她身边的是亲娘赵婆子,而在一旁不住打转嘴里噼里啪啦好一通抱怨的,则是她的亲妹子赵金玉。 赵家一家五口,老赵头只会闷头喝酒,再不然就是拿了钱去读赌骰子,赵婆子倒是略好一些,可多半说的也都是一些贴脸面的话。赵家唯一的男丁赵国基则随了他爹,天生就是个懒货、酒鬼外加赌徒。倒是赵家两姐妹,个顶个的出众。 这赵姨娘就不用说了,在贾母跟前伺候了十来年,若没有本事绝不可能做到贾母跟前的第一人。而赵家小妹,也就是赵金玉,虽今年也不过才八岁大小,容貌却是极佳的,哪怕尚未完全长开,也能看出来这姑娘再过几年绝对是个美人胚子。不过,赵金玉最能耐的却不是她的长相,而是一张利嘴。 “姐!娘!你们倒是说句话呢?咱们赵家就这样给她们欺负了?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眼见亲娘和亲姐皆默不作声,赵金玉愈发的恼怒起来。虽说她是荣国府的家生女儿,不过赵家自打赵姨娘在贾母跟前得脸之后,家里头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且老赵头俩口子虽有再多的缺点,却从未有重男轻女的想法。或者更准确一些说,从大女儿身上,他们看出了女儿价值,尤其小女儿的容貌更为出挑,又是天生一副伶俐样儿,指不定将来的前程比大女儿更好。因此,赵金玉平日里在家中比哥哥赵国基更为受宠一些,这才惯得无法无天。 “小妹,住嘴!” 见妹子越闹越过分了,赵姨娘终于忍不住冷着脸呵斥了一声。不想,这么一来反倒像是捅了马蜂窝,不单赵金玉一下子炸了,就连赵婆子都面露不悦。 “姐你怎么这般好赖不分?你还想着太太、老太太能给你做主呢?快别做梦了,人家是拿你当摆件玩意儿呢,要不然怎的好几个月没露面,一回来就抢了姐儿?还有老太太,亏得你整日里说老太太有多看重,结果还不是抢了你的姐儿?那可是你十月怀胎,豁出去命来生下的姐儿呢!这两个多月来,你总是嫌奶娘照顾的不好,成天到晚的亲自照顾。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偏你就只知道在这儿说我!” “大妹,小妹她脾气是急了点儿,可她是真的为了你好。这太太那头……罢了罢了,你看能不能去老太太跟前说说情,把姐儿要回来罢。就像小妹说的,姐儿年岁那般小,怎么能离了亲娘呢?” “就是啊!姐,你可不能真的好赖不分,我这个当亲妹妹的,还会害了你不成吗?” “唉,大妹,听娘说一句,这女人还不是为了夫君孩子吗?如今老爷不在府上,你可一定要扒着孩子。再说了,先头大夫不也提过,你生姐儿那会儿亏了身子,怕是往后再难有孕了。” “姐!” “大妹!” …… “别吵了!你们说的事儿我能不知晓吗?可如今太太已经把姐儿送到了老太太那儿,你们叫我怎么办?去老太太跟前吵?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伺候了老太太十几年,我能不知晓她的性子?吵闹根本就没用!” 赵姨娘也快疯了,虽说姐儿被抱走不过才半日工夫,可她已经受不住了。事实上,打从姐儿出生之后,她就再也不曾跟姐儿分开过。尽管按着荣国府的规矩,甭管是哥儿还是姐儿,都要跟随奶娘生活。这是因为嫡妻要管家理事,妾室通房则要伺候老爷。可因着贾政如今压根就不在京里,甚至那会儿连王夫人都回了娘家,贾母倒是有心管着小孙女,可她忙的脚不着地,哪里有空闲了?也因此,赵姨娘索性让奶娘跟她住一个屋里,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她一直同姐儿形影不离的。 可如今,她的身畔没了姐儿胖嘟嘟的身影,听不到姐儿稚嫩的哭声,哪怕屋里屋外都是人,她仍觉得周遭安静得吓人,乃至心口都是空落落的,整个人就仿佛被彻底抽空了精气神一般,蔫蔫的没了盼头。 她想要姐儿回来,比任何人都想,可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 “先缓缓罢。”半响,赵姨娘才仿佛费劲了全身力气,才缓缓的吐出了这句话。而伴着声音落下的,还有她面上的两行清泪。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赵婆子到底心疼闺女,见状,只忙忙的向赵金玉暗中摆了摆手,之后更是强行将小闺女拉出了内室。 到了外间,赵婆子探头四下看了看,见确实无人后,才伸手点着赵金玉的脑门道:“那是你亲姐,不是庄子上欺负咱们家的人!你说话过过脑子,别真把她气出个好歹来!” 赵金玉就算再厉害,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见亲娘都说她了,只委屈的嘟着嘴,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不过,到底她还是住了嘴,可瞧她那模样,指不定在心里痛骂甚么呢。好在赵婆子也不在意,思量再三后,还是决定先去外头打探下情况。 临走前,赵婆子还不忘叮嘱了赵金玉一番:“记得千万别跟你姐吵起来,你这性子哟,对外人倒是痛快了,对自家人简直就是要气死个人呢!你姐生孩子时亏了身子,你千万别气她,懂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金玉还能如何?只闷闷的点了点头,目送赵婆子快步离开。 对于每个家生子来说,如何悄无声息的打探主子的消息,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赵婆子虽说一直待在东庄那一带,可到底是荣国府的庄户,素日里也常接触府里的管事们,这想要打听主子跟前的隐秘事儿自是极难的,要是只打听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儿,或者关于主子跟前大丫鬟的事儿,却是极为容易的。 只小半日工夫,赵婆子就打听到了一车的小道消息。 至傍晚时分,赵婆子回了梨香院,特地去看了看,确定王夫人并不在院子里后,这才进了西厢房,将打听到的消息,巨细无遗的都告诉了两个闺女。 “我问仔细了,老太太那头,最想带的是大房的琏哥儿,而二房的珠哥儿。对了,大房不是还有个小点儿的哥儿吗?说是送到张家去了,我看,指不定就是老太太想亲自养着,被拒绝了。我说大妹,你以往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老太太就没提过要亲自照顾那俩哥儿?” “提了又如何?大太太、二太太都不是好相与的,哪里舍得了?” “她们不舍得,你也去呀!这大太太跟前有两个哥儿,二太太也有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她们倒是舍不得了,凭甚么就让你将姐儿送去呢?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大妹,你要知道,这孩子谁养的跟谁亲,尤其你这身子骨,也不知晓还能不能再生一个,这往后的日子,你要咋过呢?” 赵姨娘低着头沉默不语。 忽的,赵婆子又道:“我还听说了,前些日子二太太回了娘家,老太太立刻就把珠哥儿抱了过去,就算前几日二太太回来了,也没打算还。还是今个儿,她把咱们姐儿送过去了,老太太才放了人。唉,你说缺德不缺德?” “对,黑心烂肠的!”赵金玉添了一句。 “大妹走,也不用收拾了,就这样子去寻老太太,今个儿就将姐儿讨要回来。快走!”赵婆子急急的拉过赵姨娘,可惜后者完全不配合。 逼急了,赵姨娘只蹦出一句:“缓缓罢,你们就先缓缓罢!姐儿今个儿早上才被抱走,晚间就去要……这不是明摆着说老太太照顾不周吗?哎呀,你们别急,缓缓呢!” “缓?还要缓到甚么时候?再这么等下去,姐儿大了不认你,你可别后悔!” “哪儿就这么快大了?”若非心里搁着事儿,赵姨娘简直要被这话给气乐了。就算她这是头一回生养,可也明白孩子没那么快长大。旁的不说,就她本人,对于三岁之前的事儿完全没了印象。再一个,她始终认为,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就像她四五岁就被送到了荣国府里,如今也不认了亲爹娘亲弟妹? “那你给个说法,甚么时候去要?” “等老爷回来!”赵姨娘低头盘算了一阵子,最终咬牙挤出了这句话,“我不信老爷会不惦记姐儿。素日里我冷眼瞧着,老爷对珠哥儿极是严厉,对元姐儿倒是宠爱得很,可见也是个喜欢闺女的。等老爷回来,我同他好生说道说道,定要把姐儿要回来。” 赵婆子迟疑了一番,到底还是点头应允了。 <<< 贾政是六月二十三回府的,与之同行的还有林家哥儿林海。前者是回家,后者是回京述职。不过因着目的地相同,且贾政又一直死死的盯着,俩人这才会结伴同行。等到了京城,贾政也没放过林家哥儿,特地派了两个机灵的小厮跟着,一旦有甚么问题立刻来荣国府通禀,弄得林海很是哭笑不得。 不过,甭管怎么说,贾政还是归了府。 凑巧的是,当贾政在荣国府门口下马车时,正好遇到贾赦打马归来。 “大哥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多日不见,贾政直勾勾的看着从马上跳下来的贾赦,不是他思念成疾,而是贾赦这一身长衫打扮,看得他脑门直抽抽,连眼睛都看疼了。 “青云书库。”贾赦半点儿想隐瞒的意思都没有,随手将缰绳丢给了一旁的小厮,带头往府里走。待走出了一小段路后,才忽的停住脚步,扭头往后头看,却见贾政落后了他七八步远,登时惊道,“你发甚么愣呢?赶紧进来呢!” “呃,我来了。”贾政莫名的觉得有点儿害怕。 一个穿青布长衫作书生打扮的贾赦,还告诉他,自个儿是从青云书库而来…… 嘶,这是鬼上身了罢? “林家那头怎么说的?林家哥儿有没有跟你一道儿回京?我已经打算好了,趁着他回京述职的机会,先把亲事给定下了,一定要在他离京之前,把敏姐儿嫁出去。二弟,你觉得如何?” 贾政刚紧走了两步,堪堪跟上了贾赦的脚步后,就听得了这话,虽心中有些诧异为何贾赦忽的改了想法,不过他本人是坚决反对退亲的,倒不是替自家闺女着想,而是在他的心目中,烈女不侍二夫,除非贾敏已经做好了下半辈子青灯古佛的准备,不然退亲另寻亲事,简直是在挑战他的三观。因此听贾赦这么说后,他倒是长出了一口气。 “就照大哥的说法去做罢。林家哥儿那边,虽一直没给我准信,可他已经当着我的面发誓了,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敏姐儿的,甚至可以保证此生都不纳妾。” “不纳妾,纳一屋子通房?”贾赦挑眉。 “呃,大哥你想太多了。林海是个读书人,而且至今他跟前还未曾有开脸的通房,他不会……背信弃义的。”贾政一本正经的道。 然而,听了贾政这话后,贾赦却停住了脚步,目光森然的望向贾政:“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譬如说,‘林海又不是你,才不会跟你一样无耻’。对吗?” “……”贾政沉默了,半响才道,“大哥您真的是才高八斗。对了,我不在京里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出甚么事儿?” 对于如此生硬的转换话题,贾赦只冷冷的瞥了贾政一眼,冷笑道:“出事儿?对,出事了。你媳妇儿回了一趟娘家,之后我媳妇儿回了三趟娘家。咱们舅舅,史侯爷的病越来越重了,保龄侯府已经把棺木都准备好了。对了,我家琮儿又被他外祖父抱走了,我家琏儿和你家珠儿天天在一道儿欺负东府的珍哥儿。还有……” “停停!说重点!”贾政掐着眉心,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就你方才那话,除了史侯爷的病是重点,其他都不是。” “你怎的一点儿也不关心你媳妇、儿子、闺女呢?”贾赦瞪眼。 “罢了,我不问了。”贾政对贾赦素来没辙儿,想了想,又道,“我就问一个事儿,老太太可好?” “好得很。我昨个儿还看到老太太中气十足的把赖嬷嬷骂了个狗血淋头。”贾赦顿了顿,探究的看向贾政,“你是先去梨香院瞧你媳妇儿,还是直接跟我一道儿去荣庆堂?” 这还用做选择吗?贾政顶着一头黑线,咬牙切齿的道:“自然是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哦。”贾赦应了一声,快步往前走着。直到走到荣庆堂前的垂花门时,才猛地停住了脚步,狠狠的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二弟,你又添了个大胖闺女你知道吗?” 贾政无语凝噎的望着贾赦,半响才道:“您真是我亲大哥。” 尽管最初有些愣神,不过贾政又不傻,很快就明白了贾赦话里的意思。他离开京城时,赵姨娘已经身怀六甲,可因着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忙碌得很,故而就算知晓这事儿,一时间也没往那方面去想。如今听了贾赦这话,他便知晓赵姨娘生下了一个女儿,至于贾赦那句“大胖闺女”,则被他引申为女儿白胖可爱非常健康。 当然,这个说法也没错。 只是完全不足以描述姐儿真正的模样。 兄弟俩互相看不顺眼,贾赦又仗着年长,抢在贾政前头向贾母问安。偏贾母这会儿正在用着茶点,听得贾赦的声音,头也不抬的道:“从青云书库回来了?那就赶紧回书房抄书去,我这儿不用你操心,记得老老实实的抄写,回头我让鸳鸯送盒好墨予你。” 回应贾母的是一片沉默。 贾赦是完全被气到了,他完全不信那拉淑娴先前说贾母在他入狱时百般担心,反而觉得贾母就是在看他笑话。要不然,为何在得知他要抄写律法两千遍时,笑得一脸灿烂,甚至每次他来请安,都会得到跟今个儿类似的话。这不是嘲笑是甚么?贾赦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贾母说了算的话,一定会再给他加上一千遍的!还有那拉淑娴也是坏,对了,包括琏哥儿那混账小子,贾赦坚决相信,整个府里除了他的心肝宝贝琮儿外,其他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哼!! 至于贾政,则是彻底的吓懵了:“大哥你告诉我,我不在京里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儿?你真的去了青云书库?还抄书……大哥,你事儿罢?” “政儿?!” 随着贾母那一声惊喜交加的唤声,贾政旋即就没机会盘问贾赦了,不过不要紧,没多久,他就从贾母口中得知了所谓的真相。真相归纳起来就一句话:贾赦和王子胜一起作死,最终得到了抄写律法两千遍的惩罚。 再简洁些,用一个字就能表示。 该!!! 因着贾政把心里的想法清晰的写到了脸上,贾赦恨恨的瞪着他,心里不停的盘算着,要怎么收拾这个混账弟弟。可惜,抄写的惩罚是针对他和王子胜的,且在青云书库的那一个多月时间里,三皇子已经完全认识了他和王子胜的笔迹,所以寻人帮忙这件事儿就不用再想了,倒是也可以让贾政陪着他一道儿用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二弟,我家琏儿你家珠儿,还有东府的珍哥儿,都在日日夜夜的用功上进,你却因着琐事离开了三个多月。你不觉得羞愧吗?走,跟我一道儿去书房,用功!”本着死了也要拖一个垫背的想法,贾赦说甚么都要拖着贾政一道儿抄书,就算不能替他的遍数,大不了就当练字呗,总不能他一个人受罪。 对于读书做学问,贾政倒不会拒绝,可他在外奔波了三个多月,于情于理也要给他些许修整的时间罢?贾政只道:“给老太太请了安,再让我瞧一眼两个姐儿,回头我去梨香院换身衣裳,之后立刻跟大哥您一道儿去前院书房,成吗?” “就你事儿多!”贾赦冷眼嘲讽,只是想到那个胖得浑身只剩下肉的小侄女,贾赦一下子就乐呵了,扭头就向一旁伺候的鸳鸯道,“去把我那俩侄女都唤来,快去!” 元姐儿来得极快,毕竟她年岁大了,又是个文静性子,白日里只在房里跟着嬷嬷辩色儿,等再大一些,就可以学女红了。一听说贾政回来了,元姐儿迈着小腿儿颠颠儿的跑了过来。跟珠哥儿不同,元姐儿半点儿也不怕贾政,当然主要也是因着贾政对她素来宽容,从不会呵斥她。 不多会儿,元姐儿奔到了贾政跟前,仰着脸笑眯眯的给贾政行了礼,唤了声老爷后,就蹭到了贾政身边,倒也没有求抱,只是乐呵呵的看着贾政。 贾政被元姐儿甜甜的笑脸晃了神,一时心头发软伸手就将元姐儿揽到了怀里,笑着问了一些日常琐事。元姐儿五岁了,先前被王夫人精心教养着,如今又跟在贾母身边,端的是聪明伶俐,听了贾政的问话,脆生生的回答着,一副讨喜的模样。 这档口,奶娘抱着姐儿过来了。 只一眼看过去,贾政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08章 托贾家人丁兴旺的福,尽管贾政还不到而立之年,见过的小婴儿却是数不胜数了,其中小女婴的数量也颇多。嫡亲妹子贾敏就不用说了,贾政还有三个庶出的妹妹,因着当时都养在贾母膝下,时常能见面。至于他的闺女元姐儿,更是熟稔到不行。而且贾家诸人都有个习惯,对小子们极为严苛,可对于姑娘家家的却只有疼惜和宽容了。因此当贾政听闻自己又添了个闺女时,倒也没有失落,甚至还有着一丝期盼,盼望着再看到一枚可爱的小闺女。 其实,若无意外的话,贾政这个期待是能实现的。毕竟贾家的子嗣无论男女都容貌极好,又以姑娘家更为精致一些,像小辈儿之中,元姐儿的容貌远胜于哥哥弟弟们。而单从容貌上来说,赵姨娘要比王夫人更为美艳,所以…… “这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看着由远及近的奶娘和她怀里的胖肉团子,贾政已经彻底懵了,若非本能还在,他都有可能把自个儿怀里的元姐儿丢出去了。 一旁的贾赦“好听”的提点着:“二弟,这就是你家小闺女了,瞧这模样,长得多喜庆呢。” 贾政恶狠狠的甩了个眼刀子过去,又小心翼翼的先将怀里的元姐儿放在地上,这才咽了咽口水,眼神复杂的望着只有几步之遥的胖肉团子和她的奶娘。想说服自己,小孩子家家胖点儿挺可爱的,况且一看这孩子就知晓身子骨结实得很,老话也说了,能吃是福。贾政在脑海里盘算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不是贾赦,实在是说不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许是看出了贾政心底里的苦涩,贾母开口劝道:“政儿,姐儿出生时,正当咱们府里最忙碌那会儿,偏还碰上难产了,亏得姐儿有福气,到底还是平安的出生了。这之后,奶娘难免养的太精细了点儿,不过也无妨,姐儿还小呢,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戒奶那会儿定会瘦下来的。” 只有那些个暴发户才会养出小胖子来,像荣国府这种,虽仍够不上世家大族的标准,却也是高门大户了,教养子嗣更注重才能,而非跟个养猪似的硬往里头塞。说实话,姐儿刚被王夫人送到荣庆堂来的时候,贾母也被唬了一跳,好在孩子还小,尚未定型。 “那就有劳老太太了。”贾政从袖口掏出帕子擦了一下额间的细汗,又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姐儿,旋即拔腿就往外头跑,一副临阵脱逃的怂样儿。这旁的人不会拦着贾政,可贾赦却铁定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开溜。 三两步走到前头,贾赦整个人杵在门前,顶着一副幸灾乐祸的笑脸,乐呵呵的道:“不急不急,二弟你倒是先给我小侄女起个名讳呢,她三月出生的,今个儿都六月二十三了,连个小名儿都没有,多可怜呢。” 尽管很想揍他,可贾政还是硬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气,回头又看了姐儿一眼,只满脸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顺着元姐儿叫呗。三月生的,那还是初春时节,就叫……迎春罢。” “你怎的不干脆叫她初春呢?”贾赦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欠揍样儿。 “初既是元,这不是跟元姐儿重了吗?行了行了,就这么着罢。大名迎春,小名迎姐儿,或者二姐儿也成。”贾政没好气的瞪了贾赦一眼,逼着贾赦让开了路后,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了荣庆堂,不过就他那背影,瞧着就有一股子落寞哀伤的感觉。 新得了名讳的贾家二姑娘迎春完全没有意识到亲爹此时的心情,只张着小嘴儿先打了个哈欠,旋即便两眼一闭,沉沉的睡了过去。 贾母无可奈何的向奶娘摆了摆手,示意让其把迎姐儿抱下去休息,又将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精致可爱的元姐儿,道:“元姐儿太瘦了,回头给她再添一碟点心。” 听着贾母这话,贾赦一个没忍住笑喷出声,旋即立刻脚底抹油赶紧开溜,他倒是没直接去梨香院堵人,毕竟这个点儿,就算王夫人没在院子里,赵姨娘等人也在,确是不方便。因此贾赦只径直往前院书房而去,左右以贾政的性子,就算不来书房做学问,也定会过来瞧一眼珠哥儿的。 这个想法都是没错,贾赦只在院子门口等了一刻钟,就见换了一身衣裳的贾政快步走来:“二弟,我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尽管觉得贾赦这人神烦,可作为弟弟,贾政只能忍着不耐烦向贾赦略一行礼后,坠在后头跟着进了院子。这个点儿正是书房里先生授课之时,因着天气炎热,书房靠廊下一排窗户皆是敞开的,从外头还能看到书房里面四个角都摆了冰盆,只是也许因着放的时间略有些长了,冰盆里的冰大半都化成了水。可纵是如此,一走到书房窗棱旁,就能感觉到一股子凉气,旁的不说,贾政原本被气得焦躁的心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为了避免打扰到先生授课,贾赦和贾政两兄弟是特地走到了靠后头的窗户旁,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倒是一览无余了,不过除了正在授课的先生外,三个学生是看不到他们的。 三个学生分别是珠哥儿、琏哥儿,以及东府的珍哥儿。 前两个还都只是六七岁的孩子,后头那个却是型号略大了些,而先生安排的位置也是让俩孩子坐在第一排,珍哥儿则坐在第二排,互不影响。 贾赦和贾政安安静静的站在窗户外头看了半响,哪个都没敢打扰到先生教学。差不多半刻钟后,俩人这才蹑手蹑脚的离开了书房,走到相隔了四五间房的茶水间里,这才压低声音交谈了起来。 “大哥,我不在的时候,珠儿可有病了?怎的我瞅着他那么瘦弱?还有琏儿也是,瘦不拉几的,饿着他们了?”贾政皱着眉头一脸的担忧。 对此,贾赦嗤之以鼻:“你傻透了!这哪里是瘦弱了?分明就是在抽条长个儿。我说,你是不是拿他俩跟你二闺女比较?啧,照那丫头的体格,我也瘦弱得很呢,咋不见你关心我呢?” 二闺女…… 一想起不久之前在荣庆堂刚看过的二闺女那胖墩墩的胖肉团子模样,贾政又要不好了。至于贾赦最后那句话,则是被贾政毫不犹豫的无视了。 偏此时,贾赦还提议道:“我知晓你这会儿心情不好,给你出个主意,保准让你开心起来,如何?” 这话一出,贾政只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愣愣的望着贾赦。后者登时得意起来,拿手遥指着书房那头,笑得一脸欠揍样儿:“看到珍哥儿了罢?你去东府那头寻敬大哥哥,告诉他,珍哥儿又闹事了,上课不好好听着,只顾着在底下做小动作,且两眼无神,天知道魂儿飞到哪里去了。对了,正好我听说敬大哥哥这段时日在给珍哥儿挑媳妇儿,你就拿这个说事,一准能成!” 贾政懵了半响,才一脸狐疑的开口道:“可我这么做是为了甚么?” “出气呢!别这么看着我,我跟你说,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别人比自己惨多了,保准立刻就开心起来。去罢,要不是先前我坑多了珍哥儿,敬大哥哥已经不相信我的话了,我老早就自己去了!”贾赦说这话时,没有半分的愧疚之情,有的只是满脸的得意洋洋。 虽说是连宗且关系极近的两户人家,不过宁荣二府的辈分和年岁是完全不相当的。别看如今两个府上当家的贾敬和贾赦也算是堂兄弟,可两人完全是两个辈分的。至于再往下一辈,珍哥儿都快要说媳妇儿了,可珠哥儿和琏哥儿却还都只是小孩崽子。倒是贾赦和珍哥儿的交情不错,那也是基于他们某些共同的爱好,不过自打贾敬下定决心要收拾独子以后,珍哥儿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回头,被迫成了个虚心好学的读书人。 而对于贾赦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提议,贾政肯定是拒绝的,严词拒绝,绝不能跟贾赦同流合污! 俩人只在书房这头停留了两刻钟,便相继离开。贾政倒是想跟着一道儿做学问,可因着他中间落下了太多的课程,且在窗户外头听了两耳朵,发觉一时半会儿可能跟不上进度后,他决定还是略晚些时候再过来跟先生要书籍,说甚么都要先补上一段再来进学。这比不上珠哥儿还不算特别丢脸,可若是在四人里头垫底了,他却是宁愿一死了之。 待俩人分开后,贾赦回了荣禧堂,向那拉淑娴告知从贾政处打听到的关于林家哥儿的事儿。而贾政则在犹豫了再三之后,悄无声息的摸到了隔壁的宁国府。 这一日,珠哥儿很惊喜,虽说他有些惧怕贾政,可到底几个月没见着父亲了,再度碰面时,他还是很开心的。而贾政,在得知做学问方面,珠哥儿遥遥领先另两位同窗后,对此也深感欣慰,不单没责骂珠哥儿,还板着脸略夸了几句,喜得珠哥儿一整个晚上都是眉开眼笑的。 相对而言,琏哥儿就过的普普通通了,下了学回到荣禧堂后,在丫鬟婆子的陪伴下用了一顿跟平日里没甚么区别的晚膳,之后就开始做先生布置的功课。等做完功课后,则被告知贾赦和那拉淑娴有事要忙,他便乖巧听话的洗漱完,早早的歇下了。 至于东府的珍哥儿…… 一句话,次日一早他是被俩小厮架着来书房做学问的。由此可见,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贾政的话要比贾赦靠谱太多了。同理可证,素来很靠谱的人,若是一下子变得不靠谱了,这杀伤力也比原就不靠谱的人恐怖太多了。 万幸的是,除却头一日的松快外,之后的日子里,甭管是贾赦还是贾政,都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贾赦在努力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到了张家老太爷的谅解,也总算侥幸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小儿子。而十二,则是因着先前坑了贾赦太多回,一时有些心虚,只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可爱模样,直把贾赦欢喜得摸不着东西南北了。而在离开张家前,贾赦也从张家老太爷口中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却是林家哥儿的先生也就是张家二太太的三叔,已经准备好了在近日里放大招。 没过几日,贾赦便得知了何为大招。 真要说起来,林海也是倒霉,他的顾虑并没有错,计划也是相当完美的,这取决于他原就聪慧异常的头脑,以及他只效忠于当今圣上的纯臣身份。总之,林海通过各种渠道的消息整合,得知了京城里最近会有大动作,甚至关系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那几个人。因此,林海只盼着早早的述职完毕,赶紧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圈子,回到扬州城。 可惜,所谓的完美计划,也得要旁人配合才行。或者退一步说,没人配合不要紧,却万万不能有人蹦出来捣乱。 林海师从凌家三老爷凌云和,这位的学识才华肯定是不能同其父凌宁仄凌大家相提并论的,可在他们兄弟几人之中,却是他最为出挑。且凌云和此人并不爱官场之事,反而喜欢收一些天资聪慧的学生,若是能得了他的喜爱,哪怕是出身贫寒之人,也能因此得到他的资助从而可以心无旁骛的继续进学。 这林家至林海这一辈,虽没了爵位可袭,家资却是极为丰厚的,不过因着林家早年也是武将出身,哪怕从林父起就弃武从文,也没能立刻改换门庭,故而林海只能凭借自己的才华打动了凌云和,从而拜入他的门下,最终以探花郎身份出仕。 老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名分能约束太多太多的人,当然若是像贾赦这种天生不要脸的就是例外了,可惜林海是个实打实的孔孟学子,尤其他早年丧父,对于凌云和这个先生,崇拜异常不说,隐隐还有种真的拿对方当父亲看待的感觉。 于是,林海就被坑了。 在凌云和当中询问林海何时成亲,并表示八月初三就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后,林海面上的神情,就如同贾政同一次跟他的二闺女见面时,一般无二。 一个大写的懵逼。 问题是,凌云和挑的时间实在是太好了,恰巧就是在林海向长青帝述职之后,不说跟前还有好几个同样过来述职的外地官员,单就是凌云和带来的一溜儿文臣就够林海吃一壶的。最惨烈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长青帝也听到了凌云和这话。 长青帝素来对老臣极为宽厚,凌云和本人年岁倒不是很大,明年才到四十,可凌家却是老臣了,其父辈皆是在长青帝跟前挂了名号的。这会儿,听得凌云和这个自己颇为看重的老臣之后,询问林海这个同样是老臣之后的后起之秀,长青帝当即来了兴趣,开口询问起了详情。 详情是甚么?是又牵扯到了另一个老臣之后。 贾敏是荣国公贾代善唯一的嫡女,况且当初林海和贾敏其实已经定好了日子准备成亲,偏偏贾代善没能熬到,在婚期将近之前,就已撒手人寰。毫不夸张的说,没能亲眼看到贾敏出嫁,绝对是贾代善一生最大的憾事。 那还有甚么好说的? “八月初三真的是个好日子?好,朕赐婚林海与贾家姑娘八月初三成婚!” 林海:…… 尽管长青帝赐婚时已经是六月的最后一日了,从日子上来说,准备一场盛大的婚宴是不大可能的。可谁让圣上是金口玉言呢?话都说出去了,办不到也得办!亏得近期并无皇子公主的嫁娶,连皇室宗族的喜事都无,人手足够之下,这才没误了事儿。 八月初二,成亲的头一日,荣国府派人去铺房。因着是长青帝赐婚,诸多亲朋好友,乃至一些压根就没甚么交情的人家都送了不菲的添妆,以至于十里红妆一出,惊到了所有人。好在林家那头也有人帮衬,在短短一月时间里,将老宅子彻底翻新了一遍,加上林家的家底原就不薄,倒也没有丢了人。唯一让人不解的是,林海的寡母并未在场。对此,林家对外解释说,寡母身体羸弱不能长途奔波,亏得凌云和相当配合的领着妻子提前去了林府,以义父母的身份接待了荣国府来人。 次日,林海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荣国府门前,经过了好些“磨难”后,这才堪堪唤开了门,由贾赦背着贾敏上了花轿。不多会儿,迎亲队伍再度启程,贾赦、贾政两兄弟站在宁荣街上,目送花轿远去,而彼时贾母也早已在二门里,哭成了泪人。 这闺女不嫁罢,担心得慌。今个儿真的嫁出去了罢,又揪心得慌。贾母心里五味陈杂,只盼着三日回门早早的到来,好让她再多瞧一眼心肝宝贝儿的闺女。 然而,三日回门尚未到来,八月初四傍晚时分,保龄侯府的下人策马飞奔至荣国府门口,告知了一个噩耗。 保龄侯爷过世了。 虽说史家和贾家只能算是姻亲、外家,可到底贾母仍在世,且四大家族原就关系密切,如今保龄侯爷过世,别说荣国府这头了,连宁国府都跑不了。当下,贾赦、贾政便立刻准备起来,预备次日一早就往保龄侯府吊唁。 可怜的贾母,刚因着贾敏出嫁而心口空落落的,又摊上唯一的嫡亲弟弟过世一事。这前者好赖是喜事,就算心有不舍,过了几日也就好了。可后者却是实打实的丧事了,且保龄侯爷年岁并不大,至今也不过才四十出头,实在算不上高寿。贾母哭了一场后,又唤了侯府的下人在外头回话,得知侯爷夫人已卧床不起后,更是难过的寝食难安。 也难怪贾母会伤心成这样,一则保龄侯爷年岁真不大,二来贾母双亲都早已故去,她同弟弟之间的感情自是极好的。甚至别说保龄侯爷了,连侯爷夫人都跟贾母关系极为亲近。 这一般来说,嫂子跟小姑子之间也许会有些矛盾纠纷,可早已出嫁的长姐和后头才进门的弟妹,却是极少会产生冲突的。再说了,贾母嫁的极好,进门不久就生了嫡长子,没两年又得了嫡次子,且贾代善是贾源的独子,更衬得贾母身份贵重,侯府那头自是乐得跟这门亲眷打交道。 “老太太,侯爷早先就病了,如今虽去了,说不定反而是一种解脱呢。”贾政叹息着劝道。 劝慰这种事儿,只能由贾政一个人来做。当然,若是珠哥儿和琏哥儿再大一些,也可以由他俩来做,最最不能被信任的就是贾赦了。原因无他,这若是换成那拉淑娴或者王夫人,或许问题还不大,顶多没效果罢了,可要是换成了贾赦,指不定三两句话下去,反而把贾母气出了个好歹来。因此,荣国府诸人齐齐的将贾赦轰出荣庆堂,让他赶紧忙活去罢,千万别在贾母跟前瞎掰掰。 “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政儿,你说你舅舅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就不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了,他就舍得丢下他媳妇儿和三个儿子吗?我可怜的外甥哟,还不到及冠的年岁就没了爹,这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唉……” 尽管有着贾政的劝慰,贾母还是哭得肝肠寸断。偏生,就算知晓劝不过来,贾政还得继续劝着。好在贾母也无意为难贾政,哭了一阵子后,就由着鸳鸯等人扶到内室休息去了。 ☆、第109章 保龄侯府的丧事办得有些诡异,按说单凭侯爷爵位,这丧事就绝对不可能往小了办。哪怕侯爷夫人一病不起,侯府的三位公子也都尚未及冠,可规格摆在那儿,即便侯府的诸位主子没法子操办,也可以请宗族或者其他亲眷好友帮衬。退一万步说,纵是真的无人操持,上份折子求长青帝派人帮衬也使的。 然而,保龄侯府却甚么都没有做。 莫说史家宗族完全无人出面,连荣国府这头,贾赦、贾政两兄弟在次日一早主动赶到侯府之中,却依然被礼貌的请离了。当然,要上香吊唁都没关系,只是在礼毕之后,就被极为客气的送出了大门。这还不算,观史侯爷灵堂的摆设,竟完全不像是依爵位而来,却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富户人家老太爷没了一般。 “事情不对劲儿。”待一走出保龄侯府大门,贾赦便当即拉下脸来,回过头看跟在身后的贾政,却见贾政的面色更为难看。 贾政抬眼看向贾赦,苦笑道:“大哥,你可有法子打探里头的内情?” 这世上,除了不谙世事的小儿外,每个人做事都会有自己的原则,绝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性妄为。就连贾赦,乍看之下确是极为不靠谱,可那也是在小事儿上,若是家中真的出了大事,别说贾赦了,连尚在稚龄的琏哥儿都不会胡来。而保龄侯府,贵为开国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是决计不可能做出如此任性的行为。 除非…… “别说了,咱们先回府罢。”贾赦像是想到了甚么似的,皱着眉头极快的抬头瞧了一眼侯府大门之上的匾额,随后立刻催促贾政上马。俩人大清早的从荣国府出发,原本预计若是晚间赶不回府里的话,在保龄侯府歇上一晚亦无妨。可如今,尚不到晌午时分,他们却已经在往回赶了。 一路风驰电掣的,俩人在路途中并未多言,直到回到了宁荣街上,跳下马后,贾赦才忽的压根声音道:“待会儿你去问老太太一些事儿,我在外头等着你。” “甚么?” “我会把问题先告诉你,你去问,我在外头听着。”贾赦见贾政一脸狐疑,略有些难以启齿的道,“我倒不怕老太太气愤之下打我,却怕把她再气出个好歹来。” 这话一出,贾政的面色又变了数遍,待沉默了许久后,最终贾政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贾赦想问的事儿倒是简单得很,无非就是两点。 其一,有谁见过史侯爷吗? 其二,侯爷的爵位该如何袭承? 在京城里,人人都知晓保龄侯府一家子多年前就去了外省,去年才刚回到京城,还是因着私扣军饷的名义押解回京的。虽说在当时,谁也不认为这种小事儿就会让百年侯府毁于一旦,可后续的发展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又传言史侯爷去年间就病倒了,之后整个侯府都闭门谢客。按说史侯爷得的不该是传人的病症,既如此,为何谢绝了所有的探视?除了保龄侯府的人外,还有人曾经见过“病重”的史侯爷吗? 至于袭承爵位就更引人注目了,史氏宗族的人数并不少,不过保龄侯府原就是嫡系一脉,且史侯爷膝下有三个嫡子。哪怕三人皆未到及冠之年,可也都不算小了,只要是已经立住的,就完全可以袭爵,以往也不是没出过稚龄的郡王、侯爷。 两个问题都不讨喜,也亏得是由贾政来问的,若是换成贾赦的话,指不定贾母还要怪他不为亲娘舅的离世悲伤,却想那些有的没的。 只是,即便换成了贾政,贾母也顶多就是不曾出声呵斥,仍旧没有给予答案。 而这些却已经够了。 待贾政失望的告辞离开后,刚一走到外头的廊下,就被贾赦一把揪住。旋即,就只听贾赦用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连声叮嘱道:“我不管你用甚么法子,去跟工部请假。我这头立刻派人去传老太太因史侯爷病故一事重病卧床的消息。之后,咱们府上也闭门谢客。对了,还有敏姐儿那头,我让人去通知他们小俩口立刻离京!去!” 贾政懵了半响,顶着贾赦杀人的目光,颤颤巍巍的道:“那我要做的就是请假?多久?” “不知道!反正越久越好,到时候再看具体情况。不过,要是你不怕死的话,仍可以去工部!” “那我就说……我也悲痛万分,病倒了。”贾政显然被贾赦吓到了,口不择言的道。可旋即,他就意识到这种说法太不靠谱了,眼见贾赦举起手就要削他,他只好立刻改口,“我说我把腿摔断了!” 若是无法确定具体时间的请假,用病假是最妥当的,毕竟事情总有办完的一天,而生病却可以无休无止,哪怕病个好几年,只要把大夫收买好了,问题也不大。只不过,因着贾政先前才刚去吊唁了史侯爷,回来就病倒一听就不靠谱,毕竟贾政的身子骨素来不错,死的也只是他舅舅,当年他亲爹死的时候,不也没病倒吗? 意外,绝对是万能的请假方法。 “为了更靠谱一些,我把你的腿打断罢。”贾赦也觉得摔断腿这个主意很不错,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下子就去了三个多月,按说风波应当平息了。若还没有平息,那就再打断一次好了,借口都是现成的,之前接骨没接正,打断了再重新接一次。 “我……” “二弟,我知晓你最是有大局观,一心为咱们府上着想。老太太可以病倒,我身上又没差遣,至于女眷和孩子们则原就无需出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你。不过,话是这么说的,若是你坚持去工部,我也不会拦着。” “这个……” “放心罢,若是你真的去了,大哥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妻儿。”贾赦伸手拍了拍贾政的肩膀,眼含热泪,一副悲伤至极的模样。 贾政突然就怂了。 官职再重要也没有命来的重要,更别说只是请长假,又不是叫他辞官隐退。而相对于性命和前程而言,断条腿就没那么不能接受了。只要能断的恰到好处就行! “那我还是自己去摔一下罢,无需劳烦大哥你了。”贾政终于想通了,可就算想的再通透,他也绝不可能让贾赦对他下手。毕竟,贾赦是那么的不靠谱。 “也行。或者这样好了,你去寻一个大夫,也别说你自个儿的身份,换身不起眼的下人衣裳,拿些钱给大夫,让大夫帮你把腿打折了,这样比较不会出问题。理由我都给你想好了,就说你跟人干了一架,打算讹对方一大笔钱,这才故意把腿弄折。” “好!” 目送贾政带着英勇就义的神情走了,贾赦一溜烟儿的跑回了荣禧堂,他要做的事情也多,且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都由他一个人完成,所以回来寻个帮手是最方便的选择。而贾赦的选择不是旁人,正是素来跟贾母不对盘的容嬷嬷。 对于容嬷嬷看贾母不顺眼这件事儿,贾赦绝对是心知肚明的,事实上他自个儿也相当看不惯贾母,再说容嬷嬷除了板着脸吓唬贾母外,也没真干甚么事儿,因而贾赦对容嬷嬷相当的信任。 “嬷嬷你赶紧去传流言蜚语,说老太太病了,病得格外得严重,由头就是史侯爷离世这件事儿。记得编排得真实一些,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老太太真的病倒。”贾赦如是说。 这个任务容嬷嬷相当喜欢,当下拍着胸口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扬出去。 连容嬷嬷都使唤上了,那就等于是将消息主动往那拉淑娴跟前送了。好在贾赦原就没有瞒着那拉淑娴的想法,甚至不等发问,就竹筒倒豆一般的将今个儿在保龄侯府看到的那一幕,以及自个儿心里的猜测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那拉淑娴。 重点是,赶紧一起来当缩头乌龟罢! 那拉淑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打心底里对荣国府两代国公爷表示由衷的同情怜悯。要知晓,甭管是贾源还是贾代善,都是格外骁勇善战的武将。而武将多半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轻易不言输,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往后退。 万万没想到啊,在两代国公爷之后,贾赦这个如今的荣国府家主,并且还是世袭一等将军,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 当然,这么做也没错。 “对了对了!淑娴,我记得你的陪嫁里有一幅画了很多水灵灵大桃子的画,是罢?”在讲述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猜测之后,贾赦猛地提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送给我罢!回头我一定给你寻一幅更好的!” 水灵灵的大桃子…… 足足思量了半刻钟,那拉淑娴才一脸茫然的反问道:“你说的是那幅花果山?”见贾赦狂点头,那拉淑娴更无语了,“那也应该是很多猴子罢?你喜欢就拿去好了,那幅不是名画,是小时候二哥为了哄我开心给我画的。” “反正上面有桃儿!”贾赦得了应允,回头就让人赶紧将那幅画寻出来,又随手将前不久贾母遣人送过来的一盒好墨也揣上,想了想又将丫鬟刚摆上来的点心连带碟子都捎带上了,走到外头时,又吩咐下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桃子给装两篓子,要真是没有,就赶紧麻溜儿的给蒸上一屉寿桃儿。 …… 很难形容林海收到这份“大礼”时的心情,按说明个儿就是贾敏三日回门的日子了,可因着史侯爷离世一事,林海这头还没确定是该先去保龄侯府吊唁一番,还是直接往荣国府去。这也是因着林海这人虽文采斐然,可到底年岁不算大,加之身边也无长辈指点,对于这种两难的事情只觉得棘手异常。 结果,还没等林海想出个所以然来,荣国府就送了一份大礼,且送礼的人指名要由林海和贾敏亲自接手,并言明这份大礼是出自于贾赦俩口子之手。 这份大礼包括一幅画了很多猴儿桃儿的画,一个装了六块好墨的扁平小匣子,两碟精致的点心,两篓子各色桃子,并一屉寿桃儿。 林海:“……” 贾敏:“……” 尽管成亲不过才几日,可因着俩人互相之间都愿意为对方妥协,哪怕林海只是单纯的因着愧疚,可贾敏却是真的对林海存了好感,故而俩人看起来格外的和谐。 尤其是当大礼被打开的一瞬间,俩人面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惊愕神情,十足十的夫妻相。 其实,倘若这份大礼是贾赦一个人送来的,或许他俩都会一致认为那货又抽风了,可因着下人特地提到了那拉淑娴,以至于林海俩口子左思右想之下,齐刷刷的往深处想了。 大礼之中,数量最多的肯定是那两篓子桃儿,而最最奇葩的莫过于那一屉的寿桃儿。莫说林家这边就林海和贾敏两个主子,且完全够不到过寿的年岁,退一步说,就算林家真的有主子要过寿,也从未听说过宾客会送一屉寿桃儿的。 桃儿…… 逃!!! 在领悟过来的那一刻,林海吓得面色惨白,二话不说立刻命人将细软收拾好。万幸的是,因着事先就知晓林海不可能在京城久住,故而贾敏那十里红妆,除却摆在新房里的各色家具外,旁的都依然放在箱奁里不曾拿出来。不过,就算贾敏的嫁妆都整整齐齐的归整好了放在库房里,这一时半会儿的想要将那么多的行囊运送到扬州城,估计也不大可能。若是慢慢来倒是无妨,大不了花上几个月时间,再多的行礼也总有搬完的那一日。 可如今,这是要逃命啊!! 林海完全不知晓自己这是被贾赦坑了,当然,贾赦也不知晓自己明显是太过于杯弓蛇影了。不过,因着先前就得了一些消息,林海原就比一般人更为敏感,当下只吩咐下人将最贵重的几个箱子搬出来,赶在当天傍晚之前,便带着贾敏并几个心腹仆从,急匆匆的离开了京城。 “敏儿你大可放心,如今时辰还不算晚,应该能在天黑城门落下之前离开京城。到时候咱们在城外客栈歇一晚,明个儿天不亮就出去往码头去,争取在半月之内赶到扬州城。” “……好。” 贾敏虽说体质偏弱,却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又因着略猜到了几分事实,只咬牙忍着心底里的不安以及旅途的不便,倒也一路相安无事。 <<< 在保龄侯爷急急出殡入殓下葬之后,在荣国府对外宣布闭门谢客之后,在京城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压抑之后,在无数人家纷纷选择退让亦或不怕死的往前冲之后,那一日还是到来了。 九月初四,长青帝召集诸皇子、宗室老人以及文武重臣,当众令皇太子跪下,数落其诸多罪名,并将太子暂囚于宫舍之内,同时将太子最为倚重的两位元老下到狱中,择日另行处置。 同月十六日,长青帝命人在皇室养马的上驷院旁设毡帷,暂供太子居住,严禁仆从跟随,甚至一日只给两餐,名为囚禁实则更像是折辱。且命大皇子与四皇子共同看守,并在当日再度召集众臣,宣旨拘皇太子一事。 又三日,长青帝祭天地、太庙、社稷,将皇太子囚禁于冷宫偏室之中。 二十四日,颁旨昭告天下。 在整个九月里,京城都处于惶惶不安之中,莫说世家大族,就连普通老百姓都龟缩在家中足不出户,街面两旁的店铺纷纷打烊,往日里最热闹的集市里也不见半个行人的踪影,甚至连乞丐都彻底销声匿迹了。 京城,宛若一座死城。 <<< 荣国府里,看似一切都同往日无甚区别,可实则就连地位最次的粗使婆子都心神不宁的。所谓仆从,甭管是卖了身的,还是世代为奴的家生子们,他们的一切都是跟主子息息相关的。甭管往日里有多么的能耐,一旦主子们出了事儿,他们便会立刻如同树倒猢狲散一般,不单会立刻没了往日里舒坦的日子,甚至究竟会落到怎么个地步,谁也猜不到。 当然,主子们也没比下人们好多少,只不过因着早已心里有数,能板着脸装装样子,顺便安抚一下仆从们不安的内心。 而这其中,最惶恐不安的莫过于贾母本人了。 贾母又病了,不是被贾赦气病的,也不是因着嫡亲弟弟史侯爷过世而伤心病倒的,更不是容嬷嬷从中动了甚么手脚,而是单纯的被外头的消息给吓病了。 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当然这话也不是完完全全都是正确的,不过其中倒是也有几分道理。旁的不说,贾母至少比贾政、王夫人等更能觉察到外头的不安,以及快速推测出究竟发生了何事。当然,这知晓的越多,若是没有相应的胆量,结果也就只剩下被生生的吓出毛病来。 “外头怎么样了?有没有人来咱们府上问话?保龄侯府可被怪罪了?圣上今个儿又发落了几户人家?还有……” 明明是在病中,明明额头滚烫,甚至都已经烧糊涂了,可贾母依然坚持问着。只可惜,这会儿在她跟前的只有鸳鸯、鹦鹉等丫鬟,莫说她们完全弄不懂贾母这话的意思,就算真的知晓情况,她们也不敢随便开口。 太平年月里,私底下说两句上头的事儿,只要不太过分都不会有事儿的。可像如今这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档口,都不用外头人收拾,但凡有那么一句不对的,主子就能立刻命人给杖责至死,保准你连理都没处说。 因而,贾母那偌大的房里,只余她本人哑着嗓子的说话声,至于丫鬟们皆是静悄悄的,莫说说话声,就连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拿温热的水浸湿了帕子擦去额头的汗,端着茶盏用小银勺一点一点的喂水,接过略有些冰的巾子敷在额头上…… 当那拉淑娴来到贾母房中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招手将鹦鹉唤了出来,低声询问了些事儿后,那拉淑娴命人将先前特地从库房里寻出来的上好补药送上,又细细的叮咛了几句后,便退了出来。 贾母这病来势汹汹,不能完全说是因着被吓的,应该说是各种诱因集中在了一起,徒然爆发出来,以至于连着用了好几日的药,都不见任何起色。 先是贾敏出嫁,再是史侯爷离世,接着是保龄侯府令人颇感意外的怠慢侯爷丧事,还有就是林海俩口子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仓皇逃离京城,以及最后的皇太子出事。 那可是皇太子啊! 本朝头一个正经祭过天地,由当今圣上亲自写下诏书,昭告天下的皇太子! 别说区区一个荣国府了,事实上四王八公十二侯全部都是太子党,甚至包括皇室宗族绝大多数的人也都是站在皇太子这一边的。不是皇太子本人有多少魅力诱惑住了这些人,而是单纯的就是因为他是太子殿下。 太子,既为正统,亦是名正言顺的下任国君。 支持太子并不代表这些臣子都有谋反之心,只能证明他们皆是忠君爱国之人,毕竟,承认太子身份的人就是当今天子长青帝。 然而,如今长青帝改了主意,颁布诏书废黜太子,连带以雷霆手段剪除太子羽翼,他们这些人也只能忍着、受着,一面努力跟太子划清界限,一面默默地等着最后的宣判。 …… 那拉淑娴心道,若是你们知晓年底太子就会没事,来年长青帝又复立太子,会不会气死过去? 君心难测啊! ☆、第110章 动荡不安的九月过后,是死寂一般的十月。 偌大的京城里,那股子惶恐倒是渐渐的散了去,毕竟长青帝不可能将所有人赶尽杀绝,哪怕之前以雷霆手段将皇太子的左膀右臂并一些极为忠诚的心腹手下尽数拿下后,也仅仅是羁押在天牢之中,择日另行审判。话虽如此,这一时半会儿的,京城也回不到从前的热闹非凡。也正是因着这次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明白长青帝即便已经年迈,却仍是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君主。 直到十一月以后,许是因着年关将近,京城里某些胆大的老百姓们开始试探的出摊逛集市,见无人拦阻后,胆大的人愈发多了,渐渐的倒也让京城恢复了些许人气。 然而,再多的热闹都只存在于普通老百姓们之中,对于文武百官、世家大族而言,即便年关将近,有的也只是彻骨的寒冷。 皇太子仍被拘在冷宫偏殿之中,一应心腹也皆被下了天牢。哪怕长青帝并不曾立刻对他们宣判,却下令命人对他们严刑拷打,“刑不上大夫”这句话,此时却成了一纸笑谈。偏生,京城各大家族普遍都有联姻,且观长青帝此次的做派,连毫不相关的大皇子等人都心惊胆寒,来不及庆贺太子下马,只缩头缩脑的躲在各自的府中,唯恐一时不查触了长青帝的霉头。 …… 荣国府。 梨香院的东耳房里,贾政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躺在床榻上,目光直勾勾的望着顶上的床幔。从他断腿到如今已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了,大夫倒是说他的伤势恢复得很不错,估摸着在年前肯定能痊愈了。按说这本该是个好消息,可问题是京城的局势尚未稳定,他又自觉满腔抱负尚未实现,说甚么也不愿意出去送死。有时候他甚至于觉得,当时就应当像贾赦一样不走仕途,老老实实待在府上也好过于如今这般不上不下的,没的出人头地不说,还平白招惹了这些是非。 忽的,丫鬟掀了门帘,王夫人带头走了过来,身后是端着盘子的周姨娘和赵姨娘。 “老爷,今个儿可好些了?”见贾政微微颔首,王夫人当下便欢喜的道,“就知晓上次的许大夫是个好的,不枉费我特地回了娘家,央求老太太帮着寻的。” 这荣国府惯常用的府医擅长的是风寒着凉等普通病症,以及一些滋补调养的方子,对于像贾政这种因着意外摔断了腿的外伤,却是真心束手无策了。好在王家那头一直走的是武将之路,倒是认识了好些个擅长跌打损伤的大夫,王夫人口中的许大夫便是个中楚翘。当然,效果自也是极佳的。 贾政再度点了点头,依然一言不发。 王夫人见状,又唤周姨娘和赵姨娘上前一步,拿手指着她们手中的托盘,笑道:“瞧两位妹妹多心疼老爷,我都说了可以让丫鬟去做的,她们偏要亲手来。汤药是周妹妹煎的,人参汤是赵妹妹熬的,老爷可得都喝了。” 然而,贾政仍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很是敷衍的点了点头。 没等贾政开始用汤药,就听得外头小丫鬟在窗户底下唤道:“大老爷、大太太来了。” “老爷,我去迎迎大哥大嫂。”王夫人笑着往外头去,却并不曾吩咐周姨娘和赵姨娘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偏贾政也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人,虽是瞧见了,却完全没当作一回事儿,只仍两眼发直的望着床幔上的绣纹发呆。 不多会儿,王夫人便将贾赦和那拉淑娴一道儿迎了进来,本想唤丫鬟拿茶水点心,却听贾赦道:“别忙活了,让她们都出去,我跟二弟说点儿掏心窝子的话。” 那拉淑娴极快的瞥了贾赦一眼,心道,甚么掏心窝子的话,别是戳心窝子的话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话虽如此,她还是依着贾赦的意思,唤上王夫人往外间去了,跟贾政连个照面都不曾打。至于周姨娘、赵姨娘等人则是很快的鱼贯而出,将耳房留给了贾赦、贾政兄弟俩。 贾赦三两步走到贾政的床榻前,大手一拍,狠狠的打在贾政的肩膀上,压低声音笑道:“亏得我有先见之明,如今你可算知晓了罢?要不是咱们逃得快,老太太这病又来得及时,二弟你又‘偏巧’摔断了腿,还不知晓该怎么收场呢!” 躺在床榻上的贾政幽幽的看了贾赦一眼,对于贾赦那满口子的夸赞,他只能呵呵两声。之前,他也是想的太天真了,摔断了腿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向上峰请长假了,可他打小就被府上诸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吃的了这些个苦。事实上,在他听从贾赦的话,让大夫敲断腿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可惜的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因此,甭管贾政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他的腿就是断了。一开始是撕心裂肺的疼,之后是疼麻木了,他完全没知觉了。等被小厮背回了府里,请府医诊断后,则是火烧火燎、挠心挠肺的疼。亏得王夫人还是很在意他的,不顾当时天色已暗,亲自回了趟娘家,次日一早就将许大夫请了过来,要不然天知晓他会不会从此变成瘸子。 话说回来,要是他真的成了瘸子,一定不会放过贾赦的。 带着无限的哀怨和悲伤,半响后贾政才勉强道:“老太太如今可好?我有伤在身,没法日日在旁侍疾,实乃大不孝啊!” “嗯,那确实。”贾赦点头附和着,及时接收到来自于贾政的怨念后,才改口道,“也不能怪你,你也是没辙儿。要不然下次注意一点儿,没摔断腿了,我看摔断胳膊就挺好的,也不耽搁你去老太太跟前请安问好。” 贾政被噎住了。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咱们那位侯爷舅舅虽然没了,可史家那头还有舅母和三位表弟呢。二弟,你说咱们要怎么做才好?真要是同他们彻底撇清了关系,倒是显得咱们无情无义。可要是还像以往那般热络,万一上头没打算轻拿轻放,这不是……” “老太太病倒了,我受伤了,大嫂和王氏都是妇道人家,几个孩子全都还是不知事的年纪。”贾政阴测测的笑着,“大哥您自个儿看着办罢!” “也是,毕竟二弟你蠢到好端端的走路都能把自个儿的腿给摔断了,像这种大事儿,原也不该指望上你。”贾赦皮笑肉不笑的道。 第一回合,贾赦vs贾政,贾政完败。 相较于东耳房里的硝烟,暖阁那头倒是一派和乐。王夫人命人上了茶水点心,又挥退了贴身丫鬟,只留了周姨娘和赵姨娘在跟前伺候着,还不忘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来,谈论着贾母的病和贾政的伤。 “老太太这是心病,好生养着,说不定到了小年就彻底好了呢。至于政二老爷这伤……唉,也真是太不小心了。”知晓全部真相的那拉淑娴颦眉长叹着,仿佛真的很意外贾政的“不小心”。 因着王夫人完全不知晓这里头的真相,闻言后,只点头称是,还跟那拉淑娴抱怨道:“瞧着往日里挺稳妥的一个人,那一日也不知怎的了,好端端的走着路也能给摔了,竟还那般严重。这又不是大雪天里,也不知晓当时我家老爷究竟是怎的了。” “许是伤心史侯爷离世罢?那两日里,我瞧着我家老爷也心神不宁的,更别说是老太太和政二老爷了,他们娘俩原就比旁人更易心软,说不定还在担心史家的将来呢。”那拉淑娴好心的劝道。 这话一出,王夫人的面色猛地一变,到底还年轻,城府不深的结果就是心里头想着甚么,难免在面上露出个三五分来,若是遇到木讷的人倒是无妨,偏那拉淑娴极会察言观色,当下便猜到了王夫人此刻的顾忌。 保龄侯府到底还是个敏感的话题,先不说之前史侯爷身上的罪名究竟是不是真的,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史侯爷确是做了些甚么,且引起了长青帝的不满。联想到他生前一贯的立场,很明显就是太子那一脉的人,且史侯爷跟宁荣二府又不同,这宁荣二府如今只有两个担着空头衔的家主,并一个五品工部员外郎,先不说他们是否效忠太子,关键是人家太子看不上他们呢。偏史侯爷却位高权重,想来早已在为太子做事了。 搁在贾母身上,对于娘家人多少都是有着一份善心的,哪怕不希望被连累,也不会急于撇清关系,最多就是冷处理,等事情慢慢的淡化了,再续上之前的情分。 可王夫人呢?史家的好赖关她甚么事儿? “大嫂,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个儿我就同你投个底罢。”王夫人正了正面色,苦着脸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回娘家帮我家老爷请大夫吗?娘家老太太同我说,史家这次怕是要栽了,咱们家还是能避着就尽量避着些罢!” “栽了?这又是怎么个说法?”那拉淑娴奇道。 据她所知,前世的康熙爷也好,今生的长青帝也罢,都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当然,他们也不是单纯的发善心,若是真的对国家社稷有危害的,那定不会手软。可对待臣子百姓们,俩人皆还是有着一份善心的,尤其不热衷类似于抄家灭族的事儿。这真正铁血冷面心狠手辣的人,貌似是她公公…… “还不是爵位这事儿闹的吗?这史侯爷虽没了,他膝下不是还有三个儿子吗?且各个都是嫡出的,就是如今年岁略小了点儿,可往常也不是没有七八岁就授封的郡王、侯爷。这史家大老爷如今也有九岁了,半大的少年了,完全可以鼎立门户的。偏老侯爷都走了好几个月了,上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王夫人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一顾。 按着往常惯例,一般都是老一辈的临终前上折子将爵位让给嫡长子,像荣国公贾代善便是如此,只不过当时贾代善不止将爵位让给了长子贾赦承袭,还特地上折子求恩典,替次子贾政求了个官儿。当然,也有一些是因着事先毫无预兆,以至于当家人压根就没能来得及上折子便故去的,像这种情况,则多半由其生前的至交好友帮着上折子,或者就是同圣上提一嘴,也就顺道儿将爵位传承了下去。 通常时间在十几日到一两月之内,且即便当时朝廷极为忙碌,顾不上这样的事儿,也会派人支会一声,而非像如今这般毫无音讯。别说保龄侯府的人了,连他们这些外人看着都提心吊胆的,唯恐下一刻长青帝就下令将侯府其他诸人抓拿到天牢里去。 “弟妹说笑了。”对于王夫人的这番担忧,那拉淑娴笑了笑,完全没往心里去。 可惜,王夫人丝毫不觉得这只是个玩笑,仍认真的解释着:“大嫂,不是我瞎操心,实在是外头都把话给传开了。不过,史家那头倒是占了个好,虽算是咱们的表弟们,可年岁都太小了,我猜即便情况不妙,也最多是没法承袭爵位了,应当不至于真的获罪的。” “可不是这个理?除非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不然十五岁以下的男丁和所有的女眷们,都是免罪的。”顿了顿,那拉淑娴又道,“况且我倒是觉得侯府不至于落得那般地步,说不定只是因着最近圣上较为忙碌,等年前空闲下来了,就该让史家大爷袭爵了。” “我倒是希望这样了,多一门亲多一条道儿。”王夫人跟史家无冤无仇的,哪怕因着贾母的缘故,略有些不待见保龄侯府,可也不至于恶毒到诅咒人家家破人亡。说到底,金陵四大家族也不是说着玩儿,只要还有一份希望,她也盼着保龄侯府早早的离开这是非漩涡。 妯娌俩聊了一会儿,便有那歇午觉起身的元姐儿揉着眼睛来暖阁寻王夫人。对于这个亲闺女,王夫人是极为宠爱的,当下便将元姐儿揽在了怀里,拿点心喂她。 及至见了元姐儿,那拉淑娴才忽的想起一事:“老太太病了,两个姐儿倒是又要劳烦弟妹照顾了。好在珠儿多半都在书房里做学问,元姐儿也大了,要不然更操心了。” “可不是?元姐儿如今不单无需我操心了,还懂得照顾妹妹呢。”王夫人一点儿都没有在意立在一旁帮着端茶递水的赵姨娘,用极为自豪的口吻道,“大嫂,你不曾生养过闺女,真心不知晓这闺女的好处。就说我家珠儿,在外头瞧着倒是挺懂事稳重的,其实还不是跟个小皮猴儿似的。可我家元姐儿和迎姐儿就乖巧太多了,我真的是怎么疼都不够。” 这炫耀儿子会惹来是非,夸赞女儿却不会。那拉淑娴笑着附和道:“我也想要个闺女,偏生一直不曾如愿。倒是我娘家小侄女,当初几乎是我照看着长大的,几个侄子都比不了她。” 又有丫鬟入内来报,说是迎姐儿过来了。不多会儿,奶娘便吃力的抱着迎姐儿走进了暖阁里。 跟已经逐渐长开,显露出小美人胚子样儿的元姐儿不同,才八个多月大迎姐儿只能称得上可爱二字。说起来,迎姐儿倒是有一身白皙细嫩的皮肤,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又因着她整个人呈现肉球型,虽乍一看有些令人意外,看久了倒还真的挺让人稀罕的。 至少,那拉淑娴就挺稀罕的。 因着迎姐儿太胖也太重了,奶娘不敢直接将迎姐儿交给那拉淑娴,只将她放在暖炕上,任由那拉淑娴逗弄。 不知晓是不是小胖子脾气都好,那拉淑娴也算是极有育儿心得之人,可她却记得自己带过的每一个孩子都不好伺候。哪怕这一世十二是带着记忆过来的,可性子早已养成的十二,岂止不好伺候,简直就是满满的心机,动不动就使阴招儿坑人。那拉淑娴本人虽不曾中招,可琏哥儿却不止一次的被十二坑了。再如琏哥儿,小时候简直难养到了极点,性子急脾气冲,一个不好就胡乱的使性子发脾气,差不多到了四岁以后,才慢慢的懂事起来。 可迎姐儿却是太乖了。 “弟妹,迎姐儿太有意思了,我同她也不熟,她倒是半点儿不认生,任我抱不说,竟还主动跟我亲近起来。我都想把她抱回去养了。” “她打小就这样,不认人,只要不凶她,她跟谁都亲近。”王夫人说着说着,似乎觉得这话不太好,又改口道,“不过,说来也是奇了,迎姐儿虽不认人,却也很少主动往人怀里挤的。迎丫头,来我这儿。” 迎姐儿听着声儿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晓看清楚了没有,很快就回过头,依旧往那拉淑娴怀里钻,还笑呵呵的傻乐着。 “哟,还真是同我有缘。瞧着她这样,我倒是想我家琮儿了,不过,我却是知晓那臭小子定不会惦记我。”那拉淑娴抱着迎姐儿,欢喜的不舍得撒手。 王夫人也揽着元姐儿,对于迎姐儿不理会自己丝毫不觉生气,还轻声让元姐儿拿点心喂妹妹。又听了那拉淑娴这话,便笑道:“大嫂若真喜欢,抱回去养两日也成呢。左右我瞧着老太太的病就快好了,前个儿还跟我提了两个丫头。大嫂抱去养两日,回头直接帮我送到荣庆堂便是了。” “你舍得?” “这有甚么不舍得的?要是大嫂真欢喜,索性把元姐儿也一同抱去养呗,我还省心了呢!”王夫人笑脸盈盈,半点儿看不出异常来。 那拉淑娴思量了一番,旋即摇头叹息道:“我还真的欢喜,可我从未养过闺女,就怕养不好。” “有奶娘和丫鬟在,怕甚么?我家元姐儿倒是有些挑食,可迎姐儿好养得很。再说了,真要是给养瘦了,我反而高兴呢。虽说小孩子家家的,白白胖胖可爱得紧,可迎姐儿实在是太胖了,要是能清减些,我还要给大嫂送份大礼呢!” “弟妹都这么说了,我索性抱回去养两日。要是迎丫头有甚么不适应的,我还给你送来。” “成,怎样都成!” 就这般,那拉淑娴同贾赦一道儿去了梨香院一趟,倒是将人家闺女给拐了过来。这丫鬟婆子倒也罢了,等贾赦出了东耳房一看这架势,登时笑得险些差了气,连声道,听说过有拿吃拿喝拿盘缠的,却从未见过有将人家闺女给顺道儿捎了去的。 话虽如此,等迎姐儿到了荣禧堂后,贾赦倒是比那拉淑娴更爱得很。因着如今也没甚么事儿要做,贾赦又不愿意去前院书房跟着先生做学问,因而他每日里都清闲得很,只一个劲儿的逗弄迎姐儿。偏那孩子生的白胖可爱,又能吃又能睡,还是个天生的好脾气,无论怎么逗弄都不哭,喜得贾赦只道索性讨了过来当闺女得了。 当然,这事儿没让贾政知晓,要不然即便贾政并不缺闺女,也一定会跟贾赦干一架的,毕竟没人会无缘无故的把闺女送人玩的。 说是要过来玩两日,不过王夫人没派人来催要,那拉淑娴自然也不会主动将迎姐儿送回去。而贾母那头,病情倒是略好转了些,却尚不曾有精力带孩子。当下,那拉淑娴索性就将迎姐儿赖着不还了,还命人给她置办了好些粉嫩可爱的小衣裳,并一些形态各异的漂亮布偶,一有空就跟贾赦一起打扮迎姐儿。 当十二回到久违的家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俊爹美娘外加一个大肉团子,真的是温馨幸福的一家三口。 十二:“……” ☆、第111章 门帘这头,一家三口皆是一副幸福满满的神情。 门帘那头,十二一脸的懵逼。 倘若十二是一个真正的两岁孩子,出门走亲戚回来发现爹娘生“二胎”了,指不定会放声嚎啕大哭。万幸的是,十二并没有那么蠢。在最初的懵逼之后,十二施施然的走进了内室,站在暖炕旁,仰着脸去看被爹娘搂在怀里的大肉团子,狐疑的问道:“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哟,琮儿你回来了?”贾赦当下乐了,忙撇下迎姐儿不管,一把抄起了十二,直接玩起了举高高,“琮儿心肝宝儿,你外祖父可算是把你给放回来了,爹老想你了!” 十二被抛得晕头转向,差点儿没把心肝肺一道儿吐出来,等好不容易贾赦过足了瘾,停下来后,才颤颤巍巍的道:“放我自己站着!” “成!”贾赦二话不说就扒了十二的鞋子,将人直接戳在了暖炕上,又顺手解开了他身上的氅衣,还不忘捏了一把,“原觉得你长得挺结实的,如今看来还欠点儿火候。嬷嬷,再上两碟点心,可别把我家琮儿给饿坏了。” 虽说对于上点心一事,十二是万万不会拒绝的,可他听着贾赦这话,却满心满眼的觉得不得劲儿,顶着一副纠结的模样,十二挑刺道:“哪里欠火候了?拿我同谁比?” “同你妹妹呀。”贾赦把十二掰过来,逼着十二看向还一脸茫然弄不清楚具体情况的迎姐儿,“瞧见没,这是你妹妹,你娘刚生出来的。” “啥?”十二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的回望贾赦。 贾赦倒是知晓十二比一般的孩子更为聪慧一些,可在他看来,再聪慧也不可能知晓生孩子那档子事儿罢?当下,贾赦带着一脸坏笑,哄骗道:“真的呀,是你娘刚生出来的。对了,就是前两天,刚生出来的!” 十二:……呵呵,你当我三岁小孩呢? “噗嗤!”那拉淑娴看着眼前这对父子俩互相觉得对方特傻的神情,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见两人同时的探究的望向自己,那拉淑娴忙拉过迎姐儿肉嘟嘟的小手,向十二挥了挥,“琮儿,她真的是你妹妹。” 蠢爹的话不可信,亲娘的话还是可以选择性的相信一部分。十二回忆了一下,虽说他本人已经有半年多不曾回荣国府了,可无论是贾赦还是那拉淑娴,都曾不止一次的去张家探望他。况且,尽管十二不大了解孩子的生长周期,可除非他瞎了,不然绝对可以铁定眼前这个大肉团子起码也出生有半年到一年时间了。这么一算…… 这绝不可能是他亲娘生的! 不过,也没人说只有娘生的才一定是妹妹。前世兄弟姐妹加一起超过二十个的十二表示,原来蠢爹纳妾了。 ……!!! “爹,你胆子好大!”十二震惊的抬头看向贾赦,语气里除了慢慢的惊讶外,更多的则是哀恸。在前世,那拉淑娴是干不过乾隆帝,那拉家族也斗不过爱新觉罗家。可这一世,情况反过来了,所以那拉淑娴如今这副和善模样,大约就是所谓的死前最后一顿晚餐罢? 贾赦茫然的望着十二,却见十二站直身子骨,使劲伸手终于够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用一种看待即将英勇就义的死囚眼神望着他悲伤的道:“爹,今个儿是二舅舅送我回来的。” 张家二老爷打小饱读诗书,也算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偏天生一副炮仗脾气,真要恼火起来,绝对能灭了武将世家出身的贾赦。至少,十二是这么认为的。 可怜的贾赦,完全没明白这里头发生了怎样的误会,一听说十二是被张家二老爷送回府的,贾赦忙起身打算去招呼一下,不曾想十二的动作比他快多了,哧溜一声窜下了暖炕,踢上鞋子就噌的一下没了身影。 “诶!氅衣没穿!这孩子……”贾赦顾不得其他,忙一把抓起方才被他随手搁在一旁的氅衣,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不多会儿也一样没了踪影。 内室里,那拉淑娴捉着迎姐儿的两只小胖手,笑眯眯的逗弄着:“哥哥又在欺负爹,咱们迎丫头要不要去帮一把?还是咱们娘俩只在屋里看好戏?” 迎姐儿年岁太小,肉嘟嘟的脸上只有懵懂的神情,又因着听到了熟悉之人的声音,笑得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那拉淑娴一瞧这架势,忙拿帕子给迎姐儿擦脸,待擦了脸后,摸了摸迎姐儿面上似乎有些干,又唤人拿了面脂,亲自给迎姐儿抹的香喷喷的。 这厢,那拉淑娴同迎姐儿玩得高兴呢。那厢,贾赦快给跪了。 万万没想到啊! 在贾赦的心目中,琏哥儿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混蛋,而十二却是他的掌中宝心头肉。可谁能告诉他,为何在他拽着十二的氅衣追上来后,却只看到十二梗着脖子仰着脸蛋在跟张家二老爷告状。这告状的内容要是不给吃喝或者是爹娘又有了新宠之类的话,倒也没甚么。然而,让贾赦感到万分绝望的是,他亲耳听到了后半部分。 “……还逼着我娘亲自养那个庶女!” 尽管贾赦并不知晓这话的前半部分是甚么,可光听后半部分,他已经要跪了。甚么叫做“逼着亲自养”?甚么叫做“那个庶女”?宝贝儿子哟,那是你堂妹!你二叔家的……庶女。 就在贾赦要哭着跪下时,张家二老爷已经看到了他,三两步的上前,杀气腾腾的问道:“是不是庶女?” 贾赦:“……还真是。” 张家二老爷一个没忍住,直接挥拳给贾赦捣了一个黑眼圈。 即便人家仅仅是一个文弱书生,可书生要是豁出去一切用力捣鼓那么一下,也是蛮惊人的。尤其贾赦本人还处于懵逼状态,一方面震惊于宝贝儿子竟然出卖了他,另一方面又在思考该如何解释,结果张家二老爷冷不丁就出了拳,正中靶心。 别说贾赦及在场的丫鬟婆子们了,就连始作俑者十二都震惊了,他明明记得张家诸人皆是秉持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怎的徒然间就改了画风? 见证了这极为震撼的一幕,十二当即就被吓住了,待回过神来后,立刻脚底抹油哧溜一下窜回了后头,颠颠儿的蹦到那拉淑娴跟前,用惊颤的语气道:“娘,二舅把蠢爹打了!” 那拉淑娴只微微一愣,旋即便笑着轻抚狗头:“没事儿,回头娘十倍打在你身上就好了。” 十二:…… 千言万语也难以描述这一刻十二心中的想法,不过,那拉淑娴倒是还是有理智的,起身由着葡萄给她披上氅衣,又让力气略大一些的石榴抱上迎姐儿,仪态万千的走出了内室。 前头正堂里,贾赦已经连推了十来步,且边退边一叠声的服软告饶:“……二舅子!你听我解释不成吗?都是琮儿那小子胡说八道的!那丫头不是我闺女,我是侄女!我二弟房里的庶女!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是说谎,就让我爹今晚托梦给我抽死我!!” 张家二老爷迟疑了,最后那句话一听就很渗人,难不成真的是他误会了? 迟疑之间,那拉淑娴带着丫鬟婆子以及肉墩墩的迎姐儿,还有悄悄坠在后头的十二走到了正堂。正主儿一来,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张家二老爷脾气虽冲了点儿,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听过了那拉淑娴的解释后,就立刻给贾赦赔礼道歉,态度真诚不说,还一个劲儿的要贾赦回他一拳。 贾赦哪里敢哟! 命中注定他要顶着黑眼圈过年了,贾赦一面嘴里泛苦,一面还得打肿脸充胖子,故作大方的劝解张家二老爷别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这还不算,贾赦还得感谢张家二老爷亲自将十二送回荣国府,还要亲自将他送出府门,并亲切的托他给张家其余诸人送去慰问。 简直不能更惨。 不对,事实上就是能更惨。 “不好好照顾琏二哥哥,偏就领了别人家的姑娘在家里头养着,就算我不在家里,也不能完全不管琏二哥哥罢?还有,昨个儿是腊八节,外祖父还说你们定会把我接回府上过节的,结果连个口信都没有。眼瞅着就要到小年了,是不是今个儿二舅舅不送我回来,都想不到我呢?过完小年就是我两周岁的生辰了,去年满周岁,说甚么家中繁忙都没怎么给我过。如今我都两岁了,连抓周都不曾,要真的忙也就罢了,偏你们就躲在屋子里逗别人家的姑娘!哼!!” 哼唧,本阿哥生气了。 看着一副气鼓鼓模样的十二,从不知晓羞愧为何物的贾赦难得的感到了愧疚。甭管是早夭的瑚哥儿,还是淘气包样儿的琏哥儿,他们都是在父母跟前娇养着长大的,非但打小没吃过任何苦头,还是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偏到了最小的十二时,府里府外都发生了极多的事儿,以至于他们俩口子都没精力好好照顾孩子,甚至在无知无觉之下,让孩子吃了这么多的苦…… “琮儿,爹知晓错了,爹以后一定好好疼你。”贾赦愧疚不安的将十二揽到了怀里,见十二嘟着小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愈发的心软了,语气也跟着软和了不少,尽可能柔声的哄着劝着,“乖,琮儿最乖了,你想要甚么?想吃点心还是想要新衣裳?” “我的衣裳都是外祖母让人做的。”十二瞥了贾赦一眼,语带控诉的道。 “是是,都是爹的错,都快过年了也没让人给你做一件新衣裳。”在贾赦看来,小孩子家家的,无非就是惦记着吃穿。这吃的问题好办,只需吩咐一声,不多会儿大厨房就将甜汤点心送来了。可关于穿,先前他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一来他个大老爷们的原也不在意这些,二来荣国府富贵无双每季都有新衣裳,哪里会刻意记得过年要准备新衣裳? “坏!”十二越演越来劲儿了,转了转眼珠子,正好瞥到暖炕边上一叠簇新的衣裳,登时又有了主意,“妹妹有好多好多的新衣裳!” 贾赦顺着十二的眼神看了过来,愧疚感都快把心给挤爆了。先前,在命人给迎姐儿做新衣裳时,他是真没想那么多,如今拿十二跟迎姐儿一比,倒是愈发的显出十二没人疼没人爱,一副小可怜儿的样儿了。这般想着,贾赦几乎要心酸的落泪了:“琮儿,爹这就让人给你做新衣裳,爹最心疼你了。” “哼。”十二傲娇的一扬头,完全无视了贾赦眼里的愧疚。 此时的贾赦早已忘了片刻之前刚被十二坑过一回,将十二安置好后,就忙忙的出去寻人做新衣裳了。好在虽说这档口外头的绣坊基本上都不接活了,可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贾赦心道,甭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让他的心肝宝贝小儿子过年穿上新衣裳! 然而,等贾赦一离开,那拉淑娴就笑眯眯的凑了过来。 不等十二警觉,那拉淑娴就已经一把将他揽了过来,翻过来倒放在了腿上,旋即举起手来就拍在了他那肉呼呼的屁股蛋子上。当然,打是打了,却始终都是高高的举起轻轻的落下,足足十来下后,那拉淑娴才道:“闹够了没?” 十二闷闷的道:“您要是想打就再打几下呗。”反正也不疼。 刚这般想着,十二就觉得屁股被重重的打了一下,倒不至于疼得受不住,可跟先前那挠痒痒的打法却有着极大的区别。一时间,十二愣住了,可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一下,当下十二赶紧扭头回看,就见原本坐在那拉淑娴身畔的大肉团子气鼓鼓的拿小拳头捶他的屁股蛋子。 “哈哈哈哈!”那拉淑娴把十二放在了另一侧,又忙忙的将迎姐儿揽在了怀里,点着她的小鼻子道,“迎丫头这是吃味儿了?见我抱哥哥,你就不乐意了?先前老爷还说你傻乎乎的,我瞧着一点儿也不傻。索性让老爷把你抢过来,给我当闺女得了。” 迎姐儿终于回到了她的“专座”上,尽管听不大懂那拉淑娴的话,却还是乐呵呵的拍着小巴掌,哈喇子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喜欢妹妹。”十二一脸嫌弃的瞥了一眼大肉团子,忽的问道,“我的蠢哥哥呢?” “方才不是还叫琏二哥哥吗?”那拉淑娴嗔怪的瞪了十二一眼,“他在书房里跟着先生做学问呢,我问过了,要一直到腊月二十二才放假。” “我能去寻他吗?”十二权衡了一下,书房里那些曾经的同窗虽然也不怎么讨喜,可那也得看是跟谁比,若是跟眼前这个大肉团子比起来,谁都变成慈眉善目了。 那拉淑娴探究的望着十二,半响才道:“若只是寻琏儿玩,自是无妨的。可你得答应我,不准欺负琏儿。对了,还有珠儿。” “成!”十二一口答应。 其实,那拉淑娴的预感是有正确的,就十二那德行,除非他明确的意识到对方极有威胁,那或许他还会乖乖的待着不去主动招惹人家。可若是对方软弱可欺,或者是对他有所顾忌的话,那就不怪他了。事实上,他完全管不住自己那份想糟践人的心思。 好在十二是个很讲诚意的孩子,既然答应了不能欺负珠哥儿和琏哥儿,那就绝对是说话算数的。可问题是,书房也不止这俩人呐!尽管十二不曾料到贾政摔断了腿在梨香院养伤,不过即便撇开了贾政,这不是还有一个珍哥儿吗?那拉淑娴只提了还是孩子的珠哥儿和琏哥儿,对于东府的珍哥儿那是一个字都没提到。 于是,受气包人选就这般草率的定了下来。 有了十二的加入,荣国府家学的学生人数再度扩张到了四个,其中仨孩子一半大少年。当然,他们四人都是同辈之人,只是宁国府作为长房,最是容易出年长的小辈儿,像珍哥儿,听说早在两三月前就相看好了亲事,可惜因着这些日子以来,京城的局势一直紧张得很,这才不得不将亲事暂且往后挪了挪。 “珍大哥哥,明年你下场考试吗?”十二顶着一副傻甜白的表情,不动声色的给珍哥儿挖坑。 宁国府的贾珍,听着跟荣国府的贾政名字差不多,可俩人之间的差别却大了去了。若论起读书天赋,其实俩人相差不多,可问题是贾珍平生最恨念书,哪怕有其父贾敬硬逼着,也不过是得过且过,糊弄一下罢了。不像贾政,虽说人蠢了些,天赋差了些,可好歹人家用功呢,尽管最终也没能考出个名堂来。 “下场考试?”在最初的愣神之后,珍哥儿被吓呆了。 他一生的梦想是继承宁国府,承袭老爹的爵位,还要娶一房美貌的妻子,再纳几房风情万种的通房小妾,生几个小兔崽子,醉生梦死的度过这美好的一生。 ……所以下场考试是甚么鬼?! “敬大伯伯!” 就在珍哥儿还未回过神来之际,十二拿出了他的绝技,哧溜一下就窜出了门口,整个人就跟个离弦之箭似的,直接扑到了鲜少来书房的贾敬怀里。 虽说宁荣二府相隔不远,不过贾敬作为整个贾氏一族的族长大人,又是宁国府的家主,如今偏又临近年关,要忙的事情还真是不少。故而,若非有要紧事儿,他也不会急着过来。而今个儿,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向先生替珍哥儿请假。原因在于,这几日里,外头的风声慢慢的散了,他决定赶在年前给珍哥儿把亲事正是定下来,等来年就能慢悠悠的准备成亲事宜了。结果,还没等他走到书房门口,就被迫抱了个满怀。 说实话,贾敬有点儿懵。 “你是……” “琮儿!”随口介绍了一下自己,十二语速极快的说起了珍哥儿的梦想,“我知晓您是东府的敬大伯伯,我上回见我爹喊您大哥哥呢。我还知晓珍大哥哥是您的儿子,他方才说他有一个梦想,就是明年下场考试,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要成为比敬大伯伯更厉害的人,还要为宁国府撑起半边天,绝不会丢了祖宗的颜面!” 若说之前贾敬只有些许的懵,那么这会儿,他整个人都已经彻底放空了。跟儿子认识了二十年,他咋不知晓他的儿子竟然会有这般伟大的梦想呢? “你……琮儿对罢?哦,我知晓了,你是贾赦家的三哥儿。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可为何以往珍儿都不曾跟我说过这些事儿呢?” “因为他怕您。”十二淡定自若的开始胡扯,“您总是说他蠢,说他笨,说他没有读书的天赋,说他一点儿都不上进没出息。都这样了,珍大哥哥怎么敢跟您说实话呢?” “好孩子,我以往没少听贾赦说你这孩子天生聪慧,今个儿才总算真的知晓了。琮儿,你放心,我回头就跟珍儿好好聊聊,如果他真的有这样远大的志向,我这个当爹的,说甚么也要拼一把!”贾敬目光深沉,忽的想起年少时候的事儿。 其实,贾敬虽是宁国府的家主,可他原本并不是嫡长子,在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名唤贾敷,只是很早以前就没了,以至于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知晓这件事儿了。甚至连近亲的荣国府这头,也从最初的敬二爷,慢慢的就变成了敬大老爷。可贾敬本人却并未真的忘却了他那个嫡亲的兄长,也依稀记得,当初兄长夭折之后,父亲的悲伤绝望,以及……失望落寞。 尽管最终,贾敬凭真本事成了进士,可那会儿他的父亲贾代化已经故去,便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幕。而当年,父亲眼底里的失望也被他永远铭记于心。 当下,贾敬抬眼寻到不远处的珍哥儿,朗声道:“珍儿,你既有如何远大的抱负志向,我这个当爹的绝不会拖你后腿。行了,男儿先立业后成家,亲事回头再说,你只管安心在这里做学问!” 珍哥儿一脸大写的懵逼。 ☆、第112章 “珍大哥哥,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哈哈哈哈……” 十二就这般看着珍哥儿一脸懵逼的立在书房门前的廊下,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焦糊味儿,当下一个没忍住,放声笑了起来,倒是引得尚未弄清楚前因后果的珠哥儿和琏哥儿也跟着笑开了。 珍哥儿茫然极了,虽说他的确是听了个全场,然而以他的脑子,就算知晓了前因后果,也完全不明白这事儿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迷茫之间,珍哥儿依稀想起来,前个儿他爹同他说过,这几日就要准备定亲事宜,年后将三媒六聘的流程都走一遍,估摸着年中他就能抱媳妇儿上炕头了。说起来,珍哥儿的年岁也不小了,翻过年就虚岁二十了,虽说本朝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可他是家中独一个儿子,本就担负着传宗接代的重要任务,自是赶早不赶晚的,况且天知晓将来还会有甚么事儿,早早的定下来自是极好的。 “对了,敬大伯伯今个儿是过来做甚么的?”笑够了之后,十二顶着一副傻甜白的模样凑到珍哥儿跟前乐呵呵的问道。 “来替我请假,我要定亲了。”珍哥儿傻傻的立在原地,慢悠悠的吐出了这句话。 当下,十二就懂了。难怪方才贾敬会刻意强调“男儿先立业后成家”,原来是应在这里了。反过来说,有了贾敬方才的那一席话,珍哥儿在短时间内,是不用妄想成家了。真是天可怜见的,十二诚心诚意的道:“珍大哥哥你真可怜。” 这会儿,已经蹭到了十二身后的珠哥儿和琏哥儿恰好听到了这话,当下俩人大笑着起哄,齐齐的说着:“珍大哥哥你真可怜!” 珍哥儿:……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要是摊上旁的事儿,他倒是可以耐着性子同贾敬解释分辨一二,贾敬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只要说通了,也就没甚么事儿了。问题是,在他还年幼之时,贾敬对他这个独一个儿子抱有极大的期望,偏生等他长大后,贾敬就失望透顶了。现如今,当年的希望再度涌上心头,倘若在这个时候,跑去告诉贾敬,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骗人的,是…… 真要是这样,珍哥儿估摸着,恐怕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 抬眼望向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珍哥儿仰天长叹,他不想念书,他想娶媳妇儿。然而,事实跟梦想相差太远了,即便再怎么不情愿,最终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念书了,准备明年下场考试。 人生啊,是多么的无理取闹啊! …… 因着事情发生在前院,那拉淑娴没能第一个得知,反倒是贾赦很快就得了消息,直接笑得满炕打滚,吓得迎姐儿一愣一愣的,不过在愣神过后,迎姐儿也学着贾赦的样子,在暖炕上翻滚了起来。 一旁的那拉淑娴彻底无奈了:“先不是答应了琮儿,要给他做新衣裳吗?老爷您不在外头忙活,回来作甚?”还一回来就直接笑翻在暖炕上,甚至还带着迎姐儿一道儿胡闹。那拉淑娴舍不得责怪迎姐儿,只伸手将孩子揽在怀里,费了好大劲儿才抱了起来。 贾赦见状,忙止了笑声,从那拉淑娴怀里接过了迎姐儿:“迎丫头胖得很,你别给闪了腰。”顿了顿,又道,“答应琮儿的事儿我肯定忘不了,这不是前头赖管家的二小子吗?那小子比他哥机灵,嘴巴还甜,听闻我说的事儿后,拍着胸口保证明个儿一早就带裁缝过来,还道那甚么腊八之后不接活是对人的,搁咱们府上,那都不是事儿!” 那拉淑娴点了点头,也确是这个理,便笑道:“老爷您就惯着那臭小子罢,指不定回头又给惹出一摊子事儿来。” “哈哈哈哈……不是回头惹事儿,是已经惹事儿了。”当下,贾赦便将家学里发生的事儿,尽数告知了那拉淑娴。说来也是凑巧,要不是他跑去前头寻赖管家了,也不会正巧遇到赖二拍着胸口给他保证,自然也就没有之后的事儿了。可谁叫无巧不成书呢?他非但知晓了家学里的事儿,还特地往宁国府跑了一趟。若说之前贾敬只是感动于儿子终于上进了,那么如今贾敬就该认为珍哥儿铁定会有大出息了。 简而言之,珍哥儿就是曾经的贾政,但愿他不要步贾政的后尘,要不然他的结局肯定会比当年的贾政更为凄惨。 毕竟,贾政的老子早已作古,而珍哥儿…… 该笑的笑够了,贾赦也开始琢磨出馊主意了,于他而言,珍哥儿那边是无冤无仇的,尽管他不仅站在一旁看笑话,还狠狠的添了一把火,可贾赦依然认为他甚么都没做,这一切都是贾敬干的!可再转念一想,似乎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厚道。思来想去,贾赦决定弄个人来跟珍哥儿一道儿吃苦受罪。 “淑娴,你可知晓王家的人已经从金陵回来了。就是王子胜的妻儿。”贾赦想了想,又道,“仿佛是十一月的事情,不过那会儿京城里有些乱,王家没通知咱们。” “回来了?这档口回来?”那拉淑娴是真的纳闷了,先前她倒是觉得王家有先见之明,这才将王子胜的妻儿送回来了金陵祖籍,还让王子腾调职去了边疆。可如今看来,事情尚未有定数,他们就回来了,只怕当初离开的目的也不尽然是避难。 “是啊,我也纳闷呢,怎的偏就挑了这个时间回来。而且算算日子,十月就启程了。” “十月启程的话,也就是金陵那边还不知晓京城里头发生的事儿?”那拉淑娴挑眉,若是这样的话,看来王家去金陵的目的确是与避难无关了。 “谁知晓呢,回头你寻个机会去套套王氏的话呗,她那么傻,铁定会露馅的。不过,前提是她知晓王家的事儿。”贾赦忽的想到,若是王家压根就没告知王夫人的话,纵然那拉淑娴再聪明,也绝对套不出任何话的。 那拉淑娴低头思量了一会儿,今个儿已是腊月初九了,想必过些日子皇太子殿下就该出来了。理由倒是好猜的很,无非就是临近年关,长青帝想享一番天伦之乐。只是如此一来,京城的局面恐怕还要再乱上一阵子。先前,诸人都认为太子不行了,除却慌乱外,更多的还是考虑接下来要如何站队。可随着年底太子重获自由,来年三月又被复立,怕只怕那些太子党们,该认为自家主子是不坏金身,铁板钉钉的下任君主罢? 真要是这般想,怕是离死期不远了。 当下,那拉淑娴决定等回头抽个空,跟十二好好谈谈,也省的他一天到晚没事儿干,尽想着糟践人了。 跟十二密谈倒是容易,这日晚间,荣庆堂来人请贾赦过去一趟,因着是点名了只唤贾赦一人,那拉淑娴索性揽着迎姐儿在暖阁里用了晚膳。待十二过来后,便屏退了丫鬟婆子,只命容嬷嬷守在外间,低声说起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其实,一味的责怪太子是不对的,太子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兼备,又极具政治才能,数次替外出离京的长青帝监国从未出错,且为人处世也是上佳的,可谓是一个完美的皇太子典范。可惜的是,他命不好,偏摊上了一个寿数极长的亲爹,更惨的是,就是这个亲爹,将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他赐封为皇太子,又手把手的教会了他所有当君王该有的才能,却又在晚年对他忌惮不已,逼的他不得不选择背水一战。 “娘是怎么想的?咱们是顺应历史,还是逆流而上?”十二笑嘻嘻的伸手捏住了迎姐儿两边脸颊上的肉,坏心的往外一扯。 迎姐儿放声大哭。 “又作幺!”那拉淑娴伸手打了一下十二的手背,忙不迭的哄起了迎姐儿。这姑娘脾气性子倒是好,可是她又不傻,都被弄疼了怎么可能不哭呢?好在迎姐儿不是个能记事的,稍稍哄了哄,就止住了哭声,只抽着鼻子可怜兮兮的缩在那拉淑娴的怀里。 “那娘到底打算如何?其实若撇开以往不论,若是咱们伸手拉拔一把皇太子,指不定还能助他成功登记呢。即便长青帝能活到端闰六十年,可那会儿皇太子也才刚满五十,好赖还有些年头可以活罢?”十二依旧嬉皮笑脸的,反而谈论的只是明个儿吃甚么这样无伤大雅的话题。 那拉淑娴的面色却一下子沉了下来。 十二方才那话,是她从未想过的领域,在她的想法里,该是四爷继承皇位,之后则是乾隆那个色胚皇帝。可倘若,打从一开始便是由太子即位,那之后的一切是跟着变化,还是他们就像前世的那些太子党一样,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四爷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尤其此时他们的身份已经不是四爷的儿媳和孙子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那拉淑娴抿着嘴,半响才幽幽的道。 “自然是顺应历史。”十二不闹了,“撇开以往的身份不提,我本来就对太子没有好感。再说我已经说服外祖父了,让他暗中投靠了四皇子,让四皇子在小年夜宫宴上提出释放太子。”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的眼刀子嗖的一下甩了过来:“敢情你个臭小子是在逗我玩儿?” “不不,没有的事儿。”十二忙不迭的解释着,“这不是想问问娘您的意思吗?其实,谁当皇帝跟我真没甚么关系。以往我是皇阿哥的时候,我都没甚么想法,如今就更不用提了。我只是想着,等四皇子即位后,我就下场考试,当一把恩科状元,最好还是连中三元。到时候新帝定会重用我,我再适时的表现出对官场的不在意,全心全意当一个纯臣,花上几年工夫混上太傅的位置!” 那拉淑娴的眼刀子又甩过来了,她倒是不曾想十二的这番想法是不是痴心妄想,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你是不是打算让乾隆拜你为师?” “对头!”十二举起手就在迎姐儿白胖的大腿上拍了一下,赞道,“即便是皇子,见到先生也要行礼。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让皇阿玛向我行礼!” ——前世梦想,今生实现。 迎姐儿有点儿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红棉裤,旋即再度放声大哭。 “十二!我再说一遍,不准欺负你妹妹!”那拉淑娴咬牙切齿的低吼着,心道,以前怎的没发现这小子这般任性呢?又想起曾经的心头肉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那拉淑娴不由得心下一痛,面上也带出了几分。 十二原本只是跟胖丫头开玩笑,见那拉淑娴当真了,甚至面上还闪过几分哀伤,眼珠子转悠了两圈,便猜到了几分,忙立刻讨饶道:“娘,我错了,我以后不欺负这大肉团子了。” “她叫迎春,迎姐儿、迎丫头,或者你唤她二妹妹也成。甚么大肉团子……”说到后头,那拉淑娴无奈极了,虽说迎姐儿较之一般的孩子的确胖了很多,可也不用挂在嘴边罢?亏得孩子年岁小,要是长大后听了这话,指不定多伤心呢。那拉淑娴觉得有必要狠狠教训十二一顿,定要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结果,一个眼错不见,十二已经哧溜一声窜下了暖炕,踩着鞋帮子跑了个无影无踪。不多会儿,容嬷嬷从外头进来了。 “主子,您让老奴管着门口,可十二阿哥从里头窜出来,老奴吓了一跳,没拦住。”容嬷嬷一脸的崩溃,既然是守着门的,她便是面朝外背对着门帘子的,结果冷不丁的背后的帘子被掀开,十二就跟个脱缰的野马似的,噌的一下就窜出去了。得亏她眼神好,要不然还不定看得清楚是谁呢。 “别管那小子了,啊哟我被他气得头疼。” 将仍在哭泣的迎姐儿交给了容嬷嬷,那拉淑娴捏着眉心揉着太阳穴想了好半响,才终于给想通了。按着方才十二那意思,也就是说他已经用他的方式跟张家老太爷互通了消息,并谋划好了将来的一切。换句话说…… 没她的事儿了? 那拉淑娴放下捏着眉心的手,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的虚空,忽的哭笑不得的叹息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前我都管不了他,更别说如今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重活一遭,得到教训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她的十二。而十二以往最吃亏的在于,他对皇位毫无兴趣,却因着继后之子的身份被所有人忌惮。幸而,如今的十二即便没甚么野心,也能顺顺畅畅的将日子过好。 高中状元,再寻个安稳妥当的差遣,于十二而言的确是一件幸事,也许还可以加上……尚公主? “瞧我这在想甚么呢。”那拉淑娴晃了晃头,一副被自己打败了的模样,心道许是年岁长了,整日里就想着做媒,不过她的儿子是还小,旁人家的倒是可以考虑一番。像东府的珍哥儿,呃,今个儿白日里刚被十二坑了一回。那就娘家大侄女小铃铛,呃,她还要守三年母孝。还有……仿佛没了。 “主子,您怎的了?”容嬷嬷一脸担忧的问道,“老奴把迎姐儿的奶娘唤过来罢?” “嗯,去罢,我有点儿头痛,让奶娘好生照顾姐儿。” 目送容嬷嬷抱着迎姐儿走了出去,那拉淑娴愣愣的坐在暖炕上思绪纷飞。乍一看,仿佛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忙活,可仔细一盘算,仿佛又无事可做。哪怕是最最紧要的,皇太子即将被释放一事,也轮不到她来插手。至于来年三月里太子被复立,更是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这么一想,无奈之余又仿佛忽的安心了。 天家父子之间的争端离她有好远好远,且长青帝若真能活到端闰六十年的话,四十五年腊月里生的十二,届时都十六岁了,完完全全就是个少年郎了,全家老小的安危和荣国府的将来就靠那臭小子了。 “呼,这么一想,我就舒坦了。”那拉淑娴起身离了东暖阁,径直往正堂走去。不想,才走到穿堂里,就迎面撞上了满脸铁青的贾赦,“老爷……” “你这是要回去了?走,咱们回屋说话。”贾赦虽面色极为难看,却不会对那拉淑娴发作,只伸手拉过她一齐回了正堂,待进了内室后,他才恨恨的道,“人都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我不指望她能一碗水端平,可少给我惹点儿麻烦不成吗?偏心眼儿也要有个度儿!” 得了,都不用问了,就知晓是贾母又作幺了,再联想到那句‘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那拉淑娴敢肯定,这事儿跟贾政还脱不了关系。 话虽如此,该说的她还得说:“老爷莫生气,先换了衣裳,再拿个暖手炉烘烘手,方才我都觉出老爷您手心冰凉,小心别给冻着了。” “我哪里是被冻着,我这分明就是被气着了!”贾赦磨着后槽牙,语气森然的道,“淑娴你都不知晓,老太太竟然说是我害的二弟摔断了腿!” 那拉淑娴懵了一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对啊,老太太这次没说错。” 这下子,却是轮到贾赦被噎住了,只见贾赦一脸幽怨的看了一眼那拉淑娴,再度开口时,语气就彷如怨妇一般:“那事儿老太太不知晓!你想想,她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一切都赖在我头上的!要只是说我害的二弟摔断腿也就算了,还指责我不该带着他去保龄侯府!这叫甚么?倒打一耙吗?我是去保龄侯府寻乐子还是怎的?我那是去吊唁,还是去给她娘家的嫡亲弟弟吊唁!气死我算了!” “老爷您的意思是,老太太不出家门便知天下事儿?呃,老爷您先别生气,这政二老爷摔断腿一事确是赖您,这个铁定没错。至于去保龄侯府的事儿,我原记得该是老爷您同东府的敬大老爷同去的,可您非要拽上政二老爷……” “所以都赖我?是我活该?”贾赦瞬间心灰意冷了,有甚么比在外受了委屈,回家还被自家媳妇儿说活该的?虽说那拉淑娴没明说,可他听出来了,就是这个意思! “对。”那拉淑娴重重点头。 “……”贾赦顿觉生无可恋。 “还有一个事儿,保龄侯府那头,还是闭门谢客吗?眼瞅着就到年关了,咱们是不是应当表示一下?即便他们尚在孝中不方便宴请,可身为晚辈,老爷您看是不是挑个日子登门拜访一下?” “你可真能给我寻麻烦。”贾赦彻底无奈了,他这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说方才气得要死,这会儿被那拉淑娴一打岔,倒是缓过了神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搀和那些个事儿,“我不去保龄侯府,人家是想躲躲不开,我这还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谁不知晓史家已经不行了,就算还有子嗣在,可最大的九岁,最小的才三岁,指望他们得到甚么时候才能瞧见成效?别闹了,左右老太太也没逼我去。” 贾母的确偏心得很,却不会没缘由的折腾贾赦,尤其在自己娘家和亲生儿子之间,她可以轻而易举且毫无愧疚心的抛弃娘家。 “保龄侯府会起来的。”那拉淑娴笑了笑,虽说眼下看着她是无法插手太多的事情,可并不代表她就这般无知,“相信我,最快年底,最迟来年年初,保龄侯府一定会重新起来的。” “这么快?”贾赦傻眼了,旋即就笑开了,“别做梦了,即便他们还能再起来,起码要十几年后了。还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哈哈哈,不可能!” “那老爷要不要同我打个赌?” “赌就赌,谁怕谁!” ☆、第113章 贾赦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虽说大部分朝臣和各大世家大族皆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可真正的太子党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亦如宁荣二府,也同样都是太子这边的,可太子压根就不在乎他们。又比如跟贾家有多年交情的金陵薛家,同样都是偏帮太子的,可你若去问一问太子,指不定突你一脸。 薛家是谁啊?孤不认识! 然而,保龄侯府却是被盖了戳的太子党,而已故的老侯爷更是不止一次的替太子跑腿干活,虽尚不曾达到太子左膀右臂的地位,却也是在太子跟前挂了号的。也因此,贾赦可以非常自信的表示,连太子都下得了狠手的长青帝,是万万不会放过保龄侯府的。不过,因着老侯爷已经故去,如今的保龄侯府只余孤儿寡母,以长青帝素来的做派,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侯府剩余的人,甚至还会善待一二。可即便如此,没有十几二十几年,保龄侯府别想重新起复。 对于赌约,贾赦自信满满。只是那拉淑娴对于贾赦这种迷之自信,报以淡然的微笑。 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当天倒是没甚么大的动静,不过因着近几个月来京城里的风向都不太对,想着小年到底不比大年,因而荣国府这头并未大办,只是家人都聚在一起用了顿丰盛的佳肴。 第二日,惊天大消息就来了。 据说,在小年夜宫宴上,四皇子跪求长青帝释放太子殿下,一开始长青帝是不同意的,非但不同意还雷霆大怒。怎奈四皇子泣血苦求,在猛磕了几十个头后,长青帝喟然长叹,以感动于其兄弟情当众表示释放太子。之后,被释放的太子匆匆赶到宫宴上,涕泪横流的跪倒在地,坦诚自己的过错,长青帝与太子二人抱头痛哭,在宫宴上来了一出父子深情的感人剧目。 ……!!! 这是有病罢?! 虽说这里头也许有着些许夸张,可因着荣国府到底是有自己的渠道的,比起外头普通的老百姓,显然消息的可靠性还是很高的。当然,再靠谱的消息也只能说是表象,毕竟即便是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相。世家大族中爱做戏的人就不少,天家那对最尊贵的父子未必就是真情流露。 可甭管怎么说,太子殿下终究是被释放了,所以…… “这这这、这是要逼死个人呢!先前,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都以太子马首是瞻?乍一下太子栽了,那些个死忠的被圣上撸了个干净,到如今都还不曾出来呢,更别说死在狱中的也有不少。盼着好几个月,那些不是那么忠心的,到底没撑住改了口,结果呢?结果呢!这是拿咱们当猴耍罢?” 贾赦真的快疯了,原因在于,他本人就是属于看着忠心最后没撑住的那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太不中用了,以至于甭管他忠心亦或是不忠心,都不会被太子放在心上的。这就好比那拉淑娴对容嬷嬷极为信任,若是容嬷嬷背叛了,她一定会疯的,可若是荣禧堂随便哪个三等丫鬟叛变了,那就没无所谓了,爱咋咋地。 见贾赦如此,那拉淑娴倒是淡定异常的捧着暖手炉,身畔穿着大红袄子的迎姐儿抱着个用布套子和棉花做成的蹴鞠,傻乎乎的在暖炕上滚来滚去,偶尔被那拉淑娴拉一把免得她掉下去。 “淑娴,你说圣上这是甚么意思?真拿咱们当猴儿耍?”贾赦倒是不在乎迎姐儿做甚么,左右都是一些蠢事,他早就在迎姐儿头上戳了个傻乎乎的章,亦如十二对他。 “那是圣上,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甭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做都做了,咱们除了老实受着还能作甚?”那拉淑娴放下暖手炉,抬手替贾赦倒了一盏茶,双手递上后,笑道,“老爷您先喝口茶定定神,又不是天要塌了,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就是天快要塌了!你自己想想,太子先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要是他一直被拘禁着倒是无妨,如今他出来了,还不立刻出手算总账?” “那也寻不到老爷头上来。”那拉淑娴没好意思说,就你一个一等将军空衔,以及贾政那个五品工部员外郎,别说高贵如太子了,一般的皇亲贵胄都不会放在眼里的。更别说之前贾赦唱了一出好戏,跟王子胜在秦楼楚馆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打出手,单这个黑历史就早已让太子彻底放弃贾赦乃至于整个荣国府了。 太子本身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于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极度严苛的要求。这英雄不问出处倒是正理,可像贾赦这种,低级到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跟世家故友打了个头破血流,甚至还聚众械斗的人…… 凭良心说,这个脸丢得有点儿大,以太子的立场,宁愿丢了这步棋,也绝对不能丢了脸面。 “这也说不准呢,到底咱们是国公府,虽说近两年大不如前了,可底子还在,万一太子记仇的话……”或许是那拉淑娴说的太过于委婉了,又或者是贾赦太蠢了,以至于即便听了那拉淑娴的劝解,贾赦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于是,那拉淑娴决定暂时闭嘴,任凭贾赦瞎折腾。 “保龄侯府的事情好不容易渐渐平息了下来,偏生又来了这么一出。这叫甚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明明就是那对父子之间的斗争,偏让咱们倒了大霉。帮老子罢,又怕儿子掌权了来个秋后算账。帮儿子罢,老子立刻就能恁死咱们。这天可怜见的……”贾赦无比的悲伤,深深的觉得自己一定是命不好,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呢? 那拉淑娴忍了又忍,可性子使然,终究还是没忍住。 “老爷,我还记得以往您曾同我说过,您之所以只担了个一等将军的虚衔,是因为荣国府已出了两代国公爷,生怕权势太大引得圣上忌惮。” “对,我是曾说过。”贾赦感到手里的茶盏渐渐冷了下来,索性掀开盖子一口灌了下去,却一不留神吃了一嘴的茶叶,呸了好几下才觉得舒坦了。 “可事实是,就算您出仕了,圣上也不会忌惮您的。”那拉淑娴又想顾忌贾赦的自尊心,又觉得若是太委婉了,贾赦又该听不懂了,左右为难之下,只好狠了狠心道,“圣上真没那么小心眼,太子殿下更不会盯着所有人。再说老爷您在太子出事之前,就跟王家大老爷干了一架,完美的避开了这事儿不说,还唆使政二老爷故意摔断了腿……” “你的意思是,天家那对父子压根就不会注意到咱们府上?”贾赦迟疑了。 恰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贾赦刚止住了话头,也没见外头唤人,就见十二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娘……爹您也在这里哟。” “琮儿怎的了?”在贾赦心中,十二就是心肝宝贝儿,别说打骂了,连句略重点儿的话,他都不会说,甚至在十二跟前,他都不敢喘大气,唯恐吓到了他的小宝贝。 十二却不知晓这事儿,只径直道:“舅舅派人来传消息了,说是圣上下令,让保龄侯府的大爷继承侯爷爵位。”顿了顿,十二刻意强调道,“是侯爷爵位,不降爵世袭。” 贾赦傻眼了。 在这一刻,贾赦甚至顾不得去吐槽长青帝的阴晴不定,刚逼死了人老子又给了儿子恩典,他首先想到的是,之前的打赌输了。 由此可见,贾赦的心也是蛮大的。 那拉淑娴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赦一眼,倒是没有在十二跟前捅出这事儿。毕竟,十二已经够瞧不上贾赦这个蠢爹了,要是让他知晓了这事儿……呃,顶多也就是愈发瞧不上,仿佛没甚么大不了的。 “保龄侯府还是挺有福气的哈哈哈,虽说老侯爷没了,可生病也没法子哈哈哈,到底爵位总算是传了下来哈哈哈,等再过个十来年,侯府一定会比老侯爷在世时更好的哈哈哈……”贾赦笑得异常尴尬,别说十二了,就连迎姐儿都觉出不对劲儿,使劲儿的瞅了贾赦好几眼。 “老侯爷尸骨未寒,老爷您还是悠着点儿罢。”那拉淑娴提醒道。 “对对,不过这事儿到底也算是个好消息,回头我告诉老太太去,好让她放心一些。”贾赦顶着一副尴尬的神情,眼神游离的道。 做人做到这地步也真的是够了。十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撇了撇嘴,他到底还是没捅破事实,只是提醒道:“舅舅派来的人还说了,二皇子虽被释放了,却尚未被复立。况且即便将来真的复立了,既然圣上能废他一次,就代表也能废第二次。叮嘱咱们只管远离是非,千万别主动往坑里跳。” “说得好!”贾赦毫无诚意的赞道,“你舅舅的确有些本事。不对,这些话怕是你外祖父让你舅舅派人来传的。难怪老话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姜还是老的辣……” 说话间,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在得了允许后,一脸为难的葡萄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吞吞吐吐的道:“老爷太太,方才荣庆堂来人了,老太太让唤老爷立刻过去,说是有要紧事吩咐。” 十二鄙夷的眼神毫不迟疑的丢给了贾赦,老话未必就是正确的,有些人即便老了也仍旧变不成宝。 “……我去去就回。”贾赦面上的尴尬都快化成实质了,忙丢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丫鬟婆子的问安声,再之后就没了动静。 那拉淑娴挥手让葡萄退下,又将十二招到了跟前,提醒道:“外头的事儿倒是无妨,我不信天家那对父子会关注到咱们府上。可府里这位老太太怕是又要作幺了,先前是因着她娘家靠不上,我和王氏的娘家又太能耐了,如今史家又起来了,且张家和王家再强势到底没个爵位傍身。幸好,你是她的亲孙子,再怎么着她也不会坑到你身上来。十二,索性你出了年关就往你外祖父家去,荣国府的事儿不必插手。” “怕甚?不就一蠢老太太。”十二心道,能生出贾赦、贾政这俩蠢货的老太太,虽未真正打过交道,可想必铁定聪明不到哪里去。 “她是蠢还是聪明与你无关,你只需记住,她是你爹的亲娘,是我的婆母,是你的祖母,那便够了。”那拉淑娴深深的看了十二一眼,再度提醒道,“这世上之事,并不一定总是聪明人获胜,除非你有心干掉她,要不然她永远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十二沉默了,他猛地想起了那只蠢鸟。 聪明人未必就是胜者,蠢人也不一定会失败。十二绝不会承认自己蠢,也不认为那拉淑娴蠢,然而事实却是,他们母子俩却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这其中自也有乾隆帝的关系,可同样不能否认的是,他们就是输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事实胜于雄辩。 “娘,以往您是怎么做的?”十二很清楚,那拉淑娴不会无缘无故的弄死某个人,况且以贾母的身份,要弄死除了需要狠心外,还需要一个完全不计后果的蠢脑子。 “让你爹去处理,他是一家之主,对方又是他亲娘,哪怕惹出再多的麻烦来,也应当由他担着。”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甩出这句话,而后却是拿眼瞧着十二。 “也可以让政二老爷去处理,我听说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他了。要对付老太太不容易,要折腾政二老爷太容易了。对了!”十二忽的露出了一个狡诈的笑容,凑近那拉淑娴压低声音道,“娘您觉得这辈子的事儿真的同上辈子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是不太可能的,不过相差无几倒是极有可能。” “那科举的试题呢?”十二眨巴眨眼睛,收敛了狡诈的笑容,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傻白甜神情。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单从这句话上就可以轻易的看出科举的重要性,偏科举统共也就那么几场考试,若是能提前知晓试题,又能命人做好背出,金榜题名只怕是铁板钉钉的了。这也是为何历年来都有泄题的事情发生,因为获利太大,以至于即便豁出性命一搏也在所不辞。 只是…… “十二,为何你会记得科举试题?”那拉淑娴并不怀疑两辈子的试题一致的可能性,她觉得纳闷的是,以前世十二的身份,是绝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参加科举的,就算他本人愿意乾隆帝也一定不会答应的。况且,即便真的要去参加科举,那也无需参考以往的科举试题,因为曾出现过的试题是断然不可能再次出现的。哪怕那拉淑娴极为不待见乾隆帝,也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否定他。 乾隆帝只是在女人方面犯蠢,在旁的事情上,他一点儿也不蠢,甚至完全称得上是个老狐狸。 “因为他整我啊!” 十二好想捶地大哭,他也不明白为何乾隆帝要拿经久的科举试题给他。事实上不单给了他试题,还要他闭卷答题,光答了还不算,还要被先生批改重修。甚至在重修完成后,还要去书库里查找曾经的考生试题,在蒙住姓名的同时,寻出最佳的和最差的,以及各类典型答案,若是不幸与当时的主考官意见不同…… “答题,修题,查找历史卷宗,寻找当年主考官的批注,还有当时状元探花榜眼的论述。光找出看一遍还不够,我还要背诵出来呢!!” 谁摊上这么个爹都要跪,十二自认为学问不差,也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尤其很多题目其实老早就过时了,毕竟康熙年间和乾隆年间的情形差了很多。可即便如此,他老子逼着他背,他能如何?这要是寻常人家还能叛逆一把,搁在天家,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他怂,他认了。 听完十二的哭诉,那拉淑娴格外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纳罕道:“知晓考题又如何?你不是说打算等新帝登基后成为第一次恩科的状元吗?再说了,就算你想明年下场,年岁也不适合罢?” 科举虽不曾限定年龄,可十二年岁太小了,若是他今年十岁,还可以说是绝世天才,可惜他才刚两周岁…… 这哪里是天才,分明是妖孽啊! “我让珍大哥哥去,状元不敢说,这个不确定性太大了。不过,我定会让他平安度过乡试、会试、殿试,保准让他金榜题名!” 准确的说,要参加科举的话,首先要通过童生试,不过珍哥儿到底是宁国府唯一的继承人,将童生试免去是很容易的,而通常所说的连中三元,也是不包括童生试的。不过,让那拉淑娴纳闷的是,即便珍哥儿能金榜题名,可跟贾母折腾人有甚么关系?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直接问了出来。 十二笑眯眯的道:“珍大哥哥那么蠢又不用功上进的人都金榜题名了,政二老爷能有好?以他的性子怕是活都活不下去了。老太太母子连心呢,她的宝贝儿子活不了了,她能有好?其实老太太不是不能死,而是不能死在咱们手上。若是因着政二老爷不活了,间接逼死了老太太,那同咱们有甚么关系?总不能说珍大哥哥金榜题名有错罢?还有一点,我可以借着外祖父的名头教导珍大哥哥,虽说东府如今看着没甚么用,可到底是贾氏宗族的长房,将来若是真摊上了事儿,有族长这一房帮衬,咱们能占不少便宜。” 这话倒是没错,就是弯子绕得有点儿大。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倒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到底如今不是上一辈子了,很多事情她和十二都不能做的太过了,甚至连贾赦都是束手束脚的。就拿贾母来说,其实那拉淑娴若狠狠心,悄无声息的将人弄死也不难,可接下来呢?这官府衙门查案需要 罪证,自家人却只需一个怀疑即可。贾母虽一直病着,却从未威胁到性命,若乍然就没了,贾赦能不怀疑?而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迟早有一日会生根发芽。 偏生,她是想和贾赦过一辈子的。 “这个法子也不错,就算逼不死人,也能让老太太明白,她的小儿子真不是甚么好的,连珍哥儿都能金榜题名,政二老爷……对了,先前你爹听说你坑了珍哥儿,还跟我说要寻个人来给珍哥儿作伴。他倒是没具体说是谁,可他提了王家。” “王家大老爷?”十二惊悚了,虽说有试题万事不愁了,可王子胜太能耐了,能耐到……差不多就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没法办。 “不对,你爹最看不上王子胜了,不会提他。再说王子胜都三十好几了,长子都十来岁了,不可能。” “那就是他长子呗。”十来岁的话,正当是科举的年岁,先参加童生试,考完之后参加乡试,因着年岁小完全可以慢慢来,哪怕上了二十岁才参加会试也是一桩大喜事。 “王家的嫡长孙,我记得是唤作仁哥儿。听说那孩子跟他爹一样,都是酒囊饭袋,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倒不怕他不学好,就怕他太好。要不怎么能显出政二老爷的无用呢?” 十二狂点头,顺便提供了一个更馊的主意:“放一头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索性把我家蠢爹也叫上罢!试想想,政二老爷读了一辈子的书,都没读出个花来。我家蠢爹、东府珍大哥哥、王家的酒囊饭袋,齐刷刷的过了乡试进了会试,嘿嘿嘿……” 那拉淑娴不由的仰天长叹,这样真的会逼死人的。 ☆、第114章 “你说甚么?让我去用功上进,考科举走仕途?!” 正如那拉淑娴所预料的那般,按照十二的想法做事,绝对会逼死人的。可有一点是连十二都没有料到的,也许一切完事后的确可以在逼死贾政的同时顺便气死贾母,然而在此之前,第一个被逼死的人却是贾赦。 当那拉淑娴一脸期待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贾赦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面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万万没有想到啊,他不过是往荣庆堂去了一趟的工夫,回来整个世界都变了。要知道,在方才回来的途中,他还琢磨着怎样跟那拉淑娴诉苦。因为贾母方才不单教训了他一顿,还话里话外的都让他赶紧抽空去一趟保龄侯府,一定要维系好这份亲戚情分。 “淑娴,这大过年的,开甚么玩笑不好,你怎么能让我去考科举呢?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要是能考上科举,猪都能上树了!” 一瞬间,贾赦把偏心眼儿不着调的贾母抛到了脑后,也完全不记得在短时间内一波三折的保龄侯府,甚至他觉得这会儿让他领兵作战都没问题了,至少他骑马比写大字溜多了。 “愿赌服输。” 那拉淑娴没说别的,只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足以让贾赦崩溃了。就在数天前,当那拉淑娴说保龄侯府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起复时,他完全嗤之以鼻,觉得即便保龄侯府有起复的机会,也不可能发生在十年之内的。他这个说法,也不可能说是错的,毕竟谁也没有料到长青帝会突然抽风原谅了太子。 三个月前刚被废了的太子殿下啊!这还没翻过年就立刻原谅了,那是不是等翻过年后,就要复立了? 仔细想想,连被废黜的太子都有可能重新复立,区区一个保龄侯府就不算甚么了,毕竟往年里不降爵世袭的例子也有不少。旁的不说,贾赦之父荣国公贾代善不也是如此? 所以,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跟那拉淑娴打了个那个赌呢?! 甚至还因为太过于自信,他让那拉淑娴随便开条件,反正输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他。 “咱们可以商量一下吗?”贾赦眼巴巴的瞅着那拉淑娴,如果时间能回到十几日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拍死自己。事实上,他完全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怎么就会有那种迷之自信呢? “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那拉淑娴认真的看着贾赦,一字一顿的吐出了这句话。 “真的没别的选择吗?要不我跟妹夫一样发誓这辈子不纳妾?”贾赦觉得,也许还能搏一把。 说真的,一辈子不纳妾这种承诺实在是太诱人了,即便是那拉淑娴都有着一瞬间的迟疑。不过,迟疑过后她就淡定了,不纳妾也可以收通房,即便不收通房也能置外室,或者干脆去秦楼楚馆寻乐子。这种事情是没有绝对的,用誓言约束的意义不大,尤其因着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不确定性太大,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当下,那拉淑娴笑道:“老爷,往日里弟妹总在我跟前说,纵然我是一品诰命夫人,可老爷您是萌祖荫的,我这诰命夫人也不是老爷您替我挣来的,哪怕品阶比政二老爷高,总归……不如老爷您替我挣一个来?” “诰命又不能重了,难道淑娴你认为我还能给你挣来比一品诰命更高的封号吗?”贾赦要疯了,他是世袭的一等将军,那拉淑娴也是一等诰命夫人。当然,往上肯定还是有的,譬如贾母就是超品的国公夫人。而国公之上还有郡王妃,再往上是亲王妃、皇妃、皇贵妃、皇后、太后…… 后头那些就不用说了,贾赦完全没有谋反的意思,而非皇室宗族之人,最高也就是被赐封为郡王,像四王八公十二侯里的四王,指的就是四位郡王。 也就是说,贾赦要成为国公或者郡王,才能给那拉淑娴挣到诰命,不然的话,即便挣来了诰命也会被原本的覆盖,那就失去了意义。 贾赦其实很想说,媳妇儿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然而,面对那拉淑娴殷切的眼神,贾赦终究没有说出口。凭良心说,自打老国公贾源和老国公夫人徐氏过世后,他就再不曾看到过殷切的目光。哪怕他的父亲贾代善并不如贾母那般偏心,却也仍打心眼里瞧不上他,深觉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亦或是京城里随处可见的纨绔子弟、酒囊饭袋…… “好!那我就试试看!”贾赦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道。 亏得这会儿已经是晚间,房里除了那拉淑娴外并无其他人,要不然传出去都要笑掉大牙了。不过,对于贾赦来说,他并不介意旁人嗤笑他,左右从小到大他也没少被人笑话。事实上,他只在乎那拉淑娴是怎么看他的。 “我相信老爷。”那拉淑娴嫣然一笑,仿若眼底里只容得下贾赦一人。 贾赦忽的有了勇气,想着赐封郡王大概是挺不靠谱的,可因着有贾代善的先例在,不降爵世袭的难度倒是相对低了一点。虽说当年贾代善是因着赫赫战功直接世袭的国公爷爵位,不过既有先例在,让长青帝升自己一级,应该不算难罢? 这一刻,贾赦万般感激他老子,若不是有一等将军的爵位打底,他做梦都不敢想象自己能成为国公爷。不过,转念一想,倘若自己并非一等将军,那随便升个官儿,不就能替那拉淑娴挣来诰命了?君不见王夫人就是五品诰命。 真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我明天五更起来练大字做学问!”贾赦如是道。 <<< 不几日,整个荣国府都知晓他们的赦大老爷又抽风了。只是不同于以往一抽风就收通房,或者买了一堆的古董玉器,再不然就是上秦楼楚馆惹是生非。然而这一次,贾赦抽风抽出了新的高度。 他说他要用功上进。 他说他要下场考试金榜题名。 他说他要成为荣国府第三代国公爷。 其实,贾赦是怎么说的一点儿也不重要,反正没人会当真。倒是贾母听闻后气愤不已,才刚让他抽空去一趟保龄侯府,联络一下两家的感情,结果他就要去做学问上进了?呵呵,贾赦若会上进,猪都能上树了。 至少在某一方面,贾母和贾赦本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最最悲惨的是贾政,他之前摔断了腿,好不容易养的差不多了,起码正常起居作息是不受影响了,就听闻太子被释放的消息。惊吓之余,他开始思考要不要再把腿摔断一次,以此继续避祸。然而,不等他做出选择,就传来贾赦开始用功上进,还打算来年下场考试一事。这一次的惊吓远甚于听闻太子被释放,于是,贾政华丽丽的摔了个大马趴,成功的让原本已好得差不多的腿再度摔折了。 十二幽幽的看着来寻自家哥哥玩的珠哥儿,真诚问道:“二叔他是不是傻啊?” 珠哥儿思索良久,又瞧了瞧四下,重重的点了点头:“是。” 平地走路都能摔个重伤,且还是一连两次,别说外人了,珠哥儿甚至听到他亲娘王夫人对月长叹,自家老爷怎就那么不走心呢? 不走心就是没心。 没心又可以解释为没脑子。 没脑子可不是就是傻吗? 其实,珠哥儿也觉得很委屈,受父母和祖母的影响,他一直觉得最傻的人应该是贾赦,其次是东府的珍哥儿,再然后则是自家小妹妹。可如今,他觉得他爹简直比小妹妹还蠢,哪怕小妹妹时常摔跤,也没见她把自个儿的腿摔出个好歹来。偏他爹那么大的一个人,先前那一回摔断了腿他倒是没见着,可这一回却是他亲眼所见的,怎一个蠢字了得。 许是因着贾赦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大年夜前一日,贾母特地将那拉淑娴唤到了荣庆堂里。 面对自家儿媳妇,贾母认为原就用不着客气,尤其如今她娘家的事儿也了结了,反而张家上下皆没了差遣,登时贾母的腰杆子就挺了起来。 “老大媳妇儿,你可知老大这回又是何意?先前他同王家大老爷的事儿,我也不想多说了,可眼瞅着明个儿就是大年三十了,他纵是要作幺,就不能等出了年关再说?”贾母面露不悦,又因着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断断续续的病着,气色瞧着也有些不大好,再配上她那副不悦的神情,更显得面目可憎。 至少在那拉淑娴眼里确是如此。 “老太太您说笑了,我家老爷以往虽因着年轻气盛做了不少错事,可经了上回那事,他已经长进许多了。尤其这大半年里,他除了老实待在书房里抄写本朝律例,也没做旁的事儿。前几日,他忽的说终于想通了,这国公爷留下来的爵位自是极好的,可男儿还得闯荡一番,非要立誓来年下场考试。” 那拉淑娴笑容淡淡的,语气也是平静异常,看着倒是还算过得去,却丝毫不显热络。贾母冷眼瞧了一番,愈发的觉得心里头闷得慌,她想看到的是儿子、儿媳妇对她恭顺有加,而非像那拉淑娴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偏生,那拉淑娴心里有数,所作所为皆在情理之中,饶是贾母这般喜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错来。 “赦儿要下场考试?不是你唆使的?”半响,贾母只黑着脸挤出了这句话来。 “老太太,您又说笑了。”那拉淑娴依然保持的方才的状态,淡淡的道,“身为妻子,我倒是时常劝老爷要对老太太您尽孝道,要多多做学问用功上进,不要再如往常那般惹是生非。这些个话,打从我进门的第二日起,就一直都在说。倘若老太太觉得是我劝了老爷上进,那我便担了这份赞誉。” 贾母被噎住了,尤其见那拉淑娴恰当的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更是觉得噎得慌。她是来挑刺寻麻烦的,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特地夸赞那拉淑娴的。 “罢了罢了,用功上进总比胡来得好。”一想到以往贾赦每次抽风都会惹出各种事端来,相较而言,猛然间用功上进好像也没甚么了。哪怕来年下场考试丢人现眼了,问题也不大。毕竟纵是贾赦到时候只交了个份白卷上去,这乡试、会试都是发榜宣布头几名的,没上榜又不等于就是倒数第一名,况且以贾赦的能耐,没上榜才是正常的,也称不上有多丢脸。 “老太太您说的是。”那拉淑娴依旧仪态万千,只是语气寡淡的如同白水一般,噎得贾母不停的抚胸顺气。 屋内略沉寂了一会儿,贾母终是想到了唤那拉淑娴过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儿。这询问贾赦抽风缘由其实并不重要,左右以贾赦的能耐应该也闯不出弥天大祸来。可另一事,却是不得不细细追问的。 自然是关于保龄侯府一事。 对于长青帝的出尔反尔,莫说旁的小辈儿们了,就连贾母都感到无奈万分。偏应了那句老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别说荣国府已经大不如前了,即便是荣国公贾代善还在世之时,他们也不敢跟长青帝叫板。万幸的是,保龄侯府这也算是错有错着,贾母无心追问她那嫡亲弟弟究竟是如何过世的,只默认了病死这个说法,不过如今侯府眼见又有起复的希望,贾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跟保龄侯府重叙旧情是必然的,可惜这人选却不好寻。别看已故的老侯爷是贾母的嫡亲弟弟,可事实上俩人的年岁差得好几岁,且相较而言,男子要比女子成亲晚几年,以至于荣国府这头,贾赦都到了而立之年,而保龄侯府的大爷才堪堪九岁。要知道,若是瑚哥儿不曾早夭的话,他今年都八岁了。由此可见两府的年龄和辈分其实是不相符的。 偏如今,保龄侯府除却老侯爷夫人外,只余三位爷。其实大爷已经被长青帝特赐不降爵世袭保龄侯爷之位,已经逐渐接手侯府内外的事务,至于二爷和三爷则压根就处于足不出户的状态,外人轻易见不着。 “……我是越想越放心不下侯府那头,偏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不中用,虽说这几日身子骨略松快了点儿,可大冷天的往侯府赶,确是为难我了。有心让赦儿、政儿去罢,可政儿就不用说了,他如今连院子都出不了。赦儿倒是去得,可他跟他那三个表弟却也说不上话,跟他舅母又不大方便。我这思来想去的,还是由你去一趟侯府比较妥当。” 老侯爷过世前不过才四十岁,老侯爷夫人则刚三十五岁,三位爷里头,大爷九岁,二爷五岁,三爷才刚三岁。依着贾赦的辈分,若是去拜访侯府定是要同当家的大爷说话,问题是他们真的搭不上话。有心再降一辈让荣国府的珠哥儿、琏哥儿去,这俩孩子同史家大爷年岁倒是相当了,可他们是真正的小孩子,跟史家大爷这种被迫快速长大的又不一样。 贾母愁了半响,还是将主意打到了那拉淑娴身上。 “按说亲戚之间相互拜访照应也是应当的,可保龄侯府刚办完丧事不久,我倒不怕犯忌讳,却担心人家压根就没打算接待宾客。”那拉淑娴转了转心思,婉拒的意思溢于言表。 论年岁,她比老侯爷夫人小不了多少;可论辈分,却是她低了一辈。加上两家属于关系比较近的亲眷,如今又恰逢年关,到时候一见面,少不得行大礼。虽说行个礼也不会少块肉,可对于那拉淑娴来说,无缘无故的又添了个需要行大礼的长辈,真心不是甚么愉快的经历。 “这点你并不用担心,到时候我自会给保龄侯府送去拜帖。虽说侯府正在守孝,也不至于甚么人都不见。”顿了顿,贾母意有所指的道,“到底史家大爷已经继承了侯爷爵位。” 史家大爷虽年幼,却是长青帝亲口应允的不降爵世袭保龄侯爷爵位,而反观荣国府这头,虽说大门上的书写着“荣国府”三个大字的匾额依旧还在,可事实上却是全靠贾母这个国公夫人一力支撑的。若是真要计较起来,如今的史家却是要比曾经一门双国公的贾家强多了。 尽管两家都没了实权…… 然而,那拉淑娴并不在意这区区保龄侯府。正如贾赦先前所说,史家若想要真正的起复,恐怕没个十来年是不可能的。哪怕如今长青帝出乎意料的来了这么一出,可史家仍是只空有爵位并无实权。试想想,一个时年九岁的保龄侯爷,能做甚么? 这一点,贾母自不会想不到。她的用意原就是趁着这大好机会,对保龄侯府施恩,假以时日自然会有回报。只可惜,她是希望由那拉淑娴去施恩,却由她本人亦或是二房得到回报。 “老太太,若是旁的事儿,身为晚辈,我退一步亦是无妨。可保龄侯府这事儿我却实在不能应下,请老太太恕罪。”略顿了顿,那拉淑娴忽的挑眉笑道,“我仿佛记得刚嫁入荣国府时,曾听闻过金陵四大家族。既如此,老太太您何不让弟妹去试试?” 贾母面色铁青,冷声叱道:“我怎么做事用不着你来教!” “既如此,那儿媳妇便告退了。” 不等贾母再度发难,那拉淑娴很快就告辞离开。只是,甭管是贾母还是她,皆是荣国府内举足轻重之人,自然很快就有人将这一消息传扬了出去,也没说旁的,只说贾母和那拉淑娴见面后不欢而散,尤其是贾母还气得摔了两个琉璃盏。 半个时辰后,丫鬟回禀,说是王夫人来了。 “大嫂,说起来这荣禧堂,我也有许久不曾来过了,猛地一来,倒是让我想起了刚嫁人的那段日子。”王夫人人未到声先到,待丫鬟掀了帘子,又送上茶水点心后,王夫人已经将小小的东暖阁转悠了个遍。 那拉淑娴隐隐觉出了王夫人话里的意思,却并不点破,只招呼她吃茶。王夫人转悠了一圈后,便依言坐到了暖炕上,回头正好对上了坐在暖炕里头靠着厚垫子傻笑的迎姐儿,微微一愣后,笑道:“要不怎么说还是大嫂能耐呢?二丫头在我那儿时,只养的呆头呆脑的,如今搁大嫂这儿养了几个月,瞧着倒是愈发水灵了。可总算是有了小姑娘的样子,好看多了。” “弟妹特地往我这儿来,为的却是夸赞你闺女?”那拉淑娴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随手往拿了一小块点心塞到了迎姐儿的手里。迎姐儿登时乐坏了,咧着小嘴儿猛笑,这点心还没吃到嘴里,哈喇子倒是流了一撮。 “大嫂养的这般好,只怕早已舍不得还我了。”王夫人看着那拉淑娴毫不嫌弃的亲自给迎姐儿拭去嘴角的哈喇子,不由自主的颦了眉,旋即才恢复了常态,接着道,“看你俩这般投缘,索性予了大嫂可好?” “你舍得?”那拉淑娴随口应道,又给迎姐儿正了正领口,这才回过神来认真的瞧着王夫人,“你若真舍得,我自是要的。” “我有甚么不舍得的?”王夫人半点儿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只撇了撇嘴,自嘲的道。 王夫人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况且话说回来,又有几个嫡母是真心疼爱庶出子女的?就王夫人这样的,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从不克扣庶女的份例,先前还特许赵姨娘自己养着,之后送到贾母跟前养育也是一种恩典了,毕竟庶女原就身份尴尬,只有养育者的身份地位够高,将来才好给庶女说亲事。 ☆、第115章 那拉淑娴认真的打量了王夫人几眼,见她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遂笑道:“弟妹若真舍得,等过些日子我让我家老爷同政二老爷好生谈谈,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成呢!”王夫人满口子答应。 “我也不怕弟妹笑话,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先前跟你讨迎姐儿时,我还真没想那么多。不过,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养了这些个日子,我倒是对她愈发的上心了。要是迎姐儿真能给我当闺女,我真要谢谢弟妹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嫂太客气了。” 于王夫人而言,迎姐儿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女罢了,谁生的孩子谁来疼,她虽不至于跟个庶女过不去,却也不可能掏心掏肺的疼爱。况且,只要一想到前两年她跟那拉淑娴闹得那般僵,她就止不住的后悔。哪怕近一年来,她已经想尽法子在弥补了,可裂痕既已存在,想要彻底修补如初,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更让王夫人为难的是,那拉淑娴压根就不爱那些个黄白之物,平素也没甚么事儿求她,以至于纵是她想要修补关系,都寻不到恰当的机会。 却说王夫人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就改了态度,说到底,她还是有私心的。 这女人争了一辈子,为的还不是夫君和孩子。贾政如今已经这般了,饶是王夫人本身没甚么学问,也明白贾政的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反观珠哥儿,在家学里头一度都是最好的,每每被先生夸赞天赋极佳,让王夫人抱了很大的希望。偏生婆家和娘家都没法帮衬在学业和仕途上帮衬珠哥儿,无奈之下,王夫人只能将目光瞄准了那拉淑娴。 问题是,那拉淑娴一点儿也不容易讨好。在王夫人看来,最好的礼物莫过于精致的头面首饰、大面额的金票银票,再不然房契地契田契都是极好的。可谁让那拉淑娴压根就不在意这些呢?王夫人倒是有心投其所好,送些名家字画之类的,可一来她完全不懂这些,二来以王家的底蕴,陪嫁虽极为丰厚却没有一样能入得了那拉淑娴的眼。 几番折腾下来,王夫人只觉得心好累,她简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黄白之物呢? 万幸的是,还有迎姐儿! 王夫人抬眼见那拉淑娴一脸慈爱的看着迎姐儿,心头的喜悦难以言喻。倘若能用一个庶女换取自家嫡长子的前程,别说王夫人了,就连贾政也绝对非常乐意。再仔细想想,这事儿对迎姐儿本身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这已经不叫两全其美了,简直就是方方面面都极为完美。这般想着,王夫人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连带看向迎姐儿的目光里,也多添了几分慈爱。 可惜迎姐儿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些,她只专心拿手里的点心可劲儿的磨牙,感受到了嘴里的甜腻,迎姐儿抬头向那拉淑娴露出了一个泛着傻气的笑容。 见着这一幕,王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凭良心说,以她的审美,真不觉得迎姐儿好看。甚至除了勉强能赞一句肤色白皙外,王夫人都寻不到其他任何优点。按说,这贾政的容貌在男子之中也算是相当不错的,至于赵姨娘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可王夫人就纳闷了,怎么迎姐儿就能长成这么一副白胖肉团子的模样?别说身段了,就连面上的五官都因着肉太多了,以至于完全看不真切。 ……亏得不是她亲生的。 那拉淑娴可不知晓王夫人这会儿正腹诽连连,不过她倒是能够理解王夫人对迎姐儿的不待见。 这种事儿前世的她真心没少遇见,哪怕她本身不是一个爱吃味儿的人,可面对着身上流着她夫君和其他女人鲜血的孩子,她真心爱不起来。纵然有时候不得不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来,实则不过是在做戏而已。 事实上,倘若迎姐儿是贾赦的庶女,她一准不会放真心在迎姐儿身上。可侄女的话,就没甚么妨碍了,她相信自己会把迎姐儿当成亲生骨肉一般疼宠的。 迎姐儿这事算是暂时定下来了,那拉淑娴从回忆中醒转过来,笑着看向王夫人:“说了一通的闲话,我倒是忘了问弟妹,来寻我是不是有事儿?”她不信王夫人会专程为了迎姐儿跑这么一趟。 果不其然,王夫人在略喝了一口茶后,面带迟疑的道:“大嫂不提我都给忘了,我确是有事儿来寻您,为的是老太太交代我的事儿。” 那拉淑娴没有吭声,只抬眼看着王夫人,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也许是真的为难,王夫人迟疑了许久之后,才叹息着道:“我先前倒是听闻大嫂也去了一趟荣庆堂,只怕是同一件事儿罢?倒不是我好打听,而是这事儿真心太难办了。老太太让我正月里去拜访保龄侯府。” “老太太倒是真同我提了一句,不过让我给婉拒了。”那拉淑娴笑了笑,见王夫人一脸愕然的神情,像是被取悦了一般,低笑着道,“原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儿,弟妹若不想去,便学我推了就是。” 话是这么说的,那拉淑娴却绝口不提就是她在荣庆堂里拿王夫人顶缸的。不过说实话,即便被王夫人知晓了真相,对方也拿她没办法。毕竟,长嫂的身份摆在那儿,她拿王夫人顶缸不算甚么,王夫人若是照做了,却是不敬了。 “唉,我倒是想推了,可老太太……”王夫人终究没把心里话真的说出口,只不住的唉声叹气,似是去保龄侯府一事相当得麻烦。 见状,那拉淑娴却是诧异了。她之所以不愿意照贾母所说的去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来年太子复立一事。要知晓,保龄侯府是摆在明面上的太子党,如今太子被废,老侯爷也过世了,他们才消停了下来。可等来年太子被复立,指不定又要抖起来了。偏生那拉淑娴很清楚,待过上两年,太子又会再度被废黜,那时候…… “弟妹缘何不愿往侯府去?”那拉淑娴低头思量了一下,没能琢磨透,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王夫人苦笑连连:“还不是因着侯爷夫人?不对,如今该唤一句话老侯爷夫人了,以咱们的辈分,唤作舅母也可。” “老夫人曾为难过弟妹?” “倒是不曾。”王夫人顿了顿,像是在思量甚么,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晓该怎么说了。对了,我记得保龄侯府是在大嫂您嫁过来的前两年离京的,这么说来,大嫂您其实从未跟老夫人打过交道罢?” “确是不曾。” “唉,侯府这位老夫人哟,我却是见过好几回的。那时候我还没跟我家老爷定亲,甚至那时候她还没嫁到侯府里,她定亲早,成亲却晚得很,又因着咱们几家的长辈素日里都有些交情,我倒是在宴请时同她打过好几次交道。怎么说呢?老夫人的性子有些异于常人,不大像是世家贵女。” 王夫人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可惜那拉淑娴完全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不大像世家贵女的意思,难不成是说侯府老夫人只是个小家碧玉?可若是如此的话,也用不着这般为难罢?那拉淑娴想起自家娘家三嫂,虽说出身高贵,又是家里头几代中独一个姑娘,可奈何模样身段都不出挑,性子还有些怯弱,瞧着全然不似贵女,反而像是那等小门小户出身的一般。可纵是如此,张家三太太也并不难相处,唯一要注意的是,跟她说话不能太绕了,不然她完全听不明白。 “是说话不大周全吗?”那拉淑娴试探的道。 “不周全……对,确是如此。也不单单这般,她为人处世都同咱们不大一样,就连日常的穿着打扮也格外的不一般。不过,老侯爷已经过世了,倒是不用担心她的衣着了。可她说话……我真的不想跟她打交道。”仿佛是想到了甚么恐怖的事情,王夫人一脸心有余悸的道。 那拉淑娴隐隐觉得,方才自己的猜测可能跟真实情况有不少的出入,可转念一想,前世她见过的人还少吗?旁的不说,她可是连那只鸟都见识过的人,侯府老夫人再怎么夸张,还能比得上那只鸟? 然而,那拉淑娴完全忽略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王夫人虽不如她见多识广,却是实打实的王氏女,连她深觉恐惧的人,当真不是一般般的不好惹。 “罢了,左右还有两天安生日子可以过,等正月里再说罢。”其实,王夫人很想让那拉淑娴同她一起往保龄侯府去,可迟疑了许久,最终她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原因很简单,她是想修复俩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打算再结一次仇。她有预感,要是真的强拉那拉淑娴往保龄侯府去了,回头她俩一定能成为不共戴天的死仇。 唉,这天杀的侯府老夫人。 …… 送走了王夫人后,那拉淑娴还真就去打听了一下保龄侯府这位老夫人。可惜,因着保龄侯府早在十余年前就离了京,虽说逢年过节的仍有来往,可主子们之间的交集却不多。偏那拉淑娴这头年岁长的仆从并不多,即便有几个,也是只听闻有这么个人,并不曾真正打过交道的。无奈之下,那拉淑娴只得压着心里头的狐疑,等晚间贾赦回来后,才细细问询了起来。 这一问不打紧,可险些没让贾赦炸了毛。 侯府这位老夫人是四王八公之中,齐国公陈翼的后人,且还是长房嫡长女,容貌身段学识样样出众。更为难得的是,当初她定亲时,老侯爷人还在边疆,何时归来未知,甚至能不能平安归来也未知。当然,事实上老侯爷肯定是平安归来了,却是在定亲多年之后。其实这一点看侯府三位爷就知晓了,大爷今年也不过才九岁,而老夫人却已经三十五岁了,据悉她是成亲当年便怀上的,也就是说,老夫人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才嫁给了老侯爷。 花样年华却被迫延迟亲事,若是她本人有甚么缺陷倒也认了,偏她是国公之后,原就不愁嫁。好在苦熬了多年后,终是安然出嫁,且老侯爷为人极好,深觉对妻子有亏欠,对她极为敬重。 说到这里,事情倒是没有任何异常,可那拉淑娴瞧着贾赦一脸便秘的模样,就知晓这里头的真相没那么简单。 果然,贾赦又换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道:“有个事儿外头人都不知晓,我还是从祖母处听来的。” 贾赦的祖母便是已过世多年的老国公夫人徐氏,若是从她口中听来的,那事情还真是有点儿年头了,说不定比她的年岁都长也是极有可能的。那拉淑娴只是随意的一想,万万没想到,贾赦说的这事儿确是极有年头,还牵扯到了好几位过世多年的长辈。 “……这事儿没证据,可老一辈的人都知晓,我估计老太太也是心中有数的。保龄侯府的那位老夫人,并不是所谓的长房嫡长女,而是齐国府老太爷年轻时在外头生的外室女。” 那拉淑娴抬头往向横梁,啊,荣禧堂的不愧是荣国府的正堂,连横梁都雕琢了不少花纹。半响,她才幽幽的道:“老爷您逗我?” 即便她先前想了一千一万个可能,却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事实。这要是继室之女记成了原配之女,甚至于媵妾或者良妾之女她都能接受,可外室女是甚么鬼?这种事情居然还能发生在齐国府里头?这一刻,那拉淑娴无比敬佩齐国府的老太爷,这种事情都能让他办成了,绝不会是庸碌之人。 “这种事情是能开玩笑的?”贾赦头疼的按着眉心,其实他原本不想说这个事儿,毕竟年代久远,况且保龄侯府也没有半点儿得罪过他,可因着前些日子太子被废又很快被释放一事,他隐隐觉得接下来大概还有的折腾,保龄侯府作为板上钉钉的太子党,自家又同他们是关系极近的亲眷,贾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照实说了。 反正他也没扯谎。 在贾赦的解释下,那拉淑娴总算是弄明白了大致的情况。其实说是外室女,大多还是靠的推测,并无任何实质上的证据。而具体的原因在于,齐国府的老太太当年确是有孕,也确是生下了嫡长女,问题是当时不止一位大夫在她生之前断言腹中的孩子已没了胎心。偏生,她平安的诞下了孩子,母女皆安。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偏她的女儿逐渐长开之后,模样全然不似她,甚至眉眼间的风情极像是当时名噪一时的彩蝶班的台柱子。 而那时候,曾经的台柱子早已退出了人们的视野,有人说是嫁了人,可知情人却道是被当时还年轻的齐国府老太爷豢养了。 “如今保龄侯府回了京城,老侯爷又没了,想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们绝不会离了京城。我估计,往后你见着侯府老夫人的机会多了去了,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贾赦意有所指的道。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倒是不着急,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先过好这个年,以及年后配合十二督促贾赦做学问。 一提起做学问,贾赦立刻捂着心口叫疼:“我困了乏了倦了,我先去歇着了。” 那拉淑娴目光幽怨的看向贾赦,暗自腹诽道,困了乏了倦了,你捂着心口作甚?转念一想,明个儿就是大年三十了,即便再用功也不在于这一时。当下,便更衣熄灯歇下不提。 <<< 因着次日便是大年三十,大清早的,荣国府便忙碌了起来。按说,其实也没甚么需要忙活的,可大过年的无非就是图个喜气,那拉淑娴清晨醒来后,就看着荣禧堂里的丫鬟婆子来来回回的瞎折腾,她也懒得说道,索性搂着琏哥儿和迎姐儿在暖阁里待着,叮嘱丫鬟到时辰后唤她。 至于十二…… “爹您在忙啥?有甚么事儿是不能交给下人去做的?放心罢,有我娘在呢,爹您就只管跟我在书房里用功好了。”十二霸占了荣禧堂东侧的书房,尽管名义上这个书房是属于贾赦所有,可事实上自打初九那日十二从张家归来后,就一直被他占着地儿。贾赦不稀罕书房,琏哥儿则下意识的会让着十二,可惜甭管是哪个理由,十二都不稀罕。 十二:琏哥儿也就算了,年岁小,等过几年再折磨也来得及。可蠢爹?来年要参加乡试的蠢爹呢? 贾赦欲哭无泪,试图伸手将十二揽在怀里,却被十二毫不留情的拍掉了手:“琮儿,爹的心肝宝贝儿,今个儿是大年三十呢,回头爹给你发压岁钱。” “我不要压岁钱,爹把《论语》通背一遍。”十二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道。 可这话落在贾赦耳中,无异于惊天霹雳,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十二,半响才道:“你叫我背论语?天,琮儿你到底知不知晓甚么是论语?” 我不知晓你知晓?十二鄙夷的瞥了贾赦一眼,一字一顿的道:“《论语》乃是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编录而成,主要记载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是儒家学派重要的经典著作。” “可、可你知晓论语有多厚吗?有多少字吗?”贾赦一脸崩溃的看着十二,隐约觉得他这个年大概是过不好了。 “我没事儿数它有几个字作甚?不过全文也才区区20篇,很容易背下来的。”顿了顿,十二冷不丁的道,“难不成爹您压根就没学过?” “呵呵呵呵……”贾赦尴尬的笑着。 都不用解释了,十二已经完全看明白了,当下他开始皱眉思索。原本想着蠢爹就算人蠢了点儿,最基础的内容肯定是学过的,哪怕一时忘了,重新拾起来倒也容易。可如今看来,只怕是他想得太甜了,若是蠢爹连《论语》都不曾通读,那更不用说其他几本经典著作了。虽说他有考题在手,可也不能太离谱了,要不然回头一考量,不是立马露馅了吗? 也许是十二的面色太凝重了,贾赦思量了一下,又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学过,可到底我已经这般年岁了,先前学的东西早就还给先生了。” 十二抬眼看了看贾赦,语气严肃道:“乡试又名秋闱,取其在八月开考。今个儿已经大年三十了,本朝以往的惯例都是在八月初九第一场。爹,您还剩下七个月的时间。” 贾赦:……怎么就感觉我还能活七个月似的。 “秋闱共分三场,初场取《论语》一文、《中庸》一文或《大学》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三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两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十二掰着他那带着涡旋的手指头,面色凝重的道,“而这仅仅是初场。” “……” “二场取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议论文要求三百字以上。三场取五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顺便提一句,二场、三场的重要性远甚初场。” “……” “而咱们只剩下七个月时间了,最后一个月撇开不提算作复习。之前六个月时间,平分一下,每一场的内容可以学两个月。两个月也就是六十天,再将其以二十天为基准,头一个二十天要通读各典籍,第二个二十天赏析前人的经典策略,最后一个二十天则开始自行书写。” “……” “爹,没时间让您慢悠悠的背诵《论语》了。要不这样好了,给您三天时间,把四书五经全部背出,从大年初三开始,咱们开始研读里头的重点。对了,我已经同家学的先生提过了,周先生愿意帮您开小灶。” “……”贾赦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崩溃的道,“我往后再也不嘲笑贾政蠢了,他没考上是正常的,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政二叔叔考的是会试,也就是春闱。而爹您要将要考的是乡试,要是能顺利的过了乡试,您才有资格参加次年的会试。”十二面无表情的给了致命一击。 ☆、第116章 贾赦深以为,今年的大年三十,算是他活了小半辈子以来过得最为惨烈的一次了,且目测往后也不会比这一次更惨了。试想想,今个儿可是大年三十诶,哪怕是街头的乞丐也能吃顿饱餐,更别说像荣国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了。贾赦还知晓,为了期盼新年新气象,前几日贾母就特地命人开了私库,准备给每人都额外多发一份荷包。这里头的每人,不单指府里的主子们,更包括了所有的丫鬟婆子以及外院、庄子铺子上的管事伙计庄头庄户等等。 人人都在欢欣雀跃的迎接新年,他却在书房里捧着大部头书苦读。 看着摆在书案上的厚厚一沓书籍,贾赦欲哭无泪,尽管在他的坚持下,十二已经尽可能的减少了背诵量,可要在三天之内将《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四书通背,真的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一刻,贾赦想起了他那早逝的爹,哪怕当初他亲爹对贾政都没那么狠。当然,前提是贾政虽没甚么读书的天赋,可对于基础背诵还是没问题的。 ——人家只是蠢,并不是偷懒耍滑。 其实真要算起来,贾赦、贾政两兄弟的念书天赋相差无几,只不过相对于打小就好逸恶劳的贾赦而言,贾政却要用功得多。有道是笨鸟先飞,虽说再怎么提前飞都比不上那些个真正的天才,可贾政的学问确实要比贾赦强得太多了。只可惜,跟孬的比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十二在略考察了贾赦的基础学识后,鄙夷的眼神不要钱似的往贾赦身上丢。如果说以贾政之能是万万不可能中举的话,那么其实贾赦也一样。然而谁让贾赦的命比他弟弟好呢?十二心道,摊上我这个儿子,算是你上辈子积了德! 积了德的贾赦从此开始了惨绝人寰的读书生涯。 如果说正常情况下,先生教导学问会根据学生本人的天赋进行调整进度的话,那么十二完全不考虑这一点。尽管十二很清楚拔苗助长是极为不利,甚至有严重的后遗症,可那又如何?左右十二也没指望贾赦真的成为当世大儒,不过是混过乡试,再混过会试罢了,管他在考完以后会不会产生厌学的态度。 可惜的是,三天时间还是没能让贾赦背完全部书籍,事实上他花了五天。 消息传到梨香院,贾政震惊了。虽说因着腿伤的缘故,贾政不方面四处走动,不过在大年三十那一日,他还是被人用软轿抬到了荣庆堂里,跟诸人过了一个热闹的大年。只不过,在那一日,他只瞧着贾赦抽风似的捧着本书喃喃自语,他原还以为那货竟当着贾母的面看市井流传的话本子,结果凑过去一看…… 论语甚么的,简直瞎了他的眼!! 本以为贾赦只是一时抽风,没想到那货竟然抽风都抽出瘾来了,年后一直待在梨香院休养的贾政不止一次的听说了有关于贾赦的大小事儿,直到正月初五那日,被告知贾赦已经背出了四大本经典著作。 “珠儿,我养伤期间,你大伯可曾去过家学里跟你们一道儿做学问?”无奈之下,贾政询问了珠哥儿。 珠哥儿小时候曾被贾政狠狠的吓到过一回,虽说近两年里贾政收敛了不少,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并没有因此彻底消失不见了。因而,听得贾政这话后,珠哥儿只远远的立在窗户底下,颤颤巍巍的道:“并不曾。” “那有人还在家学里念书?”贾政倒是没有因此起疑,主要是他原就要求身边的人都懂礼数,珠哥儿只要对他毕恭毕敬的,他就不会故意找茬。 “我和琏哥儿,还有东府的珍大哥哥。” 这三只属于家学里的常驻人口,尽管家学设定的初衷是教导贾政,可谁让贾政一会儿被支使去了扬州,一会儿又要去保龄侯府吊唁,之后更是惨烈的将腿连着摔断两回。偏生,家学里的先生们也不是那么有责任心的,上头没发问,他们才懒得理会呢。 贾政皱着眉头满脸的迟疑,他实在是闹不懂贾赦到底打算作甚,更是全然不相信贾赦对外宣称要下场考试一事。 ——他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蹊跷不蹊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贾赦竟然真的坚持了下来。当然,秉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想法,在初六那一日,贾赦特地赶往宁国府将珍哥儿一并拖来作伴。 从此以后,贾赦和珍哥儿二人就开始水深火热相爱相杀的生活,因为十二借了周先生的口宣布了一件事儿,每隔十日进行一次考核,不合格者将要受到严苛的惩处,由周先生作为评判,十二亲情提供惩处方法,获胜的人负责具体实施。 在最初的两个月里,获胜的一直都是珍哥儿,一来他年岁还轻记忆也好,二来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一直都在家学里苦读,即便天赋有限,也比贾赦强得多。不过,到了第三个月,贾赦奋勇向前,愣是咬牙赶上了珍哥儿,而他的动力也很简单,就是想狠狠的收拾一顿这压了他两个月的混账臭小子。 在这种氛围里,八月悄然而至。 乡试,又唤作秋闱,取其在秋日桂花飘香时开考之意。这一年如同以往一般,皆是在八月初九开考,诸位考生则要提前一日经常准备。因此,在八月初八这一日,贾赦和珍哥儿俩人皆被送到了考场门口,含泪跟诸人挥别。 十二和琏哥儿也来了,还有便是已经腿伤痊愈的贾政,以及宁国府的敬大老爷。 在目送考生入内后,贾敬很快就上了马车离开,贾政则拎着十二和琏哥儿去了离考场不远的君子楼。自然,以贾政的性子和为人是决计不可能领着小哥俩去那等子乱七八糟的地界,事实上君子楼只是一个颇受书生喜爱的地方,每逢科考前,最是客似云来。 只不过,今个儿备考的书生们都已提前进了考场,君子楼早已不复昨个儿的繁华。于是,贾政领着小哥俩过来时,受到了茶小二热切的欢迎。 对了,君子楼不是吃饭的地儿,只供应各种档次的茶水以及精致的点心。 “二楼雅间,来一壶上等的碧螺春,再上十碟各色点心。”贾政压根就没给茶小二说话的机会,便领着小哥俩上了二楼。琏哥儿是个天真无邪的真小孩,一听说有点心吃,早已乐呵呵的窜了上去。十二则瞥了贾政一眼,旋即垂下头掩去了眼底里的晦暗不明。 待到了二楼雅间,贾政倒没第一时间暴露自己的目的,而是耐心的等着茶小二把茶水点心呈上来。等一切齐备了,贾政才试探的道:“琏儿,你知不知晓你爹到底打算作甚么?” 这个问题,他已经憋了八个月了!! 那可是整整八个月的时间呢!整日里吃不香睡不好,满脑子都是贾赦是不是打算干一票大的! 最开始,贾政只以为贾赦只是纯粹的抽风,毕竟那货在之前的三十年里也没少犯蠢。可让贾政没有想到的是,那货竟然真的坚持了下来,说下场考试还真就豁出命去考试了!虽说仅仅只是个乡试,可事实上乡试比会试更为惨烈。原因很简单,乡试是共三场每场考三日,而会试虽也是三场却每场只考一日。 想到这里,贾政忽的产生了一个疑问,贾赦那混蛋知晓乡试要考九日吗? “我爹打算作甚么?他说他要考状元!”琏哥儿啃了两口点心,就听得贾政的问话,微微一愣后,还是乖巧的回答了。 “考、考状元?”贾政懵了。 一旁的十二鄙夷的瞥了贾政一眼,其实在方才他就已经猜到了,贾政这分明就是因着心头不安特地来打探消息的,估计是想着小孩子比较好骗,这才将主意打到了他和琏哥儿身上。当然,琏哥儿确实挺好骗的,问题只在于琏哥儿压根就不清楚内里的真相。 懵了半响,贾政猛地拿起茶盅连着灌了好几杯茶,君子楼的茶水在整个京城都是较为出名的,上等的碧螺春自然味道绝佳,可惜这会儿贾政完全品不出味道来,哪怕给他喝的是涮锅水,估计他也喝得津津有味的。 “琮儿,你知晓你爹打算作甚吗?”被琏哥儿给的答案吓了一大跳,贾政转而向十二求证。 十二耷拉着脑袋,一副瞌睡虫上脑的迷糊模样,仿佛没睡够似的,在听得贾政这话好一会儿后,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来,道:“作甚?我想吃驴肉火烧。” 贾政被噎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十二只是个不到三岁的小毛孩子,即便有很多人夸赞这孩子天资聪慧,可在贾政看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且打眼看去,十二完全没有琏哥儿这般出挑的容貌,看着一点儿也不起眼。 当下,贾政只好放弃了从十二这里打探消息,转而再度将目标瞄准了琏哥儿。 琏哥儿已经是七岁的大孩子了,性子伶俐口齿清晰,又因着他对贾政的观感一直都不算差,故而有问必答。可惜的是,琏哥儿本身啥都不知晓,所谓的有问必答其实听着真的挺坑的。尤其在一旁知晓全部真相的十二听来,简直就逼着他给贾政点一排蜡。 “琏儿你说你爹打算考状元?” “对!” “那你知晓今个儿是乡试吗?即便榜上有名,也不过仅仅是成为举人。” “举人是啥?我爹是要考状元的人!” “假如你爹顺利的通过乡试成为举人,那他来年还要参加会试,过了会试之后则是殿试。若是能得到殿试第一,则会成为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我爹是状元,不是狼!” “……” “……” 问到最后,十二只托着腮帮子来回扫视着贾政和琏哥儿,贾政早已彻底崩溃,琏哥儿则一个人干掉了十碟点心。 你问为啥十二不吃点心?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君子楼出名的是品种繁多档次极高的好茶汤,而非点心。都不用亲口品尝,十二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点心也就卖相凑合,滋味一定不咋地。虽说他这人一生没啥追求只图个口福,可若是档次太低的点心,他完全没有食欲。 自诩美食家的十二表示,他不是吃货,更不是饭桶。 于是,损失了一顿茶钱的贾政啥情报都未获得,倒是在上了回府的马车后,被十二的一个问题彻底问倒了。 十二笑眯眯的问道:“二叔您啥时候把二妹妹过继给我们家?” 过继…… 一提到这个话题,贾政只想给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其实,对于迎姐儿这个庶女,贾政确是丝毫不在意。本质上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有了珠哥儿和元姐儿这两个嫡出的儿女。次一等的原因在于迎姐儿出生时,他本人离开了京城,且完全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再说的详细一些就是,原本就不怎么期待的孩子,在他完全忘却的情况下诞生于这个世上,且俩人又没有真正相处过,更别提有甚么父女亲情。 简而言之一句话,贾政对迎姐儿毫不在意。 可他不在意却有人会在意,这人便是迎姐儿的生母赵姨娘。 尽管在高门大户这些人眼里,区区一个家生丫鬟提拔的通房罢了,唤一声姨娘都是给面子了,至于她本人的意见更是完全不值一提。可贾政这人跟一般的世家子弟很是有所不同,就拿贾赦来说,除却嫡妻之外,他从不曾将任何女人放在心上,也绝不会付出哪怕仅仅一丝一毫的感情,更谈不上尊重二字。而贾政,多少还是在意通房小妾的。 如今的梨香院里,除却王夫人外,还有两位过了明路的通房,一个是比贾政年长两岁,陪伴了他将近二十年的周姨娘,另一个便是生了迎姐儿的赵姨娘。从周姨娘处就可知,贾政这人还是挺注重感情的,要不然换成贾赦,分分钟给打发出去了。 “琮儿,迎姐儿是你二叔我的闺女,是你的堂姐,你可知晓?”贾政试图跟十二将事实摆道理,“之前是因着老太太病着,二太太又忙着照顾珠哥儿和元姐儿,这才一时没顾得上迎姐儿,拜托你娘照顾了一些日子。可其实,迎姐儿还是我闺女。” “啊?”琏哥儿猛地从位置上弹了起来,一惊一乍的道,“二妹妹是二叔的闺女?不对不对,二妹妹明明就是我娘生的,怎么就变成二叔的闺女了?” 贾政崩溃脸,如果不是因为琏哥儿还是个孩子,他真的要以为这货是故意坑他的。当然,转念一想就知晓不可能了,别说琏哥儿完全没有这种心思,即便有,这么做也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毕竟,给自己亲娘身上泼脏水这事儿,真不是一般般的人能干出来的。 “别犯傻,二妹妹是二叔房里的赵姨娘生的。”十二白了琏哥儿一眼,没好气的道。”啥?不对不对,真的不对,弟弟你根本不知晓!二妹妹是娘生的,就像是上回娘把琮儿弟弟你生出来一个样儿!”琏哥儿努力跟十二解释着,不过忽的像是想到了甚么似的,顿了顿后,才又急慌慌的补充道,“嬷嬷说娘生琮儿弟弟时早产了,所以琮儿你打小就是个小不点儿,都不长个头。可是生二妹妹的时候,娘没有早产,所以二妹妹胖乎乎的,大高个儿!” 十二:……信不信本阿哥立刻灭了你?! “停停,你俩别吵了,这个问题大可以回头去问你们爹娘,或者府里的任何一个下人。”贾政愈发的崩溃了,以往只听说过小孩的爹不明确,却从未料想过娘都认不准的。偏眼前这俩都是小孩子,他还没法跟他们说理。 结果,琏哥儿压根不予理会:“二妹妹就是我娘生的,大妹妹才是二叔生的!” “二叔还会生孩子?”十二翻着白眼吐槽道。 “当然!珠大哥哥也是二叔生的!”琏哥儿据理力争,“琮儿你就是因着太小了,所以不知晓这些事儿。不像我,我都是瞧见过的。对了,你刚从娘肚子里头出来时,整个儿都是红彤彤的,就跟被扒了皮的烤羊羔一样。” 十二沉默了,他开始认真的思考大义灭亲的可能性。 颠簸的马车上,贾政保持着生无可恋的神情,十二则是一脸的杀气腾腾。至于琏哥儿,尽管没人理会他,他却一个人说的极为开心,从迎姐儿说到了十二,又从十二说到了元姐儿,甚至还扯上了珠哥儿,完全没有注意到十二面上的杀气。 贾政何止生无可恋,从理智上来说,把迎姐儿过继给大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撇开王夫人的私心不提,他本人又何尝没有私心呢?尤其还关系到那件事儿…… 说起来,那还是两三年前的事儿,那会儿贾赦跟他做了一笔交易,让他绊住贾母,而贾赦会将大房唯一的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让予他的珠哥儿。这笔交易,在贾政看来绝对是赚大了。 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代表甚么?可以撇开之前一系列繁琐的考试,直接进入会试。三天会试结束后,若通过便能参加殿试,若通不过也可以三年后再行考试。可若是没有这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便意味着要多进行两场考试,一为童生试,二为乡试。若仅仅是繁琐也就罢了,试想想,若是在童生试上就被涮了下来,这脸就丢大了。哪儿像他,当年直接参加会试,即便落选了也无妨。 会试难度极高,每三年一次,通过的人却在二百至三百之间,落选是常态,考中了才叫不可思议呢! 可在那时,贾赦膝下只有一子,便是琏哥儿。而琏哥儿打小就显露出跟贾赦一般无二的品性,最是不耐烦念书。又因着琏哥儿嫡长子的身份原就能承袭爵位,贾赦允诺给出国子监监生名额时,格外得痛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啊! 这般想着,贾政抬眼望了望沉着脸一副气鼓鼓模样的十二,心下五味杂陈。尽管往日里他常说天赋不如努力来得重要,却也不得不承认,十二却是要比珠哥儿、琏哥儿强了太多。况且,虽说当年他跟贾赦有所约定,可那却仅仅只是口头上的承诺,无凭无据的,真的很让他放心不下。 假若,贾赦到时候反悔了,他能如何? “二叔你在担心甚么?”十二忽的出声,一旁的琏哥儿顿了顿,目光在贾政和十二面上来回扫了一圈后,又滔滔不绝的谈起了十二小时候尿裤子的事儿。 “琮儿,你喜欢念书吗?”贾政怎么可能道出真相,只试探的问道。 “不喜欢。”十二完全无视了在一旁絮絮叨叨的琏哥儿,干脆利索的道。他是答应了那拉淑娴一定会在新帝即位的恩科上一举夺下状元,可惜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念书。准确的说,他只喜欢吃。 “呃。”贾政明显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又寻到话,“那倘若将来你爹让你去国子监念书,你愿意吗?” 十二飞快的瞥了贾政一眼,心头却已明白了七八分,当下便笑道:“二叔,我来跟您做一个交易好不好?” 尽管觉得很扯,可贾政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晓二叔不舍得把二妹妹过继给我们大房,可我娘真的很喜欢二妹妹,要是在养了近两年之后,硬是将二妹妹夺走,她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所以,二叔咱们来做个交易罢,我答应你,就算我爹让我去国子监,我也绝对不去。”十二露出了小恶魔一般的笑容,一字一顿的道,“我让珠大哥哥去,如何?” ☆、第117章 凭良心说,对于十二的这番话,贾政说不心动是假的。然而,除了心动之外,贾政更多的则是腮帮子生疼。 ——这话太耳熟! “琮儿,往后没事儿别学你爹,好吗?”贾政捂着腮帮子,一脸扭曲的道。 “我爹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二叔您还担心甚么?”十二是个聪慧的,眨巴眨眼睛就弄明白了贾政的言下之意。只是如此一来,他反而纳闷了,虽说在他看来,他爹又蠢又二,可甭管怎么说信誉还是挺不错的,应该干不出来自毁承诺的事情。 贾政面露踟蹰之色,许是因着品德太高尚,终究还是没有欺骗十二,说出了心里话:“……我怕的是到时候你闹腾。” 其实,贾政并不是很担心贾赦毁诺,前提是没人逼贾赦。当然,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那拉淑娴对于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予谁一事并无意见,可架不住这里头还有十二的事儿呢!倘若今个儿十二哭着喊着非要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以贾赦那疼爱幺儿的性子,指不定宁愿背上毁诺的骂名,也一定会将名额予了十二。到时候,贾政就算占着理,可因着空口无凭的,怕最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听了贾政的解释,十二登时满脸放光。 “这个好!就这么办!二叔你要是不把二妹妹过继给我们家,回头我就扒着我爹的大腿,哭着喊着非要他把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我。哈哈哈哈,看你咋办!”十二笑得太欢了,捧着肚子一副笑抽了的模样。一旁的琏哥儿见了,忙凑过来给他揉肚子,还顶着一张不明所以的脸来回瞧着贾政和十二。 十二索性边笑边向琏哥儿道:“哥,回头你把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我,好罢?” “那是甚么?”琏哥儿奇道。 “就是去国子监念书的名额,咱们家有一个名额,按说是应当给哥哥你的,不过要是哥哥愿意让给我的话,那就是我的了。对了,我记得爹当年就是把监生的名额让给了二叔的。”十二懒得说的太清楚,毕竟国子监监生名额这事儿解释起来太费事儿,索性只开口要。 “行啊!”琏哥儿其实仍不大明白,不过隐约算是听出来了,这是关于读书做学问的,想起以往十二也没少从他手里骗文房四宝,他便以为是类似的物件,连半刻的迟疑都没有,一口应承了下来。 贾政欲哭无泪。 甚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个就是!! “二叔,你考虑好了吗?”十二笑得眉眼弯弯,两侧的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肉涡涡,显得格外的可爱。可惜在贾政看来,却是跟贾赦那货一样的可恶。 于是,贾政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平心而论,贾政是愿意将迎姐儿过继给大房的,哪怕没有这档子交易,单是看兄长房里无女儿,他便很乐意做这个好人。他的为人处世,首要是忠,其次是孝,再次则是悌。当然,像以往那般贾母跟贾赦较劲,他铁定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贾母这一边。可要是在儿女这事儿上,他很愿意退让一步。 可赵姨娘…… 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赵姨娘在他跟前故作坚强,背地里却时常低声啜泣,为的还不是迎姐儿吗?说起来,这事儿是从正月里开始的,大房刚透了口风要过继迎姐儿,回头他就看到赵姨娘背着人泣血哭诉。虽说只是区区一个通房,可贾政私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硬生生的将孩子从生母跟前夺走,且最重要的是,赵姨娘早已没了生育能力。尽管即便迎姐儿没有被过继,赵姨娘也没法亲自抚养,可到底迎姐儿还算是二房的庶女,若是一旦过继了,却是跟整个二房彻底没了关系。 “琮儿,要不我把元姐儿过继给你们家?”贾政试探的道。 饶是十二自诩见多识广,仍是被这话吓得不轻。这一刻,他深深的怀疑,贾政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虽说嫡出子女过继也是有的,可哪个会用嫡女替了庶女?况且,贾政就不怕王夫人炸毛? 其实,还是十二想岔了。贾政并非不舍得女儿,而是觉得没法跟赵姨娘交代。倘若今个儿赵姨娘发疯似的闹腾,把他给惹毛了,倒是反而没甚么了。可偏生,赵姨娘背着他偷偷哭泣,寝食难安,反弄得他心怀愧疚。相反,若是换成了元姐儿,他就没甚么好愧疚的了。一来,王夫人膝下除了元姐儿还有珠哥儿,二来,王夫人身体康健,想必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不得不说,脑回路不同真的没法沟通交流。好在十二压根就不想明白贾政心里的想法,他只一口咬定,拿迎姐儿过来交易,其他的免谈。 这下,却是把贾政彻底难倒了。直到马车停在了荣国府门口,贾政依然没想出个妥当的法子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先领着琏哥儿和十二去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倒是热闹得很。 贾母早已眼巴巴的等着了,跟贾赦料想得不同,虽说她极为偏心贾政,却也不至于偏执到见不得大房好。当然,若是大房是靠着那拉淑娴的娘家好的,她铁定不乐意。可若是靠的是她的长子贾赦,却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她也明白,科举之途不是那么容易的,等见贾政回来,忙不迭的问了起来。 “如何了?赦儿进考场了?甚么时候能放榜?” “老太太,通常秋闱放榜在九月初一到初三之间,今年应当也不会错的。”尽管贾母已经尽量隐藏了面上的期待,贾政还是看出来了,当下他心头愈发的五味杂陈了。 “好好。”贾母到底知晓急不得,慢慢的也就放下了。 此时,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影一摇一晃的走了过来,咧开小嘴儿道:“哥!哥!”却是已经快一岁半的迎姐儿。也不知晓这孩子是太胖了,还是单纯的就是蠢,寻常孩子一岁左右就开口说话了,她直到如今却只会单个的往外蹦词,且说的最清晰的就是这个“哥”字。 当下,琏哥儿开心的迎了上去,旋即就被迎姐儿一脸嫌弃的推开。 琏哥儿望着迎姐儿往十二跟前凑,苦着脸不甘心的道:“二妹妹为啥偏就喜欢琮儿呢?明明我长得比琮儿好看多了。对了,难不成是因着琮儿的肉比较多?” 十二一个眼刀子甩向了琏哥儿,还不忘麻溜的窜离了迎姐儿的身边。可怜的迎姐儿,她倒是勉强会走路,却是属于三步一晃,且还是一碰就倒的。虽说十二只是窜逃并未真的碰到她,可一阵风吹过,迎姐儿左右摇摆了一阵子,噗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坐在贾母下首处的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都笑开了,左右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且迎姐儿一天少说也要摔上个十几回,倒是没人在意。至于迎姐儿本人,跌坐在地上的最初是有些愣神的,可旋即听着诸人都在笑,自个儿也咧着腮帮子笑出了一长串的哈喇子。 已经窜到了那拉淑娴跟前的十二更嫌弃了,别看他前不久才跟贾政谈了这桩交易,可他却自诩是为了那拉淑娴,他本人才不稀罕这小胖丫头呢。 ——胖乎乎的呆头鹅! ——该想个甚么法子尽快把胖丫头要过来呢? <<< 已经身处考场的贾赦,自然不会知晓他那宝贝幺儿又开始坑人了,他这会儿满心的都是替自己哀悼。尽管贾赦早先就已经料到了乡试会很艰苦,可直到入了号房的那一颗,他才知晓自己先前想的有多天真。 真的是巴掌大的号房,半点儿也不夸张。 整个号房的大小,如同一张美人榻。而号房里也只有两块木头板子,每块的大小相当于半个美人榻。一块是固定在后墙上的,无法挪动,另一块则是做成了可抽取式的活动式,两边的墙上皆按了上下各两块的木栓子。因着如今尚未入夜,贾赦将固定的板子当成座椅坐着,另一块活动的板子则被放在上边的木栓子上,充作桌子。等到了天黑以后,则是将活动板子抽出来搁在下边的木栓子上,到时候跟后头固定的板子拼成一张床。 若仅仅是这样,贾赦觉得他也勉强可以接受。可问题是,如今他坐着的固定板子下面,放置了一堆东西,挤得满满当当。 左下方是装了干粮和水的篮子,中间是放了文房四宝的小书箱,右下方则是……夜壶。 苍天啊!大地啊! 谁来求求他啊!!! 即便夜壶里尚未有存货,贾赦已经受不了了,他这辈子就没过过这么艰苦的生活。这号房连他家里头的架子床一半都没有,可未来的九天里,他要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吃喝拉撒睡,外加答题。 一瞬间,贾赦生无可恋,只趴在充当桌案的板子上装死。 ……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异常快。可跟贾赦先前想的不同,没有人要求他一口气在号房里待上九天,这样真的会死人的。事实上,乡试是考三场,每场三天,考完一场后就可以离开考场休整一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顺便补充干粮和水。 考虑到休息的时间不长,荣国府早先就已经定下了离考场最近的天子号房,当然膳食也都是从最好的酒楼里提前订好的,甚至还派了两位大夫等候在此,把脉、针灸、推拿,顺便跟家里人碰下面。因此,每当考完一场后,贾赦都觉得自己再度活过来了。当然,次日一早他又跟死了一回差不多。 自然,珍哥儿那头也是如此。 其实像贾赦和珍哥儿这样的,已经算是很好了。更多的赶考学子,多半都是在外头混一晚,或是两三人订一间房,或是在附近的老百姓家里头凑合一晚。至于吃喝倒是没问题,可顶多也就是吃饱喝足仅此而已。 等九天的考试终于结束后,贾赦和珍哥儿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步履蹒跚的上了各自的马车,一回到府上,连请安都不曾,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甭管是贾母,还是东府的贾敬,对于这俩人的不知礼数皆没有责怪。凭良心说,也真的是没法责怪了,因为这俩人一口气就睡了个三天三夜,中间除却吃喝拉撒外,没干任何事儿。哪怕后来勉强缓过神来了,俩人也没精力闹腾了,除却去长辈跟前请安之外,皆待在各自房子,一副乖巧到了极点的模样。 珍哥儿也就罢了,贾赦这模样,却是将贾母惊得不轻。 “不考了,回头咱们哪个都不考了。左右府里头也不差这些,没的这般作践自己的。记住,都不考了,往后珠儿、琏儿他们也不考!” 要不怎么说贾母就一副慈母心呢,虽说大部分时候她都把一腔慈母心放在了贾政身上,可乍一看贾赦都累得没精力去花街柳巷胡来了,可算是把她唬得不轻。更何况,虽说她素日里是偏心了点儿,可对于孙儿辈的却是皆很不错,甭管是大房还是二房,甭管是孙儿还是孙女,都是她的掌中宝心头肉。因而,她只一叠声的宣布往后子孙们都不考了。 说真的,压根就没人感激她。 贾赦想的是,他这么好逸恶劳的人都熬过来了,凭啥侄子、儿子们就不用考?考,都考!只除了他的心肝宝贝幺儿舍不得,其他都舍得!而且在经历了这一遭后,贾赦终于明白了乡试和会试的不同,顺带也懂了国子监监生名额的重要性。待缓过神来之后,他立刻去寻了贾政,收回了之前的交易内容。 监生名额不给了,万一他家宝贝幺儿长大后想不开非要参加科举的话,至少国子监监生名额可以让十二免于参加为期九天的乡试,直接进入仅有三日且还是不连续的会试。 “……不给了不给了!我后悔了,我自毁承诺了,我就是个不守信用的混账!” 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贾政当时就炸了。可炸完了,他瞬间也蔫巴了,正如当初他所预料的那般,空口无凭,他完全拿贾赦没办法。更别说贾赦本人已经给自己定了性,偏生,比起不要脸,贾政完全不是贾赦的对手。 思来想去,贾政只能吭吭哧哧的道:“那迎姐儿你还要不要?” “要啊!我不过继,我就放屋里养着,你还能跟我抢?”贾赦横了贾政一眼,旋即甩袖离开。 没错,倘若是堂堂正正的过继到大房里,那么必须经过贾政的同意,还要去族长贾敬处修改族谱。可倘若仅仅只是单纯的养着,那就没关系了。反正以贾政的性子,是断然不可能冲到荣禧堂去抢人的。若是王夫人的话,倒是可以这么做,可她才不会这么傻。而赵姨娘若敢轻举妄动,则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了。 于是,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后,贾政面临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闹腾之间,放榜了。 虽说以荣国府的门第,本不必让主子们亲临查看榜单,可架不住贾赦本人不消停。在连着歇了半个月后,他早已觉得神清气爽,格外得有劲儿。既如此,何必让管家去呢?他自个儿就能去! 说到做到,贾赦一回头就拎上他的心肝宝贝幺儿,坐上马车就赶往了贡院。 上一次来贡院是因着参加乡试,而这一次就成了看榜单。然而,贾赦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这乡试时,贡院是禁止外人入内的,在外头半里地就设了人墙,除了考官和考生,闲杂人等退避三舍。可问题是,今个儿是放榜,这放榜是没人会特地设人墙的。 因此,贾赦有幸看到了人山人海的一幕。 “这这这、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着罢?明明考乡试的时候才七八百人,可这会儿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少说也有上万人罢?”贾赦彻底傻眼了,虽说当日他只略瞥了一眼同考的学子,可也知晓大部分都是跟他年岁相仿的男子,当然也有未及弱冠的少年,以及年过半百的老者。可不管怎么说,学子是很好辨认的,眼前这些个凑在贡院门口的,则是男女老少皆有,且大部分一看就不像是学子。 “说了让赖管家去看,偏拉上我。”十二瞪眼,再瞪眼,“去旁观的君子楼坐坐罢,上回二叔就带我去过了。” “他带你上茶馆?”贾赦也跟着瞪眼,不过最终还是依了十二,朝着不远处的君子楼走去。在乡试时生意萧条的君子楼,今个儿倒是客似云来。贾赦要了二楼最好的雅间,怕别人挤着十二,索性抱着十二上了二楼,又随口叫了茶水点心。 二楼雅间明显不似一楼大堂那般热闹,不过有至少八成的雅间是坐了人的,且今个儿似乎都是奔着放榜一事来的,因而多半雅间都是敞着大门,甚至还有相熟之人互相窜门子。 贾赦无比嫌弃的看了那些人一眼,便抱着十二进了先前要的最好的雅间。没一会儿,茶小二就将茶水点心送了上来,还满面笑容的道了一声金榜题名。 自然,金榜题名指的是会试的放榜,跟乡试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不过,好彩头人人都喜欢,贾赦随手赏了茶小二一个银锭子,便摆手让他下去。 因着他们要的雅间是最好的,推开窗户便是贡院大门,贾赦索性揽着十二趴在窗棱上,想了想大概觉得不大安全,又把十二放下来,哄他去吃点心。 十二鄙夷的瞥了贾赦一眼,虽说位于二楼的雅间事业比一楼好太多了,可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票密密麻麻的人脑袋,旁的甚么都看不到。更别说,如今离放榜还有一刻钟,就算趴在窗棱上,也完全没用。 鄙夷之后,十二索性啃起了点心,他倒是知晓这里的点心不咋地,不过实在是闲得慌,只当是磨牙消磨时间好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外头一下子嘈杂起来,把个贡院弄得就像是个菜市口一般。 “放榜了!放榜了!”许是外头的气氛热烈,贾赦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叫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待在二楼雅间是绝对不可能看清楚榜上的名字。 君子楼的确就在贡院附近,却不是紧挨着的,事实上贡院范围半里地是没有任何房舍的。再算上二楼的高度,以及榜上的名字是用蝇头小楷写的,贾赦很快就颓废的放弃了。可他又不可能跟下头的人去挤,再加上他今个儿带的马车夫、小厮之类的,全都是不识字的。 看着一瞬间情绪低落的贾赦,十二反倒是心情好了,思量着,左右凑热闹的人很快就会散去了,只需熬过最初的一刻钟,之后贡院门口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到时候再下去看好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然而,这一次十二却是失算了。 只片刻工夫,贡院门口就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声。若仅仅如此,十二指不定还当是发生了推搡踩踏的事儿,问题在于这声音太过于熟悉了。哪怕是不同于平常说话的尖叫声,都透着一股子熟稔的味道。至于尖叫声过后,那更为熟悉的腔调…… “我中了!我中了!!天呐!我竟然真的中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贾珍竟然也有中举的这一日!往后,你们不要再叫我珍哥儿、珍大爷了,要叫我珍大举人!!” 是珍大傻子才对!十二忍不住暗暗吐槽道。 结果,就在下一刻,比珍哥儿更傻的人就这样出现了。贾赦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挥舞着胳膊,高声唤道:“珍哥儿!帮我瞅瞅!快,帮我也瞅瞅呢!回头叔叔我请你喝花酒!” 十二:…… ☆、第118章 喝花酒这种事儿,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乱说的? 十二无比震惊的瞪着贾赦,不过片刻之后他倒是淡定了。比起律法严苛到了极点的前朝,本朝的律法其实相对而言,一点儿也不严苛。甭管是甚么人,哪怕夜夜宿在花街柳巷也完全没人理会。当然,若是官员因着风月之事而耽搁了自己的差遣,那铁定是要挨罚的,若是在不影响差遣的情况下,干啥都无人理会。甚至很多人还以豢养头牌而得意洋洋,而除了秦楼楚馆里的头牌外,那些个名戏班子里的旦角和小生也极受欢迎。至于像贾赦这种空有爵位并未真正踏入官场之人,就更没关系了。 话说回来,他家蠢爹到底中了没有? 才这般想着,十二猛地身子一空,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抛到了半空中。可这里是茶馆二楼的雅间,完全不是自家的荣禧堂,虽说君子楼的装饰也很不错,可单从层高而言,却是没法相提并论的。 于是,十二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靠近房梁,最终发出了“咚”的一声。 ……!!! “天呐天呐!琮儿你还好罢?爹的心肝宝贝儿,别哭别哭,爹最疼你了!”贾赦急吼吼的将十二揽到了怀里,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心有余悸的道,“还好,只是肿了一个小小的包,没破皮就好。” 闻言,已经被撞的头晕目眩的十二,只颤颤巍巍的伸手去碰额头,不想却被贾赦一把抓住了手,用哄三岁小孩的口吻道:“琮儿乖,我家琮儿最听话了,回头让大夫给你涂点药膏就好了,你记得回府以后告诉你娘,是你一不小心撞到桌角的,知晓了吗?” 知晓你个鬼!! 十二满脸狰狞的瞪着贾赦,只恨不得张嘴狠狠的咬他一口。有这么当爹的吗?把他丢到半空中跟房梁亲密接触之后,还让他扯谎去骗人?他凭甚么要帮蠢爹打圆场?合该让整个荣国府都知晓蠢爹干的混账事儿! “乖乖的哦,回头爹给你买糖葫芦吃。”贾赦见十二含着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登时心下一软,语气也愈发的缓和了,“我家琮儿是这天底下最听话最乖巧的好孩子了。” 呵呵哒! “走,爹带你回家了。”贾赦随手往桌上丢了一个小银锭,旋即便搂着十二快步离开了雅间。等到了楼下,倒是毫不意外的看到珍哥儿正站在马车边上,贾赦道,“珍哥儿你不行呢,都说年少有为,你这么年轻,却还不如我这个当叔叔的,啧啧。” 听到这话,珍哥儿只一脸的委屈:“考中了不就好了?除非考了第一,要不然名次前后有甚么关系?再说了,赦大叔叔您也不过在我前头两名。” “反正我在你前头!”贾赦嘚瑟的一扬头,忽的抬眼看到贡院门口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索性抬脚就往那边走,“我自个儿再去瞧瞧,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次上榜呢。” 珍哥儿无可无不可的跟了上去,一行人再度往贡院门口走去。 因着有珍哥儿的指点,贾赦很快就从榜上寻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尚被他搂在怀里的十二,也借着便利看到了名次。 贾赦的手指在榜上划拉了一下,终于不得不承认:“好像排在你前头两名确是没甚么好骄傲的。” 这不是废话吗?十二恶狠狠的剜着榜上的间隔不大的两个名字,乡试不比会试,前者是属于省内统考的,后者才是全国统考。像京城的乡试算是录取名额比较多的了,往年都在三四百名之间,当然今年也差不多。十二没法从密密麻麻的人名之中立刻数出人数,可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了,珍哥儿在倒数第二名,而贾赦则是倒数第四名。 俩蠢货!!! 可怜的贾赦还不知晓其实他之所以被迫参加科举全拜怀里的心肝宝贝儿十二所赐,更不知晓此时的十二又开始动歪脑筋了,只心道,这个名次虽说是差了点儿,可他到底上榜了呢,比起名落孙山,他简直不能更棒! “琮儿,你看爹厉害不厉害?看看,这就是爹的名字,看到了没?对了,你认识这俩字吗?”尽管先前听老泰山和几个舅子都夸赞了十二,可贾赦以己度人,觉得才三岁的孩子,一定不任何这么难的两个字。 “爹为啥不是第一?”十二懒得跟贾赦分辨识不识字的问题,只磨着牙斜眼看着贾赦。 “咳咳,琮儿你想太多了。”贾赦尴尬的撇过头去,正好这会儿又有人凑过来看榜单,他忙退让了两步,顺势退了出来,还不忘招呼珍哥儿,“走了走了,反正已经看到了,再待下去也不会变成第一的。” 珍哥儿也学着十二的模样,斜着眼看向贾赦,暗自腹诽道,他原本就已经走了,这不是因着尊敬长辈才跟过来的吗?不过,比起十二的“童言无忌”,珍哥儿到底还是比较知礼的。其实也不是他有多么的懂礼数,而是贾赦这人酷爱告黑状,珍哥儿琢磨着,只要他敢在贾赦跟前放肆,回头这货一定会跑到他老子跟前告状的。 爱告黑状的长辈万万得罪不起啊!! “赦大叔叔这是打算立刻回府?”非但得罪不起,还得夹着尾巴当孙子!珍哥儿的内心早已泪流满面,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想起方才,他正一脸嘚瑟的站在皇榜前头,告诉随行的小厮往后别叫他珍哥儿或者珍大爷了,得叫珍大举人!结果呢?眨眼间,贾赦就把他的美梦打破了。唉…… “你打算回府?”贾赦没有回答珍哥儿的话,而是反问道。 “是的。”珍哥儿不明所以的望着贾赦,直到贾赦把怀里的十二硬塞过来,他才惊讶的道,“赦大叔叔您这是作甚?我是打算回宁国府,没打算去荣国府呢。” “两家挨得那么近,你就这么懒?”贾赦没好气的瞪了珍哥儿一眼,用长辈式的命令口吻喝道,“你叔叔我还有紧要事要办,让你看顾一下你弟弟怎的了?记得,回头把你弟弟安然送到荣国府里,再去给老太太磕个头,顺带告诉她,我和你都中举了。知了吗?” “知了。”珍哥儿茫然的点了点头。 这下,贾赦终于满意了,坐上马车扬长而去,只徒留珍哥儿抱着十二在后头吃灰。 过了小半刻钟,珍哥儿总算回过神来了,低头看向十二,这才愕然道:“琮儿,你额头上的肿包是怎的一回事儿?啥时候碰伤的?” 十二眯着眼睛危险的目送贾赦离开,及至听到珍哥儿这话,他才幽幽的道:“珍大哥哥还不明白?我爹把我撞伤了,他生怕这样抱着我回府会被老太太、太太念叨,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对了,也许他还美滋滋的琢磨着,把这事儿推到你的头上,那他就不用挨骂了。” “不是我干的……”珍哥儿欲哭无泪,“赦大叔叔伤了琮儿你,顶多回头被骂一顿。这要是我干的,我爹一定会打死我的!” 这世上还有人会比他更惨吗?中举的当天被亲爹乱棍打死! “放心,珍大哥哥只管送我回去,我自然会告诉老太太,是谁干的。”十二笑得一脸杀气,虽说贾母有着千般万般的缺点,可有一点却是非常值得称道的,那就是她对于所有的孙儿孙女都极为疼爱,且骂起贾赦绝不嘴软。 ——尤其最后一点,搁在这档口,可真的是一个最能让他解气的优点! 可惜的是,即便有了十二的保证,珍哥儿还是觉得腿软。当然,甭管心里头有多么的恐慌,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抱着十二上了自家的马车,并吩咐马车夫尽可能的平稳驾驶,好时不时的询问十二有没有头疼想吐之类的。除了这些,珍哥儿全程都在为自己哀悼。 好在这一回,十二真的没有坑珍哥儿的打算。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荣国府门口,珍哥儿小心翼翼的抱着十二去了荣庆堂。因着辈分缘故,他跟贾母之间倒是无需避讳,再加上他怀里还抱着十二,很快就被丫鬟引到了正堂里。等一到里头,十二示意珍哥儿把自己放下来,随后用最快的速度窜到了贾母跟前,抱着贾母的大腿就开始告状。 “老太太,我爹他打我!” 贾母被吓到了,等缓过神来之后,忙定睛看去,这一看却是不得了了:“谁打你?你爹?他人呢!!” “我爹打我,我的头好疼啊!老太太您要帮我教训我爹!对了,我爹不单打了我,还把我一个人丢在大街上,要不是珍大哥哥看到了我,顺道把我送回府上,老太太您往后就看不到我了!!” “贾赦那混球!”贾母气疯了,甭管她素日里有多么偏心贾政,又有多么的不待见贾赦,可孙子却是极为疼爱的。尤其十二是除了迎姐儿之外,年岁最小的。而迎姐儿又是庶出,虽说贾母也不会苛待庶出的孙女,可她到底是更为疼爱嫡孙的。 “我老可怜老可怜了!看,大包!” 十二头上确是有个不算小的肿包,却不是因着撞伤有多厉害,而是他年岁小皮肤嫩,稍微用力一点就能起淤青。再加上贾赦跑路得急,连大夫都没带十二去看,完全是原生态没有进行任何修饰的伤啊!况且,贾母这人本就容易大惊小怪,别说额头上一个肿包了,哪怕是夏日里手背上多了个蚊子包,她也一样会唤大夫的。 “快快,立刻让赖管家去唤大夫。鸳鸯你去厨房里叫些琮儿素日里爱吃的点心,鹦鹉你去我库房里瞧瞧,我依稀记得有御赐的去血化瘀的膏药!对了,再唤个小丫鬟去荣禧堂寻老大媳妇儿,让她好好瞧瞧,赦儿那混账东西干的好事儿!” 一切就如同十二先前料想的一般,贾母早已不淡定的开始把下人使唤的团团转,当然焦急之余,也没忘记抨击贾赦。 站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珍哥儿整个人都不好了,虽说他是不大清楚十二额头上的肿包究竟是怎么来的,可他又不傻,只要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那是撞伤,而不是故意打伤的。珍哥儿先前倒是猜了一下,估摸着不是在马车上撞的,就是在君子楼不小心撞到桌角上去了。反正甭管怎么说,那伤势一看就不可能是人能打出来的。 然而,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儿,贾母却全盘相信了十二的鬼扯。珍哥儿开始思索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难不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的是能遗传的?以往贾赦没少在贾敬跟前告黑状,如何被却被他儿子活学活用到了他身上…… 哈哈哈哈!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一个字,该!! 因着荣庆堂里头乱成了一锅粥,珍哥儿瞅着没自个儿的事儿了,便告辞离开。贾母也没挽留,左右是近亲没的这般客套,不过她还是真心感谢了珍哥儿一番。已经全盘信了十二方才那话的贾母,是真的觉得若没有珍哥儿,她的宝贝幺孙子就回不来了。偏生,珍哥儿以往吃了贾赦太多的亏,这次愣是装聋作哑的完全不解释,左右他只是装哑巴,又不是胡说八道。 等珍哥儿离开后不久,那拉淑娴便过来了,同她一道儿来的还有小胖妞迎姐儿。 起初,那拉淑娴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去唤她的只是荣庆堂的一个跑腿小丫鬟。可等她看到十二后,却是立刻就明白了。 “琮儿怎的了?不小心摔跤了?”那拉淑娴瞥了一眼十二额头的肿包,其实严格来说,那个肿包真心不大,只是因着十二年幼,肤色又极为白嫩,这才显得有些大外加青紫了。因而,那拉淑娴并未太过于担忧,仅是笑着安抚道,“疼吗?哭了没有?” 十二眯着眼睛鼓着腮帮子:“我爹打我!” 那拉淑娴挑眉,用眼神告诉十二,像这种鬼话压根就没人会相信。毕竟,谁不知晓贾赦最疼爱的就是十二了,倒不是说贾赦完全不疼琏哥儿,而是他继承了贾母的某些特质,也一样偏爱幺儿。况且,从某些方面来说,十二的确要比琏哥儿更为乖巧,也更讨长辈的欢心。 见那拉淑娴明显不相信自己的话,十二登时委屈上了,返身继续抱着贾母的大腿哇哇大叫:“我爹打我!我爹打我!!我爹打我!!!” “好琮儿,乖琮儿,祖母疼你,不哭不哭!”贾母最见不得孩子哭,哪怕十二仅仅是光打雷不下雨,也把她心疼个够呛。 要不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贾赦吃亏就吃亏在他打小跟着老国公贾源夫妇过,跟贾母没有太多感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压根就不会撒娇争宠。不像十二,也许刚穿越那会儿,他还有点儿端着架子,可在经历了喝奶、垫尿布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十二完全豁的出去。别说光是干嚎了,倘若真的有必要的话,他完全可以真的嚎啕大哭。 “呜哇呜哇呜哇哇!” 十二才这般想着,冷不丁的就听到一阵哭声,下意识的扭头一看,却是小胖妞迎姐儿哭翻了。要光是哭也就罢了,迎姐儿一边哭一边往他这里跑,结果因着脚步不稳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知晓是委屈了还是单纯的摔疼了,哭得震天响。 也是到了这一刻,十二才明白自己跟真正的孩子区别在哪里。或许在有必要的情况下,他也能哭,却不会哭得像迎姐儿那般惨烈。 何谓哭得惨烈?当然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且还是边哭边打嗝,顺便起了个鼻涕泡儿。 “二妹妹,爹打我。”十二真心没法哭成迎姐儿这般,可他却能顺便利用一把迎姐儿的哭相。只见十二撇开贾母,窜到了迎姐儿跟前,蹲下来指着自己的额头给她看,“好疼,爹好坏。” 迎姐儿才一岁半,哪里就懂这些了。见素来很喜欢的小哥儿一脸哭相的看着自己,仿佛很可怜的样子,登时哭声再度凄厉了几分。 那拉淑娴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抱起迎姐儿,还不忘给十二使了个眼色,让他见好就收。可十二自认今个儿受尽了委屈,哪里肯歇手。眼见迎姐儿被抱走了,他仍返身回了贾母跟前,蹲在脚踏上,要哭不哭的仰面看着贾母。 贾母的心都要碎了。 “那混账东西人呢?回府了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那拉淑娴猜测可能十二额头的肿包真的跟贾赦脱不了关系,不过应该不是贾赦故意造成的。再联想到今个儿是放榜的日子,便问道:“琮儿,你爹中了没有?” “我爹打我。”十二假装没听到那拉淑娴的话,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 不过,这就够了。那拉淑娴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是中了?以你爹性子,怕是一准抱着你傻乐罢?你头上的伤也是那会儿造成的,对罢?那就说明他不是故意的。至于这会儿,我猜他应当是去向朋友们显摆了。” “那就把我孙子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管?反正他就是个混账东西!”贾母原就不是那等能听得进去劝的人,见那拉淑娴话里话外的都在帮衬贾赦,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用护着他,我生的他还能不了解他?他打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原想着等大了,娶妻生子了,也能稳妥些,没成想三岁看到老真的是对的!那就是个混账东西,混账!” 那拉淑娴没了奈何,这要是旁人诋毁贾赦,她还可以帮着分说几句,可贾母是甚么人?贾赦的亲娘!莫说贾母这话还是占了几分道理的,就算完全没道理,她又能如何?暗地里把气出在贾政身上倒是无妨,可明着跟贾母叫板是肯定不行的。思来想去,那拉淑娴决定妥协。 “老太太您说得对,回头等老爷回府了,我一定让他来您这儿听训。只是我也劝您一句,别为了这等事儿生气,不值当。” “哼,唤个人去门口等着,赦儿一回来就让他立刻来我这儿!我就不信我还收拾不了他!” “祖母,琮儿疼。”十二含着眼泪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哎哟我的琮儿哟,可是疼坏了罢?大夫呢?大夫怎的还没有过来?”贾母吼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倘若这会儿贾赦回府的话,一准会被贾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十二明着委屈,暗地里却在偷着乐。甭管当娘的素日里是否偏心眼儿,可这当娘的无论何时想收拾儿子,那都是理所当然的。十二琢磨着,这回铁定要蠢爹吃个教训,省的回头又折腾自己。 然而,光顾着偷着乐的十二完全没有想到,这贾母收拾贾赦是理所当然的,同理可证,那拉淑娴想收拾他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这会儿,十二已经被贾母抱到了怀里,在他看不到的背后,那拉淑娴一脸的平和,只是眼底里却泛着寒光,已经开始琢磨着回头要怎么收拾十二这臭小子了。 一物降一物,这话确是没有。 而正被贾母深深惦记着的贾赦,却是去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地方。王家,王夫人的娘家,也是他多年来的狐朋狗友王子胜的家。 “……王老哥,你别不相信呢!我是真的中举了,不然你跟我一道儿去贡院门口瞧瞧,看我是不是榜上有名……真的!我会骗你吗?我骗你有啥好处!哈哈哈哈……往后,你就要叫我赦大举人了!对了,我家侄子,不是你外甥,是东府的珍哥儿,他也中举了,可惜那小子蠢了点儿,虽说是中举了,名次却不能看,哪里比得上我这般聪慧能耐!” ☆、第119章 严格来说,贾赦这话尽管水分多了点儿,却也称不上是在扯谎。可问题是,他这话配上他那副嘚瑟的语气,落在王子胜耳中毫无疑问是极度欠揍的。 虽说去年间,俩人在秦楼楚馆里大打一架,甚至还引起了上头贵人的注意,可事实上俩人的交情还真不算差。同为四大家族的嫡长子,且荣国府和王家一样都是武将出身的,再加上俩人都爱吃喝嫖赌,真论起交情来,贾赦和王子胜绝对是同辈中交情最好的那一个。 当然,这里头的交情并不是指他们父辈那般的过命之交,而是指酒肉朋友、狐朋狗友。 甭管怎么说,俩人都认识了近三十年,哪怕去年间闹了点儿矛盾,如今时隔一年了,别说祸头子贾赦了,连王子胜都已经将那事儿彻底抛到了脑后。然而,贾赦一露面,就立刻稳稳的拉住了仇恨,气得王子胜差点儿没操家伙揍他。 “你不知晓我爹今个儿在家呢?你走,立刻给我走!我不管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你立刻给我走!” 到底是多年的老友了,王子胜很清楚贾赦是个甚么德行,可他却并不怀疑贾赦方才那话的真实性。这也是因着贾赦虽爱显摆炫耀,却并不会胡乱扯谎的缘故。即便贾赦都这么说了,那么他和宁国府珍哥儿中举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般想着,王子胜只死命的拽着贾赦的胳膊就往外头去,哪里想到,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他家老爷子已经得到了消息,并赶往了正堂里。 甭管贾赦靠谱与否,他终究是荣国府的家主,且还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别看王老爷子和王子胜都是个能耐人,可长青帝不可能再像太祖那般大肆封赏,因此王家人无论立下怎样的功绩,都是不能越过一门双国公的贾家的。 这也为何王老爷子一听说贾赦到访,便亲自来前院接待的缘故。 ——比辈分更为重要的是地位。 “老爷子!哟,您是甚么时候回京的?都怨我这些日子待在书房里苦读,完全没注意到您老人家回京了,要是早知道这事儿,我一准上门来给您请安呢。”虽说贾赦素来都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作风,可他正经起来,却还是挺讨人欢喜的。尤其他还摆出了晚辈礼面对王老爷子,这落在王老爷子眼中却已是大大的谦逊了。 相对而言,王子胜的眼里都快冒火了。 “你说你在书房苦读?怎的,你家老太太又折腾你了?”王老爷子倒没甚么恶意,只是纯粹的调侃着。王家跟贾家的关系素来亲近,他自然也知晓贾母酷爱折腾长子,可转念一想,他又奇道,“不对,你家老太太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你去苦读罢?” “唉,还不是去年那事儿吗?我跟王家老哥闹腾了一场,老太太气坏了,回头就罚我在书房苦读,又命先生单独看着我。还有我家媳妇儿也是,偏也跟着凑热闹,惹得我那三个舅子挨个儿的寻我麻烦。我这一年多来,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凄惨了!” 王老爷子闻言大乐,笑道:“可是为了三皇子罚抄写一事?我倒是觉得这个惩罚好极了,我家子胜以往没少惹事,这一年多来倒是老实了不少。” 贾赦暗暗腹诽,王子胜老实绝对不可能是因着三皇子罚抄写一事,毕竟三皇子只顾着定下了抄写的遍数,压根就没有限定时间。以王子胜那鬼头鬼脑的德行,铁定不会老实待在家中抄写的。再联系到去年发生的事儿,贾赦敢打包票,一定是因着太子被废黜一事,吓坏了王老爷子,自然也就强拘着王子胜不让其外出了。 “读书做学问当然是好事,这不,今个儿贡院放榜,我特地来跟我老哥报个喜讯,回头请他来我家喝顿酒,王老爷子可应允?” “喝酒倒是无妨,可这贡院放榜……”王老爷子一脸的迟疑,虽说身为武将他不大明白文臣那般的弯弯绕绕,可他也不至于蠢到不知晓贡院放榜的意思。三年一次的科举又到了,贡院放榜只有可能是为了乡试一事。 “这不是先前在念书吗?反正这书也念了,我就顺势参加了上月的乡试。对了,我倒是没参加童生试,不过王老爷子您也是明白的,免了而已。” 区区童生试而已,别说荣国府了,就连王家想要给子嗣免了这层麻烦也容易得很,王老爷子自然明白这里头的内幕,可唯独不明白的是,贾赦到底想要表达甚么意思。 这档口,王子胜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老爷子,赦大老爷方才还说有事儿要做呢,要不……” “我有啥事儿?哦哦,中举后的摆酒对罢?不着急,今个儿才放榜,等过两日挑个好日子,再摆酒也来得及。再说了,这不还有珍哥儿吗?我还要同他商议一下,是咱俩个管个的摆酒,还是凑一道儿摆酒。虽说举人不比进士,可多少也是个喜事儿。” 绕了半天圈子,贾赦终于如愿的在王老爷子跟前显摆到位了。倒不是他忽的就有良知了,而是在王子胜这个酒肉朋友面前无需客气,可面对相对而言并不算格外熟稔的王老爷子时,他多少还是要装一下的。总不能一下子窜得半天高,叫喊着我中举了,那样也太掉份儿了。 王老爷子愣住了,而王子胜则是一脸的生不如死。 “赦哥儿你中举了?还有珍……哦,我知晓了,是宁国府贾敬的儿子,对罢?说起来,贾敬当年还是进士呢,这也算是子承父业了。”王老爷子感慨连连。 “我就没法子承父业了,谁叫我没这个能耐呢。”贾赦叹息着道。 “你都中举了,你父亲在天有灵也会为你自豪的。虽说咱们两家都是武将世家,可如今天下太平,朝廷更需要文臣。赦哥儿你也不错,就算我不曾参加科举,也知晓这有多困难。”王老爷子先是对贾赦赞赏了一番,回过头来却狠狠的喷了一同王子胜,“倒是你!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倒是说说你有甚么用?我不求你跟你弟弟那般驰骋沙场,可你倒是长点儿心罢!仁哥儿都那么大了,你这个当爹的还一无是处!索性你也给我去念书做学问,来年去考童生试!” “啥?!”王子胜崩溃了,念书做学问也罢,童生试是甚么鬼? 童生试是所有学子进身之始,但凡所有想走科举一途之人,除非出身好,要不然便免不了参加童生试。而童生试虽听着仿佛挺简单的,可事实上,其复杂程度令人泪目。 而童生试又分为县试、府试、院试。县试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且还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的,必须有人保举才行。通过县试后,就是府试了,连考三场通过后,便可以被成为“童生”。之后便是最末的院试了,通过者便是秀才,也算是正式有了功名。 别看戏文里头酸秀才那么多,可事实上想要取得秀才的功名真的非常之难,很多人考了几十年都未必成功。这旁人暂且不提,至少以王子胜的能耐,是绝没有可能通过童生试的。 见王子胜一脸的心如死灰,贾赦好心的为其稍稍解释了一番。虽说他本人并未参加童生试,可既然打算科举了,这方面的事情总归会由先生略提一句。因此,他虽解释的不是格外清晰,却到底还是让王子胜明白了接下来的命运有多凄惨。 考出县试、府试才仅仅是童生,要通过院试后才能被称之为秀才。既如此,他图甚么? “老爷子,我不想成为穷酸秀才!”王子胜简直要疯,他方才就有预感贾赦的到来绝对没好事儿。可如今却是真正的快崩溃了,试想想,他堂堂王家嫡长子,生来就能继承万贯家业,为何要这么想不开去考状元呢? “你想多了,我对你的要求仅仅是考上童生。”王老爷子不愧是武将,插起刀毫不犹豫,“哪怕是童生,我也不觉得你能考上。” 王子胜惊呆了,贾赦乐疯了。 半响,还是贾赦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笑道:“对了,除了这事儿外,我来王家还有旁的事儿。就是那个……王老哥,去年那事儿是我不对,我那会儿已经醉了,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这才胡乱抓了个只穿了肚兜的女子,谁能想到,那是你养的呢?” “你走!”王子胜恨恨的扭头,用力之猛险些崴了脖颈,“每次都这样,你惹事又扯上我!” “怎么说话的?!”王老爷子怒喝一声,通体的威压逼的王子胜连连倒退,瞬间缩着肩膀成了个鹌鹑。 其实,王子胜方才那话的意思,贾赦完全明白,不就是说他没事儿考甚么举人呢?然而他不单要考举人,还要考进士呢!至于去年秦楼楚馆的事儿,贾赦却是知晓王子胜没那么小气,事实上当时他压根就没喝醉,他就是故意挑事儿,瞅准了那是王子胜最喜欢的头牌,上前就强行撕了对方的衣裳,之后等王子胜过来了,他也压根就没有解释,上前就是一拳。若非如此,以王子胜的性子是不可能闹成后头那般的,毕竟只是个风月女子,要是贾赦好声好气的同他商量,他绝对会自愿让出来的。 可惜,方才那话落在王老爷子耳中就是另外一番寒意了,尤其先前他只是觉得长子不如次子那般能耐,如今却是认为自家长子竟然连宁荣二府那两个出了名儿的纨绔子弟都不如了,他这心里…… 究竟是这世界变化太快,还是他的长子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货?! “我说王老哥,往后我还要参加会试呢,到时候考上了进士,一定不会忘了请你吃酒的,放心!”贾赦得了便宜还卖乖,铁了心就是打算今个儿看一场打戏的。可惜的是,王老爷子不是贾政那个一激就上当的蠢货,哪怕气得再厉害,也不至于当着外人的面痛打王子胜。 正当贾赦为看不到打戏而叹息之时,王子胜恨恨的怒吼道:“你贾赦要是考上了进士,我下半辈子都喊你大哥!” “一言为定!” <<< 坑人感觉就是爽,从王家出来后,贾赦连马车都不曾上,径直抢了小厮的马,风一般的疾驶而去。当然,他才不可能是为了来年的会试做准备,事实上他忙着回府让管家安排宴请,回头一准要将以往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那些蠢货们好好瞧瞧,他已经奋勇向前了,才不会以往那个纨绔子弟了。 因着幻想太美好,以至于贾赦拿出了他最佳的骑术,很快就回到了荣国府。 “回来了回来了!大老爷回来了!” 贾赦才刚一露面,候在门口的小厮就纷纷奔走相告。贾赦当下换上了一副牛气冲天的嘴脸,心道,定然是珍哥儿先回来把他中举一事告知了荣国府上下。啧啧,其实完全没必要说嘛,闹得这般大动静多不好。 “大老爷,老太太有请,您赶紧去一趟荣庆堂罢!”赖管家得了小厮的禀告,匆匆奔到了贾赦跟前,恭恭敬敬的道。 “嗯,本老爷这就过去。”贾赦完全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哪怕先前贾母无数次用类似的方式把他诓到荣庆堂挨骂,可这一次,他却连一丝丝的疑心都没有。 他都中举了,贾母怎么可能会骂他呢?一想到他那个蠢弟弟贾政就是因着打小爱读书做学问才得了父母的宠爱,他就止不住后悔。早知晓科举那么简单,他一早就该老老实实的念书才是。这样既可以让父母宠爱自己,又可以给蠢弟弟致命一击,多么一举两得的事儿啊! 这般想着,贾赦的脚步愈发急促了,没多久就到了荣庆堂前。也没等丫鬟过来引路,他便径直走到了里间正堂,并且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高座之上怒气冲冲的贾母,以及紧挨着贾母的十二。 ……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本能的,贾赦拿眼扫视了一圈,见只有那拉淑娴和胖丫头迎姐儿在,愈发的感到狐疑了。离贾政二次摔伤已经过去了数月,自然,贾政的腿伤也早已痊愈了。且今个儿应当是休沐日才对,按说在得知了他中举后,于情于理贾政都要来荣庆堂候着他。这倒是跟拍马屁无关,而是荣国府素来都有发生大事儿齐聚一堂的习惯。 “老太太,出甚么事儿了?” “你还有脸问出甚么事儿了!你看看,你看看!”贾母颤抖着手指指着身畔十二额头上的伤,怒不可遏的道,“都而立之年了,还这般毛毛躁躁的,就算不是你故意打了琮儿,你就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街面上?你知不知晓琮儿方才都哭成甚么样子了?你、你……” “等等,老太太您先等等。”贾赦忙开口制止,又拿眼去细瞧十二,却瞧见十二额头上的伤已经涂抹了药膏,看起来比之前更为渗人了。 这下,贾赦可心疼坏了。 一个肩部冲上前去,贾赦一把将十二揽在了怀里,心疼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琮儿心肝宝儿哟,你这是怎的了?不小心摔了?” “你少妆模作样,还不是你个混账东西把他摔了?摔了也罢,你还把他丢在街面上!要不是珍哥儿刚好经过那儿,我怕是再也瞧不见我的琮儿了……”贾母说哭就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吓得刚挤出一丁点儿眼泪的贾赦瞬间把眼泪逼了回去。 结果,贾母还哭上瘾了,拍着大腿涕泪横流。 “还道你终于学好了,结果你却把琮儿给丢了!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怎么那么狠心哟……”贾母对于十二,其实是有一种补偿心理的,只因当初十二早产体弱跟她脱不了关系。若是贾母真当是那种灭绝人性之人,那倒是能坦然面对了。偏生,坏事她是干了,愧疚心却也是有的。当然,以贾母的心性也不是对所有人都会存有愧疚心的,像几十年前害的贾敏病弱的姬妾,却是被她命人活活打死的。 “老太太,我错了。” 看着眼前哭得肝肠寸断的贾母,再瞅着瘪着嘴一脸委屈的十二,贾赦又痛又愧。其实,方才他也不是故意推卸责任,而是真的给忘了。他以为十二就跟他年幼时候那般,磕了碰了也无妨,毕竟当时看起来仅仅是很轻微的小伤,谁曾想到…… 其实,伤还是小伤,就是涂了药膏才显得那般恐怖。 “琮儿宝贝,你受委屈了。”贾赦揽着十二,说甚么也不松手。至于贾母方才对他的诸多指控,则被他很好的诠释了具体涵义。 贾母也是因着疼惜,才会担心十二头上的伤势,故而把一腔怒火都尽数出在他身上。至于控诉他将十二丢在大街上不管,又“恰好”被东府的珍哥儿看到送回来…… 呵呵呵,珍哥儿你真是好样的,叔叔我回头定教你如何重新做人!! 光顾着安慰“受尽了委屈”的十二,贾赦连特地去贾政跟前嘚瑟都不曾。毕竟,嘚瑟也好,炫耀也罢,都不急于一时,如今对于贾赦而言,最最紧要的还是赶紧将十二哄好了才对,当然还有十二头上的伤,以及今个儿一天所受到的惊吓和委屈。 他可怜的幺儿哟! 尽管中途出现了一些变故,不过事实上,贾政还是很快就知晓了贾赦中举一事。没法子不知晓呀,贾政本来就知晓贾赦参加了今年的乡试,且今个儿放榜一事,他也是早已知晓的。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不关注这事儿。况且,就算他不关注,也有人主动告诉他。 这个人就是东府的珍哥儿。 比起贾赦在王家消磨了小半日工夫,珍哥儿却是在看完榜后,就立刻回到了宁荣街,哪怕去荣国府略微饶了一圈,还是很快就赶回了自家府上报喜讯。自然,他得到了贾敬的大加赞赏,并直言要大摆筵席,庆祝他中举一事。 既然是大摆筵席,隔壁荣国府那是绝对不可能遗漏的人选。等诸事确定之后,珍哥儿立刻将自己中举一事告知了他的同窗们。而今个儿休沐的贾政也在前院书房,自然就听说了这事儿。 生无可恋完全不足以描叙贾政得知消息那一刻的崩溃,连贾赦和珍哥儿这俩酒囊饭袋都能中举,他怎么就不能呢?尤其宁国府要大摆筵席了,哪怕贾母素日里更为偏心于他,可摊上这事儿,加上又有宁国府做榜样,贾母定然也会跟着大摆筵席的。 所以,他还有活路吗? 贾政深深的认为,贾赦那混账东西生来就是克他的!! “我爹中状元了?”琏哥儿虽说读了好几年的书,可因着他年岁小,先生压根就没同他具体分说科举的细则,故而他一直认为贾赦是去考状元了。又听得珍哥儿说俩人都中了,琏哥儿更为纳闷了,“珍大哥哥也中状元了?我不相信。” 这话一出,珍哥儿当即斜眼瞪了过去,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珠哥儿也跟着补刀:“我也不相信。” 琏哥儿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兴许是会想到了素日里先生考校时的场景,忙急急的问道:“珍大哥哥,是你考得好,还是我爹考得好?” 尽管很想昧着良心扯谎,可珍哥儿到底还是没过自己的良心关,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道:“你爹!” ☆、第120章 不提悲愤异常的珍哥儿,宁荣二府的宴请倒是很快就准备好了。按着原本的打算,两家是准备分开谢宾客的,不过之后贾敬寻贾赦商议了一下,最终定下来是由两家联合宴请一次,又因着贾母的辈分最高,故而将宴请安排在了荣国府里。这倒不是贾敬不愿意花钱宴请,而是他想起了几十年前两家祖先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府贾源同时被太祖赐封时的场景,若说当年的贾家是一门双国公,那么如今的贾家却是一门双举人。 ……尽管档次跌了许多,可也聊胜于无罢,毕竟宁荣二府早已不如往昔了。 宴请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三,据说是个极好的日子。至于宴请的具体事宜,赖管家自会安排妥当,也将邀请帖子派人分送到了各处亲朋好友家中。 然而,就在荣国府上下皆忙碌不已时,那拉淑娴却将单独将十二提溜到了跟前,探究的瞅着他,问道:“我记得当初十二你说铁定会让你爹通过殿试的,可如今看来,怕是没可能了罢?我倒的确不大清楚科举里头的弯弯绕绕,可也依稀记得,会试的通过率还不到十之一二。” 贾赦和珍哥儿如今都是正经的举人了,也就是拥有了参加来年会试的资格。然而,正如那拉淑娴所说,历年来会试的通过率甚至不到十之一二,换句话说,乡试吊榜尾的贾赦和珍哥儿皆不可能通过会试。 当然,对于这事儿,别说那拉淑娴了,连贾赦和珍哥儿俩人也都是心知肚明的。好在只要拥有了举人的身份,即便来年中不了,大不了三年之后再考就是,亦如宁国府的贾敬大老爷,当年也是考了两次后,才中的进士。 “他俩那么蠢,我有甚么法子?”十二满脸无辜的仰着头望向那拉淑娴,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可爱模样。 然而,这一手对于那拉淑娴起不了任何作用:“别装傻,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你故意截留了一部分考题?”思量了一下,那拉淑娴倒是换了一副赞赏的神情,笑道,“这样也不错,要真的是所有的考题都告诉了他们,万一泄露了却是不得了了。” “娘您想太多了。”十二见装傻无用,干脆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炕上,两条小胖腿一摇一晃的,面上则露出了与外表年龄极度不符的严肃认真,“当年,皇阿玛的确逼着我将历年来所有的科举答卷都看了,可事实上我看到的只有会试和殿试的答卷,并不包括乡试的答卷。”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明显的愣住了,可不多会儿,她便恍然笑道:“我懂了。” 不同地位的人看到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搁在平头百姓眼中,乡试无疑是极为重要的,可若是搁在乾隆帝眼中,乡试这种小儿科的考试,跟童生试又有甚么区别呢?事实上,乡试是每个省都有的考试,且题目并不相同。也只有通过了乡试,全国各地所有的举人才会纷纷上京参加会试。 会试,是入帝王法眼的第一步。换言之,乾隆帝就算要折腾十二,也绝不会让十二去背诵乡试答卷的。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清楚乡试考了甚么,根本就不曾泄题?”那拉淑娴忽的挑眉道,“难不成你爹和珍哥儿都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考上举人的?” “怎么可能!”十二嗤笑一声,“我是不知晓乡试考甚么,可我会猜呀!这要是单知晓了乡试答卷,很难猜出会试的考题来。可要是反过来,先背诵了会试的答卷,却是很容易猜到前头乡试考了甚么。两者是有联系的,可惜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那拉淑娴低头一思量,很快就明白了,旋即便伸手将十二揽在了怀里,又是捏脸又是揉头的:“好呀,我的十二是越来越鬼精了。只是如此一来,还不是证明你爹和珍哥儿都蠢得很?要不然,既然你猜到了考题,他们怎的还会吊榜尾?” 十二长叹一声,他家蠢爹本来就很蠢,当然东府的珍哥儿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这俩人简直就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嫌弃谁。不过,在乡试这件事儿上,这俩人吊榜尾显然是必然的。 乡试共分三场,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第二场则是取经史子集的题写议论文,第三场却是时务策。总结一下就是,只要经史子集学到位了,想在第一场取得好成绩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在第二场需要阐述自己意见时,却会遇到不小的问题,至于第三场却是需要结合经学理论对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若只是单纯的书呆子,估计后两场皆要跪。 “……然而后两场,尤其是第三场才是最为重要的。”十二露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不单是乡试,会试也是类似的情况。我估摸着当年政二叔叔就是倒在了后头两场里,毕竟他的基础学问还是挺扎实的。” “那你爹和珍哥儿?” “他们绝对是倒在第一场的。”十二无奈的摊了摊手,“不到一年的时间,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将四书五经彻底读通,要是旁人能在第一场至少答对八成考题,他俩能答对二三成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能猜到后头两场,对于第一场的考题是真没法子。” 倘若说时务策是实践题,那么跟经史子集相关的就是单纯的理论题了。然而,无论是哪个帝王,但凡他还有脑子,就知晓在满脑子之乎者也的老学究和懂得将理论结合实际写出精彩策论的人才之间,选择哪一位。 理论固然重要,可惜帝王不需要书呆子。 “娘,您就放心好了,蠢爹一定会通过会试的,至于殿试就更没问题了。长青帝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原本就对咱们府上那位已过世的老太爷心存好感,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断然不会为难蠢爹的。况且,蠢爹虽然蠢了点儿,可他长得好啊!” 是啊,他长得好啊! 这辈子的长青帝也好,上辈子的康熙大帝也罢,皆是喜爱容貌出众之人。这跟暧昧旖旎无关,只是单纯的欣赏,甚至不止康熙帝,就连之后的雍正爷和乾隆那个色胚也是类似的情况。长相好的人,总是比普通平平之人仕途更为顺利。 “罢了,你随便折腾罢。”那拉淑娴摆了摆手,彻底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有了那拉淑娴的首肯,十二甚至于没等到宴请那一日,就逼着贾赦重新闭门读书。用他的话说,宴请跟贾赦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甭管是宴请菜肴的准备,还是宾客的邀请帖子等等,完全不需要贾赦操心。一方面是因着赖管家能力出众,另一方面…… 这不是还有贾母并两位太太吗?宴请这事儿,大可以交给后院女眷来处理。 贾赦欲哭无泪,他倒是知晓来年要参加会试一事,可因着时间富余得很,且他刚中了举,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在会试一事上。然而,十二一通话下去,他就只能蔫巴巴的进了书房,当然也没忘记先去宁国府把珍哥儿拖来一道儿受苦受难。 你问十二说了甚么?那还用细问嘛! 会试的时间倒是尚未确定,可既然往年都是在二月间的,那么想来这一次应当也差不离。如今都九月下旬了,离会试开始不过才区区四个来月时间,再不抓紧一点儿,就凭这俩吊榜尾的货,真能通过会试?至于三年之后再考这种不靠谱的提议,则是被十二断然拒绝,他也没说旁的理由,只是拿张家老太爷威胁贾赦,完了再用先立业后成家的由头逼着珍哥儿不得不妥协。 对于贾赦来说,老泰山是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对于珍哥儿来说,他做梦都想娶个如花美眷,再生个大胖小子,要是来年不中,指不定他老子能逼着他下回中了进士再考虑娶妻事宜。 书房里,贾赦和珍哥儿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悲伤。可惜的是,面对不请自来的张家二老爷,他俩毫不犹豫的怂了。 没错,这一次,却是张家二老爷来教导这两位了。其实,张家已经出孝了,毕竟死的只是张家大太太,张家只需守一年的孝期,且还不算是重孝。不过,张家老太爷素来警觉得很,又时不时的被十二提点一番,以至于即便今年三月里太子就已经复立了,张家老太爷仍觉得朝堂不太平。恰好,张家大老爷因着走不出丧妻的阴霾,故而一直都在家中休养顺带照顾小儿子,而张家二老爷则是被他勒令请了事假,唯一逃过一劫的是张家三老爷,只因他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官儿,张家老太爷认为上头的贵人压根就不会注意到他。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缘故,张家二老爷心情很不错的赶到了荣国府,目标是虐死贾赦!顺带也稍稍教导一下珍哥儿。 珍哥儿做梦也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数月时间里,他之所以会生不如死,完全是拜贾赦所赐。而张家二老爷也不是故意对他百般嫌弃,只是因着他是贾政侄子的缘故,顺手削了他几顿。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却说终于到了九月二十三,荣国府迎来了诸多宾客,这要是旁的事儿,倒是真没必要这般大肆宣扬,可中举是大喜事儿,尤其还是一门双举人,再怎么庆贺都不会引来旁人非议的,有的只会是来自于亲朋好友赞赏和艳羡。 甭管那些人心底里头究竟是怎么想的,至少场面话说的极为好听,宴请上的气氛一直和乐融融的,除了时不时被自家老子狠狠瞪眼的王子胜。 王子胜是真的很生气,他跟贾赦的交情是真的好,至于去年间的事儿纯属意外,事实上早在进了牢房之后,他就把那事儿放下了,毕竟只是个风月场合的女子,加上他又不是甚么长情的人,压根就不会真的记在心里。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明明是说了当一辈子纨绔子弟的贾赦,一转眼就来了这么一出!中举甚么的,真的完全跟贾赦搭不上边!王子胜甚至觉得,哪怕贾赦回头真捅他一刀,也比如今这种境况来得好。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虽说是武将世家,可我也没逼你非上战场不可。结果呢?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到底有甚么用!!”王老爷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偏他又是个出了名的直脾气,当着诸人的面,就伸手狠狠的戳王子胜的脑门,丝毫面子都没有留。 “如今说甚么都迟了,谁叫当年没人管我……”王子胜没啥本事,可脾气却不小。事实上,若非当年祖母和母亲的万般宠溺,也不会养成王子胜如今的性子。然而,那会儿王老爷子一直都驻守边疆,等他发现长子被养歪了时,已经为时已晚。再后来,王老爷子索性放弃了长子,转而悉心教养次子。这些事儿,王家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王子胜确是好逸恶劳,可有时候他也会埋怨父亲不曾在他年幼时好生教导他。 听得王子胜这话,王老爷子面色猛地一沉,半响才道:“以往是我的错,从今个儿开始,我便放下一切好生教导你!” 甚么叫不作不死?王子胜用亲身经历给诸人演示了一遍,成功的将自己送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待这日过后,外人只道贾赦和珍哥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又因着王家那头动静太大,让人忍不住关注了几分,之后却因着王子胜不服管教,王家那头天天上演追逐打戏,怎叫一个热闹了得。到最后,别说四处都传遍了,就连长青帝也都听闻了。 长青帝不单听闻了发生在王家的闹剧,也知晓了贾赦和珍哥儿中举一事。 惊讶是最基本的,长青帝对于老臣极好,偏这俩人又都是老臣的嫡系子孙。贾赦是贾源的嫡长孙、贾代善的嫡长子,珍哥儿更是宁国府唯一的继承人。以长青帝的立场来看,他巴不得老臣的子嗣各个上进,毕竟老臣们皆是对他忠心耿耿,想必他们的子嗣也不会差。然而,跟长青帝的期望相反的是,大不多数的老臣,子嗣要么单薄要么不堪重用。像贾赦,去年间就闯了大祸,早早的在长青帝跟前留了案底。而珍哥儿虽说相对而言好一些,可只要稍稍打听一番,就能知晓这货对于秦楼楚馆有多么的热爱。 “奇了怪了,既然贾赦和贾珍都是那样的货色,又为何会忽的发愤图强?贾赦是一等将军,贾珍将来也必能袭爵,以他俩的身份地位,何苦日日夜夜头悬梁锥刺股,只为求一个并不需要的功名?”长青帝很狐疑,便唤了最倚重的闲鹤先生到跟前,也不是非要追寻一个答案,而是单纯的道出了自己的狐疑。 闲鹤先生已是九十高龄,闻言只抚着花白胡子但笑不语。 “先生可知晓其中的缘由?”长青帝原倒是没抱甚么期望,可闲鹤先生这副神情,却清晰地表明了他知晓内情。不由得,长青帝便追问了起来。 “具体倒是不清楚,可臣却明白此番变故只因一人而起。” “谁?”长青帝登时来了兴趣,虽说他对于贾赦和珍哥儿都不是很欣赏,却不得不承认这俩人确都是浪子回头。一想到这世上有人能办到这样的事儿,长青帝满脸的渴望,比起并不少见的举人,他更想要那个能让纨绔子弟浪子回头的人才! “自然便是三皇子殿下。” “……甚么?!” 震惊和呆滞齐齐在长青帝的面上显露无疑,哪怕他并不怀疑自己的听力,却也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待闲鹤先生明确的告诉他,贾赦和珍哥儿的改变来源于三皇子后,他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也许,在外人看来,长青帝对三皇子并不差。三皇子打小就不曾掩饰自己的野心,只是跟其他的兄弟不同,三皇子的野心只是当一个文人雅士,著书立传流芳百世。这搁在普通人家是个奢望,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伟大到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可若是搁在皇子身上,尤其还是出身不算低又排名靠前的三皇子身上,却有些不怎么能入眼了。当然,其他的皇子还是很开心的,不开心的只有长青帝。 帝王的心思永远都是那般的难以预测,若是儿子们各个为了皇位打得头破血流不顾及任何父子、兄弟情分,那么他定然会龙颜大怒。可像三皇子那样,打从一开始就对皇位无意,整日里不是吟诗作对,就是忙着修书立传的,他又觉得这个儿子没出息,不堪大用。 可如今,听闲鹤先生这么一说,长青帝在最初的愕然之后,旋即便喜上心头。 没有当帝王的野心无妨,大不了将来让三皇子当个贤王,专门教导老臣之后,让他们浪子回头,为朝廷做出贡献! “来人,招三皇子入宫觐见。” 长青帝一声召唤,三皇子匆匆放下只修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古籍,急急忙忙的进了宫。 作为早已成年且出宫开府的年长皇子,虽说也时常进宫面圣,可再度回到熟悉的宫廷之时,却早已没有了回家的感觉,反而更像是个战战兢兢的客人。幸而三皇子早已绝了对皇位的念想,略一琢磨,觉得最近除了连着半年待在青云书库外,也没做旁的事儿,便放下了心来。 然而,姜到底还是老得辣。 见三皇子匆匆赶来,长青帝并不明言寻他何事,只冷着脸语气生硬的道:“给你一次机会,自个儿反省一下。” 作为一个盖了戳的书呆子,三皇子并不擅长勾心斗角,又心知自己最近没犯事儿,便老老实实的道:“回父皇,儿臣以后不会再连着半年不回皇子府了,儿臣争取每月至少回去一次。” “谁管你回不回府!”长青帝被三皇子这话噎了一下,又知晓这个儿子打小就有些木讷,索性也不跟他绕弯子了,直言道,“你就说说,先前你可曾折腾了荣国府的贾赦?” “贾赦?”三皇子一脸的惊讶,“那不是父皇让儿臣教训他一下吗?况且儿臣也没做甚么,不过就是让他抄写律法。哦,对了,最开始是让他在青云书库抄写律法,之后不是保龄侯府的老侯爷快不行了吗?我便让他回府继续抄写。后来,张老唤了人来我跟前商议,让将抄写律法改成了抄写四书五经。儿臣琢磨着,意思差不多,便答应了。” “抄写律法?抄写四书五经?”长青帝有些懵。 “确是如此,毕竟刑不上大夫,况且贾赦和王家的王子胜虽然做事不靠谱,却也没有真的闯出弥天大祸来。儿臣是觉得他俩单纯就是闲得慌,便想了个辙儿,目的倒不是为了惩罚,而是试图用这种方式约束他们、拘着他们。” “也就是说,贾赦从最开始的抄写律法,到后来的抄写四书五经,抄着抄着,反而起了用功上进的想法,从而努力奋发向上,最终在乡试出突围考上了举人?!” “啊?!”三皇子傻傻的看着长青帝,满脸的不敢置信。 事实上,别说三皇子了,长青帝也是一样的懵逼。正常人不是应当越抄越觉得恶心吗?怎么会有人越抄越欢喜上了?长青帝左思右想,都觉得极为不靠谱,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得知事实的确如此,便摆手让三皇子退到一旁的屏风后头,再度唤来了闲鹤先生,打算问个清楚明白。 ☆、第121章 闲鹤先生周祺原是贫寒出身,因着父母双亡,由族人接济长大。又因他打小天赋出众,仅仅是在族学待了三两年,便通过了童生试中的县试,之后更是一帆风顺,最终在他二十八岁那年,状元及第。走上仕途后,闲鹤先生也不曾忘了初衷,既有感于族人的帮衬,又同情贫寒书生的不易,不单将族人妥当安置,更是出资帮衬寒门子弟。 如今,一个甲子都过去了,闲鹤先生已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虽说因着年岁的缘故,他早已不理会朝堂之事,却仍被长青帝授命教导诸皇子和皇孙们。而那些个皇子皇孙们尽管各个出身不凡,却没有一个敢在他面前放肆,毕竟论年岁,连长青帝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故而,待闲鹤先生入御书房时,三皇子退后半步,向老先生执学生礼,恭敬的问好。 长青帝则直截了当的道:“老先生先前道,一等将军贾赦因老三的缘故,奋发图强考上举人。虽说单一个举人并不稀罕,可就贾赦先前的作为,却是实打实的浪子回头。” “回禀圣上,据臣所知,贾赦上进皆因三皇子殿下教导有方。”闲鹤先生同那拉淑娴之父原就是忘年之交,且还是姻亲,虽说如今张家老太爷已年老体弱为由在家中休养,可他们几个老朋友还是时常见面闲聊。在上一次休沐时,闲鹤先生就听闻了贾赦中举一事,好奇询问下,便从张家老太爷处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便正好拿来同长青帝说道。 如今,见长青帝追问起来,闲鹤先生自是没有隐瞒的道理,便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这事儿还得从去年贾家小子同王家小子闹矛盾开始说……” 凭良心说,闲鹤先生并没有说谎,甚至连张家老太爷都是被蒙在鼓里的。真相是,十二在张家二老爷跟前胡扯了一通,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邪乎了。 “还真的是因着抄写多了有了兴趣?”长青帝不敢置信的瞪眼道,这要是换一个人在他跟前说,他绝对不会理会。可谁让对方是德高望重的闲鹤先生呢? “此话乃是贾家小子的老泰山说予臣听的,臣相信,以张淄潼的性子,断然不会胡说八道的。”闲鹤先生为张家老太爷作保,这可信度自是极高的。 长青帝信了,遂感概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贾代善也算是有福气之人。” 荣国公贾代善一生戎马,偏子嗣不争气。长子贾赦整日里只知晓溜猫逗狗,实乃贪杯好色之人。次子贾政虽打眼一瞧还算凑合,然真相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因着贾代善的缘故,长青帝很是看重荣国府,可惜再怎么看重,再怎么想提拔,偌大的荣国府内却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去栽培。尽管如今贾赦不过得了区区一个举人的功名,却也算是在长青帝眼前挂上了号,但凡贾赦有幸能够通过会试进入殿试,即便他本身学问并不拔尖,长青帝也准备给他一份殊荣。 忽的,长青帝又道:“朕记得去年间,贾家那小子是同王湛的长子闹得矛盾罢?为了个风月女子?” 闲鹤先生苦笑一声,道:“确是如此。不过,这人不风流枉少年,再说臣听闻是王家那小子不依不饶。” 闯祸的人的确是贾赦,毕竟是他硬要轻薄王子胜的女人,可问题就出在地点,倘若是在王家,那女子又是王子胜的姬妾,那道理必不在贾赦这边。可谁让当时是在秦楼楚馆呢?在大多数人看来,尤其是地位极高的男子看来,那种地方的女子本来就是任人轻薄的,至于轻薄她的是何人,又有甚么打紧的。因而,尽管先闹事的人是贾赦,可在听闻了具体情况后,人人都认为错在王子胜。 ——不就是个风月女子吗?其他人也想尝尝味儿,你就让了呗! ——那还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你多年的至交好友,犯的着这么小气巴拉的吗? ——就为了这么个风尘女子,不惜跟世交动手,还引起了大规模的械斗,简直不可理喻! 为何王子胜事后那么生气?就因为他完全没有错,偏偏所有人包括他的亲老子都指责他不对。可他哪里不对了?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旁人轻薄,本能的站出去询问缘由,这有甚么错?自己的女人被贾赦轻薄了,自己还被那混蛋揍了一顿,结果所有人都觉得贾赦受了天大委屈,他冤不冤?! 更冤的是,贾赦受了刺激发愤图强,反而衬得王子胜愈发的不堪起来,如今连长青帝都过问了,可见接下来等待王子胜的又是一大波的伤害。 “谁对谁错不要紧,朕想问的是,老三既给贾家小子安排了事儿,王家那个呢?老三,你总不会厚此薄彼罢?”长青帝抬眼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忙急急的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始终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不可能是独一个人的错,故而给予了他俩完全相同的惩罚。只是……” “只是甚么?” “据悉贾赦此生最惧二人,一为其亡父荣国公贾代善,二为其岳父张淄潼张老太爷。这荣公已逝,儿臣无奈之下便将惩罚内容告知了张家老太爷,之后儿臣每隔十日必能收到来自于贾赦的亲笔誊写的书卷文稿。可王家那位……” “哼,他不理会你?”见三皇子尴尬的点了点头,长青帝面色铁青。 在这件事儿上,一味的责怪三皇子是无用的,说白了他虽贵为皇子殿下,手头上却并无实权。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三皇子拥有青云书库的管理权,也养了不少清客门人,同时跟京城各处的书院先生交好,连朝堂中的诸多文臣包括翰林院那头都跟他私交不错。然而,这些对于王子胜半点儿作用也没有,人家就是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你能拿他怎么办? 若是可以直接动手的话,当初三皇子就不会选择下令抄写律法这种惩罚了,说白了,三皇子手头上的权利太小,贾赦也好王子胜也罢,其实他皆压制不住。只是,三皇子同张家老太爷有师生情谊,让对方帮着教训压制倒是无妨。可王家那头…… 三皇子表示,他跟武将半点儿不熟,就算知晓王湛的大名,可他俩连半句话都没有说过。 “王湛不是已经回京了吗?明个儿早朝朕自会好生问问他。”长青帝沉着脸冷冷道。 单就事论事的话,只能说王子胜这人目无尊长。可若是往深处想,却是王子胜不把皇室皇权放在眼里了。三皇子纵使并无实权,可他到底是皇室宗族,是长青帝的亲生儿子。 长青帝可以对儿子漠视,却绝对不会允许旁人小瞧了他的儿子! 次日早朝,长青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厉声责问王湛,斥责他教子无方,又以治家不严何以治军为由勒令其闭门思过。 王湛又气又急,却不敢反驳,只满面潮红的跪下认错。待早朝散去后,便以袖子掩面,羞愧至极的仓促离开。 …… 据说,那一日王湛王老爷子回府后,亲手拿马鞭狠狠的抽了王子胜一顿。 据说,就连王家老太太大哭着哀求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王子胜被他老子收拾。 据说,直到十月过了,十一月也过了,眼瞅着年关即将到来,王子胜依然不见踪影。 尽管这些只是市井传闻,可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虽说流言蜚语有时候略夸张了一些,可在这件事儿上,倒是有七八分是属实的。 这要是搁在往日里,得知曾经的狐朋狗友如今的惨烈境况,贾赦一定会捶地大笑。可事实上贾赦却完全不知晓这些个情况,只因他自个儿的日子一点儿也不比王子胜好过。 假如说王子胜是生不如死的话,那么贾赦的日子说一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不为过。每天抱着一大堆的文献资料通读、背诵、领悟,贾赦只恨不得他老子活过来教他武艺兵法算了。此时的他无比后悔当年怎么就那么懒散,没走上武将之路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他不是一个人,珍哥儿始终陪着他吃苦受罪,并承担了至少一半的责骂。 张家二老爷脾气不好,这是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且他跟寻常的文人雅士不同,气急了他甚么话都能说出口,甚至破口大骂只是最基本的,气狠了直接挥拳都不是没有可能。偏贾赦和珍哥儿白瞎了武将世家的出身,论拳脚功夫,竟是半点儿都不如张家二老爷。当然,他俩若是能狠狠心联手的话,倒也未必没有一敌之力,问题在于他俩是不可能合作的。 “这次的抽考,珍哥儿垫底!”张家二老爷怒不可遏的道,“连着三次了!你不能上进一点儿吗?罢了,我也不管你了,让你老子来教训你罢!” 这话一出,珍哥儿瞬间哭死在书房里,当然还不曾忘记在哭死之前狠狠剜了贾赦好几眼。张家二老爷制定的规则并不是根据俩人具体的成绩来判定优劣,而是每次都挑选垫底的那个接受惩罚。如此一来,这俩人还怎么可能联手呢?十来次抽考下来,俩人一见面就火光四射,恨不得恁死对方。 别看贾赦连着胜了三次,可在此之前,他的最高记录是连败五场。为了这个,张家老太爷特地不辞辛劳的乘坐马车赶到荣国府,只为了亲自责骂他一顿。之后,贾赦发誓要碾压珍哥儿,这才有了今个儿的事儿。 而张家二老爷也不是回回都告状的,他的手段很多,每一样都能让贾赦和珍哥儿生无可恋,可当垫底的次数累积到某个数字时,他就会狂暴。 ——告家长这种事儿,对于先生来说,简直不能更痛快。 于是,张家二老爷快活了,而珍哥儿则就只剩下了痛。 永远不要试图跟失去理智的老子讲道理,珍哥儿在被毒打了一顿后,深深的悟了。倘若老老实实的挨顿打,那打完也就算了。可正是因为他在挨打的过程中,不间断的跟他老子解释事情经过,这才导致他老子的怒火一直下不去。当然,最终他老子还是歇了手,原因却在于珍哥儿已经晕厥了过去。 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晕厥过去之前,珍哥儿哭着许愿,赶紧让他娶媳妇儿生儿子罢,他也想试一试当老子的感觉。 在痛苦的磨砺过程中,贾赦和珍哥儿迎来了端闰四十九年。 你问四十八年的大年三十是怎么过的?不不,对于即将参加会试的人来说,大年三十真的不算甚么,左右仍然是读书、背诵、领悟,再不然就是写一写策论。 大年三十是甚么?贾赦和珍哥儿都表示,毫不知情。 当然,悲惨的人只有这俩货,大年三十以及之后的正月,对于整个荣国府来说皆是极为重要的。贾母早已准备了诸多荷包,不单给了小辈儿们压岁钱,还赏赐了阖府的下人,这在荣庆堂伺候的自然是最体面的也拿的最多,其次便是荣禧堂和梨香院那头,再次便是在二门里伺候的那些,至于在二门外伺候的并那些个庄子、铺子上的下人则又是另一说了。 不过,这个大年总的来说还是很快活的,尤其是小辈儿们。 珠哥儿和琏哥儿年岁相当,感情也是最好的。又因着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都忙着家事,索性在腊月里便让俩人皆搬到了荣庆堂暂住,算是趁着年关多陪陪贾母。至于元姐儿,则是更早一些时候就搬到了荣庆堂里,且还是王夫人自个儿乐意这么做的。小一些的十二忙着花式折腾贾赦和珍哥儿,每日里倒也是开开心心的。而年岁最小的迎姐儿则压根就不知晓烦恼为何物,每日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再不然就是试穿各种新衣裳,兴奋得不得了。 而正月初八那日,琥珀忽的领着赵姨娘过来给那拉淑娴请安。 作为通房丫鬟,琥珀虽在荣禧堂里并不起眼,可该有的一切都不曾短缺。不过,因着她原本就是贾母跟前极为得脸的大丫鬟,那些个份例并不被她放在眼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琥珀宁愿如今还在贾母跟前伺候,再不然便是真真正正的被贾赦收为通房。 没错,琥珀成为通房的日子虽然不短了,可她至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初时,是因着贾赦对于贾母跟前的人并不放心,再之后贾赦闯了祸跟王子胜一起被关入牢房,等出来后又忙着抄写律法等等,再往后则是忙着准备科举出仕。别说通房丫鬟了,连那拉淑娴都不能时常见着他,只因贾赦忙起来经常宿在书房里,甚至一两月都不带出书房的门。 想到这些事儿,琥珀只满嘴的苦涩,犹见昔日的好姐妹赵姨娘来寻她时,心中更为五味杂陈。 她也不知晓她俩究竟谁更幸运些,乍看之下,大房的通房定然比二房的通房地位高。可再一想,赵姨娘到底是生过孩子的人,哪怕是个姐儿,将来总归也算是个依靠。偏她,空有通房丫鬟之名,却没有捞到半点儿实惠…… “太太,赵姨娘说要给太太请安,顺道儿瞧瞧二姑娘。”琥珀倒不怕因着一两句得罪了那拉淑娴,到底俩人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即便看不分明,也知晓了个大概。琥珀很清楚,只要自己做的别太过分,偶尔要一匹两匹的料子,或者讨个旧首饰,并不会引起那拉淑娴的厌恶。至于之所以答应了赵姨娘的恳求,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嬷嬷,去唤奶娘将迎姐儿抱过来。”那拉淑娴笑着吩咐道,面上并无任何勉强。 见状,无论是原就有几分把握的琥珀,还是一直惴惴不安的赵姨娘,都齐齐的暗中松了一口气。 琥珀是想着,待会儿定要寻个机会,将话头引到孩子身上。她倒不是非要跟贾赦生孩子,而是她的年岁已经愈发大了,实在是拖不得了。若是贾赦无法给她一个孩子,索性放了她出去配小厮不曾吗?哪怕曾经的她有着百般的傲气,可如今的她却只盼着能寻觅个良人早日成家生子。也许将来的日子没有当通房丫鬟来的舒坦逍遥,可总归有了一份盼头。 至于赵姨娘的想法就更简单了,她原就极为在意迎姐儿,更别说大夫早已断言,她的身子骨极难调养好,即便愿意耗费巨资,没个十年八年的也不会有成效。赵姨娘没那么不知好歹,既不会奢求王夫人为她出资调养身子,更不会奢望十年八年后贾政依然宠爱她,故而打从一开始,她就将迎姐儿视为今生唯一的孩子。 然而,她俩都没有弄明白那拉淑娴的意思。 倘若是原主张氏,那么甭管是琥珀的期望还是赵姨娘的念想,想要实现都很容易。原因在于,原主张氏真的是一个心地纯良善解人意的好人。可惜的是,她们如今遇上的是那拉淑娴。 那拉淑娴是甚么人?乾隆帝的继后。 而乾隆帝的后宫里,最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却孤独终老的女子。当然同时也不缺怀胎十月拼死诞下儿女后,却被旁人捡了便宜的例子。 对于琥珀,那拉淑娴并无任何愧疚,当然她也并不像琥珀想象的那般好吃醋。在她看来,年华逝去又如何?前世,那些比琥珀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女子们,不都落了个这般下场? 对于赵姨娘,她更是毫无愧疚感。前世,她也曾抱养过孩子,毕竟在彻底开罪乾隆帝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是极为受宠的,也是整个东西六宫除却皇太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女子。既如此,只要她看上了,抱来养养又如何?当然,若是对方执意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同样的,既然养了,她便会付出真心,待那孩子视如己出。 其实这么想想,那拉淑娴和乾隆帝还真的是蛮配的,俩人都不是一般般的渣,只是渣的方向不同而已。 不多会儿,奶娘便抱着迎姐儿进来了。 “太太!抱!”迎姐儿到今年三月便有两周岁了,她虽不如十二那般早慧,可简单的话语却是没有问题的。当然,长句子仍然不行,至今为止,迎姐儿只会最简单的称呼,以及常用的一些动词。 那拉淑娴笑着起身从奶娘手里接过了迎姐儿,又再度坐下,任由迎姐儿扒着她不放手:“姐儿乖,今个儿可吃饱了?” “吃!”迎姐儿略分开了一点儿,用带着涡旋的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脸眉开眼笑的道,“太太,还要吃。” 前头那个吃,指的是已经吃过了,后头那句就更好理解了,无非就是不饿了可就是馋得慌。 “可不能再吃了,姐儿又胖了许多。”那拉淑娴垫了垫份量,确定迎姐儿又重了,好在除了体重增加外,迎姐儿也长开了许多,因而乍一眼看过去,倒是不如小时候那般圆滚滚了。 迎姐儿虽不曾完全听明白,可至少懂得了眼下不可能再有好吃的了,登时整个人都蔫巴了,只缩在那拉淑娴怀里,用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那拉淑娴,一副惹人怜惜的小模样。 那拉淑娴倒是罢了,她养了迎姐儿也有一年多了,哪里会不知晓这孩子的性子,心疼只略少许,更多则是好笑。可立在一旁的赵姨娘却不这么认为了。 忽的,赵姨娘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大太太,求您将姐儿还给我罢!” ☆、第122章 把姐儿还给她? 那拉淑娴搂着迎姐儿,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微微挑眉望了过去,隐约透着一分狐疑,却并无任何被冒犯的不悦之意。倒是屋内其他人听得这话后面色大变,忙急急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权当自己是个摆件玩意儿。 而将赵姨娘引过来的琥珀面上则闪过了一阵明显的慌乱。在来之前,她并不知晓赵姨娘的具体目的,只当是思念女儿打算过来瞧一瞧,若是她知晓赵姨娘会提出这般荒唐至极的要求,再给她十个雄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在正月里触那拉淑娴的霉头。 当下,琥珀眉心一跳,忙跪倒在地,急急的辩道:“太太,我……” “让她先说。”那拉淑娴微抬了抬手,制止了琥珀的开口,只将目光落在了满脸泪水的赵姨娘的面上,淡然的道,“说罢,我听着。” 赵姨娘心头一紧,她原就不傻,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成为贾母跟前最体面的一等大丫鬟。可在关于迎姐儿的事情上,她却是不得不坚持己见。如果说,女人一生是为了父母、夫君、儿女而活,那么她就只剩下了迎姐儿这个闺女。只要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就要被过继给别人了,她就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利弊。如今的她,满脑子都是女儿女儿女儿…… “大太太,您出身高贵地位不凡,姐儿能得您的青睐自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倘若我还有旁的法子,断然不敢扰了您的清净。可大夫说了,当初我生姐儿时伤到了根本,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养了。我知晓自己身份低贱,可到底姐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还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骨肉。求大太太成全,求求您了!” 那拉淑娴低头看了一眼窝在自己怀里的迎姐儿,而迎姐儿则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正一脸懵懂的看着她,完全不知晓如今跪在地上的人便是她的亲生母亲。 “假如你只是希望我放弃过继的念头,那么我可以答应你。”那拉淑娴伸出食指,轻点了点迎姐儿的额头,“我也不怕说实话,先前我确是起了过继的念头。可过继这种事儿,只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既不愿意,我自不会强求。” “谢、谢谢大太太。”赵姨娘张了张嘴,木着一张脸吐出了这句话。 “还有事儿吗?” “我……”赵姨娘真的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按说她既已得了那拉淑娴的承诺,就该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可事实上,此时的她心底里非但没有一丝愉悦,反而愈发的恐慌起来。 迎姐儿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那便是二房的庶女。可若是迎姐儿被过继给了那拉淑娴,却是成了大房的嫡女。莫说赵姨娘原就极为聪慧,换做是任何一个蠢货,也知晓这里头的差别。在这之前,赵姨娘只一心想将迎姐儿讨回来,完全没有心情去思索这里头的利弊。如今,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赵姨娘忽的就慌了。 “有事?”那拉淑娴是真不着急,只慢悠悠的问道。如今是正月里,该忙的事情早就都忙完了,剩余的一些琐碎事情,要么是被王夫人抢着做完了,要么就是被容嬷嬷一手揽去了。 至于孩子们,琏哥儿翻过年都已经八岁了,早已过了粘着她的年纪,又因着正月里不用念书做学问,一大清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十二更是个有主意的,况且贾赦和珍哥儿二月里就要参加会试了,如今的十二自是牟足了劲儿折腾这俩货;唯一值得她操心的迎姐儿,则是老老实实的窝在她的怀里,仰着小胖脸一副懵懂可爱的模样。 “大太太,大太太……”赵姨娘唤了一声又一声,音调却是愈发的低了,直到微不可闻。 那拉淑娴是淡定得很,可迎姐儿却不干了。别看她年岁小,却拥有着不输于十二的霸道性子,见那拉淑娴时不时的抬眼望向赵姨娘,小丫头气坏了,一改先前弱弱的气势,猛地直起身子抱住了那拉淑娴的脖颈,还不忘扭过头来示威般的瞪着赵姨娘,嘴里咿咿呀呀的道:“太太!我的!” 赵姨娘好悬没再度泪奔,饶是她也算是有些城府的,见亲生女儿如此,也一样无法坦然接受。 “求大太太将姐儿还给我,让我亲手将她抚养长大,让我为她多尽一份心力……求大太太成全!”许是迎姐儿这番举动反而刺激到了赵姨娘,她索性一咬牙,将埋藏在心底里许久的话尽数吐露了出来。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那拉淑娴才嗤笑一声:“亲手抚养姐儿长大?成呢,让二太太过来跟我讨要便是了,当初既是我从她手里讨了过来,就该让她来跟我要才是。赵姨娘,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是。”赵姨娘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板一直窜到了脑门子上,她当然明白那拉淑娴这是不高兴了,可事到如今,她也再没有旁的法子了,只得起身告退。 一旁的琥珀早已被俩人之间的对话吓得花容失色,这会儿见赵姨娘起身离开了,也急急的跟了出去,完全忘却了自己原本的来意。 待一走到外头穿堂里,琥珀就恨恨的剜了赵姨娘一眼:“真是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想死也要拖我下去垫底罢?哼,从今往后别再同我谈往昔的姐妹情分了,咱们恩断义绝!” 赵姨娘面上仅有的血色,因着琥珀这句话被彻底抽空。其实,她何尝不知晓自己方才那些话是逾越了呢?可她又能怎么办?站在她的立场上,又摊上这么一副破败身子骨,她除了牢牢抓住女儿不放外,还能有旁的法子吗?但凡有其他的可能性,她都不会这般豁得出去。可惜的是,她本人为了后半辈子的生活愿意豁出去一切赌上那么一次,可琥珀却完全没有必要陪着她瞎折腾。 眼睁睁的看着多年的好姐妹琥珀愤恨的转身离去,赵姨娘只目光呆滞的立在穿堂里,好半响才脚步蹒跚的离开了荣禧堂。 从荣禧堂到梨香院,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若是搁在往日里,以赵姨娘的脚程怕是没一会儿就到了,可今个儿她心里头搁着事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愣是花费了比往日里多一倍的时间才堪堪到了梨香院门口。 因着贾政对赵姨娘还算宠爱,故而路过的丫鬟婆子见了她也会笑着点头唤一声。素日里,见着这些人,赵姨娘即便心里头再怎么不痛快,都会满面笑容的的回一声,可今个儿她是真的没有心思那么做了,只无视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正堂旁的暖阁里。 大冬天的,王夫人除了晨昏定省之外,旁的时间基本上都待在暖阁里,哪怕她好说歹说揽了一些管家的事儿,也多半都是管事嬷嬷来她屋里回话的,并不需要她亲自出面跑腿儿。因此,赵姨娘很容易的就见到了王夫人,她要趁着勇气尚未完全消耗光之前,咬牙说出自己的恳请。 然而,跟万事淡定的那拉淑娴不同,王夫人原就是个爆炭性子,虽因着近几年发生的事儿消停了不少,可遇到难以忍受的事情时,还是难免会爆发出来。 “你说甚么?!你既敢跑到大太太跟前,说要讨回迎姐儿?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竟连这般不讲情面不通礼数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先前的规矩都白学了!哼,原是看在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才厚待了你几分,若早知晓你这般的不知好歹,合该好生教训你一番,免得你回头闯下弥天大祸!!” 王夫人气疯了,随手抄起小几上的茶盏,不管不顾的丢了过去。好在王夫人的准头不行,茶盏倒是摔了过去,却仅仅是摔到了赵姨娘跟前的厚羊毛毯子上,滴溜溜的滚了两圈后,便停了下来。而赵姨娘虽被四溅的茶水弄湿了衣摆,却并未受伤。 “太太,太太!求您了,太太!您就看在我已经坏了身子骨的份上,把姐儿要回来罢!大太太说了,倘若您亲自过去讨要的话,她定是愿意还的。太太,奴婢求您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您是好人,您……” “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王夫人寒着脸,阴测测的道。 甭管素日里王夫人是看那拉淑娴不顺眼,亦或是想同那拉淑娴较劲,因着她俩是妯娌,即便真有甚么矛盾,其实也没太大关系。这牙齿尚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嫡亲姐妹还会闹口角呢,妯娌之间纵是有些许摩擦,也实属寻常。王夫人当然清楚,但凡她亲口跟那拉淑娴讨厌迎姐儿,后者绝没有不给的道理,可问题是,她为何非要去讨? 区区一个庶女罢,原就不曾被她放在眼里,既然那拉淑娴喜欢,送也就送了,甭管是过继也好收养也罢,王夫人都是乐见其成的。一来,她跟前少了个碍眼的,赵姨娘也少了个邀宠的筹码。二来,交好了那拉淑娴,同时也多少弥补了当年破损的关系。可她万万没想到,赵姨娘竟会这般的不知好歹。 “蠢货!你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你知不知晓你到底干了甚么事儿?她是甚么身份,你又是甚么身份?莫说大房并未明着提出过继,就算真的开口了,那也是迎姐儿的福气!一个庶女罢了,真当自己是金子做的?她既愿意搁在跟前教养着,哪怕并不过继,有这么一层身份上,将来迎姐儿要寻人家,也能抬高一个档次!还有,庶女的嫁妆都是从公中出的,薄薄的一份罢了,别说我了,只怕连你这个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十来年的大丫鬟都看不上眼罢?你是指望我这个当嫡母的帮迎姐儿出那份嫁妆吗?我今个儿就明确的告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 “天大的好事儿被你折腾成了这般,还让我舔着脸去将迎姐儿讨回来?我为何要给你这个脸面?你的脸面连一文钱都不值!说甚么身子坏了,只那么一个孩子了,迎姐儿是你的孩子吗?是吗!!” “只要是老爷的儿女,那统统都得唤我一声娘!而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就这么名号,也是我跟老爷赏给你的。不过是个家生丫鬟,签了卖身契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敢跑去大房撒野了,是不是改明个儿你就要爬到我头上了?简直、简直就是狗胆包天!” 王夫人痛痛快快的骂了一场,直把赵姨娘骂得面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紫青的。 等好不容易骂够了,王夫人极尽嘲讽的瞥了赵姨娘一眼,嗤笑道:“我今个儿把话撂在这儿,莫说我不会替你跑腿,就算大太太主动把迎姐儿还回来了,我今个儿收回明个儿就给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还想抚养主子?她就算是个庶女,那也是你的主子!滚!!” 赵姨娘面色惨白的被几个丫鬟架了出去,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仿若灵魂出窍了一般。直到回到了自己房里,她依然没能缓过劲儿来,她亲娘妹子见她这般,被唬了一大跳,有心替她请个大夫,却被一口否了,甚至连碗热茶都没能讨到。隔了一日,赵姨娘就彻底病倒了。 因着王夫人的拦阻,赵姨娘的病倒,迎姐儿一事就这样被暂且压了下去。旁的人倒是隐约听到了一些消息,却皆不曾放在心上。就连贾母这个赵姨娘旧主,也仅仅是吩咐鹦鹉拿了些药材过去探病,旁的话一句都不曾说。至于贾政,当天晚上就被王夫人噼里啪啦一通告状,头疼的不行,直接躲到了周姨娘那里寻清净,别说去探望赵姨娘了,连半句关切问候都没有。 一晃眼,正月就过去了。 二月,会试开考。 会试跟乡试一样,皆有三场。头一场在初九,第二场在十二,第三场在十五,也亦是头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所试之题,也同乡试相差无几,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当然,不同之处便是考题更为深奥,难度远超于乡试。 初八那一日,贾赦和珍哥儿再度被送入了贡院,按着贾赦的说法,简直就像是送待宰的猪进屠宰场一般。当然,珍哥儿完全不赞同这个说法,他只向来送考的贾敬叮嘱道,可以给他准备亲事了,等他考上了进士以后立刻完婚。 送走了这俩傻货,宁荣二府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完全不曾顾忌俩傻货在贡院里头是否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不过也是,读书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有甚么可抱怨的? 荣国府这头,贾母素来心疼贾政,虽不至于苛待贾赦,可她是真的不担心。那拉淑娴见过了更为惨烈的情况,对于这种在陋室里头吃吃喝喝睡睡写写的事儿,接受起来没有丝毫困难。二房俩口子更放心了,尤其是贾政,只恨不得他亲哥多吃点儿苦头,最好是名落孙山,免得愈发衬着他无用不堪。 宁国府那头,贾敬还真听进了珍哥儿的话,回来就开始准备亲事。因着珍哥儿原就是袭爵之人,亲事又是早先就定好的,哪怕这一次珍哥儿没能中进士,也不会影响亲事,对方很痛快的应了下来。而珍哥儿的亲娘原还有些忧心,不过等忙碌起来,就立刻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数日之后,会试结束了。 贾赦和珍哥儿跟去年的乡试一样,疲惫得连上马车都是被小厮强行拽上去的。回了各自的府中后,也不曾给长辈请安,只一头栽到了床榻上,睡了个昏天暗地。足足歇了三两日,才堪堪恢复了精气神。 因着会试的人数远远少于乡试,阅卷的时间反而比乡试更快。待二月二十五这一日,皇榜便已然张贴,并写明二十八这一日,所有中榜者皆需入宫参加殿试。 “我中了!!!” 跟去年一样,珍哥儿靠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硬生生的挤过一群凑热闹的人,随后张牙舞爪的跳着吼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可怜的贾赦,上一回是因着带着十二不方便冲到皇榜之前,这一次他倒是学乖了,一个孩子都没带,却架不住他的蠢弟弟硬要跟着一道儿来,并且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瞪着他。被蠢弟弟这么瞪着,他还怎么豁的出去挤到人群中查看皇榜呢?幸好,还有珍哥儿。 “珍哥儿!帮叔叔我瞧一瞧!” 一声令下,珍哥儿瞬间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欢呼声,垮着脸控诉的回头瞪了贾赦一眼,旋即老老实实的从最后往前头看了起来。没一会儿,珍哥儿便挤出了人群,用一种比贾政更为苦大仇深的眼神,直勾勾的瞅着贾赦:“赦大叔叔。” “怎样?我肯定中了,你那么蠢都能考中,我怎么可能考不中呢?”贾赦一点儿也不担心,扬着头一脸的嘚瑟,“说罢,我第几名?肯定比你好!” “是啊,你中了。”因着太悲愤,珍哥儿连敬语都忘了,只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道,“赦大叔叔你为啥没都能比我好两名?这是为啥?!哼,一点儿也不公平!!” “我比你聪明啊!”贾赦先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旋即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揪住珍哥儿的衣襟,不敢置信的吼道,“我真的中了?哈哈哈哈哈哈……” 即中举当日险些被亲老子打断腿之后,珍哥儿如今面临的是被贾赦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且好悬没被贾赦掐死。 然而,比起命运多舛的珍哥儿,真正生不如死的人是贾政。 这贾赦还顾忌着要在蠢弟弟跟前保持住稳重大气的兄长形象,故而即便珍哥儿告诉他中了,他也不曾真的冲到人群里。可贾政却这么干了,风一般的冲劲了人群之中,贾政用实际行动向诸人证明了他的确是将门无犬子,至少在冲撞过程中,他的确有着一往无前的忘我气势。只可惜,搁在贾赦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他疯了?我记得是我中了罢?是我不是他罢?他有病呢?”贾赦下意识的松开了珍哥儿的衣襟,望着已经冲到皇榜前的贾政,一脸震惊的道。 珍哥儿也很震惊,当然在震惊之前,他没有忘记先大喘气几口,等缓过神来了,他才道:“这就是兄弟情深。赦大叔叔,我真得很羡慕您和政二叔叔,不单你们,还有琏哥儿他们。唉,你们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人,不像我府上,就独我一个。别说弟弟了,就算是个妹妹,哪怕是个庶妹也好啊!” “你自个儿找媳妇儿生去,到时候生一群都成!”贾赦见贾政已经冲到皇榜前,心头痒痒的,一个没忍住也跟着冲了进去,只丢下珍哥儿一人,站在原地思考着生一群娃儿的可能性。 这一日,贾赦和珍哥儿皆在榜上有名。 这一日,宁荣二府再度入了长青帝等一众贵人的眼里。 这一日,因着感动于贾政的兄弟情深,贾赦给了贾政一个熊抱,而贾政则是如同魂飞魄散一般的任由贾赦摆布。 人生的际遇就是那么奇怪,也是那么的不公平。 贾政自认为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儿,对待做学问也是用了所有的心力。然而,老天爷却是这样对待他的,让他这个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名落孙山,却让贾赦那混账东西顺利的通过了乡试、会试。至于殿试,除非贾赦想不开在殿试上故意触怒龙颜,要不然最少最少也能获得一个同进士出身。 苍天啊!! ☆、第123章 会试放榜是二月二十五,而紧接着的殿试则被安排在二十八。这要是搁在寻常人家,余下的这为数不多的几日,多半也就是在家里歇着,不会折腾甚么。毕竟,会试中榜虽名为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官场之中,可未经过殿试,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哪怕过了殿试,也要等具体的任命下来后,才能作数。 可惜的是,甭管是贾赦还是珍哥儿,这二货的人生字典里,压根就没有低调、谦虚这俩词。 在放榜的当日,他俩就彻底撇开了一切心理包袱,完完全全的撒欢了。也因着他俩的心情特别好,随同一道儿前往贡院的小厮们皆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也立刻派了人赶回各自府中汇报这天大的喜讯。以至于等他们的马车驶入宁荣街时,早已有人等在街口,满口子道喜讨赏的话。 贾赦和珍哥儿虽有千万个缺点,却独独没有小气抠门的问题,况且都到了金榜题名时,即便再小气抠门的人,这会儿也一定不会吝啬的。不单是两府的下人、清客,就连旁支族人都纷纷赶来,想着趁着这俩位爷心情上佳,多讨些赏钱倒是其次,若能趁着多露露脸,谋个有油水的差遣那才叫一个好。 虽说来迎接的人们心中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盘,不过时至今日,贾赦也好珍哥儿也罢,都不会去计较这些东西。尤其是珍哥儿,他始终惦记着自个儿的未婚妻,想着如今都金榜题名了,怎么着也该让他搂着媳妇儿睡觉生娃了罢?他这鼻子估摸着是没有可能感受亲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了,可他将来一定要让媳妇儿生一群,旁的不说,肯定要比荣国府的子嗣多! 抱着这样的想法,珍哥儿撇下贾赦,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宁国府。被撇下的贾赦也不介意,任由马车驶过宁国府门口,停在了荣国府门前,还不忘顺手将浑浑噩噩的贾政扯了下去,兄弟二人一齐去荣庆堂报喜。 说是报喜,其实贾母一早就得了信儿。这也难怪,连出了五服的族人都知晓了这些事儿,贾母作为荣国府的老太君,怎么可能会不知晓呢?一早的,赖嬷嬷就摁下了旁的丫鬟婆子,亲自到贾母跟前说了这事儿,速度之快、手脚之麻利,丝毫看不出来她早已不再年轻了。 也因此,等贾赦拽着贾政赶到荣庆堂垂花门前时,那拉淑娴和王夫人皆已等候在此,除却这俩,还有一溜儿的小萝卜头。 珠哥儿和琏哥儿已经大了,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的立在廊下,见着贾赦兄弟俩过来,忙低头弯腰行礼。再他们之后,则是小美人胚子元姐儿,以及一脸“小爷心情不好”的十二。至于最小的迎姐儿,则被奶娘拉着立在最角落处。 迎姐儿的奶娘,还是当初贾母随口指的,倒不能说不尽心,只是因着奶娘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家生子,看着有点儿小家子气,并不比其他哥儿姐儿的奶娘来得体面。哪怕近一年多以来,迎姐儿始终被养在那拉淑娴跟前,可奶娘是成年人,早先养成的性子,绝无可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脱胎换骨的。因而,她这般做派,分明就是不欲让迎姐儿跟其他的哥儿姐儿争风头。毕竟,其他人都是嫡出,唯独迎姐儿一个是庶出。 然而,事实未必能如人所愿。迎姐儿年岁太小,又素日里被那拉淑娴宠溺着,她连十二都敢怄气吵嘴,如今眼见自个儿喜欢的太太并两个哥哥都在前头,唯独自个儿缩在角落里,早已心存不满了。恰好,贾赦拽着贾政走了过来,迎姐儿立刻挣脱了奶娘的手,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一把抱住了贾赦的大腿。 贾赦脚步一顿,低头看去却正好看到迎姐儿咧着腮帮子傻笑的模样,原本就极为开怀的他,登时心头大乐,撇开贾政不管,弯腰将迎姐儿揽到了怀里:“你倒是乖顺,来这儿等着我?” 奶娘在后头叫苦连连,却没胆子上前拦阻,只在心里头腹诽着,眼下这些个人,哪一个不是来接您的?不过,她也就只敢腹诽而已。 说话间,那拉淑娴上前道:“老爷,赶紧先进去罢,老太太等您许久了。”说着,顺势接过了迎姐儿,又轻轻的推搡了贾赦一把。 “成!那咱们一道儿进去。”贾赦乐呵呵的揽过那拉淑娴并她怀里的迎姐儿,往里头穿堂走去,从背后看,完完全全就是美满幸福的一家三口。 被落在后头的琏哥儿一脸嘚瑟的用胳膊肘捅了捅珠哥儿,显摆道:“看罢,二妹妹是我家的,大妹妹才是你家的。” 珠哥儿面上闪过一丝狐疑,其实他是知晓真相的,毕竟迎姐儿出生时,他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可问题是,迎姐儿平日里每每都在荣禧堂,别说梨香院了,连荣庆堂都很少来。再加上,二房这头,甭管是身为长辈的贾政、王夫人夫妻俩,还有小辈儿的珠哥儿、元姐儿兄妹俩,身形都是偏消瘦的。反观大房那头,贾赦和琏哥儿倒是挺瘦的,可那拉淑娴身形却是长得珠圆玉润的,至于十二和迎姐儿则干脆就是俩大肉团子。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弄错了?珠哥儿的人生观开始动摇了。 “走了,珠大哥哥!”琏哥儿一把拽过珠哥儿,飞一般的跑了起来,转眼就超过了前头几人,他甚至还想把十二拽过去,不想十二早有防备,抢先抱住了元姐儿,死活不愿意跟亲哥哥一道儿走。无奈之下,琏哥儿只能拖着珠哥儿飞奔在穿堂里,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被十二抱住的元姐儿默默的停住了脚步,低头看了看十二,思量了一番后伸手拉住了十二的小胖手:“琮三弟弟,姐姐领着你走。” 十二觉得,比起自家的蠢爹蠢哥,二房这对小兄妹还是挺靠谱的,当下便点了点头,俩人也不着急,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正堂只因着略慢了两步,等十二到了正堂时,贾母已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开了。 “老太爷您怎么就走的那么早呢?您若是能多活几年,便能亲眼看一看、瞧一瞧,咱们的赦儿终于争气了一回,老太爷您在天有灵,总算也能瞑目了!唉,老太爷,要是您还活着该有多好呢,赦儿……回头你去祠堂亲自给你爹上柱香,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哭也哭了,嚎也嚎了,贾母终于说了句在点子上的话。 可惜,贾赦只径自腹诽着,压根就没领会到贾母的好意。也难怪,在贾赦看来,他之所以能通过乡试、会试,完完全全就是他用功上进的结果。顶多就是再算上他老泰山和两位大舅哥对他的帮衬,旁的人……尤其是他那死去多年的老爹,有付出过甚么辛劳吗?尤其在知晓了国子监监生的意义后,贾赦格外的怨念。 那可是国子监监生啊!要是早先他爹能把监生的名额予了他,说不定他早十来年就考上了。偏偏,他爹也一样的偏心眼儿,非要逼着贾政那蠢货上进,白白浪费了一个监生名额不说,还差点儿唬得他把琏哥儿的监生名额也予了二房。 说句良心话,贾赦当然明白,当初他爹是询问过他的意见的,且当时的他也是应允的。问题在于,他不知晓国子监监生能干啥呢,也从来没有人跟他解释过这些事儿,要不是因着这一次他自个儿参加的科举,指不定这辈子都依然活在梦里呢。 ——哼,就是欺负他读书少没见识! “好好,回头我就去祠堂。”尽管心中腹诽无数,不过贾赦也不是完全不通礼数之人,明白往事既然被称之于往事,就代表着一切已成定局。既如此,他也没必要这般小家子气的瞎闹腾。至于去祠堂上香那是必然的,他还想亲口跟他老子说一声,你眼光不行呢! 这般想着,贾赦心情登时好多了,看了眼哭得两眼红肿的贾母,笑道:“虽说去祠堂上香是要紧事儿,不过倒也不急于一时。再过两日我就要进宫参加殿试了,倒不如等殿试结果出来,我得到了差遣之后,再一并去祠堂告诉老太爷。” 贾母被说服了,点了点头:“也成,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对了,张家方才来人了,让赦儿你抽空去一趟。”贾母并不反感贾赦去张家,毕竟一旦通过科举入了仕途,就是铁板钉钉的文官了。偏荣国府包括亲近的人家皆是武将出身,将来能在仕途上拉拔一把的,也只能是张家的。 “好,我明个儿就带着淑娴去一趟张家。”贾赦顿了顿,又道,“至于咱们家的宴请可以放在后一日,左右二十八才殿试,不打紧的。” “殿试前就宴请?”贾母迟疑的问道。 “没甚么要紧的,左右最次也有个同进士。再不然这样好了,明个儿先宴请那些个亲近的人家,等殿试结束后,再正式散帖子大摆筵席。”贾赦明面上倒是一副有事好好商量的样子,实则内地里却在叫嚣,本老爷好不容易中了,哪能不立刻嘚瑟嘚瑟呢?左右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进入一甲,而到了他这个地步,除非是状元、榜眼、探花,要不然是二甲还是三家,意义都不大。 宴请的事情,倒是很快就商定好了。贾赦很快就原形毕露,逢人就嘚瑟自己的能耐,结果十二哪壶不开提哪壶,顶着一副傻甜白的笑脸朗声问道:“爹您是会元吗?” 会元…… 当然不是。 听的这话,贾赦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就绝对胡扯一通,糊弄一下十二:“会元有啥了不起的,你爹我看不上!对了,琮儿将来也要参加科举,要像爹一样,知晓了吗?” 真要像你一样蠢,他就不用活了。十二瞥了贾赦一眼,重重的点头,笑道:“好,不过我将来要先中个解元,再考个会元,然后在殿试上成为状元。爹,琮儿将来三元及第,您说好不好?” 贾赦:……我儿子连三元及第都知晓!! “好。”贾赦觉得自己很受伤,终于明白小儿子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糊弄,却仍不愿立刻放弃,只道,“其实你爹我也很不错的,会试里头,我得了第一百三十名。” 十二扬着笑脸:“我知晓的!这次一共录取了一百三十二名,爹您排在倒是第三名,而珍大哥哥是倒数第一名。” 会试取中者并无定数,前朝一般是三百名左右,可本朝跟十二前世一般无二,并不设定额。正常情况下,每科取百余名至二三百名不等。十二清晰的记得,前世雍正八年曾录取四百零六名,是清代有史以来数量最多的一次。不过,这一年录取的人数却并不算多。 说真的,能考中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在十二捅破窗户纸之前,贾赦一点儿羞愧的意思都没有。君不见,贾政头悬梁锥刺股苦读了二十年,结果还不是名落孙山吗?像他这样满打满算统共也就用功了不到两年时间,甭管怎么说,都算是天赋过人了。 不得不说,贾赦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好,失落只有那么一瞬间,旋即他就精神奕奕了。 “琮儿,爹跟你说,都怨爹小时候太过于贪玩了,没能好生念书。这要是爹小时候跟你二叔似的,天天钻书房里寒窗苦读,别说区区一个会元了,状元都没有问题。可惜啊……老话是怎么说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琮儿,你可要好好努力,就跟你方才说的那般,回头三元及第,爹到时候以你为荣!” 贾赦以为他是在激励十二,然而被激励的十二丝毫没有任何感动,反而立在一旁当摆件玩意儿的贾政,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是啊,这要是贾赦不说穿了,贾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实,贾赦打小有多顽劣,他这个当弟弟的,是再清楚不过了。至于忽的开始用功上进,那也是这一年多的事情。依稀记得,自个儿前年“摔”断了腿儿,而贾赦则脑子抽了,那也是前年临近年关的事情了,如今不过才二月底。仔细算来,也就是一年半的工夫。 一年半的苦读能参加殿试?搁在以往,贾政绝不会相信。 学海无涯苦作舟,不经历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呢? “老爷,老爷您怎么的了?老爷!快喊大夫!大夫!”王夫人忽的大喊大叫起来,原因无他,就在方才,始终站在她身畔默不作声的贾政,忽的大头朝下摔趴了。王夫人反应还算挺快的,可饶是如此,等她扶起贾政时,也看到了贾政一头一脸的血,登时吓得失声尖叫。 大头朝下摔了个狗吃屎啊! 那一头一脸的血,明显就是摔断了鼻梁骨,问题肯定不大,只是这好端端的人忽的就这么晕厥了过去,这里头到底出了甚么事儿? 莫说贾母和王夫人被吓惨了,就连素来淡定的那拉淑娴都被唬了一大跳,至于贾赦,在最初的愣神后,果断的下令:“鸳鸯、鹦鹉照顾好老太太。淑娴,孩子们都交给你了。王氏让人立刻去唤大夫,我先背二弟去厢房里歇着。” 整个荣庆堂里,最不缺的便是人手了,可因着贾母喜欢年轻水灵的小丫鬟,以至于除了吓呆了的赖嬷嬷外,连个得力的下人都没有。贾赦只得亲自上阵,先将贾政背到了相隔不远的东厢房里,也就是原本珠哥儿的房间。至于旁的人,虽皆吓得失魂落魄,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着贾赦的吩咐去做了。 贾母被两个大丫鬟架到了里屋内室里,她原本身子骨就不是很好,猛地见最心爱的小儿子摔了一头一脸的血,哪里还有好?虽不至于也跟着晕厥过去,却是难免头重脚轻的,连看东西都隐约有重影了。直到躺在炕上,又在人中、太阳穴上各抹了点儿药油后,才堪堪缓过神来。 王夫人也吓得很厉害,只一叠声的唤人立刻去请大夫,她本人则一直跟在后头,等贾赦将贾政安置在东厢房的床榻上时,她更是控制不住自己趴在贾政胸前放声大哭。 “哭甚么哭?人还没死了,你这是嚎丧还是怎么的?闭上你的嘴!要是你不能伺候,就把你房里的两个姨娘唤来照顾。赶紧的!”贾赦没好气的呵斥道。 被贾赦这么一吼,王夫人倒是略缓过了气来,她自是不敢跟贾赦叫板,事实上这会儿她也没有那份心情。只忙低头喏喏的应了一声,又让人去梨香院唤人。按说荣庆堂最是不缺贴身伺候的人了,哪怕贾政是爷们也无妨,顶多就是等他病好,让贾母顺道将人赐下去,甚么事儿都没了。可贾赦没有提,王夫人自不会蠢到主动开口。在她看来,哪怕让周姨娘和赵姨娘借机得了脸,也远远好过于再往房里添几个人。 而贾赦,见有人伺候了,倒也没有多话,径直走出了东厢房,又去前头瞧了瞧,见那拉淑娴将孩子们安置得妥妥当当的,便放下了心来。他从来不是个细心的,自是不曾看到珠哥儿和元姐儿都是红着眼圈,况且就算他看到了,也不知晓该如何安慰才好,故而他只转身去了贾母房里。 大夫很快就赶来了,给贾政把了脉之后,也没想太多,只直言道,此乃郁结于心,旋即开了剂平心静气的药后,便告辞了。 只是,大夫的话传到了诸人耳中后,却让人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就连最疼爱贾政的贾母,这会儿心里头都是五味杂陈的,她也想不明白,为何贾政那般的用功上进,最终却是名落孙山,而贾赦只苦读了一年多,便金榜题名。 跟十二不同,打从一开始,就没人会料到贾赦能考中,至于三元及第之类的,原就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贾母再怎么奇葩,也不会逼着贾赦非要中状元。在她看来,能中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没见贾政…… 贾母瞪着眼睛望着头顶的横梁,半响才仿若自言自语一般的道:“这人呢,看来真的是分聪明和不聪明的。” 论用功程度,贾赦是万万不能同贾政相比的。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贾政太蠢了,而贾赦只是贪玩不定性,一旦用功起来,分分钟超越贾政。 比起自认为悟到了真相的贾母,贾赦面上的神情才叫一个精彩呢。 一得知贾政的病因,贾赦立马回头拉起那拉淑娴并几个孩子就走,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模样。等回了荣禧堂,还未进房里,他就抱怨开了:“淑娴,你说这叫甚么事儿?我考中了,他不替我高兴也罢,还郁结于心了。哼,分明就是嫉妒我!” “不招人妒是庸才,老爷可听说过这句话?”那拉淑娴挑眉笑道,“对了,方才老太太只说了张家,却没有提王家也派人来过了。是王老爷子,他邀老爷您去一趟王家,仿佛是有要事相商。” “他能有甚么要事?”贾赦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一拍脑门子,笑道,“对了,我跟王子胜还有个赌约呢,我这就过去。” “倒是不着急。”那拉淑娴话音未落,贾赦便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登时哭笑不得。 一旁的琏哥儿完全弄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儿,见贾赦跑了,他偷偷的瞄了那拉淑娴一眼,也跟着转身跑了,不过看方向却是往荣庆堂去的。那拉淑娴不以为意,只示意丫鬟婆子跟上去,旋即便带着十二和迎姐儿进了房里。 十二冷笑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娘您对蠢爹也太好了!” ——作弊都只考了个倒数第三的蠢货! ☆、第124章 说起这次会试的名次,那拉淑娴也有着一肚子的狐疑。这会儿见十二主动提及,她索性问开了:“乡试那会儿,你说你只是自个儿猜测的考题。那这回的会试呢?真的是因着你爹太蠢了?” “蠢?二丫头,不蠢!”迎姐儿在屋子里头蹦蹦跳跳的学说话,结果一不留神就摔了个屁股墩儿,旋即放声大哭起来。 那拉淑娴无奈的上前将迎姐儿揽到了怀里,柔声哄了一会儿,抬眼却见十二满脸的嫌弃神色,登时失笑道:“姐儿还小,再说原就没法同你比,何苦老是嫌弃她呢?” “算了,左右她摔了无数次,也没摔出好歹来,总比政二叔叔强。”即便不提贾政先前连着两次把自个儿的腿给摔断了,单就是今个儿,压根就没人碰他,他也能大头朝下摔了个狗吃屎。虽说大夫也说了问题不大,可十二仍觉得,这人怕是比自家蠢爹还要蠢得多了去了。 及至见迎姐儿停止了哭泣声,只含着两泡眼泪苦哈哈的望着自己,十二这才笑开了:“这么一看,他们几个才叫是亲的,一脉相承的蠢。”即便蠢的程度不一样,可还不都是蠢?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立刻警告似的瞪了十二一眼,十二才略微收敛了一些,干咳一声,再度提起了方才的正事:“会试的考题我自是都清楚的,可我也不可能真的泄题蠢爹。这要真的跟舞弊案似的,给了考题,学子再拿着考题去找当代名儒作答,等通背后在考场里默写出来……要是真的这么干了,这才叫自寻死路呢。” 十二才不会那么蠢,更不会让贾赦这么轻易的就通过会试。事实上,十二只是将历年的考题略加修饰过后,一股脑的尽数拿给贾赦和珍哥儿做。那俩货不明就里,却也不敢不做,可等真的完成了,又会被喷的一无是处。喷完了就重写,重写好了再重写,哪怕之后有了大致的雏形,也可以继续修改。对于十二来说,折腾贾赦的过程远比看到贾赦通过会试更为开心。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贾赦是真的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的乡试和会试。只是相较于旁的考生,他有更多的时间用来答题、重写、再重写、修缮等等。 不过,同理可证,贾赦确是蠢,这要是换个人来,即便考不中会试第一,起码也不至于倒着数。 “娘,蠢爹考了倒数都嘚瑟成那个样子了,回头您可千万不能再夸他了。就说政二叔叔这事,搁寻常人身上指不定真的伤心了,可您看蠢爹,我估摸着一开始他确是有些震惊的,怕只怕回头他想着连一想自命不凡的政二叔叔都要嫉妒他了,还不知晓高兴成啥样儿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会儿,想着确是这个道理,便笑着点头称是:“话是不错的,只怕你如今说这个已经晚了。以你爹那性子,等回头通过了殿试,指不定尾巴都翘到半空了,就算我不说,也自有人围着他说好话。” 十二哀叹一声,心道,恐怕不止是有人,还有头上那位罢?但凡那位对贾赦赞赏了一句半句的,贾赦必能得意个半辈子。 “唉,我其实真的蛮同情政二叔叔的。”十二幸灾乐祸的道。 然而贾政压根就不是最惨的,甭管头些年贾赦有多么的荒诞不羁,可起码近一年半的时间里,他是亲眼看到贾赦用功上进的。且张家父子几人虽皆是文人,脾气却个顶个臭,偏贾母完全不在意儿子被亲家喷,可以说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贾赦完全是过着生不如死还没人同情的日子。反观贾政,贾母素来偏疼他,如今见贾赦高中,尚不及替贾赦庆贺,就已经开始担心贾政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了。 这人比人简直能气死人呢! …… 彼时,因着贾赦极为迫切的想要看到王子胜管他叫哥,故而舍弃了马车,只带上俩小厮,快马加鞭的赶到了王家。命人敲开王家大门,赦大老爷牛逼哄哄的闯了进去。幸而,王家门房也是认得他的,一面将人迎了进来,一面唤人去寻管家过来。 “你们家老爷呢?叫他来见我!” 贾赦素来不知客气为何物,加之心里惦记着赌约,更是如同十二猜想的那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偏王家管家比下人更会看人脸色,见他如此做派,又想起今个儿乃是会试放榜之日,当下便舔着脸凑到贾赦跟前讨赏。贾赦自不会那般小气,随后扯下了荷包,甩给了王管家,道:“叫你家老爷快些点儿,过两日我还得进宫参加殿试呢!” 这也算是变相的道出了真相,王管家一叠声的让人上好茶好点心,又唤了个口齿伶俐的去后头报讯。不多会儿,就听得门外有人问老爷好,贾赦大笑一声。 “王老弟!” 随着贾赦话音落下,王子腾木着脸走进了正堂,他倒不是故意给贾赦摆脸色,而是天生一副黑脸,又因着打小就跟一群兵痞子混在一起,原本就略显严肃的长相,如今更是添了一份不怒自威。 冷不丁的的听得贾赦唤他老弟,王子腾微微一愣,旋即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拱手道:“赦大哥。” 王家兄弟俩年岁相差有十余,王子胜比贾赦大了五岁,可王子腾却是当真比贾赦要小好几岁。故而,这声大哥自也叫的。可因着王子腾素来都不同贾赦来往,即便见过面,也多半是在宴请之上,充其量也就是面子情,好在王子腾虽这两年都在边疆,却也听自家老父提起贾赦上进了,这声“大哥”倒也叫的心甘情愿。 只是,贾赦见来人是王子腾,登时面上一滞,愣了一会儿才道:“子腾老弟哟,你甚么时候回的京城?往后可还要去边疆?” “去年腊月回的,如今圣上唤我接管京城步兵营,往后若无意外,怕是不会再往边疆去了。”王子腾不善言辞,可一问一答却并无问题,想着先前听说的事儿,便顺口问道,“听闻赦大哥这些日子都在闭门用功,不曾听说也是常事。” “那倒是,别说你们家的事儿了,我连我们家发生了甚么事儿都一头雾水的。”贾赦一时间感概连连,这近两年时间里,他可真的是一门心思的刻苦用功,一想起以往的吃喝玩乐,总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好在,付出就有回报,哪怕贾赦明白自己就算再考个十次,也不可能中状元,可如今这般已经很不错了。 “用功做学问也是一件好事,左右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迟早有一日要由武转文的。”王子腾眸色一沉,似是想到了甚么,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只道,“赦大哥怕是来寻我大哥的罢?可惜他前两日病了。” “病了?”贾赦奇道。 “对……罢了,实话实说也无妨,不是病了,是伤了。”王子腾一脸惨不忍睹的模样,无奈的叹气道,“被我家老爷子打的。” 虽说老子打儿子是常事,可那通常都是针对小孩子。像王子胜这般,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且儿女都大了的,再动手怕是不合适了。当然,甭管合适不合适,王老爷子既然动手了,就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说句难听的,就算今个儿王子胜被打死了,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真可怜。”贾赦一脸的同情怜悯,“那麻烦老弟同你大哥说一声,今个儿会试放榜,我榜上有名,过两日还要入宫参加殿试。等回头他痊愈了,记得把赌约给坐实了。” 王子腾有些懵,对于自家不靠谱的大哥和贾赦之间的赌约,他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左右这俩货以往也没干蠢事。可会试……殿试…… “好了,那就这般罢,等我过了殿试再来瞧你大哥。”贾赦不等王子腾回过神来,就脚底抹油开溜了。其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更希望能够留下来看王子胜倒霉,可显然即便留下来了,他也不可能进入王家后宅,既如此还不如趁早跑路呢,免得王子胜再度挨打以后记恨上他。 没错,就是再度挨打。 就如同贾赦和王子胜都曾经是京城里闻名的纨绔子弟一般,他俩还都有一个严苛至极的老爹。区别只在于,贾赦的爹早就死了,而王子胜的爹还活着。将心比心,贾赦琢磨着,这要是他爹活着,王子胜上进了,他依然混日子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被老爹打死的。同理,如今反过来了,王子胜也绝对讨不了好。 真是太可怜了哈哈哈哈! 贾赦大笑着打马离开,留下懵圈的王子腾。 等勉强缓过来之后,王子腾立刻回了后宅,寻到他老子,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道:“老爷子,荣国府的赦大老爷说他过了会试。” ——这一定是假的假的假的。 “唉,看来他说的不错,先前只是小儿心性,不愿意用功上进。如今终于知了事,也不算晚。”王老爷子抚着花白胡子长叹一声,为自己也为已逝的老友贾代善,“可惜荣公去的早,没能看到这一幕。这般想想,贾家一门还真的都是大器晚成。我记得宁公之后贾敬当年也是丧父后中了进士。” 顿了顿,王老爷子忽的抬眼看向王子腾,问道:“宁府的贾珍可也中了?” “啊?还有一个吗?”王子腾更懵了,以往他一直认为自己颇有能耐,尤其在沙场上即便面对人数比己方多一倍的敌军,他也能镇定自若的指挥作战,可在这一刻,他却结结实实的懵圈了。 “罢了,回头就知晓了,以宁荣二府的做派,指不定明个儿就摆酒庆贺了。”到底有着多年的交情,王老爷子对于贾家那群人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至次日晌午,宁荣二府的帖子就到了,不过因着殿试尚未有定论,帖子只说亲朋好友小聚一番,并不曾明言替贾赦和珍哥儿庆贺。既不曾明言,王老爷子就没亲自前往,只吩咐王子腾带着其夫人明日携礼前往。 这日,贾赦也带着妻儿一同去了张家,除却亲自送帖子外,更是真诚的感谢了张家老太爷并老爷们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严苛要求。又一日便到了宁荣二府宴请亲朋好友的日子,自是略过不表。 很快就到了殿试当日。 依着惯例,殿试只考策问,应试者自黎明入,历经数项礼节后,颁发策题。应试者根据策题当场赋文,策文不限长短,多半在两千字左右,有书写限制,尤其强调必须用正体,即所谓的“院体”、“馆阁体”等。像贾赦先前喜欢的草书,是万万不行的,也因着如此,贾赦曾被逼着重练书法,强调字体方正、光圆、乌黑、体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试策文的书法往往比文章本身更为重要。 待策文书写完毕,则交予读卷官,当场轮流传阅,用各色符号代替等级。以“0”最多者为佳,同时将最佳的十份策文进呈于圣人,钦定一甲三名并二甲第一名。 按说在正常情况下,以贾赦之能即便能顺利通过殿试,也绝不可能引起长青帝的注意,虽说过了殿试后都会被称之为天子门生,可事实上天子压根就不记得几个人。 可贾赦却是个例外。 待宣布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第一的传胪后,长青帝忽的朗声道:“朕听闻荣公嫡长子一等将军贾赦也过了会试,人在何处?” 贾赦狠狠的打了个寒颤,险些没给吓趴了。可怜他被折腾了一天,从凌晨到如今,滴水未进不说,先前还绞尽脑汁的写了策文,如今又必须以挺拔的身姿立在殿上,好不容易熬到长青帝钦定御批了一甲三人及二甲第一,原以为马上就可以出宫回府了,还琢磨着晚上吃点儿啥,结果…… “臣在此。”贾赦颤颤巍巍的走出队列,跪倒行礼。他比旁人好的是,即便如今尚未获得官职,按着他承袭的爵位,他也能对长青帝自称臣。 “嗯,确有当年荣公风范。”长青帝沉吟道。 底下跪着的贾赦默默的吐槽,他跪在地上,长青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中间又隔着老长老长的距离,这得多么的火眼金睛,才能看出他有他爹当年的风范?再说了,也许单从容貌上来说,他的确同荣国公贾代善有着几分相似之处,问题在于,贾代善是个武将,还是个驰骋沙场杀敌无数的猛将,不说染了通体杀戮之气,单是从身上的气势来说,俩人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是,贾将军却无荣公当年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长青帝又道。 这下,贾赦不吐槽了,他能说甚么?虽说他是将门出身,可就他年幼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武习惯,充其量也就跟荣国府的小厮一个档次,连护院都打不过的人,能指望他比得上他老子吗? 偏长青帝的话,贾赦也不能完全当做耳旁风,想了想,他朗声道:“回圣上,臣正是因着知晓此生无望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这才下定决心悬梁刺股寒窗苦读。” ——我没用,我窝囊,我要是有本事我考啥科举呢?直接上阵杀敌子承父业不就成了? 这个解释,虽说有些自我贬低的意味,却深得长青帝的心。 当年,太祖带领着诸多武将浴血奋战才打下了徒家天下,可时至今日,多半武将世家都没落了,少半仍掌着兵权的武将,却让长青帝心怀忌惮。在他看来,既不希望那些个老臣泯灭于时间的长流,又不愿意将兵权世世代代交予他们。最完美的便是武将们由武转文,既能继续为国效力,又能显得他宽厚仁慈。 可事情又怎么可能皆遂人愿?即便他是天子也一样。 “贾将军这番话说得极好,虽说子承父业乃是上佳之事,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统领万军的能耐。像贾将军这样的人才,朕欢喜万分,只盼着有更多的人,在得知无法上战场之后,能换种方式继续上进。” “贾氏一门,当年双国公,如今则是双进士。真是可喜可贺!” “朕特赐荣国府贾赦为二甲第二名,宁国府贾珍为二甲第三名,二人皆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朕只愿你们二人能如同你们的祖辈那般,忠心为国,即便无法上战场,也一样能为国尽忠为民请命!” 长青帝之后又说了好些个话,可贾赦已经彻底懵了,此时此刻,他只满脑子都是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庶吉士庶吉士…… 苍天啊!! 大地啊!! 就算贾赦再蠢,他也知晓翰林院是干甚么吃的,更明白庶吉士意味着甚么。 可问题是,依着往常的惯例,只有状元会当场授翰林院编修一职,旁的人如欲授职入官,则还要再经朝考次,综合前后考试成绩,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这个名额通常不会超过十人,也就是俗称的“点翰林”。至于其他的人,则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者赴外地任职。 按着贾赦的想法,因着他身上原就承袭了爵位,将他发到外地任职的可能性不太大。那么留他在京城里,在六部之中当个闲职倒是极有可能的。甚至贾赦还想着,如若有可能,他倒是挺想去工部的,与贾政当同僚倒是其次,贾政羡慕嫉妒恨的神情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然而,翰林院…… 直到出了保和殿,离开了宫中,贾赦依然是浑浑噩噩的。倒是珍哥儿撒了欢似的凑到他跟前,双眼放光的道:“赦大叔叔,咱们都是二甲的!天啊,我以为咱俩会是三甲吊榜尾的,结果是二甲第二和第三!” 珍哥儿是真的开心,想当年他老子也不过是二甲第三十名,结果他居然被破格提拔为二甲第三!虽说还是在贾赦之后,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也不傻,明白以自己真实的才学,是万万不可能跻身二甲的。尤其是感受到周遭同考之人羡慕到眼红的神情,他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你知晓翰林院吗?”忽的,贾赦问道。 “啊?我当然知晓了,赦大叔叔你当我傻吗?”珍哥儿见自家的青布骡车已经缓缓驶来,忙拽了贾赦一把。因着宫门口是个特殊地方,虽说往日里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乘坐高头大马拉的马车,可在宫门口,却只能用最低档的青布骡车,还是俩人共用一辆,“回府再说。” 贾赦晕晕乎乎的上了青布骡车,整个人都是三魂去了两魂半的模样,直到骡车驶离皇城区域,又换乘了马车赶到了宁荣街后,他仍没有缓过劲儿来。珍哥儿见贾赦的情况有些不妙,没敢直接在宁国府下马车,而是陪着贾赦一同到了荣国府。 荣国府大门口,琏哥儿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而在他身畔的十二则一直在跺着脚,完全不明白这大冷天的,干嘛非要到大门口来迎接蠢爹。 “来了来了!”琏哥儿蹦跳着道。 十二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才看到自家蠢爹从马车上下来,就冷不丁的被抱了个满怀。 “琮儿啊!你爹我被圣上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了!”贾赦死死的搂着十二,放声痛哭着道。一旁跟着下马车的珍哥儿都快要被吓死了,忙不迭的道:“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啊!赦大叔叔二甲第二,我二甲第三!大喜事儿!这是欢喜的!!” 喜极而泣这个说法其实还是挺靠谱的,毕竟就算是饱学之士,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中一甲。问题是,贾赦太悲伤了,完完全全就是悲大过于喜的模样。至于被他强搂在怀里险些背过气去的十二,在初时的惊恐后,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该! 叫你嘚瑟,叫你小人得志! 这回报应来了罢?翰林院的庶吉士!折腾不死你!! ☆、第125章 贾赦是真的快要崩溃了,虽说他对于翰林院了解并不算深刻,可也知晓那是一个时常跟典籍打交道的地方。简单的说,一旦入了翰林院,基本上就跟典籍脱不了关系了,这跟他原先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走走,先进府再说!”珍哥儿真的快被吓死了,又不敢任由贾赦在大门口哭嚎,可两个哥儿年岁还小,下人也不敢真的上手拖拽。无奈之下,珍哥儿只得亲自上手,硬生生的将贾赦拖进了荣国府内,直到进了二门后,才松了手,面露古怪的道,“赦大叔叔你这到底是唱的哪出?翰林院怎的了?那不是最好的去处吗?” 尽管珍哥儿比贾赦还要白目,可尽管如此,珍哥儿也依稀记得,在所有的进士之中,唯独只有一甲三人是百分百可以进入翰林院的。至于二甲、三甲中,也许有格外出色的会被破格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可这所谓的破格并无确定的名额,一般是不会超过十人,不过更多的情况下是一个人都不曾进入。珍哥儿深深的觉得,他和贾赦得以入翰林院当庶吉士,绝对是长青帝给予的最佳优待。 珍哥儿是自信的,他坚定的认为,那是自个儿的才华被长青帝看了出来。 “你懂个屁!”贾赦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的怒斥道,“翰林院那是人待的地儿吗?天天苦读做学问,你还没被折腾够呢?我本以为,好不容易高中了,怎么着也能派给我个好差遣,我不求外放当知州,倒是让我进个工部当个员外郎啊!跟我二弟似的,每日里轻轻松松的,不好吗?结果,翰林院……” 不等珍哥儿回过神来,一旁的十二开始毫无人性的捅冷刀子。 “翰林院庶吉士,又称作‘庶常’,乃是帝王近臣,专负责起草诏书,为帝王讲解经史子集等,被誉为真正的天子门生。而庶吉士通常来自于进士中有潜质者,目的是先让他们在翰林院中跟着资深翰林学习三年,期满后再经散馆之试,按成绩授职。优者继续留翰林院,此者则成为京官或去外地任职,通常至少也会得到知府之类的职位。前朝更有非翰林者不入内阁的说法,本朝虽不至于这般严苛,可一入翰林院,将来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真的这么棒?”珍哥儿两眼放光,他倒不是怀疑十二的话,只是单纯的反问一句。见十二点头后,更是乐得见眉不见眼,连声道,“我要先回去了,琏儿、琮儿你们拉着赦大叔叔。哈哈哈哈,我居然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珍哥儿便转身扬长而去,留下贾赦一副看二傻子一般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爹,老太太让您回来后立刻往荣庆堂去。”琏哥儿提醒道。 这会儿的时辰其实已经不早了,又因着冬日里太阳落山早,差不多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贾赦抬头望了一眼天,之后弯下身子先将十二抱了起来,这才伸手拉过琏哥儿,父子三人一道儿往荣庆堂去了。其实,倒不是贾赦看开了,而是他已经认命了。不是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吗?长青帝让他去翰林院当庶吉士,他还能如何?抗旨不尊显然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那就认了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待到了荣庆堂见着贾母后,贾赦那叫一个悲伤,几乎是带着哭腔道:“老太太。” 贾母被唬了一大跳,殿试不比乡试和会试,考不中的情况很少,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若是不曾出差错的话,最起码也会得个同进士出身的。见贾赦如此,贾母还道是他犯了甚么差错,忙不迭的问道:“这是怎的了?圣人说了甚么?” “圣人我说才华横溢。”贾赦有气无力的道,“罢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往后要入翰林院了。” ——太悲伤了,简直就是不给他活路啊! “甚么?!大哥你说甚么?!”这话自不是贾母问的,虽说作为侯府千金出身的贾母也算是比较有文采的,可惜贾母的文采显然不足以支持她了解翰林院。而先前病了好几日,如今勉强撑着过来打听消息的贾政,却是真正的学子。虽说人家学问并不出色,却是完全明白翰林院意味着甚么。 亦如十二所言,翰林被誉为真正的天子门生,单这么个称号,就足以让天下读书人疯狂了。更何况,上一届科举,除却一甲三名外,长青帝并未再点其他进士为翰林,这更是衬得翰林愈发的难能可贵。一听说贾赦不单过了殿试,还被点了翰林…… 贾政觉得,他的胸好闷,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对,我被圣上钦点了翰林,往后便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贾赦耷拉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翰林啊!我这是造的甚么孽啊!本想着反正都已经到了殿试了,随便考考,左右三甲肯定是有的。结果圣上非要狠夸我一通,不单让我得了个二甲第二,还……苍天啊,我不想进翰林院啊!” “你你你!!”贾政捂着心口,他年岁本不大,身子骨虽不如武将那般强壮,却也不算羸弱,更无任何宿疾。然而这一刻,贾政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眼前更是连连发黑,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晕厥过去一般。 好在因着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贾政是坐在椅子上的,即便他浑身发软,也不曾真的摔倒在地,更别说一旁的王夫人并两位姨娘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防止他再度出意外。只是,出意外虽然避免了,受刺激却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偏贾赦完全无法理解他弟弟此时此刻的心情,只万分悲切的道:“那可是翰林院啊!我有几斤几两我自个儿能不知晓吗?像我这般蠢笨之人,虽说过了乡试、会试、殿试,那也是勉勉强强才过的。我这么蠢,我怎么能胜任翰林院的职位呢?二弟!!” 贾政伸手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勉强让脑子里恢复了半刻的清明,旋即抬头咬牙切齿的瞪着贾赦:“大哥还有何话要说?” “二弟,我跟你说,我其实最想去的地方是工部啊!你想想看,户部整日里跟钱财打交道,里头的小圈子一个多过一个,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我哪里敢进去。礼部规矩太多,条条框框的,单是背那些礼数教条都能逼死我了。刑部太渗人了,我这么善良的人,去了那里不到一天就能被吓死了……对了对了,我也考虑过兵部的,可不打仗也就罢了,一打仗整个人跟个车轱辘似的转悠。吏部也不行,各种麻烦事儿。想来想去,还是二弟你所在的工部最好啊!我说当年老太爷怎的非要你去工部呢?老太爷就是老太爷,想的周到啊!既不用费脑子,也不用瞎卖力气,整日里闲的生蘑菇,偏说出去还格外的体面。好地方,绝对的好地方啊!” “你……”贾政伸着胳膊,只勉强发出了一个字,就两眼一翻,彻底失去了知觉。而即使没了知觉,贾政的面上依然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神情。 随着王夫人和周、赵两位姨娘的厉声惨叫,以及之后贾母的晕厥,荣庆堂里瞬间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之中。 一直在旁边当自个儿是摆件玩意儿的那拉淑娴无语凝噎,不得不赞自己一句有先见之明。她早先就猜到贾赦通过殿试后,贾政还得晕一次,故而这回压根就没将迎姐儿抱过来。如今,见猜想成为了现实,那拉淑娴也丝毫不见慌乱,只向琏哥儿和十二招了招手,又让将被吓懵了的珠哥儿和元姐儿揽到了怀里。至于旁的事儿,那就同她无甚关系了。 跟会试放榜那日一样,大夫很快就被唤来了,只是诊断的结果却稍微有些出入。 甭管是贾母还是贾政都比上一回的病情严重多了,尤其是贾政,大夫直言,他是突发性的心悸,若不好生调养,只怕往后病情只会愈发加重。至于贾母,她晕得次数太多也太频繁了,加之她原就上了年岁,大夫只叮嘱千万要静养,万万不得再激动,毕竟这老年人最是容易因着过于激动导致中风,贾母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却已经有了前兆。 这可把贾赦给吓坏了,他压根就没意识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不对,更准确的说,在贾赦看来,他方才那番话完完全全都是真心的,并不是显摆嘚瑟。 因着情况比预期的严重太多,贾赦只得派人给那拉淑娴传话,让她继续帮着照顾哥儿姐儿们,而他本人则留在荣庆堂里,免得夜里头再度发生意外后,没个主事的人。当然,王夫人也留了下来,只是她却不是留下来照顾贾政的,而是被贾赦丢去了贾母房内伺候。至于贾政身边,不是有两位姨娘吗?且这位都是荣国府的家生丫鬟,原先也都是得脸体面的大丫鬟,论伺候人的本事应当不会差的。 荣庆堂的情况自是瞒不过那拉淑娴,可在知晓具体情形后,她只苦笑连连。 “老爷这么做,会彻底得罪二房的。”那拉淑娴原还想着经过这两年的缓冲,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结果,贾赦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直接结成死仇。贾政铁定会恨上贾赦的,就连王夫人也绝对不会感激他的。 容嬷嬷道出了荣庆堂的情况后,又问道:“今个儿夜里如何安排?荣庆堂那头忙乱不堪的,梨香院又没个主子,珠哥儿和元姐儿铁定要在荣禧堂过夜了,还请主子给个章程。” “有甚么章程?让珠儿去琏儿的房里歇着,元姐儿去迎姐儿的房里歇着。再让琏儿同十二住一晚,至于迎姐儿,今个儿就由我带着好了。” 荣禧堂内的房舍虽多,可如今夜已深了,偏又是冬日里,一时间根本没法立刻归整好房间,好在珠哥儿和元姐儿也不过略歇一晚,凑合一下倒也无妨。容嬷嬷得了准信,便下去安排了。不多会儿,又过来回话,说一切妥当了。 这一日,京城里喜忧参半,荣国府却注定是个不眠夜了。可怜的贾赦,在成功的折腾到了旁人后,也顺便将自个儿折了进去,却落得个无人同情的地步。 可不是无人同情吗?明明殿试成绩并不出众,偏得了长青帝青睐,钦点了二甲第二,又特许入翰林院当庶吉士。这些事儿摊在谁身上不乐死?君不见宁国府的珍哥儿已经乐疯了吗?只贾赦矫情,哭着喊着说不要,偏他素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谁会相信他是真的悲伤,而不是显摆过度? 连那拉淑娴都不信。 待次日一早,那拉淑娴见着了彻夜未眠的贾赦后,语重心长的道:“老爷,您差不多就成了,政二老爷原就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您既得了便宜,就别在卖乖了,若真的将他气出个好歹来,回头又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呢?” 贾赦:……宝宝心里苦,可说了也没人信啊! 然而,这天底下打底还是有聪明人的,旁的不说,十二就是其中一个。他是整个荣国府里,除却贾政之外,最清楚翰林院情形之人,自然明白贾赦心头的苦楚。然而,明白又如何?在十二看来,贾赦这纯属活该! 殿试后两日,皇榜再度放出。 一甲三名皆是往日里就在京城颇有名望的博学之人,二甲第一则是出自于书香世家。然而,二甲第二是荣国府的贾赦,第三是宁国府的贾珍,这就比较让人难堪了。 虽说先前贾赦和珍哥儿已经过了乡试和会试,可那毕竟不能说明甚么,多半人都觉得他们是走了狗屎运了,更有小半人暗搓搓的琢磨着这俩是不是提前知晓了考题,请人捉刀代笔做完题通背后,入考场默写出来的。若真如小半人所思所想,那到了殿试,贾赦和珍哥儿是铁定要出丑的,指不定还会当场触怒龙颜,祸及家人都未必不可。 然而,事实却让所有人侧目。贾赦和珍哥儿非但通过了殿试,还名列前茅,更得长青帝赞誉,特恩赐他俩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苍天不公啊!! 殿试皇榜出来之日,所有知情者或者干脆就是道听途说之人,都在感概世事无常。毕竟,只要是在京城里待的久一些的人,都知晓荣国府这两位是个怎样的东西。这珍哥儿倒还罢,他爹贾敬还在,就算素日里胡来了一点儿,却好赖还有人压制着他,不至于太过于离谱。可贾赦呢?吃喝piao赌样样精通不说,还因着荣国公贾代善早亡,整个儿就跟个脱缰的野狗似的,刹也刹不住。 这样的人,怎么就忽的浪子回头了?关键是,旁人即便真的浪子回头了,也不过是从纨绔子弟变成了一般的富家子弟,可他俩呢?要么不干,一干就干一票大的? 而比起那些个纯粹只是拿这些事儿当茶余饭后笑谈的老百姓们,是非圈子中心的人们才叫真正的痛苦。 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家大老爷王子胜。 虽说王家一门武将,都不擅长学问方面,可谁让宁荣二府也都是武将世家呢?贾赦也好,珍哥儿也罢,先前有多胡来,如今就显得有多么的难能可贵。更不巧的是,王子胜跟贾赦是多年的好友,当然不像他们的父辈那般,是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生死之交。事实上,王子胜和贾赦充其量就是狗肉朋友,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玩的人。 徒然间,贾赦上进了,那王子胜呢? “人家吃喝piao赌的时候,你跟着一道儿去了,那他上进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一道儿去?贾赦纵是再胡闹,他也知晓甚么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甚么都学人家的,一点儿主见都没有,怎么在这事儿上头那么有主见?说不做学问就不做学问,打死也不用功上进,是罢?那成啊,今个儿老子就成全你,索性把你打死算了!!” 可怜的王子胜,在乡试放榜时,被收拾了一顿,那一次还算可以,只是骂并无打。等会试放榜了,那就好玩了,不单挨了打,还直接去了半条命。等殿试结果一出来…… 王子胜只能说,要是没有他弟弟拼死阻拦,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可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该死的贾赦,你给我等着!! 虽说京城里没有人比王子胜更惨了,可跟他差不多处境的却有不少人。倘若贾赦一直都是用功上进的,那也没甚么,亦如贾政那般,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会说三道四了。问题就在于贾赦先前太不靠谱了,一下子用功上进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难免会给人一种错觉,只要肯用功,你也能成为下一届科举的进士! 于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向宁荣二府庆贺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些是原本就相识多年的亲朋好友,但更多的则是完全没有交情的人。没交情不怕,等送上贺礼,一起吃饭喝酒吹牛,以贾赦的性子,只要不犯贱……咳咳,不暴露本性,结交朋友的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然而,随着宁荣二府愈来愈热闹,贾政的病却一日重过一日。唯一庆幸的是,正如贾赦先前所说,工部闲得很,即便贾政病了好些日子,那边也没人催促他,甚至连俸禄都是照常发的。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初一这日,贾赦和珍哥儿一道儿去了翰林院,正式成为了庶吉士。而与他们一同的,还有一甲的那三位,因着这三位才学出众,皆被赐予翰林院编修职位。而旁的进士,包括二甲第一的那位,都被安排到了别处,且多半都是去了外地任职。 贾赦苦啊,要是说来翰林院前他只是心里苦,那么等真正入了翰林院之后,则是身心俱疲,真正的生无可恋了。 更可怕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还得了长青帝的叮嘱以及故交好友的嘱托,头一日就特地将贾赦唤去谆谆教诲了一番。 “贾赦,圣上对你的期望很高,特地叮嘱我好生培养你,以便往后你走内阁大学士之途。你没听错,圣上原话就是,让您先在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上三年,再往御史台历练三年,之后再去内阁当侍读学士、鸿胪寺卿、内阁学士,直至成为殿阁大学士。” 翰林院掌院学士姓潘名鼎,其嫡长女便是张家已故的大太太。虽说爱女早亡,可潘学士并不会因此记恨于张家,事实上因着女婿的沉寂,他还特地上门规劝了两句。如今,除却长青帝对他的叮嘱外,他也得了老友张家老太爷的嘱托,一定要好生历练贾赦。 “你放心罢,你虽是我的下属,却也算是我的晚辈。你老泰山一早就对我说了,这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单就是看在你老泰山的份上,我也一定会好生磨砺你的。另外,圣上这般看重你,你也不能过于骄傲自满。去罢!” 贾赦浑浑噩噩的来,失魂落魄的走,完全不明白自己还会不会有明日。 一时间,贾赦想起当年贾母对贾政的殷切期盼,仿佛是三五年一晋升,直到封侯拜相。当然,他还想着,若是有人也能对他如此期盼该有多好。直至今日,他只想给自己俩大嘴巴。贾政是被贾母规划了人生,然而贾母只能规划而无法强迫贾政去实行。而他却是被长青帝规划了人生,且反抗无效。 善恶皆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曾经有多嘚瑟,如今就有多么悲伤。贾赦觉得,自己人生简直就是一出惨不忍睹的悲剧。可惜,真的没有人会同情他,尤其是饱受贾赦摧残的贾政,只想恶狠狠的道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第126章 有一种悲伤叫做,我是真的很悲伤,你却觉得我在装逼。 初入翰林院,贾赦体会了一把前面小半辈子所不曾体会过的悲伤和绝望。然而,不同于贾政面对贾母时可以讨价还价,当贾赦碰到对他抱有殷切期待的长青帝时,他只能选择捏着鼻子认了。 也许贾母永远也拿贾政这个幺儿没法子,可惜的是,长青帝却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收拾贾赦,甚至只需一句话,就足以送贾赦立刻上天。 而所谓的人生规划,多半是闲得蛋疼的人毫无人性的强制另一人完成自己预想中的目标。即便贵为天子的长青帝,有时候也会闲得发慌,而不幸被他看上的贾赦,则要面对这看似简单,实则难于上青天的人生规划。 第一步,翰林院庶吉士,为的是将贾赦身上原有的棱角和反骨尽数磨去。 第二步,御史台大夫,在棱角和反角都被磨去之后,贾赦需要重新长出新的棱角,懂得如何为人所用,又该为何人所用。 第三步,内阁侍读学士,攒资历的最快捷也是最稳妥的途径。 第四步,鸿胪寺卿,能够帮助贾赦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贯通礼数教条。 第五步,内阁学士,则是为了奠定贾赦在朝堂之中的地位。 也只有经历了前头这惨绝人寰的荆棘之路,贾赦才能迎来最终的光辉大道,成为长青帝为他安排好的殿阁大学士。 “我真的不会死吗?”贾赦木着脸问道。 这些道理,光靠贾赦一个人是无法领会的,也不方便由十二告知。因此,趁着休沐日,贾赦带上那拉淑娴并十二来到了久违的张家,听张家老太爷的训诫。当然,训诫的内容并不单单只有长青帝对于贾赦的期待,还有额外的一些必须要注意的事项。 自是同长青帝有关的。 “也许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寻常老百姓们眼中,圣上绝对是一个宽厚仁慈的君主。可是,贾赦你说,这世间真的会有这样的帝王、君主吗?也许真的有罢,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那人绝不会是当今圣上。” 张家老太爷看着自家女婿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跟十二一样冷不丁的抽冷刀子。 “贾赦哟,你年岁不大,许是不了解以往的事儿。圣上年轻时候,行事作风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擒权臣、平三藩、退倭寇、逐沙俄……这些事儿,你扪心自问,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帝王能够完成的?别以为如今圣上看重你,你就可以任性妄为,你若将圣上当做一个被拔了牙的老虎,那么迟早有一日会死在虎口之下!” 贾赦原本就已经惨白如纸的面色,听得这话后,直接变得紫青了:“我能辞官吗?” “你说呢?”张家老太爷冷冷的道,“你要是被圣上恁死了,我一定会让淑娴改嫁的。哼,你大可以试试看!” “老泰山您继续说。”贾赦默默的咽下了两行清泪,立刻端正了态度,束手而立,老老实实的听张家老太爷对他的训诫。这对官场厌倦是一回事儿,可再怎么着,贾赦也不至于想要放弃他这条小命。这一刻,贾赦再也不去想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这种事儿了,他只盼着自己早日退隐朝堂。 “你只需牢记,赫赫战功是绝不可能由一个宽厚仁慈的人来完成的。圣上曾三度御驾亲征,你父亲和祖父也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应当能理解罢?运筹帷幄,决胜为千里之外……那就是个屁话!真的将军,绝对是双手染满鲜血,当然也绝不会介意再多染一个人的鲜血。” 大概也是知晓一时间说太多,只会把贾赦吓疯,张家老太爷在迟疑了许久后,索性给了贾赦一句忠告:“你只记得,千万别跟圣上对着干,更别想糊弄他。” “好。”贾赦一面答应着,一面给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 话说,他原本的日子明明过得逍遥又自在,当初到底为啥想不开非要走科举这条路呢?就算他花费一辈子的能耐,真的如同长青帝所希望的那般,成为了殿阁大学士,那也不过是正一品。他甚么都不做,就已经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 ——所以他到底图啥? 贾赦彻底茫然了。 一旁立着的十二抬眼瞥了贾赦一眼,琢磨着蠢爹恐怕是陷入了人生的低谷,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走不出来了,当下便懒得理会他,只径自思量着张家老太爷先前的那番话。 十二也有自己的考量,虽说因着前世的经历,他自认为也算是比较了解康熙帝、雍正爷的,然而有一点却是不可避免的。甭管资料有多详尽,纸面上的东西跟真实的人铁定是存在差异的,更何况这一世只能同上一世相似,并非全然相同,加上十二又希望能追求新帝,就注定了他必须提前对皇室宗族有更多的了解。 张家老太爷跟随了长青帝几十年,又曾任太子太傅,之后更是在上书房任教。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失为一个极好的突破口。尤其对于长青帝的评价,十二更是深以为是。其实别说他上一世的康熙帝了,就连他那渣爹乾隆也不是个蠢货。能当上皇帝,且一当就是几十年的,极少会有真正的蠢货。倒是如今这个蠢爹,智商堪忧啊! 再度瞥了一眼活在梦里一般的贾赦,十二无奈的叹息。 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贾赦和十二在张家前院书房待了大半日,而那拉淑娴除却在最开始给张家老太爷行礼问安外,很快就去了后宅寻女眷说话了。直到下半晌,贾赦一家三口才告辞离开。 在回程的马车上,那拉淑娴看着左脸写着“想死”右脸写着“不想活”的贾赦,心下暗道,定是又受甚么刺激了。又瞧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十二,那拉淑娴笑着问道:“琮儿怎的不留在张家了?我原还以为,你挺喜欢跟着外祖父和舅舅们做学问的。” 十二原本沉浸在思考之中,闻言猛地抬头,诧异的道:“我留在张家,谁来帮爹捉刀代笔?” 这话一出,自打上马车以后就在装死的贾赦微微动了动,旋即只默默的将头侧到一旁,盯着马车窗猛看。可惜,五月里虽已经很炎热了,马车窗上却仍挂着竹帘子,就算盯着猛看,最多也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景致之类的就别妄想了。 那拉淑娴同情的看了贾赦一眼,偏十二完全没有感受到身边的蠢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幽怨之情,只径自问道:“娘来张家是有事儿要办吗?能同我说吗?” “倒也没甚么不能说的。”那拉淑娴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不过最终还是道出了事情原委。 说起来,这事儿也称不上十万火急,却又不得不办,且还令人感概不已。张家大太太过世也有近两年时间了,按说妻孝至于一年,张家大老爷老早就可以续弦了。可偏生,他对亡妻感情深厚,非但不愿意续弦,甚至听他的话音,似乎是一辈子都不想续弦。只是如此一来,问题就显得格外严重了。 作为张家的嫡长子,现任的张家家主,从家族角度,张家大老爷完全不是为他一个人而活,而是背负着整个张氏一族。身为家主,张家大老爷不说极为完美,至少也算是合格的,可他再怎么能耐都不可能亲自管理偌大的后宅。虽说如今挂名掌着中馈的人是张家老太太,底下的琐碎事儿也可以交由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共同处理,可往后呢?一旦张家老太太故去,这个家由谁来当? 若是张家长房的哥儿年岁已长,那倒还有转圜的余地。早些娶妻,让嫡长孙媳妇来执掌中馈,当这个管家奶奶也算是合乎情理。偏生,张家长房的哥儿如今尚且不满两周岁。 即便再怎么不近人情,张家大老爷都必须续弦,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那拉淑娴作为张家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今个儿回娘家也是为了帮着挑选一下续弦的人选。当然,所谓的挑选,其实就是帮着提点儿建议,且接不接受也在于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 “我娘家那头的态度很明确,续弦是铁定要的,但身份绝对不能比已故的张家大太太高。自然,只怕想要高也没处选。倒是潘家那头,给了几个法子,我瞧着倒是挺妥当的。” 已故的张家大太太乃是潘家嫡长女,她下面既有嫡亲的妹妹,也有庶出的妹妹。同时,堂妹、族妹更是不计其数。撇开那些已定亲的不算,潘家挑了十来个人选,供张家老太太选择。当然,这所谓的十来个人选,并不是真的将姑娘的名姓生辰八字都送过来了,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父母的概况。毕竟,亲事与其说是两个人的事儿,不如干脆说是两个家庭的事儿来得更为恰当一些。 十来个人选,其实大致上也就是三个方案。 其一,是已故张家大太太的嫡亲妹妹,年方十六岁的小潘氏。品性倒是无妨,左右以潘家的家教也差不到哪里去,容貌身段虽不能说极为出众,配张家大老爷绝对是够的。唯一的问题是,即便是嫡亲的姐妹,可长姐出嫁都十来年了,姐妹俩能有感情吗?况且,手心手背都是肉,将来万一出现原配嫡子和继室嫡子打擂台的情况,潘家父母又该如何抉择? 其二,便是潘家的庶出姑娘,哪一房的都行,甚至已经开始议亲只要没彻底定下来的,都无妨。用庶女的话,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潘家父母的为难,且继室嫡子原就不如原配嫡子,若生母出身地位,就更不用说了。然而问题同样有,堂堂张家大太太,竟然是个庶出?这传出去后,整个张家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其三,潘家其他几房或者干脆就是旁支的嫡女。可潘家那头,因着上一辈的老人早就没了,虽说都是同族同宗的,却早已分家。亦如宁国府和荣国府,虽同属一宗,却算是两户人家。这样的联姻,真的能达到两家关系完全如初吗?至少,潘家父母都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以上三种方案各有利弊、难以取舍,也正是因为如此,张家老太太才急急的唤人去荣国府寻那拉淑娴,想着自己这个小闺女素来挺有主见的,许是能给一个更为妥当的建议。 “我给出的建议是,先前那些全不中。索性在潘家旁支选个落魄的人家,挑个品性俱佳的嫡长女过继给我娘家大嫂的父母,再以亲妹子的身份嫁到张家。”那拉淑娴眸光暗了暗,半是感概半是叹息的道,“既能维持两家原本的关系,又能在将来产生争端时,确保潘家能站在原配嫡子这一边。” 过继等同于嫡出,至少在明面上是完全一致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既非亲生骨肉,又不是从小养大的,能有多少感情?一旦将来真的出现原配嫡子和继室嫡子打擂台的情况,潘家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真正的亲外孙身边。 这是那拉淑娴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对张家、对潘家,包括对小表弟来说,都是最好的法子。可惜那个姐儿未必受用。”十二嗤笑一声,“干脆让潘家想法子寻极为重视儿子苛待女儿的人家,也别急着立刻嫁人,先在家里人养个一年半载的,等养熟了再出嫁。爹,您说是罢?” “啊?”贾赦茫然的回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没事儿,您大可以继续哀悼您那凄惨绝伦的未来。”十二暗道,一个胸无大志之人,偏就被长青帝相中了,哪怕再不了解长青帝的为人,只要是帝王都难免会有较强的控制欲。蠢爹简直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唉。”贾赦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的。 不提贾赦,倒是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当天傍晚回到荣国府后,立刻写了一封短信让心腹带回了张家。 张家大老爷续弦一事,那拉淑娴的话语权不多,顶多也就是提个建议而已。待信送出后,那拉淑娴便将这事儿暂且搁置了下来,左右张家那头若是真的确定了亲事,定会提前送来喜帖让她去赴宴的。 却说贾赦,在没去张家之前,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惨烈了。然而,从张家回来之后,他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之前遇到了怎样惨烈的事情,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遇到更惨的事情。 人活着是为了甚么? 为了证明自己究竟能惨到怎样的境地。 大彻大悟后,贾赦还领悟了一个技能——诉苦。 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贾赦下定决心,但凡遇到好事儿,一定要分享给媳妇儿和儿子们。不过,若是惨事,那就跟贾政分担一下罢。 要说之前,贾赦每次一回到府中,头一件事儿就是抱抱他最心爱的幺儿十二。那么在这之后,他每天就只能拍拍贾政的肩膀了。 “二弟,大哥我终于懂你了!以前,都是我对不住你了,总以为当官是件容易的事儿,闲得发慌不说,还能白得旁人的赞誉。唉,如今大哥总算是明白了你的苦楚,当官真是太难太难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我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老老实实的待在老翰林跟前听教诲不就得了,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偏圣人见不得我好,单只把我一个人调到他跟前,非要叫我帮他拟个圣旨。我哪里知晓圣旨是怎么写的?就算往常咱们府上接过圣旨,那我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背那玩意儿呢!他还不如自个儿写!” “大哥今个儿一定要跟你倒倒苦水。圣上太能折腾了,连着十几天了,他专盯着我一个人。前些日子,我才哭着喊着求着我那老泰山教了我圣旨的格式套路和忌讳,好不容易不再出差错了,结果圣上还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我就不明白了,把意思说个清楚明白不就结了?非要辞藻华丽……他以为这是在坐实写赋吗?” “天呐!二弟,我真的没活路了!一整个月了,我在圣上跟前干了一个月,天天对着圣旨,一份能修缮个百八十遍的。我再也不想看到奉天承运这几个字了,看就就想吐啊!!” “我那早死爹啊!!您到底是怎么在圣上跟前干了几十年的啊!!求求您收了我罢!” “天地良心!今个儿圣上居然问我南边遭了水灾该咋办?我哪儿知道该咋办呢?你说他一天到晚的都在想啥呢?谁家庶吉士还要管水灾的?再说,洪水来了就跑呗,撒丫子拿出搏命的气势赶紧跑呗,还能如何?结果……他叫我写一篇关于赈灾的文章!!” “二弟,假如大哥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哭泣吗?” “……” 贾赦总觉得每次跟弟弟哭诉一番后,就再度有了动力,也有勇气继续活下去为长青帝卖命了。而随着贾赦的日子一日惨过于一日,贾政的心理素质也跟着经历了千锤百炼。至端闰四十九年腊月,贾政终于也跟着大彻大悟了。 ——我大哥每天变着法子想要气死我,我偏就不让他如愿! ——我一定要坚强的活着!不但要活着,还要找个人当垫背! 垫背的人选很容易寻,贾政直接将目标对准了自家媳妇儿王夫人……她哥。当然不是如今统领步军营的王子腾,而是倒霉蛋儿王子胜。 之所以把目标定在了王子胜身上,贾政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往细致的说,其实他是学了自个儿的同窗十二。因着荣国府的家学一直都在,从未被撤掉过,哪怕任教的先生会小规模的变化一下,可总的来说,都是学问极好之人。又因着十二已经有半年没去张家长住了,贾政这个当叔叔的,确实可以将儿子、侄子们都称之为同窗。 而贾政从十二处也真没少得到灵感。作为府里最小的哥儿,十二简直就是家学里的一霸。关键在于,旁的人纵是欺压同窗,也都是暗戳戳的,唯独只有十二完全摆在明面上。像珠哥儿、琏哥儿这俩还算凑合,就算被十二欺负了,一般也不会太严重。真正倒霉的就是东府的珍哥儿,以及他这个当叔叔的。更惨的是,被十二欺负了之后,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然还能如何? 告状?有脸吗?! 不过,益处也是有的,至少贾政就知晓了,欺负人得挑比自己年岁大的,另外还得挑品性名声不如自己的人。 合该王子胜倒霉,贾政琢磨了半天后,想着也就只有王子胜符合他预想中的人选。当下,贾政先唤了王夫人到跟前,让她赶紧准备一下,次日一早就往王家去。王夫人虽不大理解贾政的意思,可对于回娘家一事,她还是很心动的,当下便吩咐了下去,备好了礼物,待次日一大清早就抱着元姐儿同贾政一道儿去了王家。 又两日,当贾赦傍晚归府后,看到某个熟悉的人影,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半响才满脸愕然的道:“王……对哦,王老弟!我想起来了,上次的赌约是我赢了,结果你一直躲在家里头不出来。怎的?这回终于想明白了,特地来我家唤我一声大哥?” 倒霉蛋儿王子胜一脸血的看着贾赦,气若游丝般的道:“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你们兄弟俩的,你们不想好好过日子,捎带上我作甚么?我都三十好几,眼瞅着再过几年就四十了,这年岁还读书?还上进?你咋不干脆送我上天得了呢!!” “这话怎么说?”贾赦傻眼了。 好在王子胜这人虽有大部分纨绔子弟皆有的缺点,可他却不至于完完全全不讲道理,尤其这件事儿跟贾赦确实没有太大的干系。当下,王子胜缓了缓悲伤的心情,简单的讲述了一下被贾政坑了的事情经过。 其实,过程真的很简单,无非就是贾政在王老爷子跟前吹嘘了荣国府的家学有多能耐,又提了两家多年的交情,甚至还拿贾赦和珍哥儿当了榜样,直把王老爷子忽悠的云里雾里,最终答应将王子胜父子俩一道儿送到荣国府来……做学问。 “哈哈哈哈哈!” “贾赦!你你你、你们俩兄弟都不是甚么好东西!要单叫我家仁儿过来也就罢了,他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念书的好时候。可我呢?我招你惹你了?” 贾赦笑得有多开心,王子胜就有多愤怒,要不是惧怕回头自家老爷子收拾他,他真的很想揍贾赦一顿。对了,还有贾政。这俩兄弟简直缺德到家了! “你没招我也没惹我,可你来我们府上念书这事儿,本就不是我的主意。”贾赦终于笑够了,四下张望了一下,遂问道,“你说你儿子也来了?对了,我二弟安排你们住哪儿?” “家学那院子里的两间厢房。”顿了顿,王子胜不由的吐槽道,“贾政说这样能督促我更加用功上进,还不准我带家里的丫鬟过来,只挑了两个未留头的书僮。” 惨,惨的让人不由得放声大笑。贾赦头一次觉得自家蠢弟弟还有几分能耐,随口问了一句:“那我二弟呢?在家学?” “不然还能在哪儿?我是出来透口气的。” “走,我跟你一道儿回去,保准给你出口恶气!”贾赦浑然忘了先前自己也曾坑过王子胜不止一次,哥俩好似的搂着肩往家学走去。 家学里,因着快到盏灯时分了,年岁小的几个早已一溜烟儿的回了后宅,余下的只有贾政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郎,显然后者就是王子胜的长子王仁了。虽说贾赦跟王家的人还算熟悉,可对于小辈儿们却是真的全然陌生了,回想起来,估计也就是王仁满月的时候瞥过那么一眼。当下,贾赦随手扯了贾政的腰佩,塞给了王仁当做见面礼,又殷切训诫了几句,旋即就拖着贾政出来了。 “二弟你是怎么个打算?将王家父子俩弄过来是单纯的见不得他们好,还是真打算让他们上进?我可提醒你,我和珍哥儿金榜题名已经很值得一提了,要是那俩也跟着高中了,那你是不是要投井了?” “投甚么井?我会比不上他们!”听得贾赦这话,贾政登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恼怒的转头瞪了过来,恶狠狠的道,“大哥您放心,我绝不会给咱们府上丢人的!” 贾赦心道,读了二十来年的书,结果连个水花都没见着,这不算丢人怎样才算?好在贾赦也明白,这话不能说,其实也不是不能说,而是如今天色昏暗,说了这话后不方便跑路。当下,贾赦只道:“行罢行罢,你心里有数就成。对了,再过两日就是珍哥儿的大喜之日了,你别光顾着做学问把正事儿给忘了。” 回应贾赦的是贾政一声冷哼:“做学问才是正事儿!” “哎哟二弟啊!你大哥我惨呢!前几日我刚呈了一份赈灾的文章,今个儿圣上莫名的就当着众皇子的面狠狠的夸了我一通。哎哟你是不知晓呢,皇子们,尤其是太子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我这是造的甚么孽哟!!” 冷不丁的,贾政被糊了一脸的苦水,他觉得他又要开始喘不过气来了。 …… 随着王子胜父子俩的入学,刚少了俩学生的荣国府家学又再度恢复了全盛时期的人数,又因着他们学问程度不同,先生们也终于不再炒大锅饭似的,全部混在一起,而是第一次明确的分班了。 珠哥儿和琏哥儿年岁只相差一句,教学进程相差无几,只是相对而言,珠哥儿更加稳重懂事,比琏哥儿成绩要好一些。他俩自然被分在了一起。 王子胜和王仁不愧是亲父子俩,他们的程度大概就处于识字初期,尽管不至于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可给他们一本论语,绝对没法子通读下来,更别说释义了。因此,他俩就分在了一起,从“三百千”开始学起。 至于贾政,他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别受太大的刺激,他就不会晕厥也不会心绞痛。只是,因着他白日里要去工部,只有休沐日和晚间才有空。故而,休沐日的白天他跟着珠哥儿、琏哥儿一道儿继续进学,晚间则跟这王子胜和王仁巩固基础。 还有十二…… “琮三爷,您能待在自个儿书房里念书做学问吗?算我求求您了,您就行行好放过我罢!您若是非要来家学听课呢,那您就安安静静的听着,别总是挑我的刺,更别给我布置功课,成吗?”先生之一的周先生是最苦逼的,因着先前答应了十二替贾赦和珍哥儿开小灶,以至于在几位先生之中,唯独只有他同十二相熟。可惜,跟十二相熟真心不是甚么好事,因为十二专门杀熟。 在苦苦哀求之后,十二略收敛了一些,旋即却又换了新目标,将王子胜折腾得生不如死。可无论是从辈分还是年岁上来算,他都不能跟十二计较,本着子债父偿的想法,他只能一笔一笔的都记在小黑账上,只等逮着机会就寻贾赦算总账。 <<< 一晃眼,就到了秋高气爽的九月里。 这日,那拉淑娴照常在耳房里翻看着账本子,一旁的迎姐儿独自抱着个绒布球玩得不亦乐乎。忽的,石榴匆匆进屋,脆声声的唤道:“太太,王家大太太带着姐儿来咱们府上了,如今人已经到了二门里,老太太让您带着迎姐儿去荣庆堂候着。” “王家?”一提到王家女眷,那拉淑娴满脑子都是想当年容嬷嬷对王家婆媳三人那形象的描述,那可是三只小燕子呢,纵是那拉淑娴前世已经同那只鸟和解了,也不代表她就愿意跟三只鸟交朋友。 “是的太太,是王家大太太并她家姐儿。仿佛是来探望王家大老爷和哥儿的,不过既是来了,那定要往老太太跟前拜见一下。太太,您不想去吗?”石榴说着说着,面露踟蹰之色,一副想劝又不知晓该如何劝的神情。 那拉淑娴虽说隐约有些犯怵,却也不会真的拒绝前往。当下,命人给迎姐儿略收拾了一番,便伸手领着,从后头穿堂抄小径往荣庆堂而去。 既是王家女眷拜访,王夫人于情于理都要亲自去二门迎接,更不说来的还是她娘家的长嫂了。也因此,那拉淑娴到的时候,只见着贾母揽着元姐儿,并下手处立着的周、赵两位姨娘了。 看到那拉淑娴领着迎姐儿过来,贾母只向着她微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见状,那拉淑娴自也不会故意上前讨嫌,只躬身行礼后,便顺势坐在了贾母右下手处的椅子上。她很清楚纵然她和贾母明面上已经和解,可惜曾经造成的裂痕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当然,倘若贾母有事相求时,那就是另外一番场景了。 不过,贾母虽不曾理会那拉淑娴,她跟前的元姐儿倒是颠颠儿的凑了上来:“大太太,我领着妹妹去玩儿罢。” 迎姐儿听了,登时眉开眼笑,没等那拉淑娴应允,就已经把手交给了元姐儿,用口水音糯糯的道:“姐姐,咱俩一起玩儿。” “去罢。”那拉淑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旋即似是想起了甚么,又额外添了一句,“别跑远了,只在这屋玩会儿,待会儿还有一位王家的小姑娘。让我想想,我依稀记得王家那姐儿比琏儿小了两岁,今年怕是也有六岁了。元姐儿,你可要当好这个大姐姐哟。” “好!”元姐儿笑得眉眼弯弯,配上她天生的好模样,看着竟似个半大姑娘,而非小女娃儿了。反观一旁仰着头满脸崇拜期待神色的迎姐儿,却完完全全还是个大肉团子的样儿,一看就是个傻乎乎的小丫头。 那拉淑娴心头暗乐,却不曾察觉到不远处的赵姨娘用近乎贪婪的眼神看着迎姐儿,就仿佛要把迎姐儿的模样烙印到心底里一般。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小丫鬟欢天喜地的说笑声,紧接着王夫人便挽着一个美妇人走了进来。而略落后美貌妇人几步之遥的,是一个看起来六七岁大小的小姑娘,模样极是娇俏艳丽,明明尚未长开,却有着一种让人难以忽略的惊人美貌。 只那么一眼,那拉淑娴就彻底愣住了。 ☆、第127章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贾家的子嗣长相都格外的不错。且不说那些个已经完全长开的,单说几个孩子好了,也是个顶个的出挑。 因着瑚哥儿早夭,二房的珠哥儿算是荣国府小辈儿里头年岁最长的一个了。今年九岁的珠哥儿,小时候身子骨有些羸弱,虽说一直精心养着,可这两年因着抽条长个儿的关系,看着还是比同龄人要消瘦许多。可饶是如此,依然能够看出这个俊俏的哥儿,再加上他素来稳重得很,看着还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比珠哥儿略小一岁的琏哥儿,单论容貌或许是同辈之中最为出挑的。他的五官极为精致耀眼,就如同老天爷精雕细琢出来的一件精品瓷器一般,十足十的一枚小美男子。 就连如今还是个小毛孩子的十二,也是一样的让人难以忽视。且十二身上有一种寻常孩子所不曾拥有的成熟气韵,倒是更衬得他愈发惹眼了。 至于姐儿们,元姐儿和迎姐儿显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时年七岁的元姐儿五官已经长开了,看着就似一个含苞待放的小小少女。又因着她打小就被严格教养着,言行举止极有大家闺秀的风韵。反观迎姐儿,许是因着年岁小,也有可能就是因为她太圆润了,哪怕如今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滚圆了,却仍还是一脸的婴儿肥,可爱逗趣自是有的,旁的估计近几年内都不可能出现了。 然而,即便荣国府小辈儿的孩子们个顶个的出众,却没有一个能同王家那位姐儿比拟。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只一照面,就给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再细瞧去,眉目如画眼波流转,这才叫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便如今年岁尚小,可一颦一笑之间,自带无限风情,唯有“惊艳”二字可以略形容几分。 比起头一回见到王家姐儿的那拉淑娴,旁的人显然要镇定得多。王夫人拉着王家大太太说着话,贾母则让元姐儿将王家姐儿唤到了跟前,还褪下了手腕上的绞丝金镯非要塞给人家当见面礼。当然,除却那拉淑娴之外,迎姐儿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亲戚家的小姐姐,只是她年岁太小,与其说是惊艳,不如说是嫉妒来得更为恰当一些。 不是嫉妒王家姐儿的容颜,而是嫉妒…… “姐姐!二丫头的姐姐!”迎姐儿眼睁睁的瞅着元姐儿拉着王家姐儿的手,一道儿往贾母跟前去,登时气得直跺脚。等她看到元姐儿并不曾因着她的叫喊回转过来时,更是伤心的眼圈都红了。作为荣国府最小的孩子,虽说是庶出的,可她本人并没有这个嫡庶的概念,故而只觉得自己喜欢的姐姐被人抢走了。这么想着,只越想越心酸,一个没忍住就扑进了那拉淑娴怀里嘤嘤嘤的小声哭了起来。 那拉淑娴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了,偏迎姐儿闹得动静略大,这会儿诸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那拉淑娴只得拉过她,忍着好笑调侃道:“平白多了个姐姐,二丫头不高兴吗?” 迎姐儿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贾母搂在怀里的王家姐儿,又瞅了瞅站在一旁的元姐儿,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瞬间就被说服了:“嗯,新来的姐姐!”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况且王家大太太母女俩来这儿主要还是为了探望王子胜父子俩,王家姐儿更是完全没想过要跟个胖乎乎的小不点儿争宠。在解开了迎姐儿的心结后,三个小姑娘很快就玩到了一块儿。而女眷这边,有王夫人做中人,一时间倒也算是和乐融融。 只是,待无人注意时,那拉淑娴悄悄的向身后的石榴招了招手,低声了吩咐了两句。石榴亦低声答应着,旋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又过了少许时候,容嬷嬷低头颔首的走了进来,并未惊动在场之人。只是,等她走到那拉淑娴身后时,目光扫过了王家姐儿面上时,登时身形一顿。 容嬷嬷过来后不久,贾母便唤散了,说是不耽误人家夫妻、母子见面,又因着王子胜父子俩是住在前院家学里的,只吩咐了鹦鹉带着她们往前头去。 “老太太。”忽的,那拉淑娴开了口,“不如让张嬷嬷带亲家太太过去罢。正好她儿媳妇儿就在家学里头做事儿,回头想要吩咐甚么也方便得很。” 贾母闻言微微一怔,不过旋即想到这不过是小事儿一桩,便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允了。等王家女眷离开后,余下诸人也就各自散去了。那拉淑娴拉着迎姐儿的小胖手回了荣禧堂,权当没看到赵姨娘满是期待的目光。 回了荣禧堂后,那拉淑娴陪着迎姐儿玩了一会儿,又一同用了午膳,直到迎姐儿都歇午觉去了,容嬷嬷才从前头回来了。一见着那拉淑娴,容嬷嬷先是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了几眼,确定屋内无人后,又将房门给合上了,回头对上了那拉淑娴颇为无奈的眼神后,容嬷嬷才凑过去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主子!那人是不是宜、宜妃娘娘?!” …… 宜妃,郭络罗氏,满洲镶黄旗人,乃是康熙帝四妃之一,也是圣宠最盛,受宠时间最长的妃子。其一生承受君王宠爱,享尽荣华富贵,育有三子,皇五子胤祺、皇九子胤禟、皇十一子胤禌。可惜,年轻时候的风光无限,到了晚年却因次子胤禟站错了队,晚景凄凉。待送走了三个儿子后,宜妃也跟着撒手人寰。至乾隆二年,入葬景陵妃园寝。 不管怎么说,宜妃都是一位奇女子,且因着同为上三旗人,那拉淑娴曾与她有过两面之缘。 头一次,大概是在那拉淑娴两三岁时,那会儿还是康熙年间,宜妃仍是高高在上的四妃之一。那拉淑娴只跟在家中长辈身边,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这么一眼,就让当时尚且年幼的她,真正的领悟了何为美人。而事实上,那时候的宜妃娘娘已然年迈,纵是如此那通体的气派足以让她感到心惊。 第二次,却是她已经指婚给了宝亲王,虽尚未正式完婚,然入宫于她而言却成了再平凡不过的事儿了。雍正爷跟康熙帝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统共就那么几个儿子,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宝亲王一人。也因此,她这个钦定的未来宝亲王侧福晋,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而二度见到宜妃,却是有人存了看笑话的心,拉着她一道儿看热闹的。也就是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看清了这个被康熙帝宠了半辈子的女人。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在此之后没过多久,这个曾经圣宠无限的绝世美人最终还是化作了一捧枯骨,徒给世人留下满腹感概和唏嘘。 那拉淑娴犹记得,尊贵如雍正爷,都曾写过一句极为怨念的话:‘……皇考未登梓宫前,仓猝之际,宜妃母妃见朕时,气度竟与皇太后相似,全然不知国体。’ 尽管谁也不知当时雍正爷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写下了这些字据,可不得不说,曾经的宜妃娘娘,就是宫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即便她先后为康熙帝生下三子,也不曾有损她的任何美貌,反而更添了妇人独有的韵味。甚至抢眼到让当时贵为新帝的雍正爷都觉得格外的碍眼,甚至之后,无论是雍正还是乾隆,在尊封先朝妃嫔为太妃时,都刻意的将宜妃排除在外。 过度的惹眼,有时候在看不惯的人眼里,恐怕就是极度的碍眼了。 同理可证,当时的宜妃在六中之中该是多么的惹眼,以至后来的两任帝王都不愿意给这个圣祖宠妃哪怕一点点的体面。 然而,不管旁人是何思何想,至少在那拉淑娴看来,宜妃曾是所有女人最梦想成为的那种人。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倘若当年的九爷胤禟并不曾站错了位,甚至……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 “谁知晓呢?都说人有相似,况且咱俩谁都不曾见过宜妃娘娘小时候的模样。”话是这么说的,可那拉淑娴面上的神情却充分的证明了,她压根就不相信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可若不是巧合,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相似…… 真就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 “主子,难不成您觉得那就是宜妃娘娘?这也太离奇了!”容嬷嬷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一阵子后,还是摇了摇头,“奴婢是不大了解那一位,可那位走时都多大年纪了?康熙十六年就被封为宜嫔,雍正十一年才走的,怎么着都上了七十了罢?这个年岁,若真的成了个小丫头,真能掩饰得那么好?奴婢方才冷眼瞧着,王家姐儿确是一脸的天真不谙世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七十老妪了。” “嬷嬷可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个怎样的情形?”那拉淑娴眉眼弯弯的,眼底里却闪过一丝狡黠。 满怀期待所生的三子胤禌早夭,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康熙帝驾崩了,次子胤禟夺嫡失败被圈禁而亡,就连长子胤祺都先她一步离世。与这些事情相比,七十老妪又有甚么可在意的? 可以说,那拉淑娴最后一次看到宜妃时,正是宜妃一生中最狼狈不堪之时。父母、夫君、儿子们都离她而去,在经历过人世间最大的悲伤后,她展现在诸人面前的,仍然是那个屹立了大半个康熙朝的宜妃娘娘。 说真的,这样的人,倘若能获得跟那拉淑娴一样的际遇重活一次,过得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那位可真是个人物。”容嬷嬷下意识的点头附和道,可旋即,她又摇了摇头,“可这也不对。小孩子跟大人总归是不同的,就说十二阿哥好了,要不是咱们千瞒万瞒的,他指不定早已被人发觉了。纵是如今勉强藏着掖着,也能轻易的瞧出他同寻常孩子的不同。若王家姐儿真是那位,只怕早已满城风雨了。” 荣国府出了一个小天才,这事儿早已不是甚么秘密了。隔壁宁国府且不说,但凡是跟荣国府关系稍微好点儿的都知晓了此事。只不过,因着贾赦和珍哥儿金榜题名一事,稍稍冲淡了这一切,毕竟比起空有虚名的所谓天才,金榜题名才是实实在在的事儿。 可王家那头,却从未传出过一星半点儿的传闻。 “许是投胎转世呢?咱们可都没喝孟婆汤,这才记得前尘往事。若是那位喝了呢?再不就是,咱们是佛家说的夺舍,而那位……既有跟着前世一般无二的面容,指不定那位的来路才是最最正当的。”那拉淑娴嘴角微扬,顷刻间便已做出了决定,“虽说雍正爷和乾隆帝都不喜这人,可我倒是蛮欣赏她的。甭管是不是转世,这个人我也要定了。” “要?如何要?”容嬷嬷傻眼了,这可不是前世的东西六宫,那拉淑娴也不在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索要人家闺女,谈何容易?这可不是王夫人房里不起眼的庶女,而是一品武将家中的正经嫡出小姐。虽说王子胜那人看着就不靠谱,可人家祖父还健在呢! “嬷嬷且放心,我自有我的法子。” 那拉淑娴明面上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暗地里却是早早的盘算开了。说真的,对待一个顶着宜妃面容的小姑娘,哪怕人家确是年岁还小,也确是不记得前尘往事了,她还是没法心大到真把人家当成小闺女看待。毕竟,那位从辈分上来说,是她的祖母辈儿的。 待迎姐儿午睡醒来,那拉淑娴差不多已经有了个章程,只是真要实施起来,难度还是有些的。 <<< “娘!娘!娘!” 至日落西山,那拉淑娴瞅着外头的天色渐暗,便吩咐葡萄过来先将账册都收了,又回忆了一番未来一段时日的大事儿,正打算吩咐人摆饭时,就听见琏哥儿扯着嗓门大声唤着她。略等了片刻,便见琏哥儿莽莽撞撞的撞开了门帘,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做甚么这般慌慌张张的?”那拉淑娴狐疑的瞧了琏哥儿一眼,见他一脑门子细细密密的汗,忙拿帕子帮他拭去。可琏哥儿压根就没这耐心,索性伸手夺了帕子,自个儿胡乱的抹了抹,便拉着那拉淑娴衣袖,摇晃着撒起了娇来。 一旁的迎姐儿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拉淑娴也有些诧异,却并不发问,只等着琏哥儿主动开口。 说白了,琏哥儿只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哪怕如今抽条长个儿了,其本质上仍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见那拉淑娴不主动发问,他没捱一会儿,就憋不住全说了:“娘,那个漂亮妹妹怎么不在家里住呢?” “漂亮妹妹?”那拉淑娴一时没回过神来。 “嗯嗯,就是今个儿来咱们家做客的那个漂亮妹妹呢!长得特别特别的漂亮,眼睛那么大,那么圆,黑漆漆的。笑起来眉毛都会飞,还有两个很好看的小酒窝。对了,她身上的衣裳也特别好看,不像咱们家不是藕粉色就是嫩黄色。她穿了一件大红绣花的对襟袄子,特别好看!”琏哥儿顿了顿,似乎是见那拉淑娴无动于衷,又拿手去拉袖口,不依不饶的道,“娘,那个漂亮妹妹去哪儿了?娘把她要过来养在咱们家里好不好?” “妹妹!”迎姐儿主动凑上来,拍着满满都是肉的小胸口,自豪的道,“二丫头是漂亮妹妹!” “你走开,你个小胖子!”对上迎姐儿,琏哥儿一瞬间变了脸色,没了方才的不依不饶,有的只是百般嫌弃,“一点儿也不漂亮。” 迎姐儿登时懵圈了。 这档口,十二也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迎姐儿一看是她最喜欢的小哥哥来了,忙不迭的下了暖炕,连鞋都没穿,就扑了上去:“小哥哥!琏二哥哥欺负我!” 可怜的十二,在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迎姐儿扑了个满怀。可他又不是那拉淑娴,本就不大的人,偏迎姐儿又胖,速度还快,登时整个人仰面倒去。要不是站在他后面的石榴忙上前托住他,说不准就被迎姐儿扑倒在地了。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十二登时没好气的推搡了迎姐儿一把,满脸嫌弃的道:“胖丫头!你不知道你真的很胖啊?差点儿把我的心都撞出来!” “太太!”连着两次受到了致命一击,迎姐儿纵然只是个两岁半的小姑娘,也知晓胖不是甚么好事儿,再加上被两个哥哥嫌弃成这样,登时眼圈一红,趴在那拉淑娴膝盖上,半天都哄不起来。 那拉淑娴只好拿眼瞪十二:“琮儿,去外头沿着荣禧堂跑上五圈。” “甚么?!”十二惊呆了。 “琏儿,你去书房写二十张大字,写完回头让你爹瞧瞧,若不过关继续重写。”那拉淑娴一脸的淡然,只这般笑眯眯的瞧着两个儿子,明确的表明这事儿没得商量。 于是,继十二之后,琏哥儿也惊呆了。 虽说俩人都有惩罚,不过琏哥儿选择先吃饱了再去写大字,左右那拉淑娴也没规定甚么时候交。而十二却是选择了先去跑圈再用晚膳,因为如果反过来的话,他一定会吐的。 等贾赦回到府里,先顺道儿去家学那头刺激了贾政一番,等到了荣禧堂,迎面就看到自家宝贝幺儿绕着荣禧堂在跑圈。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贾赦旋即当做没看见似的,进了屋里。 ——小孩子们,就喜欢蹦蹦跳跳的,看来回头可以在府里寻个妥当的人,教宝贝幺儿练武了。 然而,更惊悚的事情还在后头。等贾赦进了荣禧堂后,随口问了琏哥儿在何处,就被告知琏哥儿早早的吃了晚膳,如今正在书房里用功的练大字。于是,继两个儿子后,贾赦也跟着惊呆了。 “淑娴,这俩孩子是怎的了?琮儿倒是没甚么,小时候嘴馋,长大了好动,也算是寻常,要是他真喜欢跑跳,回头给他寻个师傅,专门教他就好了。可琏儿呢?他这是又要作甚么幺?没跟着琮儿一道儿去外头玩,反而窝在书房里练大字?魇着了?” 那拉淑娴嘴角微微抽搐,谁会在掌灯时分魇着? “琏儿和琮儿联手嘲笑二丫头胖,被我惩罚跑圈和练大字。”那拉淑娴没有做任何隐瞒,直截了当的为贾赦解了惑。 “嘲笑二丫头胖?”贾赦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炕桌旁,已经用完晚膳的迎姐儿,这会儿正一把又一把的往自己嘴里塞点心,登时不由的脱口而出,“二丫头确实很胖呢,琏儿和琮儿没说错罢?” 迎姐儿拿点心的手一顿,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向贾赦。后者完全没有任何的愧疚之情,只继续插冷刀子:“我原觉得琮儿小时候挺胖的,可一瞧二丫头就知晓了,她一个人顶俩琮儿。要是跟珠儿那孩子比的话,可是不得了了,只怕三个珠儿也不如咱们的二丫头。啧啧,二丫头太胖了,我估计以后她还会更胖。” 贾赦说话的语速太快了,快到那拉淑娴根本来不及阻止。因而,那拉淑娴只无奈的横了贾赦一眼,转身将迎姐儿搂在怀里,柔声哄了起来。 然而,指望贾赦这人学会看人眼色,那几乎等同于贾政考上状元。那拉淑娴才哄了两句,贾赦又再度开了口。 “胖乎乎的不是挺好的吗?不都说了能吃是福吗?就二丫头这圆滚滚的小模样,这福气简直比旁人多了好几倍呢。就是如今还小看着可爱,等长大了,估计没人会夸她长得好看,只会说……哎哟,这是个小胖姑娘还是个小肉丸子呢?哈哈哈哈哈!” 那拉淑娴&迎姐儿:…… 等奶娘将大哭不止的迎姐儿抱走了之后,那拉淑娴仍按着太阳穴一脸头疼不已的模样。反观贾赦,这会儿已经换人摆膳了,还满脸无辜的问着:“二丫头怎的了?好端端的哭甚么?我可没抢她的点心,对了,琮儿小时候那么小气,碰到二丫头不也让着吗?这屋里有谁还会跟她抢点心?” “老爷,在您眼里,小孩子哭就是因着点心被抢了?”那拉淑娴茫然的问道。 “不然还能是因为甚么?对了,还有挨打,小孩子一打就哭的,不过我和你都不打孩子。”贾赦也很是茫然,以他的脑子,思考再久也想不到迎姐儿究竟是为了甚么哭的。好在贾赦极有自知之明,想不出来索性就不想了,只向那拉淑娴招呼道,“媳妇儿同我再一道儿用点儿。” 因着心里头存着事儿,加上方才已经同迎姐儿用过晚膳了,那拉淑娴只草草的用了小半碗汤,见贾赦吃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碗筷,笑着道:“老爷,我还真有个事儿要同您说道说道。” “甚么事儿?总不能是老太太又作幺了罢?”贾赦瞬间抬头,一脸警惕的问道。 这下,那拉淑娴总算是明白了贾赦的脑子究竟有多奇葩。敢情在他心目中,小孩子只会因为挨打和没点心吃而哭,贾母不会旁的只单会作幺,那么由此可推论,贾政这个蠢弟弟就只会犯蠢了。 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那拉淑娴真的很想知晓自己在贾赦心目中是个怎样的形象。不过,一想到贾母等人,那拉淑娴就忍住了,直觉告诉她,那绝不会是甚么好话。 “今个儿王家大太太带着她家姐儿来咱们府上做客了。” 那拉淑娴开门见山的说了事儿,只是她这么一开口,贾赦瞬间低头只管自己吃喝了,显然,他对于王家人的事儿半点儿兴趣皆无,仅仅是碍于那拉淑娴的面子,才勉为其难的听着。 “我是头一次见到王家姐儿,那模样长得真是好极了,瞧着教养也不错,年岁也合适,索性就说给咱们家琏儿罢。”见贾赦这番态度,那拉淑娴索性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再看贾赦,后者已经快被噎死了。 “……咳咳咳咳!媳妇儿你这事儿谋杀亲夫呢!!”好不容易顺了气,贾赦一脸控诉的道,“还有,甚么叫做说给琏儿?这是怎么个意思?你往日里不是一直喜欢琏儿更多一点儿吗?怎么……” 因着知晓真相,那拉淑娴素来给予十二绝对的自由和信任。往详细了说,倘若是一道儿用餐时,她会劝琏哥儿慢点儿,让迎姐儿小心烫,却不会对十二叮嘱甚么。而一旦三个孩子发生了冲突,她也惯常都是责怪十二的,况且事实上多半的确就是十二故意坑人的。 可外人不知晓真相,尤其是贾赦,他深知在瑚哥儿还在世时,也是极受宠爱,乃至溺爱的。到了琏哥儿,亦是如此。哪怕并非亲生的迎姐儿时,那拉淑娴也给予了全部关注。唯独对待十二时,贾赦总觉得那拉淑娴有些漫不经心的。以贾赦的心性,断然不会去责怪那拉淑娴,故而只能暗中对十二愈发的宠爱,借机补偿一二。 “对呀,三个孩子里头,我的确更喜欢琏儿一些,所以才想着把王家姐儿说给他。”那拉淑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偏心,只恨不能给予琏哥儿更多的疼爱。 贾赦傻眼了。 在贾赦看来,撇开早夭的瑚哥儿,如今房里这三个孩子,最惹人疼的应当是十二才对。琏哥儿大了,如今更是正经的嫡长子。迎姐儿倒是小,可她并不是他们俩口子亲生的。所以,贾赦将十二放在心尖尖上疼爱,哪怕往日里觉得那拉淑娴略有些忽视了十二,也从未想过她会这般大大方方的承认。 “不是……淑娴,这我就要说你了。”贾赦索性也不管那一炕桌的残羹冷炙了,只起身拉着那拉淑娴坐到了旁边的美人榻上,一脸急切的道,“我是尝过父母偏心眼儿的苦头,你可不能走老太太的老路。这当爹娘的,最忌讳一碗水端不平,回头小心孩子记仇。或者,就算你真的有些偏心,也不能摆在明面上。像老太太实际上最疼爱的人是我二弟,可她对外却常称最疼的是敏姐儿。所以这俩人素来感情和睦,倒是愈发衬得我孤苦伶仃了。” “所以呢?”那拉淑娴不明所以的问道。 “琏儿是长子,又大了,忽略一些也无妨的。琮儿年岁小,你得多疼疼。”贾赦真诚的建议道,“至于二丫头,你喜欢就多逗逗,等她大了给她寻个好人家,再送她一份厚厚的添妆,却用不着真的往心里去。” “那不就跟老太太一样了?到最后,琮儿和二丫头感情好了,剩下琏儿孤苦伶仃一个人?” “呃。”贾赦词穷了。 那拉淑娴知晓他蠢,也懒得同他计较,只径直说道:“我是最疼琏儿,可我也不是不疼琮儿。老爷您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保准琮儿不会记仇的。对了,言归正传,咱们来说说琏儿的亲事,您说王家姐儿如何?我觉得他俩极是登对,改明个儿我要同二弟妹好生说说,让她从中牵个线搭个桥,免得给人抢了去。” 贾赦一脸的忧伤,憋了半响才勉强挤出一句:“王家的闺女……能好吗?” “有甚么不好的?哎呀,说起这事儿,还有一个大问题,王家那姐儿仿佛是六岁,咱们琏儿八岁,珠儿却是九岁。老爷您说,万一二弟妹起了跟我一样的心思,这可如何是好?不成不成,我得想个辙儿。二弟妹喜欢甚么?头面首饰?金票银票?” “噗!”贾赦完全没想到自家媳妇儿竟会那般的了解王夫人,登时笑岔了气,然而很快他就再度恢复了方才的一脸忧伤,“王家的闺女都那个德行,欣赏不来太高雅的东西,甚么琴棋书画对她们来说就是个笑料。我偷偷的跟你说,二弟妹小时候压根就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也就是看账本利索点儿,连封家信都是连蒙带猜的。你想想,都说‘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要是你给琏儿说的媳妇儿也大字不识一箩筐,这往后可怎么办?” “那就慢慢教呗。”能怎么办?那拉淑娴本人倒是会满蒙汉三种语言,可事实上能被称之为精通的唯有满语。蒙语和汉语她说的倒是利索得很,写起来却只能算是凑合,至于典故一类的压根就不知晓。 这不,一朝穿越,她还不是重拾毛笔,努力模仿着原主的字迹,愣是没露丝毫马脚。况且,女儿家又不用参加科举,学个日常用字罢了,若是聪慧的话,两三月的时间足以将所有的常用字学会了。 “这这这……”贾赦完全不知晓该如何劝解那拉淑娴放弃这个念头,一时又想起方才那拉淑娴提的烦恼,登时有了主意,“我看你还是别提这事儿了,人家指不定还想亲上加亲呢。珠儿以往也没少跟着二弟妹去王家,万一他们早有了打算,你去了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不试试怎么知晓?再说,二弟妹想找个娘家侄女帮衬,也不见得二弟就乐意呢!若是琏儿这事儿说成了,大不了回头我帮着说个书本网的姐儿予珠儿。” 见那拉淑娴一意孤行,贾赦真的快崩溃了,即便是这段时间每日里都被长青帝折腾得死去活来,他都没有那么绝望过。 别看他明面上更偏疼十二,可琏哥儿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哪里会不疼了?一想到宝贝儿子要娶王家姑娘了,贾赦觉得他也要喘不过气来了。王家姑娘有啥好?性子泼辣,见钱眼开,又没文化又能折腾,娶这么个人进来,岂不是阖府都要乱了?况且,王夫人只是像了王家老太太,而王家那两位太太却是个顶个的极品,也不知晓王家是怎么说亲的,娶进来的媳妇儿比自家养的闺女更可怕,这样教养出来的姐儿…… 能好?! 贾赦绞尽脑汁将自己曾亲眼看到过的,或者仅仅是听过一耳朵的事儿,尽数告知了那拉淑娴。本以为如今一来,就能将悲剧及时挽回,不曾想,那拉淑娴却越听越两眼放光。 以往,那拉淑娴只觉得王家人不好惹,个性像极了那只鸟,可如今听贾赦这么一说,再在脑海里自动匹配上宜妃那张脸,这要不是宜妃娘娘的投胎转世才叫奇了怪了!上辈子郭络罗家姑娘彪悍到闻名京城,这辈子王家的姑娘又是这么个风格。不得不说,宜妃娘娘就是会投胎! ☆、第128章 贾赦真的快要疯了,一方面他是打心底里不愿意让琏哥儿迎娶一个王氏女,可另一方面因着王家姐儿年岁尚小,他又寻不出太多的理由来拒绝。说王家姐儿文采不行?人家一个小闺女,又不打算考科举走仕途,要文采作甚?况且,真要计较起来,那拉淑娴虽是书本网出身,可她的文采也实属一般。再说,荣国府就算出了他和贾政两个文臣,从本质上而言,仍属于武将世家,若以对方文采不行为由拒绝结亲…… 这种一听就是瞎扯淡的理由,贾赦觉得他纵是脸皮厚如城墙,也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淑娴,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其实这事儿罢,真心用不着这般着急。你看琏儿今年也不过才八岁,屁大点儿的熊孩子,结啥亲呢?就算是崇尚早婚的前朝,也没得给才八岁的孩子定亲的。更别说王家那姐儿年岁更小了。” 因着实在想不出靠谱的理由来拒绝,贾赦只得用出了最无奈的“拖”字诀。不过,他这话倒也没错,本朝素来晚婚,虽说有给十来岁的哥儿房里放个把通房丫鬟的,可定亲往往都在十七八,像贾赦娶那拉淑娴时,便已到了弱冠之年,而东府珍哥儿干脆就是二十好几了才娶亲。哪怕有些人家比较着急,也没有才八岁就琢磨亲事的道理。 然而…… “我这不是担心被人先下了手吗?”那拉淑娴颦眉长叹,“王家姐儿模样那般出挑,我瞧着性子也利索得很,再说王家也不是寻常人家,偏她还是同辈儿之中的嫡长女。老爷,这可真不是我着急,而是生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万一被人抢先了,回头我上哪儿给琏儿寻如此体面又格外合心意的媳妇儿呢?” 说这些话时,那拉淑娴一本正经,且甭管是面上的神色还是言语之间,都隐隐透着一股子担忧之情,似乎真的为此犯愁不已。 见状,贾赦还能如何?干巴巴的瞅了那拉淑娴许久后,终还是颓废的放弃了,只长叹了一口气,认命的道:“那回头先问问好了。” “好,我明个儿一早就去寻二弟妹。” 贾赦:“……” 真的不用那么着急啊!他家琏哥儿才八岁呢!!求求来个人抢先一步罢!!! 人嘛,通常都会在无可奈何之下,祈求旁人助自己一把。这种心态与其说是期望,不过说是明知晓前面就是绝境,还闭着眼睛自我安慰那一定不是真的。然而事实上,甭管贾赦是如何期盼的,因着王家姐儿今年不过才六岁,除了那拉淑娴之外,压根就没人将她的亲事放在心上,包括她的亲生爹娘。 次日一早,那拉淑娴在送走了满脸绝望的贾赦之后,便领着仍有些睡眼惺忪的迎姐儿往荣庆堂去了。这个点儿,搁在往日里,她定还在慢悠悠的洗漱装扮,不过对于习惯每日晨昏定省的王夫人来说,却只能在荣庆堂给贾母请安了。 果然,那拉淑娴刚一到荣庆堂,首先瞧见的并不是贾母,而是安静坐在下首处耐心等待贾母出来的王夫人。乍一听得动静,王夫人还道是贾母,忙起身闻声望去,旋即却是身形一顿,面上也浮现了一丝尚不及隐藏好的惊愕。 那拉淑娴只微微一笑,又催促迎姐儿给王夫人请安。迎姐儿虽年岁小,在礼仪方面却不算差,当然前提是忽略她那不标准的行礼以及自带口水音的请安声。 万幸的是,王夫人并不介意,在回过神来后,只向迎姐儿笑道:“二丫头真乖,还去你太太跟前待着罢。” 你太太跟前…… 这话却是略带了点儿深意的。在大户人家里头,很少有哥儿姐儿会直接喊爹娘的,通常都是唤老爷太太。当然,若是年岁很小,或是私底下就是另一说了。像大房,琏哥儿和十二私底下都是直接唤爹娘的,只有在人前才唤老爷太太,倒是迎姐儿打小就被教了唤太太。可像二房,因着贾政极为重视礼节,因而珠哥儿和元姐儿是不论任何场合都只唤老爷太太,从不唤爹娘的。 如此一来,若是在正式场合里,却是极为容易被人误解的。 王夫人乐得被人误解,只恨不得将迎姐儿直接从根本上变成大房的姑娘。虽说只区区一个庶女并不会影响到她在二房的地位,可她如今年岁也不大,心性也不稳,实在是没法无视迎姐儿。尤其在迎姐儿出生后,她就隐隐发觉房里的丫鬟们心思开始动了。也是,既然能有庶女,便也能有庶子,赵姨娘只是运气不好才得了个闺女,要是换做她们…… 人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莫说那些个荣国府里的家生丫鬟,就连王夫人自个儿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她也全然不信。对于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们而言,有甚么能比当上主子更令人兴奋的?若是将来有一日,真能有幸诞下一儿半女,那后半辈子的日子可不是美坏了? 哼! 一群贱婢!! 这时,迎姐儿已经走到了那拉淑娴跟前,圆润的脸上满是笑意,还伸手搂着那拉淑娴的胳膊,半个身子都靠了上去,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 如此温馨幸福的一幕,落在了王夫人眼里,自是在心头冷笑连连。她要的就是所谓的“母女”情深,哪怕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迎姐儿的出身,她也愿意自己房里的这个庶女认旁人做母。想来这要是被赵姨娘瞧见,面上的神情一定会格外的精彩罢?可惜今个儿她只带着贴身丫鬟过来,没唤上两位姨娘,若早知晓有如此精彩的场面,说甚么都要将赵姨娘带来好生瞧瞧。不过,这倒也不算难…… 没等王夫人琢磨出万全之策,贾母便由两个丫鬟搀扶的走了出来。看到王夫人,贾母并不讶异,倒是瞧见那拉淑娴时,身形微微一滞。不过,姜到底是老的辣,比起将惊愕写在面上的王夫人,贾母淡然的唤了两个儿媳妇儿到跟前说了几句场面话,又互相问安后,便唤了丫鬟摆上早膳,好生享受了一顿由儿媳妇儿伺候的早膳。 半个时辰后,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先后出了正堂,尚不及走过穿堂,王夫人就急急的向那拉淑娴道:“大嫂,咱们妯娌两个已经许久不曾好好聊过天了,不若请大嫂去我那儿坐坐?” 那拉淑娴嘴角含笑的点了点头,心下却道,若真只是聊天,怎么着也该是往较近的荣禧堂去,而非特地赶往有段距离的梨香院里。不过,这本就是她精心算计的,王夫人自愿上钩,她自也乐得配合。 待到了梨香院,王夫人特地让贴身丫鬟去端茶递水拿点心,又吩咐让周、赵两位姨娘上前伺候,其用心几乎是明晃晃的摆在面上了。好在那拉淑娴并不在意,只是利用她来打击姨娘们,这原也不算甚么。至于王夫人更深一层的意思,只怕是让姨娘们以及那些个指望当上姨娘的丫鬟们都弄清楚一件事儿。 ——纵是当了姨娘,纵是有幸怀了孩子并平安诞下,这孩子也未必就是你的。 迎姐儿尚不满周岁时就跟了那拉淑娴,她原就较一般孩童略迟钝一些,算不上蠢笨,却也完全谈不上丝毫聪慧。也因此,别说生了她的赵姨娘了,事实上迎姐儿连对贾母和王夫人的印象都不深,每次都要人提醒才能想起来对方是谁。偏生,从未有人在她跟前刻意提过她的生母是何人。 没一会儿,周、赵两位姨娘便过来了。周姨娘倒是还好,她的年岁大了,经历的事儿也多,早已把一切都看开了,可赵姨娘却在进门之初,便面露异色,只是被她硬生生的隐去了。 “弟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其实就算你今个儿不寻我聊天,我也想找个机会同你说个事儿。”那拉淑娴冷眼看着二房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虽说她并不介意稍稍被王夫人利用一把,可她同样也不会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 “事儿?大嫂有何要事?”王夫人听得这话,总算是收回了落在赵姨娘面上的目光,只笑着看向那拉淑娴,“甭管有甚么事儿,只要大嫂您开口,但凡我能办到的,定帮您分忧解难。” “那敢情好,这事儿还真就只有弟妹你能帮我。”那拉淑娴才不会假意客气,这若是旁的事儿,她不介意慢慢的兜圈子,可事关宜妃的“转世”,她却是真的不想错过。试想想,上辈子祖母辈的能人,这辈子却当了她的儿媳妇儿,想想就觉得美翻了,若是真的错过了,她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这……大嫂您要不先说来听听?”王夫人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将话说的太满了,想着千万别是太为难的事儿。 正这般想着,那拉淑娴忽的抛出了一个足以让王夫人懵圈的话题。 “我只想知晓昨个儿来咱们府上拜访的王家姐儿,可曾订了亲?若不曾的话,能帮我从中撮合一下吗?当然,该有的媒人贺礼,我是万万亏不了弟妹的。” 这里的媒人,指的不是三姑六婆里头的媒婆,而是仅仅指牵线搭桥之人。王夫人自是知晓这个道理,然而还是被那拉淑娴弄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大、大嫂您说的是……凤哥儿?” “哦?她的闺名是凤哥儿吗?这名字好,一听就是个极有福气的。凤者,百鸟之王,祥瑞之兆。不错,真当不错。配上她天生的好相貌、爽利的好性子,果然是人如其名,绝配绝配!”那拉淑娴满口赞誉,忽的想起了甚么,又急急的问道,“弟妹还不曾告诉我,她究竟说亲了不曾?” 这般小的年岁,一般而言是不大可能说亲或者定亲了的,不过有些人家还流行娃娃亲之类的习惯,也不能全盘否定。故而,那拉淑娴只满脸期待的望着王夫人。 王夫人有点儿懵,更准备的说,她有点儿慌。 比起那拉淑娴,王夫人从来都不觉得娘家侄女的名讳有多好,一来是她原本就没甚么文采,二来打小就这么唤着,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猛地听到那么一大串的赞美之词,愣是没能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偏生,那拉淑娴夸赞之时,只满脸的一本正经,再配上她那副真诚的面容,直接就将王夫人唬住了。 ——也许,凤哥儿真的是一个很不得了的名讳?! “那个……据我说知,凤哥儿并不曾说亲。”带着满腔的惶恐,王夫人颤颤巍巍的补充道,“她虽是家里头的嫡长女,可其实却是最小的孩子。再说她上头还有个大了她许多年的长兄,怎么着也该先给仁哥儿定下来了,才会将她的亲事提上议程。” “太好了!”那拉淑娴登时大松了一口气,满脸的喜气洋洋,甚至其高兴程度还感染了旁人,就连原先有些懵圈的王夫人,见她如此,也不禁跟着带出了笑意。 ……等等,她有啥好开心的?虽说王家在京城尚称不上顶尖的人家,却也完全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王家的闺女又是天生的好颜色,从来不愁嫁。况且,她娘家侄女才六岁大,考虑这事儿真的不嫌太早了吗? 王夫人被自己的内心戏给再度弄懵了,只直愣愣的望着笑得眉眼弯弯一脸喜气的那拉淑娴,好半天才迟疑的问道:“先前大嫂您说要给凤哥儿说亲?她年岁太小了……呃,要不您先说说是给谁?” 身为王氏女,王夫人很清楚自己娘家有多么想跟文臣攀上关系。旁的不说,看她娘家大嫂就知晓了,当然王家大太太许氏压根就不是甚么书本网出身,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家,父兄皆有功名,然而却并无财富权势。饶是如此,当年为了迎娶这位大嫂进门,王家上下可算是牟足了劲儿,这才得以如愿。到了她娘家二嫂处,也是类似的情况。只可惜,王家武将的威名太盛,以至于就算他们愿意低声下气的求娶次一等文臣的闺女,大多数人还是拒绝的。 可那拉淑娴是张氏女,真正的书本网,往来全是文臣乃至当世大儒。若是能将娘家侄女说给文臣家里头的哥儿,哪怕父辈只是四五品的官职,也是极好的事儿。 “谁?弟妹何时瞧见我多管闲事了?自是要说给我家琏儿。”那拉淑娴笑脸盈盈的开口道。 “琏、琏儿?!”王夫人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连着懵了三回,且一回比一回更厉害。尤其是最后这一回,王夫人只觉得自己一定是耳背了,要不然……难道是张家败落了?还是那拉淑娴旧病复发时日无多了?又或者干脆就是贾赦得罪了长青帝,即便被获罪入狱?总不能是那拉淑娴忽的就抽风了罢? “弟妹?弟妹。弟妹!”那拉淑娴连着唤了三声,入目的却仍然王夫人懵逼的神情。文雅一点儿的说法是,此时的王夫人已经三魂去了两魂半,仅剩下的半魂也已支离破碎,暂时是拼凑不起来的了。 见状,那拉淑娴颇为担忧。倒不是担心王夫人被吓傻了,她对于这个妯娌虽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也真心谈不上有感情,她仅仅是担忧眼看就要到手的儿媳妇儿飞了。因此,在连着唤了几次都无用后,那拉淑娴恐王夫人是故意装傻充愣,索性将先前思量的好处一一摆了出来。 “我是真心想要替我家琏儿求娶弟妹你娘家侄女。也许,我家琏儿有着千百种缺点,可你放心,回头我一定让他都改了。他不用功上进,我找娘家哥哥帮忙教养。他顽劣好动,我也一定会好生磨砺他的性子。对了,先前我家老爷不是答应了把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予珠儿……” “他反悔了!!”一提到自家宝贝儿子,王夫人瞬间回魂。只是话一出口,她自知失言,忙不迭的解释道,“说起来也不怪大老爷,毕竟这名额实在是太重要了。” “无妨,只要弟妹愿意帮我撮合这门亲事,回头就算我家老爷反悔了,我也定能帮珠儿再要一个名额!” “此话当真?不对,这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哪里就这般好要了……”王夫人先惊喜后失望,饶是她略有些城府,也不免在面上带出了几分。 “怕甚?不过是个荫监。” 凭借父辈做官而成的监生,便唤作荫监。先前贾政便是得了贾代善的举荐,才成了荫监。不过,贾政去国子监倒也算是理所当然,毕竟他是贾代善的亲生儿子,也不曾规定一定要由嫡长子当这个荫监,一般只要是嫡子都是允许的。可到了小辈儿们,却又是另一种说法了。倘若贾赦将名额予了十二,那倒是无人置喙,毕竟都是嫡子,给哪个都成。但给珠哥儿就有些异样了,当然若是荣国府内没意见的话,外人也没权利置喙。 至于荫监的由来,又细分为恩荫和难荫。前者是指文官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者,皆准许送一子入国子监读书。若是皇帝心情好,也可以破格给予名额,乃至给予数个名额,这些都属于恩荫。难荫就有些悲伤了,一般都是父辈殉于国难,皇帝给予了恩赐,这个并无具体的标准,端看皇帝的心情行事。 那拉淑娴先将里头的规矩细细的同王夫人说了一遍,之后才道:“咱们家历来都是武将,而荫监名额对于武将原就是苛求了,这才显得愈发难能可贵了。可在书本网里头,这当真算不得甚么。像我娘家,按说也是有名额的,可三位兄长皆是从乡试入考,没一个用了名额。再除却我娘家三哥是从三品外,大哥二哥也都有名额,算上老太爷没用过的,一共便有三个了。” “大嫂您是说……”王夫人颇为心动。 “只要这门亲事成了,我纵是哭着闹着也会求着娘家人让一个名额出来的。”那拉淑娴信誓旦旦的道。她之所以这般自信,除却知晓娘家父兄极为疼爱她外,更多的原因在于,张家老太爷最忌讳的就是子孙不争气,整日里想着靠父辈过活。当年张家三位老爷压根不是主动想要考乡试,完完全全是被张家老太爷逼着去的。由此可推论,小辈儿们身上估摸着也是如此。 张家老太爷的理论是,女儿要娇养,儿子要糙养。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好好,我明个儿就回一趟娘家,定帮大嫂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王夫人激动坏了,其实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反对,只是被那拉淑娴那异于常人的想法给吓呆了。可如今一听有这么多的好处,哪里还管那么多?别说这门亲事原就是好的,就算是真的把娘家侄女往火坑里推,王夫人都不带任何愧疚的。 这事儿说定了,那拉淑娴登时像是放下了心口的大石头,不过她还略有些不放心。 临走前,那拉淑娴特地拉着王夫人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弟妹记得一定要替我在你娘家嫂子跟前多说说好话。对了,千万记得要告诉她,我家老爷的爵位是琏儿的,家产是琏儿的,我的体己将来也都留给琏儿。放心,只管放心,我一点儿也不准备给琮儿留!” 王夫人:…… <<< 继贾赦崩溃之后,王夫人也跟着步了后尘。不过,跟贾赦不同的是,王夫人是个心大的,或者更恰当的说,她不是心大,而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左右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宝贝儿子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其他的事儿与她何干?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那拉淑娴拉着迎姐儿离开后,王夫人只一叠声的让人开库房备礼物,她明个儿一早就要往娘家去一趟,务必尽快将这事儿定下来。虽说两个孩子年岁尚小,可定亲又不分年岁的,先跟娘家嫂子通个气儿,再寻个官媒合下生辰八字,早日过了明路,她也好安心。 这厢,梨香院忙忙碌碌的,那厢,荣禧堂也不消停。 那拉淑娴望着这个点儿本该在家学里的十二,目光深沉且带着阵阵寒意。十二见状,忙不迭的开口讨饶:“娘,这真的不是我的错,我只是跟先生辩论了本朝赋税制的利弊,结果他被我说懵了,也不管学生,就冲出去写赋论了。其他人在学堂里头练大字,我不想练,我想回来睡个午觉……” 十二越说越轻,只因那拉淑娴眼底里的寒意变成了森然的杀意,最终,十二说了实话:“我昨个儿晚上没睡好,又不想请假,这才故意折腾先生。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先生了。” 从欺负亲哥亲爹,到欺负堂哥堂姐,再到欺负小胖妹妹,然后是贾政、珍哥儿,如今更是家学里的先生。那拉淑娴简直想要扶额长叹,她当然清楚十二的恶趣味,可她却无法理解这种特殊的癖好。 欺负人真的就有那么好玩?如今十二还小,等他大了,那还不翻天了?一想到十二的志向是到新帝登基那年开恩科时,来个三元及第,那拉淑娴就觉得她要不好了。三元及第,就必然会去翰林院,而出色的翰林最终定能爬到内阁。那拉淑娴丝毫不怀疑十二的能耐,她头疼的是,假如将来十二也跟张家老太爷那般,当了太子太傅…… 下一任的太子还有活路?尤其,倘若这辈子是上辈子的翻版的话,那么新帝即位后的无冕太子就是乾隆那个色胚皇帝啊!上辈子吃够了苦头的十二,一定会把乾隆玩死的罢?哪怕只是个替代品,相信十二也一定会玩得极为开怀。 “先不说这个,我有事要同你说。” 那拉淑娴忍着头疼,尽可能的不去思考十来年后的事情,只是将碰见宜妃转世一事,去头掐尾的告诉了十二,并着重说明了她想撮合琏哥儿和宜妃转世在一起。 于是,继贾赦、王夫人之后,十二也实力懵圈了。 “等等,娘您怎么会知晓那是宜……”十二倒抽了一口凉气,先看了看四周无人,连胖妹妹都去歇午觉后,这才压根了声音,用耳语一般的音量道,“这种事儿是怎么确定的?当初,若不是我主动坦白,您和嬷嬷也不会意识到还有这种事儿罢?” “未必,也许一开始并不怀疑,可除非你打算隐瞒一辈子,不然迟早会露出马脚的。”谁也不会去怀疑一个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婴儿,可等小婴儿长大以后呢?有些事情,并不是简单的一句天才就可以一笔带过的,尤其他们原本就是最熟悉的人。 “好好,娘您说得对,可宜……那位跟您不熟罢?只凭着昨个儿见的一面,您就确定了?对了,她们之后也去了家学,我从窗户里头望了一眼,我没觉得那姐儿有甚么特殊的。” “不好看吗?琏儿回来还同我说,王家姐儿美得很。” 十二略带惊悚的望了那拉淑娴一眼,囧囧有神的道:“娘,我以为您知晓我喜欢哪种姑娘。” 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试探的道:“身量高挑修长的?身段妖娆有料的?长相如同江南女子那般秀美的?”康熙、雍正都喜欢满洲姑奶奶,乾隆则是喜欢汉家女子,然而十二集两者的优点于一体,顶好是身条像满洲姑奶奶那般有料的,容貌却是如同汉家女子那般精致动人。 “娘您真了解我。”十二故作羞涩,结果被那拉淑娴举起巴掌就狠狠的拍在了后脑勺,“嗷!为啥打我?” “美得你!我倒是要看看,将来甚么人收了你!”那拉淑娴没好气的瞪眼道,“得了,言归正传。王家父子也在家学里,你记得回头跟他们好生打交道,务必不能让他们反对这门亲事。还有一件事儿,若是往后王家姐儿再来咱们府上,你记得一定要有礼貌,毕竟那位是你的曾祖奶奶。” “曾、曾、曾祖奶奶?!”十二张着嘴巴,一脸的呆滞。 “是曾祖奶奶,你忘了,康熙爷可是你的曾祖父,那位好歹也是当年的四妃之一,担得起你这一声曾祖奶奶。”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望着十二,好似全然不曾看到十二满脸的崩溃绝望。 “未来的嫂子是我曾祖奶奶,愚蠢的哥哥呢?”十二崩溃至极,觉得自己的未来简直就是暗无天日。难道,这就是作孽太多遭了报应吗?早知如此,他就不欺负愚蠢的哥哥了。 那拉淑娴沉默了。 半响之后,那拉淑娴只当没听到十二方才的问题,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个事儿。为了说成这门亲事,我给人家许了很多好处。其中有一些是同你有关的,我想着,好是早些说予你听壁角好。” “娘,我的亲事让我自个儿挑选,成吗?”经历了可怕的“曾祖奶奶事件”之后,十二对那拉淑娴彻底失去了信心,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嫉妒琏哥儿,他只怕在不久的将来,自个儿也遭了那拉淑娴的毒手。 “我才懒得管你。”知晓十二是个有主见的,那拉淑娴也不想操心太多,“你只管记着,你爹的爵位将来是琏儿的,偌大的荣国府将来是琏儿的,咱们这一房包括公中的家产也是琏儿的,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还有这些年积攒的体己……” “都是琏儿的。”十二茫然的顺口说道,“就连曾祖奶奶,她也是琏儿的。” “对,你能这么想,娘真的很欣慰。”那拉淑娴带着极为欣赏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十二,“所以,十二你一定要努力上进,往后能过成啥样儿,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十二:……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儿爱。 就因为想歇一个午觉,十二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这个选择直接导致他不单没能好好歇午觉,连当天晚上都一直在失眠。 ——我的嫂子是我的曾祖奶奶,本阿哥快要窒息了。 连着两日不曾睡好觉,等次日晚间贾赦回来后,很是惊奇的望着十二,还将十二揽在怀里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倒是让十二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不过,本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心塞的原则,十二很快就将那拉淑娴的盘算告诉了贾赦。当然,他并不曾提王家姐儿可能是自己前世曾祖奶奶这事儿,只是委婉的表示,根据他的观察,王家人都不是甚么好货。 贾赦深以为是。 然而,并没有甚么卵用。 等贾赦抱着十二,拖着琏哥儿回到了荣禧堂时,王夫人却比他们更早一个时辰告知了那拉淑娴好消息。很显然,时年六岁的王家姐儿非但还不曾议亲,且王家人对她的期待并不算高,毕竟那姐儿除却美貌之外,性子方面很成问题。 当然,大实话肯定是不能说,故而王夫人只告诉那拉淑娴,对于这门亲事,王家那边完全赞同,尤其是王老爷子愿意打包票,哪怕将来王子胜否决了,王老爷子也能教长子重新做人……咳咳,答应此事。不过,王夫人同时也委婉的提了一句,那姐儿打小就被家人当成哥儿养着,连小名都是凤哥儿,因此性子比较像男儿,脾气也有些略大。 不想听了这话,那拉淑娴更是双眼放光。郭络罗家的女儿,哪个不是牛气冲天的?甚么男儿性子,那是满洲姑奶奶的爽利劲儿!等到了乾隆年间,因着乾隆酷爱江南水乡的汉家女子,以至于老姓人家为了迎合他,将女儿养的娇滴滴的,反而失了当年的洒脱。 然而,郭络罗家始终都是上三旗里的异端,格外得对那拉淑娴的胃口。只可惜,上辈子她尚不等看到十二成婚就撒手人寰,当然即便她有命看到,估计也没这个权利做主。 前世梦,今生圆。她终于能有个郭络罗家的女儿当儿媳妇儿了,还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宜妃娘娘!! 待听得外头动静,那拉淑娴急急的出来迎接夫君和儿子们,满脸喜气的朗声道:“亲事成了!咱们家的琏哥儿,要跟王家那位姐儿定亲了!” 贾赦&十二:……这绝对不是真的!! 琏哥儿:……咦咦咦?说的是前两日来的漂亮妹妹吗? 这一日,大房里除了完全不知事的胖丫头迎姐儿外,其他所有的主子都失眠了。那拉淑娴是多年的梦想一朝圆了,琏哥儿是纯粹欢喜的,贾赦是悲伤的,十二则是彻底麻木了。 至于远在王家的凤哥儿,则完全不知晓因着自己的一张脸,竟在不知不觉中抱上了最粗的那条大腿。更不知晓她未来的婆母已经开始对所有人耳提命面,将来一定要对她好,她说啥都是对的,万一错了,请参照前一条。 ☆、第129章 甭管甚么事儿,总归是有人喜也有人忧的。就说那拉淑娴看中了王家姐儿这一事,在她看来,全然是件好事,即便所谓的投胎转世未必就是真的,可她确是对王家姐儿的容貌起了好感。也许,这就是眼缘罢,有些人只一眼就产生了好感,当然也存在相看两厌的情况。 贾赦原是不准备应允的,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一个王氏女当儿媳妇儿,可真要他说出确凿的理由来,他又是真的无可奈何。试想想,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罢了,纵然不可能完美无缺,可她本身也没有能够抨击的大罪名。 思来想去,贾赦选择了妥协。 “淑娴,你说的定亲,可是经过了王家诸人的应允?王子胜呢?”尽管贾赦在心里头已经选择了让步,不过有些事儿却是要问清楚的。 “我让弟妹帮我问了下,据她所说,王家老爷子、老太太还有大太太皆不曾表示反对。倒是王家大老爷,因着就在咱们府上,反而不曾问过他的意见。要不,老爷您明个儿帮着问一下?” “行倒是行。”贾赦下意识的琢磨着,要是他铁了心不想结这门亲,王子胜那头倒是可以做文章。只是,他才这般想着,就看到那拉淑娴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登时不好意思的讪笑着道,“淑娴,其实我的意思……这么说罢,我也不是很反对,就是觉得琏儿年岁尚小,没的这般着急。况且,万一往后有更好的呢?” “老爷是觉得弟妹的性子不好?也对,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嘛。不过,老爷可否告诉我,您到底对弟妹有何不满?” 那拉淑娴不傻,她打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贾赦的不乐意。只是,这所谓的不乐意,仅仅是心头略过的不悦,根本就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且以贾赦的性子,很少会坚决反对某件事儿,即便最初有些不乐意,多商讨一下,他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不过,结亲到底不比旁的事儿,也许若是俩孩子将来成亲后,贾赦并不会对儿媳妇儿表示出不满,可只怕疙瘩也没那么容易消除。那拉淑娴思忖着,与其到时候麻烦,不若今个儿摊开来掰扯个清楚明白。 再看贾赦,却是愣住了。 半响,贾赦才向琏哥儿和十二摆了摆手:“你俩回房用膳罢,我跟太太有正事儿要说。” 琏哥儿张了张嘴,欲说甚么,却被十二硬生生的拖走了。见状,也自有丫鬟奶娘上前,将迎姐儿从屋里一并带走。之后,贾赦和那拉淑娴才一同进了内室,也没立刻唤摆膳,只坐在榻上挨着说话。 “淑娴,你方才问我,对王氏有何不满?说真的,并没有。”在片刻的沉默后,贾赦先开了口,“其实,算起来我跟二弟还有王氏,也勉强算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不过,我最初十来年一直都在养在我祖父母跟前的,而二弟则是养在老太太跟前,至于王氏,那会儿王家长辈皆很忙碌,她上头又只两个哥哥,恰好老太太又素来喜欢女儿家,便时常接她过来同敏姐儿养在一道儿。我当时每隔三五天就来老太太跟前请安一次,便时常能见着她。” 见贾赦起了谈性,那拉淑娴索性只微微侧过脸瞧着他,并不搭话。 “我对她并无任何不满,却也打小就不喜同她来往。仔细想想,大概是小时候曾瞧见她欺负敏姐儿罢?嗤,说来也好笑,长辈都觉得她俩年岁相差不大,又都是姑娘家,定然会成手帕之交,没成想,这俩却是天生的死对头。” 王夫人和贾敏相看两厌这事儿,在荣国府并不算甚么秘密,甚至贾母本人都曾玩笑似的同旁人提过两句,毕竟原就是小姑娘家家的怄气,能有甚么大不了的?只是,搁在两方当事人身上却未必了。 却说这俩人皆是高门贵女,且上头都有两个哥哥,所以自打出生后,便得了父母长辈的疼爱。然而不同的是,王家素来尚武,一门都是炮仗脾气,又酷爱将姐儿比作哥儿养,以至于王夫人打小就是个男孩性子,最不喜诗文器乐,倒是偏爱权利和钱财,当的一手好家。反观荣国府这头,贾敏除却两个嫡亲哥哥外,可是还有三个庶姐的,因着她年岁最小,又是唯一的嫡出,素来都是被人谦让着宠爱着长大。偏她虽是将门出身,却是个天生文静的性子,最爱的是诗词歌赋,乃是出了名的才女。 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一个喜欢黄白之物一个却清高孤傲。偏生,王夫人在家里头也是父母长辈的心肝宝贝儿,才不会像贾敏的庶姐那般谦让着她,以至于俩人从最初的互看不顺眼,到后来简直就是没法同处一室。 “老爷说弟妹欺负敏姐儿?”那拉淑娴知晓那俩互相不对盘,却并不觉得王夫人会蠢到在人家家里头欺负唯一的嫡出姑娘,故而只挑着眉笑着问道。 “在我看来肯定是如此的,敏姐儿打从一出生身子骨就羸弱的人,还不曾学会吃饭就先喝起了药。虽说我素来看不惯二弟,对她这个唯一的嫡亲妹妹还是疼爱的。你想想,她那么柔弱,如何会欺负人?好罢好罢,也许她嘴皮子挺利索的,可王氏也不是好惹的。” 人心原就是偏着的,贾赦并不曾真正养在贾母膝下,跟王夫人更是谈不上有任何感情。忽的见到王夫人跟贾敏起了冲突,他定然会觉得一切都是王夫人的错,完全不会思考这其中究竟发生了甚么。毕竟,一个是嫡亲妹子,另一个却只是亲戚家的姑娘,在这种情况下,孰是孰非一点儿也不重要。 “也就是说,假若我同弟妹起了冲突,老爷您也一定认为是她的错?” “那当然!”贾赦毫不犹豫的道,“你既不擅长言辞,又是这么温柔和善的性子,如何会跟人起冲突?淑娴,我可告诉你,倘若王氏真的给了你气受,你千万不要憋着不说,就算你自个儿没法讨回公道,我也一定会帮你出气的!对了,还有老太太那儿,若是老太太为难你,你也要同我支会一声。” 这番话一出,饶是那拉淑娴自认为伶牙俐齿,也一时没了言语。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前世的自己输在了哪里。 男人啊,就是那么的白目,他们永远只相信自己所想的。哪怕真相摆在他们面前,只要同他们所想不同,也一定会坚信是自己看错了。 亦如前世,当那只鸟被乾隆从围场带回宫时,自己听闻了消息,特地前去提醒皇室宗族的血脉不能乱,也没不让乾隆认女,只是提醒他小心行事,别连人都没醒就急慌慌的把女儿认下了。可惜,乾隆当时已经在心底里确信那是他失散多年的亲闺女,你说的再有道理,他也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朕说是就是,瞧这眉眼多像朕! 然而,打脸来得很快,那只鸟确实不是皇家血脉。不过,那又怎样呢?乾隆完全不介意多一个闺女,也丝毫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言之凿凿的宣称,那只鸟跟他眉眼一般。 ——呵呵,别说那只鸟了,就连那朵花也不像你好罢?真要随了你的眉眼,就算贵为公主她也嫁不出去! 那拉淑娴果断的放弃了为王夫人辩解,同时也明白为何十二这么坑贾赦,贾赦依然觉得幺儿是他的心肝宝贝儿。也许,这就是所谓一叶障目。 “老爷您的意思是,就因为弟妹曾经欺负过敏姐儿,所以您就不同意我们家琏儿娶她娘家的侄女?”那拉淑娴暗自腹诽着,小姑娘之间哪里有不闹矛盾的,她前世也有数个姐妹,闺阁里头闹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等脾气过去了那不一样还是好姐妹?君不见以往珠哥儿和琏哥儿也时不时的闹别扭,只是如今添了个十二,就变成十二欺负俩哥哥了。 “这个……反正我就觉得王氏女脾气冲又势力,一门心思的抢管家权不说,整个人都好似钻到钱眼里似的,这样的人真的能好?”贾赦本就不喜王夫人,偏王夫人还嫁给了他最不喜的贾政,于是那两口子就成了他心目中最大的恶人。 至于理由甚么的,那真的不重要。 听贾赦这么说,那拉淑娴是真的没法子了,她原先还以为是不是其中另有隐情,结果一问下来才知晓,这就是几个熊孩子之间的矛盾,然而偏就扯到了下一辈儿身上。 “罢了,正如老爷您说的那般,琏儿年岁尚小,原也不急于一时。不若这样好了,老爷您明后日抽个空去下家学,看看王家大老爷究竟是个甚么想法,到时候咱们再慢慢合计合计。” “这个好,我就说了不用着急的!”贾赦一听有可能不定亲了,登时乐得直搓手,又扯着嗓门高声唤着摆膳,甚至还额外多添了一壶酒。 然而,贾赦并不知晓,他这里的动静全被十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头就告诉琏哥儿,估计这亲事悬乎了,没见蠢爹那么乐呵吗?要不是顺了他的意思,他能这么嘚瑟的要酒要好菜?十二的想法倒是不错,错就错在琏哥儿压根就不明白所谓亲事为何。不过,这个并不要紧,很快十二就用最为通俗易懂的话语,将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如愿的看到了琏哥儿欲哭无泪的倒霉样儿。 次日一早,贾赦刚打算出门,就看到琏哥儿缩在穿堂角落里,一脸控诉外加悲伤的望着他。因着贾赦急着上衙,只狐疑的瞅了琏哥儿一眼,便急急的走了。可贾赦并不知晓,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至晚间,贾赦照常往家学去找茬时,再度看到了一脸幽怨的琏哥儿。虽说,在两个儿子里头,贾赦更为偏爱十二,可琏哥儿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哪里有不疼爱的道理。偏偏等他上前欲询问时,琏哥儿极快的溜走了,弄得他满脸无措。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去寻了王子胜,说明了来意。 王子胜听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看向贾赦的眼神里,带着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之后却是立刻转为了嫌弃:“想娶我闺女?你把我坑的那么惨,居然还想让你儿子娶我的闺女?除非我能全须全尾的离开你家家学,不然你就做梦去罢!” 这个回答简直不能更合贾赦的心意! “行!那就这么办罢,等啥时候王老弟你全须全尾的离开我家家学了,我就上你家提亲去!哈哈哈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贾赦乐得朗声大笑,浑然忘了思考方才琏哥儿的异常。且在说完这话后,贾赦立刻离开了家学,连惯常的找茬都省却了下来,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王子胜。 <<< 梨香院。 自打跟那拉淑娴做了那笔交易后,王夫人就一直焦急的等着后续。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荣禧堂并没有任何动静。直到后来,听陪房李嬷嬷提起,仿佛是王子胜不乐意。 “李嬷嬷,此话当真?”王夫人问出这话时,其实心底里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之所以仍反问了一句,无非就是再确定一下罢了。因而,在看到李嬷嬷点头后,便只颓废的坐在了暖炕上。 李嬷嬷是王夫人从王家带过来的陪房,不过在此之前,李嬷嬷并不受王夫人的重用。原因当然是有的,一方面李嬷嬷并不善言辞,另一方面先前有太多的能人顶在她的前头。谁能想到,这几年,王夫人折了不少的陪嫁陪房,矮子里面拔高个儿,这才忽的显出了她。 也因此,李嬷嬷格外的想在主子跟前证明自己的能耐,这才特地去前院打听了消息,急吼吼的来告知王夫人。 “太太,虽说舅老爷并不曾应允,可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太太,您怎么就非要撮合这一对呢?有道是亲上加亲,这珠哥儿年岁也合适,依老奴看,还不若到时候提了珠哥儿。”这番话,倒不是李嬷嬷出于私心,而是实打实的在为王夫人考虑。试想想,谁不希望儿媳妇儿是自个儿的娘家人?先不说旁的,单是婆媳同心就很值得期待了。况且,李嬷嬷虽跟随王夫人来到荣国府多年了,可也时常在跟王家打交道,知晓王家这个姐儿模样极好,不留给珠哥儿岂不是可惜了? 不曾想,王夫人只轻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没有那事儿,我倒是挺乐意亲上加亲的。不过如今……” 亲上加亲,它也比不上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啊!况且,王夫人前几日回娘家说,还听说了一个消息,却是她的二嫂也有了身孕。相较于王家大房的势弱,王家二房却是了不得,王夫人琢磨着,倘若她二嫂这胎怀的是个女儿,求娶这个岂不是比凤哥儿更好?至于年岁上,虽说差得有些多了,可男儿完全可以先立业后成家,像东府珍哥儿,都二十好几了,娶的妻子不过才刚及笄。 “那这事儿,太太打算如何办?”见王夫人铁了心想要撮合这门亲事,李嬷嬷自不会跟主子唱对台戏,只放缓了声音,劝道,“就算一时难办了些,也不着急。到底两个孩子年岁都小,也许缓个三两年的,舅老爷就应允呢?” “大哥他到底在想甚么?!”王夫人头疼不已,只拿手按着眉心,“这门亲事哪里不好了?瑚儿没了,琏儿就是嫡长子了,莫说大房两口子原就更看重琏儿,就算如老太太那般偏心眼儿的,也不可能无视长幼有序的规矩。爵位、祖宅,将来铁定都是琏儿的。就连家产,若依着律法行事,琏儿起码能得到七成以上!” 一说起这个,王夫人除了头疼,又开始心窝子疼了。 嫡长子的好处太多了,多到她不由的抱怨当初王老爷子为何不将她说给贾赦。倒不是她对贾赦有情,而是嫁给嫡长子和嫡次子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旁的不说,偌大的一个荣国府,单是这宅子就值个上百万两白银,即便只是自住绝不会卖了,那也好过于将来有一日自个儿这一房被迫搬出去罢?一想到,等贾母百年之后,自个儿这一房就要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搬离荣国府,成为所谓的五品工部员外郎府,王夫人简直恨不得立刻晕厥过去。 “许是舅老爷没想仔细?”李嬷嬷并不知晓王夫人心里头的想法,当然,若是她极会察言观色的话,也不至于时隔多年才凑到主子跟前做事。 “嬷嬷明个儿去一趟王家,帮我给老爷子老太太递个话儿。就说这门亲事大老爷不同意,让他们自个儿想想法子。”王夫人到底是当妹妹的,一来没法劝长兄,二来甚至都不可能亲自去前院,无奈之下她只能让王老爷子来收拾这个不着调的王子胜了。 “好好,太太您也别着急,这事儿一定能成的。”李嬷嬷只没口子的答应着。 王夫人只心烦意乱的点了点头,便摆手让李嬷嬷下去了。 其实,王夫人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儿会不成,毕竟甭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这门亲事都是极佳的。她忧心的自然是另外一事,因着琏哥儿而联想到自个儿这一房的未来。 自打荣国公贾代善过世之后,袭了爵的贾赦就成了荣国府的家主。只是先前,因着贾赦行事极不着调,贾母又素来偏心,这才让王夫人有恃无恐的占着正院子,就仿若自个儿这一房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可惜呀,老母鸡永远变不成凤凰,打从王夫人嫁给贾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处处都不如那拉淑娴。尤其随着大房的愈发兴旺,更是衬得二房愈发的不堪了。 不行,她一定要想个法子,既然夫君靠不住,那就只能倚靠儿子了。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国子监监生的名额…… “太太、太太!” 正当王夫人为了将来烦恼不已之时,偏生还有人凑到她跟前来讨嫌。 赵姨娘在外头唤了许久,才得以被允许进了王夫人的屋里,抬眼却看到王夫人一脸的不悦,看向她的目光里还透着一股子鄙夷。登时,赵姨娘畏缩了一下,可旋即却立刻挺直了腰杆,上前两步后,猛地跪倒在了王夫人跟前:“太太,奴婢有一事相求。” “若是为了迎姐儿,不说也罢。” 只一句话,王夫人就把赵姨娘堵了个结结实实。想也知晓,赵姨娘特地来寻她不可能有旁的事儿,毕竟王夫人虽苛刻,却尚不曾小气到克扣姨娘的吃喝用度,再说赵姨娘对于这些个小事儿并不在意,即便真的短了吃穿,也绝不会闹到她跟前来的。 “太太……”赵姨娘目露哀求之色,顶着王夫人嫌恶的神情,咬牙道出了来意,“先前太太对奴婢说的那番话,奴婢全都记在心头,回去之后也仔细思量了一番。二姑娘养在大太太跟前,确是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既如此,你还闹腾甚么?” “可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呢!大夫说了,我不可能再生养了,眼见二姑娘愈发大了,若是、若是……” “若是你再不想法子讨要回来,只怕往后她就不认你了。我说的可对?”王夫人嗤笑一声,见赵姨娘面露羞愧,她自是愈发的鄙夷了,“在你眼中,姑娘是甚么?是帮你搏老爷好感的物件,还是给你养老的保障?再不然,干脆就是安抚你那可不安的心的工具?” “不不,我只是想多抱抱她,想亲自照顾她!”赵姨娘含着眼泪拼命的摇头,那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如何会舍得利用?她只是想趁着姐儿尚不曾长大,多疼爱一番。 王夫人只冷眼瞧着她,并不理会。 见状,赵姨娘是愈发的焦急了,其实她并不是不知晓即便迎姐儿被要回来了,也未必会养在她跟前,可那是不一样的!试想想,若是养在王夫人身边,同在一个院子里,她有的是机会跟迎姐儿接触。退一步说,哪怕是被送到了贾母跟前,那也远比跟在那拉淑娴身边来得好。毕竟,甭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不能因此否定她才是迎姐儿的亲生母亲。 再养在大房里,迎姐儿就真的成了大房的姑娘了!! “太太,求太太开恩,奴婢没有旁的想法,只想多陪陪二姑娘,毕竟二姑娘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奴婢只是……” “只是想告诉她,你才是她的亲生母亲?”王夫人冷笑一声,“如你所愿,我下半晌就去寻大太太说个清楚明白!” 迎姐儿的事情迟早都是要料理的,王夫人先前也是想岔了,只觉得既然大房并不提过继一事,这事儿拖着也是拖着。可被赵姨娘三番两次的折腾后,再加上今个儿她确是想到了一些事儿,王夫人深以为是时候将这事儿掰扯清楚了。 赵姨娘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猛地听到王夫人这话,还以为是自己耳背了,瞪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待一旁的丫鬟低声提醒她,又强拽着她出去后,才总算是想明白了。当下,赵姨娘再度折返回来,跪下来冲着王夫人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带着欢欣雀跃的心情退了出去。 这一日的下半晌,王夫人果真如她所言一般,特地前往荣禧堂寻了那拉淑娴。她去的时候,迎姐儿刚从午觉中醒转过来,正睡眼惺忪的依偎在那拉淑娴身边,偶尔还打个哈欠,一副天真懵懂的小模样。 见着这一幕,王夫人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她倒不是觉得那拉淑娴有多疼爱迎姐儿,反而隐约有了旁的想法。如她,对元姐儿自然是尽心尽力的,可她断然不会把元姐儿宠成这般。想也知晓,闺女是迟早要出嫁的,能待在家中的时间不过十来年,最多也就二十年,若真的只顾着娇宠,那往后等嫁到婆家去了呢?一如在闺阁时那般娇憨,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不由得,王夫人想起了当初她教养元姐儿时的情形。一岁多就开始学着辨色,两岁不到就开始配色,在这之后更是见缝插针的教导屋内各种器皿摆件的名称价值,等要学认字了,更是直接拿账本和礼单子予她。当然,王夫人也明白自己的缺陷在哪里,故而即便心中再怎么不舍得,也仍是将元姐儿送到了贾母跟前,让贾母来教导规矩礼仪,甚至她还打算,等翻过年宫里正好要放出一批宫女嬷嬷,她想寻个教养嬷嬷给元姐儿。 娇宠、娇养,养出了一个只会吃吃喝喝的傻姑娘,到时候嫁到婆家,还不是任人宰割! “大嫂。” 甭管王夫人心里头是如何思量的,待那拉淑娴望过来时,她还是摆出了该有的礼仪,笑着见礼问安,又在那拉淑娴的谦让下,坐到了暖炕上。妯娌俩并排坐着,只隔了一张小小的炕桌。 那拉淑娴见王夫人忽的来访,还道是来询问之前说的亲事的。当然,她本人是极力促成这门亲事,可贾赦一再说了要拖延,她却是有些不好开口了。故而,只拿眼笑着打量王夫人,等着对方先开口。 果然,王夫人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大嫂,说来也真是不好意思,原先只想着老太太身子骨弱,这才让大嫂您帮着照顾二丫头几日的。不曾想,我那院子里事儿多,又没个人帮衬着,一来二去的竟是忙糊涂,给彻底浑忘了。大嫂您看……” 王夫人一脸的歉意,又拿眼去瞧依偎着那拉淑娴的迎姐儿。 “这……”那拉淑娴明显一怔,王夫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即便是想要装傻都没可能了。而事实上,那拉淑娴确是没想到王夫人会这么开口,按着方才那话,竟是将这近两年光景都给抹去了。偏生,王夫人态度诚恳,一句浑忘了,让她压根就挑不出理来。 “大嫂,真的对不住了,让您受累了。”王夫人面上除了歉意,更多的则是羞愧。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至于她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就没法考证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客套。”那拉淑娴心头略过一阵不舍,她对迎姐儿是真的动了感情,只是连她都不知晓那是不是移情。 她那幼年夭折的五公主,是她心头永远抹不去的伤痛。也因此,在看到迎姐儿,她将迎姐儿当成了五儿,哪怕明知晓俩人毫无关系。也许真的是移情,她只想着把曾经对五儿的亏欠全部给迎姐儿,同时她也知晓过度的宠溺对孩子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君不见前世她生养了三个孩子,哪怕最终长大成人的十二,都被养的如同温室中的花朵,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或许,让迎姐儿去贾母跟前养着,会是一件好事儿罢? “二丫头的东西多,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归整不好。这样罢,弟妹可否多给我一日时间,索性等明个儿早起请安时,我将二丫头送到老太太跟前,再让人将东西一并送过去。” “成,大嫂您说甚么都成。”王夫人自是听懂了那拉淑娴的言下之意,迎姐儿可以被带走,却绝不可能由一个姨娘来教养。当然,王夫人也可以说由她自个儿亲自养着,可她又没病,才不想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索性,贾母最喜欢小孩儿们,统统送过去,让她带个痛快! 将迎姐儿送到荣庆堂,这算是几方都退让了一步。王夫人暗道,若这般行事赵姨娘还折腾的话,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万幸的是,赵姨娘并未表示任何不满。也许是看透了王夫人狠戾的内心,又或者先前经历了两年的绝望,这样的退让,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待次日一早,那拉淑娴果真带着迎姐儿去了荣庆堂,并将她亲自交到了元姐儿手上,哄她说,姑娘大了都是要养在老太太跟前的。迎姐儿头脑简单,甚至可以说略微有些迟钝,对于那拉淑娴这种说法,丝毫不曾感到任何怀疑。相反,对于元姐儿这个说话柔声细语的大姐姐,迎姐儿相当的欢喜,很快就开心的玩作了一团。只是等到了晚间入睡时,略有些闹腾,不过有奶娘在跟前哄着,没两日就适应了下来。 迎姐儿倒是适应得很快,反倒是那拉淑娴心底里空落落的。甭管是不是移情作用,对于迎姐儿,她确实是付出了感情的,哪怕她心里很明白,自己的教养方式有问题,可感情却是作不了假的。 容嬷嬷私底下劝了两回,又见那拉淑娴只是去荣庆堂请安频繁了一些,旁的倒是如往常一般,索性也就不劝了。其实,相较于前世十二到了年岁去阿哥所时,这一回那拉淑娴还算是淡定的。孩子嘛,长大了自然是要展翅高飞的,哪里能一直窝在娘跟前的?容嬷嬷甚至暗自腹诽着,真要舍不得,你倒是再去生一个呢!甭管会不会展翅高飞,起码在最初的两三年,想飞都没得飞! 这厢,那拉淑娴开始慢慢的接受孩子们挨个儿离开的事实,那厢,王夫人却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却说前两日,王夫人让她的陪房李嬷嬷去一趟王家,当时她是吩咐了,不过后来又有迎姐儿这事打岔,又给耽搁了一日。不过,没两日,李嬷嬷还是去了王家,只是回来时,却给王夫人带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跟先前说的亲事勉强有些关系,却严重得太多了。 “你说甚么?大嫂没了!!”王夫人惊恐之下,都忘了女子只有在称呼夫家嫂子时,才能唤大嫂,若是称呼娘家嫂子,却是要额外再加上姓氏的。 连着深呼吸好几口气,王夫人在极度惊愕之后,却是怒不可遏,直接摔了手中的茶盏:“先不说她素来身子骨极好,这些年来压根就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就说前不久,我才刚回过娘家,那会儿她同我说话时,中气十足的,骂起跟前的丫鬟一刻钟都没消停。你说她没了?好端端的人,如何会没了?这才几日工夫,就算是急症,也没那么快的!” 一个身子骨极为康健之人,一下子就没了,若非急症的话,那就是意外了。问题是,王家虽不是甚么世家大族,可堂堂当家太太,又不需要做甚么活计,怎么就会发生意外了? 若不是意外,那就是…… ☆、第130章 听着屋里瓷器破碎的声音,站在廊下的赵姨娘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原本正准备进屋去的脚步,也就此顿住了。 已经三天了,迎姐儿离开大房被送到荣庆堂已经有三天时间了,然而事情却并不如赵姨娘原本预料的那般往下发展,反而愈发的让她难堪,以至于隐隐产生了悔意。她原本认为,只要迎姐儿不被养在那拉淑娴跟前,那便能得偿所愿了。至于最终到底是养在王夫人跟前还是贾母膝下,那都不重要,左右她一个当姨娘的,原本也没资格亲自抚养姐儿长大。 只要、只要不在大房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期望,赵姨娘一次又一次的想法子寻门路。那拉淑娴跟前她去过,贾母那儿也没少找机会哭诉,贾政的枕头风更是吹了无数次,到最后她更是泣血苦求王夫人帮她将姐儿要回来。 结果呢? 姐儿是离开了大房,可惜现状却让她绝望。倒不是贾母苛待了迎姐儿,事实上,贾母对于元姐儿、迎姐儿姐妹俩都是一视同仁的,奶娘、丫鬟的数量一致,素日里的吃喝用度也皆完全一样,甚至贾母还时常拿出体己钱为姐妹俩置办新衣裳,连首饰之类尚且用不到的东西,但凡元姐儿有的,也必然少不了迎姐儿的。 可那又能说明甚么? 元姐儿是二房的嫡长女,贾母这般做派,就仿佛将迎姐儿也当成了大房的嫡长女一般。这还不算,每次晨昏定省的时候,贾母都是下意识的让姐妹俩给各自的太太请安。 ——是各自的太太。 太太这个词,原本就有好几种含义,尤其随着府里诸位哥儿姐儿长大了,如今压根就不会有人再直接喊爹娘了。当然,私底下没人时是如何的,赵姨娘并不清楚,可但凡她瞧见的时候,都是元姐儿冲着王夫人喊太太,而迎姐儿却是冲着那拉淑娴喊太太的。这还罢了,若是闲来无事,姐妹俩还会回各自的家中寻太太…… 所以,这到底算甚么呢?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迎姐儿从大房要了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压根就不是大房的姑娘,是二房的庶女! “备马车,我要回一趟娘家。” 就在赵姨娘迟疑着要不要再度恳求一番时,王夫人风风火火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且边走边快速吩咐着,同时也命心腹丫鬟立刻去一趟荣庆堂,毕竟作为已婚妇女,即便娘家出了再要紧的事情,也不能完全不支会一声就离开的。 “太太!”眼见王夫人就要走出梨香院了,赵姨娘顾不得其他,忙急急地上前拦住了去路,且立刻双膝着地跪在了王夫人的跟前。 王夫人目光森然的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姨娘,二话不说,抬脚就踩在了赵姨娘那嫩白如玉的手背上,带着无限杀气叱道:“滚!” 有道是十指连心,赵姨娘当下吃痛不已,然而没等她开口或者让路,王夫人已经一个窝心脚踹了过来,并且连看都不看一眼,便拂袖离开。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院外的小径深处。 赵姨娘面色惨白的瘫坐在地上,愣是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更别提起身了。 因着王夫人带走了好几个心腹陪房,又让大丫鬟去各处通禀,原本就不算大的梨香院里,只留了几个粗使丫鬟并两个门房老婆子,当然还有周、赵两位姨娘以及她们的贴身丫鬟。王夫人这一走,梨香院彻底陷入了寂静之中,直到小半刻钟后,赵姨娘那屋的房门才被推开,跑出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 “姐……姨娘,姨娘你没事儿罢?快起来动一动。哎呀!” “金玉,甚么都别说,先扶我进屋去。”赵姨娘目沉如水,却还是制止了小丫鬟开口为她打抱不平。 小丫鬟全名赵金玉,是赵姨娘娘家小妹子,在她刚被查出有孕没几个月时,就四处托人情将老娘和妹子要到了自己身边。不过,等她生下了迎姐儿,又被大夫断言不可能再生养之后,她老娘还是出了府,毕竟家里头还有她爹和她弟弟,而一个不能生养的姨娘按说是不可能遇到危险的。于是,赵姨娘跟前就只剩下了一个金玉,以及后来王夫人拨给她的另一个小丫鬟,不过并不被她所重用。 却说赵家两姐妹,姐姐赵姨娘打小就被卖进了府里,养在贾母房里,被教养得极好,性子稳妥为人和善,当初被指给了贾政后,更是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又因着赵姨娘素来知晓荣国府内的情况,明白即便是她亲生的孩子,将来也不可能养在她跟前,故而还算是淡然,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失去了生育能力。 而妹妹赵金玉,因着打小就在庄子里长大,又是家中最小的闺女,加上赵家并不是十分的重男轻女,当初为着生计不得不已将长女送入府中,已是心怀愧疚,故而对家中这个小闺女极为宠爱,倒是养出了泼辣任性骄横跋扈的性子。 “姐!你的手指在流血!天,指甲却开裂了,可千万别伤到了骨头才是,我让人唤大夫……”将赵姨娘扶到了屋里的圆凳上坐下,赵金玉低着头细瞧了瞧,登时面色大变,转身便要出门寻大夫。 “等等!”赵姨娘急急的唤住了她,半是斥责半是无奈的道,“教了你那么久,怎么还是这副风风火火的性子?做事都不过脑子,也不想想我是怎么伤的,要是唤了大夫,问起来可怎么圆呢!” “实话实说呗,难不成姐姐你还要替那个老虔婆遮着掩着?” “别浑说!”赵姨娘颦眉长叹,“罢了,你先去打盆水给我洗洗,再去里屋把我床榻边小柜子里的金疮药拿出来帮我敷上。” “姐!” “叫我姨娘。”赵姨娘冷冷的道。 听得这话,赵金玉一下子变了脸色,身子骨僵硬了一瞬后,才狠狠的跺了跺脚,捂着脸跑了出去。而留在屋里的赵姨娘面上的冷意,也在瞬间崩塌了,只是却没人瞧见罢了。 又半刻钟后,赵金玉黑着脸端着脸盆子回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将装了半盆水的脸盆子放在桌上,又转身去里屋寻了先前赵姨娘说过的金疮药,寻到之后也并不停留,只立刻回到了外头,板着脸看着赵姨娘自个儿洗净了手,这才帮她将药敷了上去。 其实,王夫人区区一介女流,即便出了死力,也不可能将赵姨娘伤得太重。只不过,当时赵姨娘跪在院中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双手也是手心朝下搁在鹅卵石上,王夫人穿的是外出的硬底鞋,重重的踩上去后,皮开肉绽也是在所难免的。倒是之后的那个窝心脚,只是让赵姨娘心口一闷,反而没甚么大不了的。 “莫说这偌大的荣国府里,就连咱们这个小院子,也没人会真正将我这个姨娘放在眼里,若是连你都不唤我,我岂不是白折腾了这十来年?呵,一个没资格教养孩子又没生育能力的姨娘,有啥用呢?也怪不得旁人并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许久,赵姨娘才自嘲般的开了口。明明药粉敷在伤口上,却丝毫觉不出痛来,当然不是不痛,而是无所谓了。 蓦地,正在伏低身子帮赵姨娘敷药的赵金玉一下子落下泪来。也许在外人看来,她们姐妹俩又不是打小在一起长大的,应当没甚么感情才是,可赵金玉却并不这么想。老话都说了,血浓于水,哪怕并不在一处长大,还能抵消得了她们是嫡亲姐妹的事实吗?况且,赵金玉打小就听爹娘提过这个姐姐,说姐姐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旁的人家即便把女儿送到荣国府里,多半也是干的洒扫活计,唯独她的姐姐,一进了府里,就被府中的老太太看中,没几年就被提拔到了二等丫鬟,又几年后,成了老太太跟前最得脸体面的大丫鬟。 说实话,赵金玉很是羡慕,尤其在听闻姐姐被老太太赐给了府里的二老爷后,更是羡慕得恨不得立刻到姐姐跟前一道儿挣这份体面。当时,年仅八岁的她,并不知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是想着亲姐姐成了荣国府的主子,她这个当妹子的,哪怕并不能像姐姐那般,好赖也能寻个体面的管事嫁了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姐姐派人给家里带话,说自己有孕需要人手时,她毫不犹豫的就决定入府,同时还硬拉着她娘作陪。毕竟,一个八岁的小丫鬟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而姐姐需要的并不仅仅是忠心,还要有能力。 “好端端的,哭甚么?当初,爹娘将我送到府里时,我才四五岁点大,就那样,我也没哭。”赵姨娘的思绪飘到了多年之前。 犹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家里真的是寻不出半点儿吃的了,偏外头大雪飘飘,而她身上更是只有一件夹袄,冷的瑟瑟发抖。即便这样,她爹还是想方设法跟亲戚家借了两个窝窝头,自个儿一口都没吃,只全部塞给了她,甚至还拆了家里的旧棉被,在她的夹袄里补了好些已经结块的棉絮。 后来,她被赖嬷嬷看上了,又是帮她拿热水洗澡,又是给她拿白面饽饽吃,还给了她一身半旧不新的厚棉袄。不单如此,赖嬷嬷还将她亲自带在身边教了半个来月,直到将她送到了贾母跟前。那个时候,她年岁小,又听得赖嬷嬷跟旁人夸她模样好,还当真的是这个缘由才让她如此享福。直到很后来,她才知晓,是她爹主动跟赖嬷嬷说,愿意把卖身银子减半,只求赖嬷嬷对她好点儿,给安排个轻省的活儿。 “姐……哦不,姨娘。”赵金玉想说甚么,又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懊恼的拿手捶自己的脑袋,头一回觉得自己蠢透了。 “打自己作甚?”赵姨娘制止了赵金玉的动作,蓦地,又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太太今个儿定是遇到了烦心事儿,我原也不该三天两头的去寻她。想也是,甭管明面上如何,我这个当姨娘的,原就是她的眼中刺。” “可这又怪不得姨娘,就算没有你,不是也有旁人吗?”赵金玉到底年岁小,哪怕入府三年多了,可有赵姨娘护着,并不曾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况且,平心而论,王夫人明面上做得很是不错,全无任何苛待姨娘的表现。 “是啊,没有我也有旁人的,所以金玉你知晓我有多害怕了罢?我不能生了,二姑娘不曾养在我跟前不说,怕只怕她压根就不知晓自己是谁生的。再这么下去,我将来可怎么办呢?我原是想着,先生个姑娘,哪怕给太太养着也无妨。再生个哥儿,想来太太到时候就不好意思要了,或者就是盼着太太也生一个,那样就……” 千万般的打算,都毁于大夫的一句话。当然,赵姨娘也不可能轻易相信大夫的话,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大夫,是很容易被收买的。然而,在她寻借口出门又找了好几个大夫后,到底还是信了。王夫人再有本事也不过区区一个后宅妇人,她隐瞒了身份寻了隔着半个京城的医馆,得出的结论却没有变。 也不是完全不能生,大夫的原话是,若她能好医好药并且放宽心情仔细调养个十几年,或许还是有生养的可能性的。 可她已经二十了,十几年后,先不说身子骨能不能调养好,就说贾政他还愿意让她伺候吗?像周姨娘,如今也三十了,一年到头能伺候贾政几回?她犹记得,那会儿她刚病重着,王夫人又同贾政闹了脾气,这才便宜了周姨娘。即便如此,两三年里头怕是也能凑巧碰到一回罢?更不说,再过两年,院子里定然又会有新人出现的。 “姨娘,那你怎么办呢?”饶是赵金玉素日里伶牙俐齿的,面对这般消极的赵姨娘,她也彻底没了辙儿。隐约的,她意识到这是一个难解的局,可她素来崇拜这个能耐的姐姐,仍抱着一丝希望盼着姐姐能想出好法子来。 赵姨娘目光深沉的望着赵金玉,她们是嫡亲的姐妹俩,自然都是美人胚子。不过,比起被贾母教养得稳重得体的赵姨娘,自幼在庄子里长大的赵金玉则显得活泼开朗些,说好听点儿那是精气神十足,说难听点儿就是没规没据。不过,那又何妨? “还有一个法子,金玉,你附耳过来,我仔细说予你听。” <<< 匆忙赶回娘家的王夫人可不知晓自家院子就快闹出事端来了,她只急匆匆的进了王家大门,却打眼就看到前院正堂里已经布置妥当的灵堂。 灵堂、灵柩,以及跪在灵堂里披麻戴孝的下人们。 四下一扫,王夫人原就不好看的脸色,简直阴沉得能滴下墨汁来。当下,王夫人冷着脸向一旁的王管家道:“人呢?别说连我都知晓了,大老爷还被蒙在鼓里?” 王夫人口中的大老爷,指的自然是王子胜。甭管王家大太太的死因为何,身为夫君,王子胜于情于理都应该坐守此处,哪怕再怎么悲痛欲绝,他都不能坐视不理。当然,王夫人很清楚,她那位好大哥才不会悲痛欲绝呢,也许会难过一阵子,可过了就过了,哪个男子都不会因着丧妻而一蹶不振的。 “回、回大姑太太的话,大老爷正在后院里头。那个、那个……”王管家结结巴巴的,仿佛有甚么难言之隐。 “要么说,要么自去领罚!”王夫人很清楚,今个儿并非休沐日,王老爷子不可能留在府中,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儿媳妇儿。而王家老太太早在王家大太太死讯传来之时,就病倒了。至于王子腾则因着年初刚领了京城步军营的职,通常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趟。也就是说,整个府里,能主事的人就只有王子腾的夫人,以及王子胜并两个孩子了。 也许该把两个孩子去掉,毕竟一个太浑,一个太小。 “大姑太太,是、是凤姑娘要打杀了房里的通房姨娘!”王管家半点儿不敢小瞧王夫人,哪怕王夫人早已出嫁多年,若是真的火起来,直接唤了人牙子把他给发卖了都是极有可能的,偏如今这个府里一个能制住她的人都没有。 “甚么?!”王夫人满脸的愕然,不过既然已得了消息,就没有在前院停留的道理了,忙带着几个心腹陪房急急的往王家后宅走去。 因着是在自个儿的娘家,王夫人根本不需要旁人领着,便径直走到了大房所在的正院。别看王子胜没甚么出息,可有王老爷子在,哪怕王子腾再能耐,正院子仍是属于大房的。而等王夫人走到正院子门口,循声看过去时,登时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垂花门里,一溜儿二十来个曾经如花似玉的美眷,如今全都是声息全无的趴在地上。九月底,早已泛着寒意,如今又临近傍晚时分,都不需要亲自验证,就知晓地上凉得彻骨。而显然,那些如花美眷并不是因着寒冷而毫无声息的,因为只消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她们每个人的背上全部都是血。甚至都不需要看得那般仔细,站在垂花门外,就能轻易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你们这是在做甚么!!” 这已经不是问话了,只是王夫人不敢置信的低吼。做甚么是明摆着的,毕竟旁边就立着一排拿着长条形木板子的粗使婆子,甚至那些长板子上头仍在滴着血珠子。 “把她们晾在这里冻上一夜,若是明个儿晌午还有气的话,那就算老天爷不愿意收她们,直接丢出去好了。” 没人回答王夫人的话,倒是立在那些美眷跟前,原本并不起眼的小姑娘忽的冷冷的开了口,且一开口就透着比如今天气更寒冷一百倍的凉意,只让人不由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夫人猛地抬眼看过去,不敢置信的望着娘家侄女。半响,她才勉强将目光从侄女面上挪开,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王子胜面上:“大哥,凤哥儿年岁小,你怎么不管管她?” 听得这话,一直沉默不语好似一件摆件玩意儿的王子胜,才仿佛忽的被唤回了魂,缓缓的抬眼望向王夫人,好半天才道:“你来了,去陪陪老太太罢,听说老太太有些不大好。” “听说?你甚么时候回来的?你竟是还不曾去看过老太太吗?”王夫人愈发的震惊了,据她所知,王家大太太是死于今个儿凌晨时分,而王家的人派去通知她时,已经是晌午以后的事情了。不过,王夫人相信王子胜铁定比自己更早一步得到消息,因为告知她这事儿的,是王家老太太跟前的人,而唤她回来也确是为了让她劝慰一下王家老太太。 “大概比你早一个时辰罢。”王子胜喃喃的道。见王夫人还欲再问甚么,王子胜只向她摆了摆手,“别问了,问我我也不知晓,这会儿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你先去见老太太,好赖劝着点儿。等回头,我将这儿的事情理顺了,自会去寻你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夫人还能如何?只在临走前深深的望了一眼始终满脸杀意的娘家侄女,便转身离开了。 劝慰王家老太太倒是不难,毕竟死的是儿媳妇儿,又不是亲生骨肉。况且,王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还算康健,只是噩耗来得太突然了,才一下子没接上气来晕厥了过去。等王夫人过去时,王家老太太早已幽幽的醒转过来,半躺在床榻上,由丫鬟拿着小银勺给她喂水。 见王夫人过来,王家老太太示意丫鬟退下,只留了个最体面的候在门口,招呼王夫人坐下后,才缓缓的开口道:“见着人了?老二媳妇儿做事利索,我让她帮着料理着,想来应当出不了差错。老爷子今个儿离府前就知晓了消息,大概会请假几日。你二哥那头,倒是让人去通知他了,不过到如今都没个音讯,怕是被拦在营地外头了。对了,你大哥和仁儿也一并回来了罢?还有凤哥儿,那孩子一定被吓坏了。” 王夫人勉强做出一副淡定倾听的模样,心里头却在不断的腹诽着,旁的暂且不论,她都快被凤哥儿给吓死了。六岁大点儿的孩子,在亲娘死后,不忙着哭天抢地,居然把亲爹房里的通房姨娘尽数打死。不对,听着方才那话茬,估计还不曾打死,只不过这天气,打成那般再冻上一晚上,要再不死就成仙了! “我这儿无事,显然大夫来过,也开了方子的。你……到底已经出嫁了,不好再管家里头的事儿,要不然你帮我去安慰安慰凤哥儿罢。先把她带到我跟前来,灵堂那头,让仁儿去守着,到底他是嫡长子,又十来岁了。凤哥儿一个姑娘家,又那么丁点儿大,一下子没了亲娘,怕是要哭得背过气去了。” “好的。”见王家老太太满脸的悲切和担忧,王夫人还能说甚么?先应承下来呗,旁的事情以后再说。 不过,说句良心话,在短时间内,王夫人是不敢再看到这个娘家侄女了。这要是真如王家老太太所言,哭得背过气去,那倒是没甚么,谁也不指望一个六岁的小丫头能干出正事儿来。然而,凤哥儿简直让她大开眼界,就算她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可只要一想到方才王子胜那懵圈的神情,就知晓这事儿铁定不是他下令的。 ——估摸着,王子胜也是被吓懵了,这才任由旁人杖责他的通房姨娘罢? 越是这般想着,王夫人越是心头惶恐不已,虽说她打小就性子泼辣,也没少干逼死人的事情,可这么凶残的事情却是破天荒头一回看到。即便以往她想逼死人,也不过是责骂一通撵出府去,至于那人会不会因此郁郁寡欢的离世,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你快去,先把凤哥儿唤来。哎哟,我可怜的凤哥儿哟,怎么就那么命苦呢?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往后胜儿娶了填房,能待她好吗?就算明面上做得再好,能比得上亲娘吗?不行,你让她立刻来我这儿,甭管往后会如何,我来养着她,谁也不准插手!” “好好,就照老太太您说的去做。”王夫人头疼死的,却不敢忤逆王家老太太,只得勉强起身再度往正院子而去。 然而,等王夫人再度回到正院子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王夫人站在垂花门外,望着近在咫尺的二十来具……不对,二十来个尚不知死活的人,饶是她自诩胆大,也愣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太吓人了!! 在垂花门前立了一会儿,王夫人好不容易才看到有人从前头过来,是个年岁上了四十的婆子:“凤姑娘呢?如今在何处?” “回大姑太太的话,凤姑娘在前头灵堂里跪着呢。”那婆子突然被人扯住原还吓了一大跳,待就着月色细细一看,看清楚是王夫人后,才大松了一口气,忙道,“大老爷倒是吩咐凤姑娘不用守灵,明个儿白日里再去也一样。可凤姑娘脾气拧得很,说甚么都不愿去歇着。大老爷没了奈何,只好由着她了。” 可不是得由着她吗?连先前打杀房里通房姨娘的事情都拦不住,区区守灵一事,仿佛就没甚么大不了的了。 王夫人默默的抬头望向闪着月光和星光的天空,愣是没能寻到合适的话。今个儿一天她过得太刺激了,冷不丁的听说娘家大嫂没了,坐着马车紧赶慢赶的回了娘家后,又被满地不知死活的人吓了一大跳,之后被被亲娘逼着去寻那凶残至极的娘家侄女…… 她好累啊,她往后再也不说那拉淑娴难搞了,至少那拉淑娴从不主动惹事啊!! 甭管有多累,王夫人还是硬着头皮去前院灵堂寻人去了。其实,王家的人甭管有再多的缺点,可有一点却是值得旁人称赞的,那就是孝顺。王夫人既然已经答应了亲娘要把侄女送回去,她就一定会做到,哪怕再不想看到侄女,她也会硬着头皮去寻。 …… 前院。 比起往日里,这里显得格外的灯火通明,王夫人都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她倒是想夸娘家二嫂办事能力强,明明还怀着身孕,却在短短一日时间里,将灵堂布置好了,棺木置办好了,连前院各处都挂起了白灯笼,灯烛纸钱等物也皆一应俱全。当然,后宅处尚不曾完全办妥,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前院是要待客的,今个儿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估摸着明个儿就会有人来吊唁了,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定然是先顾着前院的。 当王夫人来到前院时,望着满目的白灯笼,以及寒风中隐隐约约的痛哭声,登时捂着心口,满面凄凉。 先不说王夫人尚不曾到铁石心肠的地步,单说就这种气氛,就很难让人不产生悲凉的情绪。况且,她同娘家大嫂虽称不上有多么好的感情,可多少还是有些情分的。再说了,比起嫁进王家多年,连个蛋都没生出来的二嫂子,她自然是更为喜欢大嫂子的。 正这般想着,王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了灵堂里。 灵堂里,王子胜站在一旁,面无表情。而跪在中间的则是他的两个儿女,王仁和王熙凤。王仁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郎了,因着王家诸人身量原就比旁人高大一些,尽管才十来岁,可王仁看着倒是已经有小大人的感觉了。这会儿,王仁挺着脊背跪在棺木前,面上却是茫然中透着一股子无措。而一旁比他矮了许多的王熙凤,却是整个人缩成一团,伏倒在软垫子上,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情,只是能依稀听到她哽咽的哭声。 再多的惊恐,在见到这副样子的侄女时,剩下的也只有怜惜了。 王夫人哀叹一声,走上前来,将侄女揽到了怀里,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劝道:“老太太很担心你,让我务必要将你带到她跟前去。凤哥儿,我知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不能让祖母病着还担心你,对吗?走,姑母领你去后宅,你也劝劝你祖母,让她放宽心。” 凤哥儿茫然的抬眼,露出了绝美的容颜,以及与她的美貌极度不符的一双肿胀的眼睛。 “走罢,等明个儿睡醒了,再来这里。今个儿,你就待在你祖母跟前,她老人家年岁大了,实在是经不起折腾惊吓了。凤哥儿你去哄哄她,乖。”王夫人连哄带骗的,终还是将凤哥儿哄走了。说到底,那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哪怕再怎么有心计,也定是比不上王夫人的。也许初时,王夫人被唬了一大跳,不过等回过神来了,十个凤哥儿也不是她的对手。 当然,至少此时,王夫人尚不曾将她当做对手来看。 这一夜,对于王家而言,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而与此同时,各家各户也都在傍晚前知晓了这事儿,自是想法不一,不过都决定在未来的几日里,去王家吊唁一番。在这些人家之中,那拉淑娴自是最为惊愕的。 早些时候,王夫人因着知晓自己恐怕不可能在晚间赶回府中,故而让身边的大丫鬟们陆续去各处支会了。其中,荣庆堂贾母处是头一个知晓的,没详细说甚么事儿,只说娘家出了大事,必须立刻回去一趟,归期不定。而那拉淑娴这头,因着迎姐儿去了荣庆堂,故而她也恢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自然,她是在晚间去请安时知晓的这事儿。 等从荣庆堂回来,那拉淑娴见到了刚回府的贾赦,才从贾赦处得知了具体事宜,登时惊得半响都没能缓过来。 偏此时,贾赦还道:“我知晓这会儿说这话有些不合适,不过原就有长女无母不娶的规矩,虽说王家有老太太在,可你也应当清楚王家老太太是个甚么性子。王家大太太甭管怎么说,娘家都是读书人,她养出来的姑娘我尚且要考虑再三,如今换成了王家老太太,我可没法接受这样的儿媳妇儿。” 同情也好,怜悯也罢,都抵不过自家的利益。贾赦并不觉得自己这般做法有问题,当然他也没有一口回绝,只道再仔细瞧瞧。 彼时,谁也不知晓王熙凤在府里做下了多么凶残的事儿,更不知晓王夫人这会儿已经被这个凶残的侄女吓得开始思考人生了。 ☆、第131章 按着贾家和王家的关系,王家大太太没了,宁荣二府于情于理都是要前往吊唁的,又因着荣国府这头和王家是关系极近的姻亲,恰好第二日又是休沐日,荣国府这头只次日一早就派出两辆马车赶往王家。 头一辆马车上坐着的是贾赦、贾政两兄弟,他俩是必须出席这等场合的,亦如当年史老侯爷过世。不过,又因着这回过世的只是王家大太太,其实只他俩过来就很合适了,可谁让两家关系不一般呢?王夫人早一日就回了娘家,那拉淑娴作为当家太太,自是也得跟着过来,这不,那拉淑娴带着珠哥儿、元姐儿坐在后一辆马车上。没错,二房的两个孩子也来了,只因去的是他们的亲舅母。 大清早的,两辆马车就驶离了荣国府,却因着白日里路上行人众多,且带着女眷和孩子,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故而等赶到王家时,已是临近晌午时分了。待到了王家,一行人也并不曾立刻赶往灵堂,而是先被引到了偏厅处,过了小半刻钟,得了消息的王夫人才匆匆赶来。 王夫人一脸的沧桑,她昨个儿晚间压根就一整夜不曾阖眼,当然王家的人是不会折腾她的,却架不住她一阖眼就看到王家正院子前趴了一地的尸体。好不容易等临近破晓稍稍有了睡意后,却被王子胜寻人唤她,叫她帮着将一地尸体处理干净。 这究竟是哪门子的道理呢?!好罢,王家老太太病着,王家二太太忙着料理灵堂诸事,可也没有让她一个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专门料理娘家大哥房里通房姨娘的尸体罢?! 然而,在王家讲道理显然是行不通的,心累不已的王夫人只得悲伤不已的帮着处理这些所谓的“琐事”。好不容易抹平了这事儿,天已经大亮了,王家大太太的娘家人陆续赶到了,于是新一轮的忙活再度来了。等小半天过后,王夫人好悬没累得背过气去之时,被告知荣国府的人来了…… “大老爷、大太太。”顶着满脸疲惫,王夫人只得先跟贾赦和那拉淑娴打过招呼,又看向珠哥儿和元姐儿,见俩孩子皆是一副被颠簸惨了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痛,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贾政身上。 “客套话不必说了,直接往灵堂去罢。”贾赦直言道。 见状,王夫人自也乐得配合,忙将一行人带到了灵堂上。 灵堂上,一切亦如昨个儿夜里头王夫人所见的一般,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昨个儿夜里王仁和王熙凤兄妹俩是正对着棺木背对着门口跪的,而今个儿却是跪在了两旁,亦有旁的丫鬟婆子陪着。因着昨个儿饱受惊吓的缘故,如非必要,王夫人真的不想跟王熙凤过多接触,只匆匆带着荣国府一行人依着礼节走了一遍后,便将人再度带了出去,整个过程犹如在走形式,毫无任何真情流露。 自然,原也没有甚么真情可言,甚至除了那拉淑娴特地往王熙凤面上望了几眼外,旁的人只板着脸故作严肃的上香吊唁,完事之后便立刻开溜了。 有时候想想,死亡还真的很无奈,更无奈的是,也许这世上压根就没几个人会真心哀悼。 待出了灵堂后,王夫人又领着荣国府一行人回了偏厅,期间还很是欲言又止的望了那拉淑娴几眼。那拉淑娴心知肚明这是王夫人在担忧议亲一事,偏这事儿不好在这里说道,故而只装作没看到,并不曾理会。 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不过这种事儿去了是没甚么意义,可不去却是丢了礼数和颜面。而在这次吊唁之后,下一次便是等王家大太太出殡时,宁荣二府会一同路祭以表悲痛了。 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因着王夫人并未一同从王家离开,在回去的路上,那拉淑娴仍带着二房的两个孩子坐在马车上。那拉淑娴心里头搁着事儿,只低头不语,倒是元姐儿在迟疑再三之后,悄悄的蹭了过来,仰着小脸紧张的看着她。 “元姐儿?”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大舅母她怎么了?”元姐儿已经大了,其实她心里猜到了一些,却并不明着说,只旁敲侧击道,“没了是甚么意思?舅母家的妹妹会如何?” “没了……就是往后再也见不到了。至于你舅母家的妹妹不会有事儿的,等过段时间,咱们求老太太把她接到府里来住段日子,你说可好?” “好。”元姐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甚么,却最终只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微微点头称是。 那拉淑娴知晓元姐儿这孩子心思重,索性也不多问,只在脑海里回想着前几日贾母无意中提及的事儿。三年一次的科举从去年秋日到今年的春日,至今年冬末,宫里就该放出一批宫女、嬷嬷了,而明年便是选秀之年了。尽管先前贾母并不曾将话挑明了,可那拉淑娴仍听出了她话里头的意思。 想法子寻门路,求几个从宫里头放出来的宫女、嬷嬷,能为了甚么事儿?都不需要往深处想,便能猜到贾母图甚么了。贾敏已然嫁人,如今荣国府里统共就两个姑娘家,一个是元姐儿,另一个是迎姐儿。然而,因着迎姐儿最终仍是不曾过继到那拉淑娴名下,故而在族谱上头,她仍是一个庶女。而本朝,虽不曾有明文规定庶女不得参与选秀,可在一般情况下,仍是不常见的。当然,倘若哪家真的出了个姿色绝佳的庶女,大不了记到嫡妻名下再送进宫里好了,故而这个所谓的暗规则并无太大的意义。 可甭管是从出身地位,还有容貌身段,亦或是最简单的年岁问题,迎姐儿都是绝不可能被送入宫中的。如此一来,便只能是元姐儿了。 时年七岁,若无意外的话,应该会参加六年之后的小选。荣国府已然式微,哪怕贾赦今年高中,也并不能将元姐儿直接送入大选。只是若参加小选,那便是入宫伺候贵人们的。 想到这里,那拉淑娴只微微叹息一声,眼角瞥到仍一脸闷闷不乐的元姐儿时,心头愈发的可惜了。她是在宫中待了几十年的人,如何会不知晓深宫后院里的残酷。然而,她当年是被雍正爷指婚后,直接入宝亲王府邸当了侧福晋的,饶是如此也吃了极多的苦头,若是小选…… 大选,选出来的是帝皇的妃嫔,皇子皇孙们的正妃或侧妃,以及皇室宗族们的正室。当然,被撂了牌子自行聘嫁的也有不少,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过了还是不过,都是一份结果。 然而,小选却是选的伺候贵人之人,容貌品性自然也是要看的,可相对而言,更看重伺候主子的能力。运气好一些的,被分到贵人们跟前伺候着,运气不好的则被拨到了尚衣间之类的,整日里做活计,不知晓何时才能离宫。当然,即便运气好,在贵人们跟前伺候着又如何?那种由旁人决定生死的感觉,堂堂荣国府的嫡出大姑娘,能受得了? “大太太?”元姐儿诧异的抬眼看了过来,方才那拉淑娴忽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可她望过来时,却只向着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种不知名的苦涩和怜悯。元姐儿虽说心思重,可她到底只是个孩子,当下只将狐疑压到了心底,仍双手搁在膝上,乖巧的坐着。 待临近傍晚,一行人终是回了府里,因着贾母尚且等在荣庆堂听信儿,故而他们索性径直去了荣庆堂,将该说的话都说了一遍后,这才各自散去。 又两日,王夫人这才从王家返回,对于她滞留娘家多日一事,旁人都不曾言语,就连贾母也仅仅流露了一丝不耐烦神色,到底还是不曾说甚么。倒是王夫人,在给贾母请安后,立刻匆忙来到荣禧堂,寻那拉淑娴说事儿。 “大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您一件事儿,咱们先前说好的事儿还算不算数了?” 要说王夫人最担心的事儿,便是珠哥儿能否入国子监一事。偏生,在经历王家大太太突然辞世之后,王夫人完全没了信心。这长女无母不娶反倒是没甚么大不了的,毕竟王家姐儿即便没了亲娘,将来铁定也会有继母的。况且,王家老太太还在呢,自会帮着教养长孙女。问题是,王夫人如今很是崩溃,原因自是出在她娘家侄女本性上头。 “弟妹,有些话就算我如今说了,只怕你也不会照单全收的。既如此,不若先将这事儿略微冷一冷。左右咱们两家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更不说先前王家大老爷也不曾完全应下。”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她本人早已相中了王熙凤当自己的儿媳妇儿,可一来俩孩子年岁都小,二来王熙凤如今还在重孝之中,这个时候说甚么都没用。 “我知晓,那事儿我自是知晓的。不过……”王夫人急急的开口解释,只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晓该如何说了。是说先将此事定下来好呢?还是说王子胜之前都是在胡说八道,王家那头是非常愿意结亲的?甭管是哪一种,都是好说不好听的。 相较于王夫人的急切,那拉淑娴反而淡定得很。也是,如今要守重孝的人是王熙凤,她完全无需担忧自己相中的儿媳妇儿半路跑了。本朝注重孝道,但凡王家人有点儿脑子,都绝不会在重孝期间帮儿女定下亲事的。再说了,这不还有一个王仁在前头顶着吗? 当下,那拉淑娴开口安慰道:“弟妹也无需这般焦急,实话同你说了罢,我本人极是喜欢凤哥儿那孩子,只是如今这个时候……这样罢,一切等她出了孝再说,你看如何?” “好好,那就依大嫂的。”王夫人还能说甚么?她就算再迫不及待的想要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也没有浑到这个地步。 重孝期间谈婚论嫁,那是将整个家族往死里逼呢!莫说凤哥儿如今年岁尚小,哪怕真的是老姑娘了,那也只能私底下悄悄的相看,等出了孝期再另行聘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俩孩子年岁都小。还有一点,以荣国府的规矩,长兄未娶,身为弟弟是绝不可能越过哥哥将亲事定下来的。因而,王夫人只在心头暗道,除非她儿子能顺利进入国子监,要不然绝对不相看亲事,逼着琏哥儿也跟着往后挪。只这般想着,王夫人的心情才略微好转了一些,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后,便笑着告辞离开了。 九月底,王家大太太徒然离世。待十一月中旬,王家出殡,诸亲朋好友皆前往送殡,亦有重情重义的人家摆了路祭,为逝者悼念。 直到十二月,荣国府又陷入了另一阵忙碌之中,却并非为了年关一事,而是为元姐儿挑选教养嬷嬷。 甭管荣国府是否式微,若仅仅是寻几个出宫的宫女,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然而,贾母并不满足于此,在她看来,小小宫女并不济事,毕竟但凡有能耐些,得了主子青睐的,定能在主子跟前留到五十岁,而非二十五岁就出宫了。当然,有些宫女急着出宫是打算嫁人的,这些自是另当别论,毕竟她们是不可能来荣国府当清客的。而那些并不嫁人,年岁又不大的,则完全不被贾母看在眼里。 几番折腾下来,荣国府内倒是多了四五个人,却没一个是入了贾母眼的。直到小年夜当日,贾赦领着一个年岁约莫五旬的嬷嬷,回了府里。 “我说你们到底在折腾个甚么?连圣上都听说了,你们能不折腾吗?咱们家又不缺使唤的人,好端端的,又是临近年关,寻甚么下人?”贾赦满脸不耐烦的出现在了贾母跟前,又拿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嬷嬷,极为勉强的解释道,“具体的缘由我也不知晓,所以不用问了。这个嬷嬷是原本储秀宫里的,圣上送予我的。” 忍了又忍,贾赦仍没能忍住,吐槽道:“我这辈子就没那么丢人现眼过!临近年关了,圣上当着一屋子皇子皇孙们的面,赐了我一个老嬷嬷!!这叫个甚么事儿嘛!反正我不管了,这人送予老太太您了。记着,别往我房里塞,我跟她八字不合!” 说罢,贾赦立刻转身跑得无影无踪。倒不是他矫情,而是就这么一路过来,老嬷嬷已经从言行举止方方面面对贾赦进行了无情的抨击。 贾赦:……老纸是朝廷命官,不是储秀宫里待选的小主!! 于是,贾赦麻溜的跑远了,只留下贾母同老嬷嬷面面相觑。好在贾母不是贾赦,非但更为靠谱,且她很快就明白了长青帝的用意。 荣国府虽已式微,可到底是太祖当年御封的四王八公之一,想来即便是长青帝,也不曾完全放松了警惕,仍时时注意着荣国府的动向,这才会有了如今这番赐下宫中嬷嬷的举动。当然,这番举动一方面说明了长青帝仍很重视荣国府,可从另一方面而言,又何尝不是时刻监视着荣国府呢? 可贾母是甚么人,自信心爆棚都是说轻了,一听说眼前的嬷嬷是由长青帝赐下的,登时激动的满脸堆笑,忙不迭的使人看座,让嬷嬷坐下,又细细询问了嬷嬷的名姓该如何称呼,以及先前在宫中的职位等等。 “老奴姓姜,老太君只管唤我姜嬷嬷即可。” 姜嬷嬷早已将贾赦以及贾母的神态看在了眼里,若说贾赦只是满不在乎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那么贾母便是谄媚不已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这对母子俩皆不曾对长青帝赐下她的做法感到一丝一毫的不悦,或者警惕。也就是说,这对母子俩要么就是忠心到完全不怀疑长青帝的用意,要么就是愚蠢到一点儿凑不曾察觉到任何异常。 呵呵,正常情况下,帝王会特地给臣子赐下一位宫中出来的老嬷嬷吗?旁的不说,就不怕她自带通信渠道,将荣国府里所有的事儿尽数卖予长青帝?显然,贾赦和贾母都不曾往那方面去想,或者是真的不在意。 甭管怎么说,姜嬷嬷算是在荣国府内住了下来。她的行囊并不多,只一些从宫中带出来的细软,这还是她多年积攒的月钱以及上头贵人主子们给的赏赐。至于日常用品,反而少得可怜。自然,贾母是万万不会亏待她的。 只一声吩咐,贾母便命人在最短时间内备齐了所有的一切,且样样都是极为精致的。贾母素来崇尚奢侈,她院子里的东西就没一样不好的,甚至为了给予姜嬷嬷最大的体面,贾母还将前不久刚补上来的新的珍珠给姜嬷嬷使唤。 对此,姜嬷嬷欣然接受,并在次日一早就开始细心教导元姐儿了。 还没两日,元姐儿那头尚看不出任何进展,倒是迎姐儿一脸崩溃的奔回了荣禧堂,且一见着那拉淑娴就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好端端的,哪个欺负了你?”那拉淑娴头一个反应就是十二又折腾人了,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来了,十二早在小年夜之前,就去了张家,至今尚未归来。可除了十二还有谁那么无聊,跟一个小胖丫头为难呢? “嬷嬷打人!”迎姐儿抬起了头,面上还挂着眼泪珠子,可怜兮兮的控诉着。 “甚么?”那拉淑娴微微一愣,恰好这会儿容嬷嬷走了进来,闻言也是一怔。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后,立刻一唱一和的追问了起来。 那拉淑娴道:“哪个嬷嬷打人了?让张嬷嬷随你过去,给你出气可好?” 容嬷嬷便紧接着道:“对,我最厉害了,保准打的那人哭爹喊娘。姐儿快告诉嬷嬷,谁打你了?” 俩人皆认为是荣庆堂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暗中欺负了迎姐儿,毕竟迎姐儿素来都是一副娇憨的模样,性子迟钝不说,连话儿都说得不是很利索,甚至因着同贾母并不熟稔,即便受了委屈也不会同贾母告状的。 不曾想,迎姐儿却道:“不是打二丫头,是打大姐姐!” “大……你是说元姐儿?”那拉淑娴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可是新来的姜嬷嬷?她怎么打元姐儿了?” “就是新来的嬷嬷,二丫头都看到了,她拿着手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大姐姐。她还让大姐姐学走路,学行礼,不好就打,啪啪啪!”许是因着终于寻到了可以为她撑腰的人,迎姐儿倒是比平日里说的更利索了,不单说,还连比带划的,争取让那拉淑娴能尽快弄懂她的意思。 只是,那拉淑娴虽然很快就弄明白了,却只能一脸的无奈。 在她看来,虽说贾母身上有着诸多缺点,却还不曾老糊涂到连自己院子里发生的事情都不清楚的地步。想来,姜嬷嬷教导元姐儿礼仪,并责罚一事,贾母定然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如此一来,倒是苦了元姐儿,小小年岁不能娇养着,反而要吃那些苦头…… “这样罢,我领你去寻二太太,你可以同她说说。”那拉淑娴思量了一刻,仍觉得自己没有插手的立场,索性领着迎姐儿往梨香院去了,想着若是王夫人不知晓此事,让她尽快知晓也好,哪怕她早已知晓,大不了就是趁着年关将近妯娌俩说会儿话,左右如今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不过,据她的猜测,只怕王夫人应该是知情的。 正如那拉淑娴猜测的那般,王夫人确是知情,甚至在那拉淑娴寻过来时,直接敞开天窗同她说了实话。 元姐儿已经确定要入宫小选,因着如今尚未翻过年,所以不该算是六年后,而是七年后。毕竟,要明年开春之后,才有小选。而三年一届的话,今年是端闰四十九年,那么元姐儿入宫小选则是在端闰五十六年了。那年,元姐儿也不过才十四岁,在府里头金娇玉贵的养了十几年,却一朝送入宫中,干的是伺候人的活计,吃的是没滋没味的饭菜,连穿衣配饰都有着严苛到极点的规矩,甚至时刻都有着性命之虞。 面对无奈中带着一丝期待的王夫人,那拉淑娴只能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望着她。不然,还能说甚么?说深宫后院是吃人的地方?说大选都未必能求仁得仁,更妄论小选?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说无益。 待王夫人终于将自己的想法尽数都道了出来,见那拉淑娴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她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只道:“大嫂不喜欢听这些?” “倒不是我喜欢不喜欢的缘由,只是心疼孩子,年岁轻轻的就要吃那些个苦头。咱们府里的规矩暂且不说,这宫中……怕是接下来几年,元姐儿都不会有轻松日子过了。”那拉淑娴叹息一声,她本人也是从这些事情里熬过来的,哪里会不知晓其中的苦痛? 寻常人家即便规矩再森严,那也没法同宫中相比。偏生,荣国府因着发迹年代并不久,很多规矩并不如世家大族那般森严。在这种情况下,逼着原本娇养着的元姐儿吃那些苦头,想想就觉得心疼得慌。 可惜,王夫人却不那么想。 “大嫂,有些话我老早就想同您说了,不是对大嫂您有意见,只是觉得有些事儿罢……就说对待孩子们,我知晓大嫂疼哥儿姐儿,其实我又何尝不疼爱呢?偏生,这孩子是疼不得的,您如今这般待他们,将他们养得金娇玉贵的,往后大了,哥儿总是要出去闯荡的,姐儿也是要嫁人的。到时候,他们可怎么办呢?” 那拉淑娴微微一愣,旋即苦笑连连:“是啊,我知晓我一直都有这个毛病,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好东西一股脑的全都塞给孩子们。我疼他们,宠他们,至于往后却是真当不曾想太多。” “这可不曾。老话说,小时候吃的苦不叫苦,即便再怎么疼爱孩子,该严厉时候还得严厉,这也是为了他们好。”王夫人笑意满满的道,“看我,我这个当亲娘的,能不疼珠儿和元姐儿吗?那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疼他们心疼谁去?这以往,也是我想岔了,只恨不得样样事情都亲自来,唯恐旁人做的不够精细。好在后来我就想通了,就算是亲骨肉,我也不可能照顾他们一辈子,既如此,还不如让他们趁早将该吃的苦头尽数都吃了。您看,如今我家老爷对珠儿这般严苛,我都不管了。” 这事儿,那拉淑娴倒是并不知情,她已经很久没管琏哥儿和十二的功课了。一来,是因为知晓家学那头的先生极是靠谱,二来,她本人并不是很在意功名利禄。如今听王夫人这么一说,她倒是将这事儿搁在了心上,想着回头等十二从张家回来了,仔细问一问他,家学里头可有事儿发生。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只笑着道:“弟妹倒是狠得下心肠来,我却是……唉。” 自个儿身上的毛病,自个儿能不知晓吗?那拉淑娴最清楚自己两世的弱点都在孩子们身上。上辈子,她生养了两儿一女,结果活下来的唯独只有十二一人。哪怕明知晓皇阿哥长大后面临的是惊涛骇浪,可她仍然舍不得,拼尽全力也要尽可能的护着十二,不让他遇到任何风吹雨打。然而,正如王夫人所言,她们是没法护着孩子一辈子的,若不早先放手,那面临的就极有可能是临终都放不下心来。 前世临终时,她不就是记挂着十二吗? “狠不下心肠也要狠,自家打骂总比往后让旁人打骂来得好。我算是看透了,珠儿是我家老爷独一个儿子,就算他严苛点儿,却绝不可能害了他自个儿亲生的儿子。小孩子嘛,就算乖巧懂事,又有哪个是真的喜欢用功上进的?我家老爷说了,不愿意上进就斥责一通,再不然打骂也无妨。有道是,打是疼骂是爱,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好吗?” “话是这么说的,可……罢了,我回去仔细想想罢。不过,斥责也就罢了,打骂我是肯定舍不得的。” 听得这话,王夫人一下子就笑开了怀:“说得好像我就舍得一样。其实呀,我也就是在大嫂您面前这么说说,真要我下狠手打孩子,这还没打呢,我自个儿就落了泪。这不,我才让我家老爷管教着珠儿,又让老太太帮我教导着元姐儿。左右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好,哪里会害了他们。” “可我家老爷……”不提也罢,反正那拉淑娴完全不敢想象贾赦打孩子的场面。不过,她还是将王夫人这话记在了心头,想着回去跟贾赦学一学,也好商量出个章程来。 只是让那拉淑娴万万不曾想到的是,等她领着迎姐儿出了梨香院后,迎姐儿当下就一脸惊悚的抬头看过来,还不等那拉淑娴回过神来,就哭着喊着不要打,登时把那拉淑娴弄得哭笑不得:“好端端的,哪个要打你了?哟,怕是方才听了二太太的话,吓得罢?只管放心罢,就二丫头这模样这性子,是断然去不得宫里的,既如此,只管精心养着,回头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迎姐儿听不懂这一长串的话,垮着脸琢磨了好一会儿后,才迟疑的问道:“太太不打?” “对,不打。就算真的要打,也打你小哥哥去!”那拉淑娴故意逗她,其实她哪个都舍不得。 “老爷也不打?”迎姐儿还不曾完全放下心来,估摸着也是因着方才听说贾政会打珠哥儿的缘故,故而只一个劲儿的强调不打。 那拉淑娴当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嗤笑道:“老爷还道你傻乎乎的,结果却是比谁都鬼精。行了,哪个都不打你了,你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儿,谁舍得了?” 这下子,迎姐儿终于心满意足了,只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傻乎乎的,还张开双手,非要那拉淑娴抱她。一旁的奶娘担心迎姐儿太胖了,累着那拉淑娴,不过那拉淑娴倒是并不在意,只弯腰将她搂在了怀里,抱起来慢悠悠的走回了荣禧堂。 然而,谁也不曾注意到,梨香院旁的一株老梨树背后,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见那拉淑娴一行人已然走远,极快的从树后窜了出来,径直回到了梨香院里头。 ……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至大年二十九那一日,已经失踪好几日的十二终于晃晃悠悠的从外头回来了。待换过了衣裳后,就立刻到东暖阁来寻那拉淑娴。又因着迎姐儿如今并不时常过来,东暖阁里只有那拉淑娴和容嬷嬷二人。 见十二过来,那拉淑娴笑着调侃道:“你外祖父家就那般好,让你舍不得归家?” “是呀,可不是舍不得吗?”十二嬉皮笑脸的凑到了那拉淑娴跟前,双手作揖,讨喜一般的道,“有两个好消息要告知太太,太太想先听哪个?” “都是好消息?那一并说了呗。” “也行。头一个好消息呢,是我二舅母又有喜了,听彬哥儿说,来年三月里就要生了。”顿了顿,十二无视那拉淑娴惊喜的模样,也不卖关子,只径直说道,“第二个好消息呢,是我三舅母也有喜了,不过仿佛月份还不大,栋哥儿这人糊里糊涂的,压根就说不清楚。不过,我听彬哥儿说,仿佛是要晚上半年。” 也就是说,至来年三月和九月,张家都能再度添丁进口? 那拉淑娴登时笑弯了眼,只是笑着笑着,却不免想起了她那已故的娘家大嫂,登时笑容里添了几分苦涩意味。 十二见状,立刻猜出了原委来,只不过他同那拉淑娴又不一样,对于张家大太太,他统共也就见了那么一两回,连话都说了不超过十句,自是谈不上甚么感情的。况且,表姐小铃铛也不同他玩在一道儿,至于小表弟更是一直在后宅精心养着,故而对于张家大房,他远不如对另外两房来得熟稔。 “太太也不必挂念了,听着外祖父的意思,仿佛来年大舅舅就要续弦了,人选是谁我也搞不太清楚,左右就是潘院士家里头的人。说是从旁支过继的姑娘家,甚么人品样貌皆好……反正就这么一回事罢。”十二随口劝着,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大舅母罢了,回头大舅舅再娶一个,不就又有了? 自然,十二心底里的想法,那拉淑娴全看在眼里,当下便横了他一眼,心道王夫人虽然往日里瞧着不靠谱,不过关于孩子那块还是极有道理的。 要不,她也试试看管教孩子?先拿十二练练手? 蓦然间,十二哆嗦了一下,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32章 “娘,您打算作甚?”一时慌乱之下,十二直接喊了娘。当然,其实他头一个反应是打算唤皇额娘的,只不过他进东暖阁前,见着外头小厅里坐着葡萄和石榴,更不说穿堂里还守着数个人,只得硬生生的改口唤了娘。 “没甚么。”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望着十二,反问道,“你觉得我能做甚么?” 能坑他呗! 十二暗地里腹诽着,面上却是堆满了笑容,讨好的道:“太太最疼我了,自是不会做甚么的。对了,我还有事儿,先去寻老爷说话……哎哟!” “跑甚么?”在十二正打算开溜前,那拉淑娴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笑眯眯的问着,“老爷忙着准备年后拜访各家的事儿,没工夫陪你玩耍逗趣。” “那我……” “你哪儿也不用去,明个儿便是大年三十了,你还跑甚么?得了,来我这儿坐罢,同我说会子话。正好,我也却是有话要问你。”那拉淑娴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看着十二蔫巴巴的坐好了之后,才缓缓的说起了元姐儿一事。 元姐儿的前程已经被贾母并贾政、王夫人俩口子决定好了,只等再时间一到,就送入宫中小选。甭管从一方面来看,那拉淑娴都不怎么乐意看到这种事儿,偏她身份尴尬,若是当真开了口,只怕还要被误会是故意耽搁元姐儿的前程,见不得二房好呢。天知晓,她对于深宫后院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多么的厌恶。 只是这里头有一事儿,那拉淑娴并不是十分的明白。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元姐儿怕是注定要被送入宫中了。其实罢,若是真有心入宫挣这份体面,我也确是没立场来拦阻。唯独一事儿,我一直没想通。左右都要入宫了,怎的是小选,而非大选?虽说圣上年岁大了,可大选也不一定是为圣上寻妃嫔,也有给皇子皇孙们,亦或是皇室宗族选正妃的。况且,咱们好赖也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竟是落得小选的地步?” 有些话,那拉淑娴不好说的太明白,毕竟冬日里丫鬟婆子都窝在屋子里,即便没人会刻意偷听,可她也不能大喇喇的提到前世的旗人、包衣之类的。要知道,前世能够参加大选的,唯独只有在旗之人,满洲八旗地位最高,再次便是蒙军旗,还有汉军旗,选的是主子。而小选却只能在包衣旗下挑选,选的是奴才。当然,无论是哪一旗的,说白了都是皇帝的奴才。 可这一世,那拉淑娴却有些闹不明白了,她只从原主的记忆里翻找到,曾经的张氏也是有机会参加大选的,只是张家老太爷舍不得,才豁出去老脸求了圣上,讨了自行聘嫁的恩典。除此之外,印象中仿佛贾敏也是类似的情况。 倘若她和贾敏都是有资格参选,却因着长辈的疼惜放弃了大选的机会,那么既然元姐儿是愿意的,与其参加小选入宫伺候人,还不若直接大选,好赖也能当谋个主子当当。 “因为她没这个资格。”十二摊了摊手,一脸的无所谓,“本朝是三品以上文臣、二品以上武将的嫡女有资格参加大选。当然,若是庶女其实也无妨,大不了记在嫡妻名下就可以了,这个问题不大。可咱们府上,蠢爹倒是一等将军,却是个没有实权的空爵位。至于政二老爷……” 五品工部员外郎甚么的,不提也罢。 那拉淑娴听懂了十二的未尽之言,低头思量了一会儿,随后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这么说的话,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张家老太爷在未退下来之前,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傅,身为他的嫡女,原主张氏自是有机会参加大选。至于贾敏也是类似情况,荣国公贾代善是超品的国公爷,且据悉也是深受长青帝重用,给心爱的嫡女讨个恩典自是再容易不过了。只是,恐怕荣国公贾代善万万不曾想到,待他百年之后,他那好儿子贾政竟忍心将自己的亲闺女推入火坑。 若说大选尚且有机会出人头地,那么小选基本上就是只能随缘了。 不过,这也难说,那拉淑娴犹记得前世也一样有包衣奴才一跃成为主子的例子,甚至康熙帝的良妃还是从辛者库出来的。只是,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少了,少到令人绝望。 “大选也就罢了,小选又何苦去挣。”那拉淑娴哀叹一声,“罢了,左右也不是我生的,多说无益。倒是前两日我去寻了二太太,她同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说着,那拉淑娴侧过身子,目光缓缓的扫过十二,嘴角微微上扬,面上隐约有着一股子审视的意味。 十二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旋即急急的摆手解释道:“娘,我最近没犯事儿!” “我也没说你犯事儿,只是想着也许二太太说的对,孩子嘛,即便再怎么疼爱,也不能宠溺得过了头。要是真的事事都帮着操持了,等往后,孩子大了不得已要放手了,才惊愕的发觉孩子甚么都不会……唉,以往是我不对,往后我不会如此了。” 这里头的以往,显然不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十二转了转眼珠子,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娴说的其实是前世了。的确,前世的十二被宠得完全不知晓外头的风雨,也因此在那拉淑娴撒手人寰后,他彻底陷入了迷茫之中。好在,正因为他甚么也不懂,哪怕有继后嫡子这个身份,也不曾被人真正的放在心上。当然从某个角度来说,还多亏了乾隆活得够久,不然若是新帝早早登基,他这个碍眼的人,也一准被清理掉了。 “其实真没啥,没人把我当眼中钉。”碍于这个环境不是很安全,十二只含含糊糊的道,“那位命长得很,才不会让底下的兔崽子们掐起来呢。谁敢蹦跶上来,被他掐死才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那拉淑娴了然,毕竟乾隆也经历过九龙夺嫡,哪怕他并未亲自参与,可事后定然会仔细研究史实。在这种情况下,他定不会让历史重演的。当然,若是命短就是另外一说了,谁都知晓一旦帝王身死,绝对会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偏生,乾隆足够命长,又或者十二太短命了,压根就不曾经历过真正的险境。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打算娇养着你了。当然,还有琏儿。倒是二丫头问题不大,左右小姑娘家家的,她的出身又不高,况且我相信以琮儿你的能耐,将来一定能给她撑腰的。” 十二好悬没忍住直接翻白眼,敢情他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非但自个儿要上进,还要拉拔着贾赦和琏哥儿上进,甚至还要给迎姐儿那个胖丫头撑腰。幸好,事儿虽多,可仔细想想却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故而他只摊了摊手,假意无可奈何的道:“那行罢,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从年后开始,你就带着琏哥儿一道儿练武罢。” “啊?”十二懵了,下意识的道,“我以为您说的上进是指做学问。” “可我并不担心你的学问,琏儿就更用不着担心了,他随了你爹,学问能好到哪里去?至于这练武,我也没指望你能考个武状元,或者直接上阵杀敌之类的。我只盼着你和琏儿都好好的,至少不能跟个迂腐书生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罢?” “那……行罢。”十二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这个想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先前把事情想象的太可怕了,还道是那拉淑娴想出了怎样恐怖的坑人法子,结果发现只是让他去练武,这个结果显然太能接受了。 答应了那拉淑娴的要求,十二又将提了几句张家那头的事儿,直到夜幕降临,贾赦回来后,他才一溜烟儿的小跑闪人了。 没法子,再不跑又要被贾赦抛高高了,虽然他并不害怕,却觉得那样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同愚蠢的哥哥联络一下兄弟情呢。 一夜无话。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荣国府跟往年一样,所有人都聚在了荣庆堂里,从早到晚都是热热闹闹的。又因着今年孩子们都大了,愈发的显得比往年更红火热闹,旁的不说,单一个小胖丫头就能将气氛炒热了。 “老祖宗就好了,老祖宗给二丫头做新衣裳了!比大姐姐的更漂亮,老祖宗最最好!”在贾母处待了几个月,迎姐儿从最初略有些不适应,到如今简直就是如鱼得水了。尤其腊月里,贾母命人给她做了好些个漂亮的新衣裳,把个胖丫头喜得见眉不见眼。 当然,其他的哥儿姐儿也皆有新衣裳,在这方面贾母大方得很,甚至连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都各得了一套极好的头面首饰,那拉淑娴的是一套成色极好的玉头面,而王夫人得到的却是份量极重闪闪发光的赤金头面。 凭良心说,那拉淑娴觉得这头面完全戴不出去,因为一看就知晓这份量实在是太重了,外加这也太闪亮了,要是真的勉强戴了出去,还不立刻闪花旁人的眼睛?不过,王夫人异常欢喜,好听的话一叠声的往外冒,这让那拉淑娴不得不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倘若王氏女都是这么个品位的话,那她倒是应该趁早收集一些类似的首饰,也好将来给王家那位凤姑娘当见面礼。 但是,这种接地气的材质,这种闪瞎人眼的光亮,这种花纹繁复的造型…… 那拉淑娴觉得,是时候跟王夫人好好打交道了,免得到时候要结亲了,这货给她扯后腿。唉,谁让她看上的儿媳妇儿,是王夫人的娘家亲侄女呢?那拉淑娴代入了一下她和小铃铛,深以为即便姑母不能给侄女直接定下亲事,可给搅和了却是异常得容易。 这厢,那拉淑娴还在琢磨着往后的事儿,不想那厢却突然传来嚎啕大哭声。 因着哭声太过于凄厉,所有人头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一个劲儿往贾母跟前凑的迎姐儿,就连贾母本人也是。然而,迎姐儿只两手拽着自己藕粉色的小裙摆,低着头美滋滋的瞅着。乍一听到哭声,她还茫然的左右看了两眼,旋即又低头继续瞅着她的小裙摆。 懒得理会这傻乎乎的胖丫头,诸人很快就循声四下望去,很快就发觉了哭声来源,却是孩子们中最大的那个珠哥儿。 本能的,那拉淑娴立刻瞪了一眼站在珠哥儿身畔的十二,然而十二只回给她一个无可奈何又夹杂着无辜委屈的眼神,瘪着嘴解释道:“我就拿手指戳了他一下。” 离他们俩人不远处的琏哥儿也赶紧替弟弟辩护:“对,我瞧见了,方才珠大哥哥不理琮儿,我看到琮儿就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背后。” 这档口,王夫人也已经快步上前,将珠哥儿揽到了怀里,又蹲下身子给他擦眼泪,半是心疼半是狐疑的追问了起来。不曾想,才问了两声,珠哥儿又哭了起来。虽说珠哥儿是荣国府小辈儿中年岁最长大的那一个,可事实上他也不过才九岁,加上他还是二房独一个哥儿,自幼也算是娇生惯养的,并没有太多长兄的气概。 见王夫人问不出甚么来,那拉淑娴也唤了琏哥儿和十二到跟前问话。 琏哥儿确是一问三不知,他方才并不跟珠哥儿在一道儿,反而是元姐儿拿了她自己绣的荷包给琏哥儿瞧,因而琏哥儿也只是用眼角瞥到那边的状况。至于十二,同样是一副满头雾水的模样,他只是想问问珠哥儿,明年要不要去参加童生试,因为张家的两位哥儿已经决定明年下场了,左右童生试也容易得很,没必要非跟贾赦似的到处寻门路避免考试。 “我也不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唤了他两声,他只闷闷不乐的低着头站在一边,我就走过去拿手戳了戳他的背,结果莫名其妙的,他就哭开了。”十二满脸都是“熊孩子不可理喻”的神情,强调自己是无辜的。 见实在是问不出来,而那头珠哥儿也渐渐的止住了哭声,诸人只能归结于小孩子家家之间的玩闹,很快就将这事儿搁到了一旁不予理会。 然而,谁也不曾料到,才至半夜里,珠哥儿的奶娘就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禀告,说珠哥儿忽的发了高烧。 因着是大年三十,贾赦和贾政都在荣庆堂里守着,至于女眷和孩子们自然都回去歇着了,毕竟原本就没规定所有人都要守岁。只是,今个儿是大年夜,甭管是荣国府常用的府医还是街面上医馆里的大夫,尽数都回了自家,有些近的还能让人寻一下,有些远的天知晓这会儿还在不在京城里。 大过年的,因着珠哥儿的再度病倒,荣国府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直到正月初一临近晌午时分,赖管家才终于寻到了大夫。偏生,大夫没寻出确切病因来,只道也许是受惊发了高热,当然也有可能是因着天凉冻着了。 贾母发了大火,将珠哥儿跟前伺候的奶娘丫鬟等等,尽数唤来痛斥了一番。她倒是不曾怀疑过是昨个儿十二吓到了珠哥儿,事实上贾母压根就不信甚么受惊发热,只当是下人们没伺候好,以至于哥儿着了凉受了冻。 只是,贾母不曾想到的事儿,王夫人却未必不会往心里去。倒不是说她心思有多重,而是作为一个母亲,在孩子病倒且病因尚未完全确定之时,自然会把方方面面的理由尽数考虑进去,哪怕错杀三千也比放过一个强罢?再说了,王夫人也没打算寻十二的麻烦,仅是在心头将受惊这事儿记了下来。 记在这事儿后,王夫人又想法子寻了另一位颇有名望的大夫,因着是大过年的,她出了足足十倍的诊金才将老大夫请到了府里,细细诊断后,老大夫给予了肯定的说法,这确是瞧着像是受惊。 受惊…… 王夫人在挣扎了一番后,还是将这事儿告知了贾政。 “甚么?你说受惊?先前不是说有可能是下人不注意给冻着了吗?怎的一转眼又成了受惊?”贾政一脸的不信,此时他亦想起了大年夜的事儿,登时没好气的道,“别甚么事儿都赖人家大房,就算大哥他做事是混账了点儿,可我看琮儿这孩子挺好的,人家无缘无故的,凭啥要吓唬珠儿?” 听贾政这么一说,王夫人面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对了。其实,她原也不曾真的将矛头对准十二,毕竟她同样不认为十二这个小毛孩子能吓到比他大好几岁的珠哥儿,可问题是,身为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怎能不问青红皂白的直接帮衬外人呢?也许,这事儿的确不是十二的错,可如今病倒的是珠哥儿,于情于理,总要安慰两句罢? 这般想着,原就脾气不甚好的王夫人愈发的钻了牛角尖,有心想跟贾政好生掰扯一番,又想去荣禧堂寻十二问个清楚明白,可惜她心记珠哥儿,哪儿都不曾去。 偏此时,贾政又开了口:“趁着这会儿时辰还早,赶紧把珠儿挪回咱们院子去,快些,别等天色晚了又不方便了。” “甚么?好端端的挪甚么?”王夫人先是一愣,旋即便是一惊,“老爷,珠儿如今正病着呢,虽说大夫说了是受惊才发的热,可他如今确是高热着,外头又飘着雪,咱们的院子不比跟前不远的荣禧堂,这大风大雪的,还没等回到院子,珠儿就又要病上加病了!” 受惊只是起因,珠哥儿如今发着热,大夫也确是仔细叮嘱了绝对不能再着凉受冻。因而,王夫人有所顾虑也的确并非无的放矢。 “多裹上几层厚被褥,再抬个软轿来,不就成了?”贾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快些,这会儿风雪还算是小,回头等天黑了,指不定又要下暴雪。” 这几日,天气都不是很好,雪花几乎从早到晚都不曾停过。大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有小孩子的巴掌大小,即便小的时候,密密麻麻的一阵飘下来,也显得格外的壮观,以及……寒冷。 别听老话说甚么下雪不冷化雪冷,事实上的情况就是,甭管下雪还是化雪,都冷的刺骨。随便拿一杯茶出去,只消片刻工夫,就能给你冻住。也只有整日里烧着火龙的屋子里,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也正是因着天气越发冷了,贾母索性让诸人不必来请安,甚至也允许下人们只扫府里必要道路上的雪,旁的不甚重要的地方一概无需理会。 “如今不也在下着雪?老爷,您这到底在想甚么呢?”王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只是成亲多年,她已经很了解贾政的性子了,虽说尚不曾完全明白他这番做法究竟是为何,可她却听出来了,贾政是真的要让珠哥儿从荣庆堂搬到梨香院,“老爷,珠儿他还病着,他病着呢!” “我说搬就搬,立刻!”贾政撂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不多会儿,便传来他吩咐下人的声音。 王夫人满脸的无措,要不是旁边的丫鬟扶着,只怕这会儿都已经软瘫在了地上。 因着贾政下的命令极为决绝,没人敢真的违抗他的命令,就连王夫人在最初的抗拒后,最终也仍是顺了他的意思,只是亲自给珠哥儿裹上数条厚褥子毛毯子,又往他怀里塞了个暖炉,外加特地点了十来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来抬软轿,为的就是每俩人抬一小段路,也好在最快的时间里将珠哥儿送到梨香院。 然而,王夫人还是失算了。 裹得严严实实又如何?梨香院不是近在咫尺的荣禧堂,从荣庆堂到荣禧堂,若是抄后头的捷径,连半盏茶的工夫都不用,就能立刻赶到。而若是容荣庆堂到西面挨着街面的梨香院,却是没个一两刻钟根本到不了的,这还是在寻常时候。 因着大雪纷飞,荣国府各处都堆积了雪,哪怕有下人们清扫必要的道路,可往往刚扫了这边,那边又落了雪。凑巧的是,珠哥儿是大年三十半夜里烧起来的,王夫人得了消息立马往荣庆堂跑,之后则一直都待在珠哥儿跟前。至于贾政,则压根就没离开过荣庆堂,以至于因着梨香院没有主事之人,下人们索性偷懒没将道路清扫干净,只草草的糊弄了一番。 当软轿离开荣庆堂,抬轿子的婆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梨香院去,还得听着一旁的大丫鬟不断的催促着,心急火燎之下便出了差错。 婆子摔在了雪地里,软轿更是歪着倒下了,而原本坐在软轿里裹了好几层被褥毛毯的珠哥儿,则被直接抛了出去。 彼时,贾政仍留在荣庆堂,并未一同跟来。王夫人倒是跟着一道儿来了,却也是坐在软轿里,跟在珠哥儿后头。她原是想着让珠哥儿走前头,好尽可能快速的赶到梨香院,哪曾料到雪地里极容易出事。 <<< “你个混账东西!珠儿好端端的待在荣庆堂里,你作甚么让他挪地方?这是担心我老婆子苛待他还是怎的?贾政!你给我跪下!” 荣庆堂里,贾母从午觉中醒来,想着去亲眼瞧瞧珠哥儿如今怎样了,结果却被告知孩子被挪回梨香院了。登时,贾母勃然大怒,唤来贾政就是一通咒骂。自然,也就惊动了相隔不远的贾赦和那拉淑娴。等贾赦俩口子过来时,贾政已经涕泪横流的跪倒在了骄贾母跟前,一个劲儿的道歉认错。然而,贾母却并未消气。 “我这到底是造了甚么孽哟!早知晓我就不歇这个午觉了,原是昨个儿夜里守了半夜,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去歇一会儿。哪里想到,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趁着我睡着了,将我的珠儿给挪走了!你你你你……你就是存心让我不好受的,你怕我苛待了珠儿,对不对?老太爷哟!您怎么不干脆带了我一道儿去哟!” 贾赦一进荣庆堂正堂里,就看到贾母又是哭又是嚎的,底下跪着的贾政更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登时贾赦无语的掩面长叹。 大过年的,这到底是在折腾甚么呀! “老太太您又怎的了?”不是贾赦心宽,而是近些年贾母真没少折腾,以至于一看到贾母这副模样,贾赦压根就不会去想旁的缘由,直觉告诉他,铁定是贾母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又作幺了。 你说贾政?那货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孝子,还能干出甚么事儿来? “赦儿你来的正好,你瞧瞧你这好弟弟,他竟是对我存了戒心,生怕我苛待了珠儿,居然在这大风大雪天里头,硬生生的把我的珠儿给挪走了!天地良心啊,我对珠儿都恨不得掏心掏肺了,你竟会怀疑我苛待了他!老太爷,您索性带我走罢!” “嘶。”贾赦倒抽一口凉气,他真的是烦透了贾母动不动拿他爹说事儿了,可问题是对方是他亲娘,他又不能梗着脖子对骂,只得拿眼一个劲儿的剜着贾政,没好气的道,“你怎么回事儿?大过年的,就不能安生点儿?珠儿……等等,甚么叫做把珠儿挪走?你把他挪哪儿去了?” 珠哥儿发热一事,贾赦也是亲眼见过的,毕竟昨个儿就他和贾政守岁,加之叔侄俩又没啥好忌讳的,故而他是亲眼见了珠哥儿病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正如贾母所言,外头大风大雪的,把病人挪到旁的地儿?贾赦暗道,他弟弟果然脑子有坑。 “我这不是生怕珠儿把病传给了老太太吗?老太太,母亲!您……儿子真的是一片孝心呢!”贾政哭得比贾母更惨,娘俩简直就跟比赛似的哭嚎着。于是,一旁的贾赦更头疼了。 还没等贾赦理出个头绪来,外头传来一阵换乱至极的脚步声,很快,一个头上身上皆是雪的丫鬟就冲了进来,一下子瘫倒在地不说,还哭着喊着道:“快!快去唤大夫!珠哥儿坐的软轿倒了,哥儿他如今晕过去了,太太……太太让快点儿,快!” 真的是有够添乱的!! 贾赦怒气上头,抬脚冲着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的贾政就是一脚,旋即头也不回的就往外冲去。这甚么年!才正月初一就乱成这个样子,往后还能有好?! 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也许是在正月初一触了霉头,也许是被贾赦料中了,之后的几天里,整个荣国府就没安生过。 珠哥儿病倒仿佛只是一个引子,之后的摔伤晕迷更是拉开了这一年的序幕。没过两日,王夫人也跟着病倒了,大夫说是劳心劳力伤了元气。更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王夫人病倒后的七八日,某个大清早,王夫人起身准备去瞧珠哥儿时,许是起的太猛了,冷不丁的就觉得不对劲儿,低头细看后才发觉,下身满是鲜血。 都是过来人了,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这来葵水即便再凶猛,都是有一个过程的,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且伴随着还有一阵阵腹部绞痛,到了这份上,王夫人哪里还会猜不到。 她怀孕了。 又小产了。 好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十了,再要寻大夫就比正月初一时容易的太多了。只是,小产这种事儿,尤其胎儿的月份实在是太小了,别说普通的大夫了,就连太医来了都没辙儿。王夫人先是见血后晕了过去,等醒来后又大哭了一场,虽说她已有儿有女,可哪个人会嫌弃孩子多的?即便是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人,不也想着多子多福吗?偏生,她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孩子,又在无意中失去了孩子。 能怪谁?谁都怪不了,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她有了身孕。 月份太小了,小到连当初王夫人病倒时为她诊脉的大夫都不曾断出她有身孕。直到小产后,大夫才推算出,这孩子估摸着也就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啊!年前本就较之寻常时候更为忙碌一些,且王夫人日常葵水来得很是准时,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些。至于年后,则是因着珠哥儿病倒,累得她忙糊涂了,才忽略了某些细节。不过事实上,以她平日里的葵水频率,差不多也是在初九初十才会来的。 没意识到有孕,这不能怪王夫人,甚至连大夫也责怪不了,毕竟一般至少要两个月以上才能断定有孕。那么,责怪珠哥儿吗?可他忽的发热,也不是他愿意的,之后的受伤更不是他的责任。 那……她还能怪谁呢? 倒不是王夫人执意要寻个人来责怪,而是她快要将自己逼疯了。珠哥儿一直病着,时好时坏。而从软轿里摔出去的那一刻,他因着身上裹得厚厚的,反而没有受太重的伤,仅仅是脚崴了一下,外加受到了更为严重的惊吓。直到如今,珠哥儿也时不时的再度发热,尚不曾有好转的迹象。 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了一切,让王夫人不得不立刻寻一个罪魁祸首来背锅,要不然她真的会被自己逼疯的!! 而这时,王夫人终于想到了一件事儿。 犹记得大年三十那一日,刚掌灯时分,她的珠哥儿原好好的待在荣庆堂的正堂里,即便当时兴致略有些不高,可她确信那会儿珠哥儿没病没灾的。然而,忽的珠哥儿就大声哭嚎起来,他都九岁了,无缘无故的为何会哭闹不休?说甚么只是拿手指戳了一下,只这般,她的珠哥儿哭甚么?九岁的孩子,就这么不经吓不经碰? 不由得,王夫人双眼里赤红一片。那会儿,她的注意力放在了贾母和迎姐儿的互动上头,间或也会看一眼元姐儿,并不曾注意到珠哥儿那头,自然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儿。至于后来,琏哥儿说的那些话…… 哼,原就是同一家的,琏哥儿替自己的嫡亲弟弟辩解有何不能理解的?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去帮我将嬷嬷唤来,我有话同她说!”王夫人双手死死的捏住被角,咬着后槽牙挤出了这句话。 梨香院里因着一连病倒了两位主子,人手略有些不足。不过即便如此,王夫人的门外还是守着人的,只是几个小丫鬟轮班守着。而此时,不凑巧的是,轮到的是赵姨娘的亲妹妹赵金玉。 …… 赵金玉依言去寻了人过来,旋即却一溜烟儿的跑到了赵姨娘房里,姐妹俩躲在里屋咬耳朵说悄悄话:“姐!接下来咱们还要做甚么?我都听你的!” ☆、第133章 还要做甚么? 不,甚么都不需要去做了。 赵姨娘面无表情的坐在内室的架子床上,目光隐隐有些发直。忽的,她抬眼看向蹲坐在脚踏上的赵金玉,一字一顿的道:“你今个儿就回去,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祖母病了格外想念你。” “甚么?”赵金玉原本笑脸盈盈一副期待的模样,听得这话后,笑容立刻消失了,转而满脸震惊的望着赵姨娘,不敢置信的道,“姐……姨娘你这是甚么意思?是我做错了甚么吗?” “不,没有。你没有做错,只是接下来府里定会一团忙乱。这次太太吃了大亏,等她养好了身子骨,指不定会拿旁人出气,就算咱们做的滴水不漏,可难保她不会乱咬人。”赵姨娘顿了顿,俯身打开了架子床头的暗格,从里头拿出了一个扁平的小匣子,径直塞到了赵金玉手里,“把这个带上,挑几个喜欢的留着当念想,余下的甭管是换钱还是送人都不赖。等回头风声平息了,我自会让人给家里头送信,到时你再进来。” “真的非要如此?我不过是个小丫鬟,说不定没人会注意我……”赵金玉犹犹豫豫的接过了小匣子,也没打开细看,只搂在怀里面露踟蹰之色。 “就是因着你是个小丫鬟,我才让你走的。你仔细想想,若是体面得脸的丫鬟,太太说不准还会留点儿面子,可一个小丫鬟罢了,想打想卖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万一她发作到你头上,你叫我怎么办?走罢,左右咱们家是庄户,你当初进来也没签卖身契,索性走了干净。而我这儿,除非太太敢对二姑娘下手,不然我才不惧她。” 王夫人是绝不可能对迎姐儿下手的,这一点别说是赵姨娘了,连赵金玉这个小丫鬟都是知晓的。这若是孩子尚未生下来,倒是另外一说了,可既然迎姐儿已经出生了,且都养了好几年了,若是王夫人想不开在这个时候动手,都不需要旁人,贾母都能恁死她了。 “好,那我先离开,在家里等姐你的信儿。”赵金玉抱着小匣子起了身,又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自己屋里,只捡了贴身衣物并年前刚做的新衣裳打成包裹,当然也没忘记将小匣子塞到衣服里头。 当天下半晌,赵金玉就走了,走的轻松自在,压根就没人留意到她这么个小丫鬟的去留。就连跟她一起同为赵姨娘跟前小丫鬟的青儿都没察觉到,当然,这也是因着梨香院里忙乱不堪,青儿原就是王夫人拨给赵姨娘的,忙活起来自然也就又将她招回了。 也就是说,赵金玉一走,就代表着赵姨娘跟前连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了,而隔壁周姨娘跟前虽说也被王夫人拨走了一个小丫鬟,至少人家还留了一个。不过,这些小事儿对于赵姨娘来说,真的是无关紧要得很。 只因,她已经自身难保了。 等送走了赵金玉,赵姨娘连晚膳都不曾用,只独自一人跪倒在佛龛前,念念有词。 “求佛祖保佑,我真的是无心的,并不知晓事情竟会闹到这个地步。对,是我在老爷跟前吹了枕头风,让他对珠哥儿愈发的严厉;是我让金玉去珠哥儿窗台底下说话,吓唬他要是考不到家学第一老爷就会打死他;也是我在珠哥儿病倒以后,提醒老爷小心别传了老太太……这些事儿都是我做的,我承认,我知晓错了,可、可是……” “我没有想到太太有孕了!!” “怎么会这样呢?珠哥儿、元姐儿都那么大了,我还以为太太不会再有孕了,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那么巧。可我真的不知晓啊!佛祖显灵,佛祖保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害太太小产的,我怎么会去害人性命呢?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我可怎么办呢?只是把珠哥儿吓病了,即便太太事后知晓是我干的,没有真凭实据的,她也不能将我赶出去。可如今、如今……她流了孩子,她一定会气疯的!不行,等她缓过神来,她一定会杀了我的,杀了……” 没有真凭实据又如何?王夫人是后宅妇人,她从来都不是朝廷命官,况且即便是当官的,也未必就跟你讲证据。 赵姨娘自认为做的滴水不漏,毕竟劝贾政对珠哥儿严苛些,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做的,连着几个月下来,加上她说话极有技巧,莫说贾政不会怀疑,即便真的有了疑心,那也不能将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说到底她也只是劝学。至于让赵金玉去吓唬珠哥儿,就更是无法对质了,一来赵金玉跑了,二来珠哥儿连人都没见过,光听一个声音是无法断定来人的。还有劝贾政将珠哥儿挪回梨香院,那也是转了好几道弯儿的,按说没人会疑心到她头上…… 对着佛龛念叨了半宿后,赵姨娘终于在外头的天空泛鱼肚白时,彻底没了力气,整个软软的瘫倒在地。 佛龛近在咫尺,赵姨娘却是满脑子的浆糊。忽的,她想起这佛龛并香炉等所有的物件都是王夫人赏给她的。仔细想想,虽说王夫人有着诸多的缺点,可对于底下的人却还算是大方的,至少在她开口说要礼佛时,王夫人很是大方的让人将一切备齐了送予她。当然,王夫人究竟是甚么心态她的确并不清楚,可是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将事情闹的那么大。 真的…… 当太阳渐渐升起,赵姨娘已经伏倒在佛龛面前痛哭流涕,懊悔有之,但是更多的却是惧怕。她当然知晓自己究竟做了甚么,也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弄垮王夫人。她的心理很简单,不过就是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你得到。试想想,报复一个人最佳的法子不就是伤害她的孩子吗? 徒然间,赵姨娘缓缓的起身,用袖口狠狠的抹干了面上的泪痕。 是啊,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王夫人感受到她的锥心之痛吗?虽说她原本的打算是让珠哥儿病倒,尽管如今产生了一些偏差,可不得不说,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即便原本是想缓缓图之,可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绝不容许再往后退了。 准确的说,是退无可退。 待外头天色大亮,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皆洗漱完毕时,赵姨娘也终于收拾好了心情,就着昨个儿残留的水略净了面,便拖下外裳去内室躺着了。 今个儿也不过才正月十一,虽说屋里的火龙一直不曾熄灭,可她昨个儿滴水未进,又跪了一整夜,躺回床榻上后没多会儿,就觉得自己烧了起来。 很好,这病来得极是恰当,左右她已无路可退了,不若索性豁出去搏上一搏。 <<< 比起梨香院的忙乱不堪,荣国府其他地方显然要有序多了。 荣庆堂里,贾母由元姐儿和迎姐儿陪着,倒也不显孤单寂寞。荣禧堂里,琏哥儿和十二也能互相作伴,只是跟旁人家的兄长教导弟弟不同,搁在这儿,却是身为弟弟的十二出题为难琏哥儿。 除此之外,那拉淑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都说年前比寻常忙活,可事实上正月里要忙活的事情比腊月更多,尤其还有互相拜年走亲之类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着荣国府有贾母这个老太太在,多半都是旁人来这儿拜年,倒是给那拉淑娴省却了不少的工夫。 至于贾赦…… 很抱歉,正月初五,他就被长青帝唤走了。虽说政务暂停,然而这却并不妨碍长青帝折腾他,毕竟正月里也是展现帝王宽厚仁慈的好时机,尤其长青帝自认为贾赦是“自己人”,故而只将他提溜到跟前,让他写赏赐章之类的。当然,跟他有着同等待遇的人也不少,其中就包括了几位皇子殿下。 这要是换作旁人早就乐翻天了,可惜贾赦一点儿也不感激,只每日里保持着生无可恋的神情,默默的任由长青帝折磨。 也因此,整个荣国府里最闲的人莫名的就变成了贾政。因着之前珠哥儿的事儿,贾母神烦贾政,直言最近都不想再看到他。王夫人倒不敢明着反感贾政,可即便别的事儿同贾政并无直接的关系,那么珠哥儿挪地方导致摔伤和受惊的事儿呢?王夫人表示,她也不想再看到贾政了。而贾赦俩口子,原就极为不待见他,以至于才刚正月里,贾政就变得人见人嫌,只好每日里待在书房里混日子。 过年,原本该是极为喜庆的日子,可整个荣国府里却并不见一丝喜气。 贾赦直接跑得没了踪影,贾政被所有人嫌弃只日日抱着书籍孤单的在前院书房歇着,那拉淑娴因着没人帮她打下手了,只忙着抽不开身,王夫人因着下身一直淅淅沥沥的淌着血,连床都下不了,更别说旁的事儿了。就连小辈儿们都老老实实的,哪个都不敢胡闹。 本以为这个年就这般浑浑噩噩的混过去了,不曾想,才过了两日,梨香院里再度出了事儿。 自然是赵姨娘。 据说,因着珠哥儿搬回了梨香院,赵姨娘先前又常在王夫人跟前伺候的,当然不止她一人,还有周姨娘。可赵姨娘身子骨素来不怎么好,这还是生迎姐儿时落下的病根。也因此,没两日她就被珠哥儿过了病气,整个人病歪歪的躺下了。 据说,早在年前,赵金玉就因着家中老祖母病倒而匆匆回了家。赵姨娘当时尚未病倒,跟前又还有一个小丫鬟,便没当回事儿。不曾想,小丫鬟被王夫人唤去了,她又病倒了,甚至连着病了好几日都无人理会,要不是周姨娘觉得异常去探望她,怕只怕病死了也无人知晓。 据说,贾政在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怒指王夫人草菅人命,即便只是个姨娘也不该这般苛待,立刻从院子里拨了两个人手去了赵姨娘房里。 据说,王夫人原就精疲力尽,被贾政一通指责后,直接晕倒在地,原本已止住的血,更是不要命的往下淌。而原本在静养病情已经有少许好转的珠哥儿,再度烧了起来。 据说…… 消息传到荣禧堂,那拉淑娴愣是有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她自然是知晓王夫人小产一事的,可府里实在是太忙碌了,她甚至连正月初二的回门都不曾,只怕再出些甚么事儿。哪会想到,其他地方相安无事,倒是二房闹了一出又一出,这已经不能算是年度大戏了,而是将连着十年的戏都给演完了。 若仅仅是二房俩口子吵嘴,即便那拉淑娴身为长嫂,也不好出面指摘甚么,可这事儿却明显有些不同寻常。 先是珠哥儿半夜病倒,再是次日一早急着挪地方而摔伤受惊。之后王夫人小产,赵姨娘紧接着病倒,偏凑巧的是,赵姨娘跟前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可既然没有伺候的人,一直待在前院书房里的贾政又是如何得知的?且一知晓消息,就立刻冲到刚小产没几日的嫡妻房里痛斥指责,以至于嫡妻病重,连带珠哥儿也再度病情恶化…… “嬷嬷,你可曾觉得,这些事儿一环扣一环的,格外的眼熟吗?” 不等容嬷嬷开口,那拉淑娴就陷入了回忆沉思之中。前世的她,事实上不单经历了后宫乱象,之前还在宝亲王府邸时,后院也是佳丽众多。甚至在往前,她尚未成为宝亲王侧福晋,还是闺阁姑娘时,那拉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即便她是嫡女,可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有不少,更不提隔房的堂兄弟姐妹等等了。 “主子说的是何事?老奴只觉得,这些事儿定是有人针对二太太的。”容嬷嬷虽说跟了那拉淑娴两辈子,可正因为如此,她经历过的事情甚至比那拉淑娴还多,一时间让她领悟连那拉淑娴都觉得茫然的事儿,确是有些为难她了。 “我当然知晓那是针对二太太的,只是究竟是何人所为?”那拉淑娴顿了顿,旋即便道,“老太太不喜王家的作风,可她绝不会对最疼惜的珠儿下手,可以将她排除在外。” 珠哥儿病倒是整件事情的初始,在后续的事情皆陆续浮出水面之后,那拉淑娴绝不会再认为珠哥儿病倒只是个巧合了。可正因为如此,贾母反而是无辜的,她万万不会选择拿她最心爱的大孙子下手。 容嬷嬷也道:“咱们可没动手,老爷就更不用说了,他可疼珠哥儿了。” “那就是二房里头的问题了。谁最盼着珠儿和二太太不好?”那拉淑娴嘴角微微上扬,答案太明显了,以至于压根就无需往下头猜了。 “主子,咱们没有真凭实据,再说那是二房,咱们的手不能伸得那么长。”容嬷嬷听明白了,只小声提醒道,“事关阴私,咱们不方便出面,最好换一个人,且一定要快一些,免得回头替人背锅了。” “琥珀呢?她不是同珍珠打小一道儿长大,是比嫡亲姐妹还要好的朋友吗?就她了。”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嬷嬷说的不错,的确要快一些,不然以王氏那心性,怕是不单会一叶障目,还会被人利用得彻底。” ——她不担心王氏被人利用,却生怕王氏疯魔之下对大房的任何一人造成伤害。 “是,主子。”容嬷嬷笑得异常诡异,她原完全不打算插手二房的事儿,一来是没必要,二来王夫人曾狠狠的得罪过她,她才不想替仇人出头。可仔细思量一番,王夫人其实算不上是仇人,顶多是个被仇恨冲昏了脑子的傻货罢了,简直就跟贾政天生一对。 “对了,记得先让王氏出口恶气,之后再卖她一个好,注意别让她太夸张了。” “主子您放心,包在老奴身上!” 容嬷嬷领命而去,径直去寻了琥珀,只三两句话就让琥珀心动不已,甚么姐妹情谊都被抛到了一边。当天,琥珀带着些补品去梨香院探望了她的好姐妹赵姨娘。只是,既然去了梨香院,就没有不去拜见王夫人的道理罢?琥珀先是去探望了王夫人,之后才去了赵姨娘房里,出来后只笑得一脸灿烂,无视站在廊下瞪着自己的老嬷嬷,径直离开了。 次日一早,王夫人拖着病体跪在了贾母跟前,逼着贾母为她做主。 贾母很为难。 二房里发生的事儿,贾母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知晓和说出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是十二吓到了珠哥儿,贾母能因此惩罚十二吗?事实上就是不能,两个都是孙子,偶尔偏心一些倒是无妨,可明面上却还是要收敛一些的,况且十二才多大?且不说他不是故意的,即便是……你还能打他不曾? 若是不能惩罚“始作俑者”的十二,那么之后贾政一片孝心不希望贾母被过了病气一事,也没法说道,毕竟事实证明,赵姨娘就被过了病气。而之后的种种,又能怪谁呢? “政儿媳妇儿,你心里头的委屈,我自是知晓的。可孩子没了,就当是跟咱们没缘分呗,左右先前也没有期待,这孩子……你还有珠儿和元姐儿,回头养好了身子骨,再要孩子也容易。”贾母有心和稀泥,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就是一家人,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她能如何? “老太太,我只要一个交代!”王夫人病了好几日,且不单是身上的,还有心病,“倘若真的是无心之失,我愿意谅解,可我却觉得这事儿定然另有内情。”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贾母眉头紧锁。 “甚么意思?”王夫人笑得一脸苦涩,她原以为真的只是巧合,只是这也太巧了罢?从珠哥儿病倒开始,年关都尚不曾过,就一连出了这么多的事儿,且件件都同她有关。敢情闹到如今,就她一个人吃了亏?凭甚么! “你想怎么样。”贾母索性不追究了,只直截了当的询问王夫人究竟想怎么处置这事儿。若仅仅是要求补偿,贾母心道,大不了拿体己钱贴补,左右给了王夫人跟给了贾政也没甚么区别。 “我要道歉,她亲自跟我道歉,说明白这一切事情。”王夫人冷笑着道,“我要讨回公道。”……让她身败名裂。 贾母再度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要想清楚,咱们到底是一家人。” “珠儿如今还病着,烧了这么久,也不知晓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我流了孩子,又得了老爷一通斥责,如今面子里子全部都没了,凭甚么叫我忍气吞声?老太太,今个儿我也把话撂在这儿了,倘若不给我一个公道,大不了我回娘家让父兄替我讨回这个公道。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咱们荣国府的事儿了。” 王夫人双目赤红,她原本是有想过要偷偷摸摸的报复,可她真的忍不住了,尤其昨个儿听嬷嬷说,连大房的通房丫鬟都公然嘲笑她,她还有甚么颜面可言?甚么等身子骨养好以后再伺机报复,怕只怕等她养好了身子骨,整个荣国府都不拿她当一回事儿了。 长子病重,她流了孩子,夫君非但没有丝毫怜惜有的只是斥责,所有人都在笑话她,她还忍甚么忍!! 这一刻,她太理解娘家侄女凤哥儿了。她没了骨肉,凤哥儿没了亲娘,她们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寻个发泄口,好将满腔的戾气尽数倾倒而出,甚至有种毁了整个天下的冲动…… 只是,她还有珠哥儿和元姐儿,她不能真的跟那拉淑娴拼了性命,那就退而求其次,让那拉淑娴丢尽了颜面,让诸人都知晓那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唉!”贾母长叹一声,王夫人眼底里的决绝她何尝看不出来?只是,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任由事情这般下去。旁的不说,真要闹将开来,荣国府的颜面要往哪里搁! 半响,贾母只道:“待晚间罢,等所有人都过来,我……唉,这事儿闹的。” 贾母虽然并不像王夫人那般阴谋论,可她也认为在这事儿上头,大房得承担起一定的责任,王氏女原就不好惹,偏生还将她逼到这个境地。显然,这事儿没法再善了了。 <<< 至晚间,荣国府所有人都到齐了,又因着王夫人的坚持,这所谓的所有人还包括了大房二房的通房姨娘。当然,孩子们并不在内,王夫人也无意将他们牵扯在内,只因在此时,她已经断定所有的一切皆是那拉淑娴所为。 “弟妹身子骨养好了?我原还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就去探望你,倒没想到你这么急着给老太太请安来了。”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善,身后的容嬷嬷则是面无表情的低头垂首,而匆匆被人寻回的贾赦却是满脸的不耐烦,只当是贾母又要作幺了。 王夫人冷冷的瞥了那拉淑娴一眼,旋即只沉默的坐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她身畔的贾政则是扫了她一眼,满脸的疑惑不解。 至于两房的通房姨娘则都立在角落上,同荣庆堂的丫鬟们站在一起。 见众人都到齐了,贾母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咱们是一家子,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政儿媳妇儿认为珠儿的病另有隐情,你们是如何想的?” 只是起了个头,就用尽了贾母全部的心神,按着她的想法,珠儿都已经病了,不静心调养着,闹这些事儿能如何?至于王夫人那个无缘的孩子,可惜是可惜,只是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再怎么折腾,那个孩子也不会回来呢! 贾母的心态,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他们只会觉得应当宽容待人,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损失已然注定,闹出来反而显得大家都没了体面。 最常听到的言论便是,你已经承受了这些痛苦,何必让旁人也跟着如此难堪呢?又或者,他已经知晓错了,你就不能宽厚一点儿原谅他吗?还有更多令人恶心的话,就好似受到伤害的人理应将这口恶气硬生生的吞下去,甚至不原谅都会变成一种罪孽。 那拉淑娴冷眼瞧着贾母的无奈,心中却是嗤笑不已。 其实,撇开王夫人被人利用这事儿不提,单从事情本身来看,王夫人的确是个受害者,完全值得旁人同情。甚至说,假若今个儿真的是因着十二惊吓到了珠哥儿,以至于发生了后续的事情,一句年幼无知就真的能将所有的事情掩盖过去吗?显然,并不能。 不由的,那拉淑娴想起了前世自家发生的一件事儿。对方是她的堂妹,当然不是很近的关系,她的父亲和对方的父亲是堂兄弟,不过因着年岁相当,她和那个堂妹关系还算不错,甚至还盘算着到时候一起参加大选,若是有幸入了宫,也要相互扶持。然而,就在大选的前一年,堂妹却遇到了意外。那可真的是一个意外,堂妹有个尚且年幼的嫡亲弟弟,当时约莫才六七岁罢,小孩子不懂事胡闹,拿着弹弓去园子里打鸟,不曾想偏了方向,打到墙头后又反了过来,正中刚巧路过的堂妹左眼。 堂妹瞎了左眼,别说大选了,嫁人都成了一个极为困难的事儿。她那闯祸的嫡亲弟弟吓得险些失心疯了,甭管从哪方面看,那孩子都不是有意如此的。可最后呢? 那拉淑娴清晰的记得,出事以后,堂妹由奶嬷嬷、丫鬟们精心照顾着,而她的父母祖父母却忙着去安慰她的小弟弟。是啊,错误已然造成,他们家已经损失了一个嫡出姑娘,真的再也损失不起了。 ‘你失了左眼当然痛苦,可你弟弟懊悔死了。你伤在身上,他伤在了心底里。你的伤会痊愈,他这辈子都要恨死自己了。’ ‘原谅他罢了,安慰安慰他,到底他是你的嫡亲弟弟啊!’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比你更为痛苦悔恨,你忍心他这辈子都毁了吗?’ ‘为何你会这般狠毒?连句原谅都不愿意说?’ ‘像你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我再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 当那拉淑娴过了大选,即将嫁入宝亲王府时,她去看了堂妹,看到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堂妹,那个时候,堂妹说她不愿意原谅,她真的不愿意去原谅,她这辈子都毁了,为何要逼着她去原谅呢?那拉淑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默默的进屋,又默默的离开。不过,平心而论,换作是她,她也绝不会原谅的。 凭!甚!么! 最后的最后,堂妹死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悬梁自尽。临终前,留下了一封绝笔,上头用鲜血写着一行字。 ‘想要我的原谅以安你们的良心,但是我偏不!是你们逼死了我,即便到了阎王殿上,我也绝不原谅!’ 是啊,绝不原谅。 也许宽容大量是一种美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了这样高尚的品德。对于王夫人不明是非的乱咬一气,那拉淑娴是有些不悦,可更多的却是同情和怜悯。尤其见了贾母这副息事宁人的模样,更是不由得想起了打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堂妹。 ——都说年少时候的感情是最为真挚的,倘若当年堂妹跟她一起参加大选,或许会有一日成为相看两厌的仇人。可是,堂妹死得太早了,以至于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不舍。 “老太太。”那拉淑娴上前一步,摆出最得体的笑容,仪态万千的道,“我也想仔细分说一番。譬如,我房里的通房丫鬟告诉我的某些事儿。” 贾母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娴口中所说的通房丫鬟是何人,当下便将目光望了过去,同时下意识的开口道:“甚么事儿?” 琥珀哆嗦了一下,旋即狠狠的一咬牙,上前几步跪倒在了贾母跟前。 “回老太太的话,是关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那个……老太太,是赵姨娘,一切都是赵姨娘干的!是她害了珠哥儿,害了二太太,说甚么二太太害的她母女分离,她也要让二太太尝尝这个滋味!” “不!!”赵姨娘也在此,听得这话后,登时面色大变,连滚带爬的到了前头跪下,还不忘恶狠狠的剜了琥珀一眼,“老太太,她在说谎,我才没有这么做过!” “她有!老太太,我发誓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是她吓唬珠哥儿,还在二老爷跟前吹枕边风,让二老爷对珠哥儿愈发的严苛了。再后来,也是她说的怕给老太太过了病气,逼着二老爷将珠哥儿挪去了梨香院。还有,原本软轿是不会翻的,但是她在地上撒了水,踩在雪上哪里会摔倒,只是雪下头是冰呢!当时一通忙乱的,只怕没人会注意,回头仔细问一问,定能知晓原委的!对了,她的病是自己冻出来的。梨香院虽有火龙,可她那房里还是需要点炭盆的,老太太可以让人去点点,炭火的数量是有定数的,她比旁人多了好几盆子的炭!” “你……你为何要害我?这不是真的,不是!”赵姨娘慌了手脚,虽说琥珀说的多有牵强,却离奇的猜对了大半的事情。尤其最后那一个,非但是真的,且还有证据! “老太太让人去查罢,炭的数量,还有正月初一那日抬软轿的婆子们,就算当时她们被吓住了,事后一定能回想起来的。对了,赵姨娘说她跟前没有伺候的人,还说她那个妹子年前就走了,可我分明记得,初五那日还见过她妹子的。” 赵姨娘面色惨白,她有心辩解一番,说吓唬珠哥儿的人并不是她,说雪地上根本没有洒水,说她压根就不知晓王夫人有了身孕…… 可是,她张了张嘴,甚么也说不出来。 徒然间,贾政起身上前,带着一脸的震惊道:“我不知晓她有无吓唬珠儿,可她确是几番劝我对珠儿严苛一些,棍棒底下出孝子,小孩子不打是不行的。对了,正月初一那日,也确是她同我说了孝道,很是委婉的提了老太太您身子骨不好,极易被过了病气。” 甭管贾政有多少缺点,可他的为人却是被所有人认可的,至少他这人绝不会胡乱扯谎。也就是说,旁的也许是凑巧,可这两点却是实打实的。 贾母冷着脸唤了最为信任的赖嬷嬷亲自去梨香院点了炭的数目,就像琥珀所言,荣国府做事极有章程,一应份例都是有定量的。且虽说赵姨娘被称为姨娘,可事实上,在荣国府里,姨娘和通房丫鬟都是拿的二两银子,其他的份例也皆是一样的。为了保险起见,赖嬷嬷还去周姨娘和琥珀房里看了看,虽说数目并非完全一致,却相差不多,唯独赵姨娘房里的炭莫名的多出了三盆。 “真相”大白。 ☆、第134章 真相。 有时候是真的大白于天下,然而在更多的时候,却只有荒诞二字可以形容。且在不同的人眼中,亦有不同的真相。 在赵姨娘看来,真相就是她的确想对王夫人下手,想同珠哥儿来给王夫人一个教训,倒不是一定要置人于死地,只是想让王夫人亲自体会一下何为骨肉分离之苦。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她认为自己完全是无辜的,毕竟就连王夫人自己都不知晓有了身孕,她一个当姨娘的,要如何知晓?原就不存在的事情,她即便想要算计,又从何入手呢?哪怕真要计较起来,顶多也就是王夫人运气不好,或者就是坏事做多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不然,怎的偏偏是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然而,且不论谁才是真理,更不必提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这句话。可事实却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少数人去迎合大多数人的想法,反之则会被喷的体无完肤。 “竟然是你!”王夫人愤而起身,满脸的震惊和仇恨。 也许是因着动作太猛了些,王夫人眼前只一阵阵发黑,要不是身畔的丫鬟及时上前两步搀扶住了她,只怕她就要当众出糗了。当然,都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再怎么爱惜颜面,王夫人都已经没精力去顾忌面子问题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将赵姨娘撕成碎片! “不不!太太,您听我解释,真的不是啊!不是我……”赵姨娘又哭又叫的,竭尽全力试图辩解一二。可到了这份上,她满心都是恐惧不安,哪里还能想出逻辑严丝合缝的辩解?事实上,她只反反复复的说着同样的话,毫无说服力。 都这个时候了,再多的辩解都已于事无补。 在所有的侥幸都消失后,赵姨娘除却满腔的惶恐外,更多的则是无尽的悔意。她先前怎么会认为没有真凭实据,他们就奈何不了她呢?证据这种东西,原就是上位者说了算的,哪怕同样都是空口无凭,贾政说出的话照样就比她更有说服力,莫说旁人了,就连王夫人都会无条件信任贾政。至于她所谓的毫无漏洞的计划,到了这一刻却只余下的嘲讽。 退一步说,即便今个儿真的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能指向自己,只要那些人心生疑惑,她不一样难逃一劫吗?毁了,全毁了,还有甚么法子吗? 对了!! “是大太太,一定是大太太!!”赵姨娘猛地转过身来,目光直勾勾的瞪向那拉淑娴。她已经想明白了,甭管琥珀那些话是真的里头掺了假,还是纯粹就是想要栽赃陷害她的,她都绝对不能承认。既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是反过来倒打一耙。可指认琥珀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琥珀没有任何加害王夫人母子俩的缘由。 想到这里,赵姨娘跪行着到了王夫人脚边,哭着道:“太太,您要相信我,琥珀方才说的全是假话。她是被人威胁故意陷害我的。”以赵姨娘对琥珀的了解来看,若非有着充分的缘由,琥珀是绝不可能不顾多年姐妹情分,将所有的污水都往她身上泼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是被人胁迫的。至于幕后之人,就再清楚不过了。 “哦?有人陷害你?”王夫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戳在赵姨娘面上身上,只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贱人千刀万剐。 “对,就是大太太!炭的数目不对,也一定是因为她让人多给了我那些炭!太太,她是当家太太,想要在这上头做些手脚再容易不过了。再说,咱们检查东西,多半也是看短了甚么没有,若是多了,又有哪个会声张呢?” “她多给了你炭?”王夫人刚被丫鬟扶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闻言面上的神情只一阵阵扭曲,“哼,真是太可惜了,虽说当家的人是大太太,可年前发放份例的人却是我!” 年前,珠哥儿尚不曾病倒,元姐儿又有贾母帮着教养,王夫人本身也是康健得很,加上她素来极欢喜权利在手的感觉,故而只要能插手的,甭管大小事儿,她都乐意搀和一脚。反观那拉淑娴,或许是因着前世连东西六宫都掌管过了,如今对于荣国府的这些琐事完全提不起一点儿兴趣来。见王夫人欢喜,那拉淑娴索性拣那些个不甚要紧的事儿尽数拨给了她。当然,若是关系到荣庆堂、荣禧堂这两处的事儿,仍是由那拉淑娴亲自过问的。 “还有,你说大太太加害你,那老爷呢?难道你想告诉我,老爷为了陷害你这个奴才样子,不惜害了珠哥儿和我腹中的骨肉?!” 王夫人目光狠戾,且一脸的择人而噬神情,吓得赵姨娘整个人连连后退,最后仰面瘫倒在了地上。 的确,冤枉那拉淑娴还算行得通,毕竟大房和二房之间原也有些许矛盾,虽说近两年看着是好些了,可这也仅仅是明面上的客套而已,事实上两房暗地里的关系并不算有多好。 可贾政呢?先不说他的为人摆在那里,单说他加害珠哥儿和王夫人腹中骨肉一事,这得有凶残才能干得出这种事情来?而最终目的,仅仅是为了陷害一个姨娘?倘若今个儿贾政真的厌弃了赵姨娘,只消一句话,保准能让赵姨娘生不如死,他至于这么绕圈子吗?如果这是真的,那贾政就不是丧心病狂的问题了,而是单纯的脑子进了屎。 “不是的不是的……老爷不是故意要害珠哥儿,是……对,是对珠哥儿期许太高了。还有……对了对了,大年三十那一日,明明就是琮哥儿吓到了珠哥儿,不关我的事儿。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到了这份上,莫说旁人了,连赵姨娘本人都已经彻底绝望了。只是甭管有多么的绝望,她还是想拼命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因而只胡乱的攀扯着。 忽的,赵姨娘想起一事,极快的用胳膊撑起了身子,抬手指着跟荣庆堂丫鬟们立在一起的周姨娘,不管不顾的道:“还有周姨娘,我亲耳听到了!就在前几日,珠哥儿还病着,她就偷偷的摸到珠哥儿房里的窗台底下,在那里吓唬珠哥儿,说甚么老爷嫌弃他学问不好,要亲手打死他!对,就是这样的,是周姨娘,是琥珀,是大太太,她们联手要害珠哥儿!” 噗通一声,周姨娘跪倒在地,死命的向着王夫人的方向磕着头:“太太明鉴,奴婢没有!” “赵姨娘。” 清亮的嗓音虽然不重,却轻易的盖过了周姨娘慌乱的哭求声,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捧着茶盏,另一手捏着盖子轻轻的拨弄着:“你想通过挑拨所有人的关系,好就此洗白自己,这个想法虽卑劣了一点儿,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可惜,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儿,倘若今个儿这事是反着来的,也许更有说服力。而如今,你倒是说说,我图甚么?” “当然是……”赵姨娘张了张嘴,又不甘心的住了嘴。 图甚么呢? 爵位是大房的,偌大的荣国府是大房的,家产之中至少有七成将来都要归大房所有。 换句话说,大房本来就占着绝大部分的好处,珠哥儿是否夭折,同大房的利益并无任何关系。哪怕说是为了贾母的私房钱,那也说不通,毕竟贾母最心疼的是贾政这个幺儿,除非今个儿贾政死了,要不然贾母百年之后所有的体己钱都会是贾政一个人的。至于珠哥儿……哪个当娘的,会越过儿子,将所有的钱财都给孙子?这不是疼爱与否的问题,是将儿子的脸面踩在脚下啊! “也许这么说略有些过了,不过我倒是问心无愧,说说也无妨。” 那拉淑娴目光直视着赵姨娘,面上更是一副坦诚至极的模样,让人不由的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多了几分信任:“假若我对珠儿有任何加害之意,就让我遭天打五雷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顿了顿,又额外添了一句,“赵姨娘,你要不要也试试?左右你这般问心无愧,也无需担心应验。” 话音刚落,赵姨娘两眼一翻,彻底晕厥了过去。 可惜,赵姨娘没晕太久,因为坐在一旁始终不曾言语的贾赦忽的就将手里的热茶泼了出去,且正好命中赵姨娘的面上。贾赦喜欢在冬日里饮热茶,这一点荣国府上下都知晓,且他最近是越来越出息了,即便是荣庆堂最体面的丫鬟见了他也不由得讨好几分。故而贾赦手里这茶是真正的热茶,虽不至于滚烫到连皮都掉下来,却也足以烫得赵姨娘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贾赦呵呵一声,极没诚意的道:“手抖。” 赵姨娘疼得拿双手捂住面颊,贾赦那话她自是听在耳中,可即便是她最受宠的时候,也没胆子跟贾赦叫板,更别提这会儿了。偏生,赵姨娘是熄了报复的心,贾赦却没打算就此摆手。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是二房的家务事,可谁让赵姨娘攀扯到了那拉淑娴身上呢?居然还逼着那拉淑娴发了毒誓,哪怕他心知这毒誓绝不会应验,心里头也一点儿都不舒坦。 “你害珠儿的缘由是想让二太太尝尝骨肉分离的痛苦?呵呵。”贾赦抬眼看向贾政,“二弟,我一直很想要个闺女,可惜成亲多年都不曾如愿。左右你膝下有俩闺女,让一个予我,可好?” “好。还劳烦大哥回头帮我请东府敬大哥哥过来,过了明路才是。”贾政满面寒霜,目光阴狠的望着瘫在地上的赵姨娘。他原就对迎姐儿没甚感情,只是念着赵姨娘不易,这才给她留了几分体面,却不曾反倒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将手伸到了他的珠儿身上。 “老爷!不要啊老爷!那是我是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闺女啊!老爷,体谅体谅我!老爷,求求您了!”赵姨娘哭得肝肠寸断,全然不复往昔的美貌。 贾政冷笑一声:“体谅你?是不是让你亲自抚养迎姐儿才好?顶好是再让你生个儿子对罢?等生了儿子,就更有理由除掉我的珠儿了。到最后,你是不是还要把大房也赶出去呢?那怎么不索性把我和老太太也一并除了去呢?这样多好,咱们这个荣国府就变成你这个狗东西的了!” “我没有……”赵姨娘知晓大势已去,只喃喃的挤出了这句话,面上却只余绝望之情。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怎么会蠢到以为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她呢?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随便哪一个都能轻易的捏死她。 “老太太,救救我。”赵姨娘已经绝望了,目光却不由得望向了贾母,她想要求饶,想尽可能抓住最后一丝生机,然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贾母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离开了,临走前只撂下一句“乏了”。 赵姨娘不禁想到,倘若今个儿是那拉淑娴和王夫人斗了起来,贾母大概会和稀泥罢?可换作是她,却只余一句乏了。 即便再怎么愤怒,贾政骨子里仍是一个孝子,当下便撇开赵姨娘,上前几步虚扶着贾母送她回内室,完全无视了身后的一堆烂摊子。 见状,贾赦和那拉淑娴只面面相觑,说白了到底是隔房的,即便他们身为长兄长嫂,很多事情也不方面出面。当然,说几句话倒是无妨,左右赵姨娘只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罢了,所谓的姨娘也不过是二房予的体面,又不是真真正正在官衙门立了纳妾文书的良妾。 当下,俩人相继起身,随便扯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开。左右贾母走了,夜也确实深了,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而琥珀也赶紧随着丫鬟婆子们跟着离开了。 没一会儿,正堂里便只余王夫人和赵姨娘,以及立在一旁吓得要死的周姨娘并几个丫鬟婆子。 <<< 荣禧堂内,贾赦一脸寒霜的将所有人都赶走了,却特地将琏哥儿和十二唤到了跟前。 “你俩将大年三十那晚发生的事儿,再从头到尾跟我分说一遍。记得,甭管是多么不起眼的细节,全都告诉我,不准有任何隐瞒。” 尽管贾赦平日里总是一副嬉皮笑脸老不正经的模样,可当他真的动了怒,面色还是很吓人的。旁的不说,琏哥儿却是真的被唬到了,立马跟竹筒倒豆一般将他知晓的事儿尽数说了出来。只是,琏哥儿在这件事情上头,那确实是全然无辜的,虽说素日里他跟珠哥儿的关系更好一些,可就是因为往常的关系太好了,以至于当所有的孩子混到一起时,琏哥儿对珠哥儿提不起半点儿兴趣了,只跑到元姐儿跟前说笑。 琏哥儿如贾赦所愿,将那一晚的事儿,从头到尾细细分说了一遍,连当时他同元姐儿说了甚么话,元姐儿回了他甚么话,都努力回忆了起来。最后,琏哥儿苦着脸道:“爹,我真没欺负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欺负任何人了。呃,只除了前几日说迎姐儿是个胖丫头。” 贾赦点了点头:“行了,那你闪边儿待着去。”又向十二道,“琮儿,你过来。” 十二上前一步,仰着脸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看的贾赦一阵牙疼。 翻过年,十二已经是个五岁的孩子了。贾赦虽说始终最偏疼十二,可他又不至于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哪怕最初他真的认为十二是个年幼无知的孩童,可自打前年参加科举以来,十二是真没少打着张家父子等人的旗号,可劲儿的折腾他。饶是贾赦再怎么偏心眼儿,他也不会再认为十二是个傻甜白的小不点儿了。 “别装蒜,老子知晓你聪明得很。”贾赦横了十二一眼,半是吐槽半是心酸的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性子虽随了我,聪明劲儿却是随着你娘那边的。老话怎么说来着?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我看你就像你二舅!” 张家二老爷其实是甚么都会,却甚么都不精通。 论学问,他算是整个张家垫底的那个,当然因着张家总体的学问水准极高,即便垫底也比贾赦强了不知几百倍。论为人处世,他只比老实憨厚的张家三老爷好那么一丁点儿,好在他是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倒也不至于闯祸。论政绩,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不能年年得优,却好歹也能混个中流。甚至论身手,即便不如武将,他却是打遍文臣无敌手的。 然而,就是这么个人,却是个多面手,甭管到了哪儿都能最快的适应,以至于到了如今,他是张家三兄弟里头,升得最快的一个,不过才三十有五,便已经是从三品的太仆寺卿了。这其中虽说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张老爷子的关系,可不能否认的是,张家二老爷确是有本事。 至少他的本事配得上他的臭脾气。 “谢谢爹的夸奖。”十二眉眼弯弯的笑着,毫不迟疑的接受了贾赦的赞美。毕竟,说他像二舅,总比说他像二叔来得强罢?当然,若是贾赦真说他像贾政那蠢货的话,就算是亲爹,他也会翻脸的。 “行了,你就老实说罢,那一晚究竟怎的了?别看琏儿,他素来都护着你。”贾赦没好气的道。 “真没甚么。”十二摊了摊手,格外无辜的道,“原本我是想问问珠大哥哥,明年要不要下场考童生试,可还没等我开口呢,只拿手指戳了他一下,他就忽的哭开了。天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下手又不重。” “你还没问出口?”童生试这茬,贾赦原就听过那么一耳朵,只是那会儿一片忙乱的,他也不曾往心里去。况且,区区童生试而已,莫说珠哥儿学问很是不错,就算蠢如贾政,过一个童生试也太容易了。凭良心说,就连家学里头先生布置的功课,也比童生试的考题难上好几倍。 “对啊,所以怪就怪在这儿,虽说我也不觉得珠大哥哥会为了区区童生试而哭,可若是当时我真的问出口了,起码也有个诱因不是?偏偏,我当时只是想同他说句话,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背,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哭了。” 说这话时,十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要知晓,自打那拉淑娴严重警告过他之后,他甚至连课都不跟珠哥儿、琏哥儿一起上了。要么就自个儿待书房里鼓捣东西,要么就去骚扰家学的先生,尤其是周先生,格外得对他的胃口,年前他尚未去张家之前,整整俩月时间,他都在折腾周先生,可就算这样,人家不也好好的吗? 十二忧伤了,跟珠哥儿认识那么久了,他也是头一回知晓自己这位大堂哥竟然脆弱到了这个地步。唉,如今的孩子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一旁的那拉淑娴只看十二的表情,就知晓他又往到别的地方去了,当下便笑着开口为十二作保:“老爷,您就相信琮儿罢,这孩子之前就在我跟前保证过了,绝对不会欺负孩子们的。” “啥?”贾赦有点儿懵,倒不是不相信那拉淑娴为琮儿作保的话,而是被那句“孩子们”给雷到了。要知晓,连带隔壁东府在内,十二是除却迎姐儿外,最小的孩子。所以,让十二不欺负孩子们的逻辑在哪里? “我是说,十二不会欺负兄弟姐妹的。”那拉淑娴忙又添了一句。 “不对,娘您明明答应过我的,东府的珍大哥哥随便我欺负。”十二赶紧提醒道,“还有家学里的周先生,论辈分,他是跟我一个辈儿的好吗?他是我三舅母娘家大侄子。” 那拉淑娴侧过脸看向十二,同时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那咱们就定个规矩,不准欺负比你大十岁以内的哥哥姐姐,也不准欺负比你小的弟弟妹妹,当然所有辈分小于你的人,都不准欺负。” “成啊!”十二想也不想的就满口子答应了下来,“左右我最近只想欺负周先生。” 周先生…… 贾赦默默的伸手抹了一把脸,因着科举的缘故,他跟周先生很是熟悉,那位虽然辈分比他矮了一辈,可因着两家并无直接的亲戚关系,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对于周先生还是很尊重的。当然,不尊重也不行,毕竟惹恼了周先生,就会被抓着教训一个时辰,且句句都不离四书五经,简直堪称读书人骂街的典范。 回忆了一下周先生凶残的样子,再对比了一下小可怜珠哥儿的模样,贾赦果断的祸水东引,左右周先生将来也是要走仕途的,只是因着年岁太轻性子太浮躁才在国子监当博士。 不经历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呢? 的确应当好生磨砺一番! “罢了罢了,周先生随你折腾。可珠儿既然病了,甭管他的病因究竟是甚么,明个儿我带着你俩去探望一下他。记得,不准胡说八道,珠儿身子骨不好,经不起丁点儿打击。”其实,贾赦也不明白,珠哥儿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吓到了呢?他可以确定的是,珠哥儿身上并无半点儿伤痕,要不然当初大夫为他诊断检查时,也早该发觉了。可若是没人动手,那该怎么吓唬才能把他吓成那样子? 这种烧脑子的事情,贾赦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立刻抛之脑后。左右赵姨娘的心思大白了,即便蠢弟弟贾政再不靠谱,这不还有王夫人吗?贾赦坚信,身为王氏女的王夫人,一定会给赵姨娘一个深刻至极的教训。 “明个儿我也一道儿过去罢。”那拉淑娴柔声细语的道,“正好,我也确有事儿要同弟妹说说。” “成,到时候同去。”贾赦略思量了一番,明个儿应当没甚么大不了的,况且都快元宵了,就算真的有事儿,长青帝也应当放他一天假了。 于是,贾赦自顾自的给自己放了假,次日一早就同去了梨香院。 因着年节未过,贾政是无需上衙的。而贾母又借口身子骨不适,只说哪个都无需来请安。也因此,等大房一家子都到了梨香院时,贾政和王夫人也皆在院子里。 见贾赦等人过来,闻讯出来迎接的贾政面上讪讪的:“大哥,先前的事儿叨扰你了,是我治家不严。” 赵姨娘是二房的人,若只在二房兴风作浪倒也罢了,偏到了最后还攀扯上了大房的人,不单把通房丫鬟琥珀扯了进去,甚至还乱咬那拉淑娴和十二,这就很是说不过去了。虽说大房不会跟一个姨娘计较,可贾政却是必须出面为其致歉的。 索性贾赦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人,况且他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大房只是被攀咬了几口,二房却是实打实的吃了大亏。因而贾赦只格外宽容的摆了摆手,道:“这不怨你,原就是某人心思不正。” “大哥说的是。哦,瞧我,在外头说甚么?先进来再说,外头冷。” 将大房一行人迎进了正堂里,恰此时,王夫人也走了出来,一看到那拉淑娴便忙不迭的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手,一叠声的道着歉:“大嫂,先前那事儿可是委屈您和琮儿了,放心,我一定会将公道讨回来。” 那拉淑娴自不会怀疑王夫人这话,其实她和十二的公道讨不讨回来真的无妨,左右赵姨娘也就瞎逼逼了两句,至于琥珀就更无所谓了,那拉淑娴已经让容嬷嬷给她留心好人家,到时候赔一副厚厚的嫁妆,将人许出去便可,而这也正是琥珀想要的。 “大嫂,咱们进里头说话,让这外头留给他们爷们。”王夫人笑着将那拉淑娴引进了内室,只是她虽是笑着的,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待俩人进了内室,王夫人很快就将笑容散去,只瘫坐在暖炕上,捧着茶盏半响都没吭声。那拉淑娴也不劝她,也接了茶盏,捧着烘手。 好半天,王夫人才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道:“大嫂,我是真觉得抱歉,先前是我被仇恨冲昏了脑子,甚至还怀疑是不是大嫂您唆使琮儿来吓唬珠儿。可昨个儿……从荣庆堂回来后,我耐着性子细细的问了珠儿,珠儿告诉我,早在两个月前,我娘家大嫂出事前,琮儿就不跟珠儿、琏儿一同做学问了,虽说仍每日里都能见着,可俩人几乎没说过甚么话。” “许是年岁缘故罢?我家琏儿也不爱跟琮儿玩,总说琮儿太小,不好玩儿。偏生,琮儿那孩子也一样,每每见了迎姐儿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都是小淘气猴儿,竟然还相互嫌弃起来。”那拉淑娴随口说着。 “不,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您,整个事儿同琮儿没有半点儿关系,琮儿不单没有吓唬珠儿,甚至当时珠儿忽的放声大哭,也纯粹只是一个巧合。他说他当时身子骨就已经很难受了,怕这大过年的扫了长辈的雅兴,一直咬着强撑着。直到再也熬不住了,才会崩溃的放声大哭。” 说着说着,王夫人忽的泪如雨下。 见她这样子,那拉淑娴无奈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会儿她总算是理解了十二当时的心情。好端端的,也没怎么着,对方就忽的哭了起来,这要是换个不知情的人突然走进来,还道是她欺负王夫人呢。幸而,王夫人只是光落泪,并不出声,且没一会儿便止住了眼泪,只余一脸的愧疚。 那拉淑娴是真没辙儿了,无奈的道:“弟妹不用这般抱歉,只是小小的误会而已,真的不算甚么。至于赵姨娘……弟妹只管狠下心来教训便是,即便有个甚么不好的,亦无妨。” 王夫人轻摇了摇头,虽说已止住了眼泪,声音里却仍满是哽咽:“大嫂,我是对您和琮儿有愧,可在这件事儿上,我愧疚的人又何止你们母子俩。其实,我知晓大嫂不会同我一般见识的,即便当时有些生气,只要我好生赔礼道歉,我相信大嫂您一定会原谅我的。” “本就没甚么大不了的,我自会原谅你。”那拉淑娴很是哭笑不得,王夫人这事儿同她前世堂妹遇到的事儿,从本质上而言,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事儿。她能理解前世堂妹坚决不原谅的心态,可在这事儿上,她定会选择谅解。一来,王夫人也是被人利用了。二来,于她而言并未造成任何实质上的损失。还有第三点,身为一个母亲,她真的很同情王夫人的遭遇。 “是啊,大嫂您一向都那么体谅人。”王夫人说着说着,不由的再度落下泪来,“可我的珠儿,病了那么久了,昨个儿晚上我瞧着他好了些,谁曾想天亮之前,又烧了起来。更别说,还有我那无缘的孩子……我真正愧对的是他们俩啊!”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当下便沉默了。的确,在整件事情里头,最最委屈的便是两个孩子了,珠哥儿病了这般久,想要不留任何病根的痊愈,估计是不大可能的了。至于那个不幸流掉的孩子,更是连睁眼看一看这世界都不能了。虽说没人会因此怪罪于王夫人,可这并不代表王夫人就不会心生愧疚。 ——亦如当年,她送走了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那种锥心之痛,以及满腔的悔恨愧疚,足以将人逼疯。 “珠儿的病,若是寻常大夫看不了,咱们就寻寻门路,看能否请个专治小儿的太医过来瞧瞧。至于那个无缘的孩子,只能希望他下回仍投身到弟妹肚子里,仍当你的孩子。”那拉淑娴抿了抿嘴,眼底里是感同身受的痛楚,她想到了前世早逝的儿女。 不过,那拉淑娴这副神情落在王夫人眼里时,却又是另外一种含义了。 王夫人想到了夭折的瑚哥儿,登时觉得自己方才那话有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的嫌疑,毕竟她的孩子尚未出生,而当时瑚哥儿夭折时,已经有三岁了。哪个更为痛苦,自是不言而喻的。 当下,王夫人忙道:“看我这人,怎的尽提一些伤心事儿呢?对了,大嫂您可要瞧瞧珠儿?我领您过去罢,虽说天亮前烧了会儿,不过这会儿他应该好一些了。唉,也不知晓究竟是怎的了,每日里都要烧一次。”只是说着说着,王夫人又不由的满面愁容。 见状,那拉淑娴跟着起身,眼里的痛楚也很快就散去了。虽说想起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时,她仍会有些苦闷,却已经没有当年的痛不欲生了,毕竟时间实在是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再多的伤痛都会在时间流逝中,一点一点的被抚平。 ☆、第135章 珠哥儿如今就住在西耳房里,离王夫人所住的东耳房只隔了两个过堂以及中间的正堂,可算是照顾起来最方便的地儿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王夫人并不是不能让周、赵两位姨娘从厢房里搬出去,可她却只是留了珠哥儿在耳房里,为的也仅仅是照顾得更为精心一点。 等那拉淑娴随着王夫人去了珠哥儿房里时,正好看到贾政带着贾赦父子三人出来,旁的人且不说,那拉淑娴只注意到十二满脸惊悚的神情,小嘴儿都张成了0型,明显透着一股子傻气。正因着如此,那拉淑娴额外多瞧了他一眼,这才随着王夫人进了西耳房里。 然而,等进了房里见到珠哥儿以后,那拉淑娴总算是明白为何十二会是这么一副神情了。 因着天气寒冷,即便有地龙,屋子里还是烧着暖炕。珠哥儿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底下好几层的厚褥子,身上除了锦被外,还格外多盖了两层羊皮毯。而在这一堆东西底下,珠哥儿原就略显消瘦的身形,如今看着愈发的瘦小羸弱。再加上他面色潮红,眼神更是毫无焦距,一看就知晓他病得极重。 “珠儿……”那拉淑娴还不等凑近细看,就被珠哥儿如今的模样唬了一跳。算起来,自打大年三十晚上见过面后,再往后她却是一次都不曾见过珠哥儿。可即便如此,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半月有余,可珠哥儿瞧着,完全失了精气神不说,单是瞅着他露在外头的脑袋和双手,就足以看出他瘦了不少。 轻唤了一声后,那拉淑娴就住了嘴,饶是她自认为能言善辩,到了这会儿,也实在是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又想到方才看到贾赦父子三人,除却真正的孩子琏哥儿一脸茫然外,贾赦当时也是阴沉着脸,至于十二估计是真的被吓到了。 当下,那拉淑娴只长叹一声,拿眼去瞧王夫人:“弟妹,珠儿这情况……” “烧是退了,可也不知晓是被药败坏了胃口还是怎的,一直吃不下东西。睡也睡不踏实,经常被魇着不说,有时候还会痉挛。”王夫人走到暖炕边上坐下,拿手给珠哥儿掖了掖被角,声音里是难以掩藏的悲伤,“大夫都瞧过了,只说精心养着。可我哪里不精心了?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了。” “想法子寻个太医罢。若是寻不到当值太医,就去寻已经退下来的。”那拉淑娴有些不敢细看珠哥儿,只侧过脸低头叹息,“弟妹也不必这般忧心,珠哥儿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但愿如此。”王夫人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怕被珠哥儿瞧见,忙急急的起身背过身子。只是即便如此,珠哥儿也是瞧见了,不过这孩子心思重,即便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仍安安静静的躺着,一言不发。 妯娌俩在西耳房里待了两刻钟,见珠哥儿有些瞌睡了,这才踮着脚尖悄声离开。等走到外头的过堂时,王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啜泣了起来。 那拉淑娴站在她身侧,面露哀容。她也是过来人,当然知晓珠哥儿如今到了甚么地步,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安慰之言,哪怕说的再真诚,王夫人也根本不会往心里去的。可如今,除了安慰之外,还能如何呢?请太医倒是一个好法子,可那拉淑娴更清楚,真要是到了那时候,莫说太医了,即便是长青帝跟前的御医也一样没辙儿。想当年,她的五公主和十三阿哥病重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且乾隆待她也不错,待几个孩子更是真心诚意。然而,那又怎样呢?该来的一样会来,生老病死这种事儿,压根不挑人。 “我如今只盼着珠儿能好起来,旁的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了。那些狐媚子,爱咋咋样,若是我的珠儿能好,哪怕要我折寿十年、二十年,我都无怨无悔!” 王夫人边哭边喃喃自语着,这些话是她真正的心里话,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知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甚么。流掉的孩子已经没了,即便做再多的事儿也无法挽回,对于那个无缘的孩子,王夫人更多的是可惜和懊悔,可要是珠哥儿出了事儿,她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恨不得以命换命。 “弟妹尚不曾教训赵姨娘?”那拉淑娴从王夫人言语中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满脸诧异的看了过来,“竟是不曾?” “我真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可如今年关未过,我的珠儿更是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要是有可能,我宁愿我不报复,只求我的珠儿安然无恙。”王夫人流下两行清泪,满脸的悲切。旁人都说王氏女骄横跋扈,可为了她心爱的珠哥儿,她却愿意放下一切仇恨。 “让她去佛堂里为珠儿祈福,就告诉她,若是珠儿无事,她便能留一条小命。反之,莫说她的小命,连她所在的父母弟妹,都会跟着她一起下地狱。”那拉淑娴面上闪过一丝狠戾,冷冷的道,“真当家里人是庄户,咱们就没法子了?庄户那也是咱们府上的人,往常是不同她计较,真要计较起来,包管她家破人亡。” 这话一出,王夫人猛地抬眼望向那拉淑娴,带着一丝期翼的道:“这样真的可以?若是祈福能让珠儿好起来,我也可以去!” “弟妹,你还是留在这儿亲自照顾珠儿罢,孩子病着,原就最需要亲近的人。我呢,先让我家老爷想法子求个太医过来,若是不成,我就回娘家求救。祈福这种事儿,也许有用,可你无需抱太大希望。”那拉淑娴收了怒容,只尽可能语气柔和的劝着王夫人。 索性王夫人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或者可以说,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收敛了往日的脾性,听那拉淑娴这般说后,只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待送走了大房一家子,王夫人也顾不上贾政在场,就命人将周姨娘唤了过来,还特地叫人将被锁在房里的赵姨娘一并带了过来。对于周姨娘,王夫人倒还算是好声好气,毕竟俩人认识近二十年了,且周姨娘一直本本分分的,从不惹是生非,更不会干出劫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儿,且在听了王夫人所言后,周姨娘只一叠声的保证,定会诚心诚意的为珠哥儿祈福。轮到赵姨娘时…… “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我的珠儿一切安好,那你还能留一条小命。若是他但凡有个万一,别说你了,我敢保证让你娘家家破人亡,再将你最心疼的妹子卖到最最下贱不堪的窑子里。哼,你大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这么做!” 赵姨娘跪在地上,身子骨早已抖成了梭子。她真的不怀疑王夫人这话,哪怕庄户人家并不曾签卖身契,可仍算是荣国府的下人。况且,即便是良民,以荣国府的权势,想要弄死一家子老百姓也是容易得很。更不说,王夫人还是王家的姑太太,哪怕不靠荣国府,王家那一家子的兵痞子也足够赵家吃一壶的了。 有时候,家破人亡真的只是一句话而已。 很快,周、赵两位姨娘就被带到了佛堂那头。 跟旁的院子不同,佛堂里虽寻常东西都一应俱全,却并不曾铺设火龙。正月里的京城,那可真的是滴水成冰的时候,哪怕有炭盆子,也完全于事无补。赵姨娘也就罢了,她原就是自找的,如今得知尚有一丝生机,一道佛堂后就立刻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可周姨娘呢?她算是招谁惹谁了?哪怕是出了名的好性儿,周姨娘也不由的带上了一股子怨气,虽不至盼着珠哥儿不好,可在暗地里却时时刻刻诅咒着赵姨娘。 话分两头。 却说大房一家子离开了梨香院后,立刻返回了荣禧堂,饶是如此,路上也被冻得不轻。贾赦和那拉淑娴也罢,琏哥儿和十二到底年岁不大,小脸儿都被冻得发青,一回到屋里就被丫鬟婆子团团围住,去了外裳披上早已在炉子上烘热的大氅衣,直接给丢到暖炕上头了。 那拉淑娴过来瞧了一眼,见俩孩子坐在暖炕上互相打闹,只叮嘱了两句,便回了自己屋里。而这会儿,贾赦略烘了烘身子骨,便换上出门的衣裳,见那拉淑娴回来,只道:“我去一趟太医院,这会儿应当有轮值的太医。” “记得最好寻擅长小儿科的太医。对了,若是有甚么不方便的,我回一趟娘家也可。” “不必了,我可以直接去寻二舅哥。”贾赦眉心跳了跳,一脸头疼的神情,“大不了拼着被他骂一通,左右往日里也没少挨骂,我都习惯了。” “……呃,那也行。”那拉淑娴几乎无语凝噎,没听说过挨骂都能成习惯的。话说回来,在准备科举的那一年半时间里,贾赦到底受了多大的折磨啊? 甭管怎样,结局倒是还算不错。许是贾赦真有几分面子,又或者长青帝到底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一听说荣国公贾代善的长孙病得快不行了,直接下令让太医去一趟荣国府。有了长青帝的口谕,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当天傍晚时分,太医院里最擅长小儿科的邹太医就急急的赶到了,且还特地留了一宿观察病情。而也不知晓是巧合还是邹太医真有本事,原本珠哥儿每天半夜里都会烧一次,这一日却并不曾烧起来。 没发烧就是天大的好事,虽说并不表示病情就此好转了,至少能够证明病情已不再恶化。又精心照料了三日,邹太医改了方子,将汤药改成了药膳,倒是让珠哥儿胃口略开了些。等十来日后,珠哥儿差不多能在不用人帮忙的情况下起身坐直,当然离痊愈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因着邹太医是贾赦请来的缘故,等珠哥儿完全脱离了生命危险后,他又特地来寻了一次贾赦。 “贾庶吉士,令侄的病因确定是受惊过度,伴随着梦魇和痉挛。尽管如今瞧着已逐渐好转,却未必不会留下病根。另外,根据我先前的观察,令侄极为惧怕令弟,恐怕这就是他的恐惧源头。若是不想他再度受惊发病,最好将源头掐掉。” 然而,邹太医说的太委婉,以至于贾赦懵了半响后,才试探的问道:“您是叫我打死我弟弟?” “呃……我只是让贾庶吉士告诫一下令弟,虽说有些孩子不打不行,可另外也有一些孩子天性敏感,这种是万万打不得甚至教训不得的。别把孩子当傻子,某一些孩子原本就极为敏感,容易钻牛角尖,偏他年岁又小,且无人劝解开导,长此以往恐怕难以长寿。” 简单一句话,就是想太多。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儿,有些人只看到表面,可另外一些人却是由此发散思维想到各种岔道上。而一旦想岔了,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邹太医感概连连,可抬眼却见贾赦还是一脸的茫然,登时没好气的喝道:“还不懂?说真的,你那么蠢,荣公当年咋没打死你?!” 这位邹太医可不是一般人,能被长青帝看重特地唤到荣国府来,除却他原就擅长小儿科外,还有一层缘故是,他曾跟荣国公贾代善是过命的交情。简而言之,他曾随荣公一起上过战场,只不过荣公是真的上阵杀敌,而他却是属于后勤的军医。 “您老人家行行好,说直白点儿不成吗?对,我蠢,我这人没别的特点,就一个字蠢。您老人家既然同我爹是好友,又跟我老泰山有着多年的交情,不如直说了,可好?” 其实按着辈分而言,对方确实长了一辈,可若是论官职而言,太医院的院使也不过才正五品,普通的太医皆是正六品。而贾赦,若不算他庶吉士的职位,单是世袭的一等将军爵位就足以让邹太医对他礼遇有加了。 好在贾赦这人也光棍,完全撇开了品阶,只拿辈分说事,非要太医明说不可。 “直说对罢?举个例子好了,你小时候多熊呢,荣公没少打你对不对?那你挨打以后是个甚么想法?是下回不干坏事了?还是觉得被荣公伤透了心?” 见邹太医问得认真,贾赦还真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我的想法……就是下回干坏事小心点儿,别再给我爹发现了,不然又要挨打,您说是罢?” “你就是欠打!”邹太医不由的想起多年前荣公跟他的抱怨,深深的觉得贾赦这人简直太令人无奈了,因而只道,“可你不在乎,并不代表你侄儿也跟着不在乎。我估摸着,那孩子就是天性敏感,极容易钻牛角尖。莫说挨打了,怕只怕挨个骂,他都能联想到被厌弃之类的事情。也是他如今还小,只是想多了,若是再大一些,指不定越发的自我厌弃,寻短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啥?!”贾赦表示,他被吓到了。 “很多人都会自寻短见,理由千奇百怪的。有些是病了觉得会拖累家人,有些是喜欢一个人但是对方不喜欢他,还有单纯就是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的。我倒不是说你侄儿一定会这么做,可他显然是属于比较脆弱敏感的孩子,这种人绝对不能打骂,懂了吗?” 贾赦弱弱的点了点头,刚打算开口说甚么,忽的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转瞬间十二就一头扎了进来。 因着太过于突然,别说贾赦和邹太医了,就连十二都有些愣神,旋即等他反应过来后,只满脸诧异的问道:“爹您待在书房作甚?圣上又给您布置功课了?” “敢情我还不能来我的书房?”贾赦没好气的反问道,忽的想起方才的话题,冷不丁的开口发问,“琮儿,我问你,如果我打你一顿,你会咋样?”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转身就往外头跑,直到跑到门边上,才探出脑袋道:“我怎么了我?好端端的,您就要打我!回头您看我不告诉我外祖父和舅舅们!不对,我可以告诉老太太,老太太疼我不疼您!” “邹太医,你看到了罢?这才是小孩子正常的反应罢?我犹记得,我小时候每次挨打前,就是拼了命的想跑,就算被抓住挨了打,我回头一准告状。”贾赦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会儿我祖父母还在世,每次我爹揍我,只要一脱身,我立马告诉我祖父母。” 邹太医一脸的黑线的看着贾赦,道:“看出来了,你俩真不愧是亲父子俩。” 一旁的十二也听出来了,他爹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想打孩子玩,当下便上前几步,仰着头看向邹太医:“太医,我珠大哥哥啥时候能好?” “只要没人吓唬他,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邹太医笑眯眯的看着十二,一脸的和善。 可十二却不是贾赦,自然听出了邹太医这明显敷衍的口吻,只道:“反过来说,要是有人吓唬珠大哥哥,他还是一样会病倒对罢?那谁会吓唬他?我政二叔叔?” “你这孩子真是聪慧,这一点怕是随了张家那边。”邹太医抚着花白胡子赞道,“据我所知,应当是贾员外郎对那孩子太严苛了,倒不至于一定是打骂,恐怕是期许太高压力过重,偏那孩子是个心思重的,唯恐让父亲失望,这才愈发自我厌弃起来。所以,我才让贾庶吉士想法子约束一下你弟弟。” “那寻我爹作甚?直接找老太太去呢!”十二满不在乎的道,“只要跟老太太说,政二叔叔怕把珠大哥哥给逼死了,回头一准能看到政二叔叔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哭着求饶。哪里就用得着我爹了?这事儿交给我好了,我这就去寻老太太!” 说罢,十二一个转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留下邹太医和贾赦面面相觑。 半响之后,贾赦才回过神来,满脸的幸灾乐祸:“琮儿说的一点儿没错,想要制住贾政,非得老太太亲自出马不可。哈哈哈哈,这下贾政要倒大霉了!” “荣公当年说的也一点儿不错,你果然是欠收拾的熊孩子,连你儿子也一样!”邹太医没好气的吐槽道。 <<< 事实证明,谁都没有料错。 在十二跑到贾母跟前一阵瞎白活,虽说贾母这人是出了名的偏心眼儿,却只是针对俩儿子,对于一溜儿的孙子孙女们,倒是单纯的疼爱。当然,若说偏心也是有的,譬如说她更偏疼打小亲自带大的珠哥儿,另外在心底里她也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可那又如何?当十二将邹太医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后,贾母当下就怒了。 “来人,立刻将政儿给我唤来!!” 此时已二月初,虽说工部清闲得很,可贾政仍是每日里早出晚归的,总是寻不见人。好在今个儿原就是休沐日,贾母一声令下,没隔多久,贾政就屁滚尿流的跑到了荣庆堂,老老实实的给贾母跪下了。 在躲在屏风后头的十二注视下,贾母用痛彻心腑的口吻控诉了贾政对珠哥儿的诸多罪状。其实说白了,就是贾政连遭刺激,不由的将自己无法达到的成就硬生生的给压在了珠哥儿稚嫩的肩膀上。然而,贾政却没有思考过,年幼的珠哥儿是否承受得住此等压力,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赵姨娘让她妹妹在珠哥儿窗台底下随便嘟囔两声,就足以让珠哥儿陷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你说,是不是你让珠儿拼命念书,将来好考科举走仕途?明明他的功课比琏儿好很多,可你却不断的给他施压,除却先生布置的功课外,你是不是额外又给他安排了不少事儿做?” “老太太,这考科举乃是正途,至于旁的功课,儿子承认确是有,可也是为了他好。” “为了他好?!”贾母怒指贾政,“一句为了他好,就将他往死里逼吗?连家学的先生都说,珠儿比琏儿更为用功上进,你凭甚嫌弃他?我的珠儿他好得很!” “这不能同琏儿比罢?”贾政努力向贾母解释着其中的差别。其实,从道理上是说得通的,因为琏哥儿的功课相当不好,完全是当年贾赦的翻版。所以无论从背诵还是写大字,亦或是释义论证,珠哥儿都可以完完全全的碾压琏哥儿,俩人压根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好好,你说的有道理。可照你这么说,琏儿的学问应当更不好罢?可我怎么从没见赦儿打骂琏儿?哼,这些都是你的借口!”贾母怒不可遏的瞪着贾政,活脱脱的就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贾政简直欲哭无泪,别看荣国府的家学也算是办得有模有样的,可里头的学生从来就没有多过。起初,还有贾赦和珍哥儿在,后来等他俩闪人了,便是王家那对父子补上来,然而没过多久,因着王家大太太的突然辞世,王家父子很快就离开了,至今都不曾归来。也因此,事实上家学里固定的学生统共就俩,一个是珠哥儿,一个是琏哥儿。至于贾政和十二,则是时不时的去晃悠一圈,并不算是固定的学生。 想到了十二,贾政忽的有了理由:“老太太,我也没旁的要求,这盼着珠儿能比琮儿更出众些。这不过分罢?即便翻过了年,琮儿也不过才堪堪五岁。年岁相差那么多,想来珠儿也应该给下头的弟弟们做个好榜样罢?” 这话一出,贾母倒是沉默了。 尽管身为侯府千金,可事实上贾母的学问真的没多少。且不比如今的小辈儿们各个都念书识字,搁在贾母年幼时候,家里头完全没有这个氛围。莫说贾母了,就连她的嫡亲弟弟史老侯爷,也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压根就没有文采可言。 这也实属寻常,有道是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文采。很不幸的是,贾母属于第二代,吃喝用度样样精细不说,且具备了辨识古董玉器的能耐,然而她没有文采,更不懂科举里头的弯弯绕绕。 “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可也不能如此逼迫珠儿罢?这样好了,至少在他养好身子骨之前,不准再逼他做学问了。至于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也罢。”贾母这话算是给这件事儿定了性,饶是贾政想辩解做学问是不能半途而废的,也只能硬生生的止住了话题。 待贾政离开后,贾母便唤了十二到跟前,迟疑的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琮儿,论学问,你真的比珠儿强多了?” 十二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随口忽悠着:“老太太别听政二叔叔瞎说,我怎么会比珠大哥哥学问好呢?我整日里跑动跑西的,不是吃喝就是玩乐。对了,老爷还说要给我寻个练武师傅呢!” “好端端的,寻甚么练武师傅?”贾母奇道。 “我喜欢玩呀,整日里待在学堂里多无聊呢,若是能跑马练剑多好玩。再说了,老爷他也同我说,做学问根本就不急于一时,趁着年岁小,尽管撒丫子玩。等年岁大了,身子骨也结实了,再死命读上两年书,一准就能高中了。” “真的?”贾母明显的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老爷和东府的珍大哥哥不都是这样吗?老爷说,小时候就应该玩,把该玩的都玩一遍,等大了就没兴趣玩乐了,毕竟那都是他玩剩下的东西。再等娶妻生子以后,心也定下来了,就可以好生用功上进了。甚么年少有为,老爷说那叫伤仲永,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十二转了转眼珠子,不怀好意的道,“老太太您瞧老爷和政二叔叔,这不就分明了?” 贾母恍然大悟,她说为何小时候明明就是贾政更为用功上进,性子也稳重妥当得很,偏生却没能高中,反而要荣国公贾代善临终前上折子为其讨要官职。反观贾赦,小时候就顾着熊了,甭管怎么打怎么骂,就是不肯学好,可大了知晓道理了,不是立刻就走上正途了吗? “是这个道理。”贾母连连点头称是。 忽悠了贾母,十二一溜烟儿的小跑回了荣禧堂,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贾赦,毕竟这里头还有些话需要跟贾赦对照一下,免得回头贾母问起来穿了帮。而贾赦在听了十二这话后,登时笑得岔了气,还真别说,虽然知晓十二是在胡说八道,可连在一起听起来,还真有些道理。 然而,那拉淑娴得知后,却将十二唤过来训了一顿,转而就将他打包去了张家,只叮嘱道,不准再胡闹生事,另外等荣国府寻到了合适的练武师傅后,再将他接回来。 十二的学问的确出众,可这是针对于孩子们而言的,事实上跟张家老太爷等人相比,他完全就不够看的。说白了,前世他也不过才活了二十五年,其中十五年都活在那拉淑娴的羽翼保护之中。再说了,身份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如果单纯的以学问来判断的话,他压根就比不上那些真正寒窗苦读之人。 生怕张家太宠溺十二,那拉淑娴还亲笔写了一封信交予下人带给张家二老爷。整个张家里头,只属张家二老爷脾气最坏,那拉淑娴千叮咛万嘱咐,十二就是个不打不成器的熊孩子,让她二哥只管下狠手便是。 于是,十二的霉运之旅开始了。 随着十二的离开,珠哥儿的病情逐渐好转,笼罩在荣国府上空的阴影也慢慢的散去了。至二月底,隔壁宁国府传来好消息,去年进门的珍哥儿之妻已经有了身孕,预产期估摸着是在十月底。到了三月份,张家那头也传来好消息,张家二太太诞下了她的第二个儿子,小名柯哥儿,大名就是张昀柯了。 而伴随着这两个好消息的,是宫中开始大、小选了。不过,因着荣国府亲近的人家都无参选之意,若是诸人只当是个趣事儿说过便罢了。 又几个月后,珠哥儿的病彻底痊愈了,且没有落下明显的病根,把王夫人欢喜得直念佛不说,还特地带着元姐儿等人去了一趟城郊的铁槛寺里拜佛还冤。王夫人倒是问了那拉淑娴是否同去,不过因着恰好有事抽不开身,那拉淑娴便婉拒了。 等还愿回来后,王夫人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备下礼物请了宁国府的贾敬过来,将迎姐儿过继给了大房,也算是真正的过了明路。 因着荣国府素来的习惯就是,嫡出子女三岁入族谱,庶出子女七岁入族谱的缘故,过继的事儿顺顺当当不说,甚至从根本上改了迎姐儿的出身,若是没有人明言,只怕都认为迎姐儿原就是那拉淑娴所生。毕竟,三岁的迎姐儿原就不在族谱上,一进入族谱就记在了那拉淑娴名下。 府里发生的这些事儿,一直被拘在佛堂里的赵姨娘也得到了信儿,据说她当场崩溃大哭,悲痛得数日都下不了床。 然而,同她拘在一起的周姨娘却对此不屑一顾,能侥幸保住这一条命就已经很不错了,竟然还想那些个有的没的。这要是换成心肠狠毒之人,即便先前应承过了,事后反悔照样也无事。可惜,周姨娘能这么想,不代表赵姨娘也会这么想,她只一个劲儿的沉浸在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这事儿上头,日日夜夜悲伤哭泣,没几日就瘦成了人干。 可惜的是,跟珠哥儿病倒阖府牵挂不同,即便赵姨娘再怎么消瘦,也没有一个人为她心疼半分。至少,在荣国府里寻不出一个人。 倒是同赵姨娘一道儿长大情同姐妹的琥珀在临出嫁前过来瞧了瞧她,不是为了显摆,也不是顾念旧情,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往昔的情分仇怨尽数一笔勾销。是的,琥珀要出嫁了,那拉淑娴信守承诺,当初问她有甚么愿望,但凡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于她,只要她愿意反咬赵姨娘一口。而琥珀,她说她想光明正大的嫁出去,当个嫡妻,而非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 那拉淑娴答应了她,又让容嬷嬷仔细替她挑了几个好人家,让她过目后,才定了下来。至于嫁妆,反而是最简单的,那拉淑娴予了她一套样式老旧的赤金头面,可以说除了分量重外,没有任何的美感可言。 一套赤金头面,起码重三斤。甭管是当压箱底的好东西,还是变卖换钱,都足以让琥珀好生过日子了。 ☆、第136章 端闰五十年,过的既慢也快,仿佛就在一眼望不到头之际,忽然间就年关就将至了。 比起兵荒马乱的荣国府,其他关系较近的亲朋好友之间,倒是多了不少喜事,尤其添了不少人丁。 张家那头,除却新进门的续弦外,还迎来了两个孩子。三月时,二房嫡次子柯哥儿诞生,等半年后的九月里,三房也有了嫡次子,名唤楠哥儿。 隔壁的宁国府则紧追其后,在第一场雪落下的十月中旬,终于迎来了头一个嫡孙,取名蓉哥儿,可算是把他们一家子给欢喜得不轻,毕竟宁国府的子嗣素来都不怎么兴旺。 还有王家,虽说前头也有丧事,不过除却王仁和王熙凤这对兄妹俩外,旁的人都已经出了孝期了。同年,王子腾在成亲数年之后,也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孩子,虽说是个闺女,却也把他喜得不轻。随着上头凤哥儿唤法,小名作鸾哥儿,大名王熙鸾。 各家各户仿佛都有喜事儿,荣国府里,那拉淑娴也如愿以偿的将迎姐儿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勉强也算是添了丁。只是,对于王夫人而言,她却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一个孩子。万幸的是,珠哥儿的身子骨已经逐渐调养好了,因此即便心里头仍然充满了可惜和不舍,等时间久了还是慢慢看开了。且当时流掉的孩子月份太小了,王夫人身子骨素来不素,倒也不曾因此落下病根。 然而,这一年里,即便各家各户后宅里看似平安康泰,可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的。 在这种情况下,端闰五十一年到来了,以往隐藏在暗处的暗潮汹涌,将会在这一年尽数引爆,化作狂风骤雨,席卷整个京城乃至于九州大地。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长青帝一纸圣谕,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赋。 所谓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单从字面上来看,指的是国家繁荣昌盛,百姓人丁兴旺安居乐业,朝廷下令永远都不加重赋税。 当然,这仅仅是表象。 真相是,那丫的就是纯扯淡!! 所谓赋税,主要指的是地税和丁税,如今徒家天下执行的就是两税制。 然而,早在数百年前的盛唐时期,李唐皇室便已宣布将两税合并成为单一的地税。这里的合并只是将两种税收合在一起上缴,指的是缴税的项目少了,但是要交的税收总额是不变的,这是为了方便缴税,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 等到了之后战乱年间,九州大地狼烟四起,分裂了无数个小国家。许是因着战争开销过大,或者旁的甚么缘故,总之各个皇室皆陆续向百姓再度征收丁税,当然是在原本地税的前提下,额外的征收,相当于是缴纳了两笔税收。 这种情况一致延续到了前朝中期,有位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所谓有识之士提出,以为百姓减轻负担为由,再度将两税合并。自然,依然是仿照李唐皇室的做法,只是将缴税项目合并了,税费仍保持不变。 待徒家打下如今的江山后,因着连年战乱,加之各地叛乱此起彼伏剿而不灭,再度向百姓征收丁税,当然之前的地税该交的仍旧要交。再往后,便轮到了长青帝提倡两税合一,并承诺永不加赋。 “唉,若是圣上真能保证永不加赋的话,这事儿倒的确是对老百姓有利,不然那纯粹就是闲的发慌找事儿做。” 瞅着四下无人,十二不由的跟那拉淑娴吐槽道。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有大半时间都耗在张家,又因着那拉淑娴有言在先,他可算是被折腾得不轻。等好不容易盼到荣国府这头寻到了靠谱的教习,他赶紧屁颠屁颠的滚回来。结果,还没待上多少日子,就听到了这么个令人无语的消息。 “咱们府上又不用缴税,你管那些个闲事作甚?”那拉淑娴横了十二一眼,满脸都是你很闲的神情。 十二能说甚么?跟那拉淑娴解释这种事情再来一回,江山都要不稳了?然而,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哪怕那拉淑娴前世是一国之后,但以她的学识完全不足以理解赋税里头的弯弯绕绕。这也是没法子的,你指望一个打小金娇玉贵养大的大家闺秀,去理解地租子和人丁税…… “好好,不提这个了。”十二压根就没打算费精力跟那拉淑娴解释这玩意儿,想来即便那拉淑娴亲眼见着百姓流离失所,恐怕也只会拿些银两赏赐,压根就不可能往深处想,更绝不可能去思考如今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说说你打算怎么解决咱们府上的事儿罢。”那拉淑娴头疼的拿手指按着眉心,即便再怎么不通历史,某些大事件她还是知晓的。 譬如说,前世康熙帝提倡“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后没多久,就任命当时的雍亲王接手户部,专职讨债。 讨!债! 甭管是这一世的长青帝,还是上一世的康熙帝,平心而论那都是宽厚仁慈的主儿。可问题是,他们倒是宽厚仁慈了,可四爷他一点儿也不曾继承到这个特质呢。 就说前世的大清朝好了。 明明多年的战争、平乱下来,国库已然呈现空虚之态,可康熙帝仍每每大方的将银两借予生活困顿的八旗子弟以及朝廷命官,这不收利息倒是没甚么打紧的,关键是闹到最后连本金都收不回来了,那麻烦可就大了。更别说还有类似于纵然底下官员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甚至都有了明确的说法以示受贿的合法。譬如说,三节两寿、冰敬炭敬、火耗银子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底下人干不出来的。 可谁让康熙帝是个仁君呢?仁慈宽厚到了最后,哪怕想要施展严苛的手段,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然后的然后,四爷上位了。 一想到前世那些个被雍正爷玩死的人,那拉淑娴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其实,在前世那拉氏在康熙年间真心不算甚么,那会儿是佟家称霸朝堂的时期,相较而言,那拉氏真的连给佟家提鞋都不配。也正是因为如此,到了雍正年间,那拉氏完全没有被清算,当然事实上也确是没啥好清算的,无权无势,顶多就是一个还算响亮的姓氏,可这种场面上的东西根本就不被雍正爷看在眼里。 可惜,那是前世。 前世的那拉氏因为式微,同时又极快的表明了忠心,得以全须全尾的传承了下来。不幸的是,在这一世,包括荣国府在内的诸多亲朋好友,全部都站在了四皇子的对立面。那拉淑娴简直不愿意再往下深思,实在不可能会有好结局的。 “那就老实还钱呗。”十二倒是回答得极是痛快,“皇玛法是甚么人?跟他谈感情叙旧那倒是宾主尽欢了,可要是跟他谈钱……唉!” 若是旁人是谈钱伤感情,那么跟雍正爷谈钱,那就是伤寿数! 十二边在心里头腹诽,边拿眼去瞧那拉淑娴,见她不声不响的,倒是略微急切了起来:“娘,您还犹豫甚么?那可是相当于皇玛法的人物呢!你想想看,但凡是皇玛法看不顺眼的,或者曾经得罪过他的人,等到了雍正年间,全都上天了!就算有个别一时半会儿的没直接弄死,那也是顾忌着影响,您想想佟家,曾经的佟半朝多能耐呢,结果雍正四年隆科多就进去了,没过两年就上了天,至于咱们家嘛……” “你是想说,咱们家看着不赖,好歹也是个国公府,可真要是落在那位手里,怕是立刻就会被收拾了罢?”那拉淑娴毫不怀疑自家人最后的结局,其实无非就两个结局。 其一,新帝登基后立刻获罪入狱、抄家灭族。 其二,要恁死的人太多了,略留个两三年,等轮到时再被恁死。 可这两个结局她都不想要。 那拉淑娴抬头望向雕刻精美的横梁,面上只有满满的沧桑。倘若有的选择的话,她宁愿立刻穿回去跟令妃那个贱婢拼了,也不愿意跟那位爷去较劲儿。 他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好吗? 蚍蜉撼树,那不叫傻,叫傻透了! “所以赶紧还钱呢!赶在那位爷耐心告罄之前,连本带息的全部给还清了,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咱们伏低做小,以那位爷的性子是不会鸡蛋里挑骨头的。再说,我还盼着等新帝登基开恩科时,三元及第呢!”十二瞪圆了眼睛,语气里是满满的坚定,“娘您回头先将账单子归整归来,再想法子去跟户部那头对照一下,看有没有遗漏的。真要是遇上模棱两可的账,只管添上,哪怕多还钱,也绝对不能坑了那位爷的银子。哎哟诶,咱们要是坑他的银子,回头他能坑了咱们的小命!” “还用你说。”那拉淑娴没好气的横了十二一眼,旋即起身绕过屏风走进了最里头的内室,从架子床里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账本子,回来后直接摔在了十二眼前,“看罢。” 十二下意识的伸手拿了过来,旋即却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想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时,许多人家都曾接驾过,这里头就包括了荣国府。准确的说,当时还是贾家,贾演、贾源兄弟二人尚未被赐封国公爷,自然也没有宁荣二府之说。而当时,贾家尚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整海塘,只预备接驾了一次。也正因为是接驾的缘故,很多花销都是从国库借的银子。虽说是借的,可谁也没打算还过,毕竟借的银子最终还是用到了太祖皇帝身上。然而,从国库借银子是需要凭条的,上面明晃晃的写了贾演、贾源兄弟二人的名讳。 这只是其中之一。 后来,贾演、贾源兄弟二人被太祖各赐封为宁国公和荣国公,又得了府邸,只是当时经过了多年战乱,哪怕是曾经繁花似锦的京城也是遍地苍凉。又因着贾家是兄弟二人皆得国公,且俩人极得太祖皇帝看重,故而当年赐下的其实是一座亲王府邸。 亲王之下是郡王,郡王之下才是国公。虽说是两位国公爷共同承袭了这偌大的亲王府,可仍是逾越了。既是逾越了,那就改呗! 偌大的一座亲王府,中间最繁华的正堂全部拆除,用一堵墙隔开,平均分为两座面积相等的宅子。因着宁国公贾演为兄长,荣国公贾源为弟弟,故而宁国府在东,荣国府在西。至于里头的种种,一方面是规格不符,另一方面也因着年久失修,说是改造,其实几乎就是铲平了重新造了两座宅子。就连最外围的墙体和大门,都推翻重建了。 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虽说两位国公爷都有着不菲的家资,不过当时的太祖皇帝大手一挥,从国库里支取罢!于是,又是一笔欠款。 “在姑苏扬州接驾时,向国库支取了百万银两,就算一人一半好了,咱们府和东府各五十万两。督造宁荣二府时,向国库支取了六十万两,也算一半,那咱们府就欠了八十万两。”十二茫然了,即便他曾经是皇阿哥,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啊!! 不对,这已经不是见没见过那么多钱的问题。而是……欠债啊!! ——不还就会立刻上天的欠债啊! “严格算起来,只多不少。我只是大概的估算了一个数目。”那拉淑娴指着账本子,一笔一笔的让十二细瞧,“你看,当初向国库支取银两并不是一次就成的。像这一笔,接驾要督造个园林,要纯南方园林假山流水雕栏玉砌的那种,单这个,前前后后向国库支取了不下五十笔钱财,多则五万两,少则两三千两。加上当时咱们家身处江南一带,很多时候都是先挪了银子花用后,隔几年才补上的,所以账目多有凌乱。” “不管凌乱不凌乱,这就表示咱们家至少要还八十万两银子?!”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十二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 八十万两银子啊!!! 在前世,康熙朝曾立下规矩,但凡成年阿哥出宫开府,皆可得安家银子二十三万两整。然而,那是康熙朝的规矩,并不是乾隆朝的。至少十二可以摸着良心发誓,他一文钱都没拿到手。当然,府邸他是有的,人手钱财也是不缺的,逢年过节都会得到不少赏赐,况且真的要是没钱花用了,也可以伸手向乾隆讨要。然而,传说中的安家银子…… 这个真没有。 “是的,且只多不少。”那拉淑娴难掩悲切的道,“还有个事儿,虽说当时是宁荣二府共同支取的钱财,咱们也的确可以将之平分。可有一点儿,十二你千万要记得,就算咱们还清了欠款,若是宁国府抵死不还的话,到时候抄家灭族,咱们仍要陪葬。” 十二:“……” ——皇玛法,不讨债的话,我还是您的好孙砸!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好半响,十二才强撑着道:“那就老老实实还债罢,咱们不存侥幸心理。我这就拿着账本子去寻蠢爹,他要是死赖着不还钱,我就、就死给他看!” 聊下这句话后,十二悲伤的拽着账本子离开了,他那英明神武的皇玛法哟!孙砸我就快要死在您手上了!! <<< 旁人都道,当分享快乐时,可以将一份快乐变成两份。当然,倘若遇到的是悲伤的事情,有人跟你一同承担的时候,悲伤则会少了一半。 因此,当十二看到蠢爹面上从不敢置信,到满目苍凉,再到生无可恋,最后停留在了怀疑人生的茫然之中。 准确的来说,十二原就知晓荣国府背负着国库的欠银,他只是没料到数目会如此庞大,并且还承担着宁国府的连带责任。因此,震惊归震惊,十二还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立刻寻到了共同承担的人——蠢爹贾赦。 可贾赦呢?! 作为荣国府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子,即便贾母是有些偏心眼儿,可他依然打小过着金娇玉贵的日子。及冠后先是迎娶了合心意的妻子,又连生了三个儿子,哪怕长子瑚哥儿早夭,可毕竟时间都过去那般久了,贾赦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甚至将之视为这辈子最大的坎坷、磨砺。然而在这一天,他觉得他快要魂飞魄散了,八十万两的欠银…… 等等。 “琮儿,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倒是聪慧得很,可今个儿却是毛躁了点儿。不就是国库的欠银吗?别说圣上压根就没来讨要,即便将来真的讨要了,咱们哭哭穷,再拿着往昔父辈们的情分说说事儿,铁定就能抹了去。再说了,你想想,如今欠钱的才是大爷呢!怕甚!” 贾赦嘚瑟的扬了扬脑袋,一副为自己的聪明劲儿骄傲的模样。 十二只想呵呵两声。 这要是换做旁人,欠钱的是大爷这句话还真挺管用的。哪怕是外头的印子钱也一样,试想想,即便放印子钱的再怎么凶残,多半也就是将人绑了去逼着拿出房契地契变卖,或者将家中的女眷发卖掉填债,除非是逼急了,一般是不会闹出人命来的。哪怕最惨烈的情况,也不过是欠了印子钱的那人被恁死,并不会出现满门抄斩的情况。 可那位爷?呵呵,都说欠钱的是大爷,那位爷是祖宗!! 没钱还债?那就抄家。 家底不够?子孙后辈接着还。 抵死不从?革职查办,满门抄斩,家产充公,这要是还不够那就算了。 “爹,不是我吓唬您。但凡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也会跟您说这些了。咱们就一句话,要么还债,要么全家一道儿下黄泉去找老太爷。到底应当怎么做,您老人家看着办!” 撂下这句话,十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贾赦一人捏着手里的账本子,在刺骨寒风中瑟瑟发抖。 似乎真没别的选择了。 …… 在长青帝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赋”的圣旨月余之后,四皇子得了奉旨接管户部,专职讨债。 得知这一消息后,贾赦瞬间就绝望了。要说先前他还可以认为十二在胡说八道,可四皇子都接管户部了,虽说长青帝命其讨债时的措辞并不严厉,可贾赦却认为十二定然是从某些特殊渠道得到了内幕消息。譬如说,张家。 当然,这些就不是很重要的,如今最关键的就是如何凑齐欠银早日还上,毕竟四皇子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皇子。 这日晚间,贾赦一回到荣国府,就急急地将十二提溜到了跟前,张嘴就问:“廉亲王真去了户部,琮儿你说咱们是不是应当立刻变卖家当,好早日将欠银还上?” 十二原本在练武场上,虽说他前世也曾学过骑射,可一来时间太久远了,二来这学问好坏跟身子骨关系不大,可武艺却有着很大的关系。旁的不说,身子骨缩水了一大半后,十二觉得他恐怕要从头开始练了,前世会的他如今压根就使不出来呢!好在荣国府请来的教习对他原就不曾抱有太大希望,倒是让十二如愿的从基础开始练习。 所谓基础,就是蹲马步,外加学一些简单的拳法。 “我还在练武呢!对了,廉亲王是谁?”十二茫然了,他的皇玛法啊,您老人家的马甲可真多哟! “廉亲王就是四皇子殿下,他早就被赐封为亲王了,大概就是在你爹我科举那一年罢。”贾赦不怎么肯定的道。 不过,这些就够了。十二了然的点了点头,前世他皇玛法被赐封为和硕雍亲王,就是在太子被复立的那一年。只是,廉亲王甚么的……咋不干脆叫他抠亲王呢! 在心里吐槽了半响,十二迟疑的问道:“那除了廉亲王外,其余几位皇子可曾被赐封过?” “大皇子是大将军,外加顺郡王。不过你不必去理会他了,前两年就被圣上拘禁了,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了。”贾赦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就不必提了,他是太子嘛!还有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三皇子,他被赐封为文亲王;再往后是五皇子康亲王;六皇子是四皇子廉亲王的胞弟,不过很早就过世了,没封号;七皇子是庄郡王。其余尚不曾封王。” “哦,懂了。”十二没甚诚意的点了点头,大致上估计跟前世差不多,如今看来最明显的区别应当是三皇子文亲王了。早几年他还认为那货是装的,只等着时机一到立刻窜出头来,结果好几年都过去了,三皇子文亲王除了日日待在青云书库外,便是偶尔往国子监去,在文人里头名声倒是不错,可惜毫无权势。 “这些都不重要,你倒是说说看,你外祖父可曾仔细教过你往后该怎么办吗?对了,我仿佛记得当年向国库借银子是惯例,张家恐怕也借了罢?”贾赦有些不大确定的道。 十二点了点头:“对,我问过了,因着当年人人都跟国库借银,外祖父觉得不借不好意思,就象征性的也跟风借了一千两银子。” “才一千两?”贾赦万分伤感,“瞧瞧我家老泰山,多靠谱呢!再瞧瞧咱们府上的……” “您想说不靠谱是会遗传的,对罢?”十二伸长了脖子去看贾赦的面色,结果得了一记脑瓜崩儿,“气急败坏也不用打我罢?” “打的就是你!”贾赦没好气的道,“张家那点子欠银就不必提了,左右若是动了真格,你外祖父一定会立刻还上的。” “还用您这个马后炮?我外祖父都让我提醒您了,您操心他干啥?”十二捂着脑门一脸的委屈,心底里却是在偷笑,自家外祖父的招牌可真是好用,没见贾赦到了如今都不曾有任何怀疑吗?至于张家的欠银倒是真实的,十二也略提醒了一下,不过张家老太爷原就是个老狐狸,闻弦知雅意。十二才开了个头,他就表示他心里有数,他断然不会欠银不还,可同时也不会当这个出头鸟。况且,就一千两的欠银,应当不至于惹下祸事。 “也是,你外祖父聪明绝顶,哪里还用我提醒。” 贾赦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想起明个儿又轮到他去御书房轮值了,登时整个人都有些发虚。这要是平日里,拼着被长青帝折腾一顿也没啥,左右就是被逼着拟圣旨写论述罢了,习惯了也就没啥了。 可明个儿,万一在御书房碰到了四皇子廉亲王怎么办?自家欠了那么多钱,难不成让他立刻变卖家当?荣国府欠的是八十万两银子,不是八十两,也不是八千两,甚至要是八万两他也就豁出去立刻凑了,可八十万两啊!一时半会儿的,让他去哪里寻那么多的银子? “怕甚?”十二极为嫌弃的横了贾赦一眼,然而这会儿贾赦已沉浸在无尽悲伤绝望之中,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登时,十二无奈了。 其实,虽说那位爷凶残得很,可那也是一步步来的,至少讨债的最初那位爷还是很正常的。只是,好好的讨债人家不还,逼着他想出各种决绝的法子。像暂时停职等债务还清后再复职,接着是上门讨债,再往后就是直接带兵来抄家了…… 所以,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赶在那位爷彻底黑化之前把欠银还上就没问题了。 这般想着,十二直截了当的向贾赦道:“咱们府上先别着急,毕竟那些个欠银多的人家,多半都是跟咱们府有来往的,抢着当这个出头鸟未必是个好事儿。索性等到那位爷上门逼债的时候,咱们府再顺水推舟的将欠银给还了。爹您也别急着变卖家当,等回头直接开了公中库房,让那位爷慢慢挑呗。我估摸着,即便库房里的东西不够,再加上咱们府在京里的铺子、城郊的庄子等等,怎么着也该够数了。” 十二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贾赦要是还不懂那就是真傻了。幸而,他虽然不怎么聪明,却离傻还有段距离,因此只猛点头称是。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荣国府这头倒是定下了基调,可廉亲王本人并不知晓,事实上他已经为着讨债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了。这年头,债主不好当,别开知晓事情发展的那拉淑娴和十二,在旁的人看来,的确是欠债的人才是大爷。 廉亲王性子耿直严谨,在被长青帝委以重任后,立刻去户部归整出了历年来欠债的明细单子。然而,正如先前张家老太爷所言,在几十年前,跟国库借银子那就是个风气,大家都这么干,反倒是衬得那些个不借银的人怪怪的。这其中,有像张家老太爷那般随意借个一千两银子附和一下的,当然也有那种尝了甜头后,收不住手的。 试想想,倘若有个地方,只需你写个折子递上去,没过几日就能拿到钱财,甚至无需任何抵押,也不会有人催促你还…… 谁能不动心?! 像张家那样的到底是少数。张家是清流,读书人嘛,也不讲究甚么排场,对于吃喝用度也不甚在意,且祖上原就是富庶人家,子嗣各个都很争气,官途顺畅不说,嫁娶的也都是富贵人家,压根就不缺钱财。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张家素来信奉因果循环,总觉得不可能会有天上掉馅饼的的美事儿,即便太祖皇帝不追究,长青帝也不追究,那之后?万一碰到个抠门皇帝,祖上是爽了,后辈子嗣还要不要活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家当年只象征性的向国库借了一千两银子,既不曾让张家鹤立鸡群,又给后辈子嗣留了退路。一旦真碰到抠门皇帝,咱们老老实实把钱给还上,即便算上利息好了,撑死了两千两,再多那就变成印子钱了,想来再怎么抠门,也不至于干出这么没品的事情来。 可惜,大部分人都不像张家那般想得深远通透。也因此,廉亲王看着手头上厚厚一摞的欠银明细单子,只觉得眉心直跳,额头更是青筋暴露。 谁也不知晓,廉亲王在接手追讨欠银这个苦差事儿之后,还特地去核对了一下国库存银。他原以为,甭管国库再怎么空虚,怎么着也该有着上千万两的白银罢?事实上,国库里只剩下了不足七百万两银子,这还是因着近两年还算太平的缘故,万一再来个战乱,估计国库就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一群混账东西!看看这些,借银三十万两以上的就有二十七家,全都仗着圣上仁慈宽厚,各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真以为国库是他家的私库了?哼,等着,先拿这些人开刀!” 廉亲王原就出了名儿的冷面皇子,盛怒之下更是周遭都泛着冰寒的杀气。 同时,这也证明了张家老太爷的猜测是正确的,即便上头真的要讨债了,也不可能拿张家下手,毕竟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张家完全可以等前头的人支撑不下去了,再悄没声息的将欠银还上即可。 端闰五十一年,四月底,雍亲王开始向各部讨债。 三省六部也皆欠了国库的银子,不过讨公家钱反倒是容易了,不还就从上头拨银里头扣,一日不还清,一日没有后续的国库拨银。一开始,各部都认为廉亲王是在开玩笑,哪知晓他们这头还在互相调侃着,廉亲王已经将手伸到了各部尚书头上。 还不?不还就先回家歇着,甚么时候将欠银还上了,再回来官复原职。 这一招忒狠,狠到消息一出,贾政就借口身体不适,缩着脖子躲在荣国府里,只当自己是个鹌鹑。左右他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一来职业原就清闲得很,二来还有位高权重的上峰顶着,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幻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五月中旬的某个休沐日,廉亲王带人亲自赶到了宁荣街。 因着宁国府为长房,且当时的欠银写的也是两家的名字,故而廉亲王先登门造访宁国府,由贾敬、珍哥儿父子俩将人迎了进去,同时立刻派人去通知荣国府。 贾政自打回府“养病”后,就整日里待在前院家学里头,倒不是为了做学问,而是经历了去年珠哥儿受惊病倒一事,他终于意识到珠哥儿是个脆弱的孩子。因此,他改变了策略,只要一有空就陪伴在珠哥儿身边,一来是为了杜绝再度发生像去年那样的事情,二来则是培养一下父子情。 当然,前者倒是效果显著,可惜后者却明显有些过犹不及了。至少在偶尔去家学晃悠一圈的十二看来,随着相处得时间渐久,珠哥儿愈发的惧怕起贾政来了。 不过,在家学也有个好处,当贾敬派人来通知时,贾政先得了消息,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着后,就急急的去了隔壁宁国府。当然,也没忘让人分别去荣庆堂和荣禧堂送信儿。 待贾政匆忙赶到时,宁国府中门大开,贾敬和珍哥儿父子俩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自家穷困潦倒,其情真意切仿佛宁国府真的已经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迫境地。 说真的,贾政有些发窘,可旋即他就领悟了,当下便躬着身子跑到了贾敬身边,跟着跪倒在地,向面色极为难看的廉亲王猛磕头,泣血哭诉自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竭尽全力让廉亲王明白宁荣二府是还不出欠银的。 廉亲王面色铁青,紧锁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更不提背后的黑气都快凝结成为实质了。 若将宁荣二府算作一家的话,那么他已经跑了第十九家了。跟前头十八家一样,他甚至还不曾开口说明来意,所有人都跪下跟他磕头哭诉生活不易家境贫寒。这像宁荣二府来的是男丁也就罢了,就连年岁最长的贾敬也不过比他大了十来岁,先前那几家,甚至有年过八旬的老太太给他跪下来磕头求饶命的。 是啊,人人都有苦衷,家家都还不上欠银,那他怎么办?让圣上失望也罢了,可国库空虚,万一边境起了争端,或者哪处闹了叛乱,哪怕遇到洪灾、旱灾了呢?哪一样不需要银钱?偏如今国库里却缺的就是银子! “廉王殿下体恤!” 正当廉亲王琢磨着该如何逼宁荣二府还上欠银时,贾母赶到了,还是王夫人扶着她,几乎连滚带爬的赶过来的。 只一眼,廉亲王就意识到今个儿又要空手而归了。 讨要欠银这种事儿,最怕的不是对方跟你横,而是对方完全不顾颜面的跪求磕头。倘若跪求磕头的还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时,那基本上就没可能讨要回欠银了。廉亲王已经跑了十八家了,每次都是输在了对方老人身上。没法子,这些欠银数目众多的人家,祖上都是功勋,甚至好些个还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这哭闹也就罢了,一个不好,老人家晕厥过去了,那他是把人往死里逼好呢?还是认命的撤退好呢? 彼时的廉亲王,年岁尚轻,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多,自然还不曾练就一颗铁石心肠。因此,再看到被王夫人扶着的贾母过来时,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叹息了。 只是,没等廉亲王把心中的郁结之气吐出来,徒然间,贾赦夺命狂奔一般的冲了进来,仅仅比贾母落后了三五步。 一见到廉亲王,贾赦整个儿就跟看到了久违的亲爹似的,两眼放光的冲了过去,还不忘在中途停下脚步向着贾政的屁股蛋子狠狠的踹了一脚,直接将贾政踹翻在地。 “廉王殿下!我府上有钱!!” 廉亲王:“……” “我!贾庶吉士,前两天我们才在御书房碰过面的,您不记得我了?”贾赦舔着脸凑到了廉亲王跟前,掰着手指头算着账,“不记得没关系,我跟您说啊,我府上老有钱了!公中库房的账目上,单是银子就有十几万两,这还不算库房里屯着的金子。一两金十两银呢!我府上屯着的金子那可是实打实的足金,值老鼻子钱了!还有,年前庄子上送来账目,十个庄头,最多的年收益八千两,最少也有三四千两银子。单是庄子,一年下来就有三万两银子了。除了庄子,还有铺子呢,单是京城里头,属于我府上的铺子就有三十来个,各个都是旺铺呢!” 廉亲王:“……本王当然记得你是谁。”憋了半天,他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哎呀,这个不重要!咱们方才说到哪里了?哦,庄子铺子说完了,我府上还有田契呢!当然,田契最好不要给没收了,我觉得罢,咱们可以先从古董玉器上做文章。我府上库房里,单是有来历的古董摆件就有上百个,还有金银玉器、名家字画、孤本古籍……把这些全给典卖了,一准能把欠国库的银子给还上!” 廉亲王:“……”突然就不想说话了怎么破? “走走,我带您去开库房,先拿银子再拿金块,接着搬古董玉器名家字画,再然后把庄子铺子都给卖了。要是这些还不够,再去我房里拿,我媳妇儿当年嫁过来时,带了二十多万两的嫁妆,回头全开了箱奁作抵,大不了一文钱都不留给小兔崽子们!再不然,我去跟老泰山借一点,豁出去脸面不要,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欠银还上!!” 廉亲王:“……”本王有点儿慌,等等,本王是来要债的,你要拖本王去哪里?! 饶是廉亲王自认为已经登门造访了十八家,已经极富讨债经验了。咳咳,准确的说,是极富讨债不成功的经验。可在第十九家时,他还是被吓到了,被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贾庶吉士给弄懵了。 唯一让廉亲王感到万分庆幸的是,被弄懵的人显然不单单他一个人,包括他带来的人以及宁荣二房的其他主子在内,全都一脸懵逼的看着贾赦生拉硬拽的将廉亲王从宁国府拖了出去,直到俩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所有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足足半刻钟后,廉亲王带来的人总算缓过神来了,忙连滚带爬的出了宁国府,疾奔向荣国府。而旋即,宁荣二府的其他主子们,也陆续从震惊中回魂,紧跟着廉亲王府的人匆忙赶去了荣国府。 然而,他们还是太年轻了,完全低估了贾赦的奇葩程度。 荣国府里,贾赦瞪着廉亲王给的条子,扯着嗓子高声喊着:“这不对啊!怎么会是四十万两银子呢?这明显不对劲儿啊!明明该是八十万两才对!!” 廉亲王一口血梗在嗓子眼里,刚听到前半句时,他还以为终于看破了贾赦的用意,结果贾赦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登时,廉亲王整个人呈现灵魂出窍状态,捂着心口半响没能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甚么四十万两!我祖父、我爹向国库借了多少银子我会不知晓吗?开甚么玩笑!就是只算当年在姑苏扬州接驾那会儿,就借了百万两银子,只多不少!还有当初修缮宁荣二府时,一共借了六十万两银子!加一道儿就是一百六十万两,分作两份的话,我荣国府和隔壁东府……那个,就是宁国府,该是每个府上八十万两的欠银,怎么可能是四十万两呢?当我是傻子吗?!” 贾赦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就站在荣国府的前院里猛吼,吼得后进来的廉亲王府的人并宁荣二府的其他主子一个踉跄,齐刷刷的摔了跟头。 再抬头看廉亲王,王府里的人不由的齐声感概道,亲王殿下就是跟一般人不同,他们都吓得摔跟头了,唯有亲王殿下淡定自若的立在贾赦跟前。 然而真相是,廉亲王已经灵魂出窍了,这一刻,他有一种即将得道升仙的感觉。 却听贾赦又道:“您这条子明显就是错误百出,只写个大致的数目有啥用呢?您倒是将明细一五一十的罗列出来呢!得了,也别麻烦您了,我这儿就有!那啥,太太呢?太太怎的还不曾过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拉淑娴左手拉着琏哥儿,右手牵着十二,身后则跟着容嬷嬷。听得贾赦这话,不等那拉淑娴有所表示,容嬷嬷从怀里一掏,旋即双手捧着账本子躬身递给了贾赦。贾赦接过后,也没细看,就一股脑的塞到了廉亲王的手中。 “瞧瞧,廉王殿下您倒是仔细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欠银明细,您那个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对了,我贾赦,可以对天发誓,我这个才是真的!” 廉亲王一脸麻木的接过账本子,随意的翻了两页,旋即猛地合上。 ——原来傻气真的是能被传染的,本王看啥玩意儿啊!户部给的条子说宁荣二府共欠银八十万两,可贾赦说单荣国府一家就欠了八十万两,所以本王到底在看啥啊?就算对的人是本王又如何? “贾庶吉士忠心为国,本王信任你的人品。不必细看了,你定是对的,错的是本王。” ☆、第137章 荣国府前院里一片安静。 因着有贵客来访,赖管家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将小厮婆子们都尽数赶走了,只留了最体面的几个管事嬷嬷,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婆娘赖嬷嬷,并儿子儿媳妇。不过,随着主子们之间的对话进入到白热化,赖管家只跟个鹌鹑一般的缩着脖子,只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了才好。这府上的欠银他自是添上嘴的,可眼见着贾母和贾政哭得肝肠寸断跪倒在地…… 苍天啊大地呐!他还是赶紧闪人罢! 万幸的是,到了这个地步,还真没有人注意到赖管家等人。原因很简单,贾赦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其耀眼程度甚至盖过了廉亲王殿下。 凭良心说,贾赦的模样是真的不差,身形挺拔容颜俊俏。相较之下,整日里黑着个脸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他万八千两银子模样的廉亲王殿下倒是显得平庸了。然而,这也就是在荣国府,天知晓先前廉亲王每到一处,都能引来哭嚎无数,虽说接手讨债的差事不过才月余,可廉亲王的威名几乎已经到了止小儿夜啼的地步了。 可就在荣国府里,往日里煞神一般的廉亲王,完全被贾赦给压制住了,包括廉亲王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贾赦面上,诧异有之,赞赏有之,可更多的是懵圈。 “……端闰四十二年,这是最后一笔了,我家老爷子没了,圣上特许从国库支取八千两银子,用于操办丧事。”哪怕廉亲王殿下已经明确的表示极为信任他,可贾赦仍是絮絮叨叨的将所有的欠债掰着手指头细细的数了一般,还不忘提醒道,“廉王殿下,方才说的那个八十万两银子只是虚指,真实的数目只多不少,毕竟我府上借银也不是每次都整数的。” 廉亲王也是好涵养,除却惯常就有的黑脸外,并无任何不耐烦的表示,且在诸人皆陆续崩溃之下,他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面瘫脸。哪怕贾赦已经将某年某月某日借了多少银子用作甚么去处,某年某月又借了多少等等,都跟他分说了,他仍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全无任何打断之意,只在贾赦微微停顿时,附和的点点头。 这下却是坏事了,贾赦这人原就是极为容易嘚瑟的性子,若是你吼他两句,倒是没事儿了,他再怎么不会揣测人心,也不至于白目到这个地步。偏生,廉亲王一副侧耳恭听的谦逊模样,直接导致贾赦认为自己说的都对!! 当下,原就嘚瑟翻了的贾赦,几乎都要乐得上天了。 “廉王殿下,我跟您说呢!您这条子都是错的,好多个细则都不曾记录下来,那些小笔的欠银也就算了,几百上千的那没甚么。可上万两上十几万两几十万两呢?天啊!这也差得太离谱了,倘若今个儿您说我府上欠银八十万两,那顶多就是漏个小缺口,可如今……整整一半啊!!” 见廉亲王微微颔首,贾赦将方才拿到手的条子甩得啪啪响。 “我就都不对了,那人家呢?要是每家每户都缺少了一半,国库的欠银还能追讨回来吗?哎哟哟,廉王殿下,我觉得您如今除却忙着讨债外,还应该仔细派人核对细则。这会儿立刻回去改还来得及,再不然寻不到细则,您多要一点儿呢!把欠银数目翻上那么一番……” “你个孽子!!”贾母惨叫一声,歪倒在了贾政和王夫人身上。 不曾想,贾赦就如同丝毫不曾听到一般,连瞥都没瞥一眼,只扯着嗓子将自个儿的心得体会告诉了廉亲王:“多要点儿准没错,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等到时候都把欠银给还上了,您要是再说数目弄错了,还怎么玩呢?索性趁机多要点儿,您没证据,他们也没呢!” 忽的,贾赦抬手指向正慢慢的往大门挪动脚步的贾敬、珍哥儿父子俩,猛地一拍大腿,高声嚎道:“旁的人家我不敢说,东府的欠债绝对不比我府上少啊!” 贾敬、珍哥儿父子俩一个腿软,齐齐软瘫在了地上,目露绝望的看着已经侧过脸望着他们的廉亲王:“殿下……” “叫啥都没用!你们不用抵赖,起码前头那八十万两银子的欠银绝对没错!之后那些零零碎碎的不太好查找,那就索性二一添作五,作价一百万两好了!” 这话一出,贾敬真的很想抬脚踹这个熊弟弟一脚。读书少真可怕啊,先前欠银八十万两,二一添作五就是一百万两了?你算术是跟你家那胖闺女学的吗?! 还真别说,这种算法连廉亲王都有些受不住了,只出声提醒道,“零碎的作价五万两就可以了,算一起八十五万两好了。” “天!廉王殿下您可真是好人呐!!”贾赦发自肺腑的感概道。 廉亲王默默的抬头望天,今个儿真的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 他觉得他大概可以含笑九泉了,活了小半辈子头一次被人夸是好人,这个赞誉他是真的担不起啊! “孽子孽子!!”贾母被贾政俩口子掐着人中,好不容易才醒转过来后,浑浑噩噩之间就听得贾赦这话,登时被气得直翻白眼,却仍坚强的咬着后槽牙挤出了几个字。 贾赦完全不担心。这要是搁在几年前,乍一看贾母被气成这样了,他还会觉得心虚。然而,这几年贾母三天两头的被气晕过去,要是有段日子好端端的没晕也没病的,贾赦反而觉得乖乖的。如今见贾母又开始了怄气晕厥的日常,贾赦表示一点儿压力也没有。 可惜,贾政并不这么想。 将贾母交给王夫人照顾,贾政起身踉跄着走到了贾赦跟前,带着满脸的忿恨,控诉般的道:“大哥!我还唤您一声大哥,可您能不能瞧一眼老太太?她都被您气成那样了,你你你……” 说到后来,贾政索性省略了敬语,目光凶狠的冲上前来,一副要跟贾赦拼命的架势。这要是换做旁人,但凡有着半分良知,也该放下身段安抚一二。可贾赦却不这么想,见贾政冲了过来,他先是往后头退了两步,旋即直接硬碰硬的撞了上来,口呼:“保护廉王殿下!” ——廉亲王无奈表示,贾政那是冲着你来的!! “贾政!枉你自称读书人,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老太太如何,我能不知晓?对,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好,可她是个后宅妇人!目光短浅见识狭隘,她不知晓如何做才是利民利国的,你也不知晓吗?天地君亲师,君在亲的前头!!贾政,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万万不曾想到,当忠孝难以两全之时,你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忠,而选择了孝!” 这话一出,即便是原本还算镇定的廉亲王,都彻底傻眼了。 谁也不曾料到,贾赦竟会将这事儿提高到道德层面上来。的确,除却是像廉亲王这般身份,不然在很多情况下,忠孝难以两全。若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又该如何选择呢? 显然,贾政选择了孝道,而他往日的行事作风也的确证明了他是个纯孝之人。 可贾赦却选择了忠心,也许在某些人看来,他确是有些不孝了。可在上位者眼里,尤其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廉亲王,却是彻底改变了以往对贾赦的印象。 甚么纨绔子弟,甚么贪杯好色,甚么不孝不悌…… 有道是,人无完人。贾赦不过只是区区凡夫俗子,指望他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这本身就是很不靠谱的。 可他忠心啊!! 站到廉亲王这个位置上,能人异士实在是太容易寻到了,可像贾赦这般一心为国的人,却实在是难得一见。 廉亲王陷入了沉思之中,头一次,他对除了长青帝以外的人有了一丝敬佩之情。试想想,有几个人会在老母哭求晕厥的情况下,仍然坚定不移的站在国家的立场上? 当下,廉亲王便伸手拍了拍贾赦的肩膀,叹道:“贾庶吉士忠君爱国,实在难能可贵。放心,若往后再有人说你不孝,本王愿站出来替你作保。” 贾政:“……”这甚么跟甚么啊?他要去一头撞死,谁也别拦着!! “廉王殿下,您的好意我收下了,不过他们到底是我的至亲家人,即便目光短浅了些,我也不能见着他们如此也袖手旁观。这样好了,我先领着殿下您去开库房,不管他们是如何想的,至少如今的荣国府是我在当家,欠银必须全额还上!” 听得贾赦这一席话,廉亲王虽面上不露,心中却是愈发的敬佩起贾赦来了。招呼上廉亲王府上的人,只浩浩荡荡的跟着贾赦往库房而去,留下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待贾赦一行人走得没了踪影,贾敬起身后狠狠的一跺脚,咬牙切齿的向珍哥儿道:“你等在这儿,回头廉王殿下出来了,直接给领到咱们府上去。” “甚么?”珍哥儿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别看他跟贾赦一道儿高中,可事实上长青帝对他并不曾另眼相看,而他本人也没有太多的上进心,故而这都近两年时间了,他只老老实实待在翰林院里,跟在老翰林身后学习。差错倒是确实没有,可同样的也没丁点儿功绩。甚至于因着日子过的太过于悠闲自在了,他反而有种越活越回去的感觉。 贾敬抬脚狠踹了珍哥儿一脚,他方才就已经忍不住了,可惜当着廉亲王的面,他没法对贾赦出脚。况且,贾赦只是他隔房的堂弟,两家到底早已分家,关系也不似先祖那般亲近了,很多事儿他都不方面开口,更别说动脚了。可面对珍哥儿…… 呵呵,老子打儿子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珍哥儿莫名的捱了一脚,等回过神来就看到他老子已经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当下,即便他有再多的疑问,也只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耐着性子等着廉亲王出来。其实,静下心来仔细想想,珍哥儿还是猜到了他老子的打算。还欠银这种事儿,只能仗着法不责众,但凡有人起了头交了欠银,余下的人家最好立刻跟上,尤其是极为亲近的人家。 宁荣二府原就是一本同源,虽说早已分家单过,却尚未出了五服。在这种情况下,荣国府交了欠银,宁国府能不交?尤其还有一个将自家并亲戚家家底都倒了个干净的混账在! 想到这里,珍哥儿只怨念的看了一眼贾母和贾政等人。他是晚辈,很多事情都没有他开口说话的份儿,且他也不至于蠢到口不择言,故而只住了嘴,用眼神来责备荣国府诸人。 这档口,一直远远的避开诸人的那拉淑娴吩咐容嬷嬷寻几个老嬷嬷过来,先将贾母送回荣庆堂去歇着。不想,她一开口,贾母便如同寻到了出气筒一般,怒气冲天的吼了起来。 “张氏!你就眼睁睁的看着贾赦那混账东西发疯吗?他脑子不清楚,你也跟着脑子不清楚吗?八十万两银子啊!不对,就他那德行,指不定主动要求加钱……天呐!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这些个败家玩意儿,这是铁了心的打算将家底都掏空,让咱们一大家子都去大街口要饭讨食吗?!老太爷,您怎的不干脆把我这老婆子一并带走算了,我不活了,这是不给咱们家活路啊!!” 瞅着贾母连哭带喊的控诉,那拉淑娴只觉得今个儿长见识了。 她还以为只有像前世那只鸟那样市井出身的人,才会撒泼打滚无理取闹,哪会想到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国公夫人竟然也能干出坐在地上疯狂哭叫的事情来。可惜的是,那拉淑娴没有那只鸟的本事,面对瞬间化身成为泼妇的贾母,她只能干瞪眼。 不然还能怎么办?双手叉腰跟贾母对着骂吗? 那拉淑娴茫然了,她突然开始怀疑人家了,本以为从宫斗沦落到宅斗已经很跌份了,不过看在夫君和孩子们的面子上,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期待。可若是从宅斗沦落到街边泼妇对骂…… ——本宫有点儿想念令妃了。 “张氏!我说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是罢?”贾母在王夫人的帮助下,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可惜也不知是因着腿软还是旁的甚么缘故,即便勉强站了起来,她的身形还是略微有些摇晃,最终不得不整个倚在王夫人身上,将后者压得东倒西歪的,一看就觉得悬乎。 “老太太,虽说我家老爷素日里是有些不着调,可今个儿他这话我却认为并不曾出错。旁的大道理我也不懂,可忠孝节义这四个字我却是认得的。一旦同忠扯上关系,纵是背负了不孝的罪名又如何?老太太,您也该回去仔细想想。” “你这是在教训我?!” 贾母见那拉淑娴只一脸淡然的立在前方,琏哥儿和十二各立在她一边,无形中竟好似给她助威一般。反观贾母这头,先前为了塑造家境贫寒的表象,贾母连个丫鬟婆子都不曾带,只带了王夫人往宁国府去,故而这会儿她身边也就只有王夫人一人,且还被她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两厢一对比,贾母愈发的来气了,偏她的身子骨也确是有些不大好,哪怕素日里仔细将养着,可大夫也千叮咛万嘱咐了,绝对不能动气,要不然旧疾复发,随时都有晕厥的可能性。 旧疾复发…… 随时晕厥……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人会心疼你啊! 那拉淑娴不是一个会自虐的人,甭管是立在原地挨贾母的痛骂,还是等待会儿贾母晕厥了帮着照顾,都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因此,在略思量了片刻后,那拉淑娴尽可能平静地道:“老太太,其实我何尝不心疼府里的银子呢?可如今已经这般了,与其待在这儿心疼,我瞧着还不若让政二老爷过去瞧瞧。免得我家老爷没分没寸的将整个库房都掏空了。” 贾母登时一个激灵:“政儿!政儿你快点儿过去瞧着,别等下廉王殿下并不收,你家混账大哥硬塞到人家手里,逼着人家收下了!!” 还真别说,以贾赦方才的做派来看,这个可能性还真是蛮高的。 “另外,也可以让政二老爷提醒一下我家老爷,这金子银子倒是无妨,可千万别将库房里那些个千金难买的古董玉器、名家字画都给糟蹋了。”那拉淑娴幽幽的道。 话音刚落,贾政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一般的冲了出去。以他对贾赦的了解来看,最该担心的当是名家字画。贾赦这人虽没甚么内涵,可对于古董玉器还是挺在意的,另外像一些坠子、扇子之类的,他也挺喜欢的。唯独对于名家字画…… 可惜的是,贾政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之时,贾赦已经将库房里多半的名家字画都推销了出去。 虽说几位皇子之中,真正欢喜名家字画的唯独只有三皇子文亲王一人,可四皇子廉亲王对于这些也颇有涉猎。加上荣国府库房里的名家字画都是极为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廉亲王一面命人将银子、金块收箱,一面亲自上前对每一幅名家字画进行估价,还很善良的多添了一成的价钱。 见状,贾政便知大势已去,为时已晚…… 整整一日,廉亲王都待在荣国府里的库房里。虽说有着贾赦无条件的配合,可八十万两银子真的不是小数目,先不说荣国府根本就不可能存那么多的现银,哪怕算上其他的东西,想要在一天时间里凑齐全部欠银,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儿。 忙活了一整日,待日落西山之时,廉亲王亲自点了数目,白银加上银票共有十一万两,金条、金块并一些纯金器物等等,都是可以直接折算成银子的,中间虽会有一些耗损,那损失不大。廉亲王命人仔细称了金子的数量,先不算损耗,得出结论是十五万两银子。库房里所有的名家字画都被贾赦推销了出去,贾政倒是想阻拦,却明显不是贾赦的对手,而廉亲王心善多提了一成的价,共计二十四万两。 单这些累积到一块儿,便是整整五十万两的白银。 “廉王殿下,真的是对不住了,我倒是想立刻还上欠银,可府上一时之间真凑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对了,要不我带您去开私库?我院里的私库由我媳妇儿管着,二弟……”贾赦下意识的看向贾政。 贾政迅速扭头呈面壁思过状态,完全不往下接。 无奈之下,贾赦只得转了话锋:“那先去我院子里罢,多少总能凑出些的。” “贾庶吉士不必如此。”廉亲王先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贾政,旋即才缓了缓语气,安慰贾赦,“本王原也没想过一日之间就将所有欠银收回的,贾庶吉士有这份心,本王已然很感动了。这样好了,再缓几日,你看看能不能再凑上一些,若是有甚么困难,本王还可以多宽限些日子的。” “廉王殿下您真的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大好人啊!”贾赦用他那近乎贫瘠的语言赞美着廉亲王,且无视了廉亲王隐隐有些抽搐的嘴角,只拍着胸口打包票,“殿下您大可以放心,我府上有钱的!您看,一日之内就凑了五十万两,余下的绝对没有问题,动不了根本的。这样好了,这回劳烦您亲自跑了一趟,下回我给您送过去。成吗?” “……好。”廉亲王努力绷着脸,维持住了他一贯的面瘫形象。 不多会儿,原本空着手来的廉亲王府的人,背的背扛的扛抬的抬,一副满载而归的丰收景象。 等他们到了前院时,贾母等人已经散去了,廉亲王倒是不曾责怪,毕竟即便他是亲王殿下,也没有非要人家女眷等在大门口迎接的道理。只要荣国府的当家人一直跟在他身边,这礼数也算是尽到了,更别提还有个一脸面若死灰的贾政。 不过,让诸人感到意外的是,珍哥儿仍屹立在寒风之中。 五月中旬,非但不冷反而让人感到闷热难耐,可惜珍哥儿的内心拔凉拔凉的,他没有贾赦那么宽广的心胸,况且宁国府和荣国府的情况也不一样,身为独一个的嫡子,从珍哥儿懂事以来,府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别说没有兄弟争家产了,连个妹子都没有的他,压根就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家要被迫拿出去那么多的钱财。 八十五万两银子…… “珍哥儿,你怎的还不家去?留在我府上等着吃晚膳吗?”换做旁人也许会顾忌有贵人在,收敛了平素的作风,可贾赦却完全不在意,见珍哥儿一脸麻木的立在他家大门后头,只诧异的问道,“真要用晚膳的话,你去后头呢,左右是一家子,没的避讳那么多。” 宁荣二府分家多年,却尚未出五服,且珍哥儿从辈分上来算,是跟琏哥儿他们同一辈的。因此,这对外人止步的后宅,对于珍哥儿来说,虽不能说可以随意乱闯,可若有事儿的话,他仍是可以进入的。这也是为何贾赦见他立在大门后头这般诧异的缘故,你要是走了,便是走好了,要是想留下,那就去后宅待着呢,傻不愣登的待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赦大叔叔,侄儿我是在这儿等您呢!!” 饿了一天累了一天,珍哥儿看到贾赦过来,只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算了。当然,他还有留着那么一丝理智的,略缓和了一下心情后,珍哥儿向廉亲王行礼道:“廉王殿下,我宁府也准备好了银两,只是八十五万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的,怕是筹措不出来。我家老父方才使人来传话,说已经备下了三十万两的白银,并三万两黄金,折算起来价值六十万两银子。还请廉王殿下务必多宽限些日子,容我府上筹措钱财。” “看罢!我就说了宁国府比咱们家有钱多了!” 不等廉亲王回话,贾赦又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嚷嚷着算起了账目:“廉王殿下我同您说呢,宁荣二府原本的钱财其实是差不多的,可谁让宁国府素来都是一脉单传呢?我敬大哥哥倒是有个兄弟,可惜很早就夭折了。珍哥儿更能耐,独他一个!再看我荣国府,我爹倒是一个,可我有一个蠢弟弟,三个庶出妹子,一个嫡出妹子。” 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贾赦被自己弄懵了一下,旋即立刻当做没这回事儿,继续掰着手指头算账。 “蠢弟弟就不说了,一家子吃喝拉撒都是用公中的钱财。单说我那四个妹子好了,三个庶出的妹子虽说嫁妆少了些,可我爹疼孩子,哪个出嫁时不给了七八万两银子的嫁妆?加上把她们养大花费的钱财,统共算三十万两不夸张罢?至于我那嫡出的妹子可不得了,就是嫁给了林家哥儿那个,当时那叫一个十里红妆啊,白花花的都是银子呢!!” 廉亲王默然的侧过脸瞧着贾赦,完全寻不出可以接的话,无奈之下只好继续保持着面瘫表情。 “嫡庶四个妹妹,打小花费加上嫁妆,少说也得有五十万两银子罢?只多不少!更别提我那蠢弟弟哟……哎哟,贾政你在啊!”贾赦就跟刚瞧见贾政似的,猛地一拍脑门,“瞧我,说啥大实话呢。廉王殿下,我不耽搁您了,要是您的人手不够,我给您寻些人来。您先往宁国府去罢,回头我在宁荣街上等着您哟!” 见贾赦夺命狂奔一般的跑了个无影无踪,廉亲王在原地立了片刻,旋即大手一挥,去宁国府罢。 宁国府那头,并不曾准备名家字画等等充数作抵,唯独只用了白银和黄金这两种物件。当然,也包括金票和银票,以及纯金、纯银的头面首饰装饰摆件之类的。这种都是被允许的,毕竟正常人家也不可能屯着官银。虽说将这些器皿等物融化制成官银会有些耗损,不过廉亲王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抠是抠,却没有抠到蛮不讲理的地步。 待出了宁国府大门,贾赦果然带着好些人等在宁荣街上,马车、驴车都有,其中有一部分还是直接从宁国府划拉的,左右两府都拿他没辙儿,他只管可劲儿的作。 不过,等送走了廉亲王后,贾赦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这一日,宁荣二府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般,可廉亲王却是心情极佳。宁国府给了相当于六十万两银子的财物,荣国府则是给了五十万两,虽说并未如数还清,可两府的态度极佳,他也并不担心两府会赖掉之后的债。 准确的说,廉亲王坚信像贾赦这般忠君爱国之人,一定会带着钱财主动来寻他的。 同时,因着数目重大,廉亲王并不曾立刻回到自己府邸里,而是径直去了户部,连夜开箱验收贴封入库。直到破晓时分,终于将所有钱物尽数入库封存,而廉亲王本人则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打算径直去上朝。 结果还不等他换上朝服,就听得外头下人匆匆来报,贾赦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来户部了。 本能的,廉亲王觉得贾赦是来还欠银的,可旋即又觉得不大可能。从常理来看,一夜之间拿出剩余款项明显就是不切合实际的,这要是千八百两银子也就算了,可几十万两…… 当然,正常人都做不到,可贾赦是谁?他丫的就没正常过! 待被允许进了户部后,贾赦直接嚎了一嗓子:“廉王殿下,好久不见!” 廉亲王:“……我们昨个儿才见过。” “哦哦,那不重要。殿下我同您说哟,我府上的钱凑齐了。”贾赦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我昨个儿连夜让我媳妇儿开了私库,又磨了我家老太太和我那蠢弟弟半宿,好不容易凑齐了二十万两银子。又拿了我家老太太私库里珍藏的一幅王羲之真迹去敲了文亲王的大门!哎哟诶,殿下您都想不到,文亲王他太好糊弄了,一幅真迹换了十万两银子,他可真有钱!” 王羲之的真迹素来都是有价无市的,不过有价无市这话乍听之下是赞美之词,可有时候也憋屈,明明手头上有好东西,它却卖不掉呢!好在贾赦先前因着入狱一事,跟三皇子文亲王的关系不错。这里头不错,指的是他直到如今都会每隔一段时间上交几本手抄本,一来二去的,即便没交情也慢慢的熟稔起来了。 一副真迹,换十万两银子,贾赦觉得赚大发了。 左右这东西原也不是他的。 “对了殿下,您没忘记昨个儿答应我的,给我府上算八十万两欠银罢?您说过您不收利息的,还把零头抹去了,您记得罢?”贾赦忽的想起了一事儿,满脸忐忑的看着廉亲王。 说真的,廉亲王还真不记得了。 并不是他想赖账,也不是他记性不好,而是昨个儿发生了太多颠覆他三观的事情。也因此,有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不过,这并不要紧,廉亲王只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语气平静的道:“嗯,我记得。” “那就成了!”贾赦乐得手舞足蹈的,偏他这会儿穿的还是庶吉士的服饰,整个徒家王朝最经典的文人服饰就这样被他穿成了耍猴戏一般。 廉亲王只觉得眼睛疼,却依然要保持住固有的形象:“贾庶吉士这是要往宫里去吗?本王同你一道儿去。” “不不,今个儿我不当值,我要往翰林院去补个眠!”贾赦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己。 “……好。”看在贾赦是头一个将欠银全部上缴的份上,廉亲王决定无视贾赦偷懒这事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在上衙时摸个鱼偷个懒,还是可以容忍的。 当下,廉亲王留下心腹在户部继续钦点银两封存入库,他本人则是立刻入了宫。 彼时天色微明,等廉亲王匆匆赶到宫中里,恰逢早朝。于是,廉亲王当着长青帝并诸多亲王贵胄、文武百官的面,一改往日言简意赅的做派,直接变身为话唠,拿出平生所有的赞誉之词,尽数加在了贾赦身上。 所有人都懵圈了。 ☆、第138章 一时间,朝堂上安静如鸡。 足足过了一刻钟时间,才陆续有人回过神来,跟左右之人附耳窃窃私语,目光更是或明或暗的瞄向位于正中间的廉亲王身上。 廉亲王此人,算是所有皇子之中,出生好地位高且排名较前的皇子。按说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跟大皇子、太子等人一较高低。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廉亲王打小就同太子交好,且不像是兄弟之间的那种交集,而是完全如同一个追随者。廉亲王这种做派,相当的得长青帝欢喜,却引得其生母以及其同胞弟弟相当得不满。 端闰四十七年九月,太子被长青帝废黜且监禁于宫中。至当年腊月里,借着宫宴之机,便是廉亲王跪求长青帝释放太子,更是在次年求得长青帝复立太子。 可以说,廉亲王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属于骨子里都烙上了印记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廉亲王曾被大皇子接连针对,不过在大皇子失势之后,倒是无人敢惹他了。 ……关键是惹他一点儿意义都没有,这人就是个疯子啊!! “父皇,儿臣平生除却父皇外,还从未如此敬佩过任何人,可那贾赦贾庶吉士,却让儿臣心生敬意。”廉亲王不傻,即便方才他只径自沉浸在讨回欠银的喜悦之中,可这会儿听着耳畔那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声,他就知晓贾赦要有麻烦了。可不是吗?饶是他皇子出身,又贵为亲王,在要债一途上,也觉得前路满是荆棘,更别提空有一等将军之名的贾赦了,至于庶吉士又没有实权,除了名声好听外,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要保住贾赦! “朕素来知晓贾庶吉士是个优秀的人才,不过却不知他竟优秀到了值得你敬佩的地步?哈哈哈,恐怕连太子,你都不曾敬佩过罢?”长青帝笑得一脸和气,底下人却纷纷噤声,且悄悄的抬眼却瞧站在右侧最上首的太子殿下。 太子笑得一脸淡然,心头却在暗讽那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跟老四的关系如何,他自个儿心里明白。况且,就老四那个为人,效忠是一回事儿,可明着说出来是绝不可能的,老四只会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忠心,而非花言巧语。况且,即便老四真的极为敬佩他,那是能当着长青帝的面大喇喇的说出来的?开甚么玩笑,太子即储君,当着一国之君的面,说自己敬佩储君?除非老四嫌自己命长,顺带还将他一并拖下水! 而这一切,都不曾影响到廉亲王本人,他原就是怎么想就怎么做的人,无论旁人是否理解他,他只求问心无愧。 “回父皇的话,儿臣之所以敬佩贾庶吉士,乃是因他一句‘当忠孝难以两全之时,宁做不孝之子,也要当个忠臣’。父皇,若将来荣公之妻状告贾庶吉士不孝,还请父皇得以谅解,毕竟并非所有人都有幸同儿臣这般,重孝得以两全。” 长青帝:……这话信息量略大。 皇亲贵胄并文武百官:懂了,贾赦宁愿看着他娘去死,也非要还上欠银不可。 太祖皇帝当年打下江山后,曾大力宣扬孝道,当然与此同时也没忘记宣扬忠君爱国的思想。这其实是一种束缚人心的法子,硬生生的将道德层面的问题上升到了律法上头。然而,甭管怎么说,孝道都不可能跟忠君爱国相提并论。 比较一下就知晓了。 叛国之罪是律法里头最严厉的罪状,没有之一。但凡查明属实,便是诛九族的罪行。 不孝之罪,最严厉的也就是斩立决罢了。而事实上,被直接判斩立决的案子是少之又少,起码徒家王朝还没碰上过一例。倒是有几个秋后处斩的,不过多半情况下,都是被判流放个几百里,若是官员则会被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这俩罪名,原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同理,忠和孝,也压根就不是同档次的。 贾赦为了一个“忠”字,甘愿背负不孝的罪名,这在一般人看来,绝对是极有胆识的。可惜搁在还欠银这事儿上,除却长青帝和太子之外的人,却都不由得在心头恨上了贾赦。 欠国库的银子乃是风潮,极少有人能例外,哪怕是像张家那般意思意思借点儿银子的都是极为罕见的,多半的人都是背负了自家无法还清,或者需要掏空家底才能还清的欠银。在这种情况下,贾赦头一个将欠银尽数还清,是何等的可恶又可恨! 简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自古忠孝难两全,贾庶吉士能做出此等抉择,真乃国之大幸。”长青帝感概连连。 余下的人等面面相觑,这叫他们怎么办?换做旁的话题,即便他们心中不赞同,明面上也可以附和两句。问题是,关系到欠银一事,若是附和了,岂不是表示他们也一样要将欠银还上了?这杀千刀的贾赦!你这是将他们所有人都往火坑里推啊!! 然而,甭管旁人是个甚么想法,长青帝这话一出,算是给这事儿定了个基调。即便诸人暗地里咒骂不已,明面上还是得露出一副赞同的神情来,何等憋屈了得。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荣国府已将所有欠银尽数还清,儿臣做主免去了这些年的利钱。与荣国府一本同源的宁国府,则还上了欠银六十万两,余下数目也答应会不日上缴。儿臣恳请父皇允许,最开始上缴欠银的十人免去所有利钱。”廉亲王面无表情的甩出了重磅炸弹,唬得朝堂上其余人等面色大变。 且不说多数人的欠银就是个天文数字,本金尚且还不上,更别提利钱二字了。要知道,很多人家的欠银都是可以上数到几十年前的,亦如宁荣二府,便是当年贾演、贾源兄弟二人在世时欠下的。真要计较起来,单是利钱就是个令人胆寒的可怕数目。 长青帝沉默了,他有心道这般作为太过于严苛了,可他也明白在这档口,是万万不能扫了廉亲王的颜面,要不然接下来的追讨欠银过程只会愈发艰辛。可若是赞同这事儿,却是生生的往自诩宽厚仁慈的长青帝面上打了两巴掌,当年既允许朝臣欠银,如今追回也罢,竟还要讨利钱? 半响,长青帝才看向位于自己不远处的太子,道:“太子说说。” 太子略上前一步,从容不迫的道:“父皇,儿臣的意思是,老四这话可行,却也没必要这般严苛。不若将前十人改为今年年底之前上缴清欠银之人,皆可免缴利钱?” 若只是开头十人,那么荣国府已占去了其一,想来已经还上大半欠银的宁国府也会紧随其后,那么之后八家怕是也容易凑齐。可问题是,欠银的何止千人,真要是定下了前十人可免去利钱,怕只怕后续压根就没人愿意上缴欠银。反过来说,若只是定下了一个时间,而并不限定人数,那就要好很多了。最重要的是,长青帝的本意是追回欠银,而不是想将宗室皇亲、文武百官尽数逼死。 “老四,你说呢?” 廉亲王一拱手,叹道:“父皇,太子二哥所言极是,是儿臣欠考虑了。” “如此便可,老四你虽是忠孝两全了,却还是欠火候。”长青帝笑着道,“至于贾庶吉士,如此能人只当个庶吉士怕是委屈他了,索性提拔为编修罢。” 翰林院庶吉士并无品阶,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让优秀的进士磨砺三载,一方面得以初步了解官场,另一方面也好让上位者看清楚对方是何品性。按着长青帝原本的打算,等三年一过,便让贾赦去御史台当正八品的监察御史,不过经了此事,却让他改了主意。 贾赦忠君爱国,乃是品性极佳之人,既如此,又何苦再浪费时间磨砺呢?索性直接提拔为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等回头调职到御史台时,也能任更高一级的职位了。当然,身为帝王,长青帝之所以这般任性的给贾赦升职,欣赏是一方面,同时也向众臣表明了一个态度。 ——欠银是必须收回的,老实上缴官升三级。不老实的话,呵呵。 谁也不曾想到长青帝会来这么一手,就连先前已经打定主意要护住贾赦的廉亲王也万万不曾想到,不过旋即,廉亲王就彻底放下心来。他原只是打算向众臣表明,贾赦是他罩着的人,等闲人等最好别来招惹。可长青帝玩了这么一手后,恐怕再也没有哪个蠢货敢随意出手了,毕竟贾赦可是长青帝亲口赞誉过的忠臣!! 这一日的早朝,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段极其难忘的经历。因此,等早朝后,诸臣极快的散去,至于他们会不会另寻地方商议之后的事儿,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当天,荣国府还清欠银一事,便在京城内外彻底传开了,只是对此诸人的看法不一。 但凡是身上背负着欠银的,除非如同张家那般只是意思一下的,旁的人等从这一日起,就开始谩骂贾赦的日常。他们都觉得贾赦是个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明明先前所有人都打算好了,拼着法不责众的惯例,抵死不还欠银,左右以长青帝的心性也不可能将所有人尽数获罪。而太子,这么多年的观察下来,太子此人只会比长青帝更为在意名声,等他登基后,万万不会干出逼债这等凶残之事。至于廉亲王就更不用在意了,徒家天下旁的没有,王爷最是多,他不过是仗着当今天子是他亲爹而肆意妄为,等太子登基了,哼,再深的兄弟情分,也抵不过猜忌二字。 可惜的是,贾赦破坏了他们全盘打算,这让他们如何不怨恨贾赦。 ——就你牛掰,就你有钱,就你知晓忠君爱国! ——不孝之人就无需活在这个世上,荣国公夫人那么有良知,怎么就生下了贾赦这等祸害? ——此等没脸没皮,豁出去命就知晓拍马屁的东西,合该被人日日诅咒至死! ——苍天呐!赶紧将这祸害收了去罢! ——求贾赦速死!! 然而,这些死命诅咒的人们忘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正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贾赦这祸害程度,基本上就可以适用那句千年王八万年龟。 像贾赦这样的王八蛋,不活个千八百年的,对得起这些个诅咒他的人?! 比起疯狂诅咒贾赦的宗室皇亲并文武百官们,长青帝对贾赦的好感却是从未有过的高。其实,像长青帝这样好颜面极为顾惜羽毛之人,最缺的不是阿谀奉承的人,而是豁出去一切甘愿扮黑脸的人。君不见,甭管廉亲王惹毛了多少朝臣乃至宗室长辈,长青帝依然宠爱他吗?原因很简单,廉亲王做得越过分,就越发的衬托出长青帝的宽厚仁慈,这也是为何长青帝极为乐意替廉亲王善后的缘故。 而被长青帝亲手带大精心教养的太子殿下,也是类似的想法,尤其今个儿廉亲王还间接的给了他一个露脸的好机会。 这天早朝之后,太子就寻上廉亲王,好生关怀了一番。可惜廉亲王此人不怎么吃这套,只表示他只一心为国尽忠,言下之意,一切跟天子对着干的都应该被恁死。 太子很是欣慰,他觉得廉亲王这是委婉的表达尽忠之意。 可惜的是,这纯粹就是太子想太多,廉亲王所要表达的意思显而易见,他只听长青帝一人的话。支持太子,也是因为对方是长青帝钦封的太子殿下。至于头几年帮太子说话求情,不过是他看出来长青帝本意没想太过于为难太子而已。说白了,他只忠于天子,至于太子想要他的忠心,还是等即位以后再说罢! 当所有人都认为廉亲王是实打实的太子党时,真相却是,他只效忠于长青帝。 <<< “啥?我升官了?!” 翰林院里,贾赦整个上半晌都趴在书案上补眠。幸好,翰林院除却科举期间忙活了一些,旁的时候都是很清闲的,毕竟类似于修书立传之类的事儿,压根就不着急。那些个修补古籍孤本,更是不急于一时。因此,即便好些个人都瞧见贾赦偷懒打瞌睡,也没人理会他,实在是这样的事情在翰林院里太寻常了。 结果,尚未到晌午之时,吏部就派人过来了。 三省六部之一的吏部,掌管着天下文官的考核评价调任升迁,权利不可谓不大。也因此,即便翰林院的地位极为超然,面对吏部来人,仍是礼遇有加的。 吏部派遣了个正五品的郎中过来,这也算是对贾赦极为重视了,要是普通的低品阶官员升迁,哪里会特地派官员前往支会的?顶多就是派个小官吏传个话儿,让人自去吏部办理升迁手续。可惜,难得一见的吏部礼遇,却并不曾让贾赦感动,准确的说,贾赦已经快被吓懵了。 在参加科举之前,贾赦只一心混吃等死,左右再不济他也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辈子都可以优哉游哉的,过的舒坦无比。 待科举结束后,贾赦满心期待着能进入譬如工部这等悠闲的地方,却不料因着得了长青帝的青睐,被丢到了翰林院。他一心觉得自己跟翰林院八字不合,又没胆量跟长青帝作对,只好盼着三年任期结束后,能给他调到工部去。 没错,在贾赦心目中,第一养老所在,就是贾政所在的工部。 现实是残酷的,吏部来人说,他被升官了,从无品阶的翰林院庶吉士晋升成为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这真的是可喜可贺…… 欢喜得他差点儿哭出声儿来。 “这一定不是真的罢?”贾赦只差没“感动”的涕泪横流了。 翰林院庶吉士无品阶,与之相配的是,也并无具体职责。像珍哥儿这种并不被长青帝看在眼里的庶吉士,也就是跟在老翰林后头学习,且多半时间都是自个儿看书闲聊,实在是悠闲得很。而像贾赦这种极受长青帝青睐的,则会隔几日被唤到御书房去帮着拟圣旨,或者对当前局势发表一些言论。不过总的来说,庶吉士还是挺轻松的,毕竟不是真正的朝廷命官。 可翰林院编修却是实打实的正七品,有了品阶就有明确的职责,也有每日的任务,每年年终都有考核评价,甚至编修之中也有不少的勾心斗角,抢着出头。 若是可以选择的话,贾赦宁愿在翰林院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一辈子,也不想升官。 说好了三年一过就让他调职呢? 说好了翰林院不会待太久呢? 说好了对他的能耐极为期待要重用呢? 贾赦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来自于整个世界的恶意,他一点儿也不想当翰林院编修,他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再度陷入人生低谷的贾赦,绝不会想到,长青帝之所以突然给他升官,是因为他头一个还清了所有的欠银。若是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还的。幸亏,他并不知晓。 待当日晚间,贾赦回到荣国府时,他升官一事早已传遍了整个府里。也是,晋升这种事情压根就不是甚么秘密,更别说长青帝先是在早朝上宣布了这事儿,之后吏部更是额外派人前去通知,以至于只半日工夫就彻底传扬开了,瞒都瞒不住。 自然,贾赦也没想过要隐瞒,他只是带着一脸想死的表情,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府上。 结果一回府,就被告知贾母有请。 饶是贾赦并不聪慧,也知晓贾母有请绝对没有好事儿。啧啧,有好事哪个会惦记他?况且贾赦也没失忆,害得府里头损失了八十万两银子,莫说贾母原就不喜他,纵然先前再怎么疼爱,这会儿也只剩下了厌弃二字。 可贾赦压根就不在意,他都当上了翰林院编修了,还有甚么好在意的?再惨不过挨顿骂,脸皮厚如城墙的贾赦表示,挨骂这种事儿,他打十岁起就已经彻底麻木了,左右以贾母的性子是断然不会打他的,怕啥!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只晃晃悠悠的去了荣庆堂,不曾想,居然所有人都在! 当然,这里头的所有人并不包括元姐儿和迎姐儿这俩姑娘,倒不是有多重男轻女,而是荣国府的惯例,就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参与外事。 “老太太,我昨个儿累了一个白日,夜里更是一宿没睡,今个儿又在翰林院忙活了一天,我这会儿是头疼胸闷脚抽筋。您要是没甚么要紧事儿,能允我先去喝口水用个膳歇个觉,再来您跟前回话吗?”贾赦一副被抽空了精气神的颓废模样,以此证明他方才所说尽数属实。 贾母被噎住了。 “是我这老婆子想要折腾你吗?你也不想想,你究竟干了怎样的好事儿!你以为我只是在心疼你拿出去的钱财吗?你真当我这么小肚鸡肠,这么目光短浅吗?!”贾母拿手拍着一旁的小几,愤然质问道。 对此,贾赦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了,贾母原是准备了一大车的话要好生跟贾赦理论一番,结果一见到贾赦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登时气得心口发疼,连声音都不由的颤抖了起来:“你个孽子!我万万没想到,在你心目中我竟是这么个形象!老太爷,您怎的就这样绝情的撒手人寰了?您索性带上我一并走……” “我可以坐下来边喝茶边听老太太您嚎吗?”贾赦蠢蠢的问道。 “孽子!!”贾母气疯了,怒指贾赦破口大骂,“早知道你竟然这般混账,当初将你生下来时,我就应当立刻掐死你!也省得你如今这般作孽!” “所以,我应当感谢老太太您的不杀之恩?”贾赦试探的问道。 “你你你……”贾母何止心口疼,她浑身上下都泛着疼,若非身子骨不中用,她是真的想冲过去跟贾赦拼了。万幸的是,贾母并不只有贾赦这么一个儿子,起码她的次子贾政是个纯孝之人。 因见贾母愤怒到几乎要晕厥,贾政忙急急的上前劝道:“老太太切莫动怒,身子骨要紧!” “哼,谁还会在意我这老婆子的身子骨?怕只怕某人恨不得我早些咽气蹬腿呢!天呐!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甚么孽哟,才会生出这么一个丧尽天良的儿子!这是老天爷要报复我吗?混账……贾赦你个混账东西!你到如今都不知晓闯下了多大的祸事吗?贾赦!!” 贾母都点名唤他了,饶是贾赦这等厚脸皮这人也不能装作甚么都没听到不知道了。无可奈何之下,贾赦只唉声叹气的走上前,老老实实的跪倒在贾母跟前,一脸幽怨的抬头望着她:“儿子在呢。” “在在!同我说话你还委屈上了?你真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人忠君爱国,旁的人都是欺君罔上的罪人?作孽哟!咱们荣国府好赖也是百年家族,高门大户,纵然称不上世家,也再过几代总能让旁人改观的。哪里知晓,竟出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混账东西,拿府里的钱财充脸面不说,你倒是考虑一下旁人会怎么想呢!!” 眼见贾赦一脸不以为然,贾母气得连连捶胸顿足。 “赦儿你都三十好几了,凡事别老一下子上了头就为所欲为,你倒是过过脑子呢!真以为还欠银只是关系到银子问题?不不,你想岔了,这关系到咱们这些陪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将们的颜面!咱们贾家原就是金陵城的世家。人人都道,天下有十斗财,江南占七斗。你可知,这里头至少六斗是出自于咱们四大家族并甄家。你可曾想过,富贵如咱们,干嘛放着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吗?真的只是为了这颜面?!” 伴随着贾母的话音落下,是荣庆堂正堂内一片寂静。 在场之人,除却贾家的人,便是出身史家的贾母,以及出身王家的王夫人,并那拉淑娴。然而,即便是那拉淑娴的娘家,也是当年陪着太祖皇帝打江山之人,唯一不同的是,旁的几家都是真正的浴血奋战,而张家却是揭发了前朝皇帝的种种恶行,呼吁天下百姓拥护徒家为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儿,只是分工所有不同罢了。 因此,贾母这话一出,在场诸人皆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儿。 其他的想法都跟贾母类似,然而那拉淑娴和十二却悄悄的对视了一眼,看来,前世今生确实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只不过前世是八旗子弟共同进退,并拥护爱新觉罗为帝,然而本质上却仍是希望满洲八旗共享这如诗如画的大好江山。 到了这一世,虽说没有了满洲甚么事儿,可徒家照样有一批并肩作战的盟友,虽说在徒家王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大肆分封王侯子爵,可除却皇室宗族外,并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就是说,徒家王朝可以屹立多年,可那些曾经的盟友却终有一日会成为庶民。 典型的例子就是姑苏林家,跟其他几家被赐封为四王八公十二侯不同,姑苏林家仅仅得了个勋爵,又因着他家先祖受封时年事已高,且林家子嗣素来寿数不长,至林海之父,得长青帝恩赐额外多袭了一辈,可到林海这一代,却是无爵可袭,只能凭他本事考取功名。所幸,林海是有真材实料的,顺顺当当的通过了乡试、会试,并在殿试时一句夺得探花郎,先是被迁为兰台寺大夫,后又被点为扬州巡盐御史,可谓是仕途顺畅。 可旁人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林海的才华,事实上多半的人都是纨绔子弟。类似于曾经的贾赦,以及一如既往纨绔到底的王子胜。 有才华的太少了,而原就出身高贵又有才华且兼愿意上进的人……少得可怜。 于是,一代一代的往下传,当天下仍是徒家之时,曾经那些个跟徒家的太祖皇帝并肩作战的盟友们,却是爵位到了顶点,终有一日成开国功臣跌落到庶民。 这是徒家皇室乐意看到的一幕,却不是他们这些曾经的盟友最愿意见到的。 也许,从表面上来看,还欠银仅仅是关乎银两的问题。可一旦往深处想,却不得不令人毛骨悚然。明明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打下天下的盟友,即便当时徒家势力最大,可若非诸多盟友相助,区区一个徒家是绝没有可能这么容易就霸占这如诗如画的大好江山。盟友们图甚么?即便不曾妄想共拥江山,起码也要保证后代子孙都高人一等罢? 四王八公十二侯,如今倒是皆在,可除却他们,旁的那些勋爵们却皆已逐渐败落。林家只是一个特例,长青帝掌江山五十一年,可勋爵出身的进士却是两个巴掌数得出来的,其中还包括宁国府那对中了进士却仕途并不顺畅的父子。 共同打下的江山,予了徒家皇室。他们所得的不过仅仅是爵位而已,并一些从国库之中“借”出来的银两。如今,爵位越承袭越低,甚至连当初的银两都要上缴,那当年父辈们征战沙场浴血奋战,图的又是甚么呢? “……赦儿,你如今可知当初我为何不愿归还欠银了?呵呵,说是欠银,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太祖皇帝和当今圣上皆会那么大方?一来,当年所借的欠银,多半就是为了接驾而用。二来,多年战乱似的曾经繁花似锦的京城也成了一片废墟,若不加以修缮,如何住人?说得好听点儿,是借银供咱们二府修缮府邸,可说难听点儿,咱们可以不修缮的,只要上头愿意赐给咱们两座修缮一新的府邸即可。” 贾母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 像贾赦这一辈儿的人,其实压根就没有经历过曾经的战火纷飞,自然也很难理解父辈们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可以这么说,老一辈的人,哪家哪户没死几个人?贾母是史家的嫡长女,她的祖父、父亲都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而她的祖父和父亲包括三个叔伯,全都死于战场之上。这也是为何她弟弟能不降爵世袭的原因。 若无明确的缘由,甭管是太祖皇帝,还是长青帝,都不可能给予这般厚待。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而所谓的帝王仁慈,也是建立在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之上的。简而言之,如今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他们应当拥有的,而非帝王恩赐。 “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贾母连声质问,不由得痛哭出声。 在场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这种情况下,说甚么都毫无意义。难道要跟贾母辩解,如今已经不是开国之初了?所谓的开国功臣,呵呵,有个词儿叫做功高盖主!即便宁荣二府如今无需担心功高盖主这种事儿,可有哪个当主子的,愿意整日里听底下人瞎逼逼当年的功绩? 许久之后,贾母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只哽咽着道:“赦儿,已经做了的事儿,如今多说无益。不过你只记得,千万别再跟着廉亲王混了。你光看见他是亲王殿下了,可曾仔细想过,廉亲王在京城里的名声有多臭?对,圣上是护着他,可那是因为圣上是他亲爹!就像赦儿,你再怎么胡闹生事,我即便恨得要死,还能真的杀了你吗?连太子招揽朝臣,最终圣上也忍了下来,更别说廉亲王只是闯祸了。” 廉亲王,是皇子之中为数不多的亲王殿下,且还是除却太子以后,唯一一个手握重权之人。 当然,曾经的大皇子顺郡王也曾执掌兵权,可惜他太作死,被长青帝拘禁于府中。可反过来想想,顺郡王都作死到要弑君罔上了,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幽禁而已,由此可见,长青帝是真的疼儿子。 可长青帝疼儿子,那太子呢? 长青帝眼看就要知天命之年,说句犯上的话,他还能再活几年?又能再护着廉亲王几年?等长青帝驾崩后,太子一登基,即便当年夺嫡时有着再怎么深厚的感情,待成了君臣还能剩下几分?君不见,长青帝就将他的兄弟们折腾了个七零八落,善终能有几个? 兄弟情这玩意儿,委实靠不住! “赦儿,你就听为娘一句话罢!自私自利也罢,哪怕当个墙头草也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定要跟廉亲王划清界限,免得到时候被他连累!!” ☆、第139章 被廉亲王连累? 知晓后事的那拉淑娴和十二登时面面相觑,皆不由得在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其实,这也不怪贾母目光短浅,实在是在这时,谁也不会想到名声最差的廉亲王能荣登大宝。也难怪了,太子是未满周岁便被长青帝赐封为皇太子殿下,加上他又是元后所遗的唯一嫡子,其外祖家以及他的岳父家,皆是传承多年的世家,尤其是他的外祖家,在前朝更是同徒家权势不分上下,若非徒家的太祖皇帝能耐,指不定谁当皇帝呢。这也是为何,当年长青帝会迎娶太子生母的缘故,毕竟在那个时候,徒家尚未曾完全坐稳江山。 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徒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都要依赖盟友的软弱世家了,徒家是皇室,是天潢贵胄,是整个江山的主人!! 指望天子能顾惜旧情份?呵呵。 “老太太,以往是以往,如今是如今,您也不必总是沉浸在往昔的荣耀里。”面对失声痛哭的贾母,贾赦也不好说得太过分,故而他只用了他所认为的最委婉的语气劝了两句。 不想,就是两句话,仍是捅了马蜂窝。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甚么叫做往昔的荣耀?咱们的老祖宗跟着太祖皇帝出生入死,这才打下了如今这江山。这些功劳都是实打实的,总不能因着一句时间久远就彻底抹平吗?听听你说的那些混账话,即便再过去几百年,咱们老祖宗的功劳也绝不能被抹去了!!” 贾母一脸的忿忿不平,只可惜在愤怒的面容之下,却隐约有些忐忑不安。甭管怎么说,贾母也是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国公夫人,即便她没有太多的远见,可她却不是一个蠢笨不堪的人。很多事情,她仅仅是嘴上不说,心里头多多少少已经有了想法,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这怎么能让她相信呢?相信曾经付出过血的代价的祖辈们,如今早已不被皇室看在眼里了?还是让她相信自家迟早有一天会败落? “老太太,可否听我说两句话?” 忽的,那拉淑娴起身走向贾母,止步在贾赦右后侧,面上无喜无悲,语气也平静异常,就仿佛先前贾母那些怨愤丝毫都不曾影响到那拉淑娴。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早已知道后事的那拉淑娴眼中,贾母不单可笑,更是极为可悲。 “哼,你能有甚么见解?总之,欠银已经还了,我也不说甚么了,往后赦儿你断然不能再跟廉亲王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只管离他远远的,免得将来祸及全家!”贾母恨恨的道。 那拉淑娴淡然一笑,状似不在意的提起了旁的事儿:“头两月,隔壁东府给去年生的蓉哥儿办百日酒的时候,老太太您说身子骨不利索,懒得过去了,我便同弟妹一道儿带着几个孩子去喝了酒。我家老爷和二老爷在前头院子里,或许不知晓后头发生了何事,倒是弟妹,恐怕也听见了罢?” 王夫人闻言诧异的抬头,茫然的问道:“甚么?大嫂您指的是甚么?” “东府同咱们府上一般无二,两位老国公都是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之后,才有了宁荣二府之后的荣耀。而两位老国公在接受太祖皇帝赐封后,曾经跟随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兵卒很多都自卖自身,成了两府的下人。”那拉淑娴安抚的向王夫人点了点头,又道,“而那一日,我听珍儿媳妇儿无意间提起一事,却是东府有个下人唤焦大,当年曾对宁国公有着救命之恩,不知老太太可知此事?” 贾母迟疑的皱了皱眉头,战场有多凶险,就连她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也知晓几分。也因此,在寻常人眼里了不得的救命之恩,怕只怕两位老国公皆没少遇到。至于焦大,贾母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可仔细一回想,却甚么也想不起来。 当下,贾母只摇了摇头,略带几分没好气的道:“战场刀枪无眼,又是东府的事儿,怕是那会儿我还没嫁进来呢,我不知晓。” “那旁的人可曾知晓?”那拉淑娴将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人,最终落在了王夫人面上,“弟妹总归记得罢?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儿,若是可以的话,弟妹帮我说说看?” “这有甚么好说的?”王夫人只满脸的不解,不过自打去年险些让十二背了黑锅后,她对于大房倒是多存了一份愧疚。嘴上是说着没啥好说的,可到底还是将当日之事细细道来,“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儿,只听珍儿媳妇儿跟管事嬷嬷说了两三句话,仿佛是那名唤焦大的人又闹出事儿来,珍儿媳妇儿性子柔和,劝那嬷嬷忍忍就过去了,也是我瞧着那嬷嬷面有不忿,才多嘴问了两卷。其实,也就是那个焦大不知好歹,仗着曾经救过宁国公的恩情,挟恩图报,时常对着东府的主子呼来喝去的,一副他是长辈的模样。” “竟有这等子事儿?”贾母奇道,“就算珍儿媳妇儿年轻面皮薄,那敬儿媳妇儿呢?她也不管管?” “管了,怎的没管?可这不是没法子吗?”王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回忆道,“当初说了好些子话,只是我没放在心上,记得的也不过二三分。只依稀记得仿佛那焦大是从死人堆里把宁国公背了出来,没有饭吃就饿着肚子偷东西给主子吃。大嫂,您说对罢?” 那拉淑娴淡淡的点头,又添了几句:“弟妹说的不错,不过后头应当还有两句,说是没有水喝,他自个儿喝马尿,只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半碗水给了主子喝。” “那又如何?”贾母瞪眼道,“这不理所当然的吗?他一个奴才秧子,竟敢挟恩图报?” “是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拉淑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莫说他如今还留着性命,纵是为了主子把命给丢了,那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更别说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至于整日里将这些个‘小事’挂在嘴边,没事儿瞎嚷嚷吗?甚么往昔的功劳情分,若是主子念旧情,那是他的福气,就是主子不念他的情,不也是他的命吗?” 这话一出,荣庆堂正堂里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场的人除却珠哥儿和琏哥儿外,其他的人都不傻,哪怕迂腐如贾政,听着那拉淑娴这明显明朝暗讽的话,也瞬间变了脸色。只是,有着不久前发生的事儿作为比较,以至于即便那拉淑娴方才那番言语中丝毫不曾掩饰自己的嘲讽,在场诸人一时间也寻不出话来反驳。 是啊,谁不知晓底下人有功劳,可救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整日里惦记着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旧事,岂不是纯粹讨嫌?更有甚者,焦大的功劳因着他本人的瞎嚷嚷,至少还有几个人知晓。而那些个不怎么会叫嚷的,怕是到了如今,压根就没人会记得了。 可倘若宁荣二府早已忘却了曾经陪伴在他们身边,跟他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又有甚么立场去让徒家人记得他们的功劳? 故意提醒罢,不是挟恩图报又是甚么?可不提醒罢,都几十年过去了,谁还记得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 贾母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片刻后更是浑身轻颤了起来。一旁的贾政见状,忙不迭的上前扶住贾母,碍于礼数他不能对那拉淑娴出言不逊,故而只拿眼狠狠剜着贾赦,逼贾赦开口。 只是这会儿,贾赦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愣是没发觉贾政的瞪视。半响之后,贾赦才长叹道:“这又是何苦呢?我能不知晓祖辈们当年付出了多少吗?知道,我心里明白得很。可再明白又能如何?从太祖皇帝到如今的圣上,咱们这些老臣之后,日子过得其实挺好的,即便像妹夫那种已经没了爵位的人家,不也是吃喝不愁吗?整日里扒着那点子功劳不放手,唯恐旁人忘了咱们祖宗的功劳……何苦呢?” “甚么叫做何苦?那是咱们该得的!!”贾母瞬间两眼赤红一片,怒吼着道。 “是啊,那东府焦大,是不是合该被我们这些后辈供起来?又不曾缺衣少食的,何必总是将曾经的功劳挂在嘴上念念不忘呢?平白惹人烦!老太太,祖宗的荣耀再怎么重要,往后的路还得咱们这些后辈自个儿去走呢!” 贾赦连声叹息着起了身,抬眼见贾母一脸愕然中带着绝望的神情,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老太太您也不必如此难受,不管怎么说,您也是侯府千金,也是国公夫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您比旁的人都要幸运太多了。再说,就算我和二弟都不争气,起码不会让您吃半点儿苦头,您不如放宽了心思,好生过日子罢,没得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平白添了一肚子火不说,还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不是吗?就这样罢,外头的事儿有我呢,您就别瞎折腾了。反正你已经不枉此生了。” “你你你……”贾母气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每次她觉得贾赦已经最气人的时候,贾赦总能让她再气一回。甚么叫做别瞎折腾了?甚么叫做不枉此生了?一直以前在折腾的人都是贾赦这混账东西啊!后头那句更过分,这是明摆着咒她去死呢! “二弟,老太太就交给您了,我这头晕眼花……先回去歇了着。”贾赦眼见贾母又一副要晕厥的模样,登时暗叫不妙。哪怕他并不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有甚么值得生气的,可他还是本能的选择了战略型撤退,“对了,有事没事都自个儿解决罢,我忙着,格外得忙!” 说罢,贾赦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跑了,还不忘在临走前一把抄起尚在发愣的十二,转眼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的望着贾赦的背影,愣是半响没能回过神来。她倒是知晓贾赦的德行,却没想到贾赦会选择在离开之前,再狠狠的气一回贾母。不过也许,贾赦真的不觉得他的话有多气人罢? “老太太!老太太!”贾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因为贾母又晕了过去。 …… 贾赦跑了,那拉淑娴却没脸跟着一道儿跑,只是吩咐丫鬟将琏哥儿先送回荣禧堂,免得留在这里添乱。她本人则是等到大夫诊脉并开了方子后,才叹息着离开。有时候,她真的不明白贾赦在想甚么,要说贾赦这人没坏心眼儿罢,可他每次都能将贾母气得死去活来的。要说贾赦是故意的罢,这么做真的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所以,他是不是傻啊? 待那拉淑娴一脸无语凝噎的回到荣禧堂时,早已过了掌灯时分,贾赦早早的洗漱完毕歇在了床榻上,她进屋时就听到一阵小呼噜声,只听声儿就知晓那祸害睡得极为香甜。 静静的在门口立了半响,那拉淑娴又悄声退了出去,问明了十二尚不曾歇下后,索性就去了十二房里。结果,她前脚才走进十二房里,容嬷嬷后脚就端着晚膳进来了。 “主子哟,您可不能不用膳,亏了身子骨到时候都没地儿后悔去!对了,老爷一回来就吃了不少,连您那份也一并吃了,还叫人额外添了一碗饭。吃饱喝足了,又美美的洗澡换衣裳,回头就歇下了。我瞧着……荣庆堂那头老太太没闹腾?” “嗤!”不等那拉淑娴开口,十二已经笑了出来,忙将手上的笔搁了下来,十二绕过桌案,走到那拉淑娴跟前略行了礼,笑道,“娘您先用膳罢,蠢爹那头真的无需挂怀,他可不会亏了自个儿。” 欠银如愿的还清了,长青帝和廉亲王的好感度刷了,自个儿的官职也升了,顺道儿将打算好生出口恶气的贾母反过来气了个半死,结果贾赦这个罪魁祸首却吃得香睡得好,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悠哉了。这也亏得贾母不曾有心力关心荣禧堂这头的事儿,不然要是知晓了真相,只怕又得狠狠的气上一回。 被十二和容嬷嬷盯着,哪怕那拉淑娴没甚么胃口,还是笑着坐下来用膳。 见状,容嬷嬷欣慰不已,却仍满脸狐疑的道:“荣庆堂发生甚么事儿了吗?可我瞧着老爷的精神头格外得好,总不能是他将老太太气了一场,自个儿反倒是乐呵了罢?” 十二默默地抬头望向顶上的横梁,好半响才点头道:“嬷嬷说的不错,我猜他就是这么个想法。” “别闹,你爹只是没甚么心眼子,想事情的角度跟寻常人不大一样。”那拉淑娴嗔怪的瞪了十二一眼,旋即自己也轻笑起来。贾赦这人,是天生的刀子嘴,然而他却不是豆腐心,只是心眼没开窍,一不小心就容易毒舌把人得罪。说真的,这种性子真的很容易得罪人,可若是对方知晓他是这个性子,反倒是没问题了。而最值得庆幸的是,前世四爷跟前便有一个跟贾赦性子类似的心腹。 也就是说,只要能让廉亲王明白贾赦没无坏心只是有些缺心眼,那么廉亲王就会信任他。 有甚么比得到冷面亲王的信任更重要的?至少在目前为止,并没有。 “我明个儿去一趟东府好了,最好能说服他们赶紧将欠银还上。这王家、史家会不会死,我管不着,可东府绝对不能出事。”十二目光微微闪烁,除却宁国府外,张家那头也该出面还银了,这数目多寡是一回事,可还银早晚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那位爷除却小心眼儿记仇外,同时也会铭记恩情。 当下,十二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跟荣国府一本同源的宁国府,那拉淑娴的娘家张家,还有跟张家是姻亲关系的潘家、凌家、周家……碍于那位爷素来喜欢搞株连,这些关系近的人家也得加把劲儿。只是,劝宁国府容易得很,毕竟他们已经上缴了大半的欠银,张家也不算很难,可其余几家却是极难处理的。 不等十二算计好一切,那拉淑娴已用完了膳,一面唤人撤下去,一面抬头见着十二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愁容,登时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十二的小脸蛋。 “娘?”十二一脸的懵圈。 “我得趁着你还不曾长大,多捏两把,免得回头你一下子长大了,又没了机会。”那拉淑娴说的含糊,可十二却是听明白了。只是如此一来,十二却是更无奈了,只得任由那拉淑娴在他的小嫩脸上捏来捏去的。 待丫鬟将残羹冷炙收下去后,那拉淑娴才总算放过了十二,轻笑着道:“担心甚么呢?怕劝服不了东府那头?这个简单,回头我同你爹说说,左右他能逼疯老太太,也一样能将东府的人逼疯。” “我不担心东府那头,他们是已经上了贼船的人,老实还了剩余的欠银至少还能在圣上和那位爷面前讨个好。若是不打算还了,却是两面不讨好,敬大伯伯没那么傻。”十二仍在皱眉思索着,“可外祖父家呢?还有同我关系极好的二舅、三舅他们的岳父家呢?皇玛法这人……” “最喜欢一窝端了。”那拉淑娴下意识的补充道。 当下,母子俩对视一眼,苦笑连连。 反倒是一旁的容嬷嬷不解的开口道:“那就告诉他们,以后会怎样呗,他们又不傻,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告诉他们?那拉淑娴也好,十二也罢,都被容嬷嬷这话给弄了愣了许久。半响,那拉淑娴先苦笑着道:“说得简单,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告诉他们呢?再说了,就是真的说了,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呢。万一再泄露出了甚么风声来,赔上咱们自个儿家,又如何是好?” 说白了,那拉淑娴仍是一个自私的人,因着宁荣二府一本同源的缘故,她肯定会救两府。娘家张家那头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可旁的人家,若方便的话,拉拔一把倒是有可能,可想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做梦还比较快点儿。 “那隐隐透露一点儿呢?不把话说明白不就成了?”容嬷嬷又出主意。 这个比起方才略靠谱了一些,可所谓的“隐隐透露一点儿”又是指多少呢?说的少了,对方不可能相信,说的多了,对方倒是信了,却是间接的将自己的把柄拱手送予了对方。尽管那拉淑娴跟娘家感情不错,却尚未涉及到娘家嫂子们的娘家人…… 几人再度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少许,十二忽的一拍脑门:“有了!” <<< 五月里,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荣国府贾赦带头还清了欠银,且还拖着同族长房的宁国府一并将欠债还请。这还不算,许是对了廉亲王的眼,在宁荣二府将欠银还清后,廉亲王特地向长青帝讨要了贾赦,虽说贾赦的官职不变,却是暂时在廉亲王手底下干活了。 对此,贾赦本人只觉得痛快。虽说廉亲王学问也不错,可廉亲王太忙碌了,又不想三皇子文亲王那般整日里之乎者也的让人听得就心烦意乱的,只交了他一些特别轻松简单的活儿,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别提有多舒坦了。 而对于廉亲王而言,贾赦绝对是个人才,君不见他才将贾赦招募到麾下,才隔了一天,贾赦就帮他将张家的欠银还了回来,虽说数目少了点儿,可这却是个好兆头。而之后没几日,贾赦就将刀子捅到了姻亲王家身上。 “听说了吗?荣国府的赦大老爷简直就是个失心疯!!” “没错!他先是逼着自家亲娘掏空了家底,抢在第一个把欠银还上了,之后就逼着同族长房也跟着还了欠银!这哪里是还债?这分明就是坑自家人!” “坑完了自家人就去坑老泰山家,唉,张家也是倒霉,白折了个闺女进去不说,还被自家女婿逼着还欠银,这是造了甚么孽哟。” “啧啧,你们这些消息都太落后了,还不曾听说罢?赦大老爷带着人马去了王家!他二弟的老泰山家!” 得了,坑完自家坑亲家,坑完亲家就坑自己弟弟的亲家,有那好事者帮着他算了一下,纷纷开盘打赌他下一个要坑的是谁家。 像贾赦的舅家保龄侯府,像跟张家有姻亲关系的潘家、凌家、周家,还有就是贾赦那三个庶妹的婆家,再不然便是远在扬州的林家,以及在金陵的薛家,皆榜上有名。 而在这其中,保龄侯府位列前茅,诸人都认为等王家倒了霉,下一个就是史家了。 天可见怜的。 然而,甭管史家会不会是下一个倒霉蛋儿,可至少王家已经倒霉了。王湛王老爷子万万没有想到,某天清晨竟会被人堵在了府里,且这一日还不是休沐日,更别说他还要去上早朝!! 王家人全都傻眼了。 “王老爷子您见谅。我是晚辈,原也不该挡了您的道儿,要不这样好了,您该忙活的就去忙活罢,接下来的事儿由我同子胜兄商议。”贾赦一脸的真诚,假若他身后不曾跟着廉亲王府的人,也许会显得更为真诚一些。 可显然,王老爷子不吃这套。 当然最关键的是,王老爷子实在是太清楚了,自家长子完全靠不住。偏生,次子并不在府中,除却长子外,也就是一群妇道人家,外加才十来岁的长孙王仁了。 一个都靠不住!! 无奈之下,王老爷子只能让心腹替他往宫里跑一趟。万幸的是,长青帝素来宽厚仁慈,即便有事不能来上早朝,只要提前支会一声,事后也不会被怪罪的。更别说这段日子以来,被折腾的人不止他一家,想来长青帝也已经习惯底下的朝臣们纷纷托病失踪了。 见王老爷子没有离家的打算,贾赦心情更好了,他不会因为王老爷子提防他而心生不悦,反而觉得被人忌惮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儿。当下,贾赦笑得一脸开怀,颠颠儿的跟在王老爷子屁股后头,一叠声的催促道:“王老爷子您是打算今个儿就把欠银给还上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又成功了一家。” 饶是王老爷子涵养极好,也被贾赦这话气得面上一黑,旋即没好气的道:“你去张家也是这么说话的?你老泰山居然没打死你!” “打呗,只要能把欠银都给还上,大不了我站着不动让您老人家打一顿呗。”贾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左右您跟我家老太爷是过命的交情,正好,自打我家老太爷没了以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挨过打了,您索性打我一顿,让我好生回味一番。” 王老爷子一个没忍住抬手向着贾赦的后脑勺来了一记:“你小子还欠打是罢?” “哈哈哈哈!”贾赦挨了打,不怒反笑,“好了好了,您老人家可打了我,这下总得把欠银交上了罢?赶紧的赶紧的,千万别墨迹,要不是因为觉得你是我自家人,我才不讨这个嫌呢!” “敢情你就专坑自家人?”王老爷子跟荣国公贾代善也是真的交情好,更别提他曾经满心希望自家嫡长女能嫁到荣国府当长房太太了,可以说从贾赦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惦记上了。要不是后来被张家横插一杠子,如今他女婿就是贾政那蠢货,而是贾赦这二货了。 ——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不是?”贾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您老人家仔细想想,我去完老泰山家,就来您家呢!要不是把您家当成我的亲家,我至于吗?” “啥?!”王老爷子懵了。 荣国府和王家的确是姻亲,可并非贾赦的亲家。莫说贾赦并不知晓当年说亲的风波,即便他知晓,这种话也绝对不能乱说。当下,王老爷子开始快速的想法子,看怎么将这话圆回去,他倒不认为贾赦是故意占他嫡长女的便宜,只当是口误。可即便是口误,也得掰扯清楚了,毕竟在场的人可不算少呢。 “贾赦你个混账东西!谁是你亲家?我告诉你,我才不会将我家凤哥儿许给你家琏哥儿的!哼,不是我看不上琏哥儿那孩子,而是冲着你这个混账,我就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你死心罢!” 关键时刻,王子胜跳了出来,且张口就是一顿喷。然而,也许是因为他做事儿不过大脑,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有大脑,这么一番话下来,非但没将两家的关系撇清,反而有种将亲事昭告天下的感觉。莫说旁人了,就连贾赦也懵了一下。 其实,他方才说的亲家……还真的是口误。 荣国府和王家关系真的是极好,王夫人年幼时更是曾养在贾母膝下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两家的确是亲家关系,且贾赦虽然神烦贾政,同时也觉得王氏女不好惹,可对于王家其他人却没甚么想法。这王老爷子,是他很敬仰的长辈,王子胜是他的酒肉朋友,王子腾则是他曾经鄙夷如今很佩服的人,再加上他的确经常说话不过脑子,这才有了方才的口误。 结果,简单的口误从王子胜的嘴里过了一遍,直接演变成了儿女亲家…… 贾赦不禁怀疑起来,大兄弟你是收了我媳妇儿、儿子的贿赂罢?你到底站哪边呢? 这厢,贾赦开始怀疑起了人生,那厢,王老爷子原就攒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当下便抢了贾赦手里的扇子,对准了王子胜就是劈头盖脸一通狠揍。 等战火暂歇时,王子胜原本俊俏的面容上,全是横一道竖一道的红印子,而贾赦的扇子也光荣就义了。贾赦有理由相信,要不是武器不够趁手,今个儿估计王子胜就要交代在此了。 好不容易等王老爷子住了手,贾赦忙将他拉到一边,顺便还将王子胜踹出去老远,压低了声音在王老爷子耳边低语道:“王老爷子,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欠银您最好还是交了,不然的话……您想想,就我这德行,若没有确切的原因,我会老老实实的上缴欠银?别闹了,人命关天呢!就算银子再多,那也得有命花不是吗?” 王老爷子登时面色大变,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贾赦带过来的人,只是廉亲王给贾赦的人虽说多半都是练家子,却并非历经百战之人,顶多就是有把子力气,看着并不渗人。 “我怎的看着不像呢?”王老爷子迟疑的问道。 “别闹了,那些人算甚么东西,想要咱们命的是上头那一位!”贾赦没好气的翻着白眼道,“我再怎么窝囊,也不至于怕个小兵卒子啊!上头!最上头!天皇老子!” 这话一出,王老爷子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半响都没能缓过神来。倒是王子胜见这边没啥动静,又舔着脸往这边凑过来,不想王老爷子正当惊疑不定之时,见状抬脚便将王子胜踹倒在地,咬着牙根儿恨恨的道:“滚一边儿去!信不信老子今个儿真的恁死你!” 王子胜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儿的跑得无影无踪。 “赦儿,你这孩子打听到的消息可是真的?你同我说说,这里头……唉,其实王家不是交不出欠银来,只是当初欠的银子就是给太祖皇帝和当今圣上花了,如今又要咱们交出来,这合适吗?” “管他合适不合适,我只问您,要不要命了?”贾赦拿着鸡毛当令箭,扯着虎皮当大旗。许是因着跟廉亲王混了一段时日,虎着脸的模样还真有几分严肃正经,“一句话,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您自个儿看着办罢!” 说罢,贾赦也不管王老爷子是何神情,扭头就回到了廉亲王府的人之中,只这般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凭良心说,要是贾赦拿出胡搅蛮缠的劲儿来对付王老爷子,绝对起不了甚么作用。毕竟,王家不比张家,这张家是传承了百年的书本网,而王家却是一窝子兵痞子。比谁更无赖,贾赦还真未必能获胜。可正是因着贾赦如今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反而正衬得此事是真的,让王老爷子不得不往深处想。 这一多想,事儿就坏了。 正中贾赦的圈套了。 ☆、第140章 是还?还是不还? 贾赦倒是解脱了,潇潇洒洒的回了廉亲王府诸人之中。可已经被他给整懵了的王老爷子却瞬间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在很多时候,甭管外头的争斗谩骂有多恐怖,里头的人都可以丝毫不以为意。然而,一旦碰到里头的人倒戈相向,那么即便有着再坚固的防护,被攻陷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其实,打从王老爷子一开始犹豫,就已经代表着贾赦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王老爷子迟疑再三,间或原地打转,偶尔又抬头望向贾赦。后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至于王家最终会如何选择,那就与他无关了。可贾赦越是这般淡定,王老爷子越是心头忐忑不安。 ——究竟该不该相信他呢? 按说,贾赦的人品并不是很值得信赖,更准确的说,这世上不信任贾赦的人简直多得数不胜数。首当其冲的就是贾母和贾政,甚至哪怕是他的妻儿……一般情况下也不敢相信他呢。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至少在如今这档口,长青帝和廉亲王都格外的信任他。尤其是廉亲王殿下,甚至不顾手底下人的强烈反对,硬是任性的将讨债这一重任交予了贾赦全权处理。 “去将大老爷寻回来。”王老爷子迟疑再三,终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王家在多年以前也是曾经接驾过的,所欠的银两比不上宁荣二府的总额,却也比他们任何一家来得更多。且论钱财,王家倒是比荣国府底子更厚一些,毕竟王老爷子曾单管过各国进贡朝贺之事,但凡有外国番邦来使,皆是由王家接待的,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王家的。 可惜,那也是以前的事儿。这几年,随着长青帝的身子骨愈发羸弱,诸位皇子愈发年长,京城里的局势也愈发的动荡不安起来。王老爷子作为老臣之一,自是被长青帝早早的调回了京城,哪怕前两年曾往外去过,最远处也不过是直隶那头罢了。要是长青帝真打算动真格,逼着老臣们还债,王家虽并非完全还不出来,却是注定要伤了根基的。 正当王老爷子犹豫不决之时,王子胜终于被人寻了回来。 许是因着被打怕了,王子胜满脸的忐忑不安,却并不敢直接挨着王老爷子,只站在离着有三五步距离的地儿,遥遥的问道:“老爷子您这是又打算做甚么?” “干啥离得那样远?怕老子吃了你还是怎的?”王老爷子没好气的吼道,旋即又抬眼望了下贾赦那处,赶紧吩咐管家将那些人安置到正堂里坐下,该奉茶的奉茶,该上点心的上点心,待吩咐妥当了,王老爷子才一把揪住王子胜往角落里去,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小子白活了小半辈子,一件事儿都没给老子办成过。今个儿这事儿可大可小,你倒是也拿出个主意来,看能不能从贾赦那小子嘴里套出点儿有用的话来。” “套话?哎哟,老爷子!您就别埋汰我了,我还套贾赦那小子的话?别被他套了话,您就该谢天谢地了。您别以为他做事儿素来不着调,他那人精着呢!” “他精着,合着就你一人傻?”王老爷子原就心情不佳,闻言立刻将揪胳膊改成了揪耳朵,“老子让你过去套近乎,你就去!正事儿不干,屁话一堆!你信不信老子回头打断你的腿!” “信!信!老爷子您说甚么就是甚么!哎哟哟,老爷子您倒是松手呢,我这是耳朵!人耳朵!要扯断了哟……” 费了好大的劲儿,王子胜总算是成功的将自己的耳朵从王老爷子手里头抢了过来,赶紧拿手死死的捂住了,连退了好几步后,一个转身就往贾赦所在的正堂跑去,心道,贾赦这人再讨厌至少不会跟他动手罢?结果,一进到正堂里,王子胜抬眼一看就被眼前这一幕气歪了嘴,只恨不得立刻跟贾赦好生干上一架才好。 彼时的贾赦,正跟个主子似的,将王家的下人使唤得滴溜溜的转。先前王老爷子吩咐下人给他们上一些茶水点心,结果贾赦非要热饭热菜,这还不算,硬是逼着王管家开了酒窖,将王家私藏的好酒搬了好些出来。等王子胜进了正堂时,贾赦已经跟廉亲王府的人喝上了。 “贾赦!你个混球!” 王家的人都是冲动易怒的性子,倒不是说他们的本性有多坏,而是极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过来说,就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倒霉孩子。当然,若是在接连吃过几个大亏后,想来即便再冲动的人,也一定会好生反省一下,争取早日成为一个城府极深的小人。 亦如王夫人,她已经逐渐的往喜怒不形于色,工于心计的方向发展了。 可惜的是,王子胜并没有。许是因为他打小就一帆风顺的从未吃过甚么亏,也有可能是他的脑子已经不足以拯救他的性子,故而在见到贾赦在他家里头推杯换盏一副大爷样儿时,登时怒气上心头,二话不说就冲到了贾赦面前。 “你家老爷子在外头看着你呢。”贾赦会怕他?得了罢,就王子胜这怂货,也就是个头看着挺高的,旁的就没一点儿作用。真要是打起来,自小跟着祖父习武的贾赦三下五除二就能撂倒他,比起文采方面,即便贾赦高中二甲是略有些水分的,可比王子胜却要有内涵多了。 只一句话,贾赦就让王子胜成功的熄了怒气,转瞬就成了蔫头蔫脑的可怜样儿。 索性贾赦今个儿也不是故意来寻王子胜麻烦的,他是第一回接到这般像模像样的任务,心里头还惦记着如何完美的完成任务,让廉亲王高看他一眼。故而,见王子胜蔫吧了,贾赦只呵呵一笑,放下酒盅拉过王子胜,到了角落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说子胜兄,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仔细想想,我甚么时候坑过你了?” “你坑过我的次数还不够多?”王子胜瞪眼,脑海里瞬间浮现了这些年来在贾赦手上吃过的亏。 “咳咳,那是开玩笑!多大的人了,一丁点儿的玩笑都开不起吗?就说上回,咱俩一道儿入了狱那事儿,这不是我吃醉了酒吗?再说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为了个风尘女子,你何必一直惦记着呢?” “谁惦记那个了!”王子胜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二,毕竟他当时之所以动怒,主要还是因为贾赦不给他面子,至于一个风尘女子,当时他是有些可惜的,可都过了这么久,他早就忘了好吗? “行行,咱们不说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了。就说今个儿这事儿好了,子胜兄你觉得老弟我是不是一个傻子?你凭良心说。” “你当然不傻,鬼精鬼精的!” “是罢!你也承认我不傻了,那你说,要不是有着迫不得己的缘故,我会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非要将家里的欠银塞给旁人?我可是袭爵的嫡长子!荣国府的家主大人!你动动脑子罢,要是没个确切的缘由,我能将八十万两银子都舍出去吗?!” 王子胜沉默了。 虽说长辈们常说,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可到了他这一辈,其实真正交好的只有王家和贾家,准确的说,是王家和荣国府。这里头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着两家成了亲家,不过对于王子胜来说,他跟贾赦打小一道儿长大,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泡,这才是俩人交情不浅的真正缘由。再往深处想,贾赦方才那话也的确是在理,虽说他们俩都是家里头的嫡长子,可贾赦这情况又跟他有所不同,毕竟荣国公贾代善已经没了,贾赦是真正的家主,而不像他似的,只是家里头说不上话的所谓大老爷。 八十万两银子,将心比心,王子胜肯定是舍不得的。 “当我是兄弟的话,那你倒是同我漏个底儿。就这么说罢,假若我王家抵死不交,会咋样?”王子胜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抵死不交……嗤,那就去死呗。”贾赦嗤笑一声,满脸的轻视,看向王子胜的目光里更是透着一股子悲伤,“好兄弟啊,等将来若是王家出了事儿,我会记得清明时多给你烧些纸的。” “去你的混球!”王子胜没好气的怒喝一声,回过神来之后,却是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廉亲王府人的方向,眉头紧锁一脸愁容,“你摸着良心说,真会那么严重?” “对。”贾赦重重的点头,“我可是掏了八十万两银子,不过用这些银子换我全族老小的性命,也是值得了。不然的话,要是到时候真的被抄家灭族了,我才是真的没脸去黄泉见我老子了。” “行了,我知晓了。”王子胜长叹一口气,即便他平日里再怎么不靠谱,遇到这种事情,还真是没法子再像往日里那般的没心没肺了。伸手拍了拍贾赦的肩膀,王子胜没再说甚么,只转身出了正堂,去寻他家老爷子了。 又过了小半刻钟,王老爷子亲自过来寻人,这一次却是甚么废话都没有了,开口就是请诸人去了府中库房。 还真别说,王家的钱财真的比贾家多,只是欠的钱也多。据王老爷子所言,林林总总的加在一块儿,少说也有百万两之巨,这还是不算利钱的情况下。至于贾赦明着询问可有不清楚的账目时,王老爷子只横了他一眼:“你们两府的账目不是不清楚,是当年记账的人就已经分成两笔了,结果如今归整时,却又恰好把你们两府合在了一起,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应当是每家八十万两以上。” 贾赦一脸你当我是傻子的神情:“别闹了,欠银的时候,我家还没分家呢,压根就没有宁荣二府,都是记在贾家的名头上的。” “谁闹你?你得了,消停点儿罢!大不了我多交五万两,算一百零五万两。”王老爷子牙疼的看着贾赦,偏碍于不是自家人不能直接动手,气愤难耐之下,王老爷子一个转身一巴掌拍在王子胜的背上,犹觉得不够后,又抬脚踹在了王子胜的屁股蛋子上,直把他踹到了地上来了个大马趴。 可怜的王子胜,在看清楚踹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只老老实实的缩在一旁,犹如一只大号的鹌鹑。 接下来就顺畅多了,有王老爷子坐镇,将库房里的东西一一搬出来,核对归整后,很快就得出了具体的结论来。银锭子、银票、银饰品器皿加在一块儿凑了个三十五万两,金子类的并王家老太太急急命人送过来的头面首饰在内,够凑了五万两。两厢加在一起,折合白银八十五万两整。 “我家真没有名家字画,古董也没多少,有的就只金子银子。”王老爷子指着几乎被搬空了的库房无奈的叹息道,“我一粗人,哪里懂得那些个了,你索性连家具和摆件玩意儿都拿去好了,反正没银钱了。” 贾赦探出头瞅了一眼挨着库房墙放的大件家具,并几个零散的箱子,心知再闹腾下去意义不大了,况且廉亲王虽让他担了这讨债的差遣,可也没指望他一次就能将所有欠银收回。当下,贾赦略一思量,索性卖了王老爷子一个好。 “瞧王老爷子您说的,我能不信您老人家的吗?说句实诚话,我小时候光着屁股蛋子四处乱跑时,您不也瞧见过吗?这样好了,余下的二十万两银子,您啥时候方便啥时候给,到时候甭管是您让子胜兄领着人送去,还是去我府中支会一声让我来取,都成。” “行,我就承你这个好,回去替我向你家老太太问声好。”甭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王老爷子明面上的态度倒还不错。只是他这话一出口,贾赦面上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呵呵……我家老太太哟,我是觉得只要别让她瞧见我,她定然一切安好。可万一瞧见了,估计肯定好不了。这样罢,我回头同我家二弟说说,让他有空带着弟妹一道儿回来一趟,您看成罢?” 王老爷子苦笑着点了点头:“成,有甚么不成的?你也放心,我大头都给了,不会赖你剩下的。金银是没了,我好赖当年置办了不少的田产庄子铺子,回头等凑齐了,让子胜给你送去。” 不是所有人家都喜欢名家字画古董玉器的,以王家的性子,还真欣赏不来太高大上的东西。距离最近一次采办古董玉器,还是王老爷子嫁小闺女那会儿了,他给他家小闺女备下了价值三四十万的金银首饰,并价值十万的家具和古董玉器,可王家本身却没有那些个东西,他儿媳妇儿处倒是有,却也不曾沦落到要拿儿媳妇儿的嫁妆抵债的地步。故而,想要凑齐余下的银子,只能卖掉手头上的庄子铺子了。 这一次,固定是要伤到根基的。 <<< 跟无比忧伤的王老爷子不同,贾赦的心情顺畅到几乎要飞起来了,领着一行人肩挑背扛的将八十五万两银子直接送到了户部,当然自有人先一步去通知了廉亲王。 不出意料,廉亲王再度对贾赦另眼相看。 其实对廉亲王这样的人来说,才华之类的真心不重要,三年一度的科举,每次都能收获不少的人才,这里头迂腐书生绝对占了一多半,剩余的人中,真正能挑大梁的少之又少,更别提很多人是怀有私心的。 “恩侯,干得不错。”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廉亲王口中说出来,份量就完全不同了。贾赦感动的泪眼婆娑,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的被惊吓到了,毕竟往深处想,称呼对方表字就意味着是朋友了。当然,贾赦和王子胜倒是朋友,可他们以往却是直接称呼对方为蠢货或者混球的。 “廉王殿下,我以后可以跟着您干了吗?您放心,讨债这事儿我在行,咱们下一个目标是哪里?王家那头不用管了,等凑齐了余款,王子胜会给您送过来的。那下一个……咱们去史家好不好?”贾赦一脸的期待。 “你不去翰林院了?” “殿下……”贾赦瞬间从期待转成了惊悚,翰林院那地儿跟他八字不合呢,虽说也没人针对他,可他一进入翰林院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只恨不得立刻被削官罢职了。 “行,往后你就跟着我罢,左右翰林院那儿也不缺人。”廉亲王没想那么多,只当是贾赦这人忠心耿耿,哪里有需要便主动要求去哪里。至于翰林院那头,事实上从来就没缺过人手,更别说贾赦只是临时被长青帝升职为翰林院编修的,压根就没事儿能让他干。 “我以后不用去了?”贾赦瞬间乐翻了,拍着胸口向廉亲王打包票,“廉王殿下您就放一百个心罢,我贾恩侯一定为您将欠银尽数讨回来!” “不是为我,是为圣上。”廉亲王目光闪了闪,提醒道。 “对,那是自然的,咱们都是为国尽忠嘛。”贾赦随口扯着,他这人头脑简单,压根就没注意到廉亲王话里头暗含的深意,只下意识的顺着廉亲王的话说下去。可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廉亲王倒是对此相当得满意。 …… 接下来,贾赦就进入了讨债模式。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四五回手到擒来。若说宁荣二府是让他见识一下,张家是纯粹拿他没辙儿,那么王家就是他实打实的头一份功绩了,等到了保龄侯府却是容易多了。 尽管贾赦本人同老侯爷夫人并三位老爷并不算很熟稔,可往昔的交情在,加之保龄侯府到底没个主事的人,哪怕大老爷也尚未及弱冠,忽悠起来别提有多容易了。还有一点,保龄侯府的欠银其实并不算多,偏他们的欠银却是极多的,在墨迹了半天后,贾赦头一回成功的收到了全部欠银。 余下,贾赦又将目光瞄准张家的三门姻亲上头。 潘、凌、周这三家,都是传承已久的书本网,贾赦啥都没做,只带着一群人排成一溜儿蹲在人家大门口里,要是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破碗就更有气氛了。当然,贾赦没无耻到这地步,仅仅是带人堵着门口,既不讨债,也不啰嗦,甚至有人进门他们都会让道儿。可即便如此,没两日人家就举白旗投降了。 三家的依次交还了欠银,随后三家人排着队去张家讨说法。 “哎哟你这啥女婿呢?要不要脸了?带着一群人蹲我家大门口,这是要债呢还是要饭呢?他不怕丢人现眼的,我都怕了!” “你这女婿了不得啊,老话咋说的?人要脸树要皮,他只要能讨回欠银连面皮都不要了呢!能耐!” “可不是能耐吗?简直了都!唉,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到能这么豁出去的。” 张家老太爷:“……呵呵呵呵。” 不几日,待在荣国府里悠哉过着小日子的那拉淑娴,就收到了娘家来信。信中,极为委婉的讲述了贾赦这些日子在外头干的好事儿,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污言秽语,却处处透露着无限鄙夷。 那拉淑娴收了信后,感概良久,之后才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 转眼都已经六月下旬了,离太子二度被废黜还有三个来月时间,想来到那个时候,那些个老狐狸们大概就能明白她的用意了。不过,到底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那拉淑娴犹有些不大放心,待唤了十二过来后,便直截了当的开口发问:“时间太久了,我都有些记不大清楚了,只依稀记得太子被废之后很久都依然有人替他说话?” 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话,饶是十二自认为聪慧过人也有些发懵,愣了半响后才道:“不要紧的,咱们家已经没有危险了。” 四爷是抠门是爱记仇,可同时也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只要是曾经帮衬过他的人,之后绝对会有好日子过的。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十三爷,君不见等他上位后,其他所有兄弟包括他的同胞弟弟老十四都改了名字,唯独十三爷没有改。 这叫甚么?典型的护短性子。 “抽个空儿去趟你外祖家罢,也不用说旁的,只告诉他,最迟十月份京城里一定会有大事儿要发生,让他老人家悠着点儿,再顺便让他约束一下你三个舅舅。”那拉淑娴说到这里,面上闪过一丝迟疑,“还有一事,我先前听到个信儿,仿佛是老太太打算让你二叔叔外放任职。” “啥?”十二再度被吓到了,“就那傻货?还外放任职?别闹了,留在工部多好呢,虽无功可也没过呢。放他去外头,万一他发疯了撒欢,真闹出了事情来,兜也兜不住!” “恐怕不可能。”那拉淑娴一想到先前贾母哭成泪人的模样,就止不住头疼起来。 诚然,八十万两银子的确是一笔天文数字,可既然已经给出去了,那再折腾这些还有意义吗?甭管怎么闹腾,给出去的银子它也回不来呢。偏贾母却看不透,似乎是想着从别地儿捞银子。这要是赶在十来年前,她绝对不会阻拦,可如今眼瞅着长青帝没多少年了,再动这脑子,回头等那位爷上去了,绝对是会掉脑袋的。 “那就甭管了,他爱去就去,想贪就贪。大不了等回头咱们来个大义灭亲,反而能得些好处呢。左右政二叔叔又不是隔壁东府,没得小的出事连累大的。”十二一脸的无所谓,“再说这不还只是听说吗?未必就是真的,退一步说,即便是真的,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外调。” 从理论上来说,京官的地位要远高于地方官。然而,京官都是穷人,极难捞到油水不说,还因着京城里头贵人多,每每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可地方官就不同了,哪怕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至少在他那地儿就是父母官,更别提很多职位都是极为有油水的肥缺。 也因此,每三年考核评价之后,除却那些个一心做学问的人外,其余人等多半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外头跑的。就说贾政好了,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搁在京城里连个水花都起不了,可若是外放了,要不就当各州的知州,或者是盐运司副使,再不然就是盐课提举司提举等等。这论地位,绝对没法跟工部员外郎相提并论,可好处却也是响当当的。 ——捞钱容易!! 当然,被砍头的概率也就一下子高了起来,尤其等那位爷上去了,恁死的多半都是在职期间捞够了油水的肥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像贪污受贿这样的罪名,不至于祸及家人。 既如此,管他去死!! 十二和那拉淑娴商议之后,只决定过两日去一趟张家,略漏一些口风。至于贾母、贾政打算折腾甚么,随缘罢! 殊不知,就在他们思量对策之时,贾母也唤了贾政过来谈心。 自打宁荣二府还清了欠银以后,贾政就恢复了日常上衙。可惜,等他去了工部之后,才愕然发觉,诸位同僚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可不是吗?虽说祸头子是贾赦,可身为贾赦的嫡亲弟弟,贾政能是个好东西?要知道,如今满京城的人大多都在诅咒贾赦不得好死,顺带也没忘记捎带上贾赦的至亲家人,包括祖宗十八代。 贾政能有好? 可怜的贾政,先是在府里头被嫡亲大哥摆了一道。然而,等他出了府后,才发觉外头已经变天了,他从曾经年轻有为的荣国府二老爷,变成了京城里人人喊打的混账东西。这贾赦倒是投靠了出了名的面瘫王爷,贾政却没个得力的靠山。再一个,工部里的上峰同僚也没对他动真格,无非就是没事儿了多给点儿眼色瞧,外加话里话外都暗藏玄机。 只这般,贾政就已经受不住了。因此,当贾母提议让他放外任时,他毫不犹豫的就应承了下来。 今个儿他们就是来商议要谋个甚么官职的。 “老太太,按着我的想法,谋个知州是最好的。一来,也算是一方能人,二来,知州的位置多,也好谋划些。”从五品的官职,贾政不敢挑最好的,只好往平庸里头选。不过,他这话也确实没错,甭管怎么说,他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论旁的职位没有太大的把握,可若仅仅是平调去当个知州,却是容易多了。 可贾母却很是反对。 “知州是不赖,可你如何保证一定能谋到肥差?是有些州肥得流油,可也有些地方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万一你去了那等子地方,但凡出了甚么乱子,你要如何是好?这些年,各地的叛乱少是少了,可也没有完全太平下来。每回遇到旱灾水灾的,准会出事儿!” “这……”贾政原就是个没甚么主见的人,闻言登时犹豫了起来。 贾母又道:“就算运气好没摊上这些倒霉事儿,可穷乡僻壤的,你如何捞银子?听我一句话,咱们府上如今已经没钱了,你大哥他混账一个,中了举当了官,没贪回来一文钱不说,还倒亏进去了八十万。他把咱们府的家底都掏空了,如何公中的账面上空空无业,连一两银子都训不出来了,就是我想喝口燕窝粥,也得从我的嫁妆里头支钱去现买。政儿啊,咱们家已经完了,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日会饿死的!” “老太太您别着急,您身子骨不好,千万不要动怒,有话慢慢说。” “我怎么能不动怒呢?祖辈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呢,他就这样卖了人情。哼,他倒是好,为了讨廉亲王的欢心,宁愿把家当都赔出去。结果呢?不过就是升了个小官,翰林院编修,听着是很不错,可能值几个钱?每月的俸禄银子,连他自己都不够花用,纵是有心捞点儿油水,都没处去!” “那到底是翰林院编修呢。”听到贾母肆意诋毁自己心目中最神圣的翰林院,贾政心头略过一阵不舒坦,好在他是个纯孝之人,即便再怎么不舒坦,面上也没有带出来,只略带羡慕的提了一句。 “哼,编修怎的了?连你大哥那种混账东西都能当上翰林院编修,我瞧着也不过如此!”贾母恨恨的道。 这贾母原是借故发泄一番,不曾想她这话却是正好说到了贾政的心坎里。以往,贾政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心向学,却最终折在了会试上头,还被迫在工部这等没前途的地方耗了这些年。可贾赦呢?明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却阴差阳错的考中了,还被长青帝点了庶吉士,如今更是晋升到了翰林院编修……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对,老太太您说得对。连我大哥都能成为天子门生,想来这里头也没啥值得羡慕的。”贾政幽怨的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我若是不去谋知州的位置,那我还能作甚?去外头,最多只能平调,上头是不可能让我升职的。” “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就盐课提举司提举!” 盐课提举司提举?这倒是极为不错,虽说没甚么地位,也没有好听的名声,却胜在捞油水实在是太方便了。最关键的是,一般竞争这个位置的,多半都是一些没有背景的贫寒子弟。只是,贾政心里头还在打鼓,以他的能耐,想要凭真本事谋到这个位置显然是白日做梦。可若是寻门路,失去了荣国公贾代善的荣国府,只怕悬乎得呢。 似乎是看出了贾政心里头的想法,贾母只淡淡一笑,宽慰道:“别担心,这事儿一定能成。” 当然是能成的,贾母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贾政能凭借真本事得了这个职位,事实上她早就算计好了,靠王家! 别看王家如今是不如前几年了,可那是因为王湛王老爷子手头上没了兵权,而王子腾能耐虽不小,年岁却实在是太轻了些,即便长青帝再怎么信任他,也不可能将虎符交给一个嘴上无毛之人。然而,那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王家的权势、门路都还在,只要王家愿意出手拉拔一把,这事儿铁定能成! “去将二太太唤来,也该是用着她的时候了。” ☆、第141章 以王家的权势,谋一个区区从五品外放文职,的确是轻而易举的事儿,甚至再高升半级都不成问题。然而这是从前,搁在今时今日,王夫人还真没甚么把握。 被贾母唤来细细说明了原委后,王夫人面上只余苦笑连连,完全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最终还是贾母动了怒,王夫人才支支吾吾的说了缘由。 “老太太,您真的是难住我了。但凡搁在往日里,我说甚么也会去一趟。可如今这档口……罢了,也不怕您笑话我,其实前不久我刚去了一趟娘家,结果娘家老爷子不在府上,老太太托病说甚么都不愿意见我,二嫂子更是对着我冷嘲热讽的,半点儿脸面都不曾给我留。还有我那娘家大哥,他索性当着我的面询问管家铺子庄子可曾卖掉了,说是户部那头等着要的,若是再拖些日子,怕是咱们府上的赦大老爷又要上门讨要了。” 王夫人这话不可谓不直接,饶是贾母听到半茬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会儿也连气带羞的,老脸燥红一片,愣是半天都没吐出句囫囵话来。 一旁尚未离开的贾政横了王夫人一眼,道:“不成就罢了,等年底述职时,我自个儿递了折子上去,想来也是能调职的。再不然,外放个知州也不赖。” 以贾政之能,想调任到盐课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不过若仅仅是外放个知州,确实不算难。唯一麻烦的是,恐怕届时调任去贫瘠地方的可能性会很高,若真如此,就有悖贾母先前所愿了。 “老爷,真不是我不愿意舍了这张脸,只是娘家那头,原先最疼我的就是娘家老太太,她不愿意瞧见我,我能有甚么法子?我大哥那人倒罢了,原就没甚么心眼子,就算说话不好听了些,回头我略哄他两句他一准不会同我计较了,可哄好他也没甚么用呢!”王夫人很是为难,她自是看出来贾政动了真火,可她却也是真没法子,出嫁女靠的就是父母,兄长嫂子其实原就靠不住。如今,往日里最疼爱她的王家老太太不管她了,她还能如何? “罢了,左右如今才六月底,离年底述职还有好久呢,说不定到时候你娘家人也就消气了。”贾母不愿意在这档口开罪王家,况且她打从心底里认为王家这番举动真算不上甚么,实在是因为她本人也对贾赦气恼得要命,更别说无故舍了更多钱财的王家了。 都怨贾赦那混账东西!! “也行,我娘家老太太以往最是心疼我了,即便真的生气,应当也不会太久的。”王夫人自是明白娘家对于出嫁女的意义,她比任何人都在意娘家人对自己的态度,若非被逼无奈,她才不愿意让旁人知晓娘家对她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哪里有父母一直生儿女的气?这事儿原也不是她的错,想来最多再过几个月,又能恢复如初了。 不单王夫人这般想,贾母也是这般考虑的。离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还有五个多月,届时等考核评价之后,便是调职的时候了,到时候一定要给贾政谋个肥缺才行。 贾母暗暗下了决心,迟疑片刻后,先是将贾政给打发走了,只留了王夫人在跟前说话。 “老二媳妇儿,有些话当着政儿的面我不好明说,他那性子虽比老大妥当多了,却是个实心眼儿的,成天就知晓做学问写文章,半点儿都不通人情世故。唉……” 长叹了一声,贾母命人将账本子拿了过来,虽说如今当家的是那拉淑娴,不过贾母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自会额外留下一份。她也不说甚么,直接让人给了王夫人。后者虽毫无文采,好在看账本这种事情倒还难不倒她。 又半刻后,王夫人双手颤抖的几乎拿不住账本子了,抬头看向贾母,面上更是满满的震惊和绝望:“老太太!咱们府上真的没有钱财了?” 尽管王夫人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她心里却明白,贾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尤其在抬眼看到贾母一脸的悲容后,王夫人险些歪倒过去。 “是啊,咱们府上已经没钱了,公中库房也差不多被搬空了,余下的也不过是成年的料子和一些难以出手的摆件。如今已经六月底了,眼瞅着中秋就要到了,节礼却还不知晓在哪里呢,我倒是有心等各家送了礼后咱们再送,这在京城的也就罢了,可金陵那头的老亲怎么办?没钱了……” 节礼这种事儿,其实倒不一定是亏钱的,毕竟你送了,旁人也会送你,价值方面也多半都是差不离的,甚至多半时候还有的赚,毕竟那些个想要依附荣国府的人家,会送来节礼,却不需要回礼。然而,除却在京城里的至交,多半人家都是需要提前准备好节礼,早早的派人送过去的。像扬州林家,像金陵城的老亲和好友们,都是需要至少提前月余时间派人送过去的。 可如今的荣国府,竟是连置办节礼的钱财都拿不出来了。 其实,也并非完全拿不出来,虽说公中库房十室九空,可各房的私房钱压根就没怎么动用。所谓的八十万两的欠银,多半都是从公中出的,少数则是先由各房垫上,之后仍是拿了公中的存货填补上了。 简单地说,真正被搬空的只有公中库房,其余两房包括贾母的私库都是满满当当的,虽也略有损失,却问题不大,至少完全不曾伤筋动骨。 “老太太,那如今咱们可怎么办?”王夫人拽着账本子的手颤抖不已,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难以隐藏的惊惧。 诚然,两房的私库受到的损失不大,可问题是府中各人的日常开销都是从公中走的,这其中包括了阖府的主子下人每月的例钱,迎来送往的三节两寿,给上峰的冰炭孝敬,以及偶尔要去亲朋好友里赴宴庆贺等等。这里头一笔笔一桩桩的,哪个不需要银两?按着原本的惯例,府里每年都能收到来自于庄子里头的粮食收益,以及铺子所获的利钱。这些收益完全足以维持整个荣国府运作,保证所有人都过得舒舒服服的,甚至还能结余下不少银子。 如今府里的公中没了银钱,等于整个荣国府都面临着无所适从的局面。 ——除非,再有人往公中添钱。 王夫人不怕没钱花用,怕的是贾母逼着两房都拿出银钱来。她很清楚,真若是如此,到时候两房拿出来的最次也要各十几万。这笔钱她不是拿不出来,而是打心底里不愿意拿。想也知晓,他们二房只是府里头的过客,虽说如今荣国府是尚未分家,可以后呢?说句不好听的话,等贾母百年之后,这家不分也得分。到时候,即便二房也能分到一部分家产,可大头却必然是落在大房身上的。 “老太太您倒是说句话呢,旁的且不论,中秋节礼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两房各拿节礼分出去?” 这是王夫人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虽说也有些吃亏,可比起拿出实打实的钱财出去,各家各回节礼却是最好的法子的。再仔细一算,她这头要回的不过是自个儿娘家,贾政既已打算年底调职了,连给上峰的冰炭孝敬都能省却下来。至于旁的人家,自然就应该由大房去操心。 “各回各的?”贾母冷着脸狠狠的剜了王夫人一眼,“且不说金陵老亲如何处置,就说敏儿那头,是不是也索性省却了?还有保龄侯府,你是不打算要这门亲了?” “不不,老太太您误会我的意思了……”王夫人面露尴尬之色,心里却暗道,这些当然是由大房来回礼的,同她有何关系。 “哼!节礼各回各的,那你怎么不索性提了分家算了?我还没死呢,你就盼着这家不成家了?” 贾母面上的神情极为难看,也不等王夫人再说甚么,只狠狠的一拍身畔的小几,唬得王夫人立时跪倒在地,身子抖如梭子。 其实,王夫人心里头的想法,贾母也猜到了几分,甚至贾母也挺能理解她的,可理解是一回事儿,真正实施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倘若真的像王夫人所言那般,那等于是暗地里分了家,若真如此,她这个老封君当的又有甚么意思呢? 公中必须有钱财。 “你也不必再说了,我已经想好了,包括我在内,你们两房再各出十万两银子,一共三十万两存在宫中花用。哭穷这事儿就直接省省罢,哄外人也罢了,哄我……哼!至于往后的事儿,等政儿谋到了肥缺,自不会缺了银钱,到时候我也不会逼你拿出来,只管你自个儿存着当私房好了。” “此话当真?”王夫人惊喜的抬头,她先前对调职一事没甚么太大兴趣,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即便真的有了钱,也未必都能进了二房的私库。除却父母在不分家的惯例外,还有一句话便是长者在无私产。只要贾母还在,王夫人除却能保证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独她所有外,旁的一切其实都是属于整个荣国府的。贾母不追究也就罢了,一旦追究起来,他们啥都保不住。 只是,话一出口,王夫人当下暗叫不妙,唯恐贾母会因此动怒。可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又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话。王夫人只一脸尴尬的跪在地上,低着头懊悔不已。 “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唉,也罢,谁能没点儿私心呢?王氏,你只管记着,珠儿已经十一岁了,元姐儿也有九岁了,眼瞅着孩子们一日大过于一日,你就不为他们考虑一番?” 孩子大了,需要银钱的地方也就愈发多了。珠哥儿大了要求学,要给先生送节礼,要买上好的笔墨纸砚孤本古籍,还要为他相看媳妇儿,下聘礼办亲事,一桩桩的哪个不需要钱了?元姐儿是个姑娘家,嫁妆也是一大笔钱,不过贾母已经定下来让元姐儿进宫了,嫁妆倒是可以省却了,可进宫谋前程,所费的银子却完全不比一份厚厚的嫁妆少。这些原本都可以从公中账面上走,可谁让贾赦把家底都掏空了,如今连节礼都置办不了,不再想法子捞钱,怕是将来的日子愈发的捉襟见肘了。 这些个道理,王夫人其实都懂,只是王家人有个通病,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完全不顾长远之计。 待贾母的这一席话后,这才让王夫人醍醐灌顶般的大彻大悟。 没错,计较眼前这些小利是没有意义的,一定要将目光放的长远一些,除却努力节省开支外,更重要的是捞钱。 捞钱!捞钱!!捞钱!!! 王夫人带着一脸的决绝,向贾母保证道:“老太太您放心,我明个儿就回一趟娘家,若是娘家老太太不愿意见我,我就是跪个一天一夜,也要求得她的谅解!” 不就是折了颜面吗?比起实打实的好处,脸面又算得了啥呢?只要娘家父兄能帮忙将贾政调任到盐课上头,别说冷嘲热讽了,就是明着对她破口大骂她也忍了,甚至豁出去挨顿打,都是值得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夫人次日一早,带着一股子英勇就义的气势,直接杀到了王家。 一进王家大门,她就噗通一声给跪下了。 …… 对于王家人来说,荣国府简直就是奇葩聚集地,一个比一个更豁的出去不要脸面。其实罢,王家人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事实上经过了王老爷子的耐心解释后,王家上下都明白归还欠银是必然的,而贾赦也是为了他们好。 然而,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你。 别说贾赦了,但凡所有跟荣国府跟贾家沾上一点儿边的人或事,王家人都不想看到。没法子,只要一看到跟贾家相关的,所有的王家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一百零五万两白银。 白花花的银子呢!! 全都没了…… 由此可见,王夫人见钱眼开的性子确实是遗传自王家的。甚至不单是遗传,这性子还能传染,君不见连嫁到王家的女眷都是一样的爱黄白之物。也因此,在经过了归还欠银一事后,王家只恨不得将所有跟贾家有关的人尽数拉了黑名单,至少在短时间内,完全不像再看到他们。 一看到他们就想起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心疼、心塞、心梗,恨不得冲上去跟他们拼了算了!! 因此,当管家急匆匆的过来回禀说,王夫人回娘家了,别说王家二太太了,就连老太太都没能忍住摔了手中的茶盏。 然而,王夫人有的不单是传承自王家的见钱眼开,还有来自于贾家的豁出去不要脸。她打定主意非要跪到王家人心软不可,任谁劝都没用,顶多就是在管家的哭求下从大门挪到了二门。 从上半晌一直跪到了下半晌,王夫人不吃不喝,梗着脖子倔到底了。最终,她没看到王家老太太,而是碰到了归家的王老爷子父子三人。 没错,就是父子三人,今个儿就连不常回府的王子腾都回来了,且他还是头一个回来的,一见到王夫人登时满脸的诧异:“你缺钱了还是怎的?甚么?跪了一天了?那一定缺很多钱罢?” 王夫人原就跪得头晕目眩的,听得自家小哥王子腾的调侃,登时眼前一黑,险些没气得直接晕过去。好在王子腾也只是随口说说,见自家妹子面色不对,立刻改口道:“究竟怎的了?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跪在这里?行了,你也别倔强了,赶紧起来罢。” 说话间,王老爷子和王子胜也相继归来,还来不及对突然归家的王子腾表示惊讶,就看到了王夫人梗着脖子跪在二门里,登时无语凝噎。 得了,事情闹开了,那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索性直接说罢! 最终的结果,还是如了王夫人的愿。尽管闹到最后她还是没能见到王家老太太,不过王老爷子还是答应了她,回头会帮着想法子给贾政调个职,未必一定是调任到盐课上,不过起码也会帮他谋个富庶州的知州。 这便也够了。 <<< 甭管是荣庆堂还是二房那头发生的事儿,都瞒不过那拉淑娴。更准确的说,是逃不过容嬷嬷的眼睛。比起帮着管家理事,其实容嬷嬷更愿意当个消息中转站,四处打探消息,还为此去各处收买了好些眼线,保准整个荣国府里发生的大小事儿,一件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对此,那拉淑娴颇有些无力吐槽。 以往在东西六宫,各种小道消息皆是极为重要的,可搁在荣国府里,再执着于那些个细枝末节真心没啥必要。那拉淑娴已经知晓了贾母的打算,无非就是给贾政换一个方便捞钱的职位,这便已经够了,她是真没兴趣听里头的详细解说,偏容嬷嬷兴致极高。 “……说时迟那时快,却听二太太对老太太道,事儿已经办妥了,只坐等来年看政二老爷调职罢!说不准,还能多升个半级呢!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政二老爷虽说也就能调任个知州,可要是一心捞钱,绝对不比知府得的钱少!” 容嬷嬷连比带划的说着,活脱脱的就是个说书人。 那拉淑娴无语凝噎,倒是一旁的十二格外捧场的拍手叫好,还追问道:“为啥嬷嬷您这么看好政二老爷?我倒是觉得他没这个脑子,要知晓捞钱也是一个技术活儿。” “主子您说的是,可您就是不相信政二老爷,也要相信二太太呢!”容嬷嬷得了叫好,愈发的嘚瑟起来,“二太太可是王家的女儿,王家最能耐的本事是甚么?捞钱!而且老太太有言在先,二房捞的钱不走公账,全是他们自个儿的私房钱!您说说,老奴是不是要看好他们?” “那确实!”十二猛点头,“政二叔叔是从五品,能选的官职虽不少,可能捞钱的也就那么几个……这样罢,不如我推他一把,让他往上爬爬?” “别胡闹!”那拉淑娴回头瞪了十二一眼,“他要怎么折腾是他的事儿,你跟着掺合进去作甚么?” 十二被呵斥了也不恼,他原就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会这么说自然也有他的考虑。仔细想了想,十二决定稍稍漏些口风,起码为他以后的行为先做些铺垫,免得到时候惊吓到了那拉淑娴事小,回头挨揍可不得了。 其实,十二的想法很简单,盐课那头估计贾政是进不去的,毕竟里头另有门道,饶是王家势大,也不至于为了自家女婿跟人家硬碰硬,所以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贾政多半是调拨去了富庶的州当他的从五品知州。 知州只是第一步,想来再往下贾政尝到了甜头,短时间内一定不会回京的。那么之后,只要在任期间不出大的差错,升职反而比京城里头要容易得太多了。相信,等过个几任后,升到从四品知府是迟早的事儿。而一旦升到知府,那么一举一动就难逃上头人的法眼了。再算一算时间…… “如今是端闰五十一年,假若政二叔叔仕途一帆风顺的话,到了新帝即位,他差不多就该冒出来了,然后就可以被那位爷咔嚓了……” 说着,十二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看不惯二房是一回事儿,真要是闹出人命来了,先不说对阖府都有影响,就说珠哥儿、元姐儿往后该怎么办?有个被砍头的爹,他们以后别想好了。十二原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再说大房二房之间只是有嫌隙,又不是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有甚么法子能保住政二老爷的性命?劝他不贪是不可能的,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他不愿意下死手捞钱,老太太和二太太也会帮他一把的。”那拉淑娴格外的无奈,她倒是不至于道德高尚到觉得贪官都该死,问题是她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关键是那位爷目不染尘。 “升官啊!帮他一把,让他早早的升到大官,引起上头的注意,趁着圣上身子骨尚好的时候,先把他弄下来。放心罢,圣上这人好说话得很,绝不会恁死政二叔叔的。”要是再拖个几年,摊上那位爷,那才叫死路一条呢。 王夫人绝不会想到,她这厢才求了娘家父兄帮忙,那厢大房也忙活起来了,目的只有一个,赶紧给贾政谋一个高品阶的肥差,让他早日贪污早日进去! 左右拦不住贾母和二房联手作死,那就让他们自便,只要再真的把自己作死之前捞回来即可。 大房的算盘打的啪啪响,尤其是十二,他又想到了一件事儿。犹记得曾经长青帝夸赞过贾赦,并未贾赦量身定做了一套人生规划。虽说具体细则记不清楚了,不过大致的内容十二还是记得几分的,其中就有御史台…… 等贾政快把自己作死的时候,让贾赦来个大义灭亲,既能攒点儿功绩,又能保住贾政的性命。至于贾母和二房的感激就不用抱希望了,只怕到时候,贾母要么直接被气死,要么就离被气死亦不远了。 随着十二在自家府上和张家来回跑动之际,贾母和两房也都陆续出了十万两银子,用来维持阖府运作。至于中秋节礼,有了足够的银钱,要置办起来并不算难。且等其他人家的节礼一送到,两厢一计算,荣国府非但没亏本,还小赚了一笔。可惜的是,即便小赚了一笔,有的也是各种古董玉器,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少了。 待过了中秋,尚不等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之日,京城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却说近段时间,京城里最大的热闹就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跟在廉亲王屁股后头,帮着向自家亲近的亲朋好友讨债一事了。不过,这个事儿是从五月就陆续开始的,且过了几个月后,诸人也慢慢的接受了,左右贾赦再怎么死皮赖脸,只要咬牙不肯还,他也没甚么法子。顶多就是眼见廉亲王已经陆续收回了十三四家的欠银后,余下的人家皆人心惶惶,唯恐接下来会出事。 结果,还真就出事了。 九月三十,长青帝召集诸位皇子入宫,当众宣布二度废太子。不几日,太子本人及家眷子嗣皆被拘禁于东宫之中,其多位心腹也相继被长青帝派人拿下。 一时间,整个京城里都乱成了一锅粥,原就站在太子一边的暂且不论,即便是关系并不亲密的臣子,到了这档口也不由得慌乱起来。又因着临近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很多在外地任职的官员纷纷缓了行程,宁愿迟到挨了劣评,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进京。至于皇亲贵胄们,一方面观望着具体情形,另一方面也偷偷的将自家的子嗣往外头送。 整个十月间,京城中皆人心惶惶,尤其长青帝一改往日里宽厚仁慈的形象,派重兵围了朝中几位重臣的府邸,更是接连问罪太子心腹,牵连之广为之侧目。 直到十一月十六日,长青帝终将废黜皇太子一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即这日起,废太子之事才总算是再度落下了帷幕。 然而,这仅仅是表面上的。 几十年的皇太子生涯,不单让太子党遍布整个徒家王朝,更是让太子在臣子、世家、百姓之中颇具威名。而所谓的二立二废,非但不曾让太子身败名裂,反而使得有部分人心存侥幸,觉得长青帝必然只是像上一次那般原谅太子,以至三立太子。 这种流言颇为得人心,在最初的不安过去后,太子党们纷纷静下心来,收敛的有之,然更多的则是静候佳音。 事实上,不单旁人这般想,就连贾赦都是这么个想法。 “且等着罢,上回被废后不出半年,那位就被放出来了,我猜这回最多也就一年半载的。这当爹的,能跟自个儿的亲生骨肉过不去吗?骂过打过,回头还不一样是亲父子?啧,我小时候我家老太爷也没少揍我!”贾赦感概连连,“不过那位也真是不错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也顾不上我了,连往日里常听到的冷嘲热讽都没了,上回我碰见潘学士,他还冲着我笑了笑。好悬没吓死本老爷我!” 可不是吗?太子都二度被废了,相较而言,讨人厌的贾赦也就没那么讨人厌了。 咳咳,准确的说,不是贾赦不讨人厌了,而是都这档口,谁也没工夫跟一个蠢货计较那么多。尤其贾赦已经跟着廉亲王混了好几个月了,从里到外都烙上了廉亲王的戳,偏廉亲王还是太子最有利的支持者之一,如今太子倒了,虽说起复的可能性很大,可看廉亲王笑话的也不少,连带贾赦都被人嘲讽了许久。 这叫甚么?徒然间,仇恨变成了惹人怜爱,怜爱他这个大傻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以贾赦的脑子尚不足以完全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十二倒是心知肚明,可他却懒得同蠢爹细细分说,哪怕见贾赦又在犯蠢,十二也只笑道:“那是不是甭管我怎么闯祸,老爷您都一样疼我?” 贾赦悚然一惊,转过身来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十二猛看,许久才道:“说罢,你又干了甚么事儿?老实交代!” “其实真没甚么,顶多就是临近年关了,我也有交好的朋友。这不,从老爷您的私库里取了几样不错的扇子、坠子,想来老爷您应当不会介意罢?”十二说着,便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跑开了。只余下贾赦一脸懵逼的望着十二跑远的背影,他的珍藏啊!别都被这混账小子给祸祸了哟! 在特地去私库了点了一遍后,贾赦生无可恋的去东暖阁里寻那拉淑娴,一见面就抱怨道:“淑娴,你管管琮儿罢!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上次拿了我心爱的盆景送了他外祖父,这回居然把我珍藏的扇子拿走了一多半!我跟你说哟,这孩子呢,不打真不行!” 那拉淑娴正在翻看着账本子,心里头盘算着还有哪家忘了添礼,哪怕年礼齐全了,等翻过年正月里拜访时,仍要多备着些。更别提府里的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了,都有各自的朋友了,偏还未娶妻,这备礼的事儿都得由她惦记着。 冷不丁的听得贾赦的抱怨,那拉淑娴头也不抬的回道:“想打就打呗,又没人拦着老爷您。” 虽说贾母素来偏疼小辈儿们,可她那性子,属于没人告状就不会理会的。想也知晓以十二的德行,即便挨了打也绝对不会跟贾母告状的,既如此,打了也是白打。 “你咋能这样呢?”见那拉淑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贾赦登时不乐意了,直接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账本子,略看了一眼后就给丢到了炕尾上,“那可是咱们的琮儿,你咋就那么狠心呢?” 没了账本子,那拉淑娴也不恼,只一脸无语的瞅着贾赦。 见状,贾赦更不乐意了:“琮儿他年岁还小,再说这男娃儿,淘气一些原就是正常的,咱们当爹娘的,耐着性子多教教就好了,犯不着动辄就是打骂。万一打出个好歹来,自个儿心疼不说,还容易吓到孩子。你又不是不知晓,二房的珠儿直到这会儿见到我二弟,都有些怕怕的。这老子不像老子,儿子不像儿子的,一点儿趣味都没有。你说是这个理罢?” 听贾赦说了这一大通的话,那拉淑娴愈发的觉得无言以对,只得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这小孩子嘛,回头略训斥两句倒使得,可不能打骂他,就算再淘气,那也是咱们亲生的!怎么能说打就打呢?”贾赦说着说着,不由的愣住了,懵了半响后才道,“话说回来,方才是我说要打琮儿,对罢?” 那拉淑娴:“……” 已经被自己蠢哭了的贾赦默默的掩面,好在他没旁的优点,端的是脸皮厚如城墙,很快就想起了旁的事儿,扯开话题道:“淑娴,你猜这一回圣上能憋多久?我记得,我最久的一次,有足足三天都不想理琮儿,圣上那么能耐,应该会挺久罢?” “您说是就是罢。”那拉淑娴对贾赦素来没法子,况且她是后宅女眷,原就无需理会朝堂之事,因而只随口敷衍着,心底里却已经给那位素未谋面的前太子殿下点了一排蜡。因着有先例在前,怕只怕连前太子殿下本人都会这么想,满心期待的盼着长青帝开恩,再度将自己放出去,乃至第三次复立他为太子。 可惜这一次,却是永远都没有希望了。 <<< 那拉淑娴猜测的不错,前太子殿下虽被拘谨于宫中,却并不曾像上次那般直接被挪到冷宫里,而是仍留在象征着储君的东宫里。也正是因着如此,前太子殿下相当得淡定,甚至能做到淡然自若的见那些个借口年关将至前来探视(笑话)他的兄弟们。 只是,一直到腊月中旬,前太子才终于开始慌乱了起来。 探视诸人中,没有廉亲王。 头一次,前太子有着一种极为不确定的感觉,哪怕上次再怎么忐忑不安,可廉亲王第一时间给他递了消息,虽说没有实质上的内容,却是安慰他稍安勿躁,等长青帝气消了一些后,自会替他求情。然而这一次,廉亲王非但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自打九月三十长青帝对诸皇子宣布废太子后,前太子就一直不曾见过他。 “来人,想法子去一趟廉亲王府,或者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外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快去打听!” 前太子不停的安慰着自己,想着说不定廉亲王只是忙于公事,毕竟廉亲王原就是个忙起来连吃饭睡觉都会忘了的人。可略一思量,就知晓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以往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事实上,廉亲王不单单是前太子的兄弟,更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公开明确支持他的人。尤其廉亲王本身出身就不低,生母是贵为四妃之一,养母更是继后,加之又被赐封为亲王,且手头握有实权。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在朝堂上名声虽不大好,可这在前太子眼中,非但不是缺陷,反而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倘若失去了这样一个有力的支持者,对于如今已经失势的前太子来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打击。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儿。” 甭管再怎么努力的自我安慰,都抵不过廉亲王未曾来探视他的事实。尤其等他派出去的人被撵回来后,前太子几乎感到了一丝绝望。再往后,底下宫人想方设法的得了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得知廉亲王还真就没闲着,明明都临近过年了,那位爷依然忙着四处讨债,以至于那些个已经从废太子一事中缓过来的人家,纷纷又再度进入了诅咒日常。 这个消息稍微给了前太子一丝安慰,他琢磨着,也许等小年夜,廉亲王还会向上次那般替他向长青帝求救。或者因着这次时日尚短,会等到大年夜宫宴上?再不然,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前,他总能替自己求情了罢? 然而,甚么都没有。 小年夜过去了,大年夜也悄然而逝,旋即便是正月里的拜年,等出了正月十五,年味儿渐渐的散去了,而东宫里也不再像年前那般时常有人来探视,慢慢的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 廉亲王就跟消失了一般,若非偶尔还能听到宫人提起谁家又被廉亲王讨债了,前太子都要以为那货死了呢! ——还不如死了,至少这样他就用不着这般绝望了。 就在前太子一日比一日绝望之时,京城里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要不怎么说人们都是健忘的呢?尤其是京城里的老百姓们,连改朝换代的事儿他们都经历过,像废太子这种事儿,虽说最开始难免惊疑不定,可既然过去了那就无需再费神了。没多久,大家就各过各的,仿佛完全忘却了年前的那场混乱。 可惜,老百姓们忘却了,却并不代表长青帝也会跟着忘却。 先前是顾忌到年关将至,很多事情都不能处理,可如今都出了年关了,谁还会在意这些?长青帝接连下了数道圣旨,以从未有过的雷霆手段狠狠的治罪了朝堂上多位重臣。 也许,不该说是从未有过,而是应当说长青帝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狠戾手段,从正月十六开始,几乎每隔一两日就会有人获罪入狱,直至二月初二,左都御史雷潭上折恳请长青帝复立皇太子…… 该说甚么才好呢?这年头,真的是不缺勇于作死的人,长青帝明摆着心情不好,竟还有人硬着头皮冲上去寻死,哪怕素来有不杀言官的说法,可身为圣上,若真想整治臣子,有的是法子,哪里就一定要用杀招了? 于是,这位勇于作死的左都御史大人成功的得了一通训斥,并被勒令闭门思过一月。 这已经很善良了,起码没死也没被革职查办。只是即便如此,这也给后来者提了醒,至少在短时间内,应当没人再向长青帝递折子了,毕竟,即便是作死也没必要一个跟着一个抢着上去。 就在这位倒霉的左都御史大人被勒令闭门思过之后没几日,前太子殿下终于想尽一切法子,让人递了消息出去。确切的说,是前太子趁着廉亲王的胞弟十四皇子来探视时,好话说尽终于让其同意帮忙带个话儿。 至二月中,廉亲王独自一人前往了东宫。 因着前太子虽被拘禁,可长青帝并未严令不准探视的缘故,事实上前太子一家子并未吃太多苦头。该有的份例一应都不曾短缺,仅仅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然而在很多时候,优渥的生活并不能抚平绝望,待廉亲王见到了久违的前太子时,饶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仍有一瞬间的震惊。 前太子的容貌原是极好的,丰神俊朗体态修长,加之他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以至于曾被多人赞誉为十全十美之人。 可惜,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听说二哥想见我?”面对曾经的太子二哥,廉亲王收了素日里的自称,只是固有的习惯却不曾更改,保持着惯有的冰山脸,开门见山的问道。 虽只是数月的拘禁,可前太子的心态确是变了许多,他隐隐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却很是不愿意相信,因而在见到了曾经的支持者时,一个没忍住便径直问出了口:“你为何不替孤向父皇求情?” 廉亲王漠然的看着前太子,一言不发。 “为何?这到底是为何?孤以为,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支持孤的!可为何连你都背叛了孤?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支持大哥吗?可他已经没有未来了,还是你打算自立山头?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看错你了,这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前太子双目赤红一片,眼里的疯狂和绝望各占一半,不过隐隐的还是能看到一丝期待,似乎在等着廉亲王给予他解释。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足足一刻钟后,廉亲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渐渐的露出了一丝狐疑。 “二哥为何会这么想?是我做了甚么事儿,才给了二哥这种错觉吗?” “你是说你并不曾背叛孤?”蓦地,前太子心中再度燃起了一丝希望,目不转睛的盯着廉亲王,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不。”廉亲王先是摇了摇头,旋即面上的狐疑之色愈发的浓重了,“这不是背叛的问题,而是……我甚么时候支持过二哥您?” “你说甚么?”前太子不敢置信的望着廉亲王,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幻听了。 而这一次,似乎是想通了甚么,廉亲王不再像以往那般的惜字如金,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为人子,我该听从父亲的话。为人臣,我自当听从圣上的话。却不知,何时何地我竟成了支持二哥您了?若是您指的是以往我助您的事儿,可那是因为您曾经是储君,又是我的兄长,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帮衬您也是我应当做的事儿。可我从来不是您的属下,何来背叛一说?” “你帮孤,是因为孤是太子?” “还有兄长。您是我的兄长,即便如今已不是太子,我也会帮您。”廉亲王平静的道。 “那孤让你去同父皇求情!放孤出去!”说这话时,前太子只直勾勾的盯着廉亲王,可惜后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可能。”许是觉得这么说有些不留情面,廉亲王在迟疑之后又道,“您是我的兄长,可那位却是我的父皇,我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兄长,而同父皇作对。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我为此忤逆父皇。” “那上次呢?那上次呢?廉王殿下,你倒是跟孤解释一下上次是怎么回事儿?!明明上次,你为了救孤出来,不惜当着众人的面,跪求父皇放了我,甚至为此磕头磕得鲜血淋漓!!” 廉亲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丝苦笑,沉默半响后,才吐出了一句话。 待听清楚廉亲王这话后,前太子整个人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那是父皇让我这么做的。 ☆、第142章 ——那是父皇让我这么做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落在前太子耳中,却不亚于惊天霹雳。待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后,前太子蓦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儿。 长青帝子嗣无数,即便不算公主们,单是皇子就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好些个是年幼夭折的,尤其在早年间,接连没了好几个儿子。像前太子虽序齿为二皇子,可事实上他却是长青帝第七个儿子,在他前头的六个哥哥,除却顺郡王外,无一存活,其中就包括前太子的同胞兄长。也正是因着前头子嗣折损过多,以至于长青帝对于所有的孩子皆极为疼爱,尤其是对他。 前太子犹记得,他年幼之时,旁的兄弟姐妹多半都要好几日才能见到父皇的面,唯独只有他一人,索性就养在长青帝跟前,日日可以见面不说,更得长青帝精心养育,其感情之深厚,让人完全觉不出他们是天家父子。 在那个时候,长青帝之于前太子而言,只是父亲,而非高高在上的王者。 事情究竟是从何时起了变化?说真的,连前太子都说不清楚了。明明他们父子间的感情那般深厚,明明以往长青帝不论是去哪儿但凡见了新鲜玩意儿都会派人给他捎来,明明曾经的曾经他们之间彼此信任互相依赖…… “怎么会这样呢?” 许久许久,瘫坐在地上的前太子才如同喃喃自语一般的挤出了这句话,言语之间透着无限凄凉与悲伤。 这要是换成任何一人听得这话,都明白前太子只是在自言自语,压根就没打算得到回答。然而,谁让如今在他跟前的是素来以耿直闻名的廉亲王呢? 却说廉亲王,年幼时候也是个喜怒都行于色之人,且还是个话唠外加人来疯,可惜在被长青帝斥责一番后,直接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变成了面瘫冰山脸。而在他的养母过世后,他再度回到了亲生母妃跟前后,因着感情疏离,他索性彻底封闭了自己。到了如今,也只有长青帝才明白,自家这个老四其实就是个耿直的二货。 “二哥做了错事,父皇生气了。”廉亲王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闻言,前太子起初一愣,旋即怒气上涌,喝道:“孤做错了事儿?你说,孤究竟做错了甚么事儿?开讲经筵、主持祭祀、监国听政……每次父皇交代孤做的事儿,孤可曾出过一丝一毫差错?说孤勾结朝臣,可那些人不是父皇给孤的吗?还有你老四,你不一样听从了父皇的话,在大哥同孤起了冲突时,毫不犹豫的站在孤这一边!” “那倒是。”廉亲王先是点了点头,旋即面露思索之色,半响后忽的摇了摇头,叹道,“我知晓二哥错在哪里了。” “你说甚么?孤错在哪里!”前太子忽的意识到了甚么,面色紧张的望着廉亲王。 廉亲王仍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一板一眼的道:“替父皇做事本无错,可二哥却贪恋权势,明明父皇只是将权势暂借予您,可等到要收回时,您却不舍得了。亦如那些个向国库借了欠银之人,拿的时候是痛快了,可等到要归还时却推三阻四的。其实,借银本无错,交情好免了利钱更无妨,就像如今跟在我身边做事的贾恩侯,倘若他一时短了银子开口向我借,我仍是会借予他的。” “因为他会还……”前太子下意识的接口道,旋即身子忽的颤抖起来,且颤抖的幅度愈发大了,到了最后仿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连说话的声音里也明显透着惊颤,“孤以为,父皇松手给了的,那就是孤的了,没想到啊,孤是真的没想到啊,明明已经给了却还会再收回去。” 倏地,前太子猛一抬头,面上除了惊颤外,还有着近乎绝望的醒悟。 “孤明白了,孤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孤很傻,那些一心跟着孤的人则更傻。皇太子算得了甚么,整个天下都是父皇的,我这个皇太子也不过是父皇赐予的,他能赐给孤一切,就能轻易的夺走。那些蠢货,为何跟着孤的都是一群蠢货呢!孤没想到啊,其实老四你才是最聪明的一个。” 前太子感概连连,只是说着说着,却不由的失声痛哭。 他是醒悟了,却醒悟的太晚了。或者应当说,即便醒悟了也没有任何作用,不是人人都能像廉亲王那般淡然的接受一切。 所谓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的仅仅是一种说法,在接受皇恩时,那种感激涕零很快就会变成理所当然,可若是权利被收回,又有几人能不怀丝毫怨恨呢?至少,前太子认为他自己就做不到。 待哭够了,前太子面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抬眼看向仍保持着冰山脸的廉亲王,冷不丁的道:“假若有一日,父皇想要老四你的性命,你会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廉亲王如同在谈论今个儿天气一般,淡然的道,“倘若有一日父皇真的要我死,那就证明是我真的错得太离谱了。” “哈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好后悔,后悔没早日同你敞开心扉谈话。罢了,你走罢,孤相信甭管将来谁会成为储君,你一定能当一个贤王。” 前太子笑出了眼泪来,朦胧之间见廉亲王冰山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之色,旋即向他拱了拱手,便悄然离开了。 …… 谁也没有察觉到,待廉亲王离开后不久,一个相貌普通到甚至有些丑陋的宫人,悄悄的离开了东宫,速度极快的掠过各处宫阁殿宇,最终闪身进了御书房。 <<< 荣国府里,贾赦心情倍儿好。 讨人厌的蠢弟弟终于麻溜儿的滚蛋了,他本人则是如愿以偿的离开了翰林院,虽说御史台也没比翰林院好多少,不过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这做人也不能太过于贪心了。还有个好消息,侄子珠哥儿和儿子琏哥儿都被丢到了国子监里,而相应的,荣国府的家学也撤掉了,贾赦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哈哈哈哈…… “爹,您笑得好傻,哈喇子都快下来了。” 贾赦蓦地一惊,下意识的拿手去摸嘴角,待触手一片干燥后,才狠狠的瞪眼过去,恼怒的道:“琮儿你又浑说甚么?你这孩子真的是越大越不可爱了!回头我要跟你娘再生个孩子,不要你了!” 十二回给贾赦一个无所谓的神情:“生呐。对了,我可以不可以要求生个聪慧一点儿的?不求跟我一样聪慧,起码不能像琏二哥哥那么笨罢?他去了国子监才不过十来日,每日回来都哭诉先生太凶功课太难,哭着喊着求我帮他写功课。我就奇了怪了,这到底是他上国子监呢,还是我上国子监呢?” 这话一出,贾赦难得的沉默了。 其实,将俩哥儿送到国子监一事,确实有些匆忙了。虽说国子监并不没有设定年龄线,不过一般来说,都是十四五岁才会过去的。而如今,珠哥儿不过才十二岁,琏哥儿更是才十一岁,且这俩人的功课虽不算很差,却也真的算不上很出挑了,可谁让贾政离京时坚持要送珠哥儿去国子监,偏生琏哥儿那傻货以为国子监是甚么好地方,哭着闹着非要跟着一道儿去。 去就去呗,结果才去了没几天就吃到苦头了,呵呵。 “琮儿,爹跟你说个事儿,你也别生你哥哥的气。其实当初,按着爹的意思,是打算等过几年送你去国子监的。也不是爹不心疼琏儿,而是想着到时候爵位、宅子,包括家产里头的大部分都是要留给琏儿的,想着不能啥事儿都亏了你,就打算把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留给你。哪儿想到你哥哥这么胡闹,非要去。哼,合该他吃苦头!” 说真的,贾赦确是很愧疚,到了这时他终于能够理解了当初荣国公贾代善为何要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了贾政。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儿,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亏了哪个都不舍得。偏名额只有一个,贾赦作为能袭爵的嫡长子,偶尔吃点儿小亏也是理所应当的。当然,那会儿荣国公贾代善也并非完全不讲理,在让出名额前,是询问过贾赦的意思的,而当时贾赦断然拒绝了前往国子监求学。 可到了琏哥儿这一辈儿,因着那拉淑娴从张家讨到了一个名额,原是为了偿还迎姐儿过继给大房的人情,可也因着琏哥儿跟珠哥儿感情极好,这珠哥儿一跑,琏哥儿说甚么都要跟上。如此一来,贾赦也不好太过分了,毕竟从默认的习惯而言,这监生名额确实是应当给嫡长子的。 “琮儿你放心,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就算张家那头没了名额,爹也一定给你要一个。对了,我可以向文亲王要,他认识好多的读书人,跟国子监、翰林院的关系都挺好的。或者廉亲王也成罢?好赖他也是个亲王。”贾赦越想越美,心头的愧疚感也渐渐消失了,登时乐得他眉开眼笑。 十二看向贾赦的眼神活脱脱就像是在看一个二傻子。 凭啥说起文亲王时就是一大通的话,而一提及廉亲王……好赖也是个亲王甚么的,听着真的好想打人啊!那可是他伟大的皇玛法! 这般想着,十二冷不丁的道:“不就是国子监监生名额吗?犯的着这般瞎折腾?想要的话,回头去考一场,不就啥都有了吗?” 国子监监生的成分比较复杂,有像荣国府这般萌祖荫的,也有另外一些父辈因公而死后的难荫,还有被圣上赞誉特别赐予的恩荫,甚至于还可以通过捐献银钱的方式取得名额,只是这种捐监是最为令人不齿的。 也许正是因为成分太过于复杂了。以至于到了如今,很容易让人忽略想要入国子监最正规的渠道。那就是通过考核,名正言顺的进入国子监入读。 “你还小,别管那些个事儿。对了,要是有空的话,你就多往老太太跟前凑一凑。如今你政二叔叔离了京,你两个哥哥也不在她跟前,我倒不怕她太过于孤单了,只怕她一没事儿做就又要作幺了。琮儿,你乖乖的,没事儿少往外头跑,哪怕只是往老太太跟前说说话也使得。”贾赦顿了顿,见十二满脸‘为啥你不去’的神情,登时有些噎得慌,“那个……我不是怕老太太动怒吗?” 这还真是一句大实话。 自打去年间荣国府交还了欠银后,贾母就有些不大好了。准确的说,平日里看着倒是还算不错,唯独每次见到了贾赦后,就会止不住的怒气上涌,一旦弄得不好就会晕厥过去。而贾赦就算再怎么不着调,对于贾母还是有所顾忌的,哪怕他不像贾政那般愚孝,却也不会上赶着将贾母气晕过去。也因为如此,除非贾母让人来唤他,要不然贾赦是万万不会出现在贾母跟前的。 “去罢去罢,记得让你妹妹闹腾一点儿,免得老太太闲下来后又要作幺。”贾赦又叮嘱了两句,旋即转身就开溜。 十二站在原地瞪着贾赦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才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去了荣庆堂。 许是真的被贾赦说中了,荣庆堂里比年前安静了太多太多。 贾政在去年年底就递了调职的折子,有着王家帮衬着,又有十二暗地里去寻了张家二老爷帮忙,再加上贾政先前的政绩虽不算出挑,可也确实寻不出错处来,因而他的调职很快就被批复了,且还是出乎意料的好地方。 汝州知州。 寻常的知州都是从五品文职,不过几个直隶州的知州却是正五品文职。而汝州就是其中的一个直隶州,且离京城并不算远,若一切顺畅的话,来回也就月余时间。更别说汝州是出了名的汝瓷之都,又有着百里煤海之称,简而言之一句话,汝州相当的富庶。 而对于贾政来说,不单调职到了富庶地方当知州,且还变相的升了半级成了直隶州的知州,可真的是一件大喜事儿。唯一的麻烦就是,甭管离京城有多近,有官职在身的他也不可能时常回来,又因着膝下两个儿女都大了,待出了年关后,他索性只带上王夫人并诸多下人离了京城。 等贾政和王夫人一走,珠哥儿和琏哥儿也一同去了国子监,那拉淑娴素来不喜欢给贾母请安,贾赦则是故意避开不露面,如此一来,除却俩姐儿外,还真没啥人会过来了…… 很快,十二就被打了脸。 才走到正堂门口,十二抬眼就看到二房的两位姨娘,满脸麻木的是周姨娘,局促不安的则是赵姨娘。因着种种原因,其实就是王夫人不乐意,所以贾政离开时并未带上她俩。这些事儿十二倒是听容嬷嬷提过两句,可他却并不知晓这俩人竟每日里都待在贾母跟前。 “琮哥儿来了?正好,今个儿府里来了位贵客,您请。”赵姨娘抢先开了口,若是她面上别那么尴尬的话,或许会显得更为真诚一些。 十二没理会她,只径直往里头走去,正好听得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微微一顿后,才抬眼看到了所谓的“贵客”。 贾母正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身畔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小姑娘,左手边胖乎乎的显然就是小胖妞迎姐儿,而右手边则坐着一个明眸皓齿,模样极佳的姑娘。 “琮儿过来。”贾母对十二的感观挺不错的,事实上只要跟贾赦一比较,贾母看谁都是慈眉善目的,而对于在哥儿里头年岁最小的十二,更是疼宠有加,“今个儿怎的想到过来我这儿了?莫不是听着信儿,想来瞧一瞧你王家姐姐?” 王熙凤时年九岁,比琏哥儿小了两岁,比十二大了两岁。算起来,这是她第二回来荣国府了,上一回还是为了探望在荣国府家学里做学问的父兄,随着她母亲王家大太太一道儿来了。可惜的是,在那次家去后不久,王家大太太便徒然离世了。算起来,那还是端闰四十九年十月间的事儿了。 “这是凤姐姐?上回听元大姐姐说,王家还有个妹妹。”十二随口说着,心下却暗道,要是告诉贾母,他是被贾赦逼着过来探望的,指不定下一刻贾母就能晕厥给他看,为了能多过两天安稳日子,十二毅然决定默认了贾母的说法。 “我家里头确有个妹妹,可惜她太小了,将将三岁不到的年纪,身子骨也不大好。等再过上几年,回头带了她给琮儿弟弟瞧,如何?”王熙凤笑颜盈盈的道,配上她天生的好模样和一把清脆悦耳的嗓音,很轻易的夺了在场诸人的好感,也难怪才仅仅这么一会儿,贾母和迎姐儿喜欢上了她。 “好。”十二随口应和着,心下暗忖,这就是他前世的祖奶奶,这世的二嫂子?瞧着倒是挺好相处的,却不知底细如何。 贾母眯着眼睛瞧瞧这个瞅瞅那个,她原就极为欢喜小孩子,尤其是模样格外出挑的,如今打眼看去,除却小孙女长得略圆润了一些外,另两个都是极好的模样。忽的又想起先前曾听人说起那拉淑娴似乎有意将王家大姐儿说过来当儿媳妇,贾母愈发的动心了。 别看王夫人那德行曾一度惹毛了贾母,可那也就是当时一会儿的事情,等事情结束后,贾母定下来心细想想,王夫人也没甚么大错。娘家出众,嫁妆丰厚,儿女成双,对夫君儿女皆是极为用心的,就算略好吃醋了些,可年轻媳妇儿哪一个不拈酸吃醋的?这种事儿压根就不算啥,唯一麻烦的是,王熙凤没了亲娘,且她老子丧妻都近三年了,也没听说要续弦。有道是长女无母不娶,哪怕有王家老太太在,贾母仍有些不乐意。 她的宝贝孙子们,哪一个都值得最好的! “老太太,元姐儿过来了。” 外头赵姨娘的声音传了进来,不多会儿,帘子被挑起,元姐儿仪态万千的走了进来。还真别说,先前给元姐儿请的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还是有效果的,起码在礼仪和气质方面,元姐儿提升了不止一筹,甚至连原本就柔和的性子,也变得越发的温柔起来。再配上她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身条,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十二暗自腹诽道,这简直就是他前世渣爹最好的那一口,可惜的是,他记得他皇玛法最反感的就是这类人。 “元姐儿,快来瞧瞧你表妹。凤丫头,这就是你表姐。你们姐妹俩往后就住一道儿罢,记着,一定要和和气气的,可不准闹别扭。”贾母笑得眉眼弯弯的,看着眼前这俩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是怎么也看不够。 一旁的小胖妞迎姐儿不乐意了,左看右看的,忽的伸手拉住十二,嘟着嘴问道:“小哥哥,你说我长得好看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十二无语的瞪着拽住自己衣袖的小胖手,用眼神估摸了一下,这胖手起码有半斤重。 “甚么真话假话?哼,小哥哥你说二丫头长得好看,好不好?”迎姐儿皱着眉头看着十二,想了想又拿眼去瞧身畔的两个姐姐,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为啥姐姐们都长得那么好看?” “呃……”十二眼神飘移了一瞬,忽的想起前几日迎姐儿哭嚎着向那拉淑娴告状的事儿,毅然决定昧着良心说句谎话,“因为她们已经长大了,等你长大以后也会变得好看的。” “真哒!”迎姐儿登时开心了,“我要长得像娘一样好看!” 见迎姐儿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贾母没忍住笑开了,再看两个姐儿,也皆是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尤其是王熙凤,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迎姐儿瞧,一副欢喜的模样。 说来也是奇怪,王家以往人丁皆很兴旺,可不知怎的,到了王熙凤这一辈,莫名的就开始子嗣艰难了。就说他们大房,虽说有一儿一女,可王熙凤跟王仁相差了足足八岁,根本就玩不到一块儿去。前几年王子腾的夫人倒是诞下了一女,可那会儿王熙凤还在为母守孝,并不跟二房的姐儿在一道儿玩。况且,堂姐妹俩相差了六岁不说,二房那姐儿身子骨及其虚弱,才不到三岁就成了药罐子,平日里吃的药都比饭多。更兼每年换季时分必要生一场大病,且每次一病倒没个把月绝对好不了,尤其到了冬日里,几乎就没有好的时候。人家是过日子,那姐儿简直就像是在熬日子。 如此这般,王熙凤从小到大,就没个可以玩到一起的小伙伴。如今来了这荣国府,不单有个胖乎乎看起来很有意思的小妹妹,还有个一看就是好脾性的大姐姐。至于十二,则被王熙凤选择性的忽略了。 十二:……祖奶奶您咋样都行。 看过了贾母,十二就跟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回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是,即便如此,在离开荣庆堂正堂前,十二还是下意识的瞅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二房两位姨娘。 等回了荣禧堂,十二赶紧唤了容嬷嬷一并去暖阁里寻了那拉淑娴,开门见山的道:“老太太那儿来了个贵客,呶,就是我祖奶奶!”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和容嬷嬷皆是齐刷刷的愣神。好半响,那拉淑娴才没好气的刮了一下十二的鼻子,好笑的道:“瞧你这话说的,那不是先前逗你顽的吗?竟记了这般久了。对了,凤哥儿出孝了?我想想……” “铁定出孝了,不然老太太才不会让她进来。”十二扯了扯嘴角,一脸的不以为然。 不过十二这话也确是在理,以贾母的性子,虽干不出直接撵人的行为来,可若是王熙凤尚在孝中,随便寻几个借口便能避了开去。尤其如今贾政和王夫人皆不在荣国府内,若想避开实在是太容易了。而这档口,那拉淑娴也算出结果来了。 “确是出孝了,这都快三十个月了。这重孝也不过才是二十七个月,怕是王家那头已经做过水路法事了,以后凤哥儿就能说亲……”那拉淑娴忽的一顿,面露思索之色。 “怎么的了?”十二挑眉道。 “没甚么,我只是忽的想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心下却暗暗思忖,连王熙凤都出了母孝,那她娘家侄女小铃铛呢? 算算年纪,小铃铛那孩子都十七八了,怎的一点儿动静都不曾有?那拉淑娴想着打算帮小铃铛牵个线搭个桥,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好的人选,又恐小铃铛外祖父家另有打算,故而未曾提及。如今仔细一算,却明显得不对劲儿。难不成张家那头是打算娶了续弦再给小铃铛说亲事?那也该是时候准备了,毕竟说亲跟最终成亲铁定需要好几年的。 “娘是想到表姐了?”十二半个身子趴在炕桌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拿手指轻敲着桌面,“我很清楚张家的事儿,娘要不要问问我?” 话音未落,十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登时把他委屈坏了,只一脸幽怨的望着那拉淑娴。 “赶紧说罢,卖甚么关子?等等,让我想想,不会是张家早就已经帮她说好了亲事,却忘了通知我这头了?还是说,你大舅舅让你带了话,你却给忘了?”说最后一句话时,那拉淑娴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危险的表情。 十二瞬间站直,并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待觉得暂时安全后,才带着一脸惊魂未定的神情道:“真要有那样的事儿,我怎么可能忘了说呢?其实很简单的,表姐她自个儿不愿意嫁,外祖父大舅舅他们也不能强逼着她上花轿罢?真要那么做了,那成甚么样了,张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不愿意嫁?”那拉淑娴愣住了,迟疑了片刻后,才缓缓的道,“莫不是当年目睹她娘难产而亡,她心生惧怕了?” “不是,她只是不舍得小表弟罢了。”说起这事儿,十二也颇为无奈。 因着年岁和日常相处的关系,十二跟张家二房三房的两位表哥感情更好一些,不过张家那头倒是和睦得很,他偶尔也见过几次小铃铛抱着幼弟出来逛园子,看得出来小铃铛对于她那个弟弟极为在意。那哥儿跟迎姐儿同年所生,只比迎姐儿小了几个月罢了,算起来也有五岁了,可常被小铃铛抱着,极少见他下地走路。又因着那哥儿生下来便没了娘,被张家长辈宠溺着长大,虽尚未看出问题来,不过据悉那哥儿极为任性,甚至有些刁钻了。 虽未曾亲眼目睹,可十二却听两位表哥无意间提起过,仿佛是自打继室进门后,那哥儿脾气愈发坏了,而小铃铛似乎也很有些忐忑。紧跟着张家二房、三房又陆续诞下了哥儿,自然张家老太爷、老太太也不可能完全不顾其他孙儿。种种原因汇在一起,引得张家大房这对姐弟愈发的不安起来,而最明显的就是,明明已经替小铃铛寻好了亲事,她却断然拒绝。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那拉淑娴惊愕至极,她先前完全不曾听说这些事儿。 十二苦笑一声,这本就是张家的家务事,即便他偶然间从两位表哥口中听到了些许消息,也不可能大喇喇的胡乱传罢?更何况,这两年大大小小的事儿发生了一堆,跟外头那些事儿比起来,显然张家后宅里的事儿完全不值得一提。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十二并不希望那拉淑娴因着这些琐事烦恼,关键是,烦恼了也完全没用,那又何苦平白伤神呢? 好在那拉淑娴也是明事理的人,略一思索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当下无奈的向十二摇了摇头,嗔怪道:“我知你是好意,不过在你心目中,我就这般容易伤神?” “左右她已经说了人家,只等着再过两年,完了三媒六聘就能嫁过去了。对方都不着急,您再急又有何用?”十二摊了摊手,他对于张家大房的姐弟俩是真心不熟,更谈不上有任何感情,故而提起他们,就如同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儿一般。 只是听十二这么一说,那拉淑娴愈发惊疑了:“说好了人家?你方才不还说小铃铛不愿意出嫁吗?” “她一个姑娘家,能一辈子不出嫁吗?”十二比那拉淑娴更惊讶,“如今是看在她年岁尚且不大,再说她非要守着年幼的弟弟,张家总不能硬生生将她撵出去,这才纵着她。可再怎么纵容她,也不可能任由她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呢。别闹了,她今年都十八岁了,我看最多两年,她铁定会嫁出去了。” “那若是她还不愿意呢?” 那拉淑娴脑海里不由的浮现了小铃铛刚出生时候的模样,虽说那只是原主的记忆,可如今回忆起来却仍是格外的清晰。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丫头片子,慢慢的长大,成了一个白嫩可爱的小姑娘。再往后,她出嫁了,回娘家的次数有限,可每次离开娘家时,都会被小铃铛抱住哭一通。而在这之后,张家那位老老太太过世,荣国府也接连出事,等再度见到小铃铛时,已经数年之后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呢,一转眼连十二都已有七岁了,小铃铛竟是已出落成真正的大姑娘了。可那拉淑娴万万没想到,那孩子竟会钻了牛角尖,因不放心幼弟愣是不愿意出嫁。 蓦地,那拉淑娴回过神来:“等等,我差点儿被你糊弄过去了,你倒是说说,张家给她说了甚么人家?” 十二满脸无力吐槽的神情,有心辩解自己没打算糊弄她,不过话到嘴边却变了样儿:“娘您就放一万个心罢,张家人的品性您还能不知晓吗?即便表姐没了亲娘,也绝不会有人苛待她的,给她选的亲事自然也是妥当的好人家,绝不会有问题的。至于若是两年后她还不愿意嫁……那也是张家人该操心的问题。” “你直说,究竟说的是哪个人家?” “是娘您也知晓的人家。史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就是得了圣上恩赐不降爵世袭保龄侯爷爵位的史家大爷。”十二如是道。 ☆、第143章 史家? 一瞬间,那拉淑娴最先想起的并非史家三位爷,而是老侯爷夫人。其实,严格算起来,那拉淑娴从未跟史家的人打过交道,哪怕算上原主的记忆,关于史家的方面也是少之又少的。这里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史家在多年以前就离开了京城,而甭管是原主张氏还是如今的那拉淑娴,都从未离开过京城。即便后来史家的人回了京城,可没等两家见面,老侯爷便因病过世。 阴差阳错之下,那拉淑娴竟是一次都没同史家的人见过面。 “你见过史家的人吗?”许久,那拉淑娴才忽的冒出了一句话,言语之中却并无任何好奇,有的只是些许古怪。 十二自是感受到了那拉淑娴那与以往不同的语气,抬眼看了过来,诧异的道:“怎么了?”顿了顿后,才想起那拉淑娴方才的问话,忙又添道,“我只见过一次老侯爷夫人,是在张家。” “老侯爷夫人?” “是啊,她还给了我见面礼。当然不单是我,还有大表哥和二表哥。对了,还有表姐。”十二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那应该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老侯爷夫人拜访我外祖母,我那会儿年岁还小,跟表哥们在后宅顽,见来了客人就去问候了一声。倒是表姐,我记得仿佛是后来特地差人去唤来的。” 虽说本朝挺注重男女大防的,不过甭说是两三年前了,就是如今十二也才七岁罢了,张家女眷里头,除却比他大了十来岁的小铃铛外,其他的都是长辈。故而即便到了如今,十二也仍时常往张家后宅里头窜,并不曾顾忌太多。也因此,偶尔碰见来张家拜访的客人,倒也实属寻常。 只是,仔细思量了一下,恐怕早在那个时候,史家和张家就都有了意向罢?估计是因着尚未定下来,才不曾对外宣布消息。 那拉淑娴倒不至于因此责怪娘家未曾支会她一声,毕竟她已经出嫁多年了,对于张家而言,她这个出嫁女是实实在在的外人。若是张家主动寻她商议,那她或许还能提点儿建议,可对于小铃铛的亲事,很显然张家那头并不打算询问她的意见。 “那你觉得这是门好亲吗?”那拉淑娴颇有些犹豫,抬眼见十二满脸的不明所以,她略一迟疑后,还是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件事儿。 说起来,那事儿也有段年月了,甚至那拉淑娴都记不清楚是何时得知的。她只依稀记得,在挺久远的某一日里,贾赦曾跟她提及过史家,更准确的说,是史家那位老夫人。虽说当时说的不是很详细,不过根据贾赦的只言片语,也足以推断出老侯爷夫人似乎有甚么大问题。 尤其是…… “娘您是想说老侯爷夫人是外室女那事儿对罢?”十二挑眉,“那事儿是外人胡扯的,人家的确是嫡女。” “你如何确定的?”虽说这种事情原就没甚么真凭实据,可同理,想证明很难,想反驳则更难。哪怕明知晓这种可能性原也不大,可一旦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难免会在心里头留下疙瘩。这也是为何谣言一旦肆意传播,就极难澄清的缘故。 然而,让那拉淑娴没想到的是,十二只是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不过我相信那位是嫡女出身没错的。再说了,其实甭管里头的真相如何,至少在名义上,她是上了族谱的嫡女不是吗?更何况,她都嫁人那么久了,如今是给她的儿子说亲,又不是她自己说亲,真相如何还重要吗?” 的确已经不重要了。 “确是我魔障了,其实只要她为人和气点儿,对小铃铛好点儿就行了。”说罢,那拉淑娴苦笑一声,旋即抬眼却见十二面上有些古怪,当即便脱口问道,“怎的?那人不好?” “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亲事?娘您自个儿想想,表姐今年都十八岁了,史家大爷我记得是十四岁罢?甭管史家是不是落魄了,人家好歹也是袭爵的保龄侯爷,再说史家的家底不比咱们薄,哪怕他真的一事无成,也可保一世荣华富贵。” “也就是说,他人不好?”那拉淑娴面色一沉,“若只是老侯爷夫人不好说话也就罢了,若是史家大爷人不好,这门亲事张家那头还能答应?” “有啥好不好的?娘您自个儿凭良心说,我爹好不好?”十二愈发的无奈了,“说亲不就是看门当户对吗?我爹那人打小就是个胡来的性子,文不成武不就的,还是出了名的贪杯好色。可那会儿张家不还是应允了您和我爹的亲事?表姐还不如娘您当年呢,她年岁大了,性子又有些古怪,除非张家豁出去打算养她一辈子,要不然史家大爷会是最好的选择了。人家再怎么样都是有爵位的侯府继承人。” 那拉淑娴沉默了。 过了好半响,她才幽幽的道:“十二,其实你不知晓,我一直都觉得亏欠了小铃铛。先不说张家几个孩子里头,我只同她感情好些,单说她娘的事儿……唉,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倘若那时候并不曾让嬷嬷写了调养秘方予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怀孕?如此,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儿了。” 有时候,那拉淑娴确是曾想过那些事儿,譬如说,要是她压根就不曾在张氏咽气后上了身,那么其他人会如何?对于被发落的下人们,她倒是无所谓,只因她原本做事就讲究一个问心无愧,而唯一愧疚的就是小铃铛母女俩。 也许,她那大嫂并不后悔用性命换取小儿子的命。 也许,张家其他人都不会怪罪于她。 也许,长房小哥儿甚至还要庆幸能来到这个世上。 …… 可小铃铛呢?那孩子才是最最无辜的一个。若没有那拉淑娴的胡乱插手,小铃铛根本就不会在稚龄失去母亲,更不会给自个儿担上这么重的负担。 “史家那头的事儿,娘若是真想知晓,回头还是问问爹罢。其实,在我看来这门亲事挺妥当的,毕竟表姐即便有心要选更好的人家,恐怕也是妄想了。”十二苦恼的看着那拉淑娴,似乎有些劝解又不知晓如何劝解,只能无奈的道,“娘只是给了大舅母机会,难不成治病还能错了?之后后头的事儿,谁能料到呢?您又不是神仙。” 那拉淑娴抬手轻拍了拍十二的小脑袋,笑而不语。 小铃铛的事儿,算是给那拉淑娴提了个醒儿。其实,她始终认为,给姑娘家择亲事远比给小子挑媳妇儿来的重要得多。要知晓,改嫁的女子终是极少数,另娶的男子却不算稀罕,更别提男子成亲后仍有自己的父母亲人,有亲朋好友,有事业前程,所谓的妻子不过是诸多事情里的其中一件,而非人生所有。可女子呢?别过了父母亲朋,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家,从此将自己依附于一个陌生人,万一所托非人,这辈子也就毁了。 尽管那拉淑娴无法替小铃铛的亲事做主,不过多打听一些消息却还是使得的。况且她也敢确保,若是史家大爷真非良人,张家那头也不会舍得将小铃铛推到火坑里的。 这般思量着,那拉淑娴索性重整了妆容,特地去了一趟荣庆堂。 荣庆堂里热闹得很,诸人围聚在一起,或是说着闲话,或是做起了女红,还有便是喝着茶水吃着点心。 当然,说着话的是贾母和王熙凤,做着女红的是元姐儿,至于只顾着吃喝的…… “二丫头,你要是再吃下去,回头就该唤你胖丫头了。”那拉淑娴笑着给贾母请了安,回头就看到迎姐儿左右手各一块点心吃的津津有味的,登时一个没忍住吐槽了起来,“还记得前几日你哭着跟我说,小哥哥欺负你了,你同我说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迎姐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点心,抬头望着那拉淑娴,吭吭哧哧了半响才道:“小哥哥唤我胖妹妹。”顿了顿,迎姐儿立刻换上一副愤怒的表情,“他坏!” “那要是我唤你胖丫头呢?是不是也坏?”那拉淑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亲自给迎姐儿擦净了双手,又下意识的捏了捏,“你自个儿瞧瞧,手背上全是涡旋,胳膊上全是肉。得了,别吃了,回头跟着你小哥哥去外头跑一圈,不然回头咱们都唤你胖丫头,看你向哪个告状去。” “太太……”迎姐儿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却仍是老老实实的由着那拉淑娴为她净了手,又拿来手脂抹了点儿,“香香的!” 小胖丫头没心眼儿,再大的委屈扭个头就给抛到脑后了。待之后,元姐儿拿了条绣了两朵花的帕子予她顽,更是把她乐得找不着边了。 趁着这个机会,那拉淑娴也总算有工夫仔细打量了一下许久不见的王熙凤了。 ——不错,这姑娘越大越水灵了,尤其那双丹凤眼,瞧着就像宜妃娘娘。 王熙凤又不是迎姐儿那个二缺丫头,且这两年她也隐隐从王家老太太那头听说了荣国府的事儿,更别说她来了这么会儿,贾母已经试探她好几回了。聪慧如她,哪里还会猜不透王家有意再度跟荣国府结亲呢?只是,先前她尚不知晓自己会被说给谁,还倒是她表哥珠哥儿,可到了这会儿,那拉淑娴丝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她,登时让她心里更透亮了几分。 “怎的想到来瞧我这个老婆子了?还是听琮儿说起,咱们府里来了娇客?”贾母笑呵呵的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跟王家讨来的,可得多留一阵子。” “老太太您说的是,这么娇俏的小姑娘,可不是得多留些日子吗?我瞧着呀,索性咱们就给昧下了,不还他们了!” “哈哈哈,你这跟土匪有啥两样?瞧着好看的就往屋里扒拉?不成不成,这回可真是不成,凤丫头是我讨来的,不给你。”贾母也有心试探一下那拉淑娴的心意,毕竟上回也只是随口提及,加上当时两个孩子年岁都太小,瞧着更像是玩笑话,而非诚心诚意的结亲。 “我若硬抢了过去,老太太可会恼我?”那拉淑娴笑着伸手将王熙凤揽到了怀里,怎么瞧都瞧不够,“好姑娘,我一见你就觉得格外有缘,索性留在府里,一辈子陪着我,可好?” “你个强盗土匪!”贾母简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虽说那拉淑娴的心意是被试探出来了,可同时她也对那拉淑娴的无耻有了新的认识。不由自主的,贾母想起了当年头一次见面时,不禁思考起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家老大确实够黑!! 笑闹了一会儿,那拉淑娴索性提起了保龄侯府的事儿,她倒是没提及小铃铛,只是询问起了史家的近况。 对于自己的娘家,贾母始终都是很在意的,哪怕这几年保龄侯府明显瞧着落魄了,可到底这娘家不比旁的亲朋好友,但凡有法子,贾母也不愿意瞧着娘家继续败落下去。万幸的是,她弟弟虽没了,可好赖留下了三个儿子,且长子已经长成,听说都开始议亲了,想必将来会越来越好的。 那拉淑娴几番试探,却意外得知贾母似乎完全不知晓史家有意同张家结亲一事,又想起张家似乎也有意隐瞒着,要不是十二恰巧碰上过,指不定要到三媒六聘完全成了之后,才会对外宣布罢? 可这究竟是为何? 隐隐的,那拉淑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可一时半会儿的,又实在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思来想去,索性暂时抛开不提,只跟贾母闲聊起来,间或打趣一下几个小姑娘。 不多会儿,外头问可要传午膳了,贾母这才让几个姐儿们去隔壁耳房用饭,只留了那拉淑娴一人在跟前。待姐儿们都走了,贾母才唤了那拉淑娴坐在她下首:“自有人伺候着,你且坐着,我有事儿问你。” 尽管多半时候,贾母有些目光短浅,可不能否认的是,贾母其实也是个聪慧之人。至少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上,她的聪慧劲儿是足够用的了。想也是,身为国公夫人,且还是诞下了荣国公贾代善唯二两个儿子的人,她若是全然没点儿手段,显然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有话尽管问,但凡我知晓的,定然不敢隐瞒半分。”那拉淑娴笑脸盈盈,她原也没打算完全瞒着贾母,主要是没有必要。甭管小铃铛最终能不能嫁到史家,这并不影响她跟贾母的关系。 然而,那拉淑娴还是太高看了贾母一点。 “我只问你,头两年你说想跟王家结亲,如今可还乐意?”见那拉淑娴有些愣神,贾母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咱们才是一家子,你的儿子是我的宝贝孙子,若是真觉得不合适,我也不会为难。我只是想要你一句准话,若是你乐意呢,我就拿凤丫头当我未来的孙媳妇儿看了。若你不乐意,我便远着她几分,没的结不成亲,反而闹了嫌隙。” 还真别说,贾母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那拉淑娴方才一心放在小铃铛和史家大爷的亲事上头,倒是不曾往这方面想。毕竟,甭管是琏哥儿还是王熙凤,都还是个孩子。 当下,那拉淑娴笑着道:“自是要结亲的,不过提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当初我家老爷仿佛有些不情愿呢。” “赦儿那混账东西!”贾母先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才慢慢的回味着那拉淑娴方才的话。不得不说,自打经历过还欠银一事之后,贾母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一听人提起贾赦,先骂两句再回话。由此可见,对于还欠银一事,贾母是真的怨念满满。 片刻后,贾母似乎是想明白了,才道:“那混账东西不乐意这门亲事?为的是甚么?嫌弃凤丫头打小没了亲娘?还是说,纯粹不想跟王家结亲?唉,其实要是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挺看好王家二姑娘的,可惜年岁太小,听说身子骨也有些不大好。” “二姑娘?哦,是王家二老爷的闺女罢?这个恐怕不成。”那拉淑娴苦笑一声,“老太太您光看王家二老爷前程似锦,却不曾想到旁的罢?王家二老爷年岁同咱们府上政二老爷相差无几,可这成亲十多年了,膝下却只余这独一个闺女。您怎的不想想,这其中的缘由?” “是王家二太太不能生养?还是……” “咱们府上,二太太生养了一儿一女。就这样,房里的通房丫鬟也从未少过。我那房里,前头几年更是十几二十的通房,年年都换新。也就是这两年,我家老爷不知怎的,莫名起了雄心壮志。这俏丫鬟不爱了,却爱上同廉亲王一道儿讨债……真是奇了怪了!” “别提他,你别老是同我提那混账东西!”贾母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连连摆手求放过。 那拉淑娴暗地里偷笑不已,却是顺势说起了旁的事儿:“老太太,我也没旁的意思,只是想说,这王家二房从未有过通房丫鬟,更别提小妾了。这若是王家二太太生养了数个儿女,即便房里清净一些也没人说甚么。再不然,若是跟我房里……罢了,不提也罢,左右老太太您知晓我不是个善妒之人。” 对于前几年张口就索要自个儿跟前如花似玉的三个大丫鬟一事,贾母至今心有余悸。再一个,虽说大房这两年确实挺清净的,可贾母深以为,贾赦这人就不是一个能被人拿捏的,估计恐怕是脑子里哪根筋又不对了。不过,贾母早已对贾赦放弃治疗了,随缘罢。 “你的意思是,王家二姑娘也有可能随了她娘善妒的性子?”贾母悚然一惊,善妒和不能生养,是所有给自家哥儿相看媳妇儿时最怕碰上的毛病,若是两者俱全,那就更可怕了。 “左右我是不会乐意结这门亲的。”那拉淑娴很清楚,真的要同王家二姑娘结亲的话,那只有可能是十二。问题是,先不说她是否乐意,十二这人压根就拿捏不住。真的硬要给定下来,指不定回头十二就干出了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那才真的是结亲不成反结仇了。 “罢了罢了,先不管那几个小的。回头呀,先给珠儿相看个。对了,政儿临走前同我提过一句,说是最好能寻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姑娘。”贾母满怀希望的看着那拉淑娴,“我记得你娘家有个侄女……” “她今年十八了。”那拉淑娴果断的掐灭了贾母的念想,这年头虽也有娶大妻的习惯,可一般最多相差个三四岁。珠哥儿今年不过才十二岁,相差六岁的话,那是根本没有可能的。 “十八了?这都十八了?哎哟,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上回来咱们府上,娇俏可爱的模样。还想着,即便她没了娘,可有你娘帮着教养,必不会差的。”贾母长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惋惜之情。 也许在战乱年间,武将世家地位超然,可一旦回到太平年间,武将的地位是完全不能同文官相比的。且不说当年还处于半乱世的状态,单说贾赦好歹袭了爵又是国公之子,相对而言,五品官之子的珠哥儿真的是没甚么可取之处。 甭管贾母再怎么觉得自家孙子各个都好,可也不至于一叶障目到所有人家都要捧着自家孙子。原本她是想着,若能娶到张家的嫡长孙女,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甭管她先前在那拉淑娴手头吃了多少亏,可她也不能否认那拉淑娴给大房带来的诸多好处。 可惜呀,真的是太可惜了。 也许是贾母面上的惋惜神色太过于明显了,那拉淑娴忍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开口道:“老太太您也别可惜了,先前我听琮儿无意间提起,仿佛张家有意同史家结亲呢。” “史家?哪个史家?保龄侯府?”贾母先惊后喜,“那敢情好,啥时候办喜事儿呢?” “只是听琮儿那小子提了一句,还不知晓是真是假呢,我正打算回头寻个机会去趟娘家问问情况。您也知晓,琮儿那小子聪慧是聪慧,可对于这种事情压根就不上心,只提了那么一句转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的。真是个小皮猴儿!” “好好……”贾母下意识的应着,目光却隐隐有些躲闪。 那拉淑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的狐疑却是愈发的大了。 其实,撇开小铃铛是她娘家侄女不提,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门亲事也透着一股子古怪。按说,张家是传承百年的书香世家,嫡出姑娘,尤其小铃铛还是长房嫡长女,本不该愁嫁,可惜那孩子钻了牛角尖,愣是拖延着不愿意出嫁。一来二去的,倒是将自己的年岁也拖大了,如今倒是不好择亲事了。可甭管怎么说,张家的身份摆在那儿,寻个四角俱全的亲事还是没问题的,可偏偏史家…… 史家,曾经被太祖皇帝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龄侯府,因着种种原因,本该降爵世袭的保龄侯这个爵位,到了史家大爷这一辈,却仍不曾降爵。也就是说,史家大爷是当年十二侯中仅存的少数侯爷之一。 单这个身份,配张家长房嫡长女倒也相配,可偏生,俩人年岁差了四岁,且还是男小女大。 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趁着贾母兴致高,那拉淑娴索性提出明个儿就往张家一趟,贾母倒是满口子应承,只是眼底里的闪烁还是让那拉淑娴愈发的在意起来。 待这一日晚间,贾赦从外头回来,彼时那拉淑娴早已回了荣禧堂,替他换了府里的日常衣裳后,忙不迭的问起了史家的事儿,指望能从贾赦这里多少知晓一些消息。 “我舅舅家?”贾赦很是狐疑,“你要说缺点的话,老侯爷夫人身世不明肯定是个大缺点,可这并不耽误她娶儿媳妇儿呢!” 女子出嫁从夫,甭管她真正的出身有多少文章,到了如今也不过是偶尔提及的话题罢了,对她已经没甚么影响了。这一点,甭管是十二还是贾赦都是一样的想法。 见那拉淑娴一再追问,贾赦想了半天,才道:“其实我跟史家那三位爷都不熟,前次见面还是上门要债……哟,对了!” 贾赦想起了年前去保龄侯府要债一事。其实,也难怪他先前不曾注意到,因为上门要债在很大程度上,挨白眼受气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不过保龄侯府那头,因着只有孤儿寡母,倒不曾给贾赦气受。当然,人家也不可能给他好脸色,可比起在旁的人家被冷眼嘲讽,史家那头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尤其在史家,他生平头一次收到了全部欠银。 “史家有钱,家底可厚实了。虽说见我上门脸色很是不好看,可还是开了库房拿了欠银予我。绝大部分是金条金块和赤金头面,少数才是银票。他们家统共欠了六十五万两银子,只开了五个库房就全部还清了。就是因为他们太痛快了,我忙着乐呵,倒是忽略了旁的事儿。如今听你提起,我才忽的想到了。” 回忆着年前的事儿,贾赦用不大确定的口问道:“说来也是奇怪,像这种事情多半该是史家大爷出面应承的,毕竟他也十好几岁了,算是个半大少年郎了。可那会儿,他除了我离开时露过一面外,旁的时候都不见人影。” 又努力思索了一阵子,贾赦拍板道:“我打赌,史家大爷身子骨铁定不好!”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瞬间心下一沉,这人品、家境好坏暂且不提,若是身子骨不好……这种亲事还能结?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成亲后史家大爷有个甚么意外,那岂不是让小铃铛年岁轻轻就守寡?那拉淑娴瞬间决定,明天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打定了主意,待次日一早贾赦离府后,那拉淑娴便带上容嬷嬷回了趟娘家。 对于那拉淑娴的突然来访,张家诸人意外归意外,却仍是很欢喜的。尤其是张家老太太,她原本身子骨就不大好,尤其去年冬日后,连着病了好几场,直到如今都不曾好透彻,听说那拉淑娴回来了,忙不迭的命人将她唤到床榻边上,拉着她的手满脸的欢喜。 说实话,那拉淑娴有些心酸。 既心酸她这个当闺女的不能日日在张家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又心酸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张家老太太真正的闺女…… 甭管怎么说,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娘家,那拉淑娴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将张家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待之后瞧着老人家有些乏了,这才借口探望嫂子们,离开了老太太所在的福瑞斋。 这嫂子们铁定是要探望的,不然成甚么样子了?不过,当那拉淑娴真的离开福瑞斋后,还是有些茫然。 她不知晓该先往哪里去了。 搁在早些年,她一回到娘家,张家大太太必然是会特地赶过来陪着她的。而她若是离了张家老太太,也必然先往正院子那头去。可如今,她的大嫂没了,后进门的继室…… “小姑姑。” 正当那拉淑娴犹豫不决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那拉淑娴抬眼望过去,不远处的假山旁,小铃铛巧笑倩兮的立着,身畔是一个同迎姐儿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那拉淑娴仿佛回到了从前,小铃铛还是那个被父母宠溺着长大的娇憨小姑娘。 “小铃铛。”那拉淑娴向她招了招手,将她唤到了身边,“许久不见了,姑姑的小铃铛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哪里是大姑娘,我都成了老姑娘了。”小铃铛笑眯眯的看着那拉淑娴,又侧过身子向牵着自己手的小男孩道,“榆儿,怎的不叫人呢?姐姐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这是小姑姑。就是时常来咱们府上,你琮儿表哥的娘。” “琮儿哥哥呢?”小男孩儿——张昀榆仰着小脸笑得眉眼弯弯,“哦,小姑姑好。” “姑姑莫怪,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小铃铛一面笑着解释道,一面引着那拉淑娴往正院子走,“方才听说姑姑来了,我就知晓一准儿能在老太太这儿寻到您。这不,立刻就带着榆儿来了。说起来,您也没见过长大了的榆儿罢?” 自是不曾见过的。 那拉淑娴保持着面上笑意,微微颔首:“先前来的不凑巧,都不曾见到小榆儿。榆儿,姑姑家里头还有个小姐姐,跟你同一年生的,只比你大几个月。” “姐姐?”张昀榆先是仰着脸看了一眼嫡亲姐姐小铃铛,旋即才向那拉淑娴显摆道,“我的姐姐才是最好的!” “好好,你的姐姐才是最好的。”那拉淑娴心道,就她家那个胖丫头,也就在年龄上占了便宜,哪里有个姐姐样儿了?同时心下又有些狐疑,虽说她知晓十二不会无故说谎,可她真的看不出来眼前这对小姐弟有甚么骄纵可言。 真要说起来,变化肯定是有的,小铃铛长大了,身量高了身条好了,五官尽数长大了不说,还有了先前所不曾有的温柔和气。如果说,以前的小铃铛是个娇憨的小丫头片子,那么如今的小铃铛却仿佛已经染上了一层母性的光环。 至于张昀榆,那拉淑娴只在他出生、洗三、满月、百日时见过,之后就不曾再碰过面,自然说不上来有啥区别。当然,长大是肯定的,可性子如何,至少从目前看起来,尚不确定。 闲聊间,三人来到了正院子里,巧合的是,才进了院子,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妇人从里头走了出来,见了小铃铛领了人过来,她微微一愣,旋即才道:“铃姐儿,这位是……” “太太,这是嫁到了荣国府的姑太太。”小铃铛依然笑着,看出来有甚么变化,只是她手里牵着的张昀榆却在此时微微垂下了头,不言不语。 “原来是贾将军夫人,快请,里边请。铃姐儿你也真是的,怎的都不提前同我支会一声,倒是显得我怠慢了!”年轻妇人笑得一脸灿烂,可许是太过于灿烂了,反倒是存了几分假,让人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第144章 很多人都认为,笑容代表的是喜爱和欢愉,然而事实却是,有些笑容比阴狠的表情更为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极为不适。 那拉淑娴瞧了那笑容满面的年轻妇人一眼,之所以一直强调年轻,是因为眼前的妇人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了。 怎么说呢?明明梳着妇人头,穿戴都颇显得庄重老成,可年岁这种东西,却是很难掩饰的。当然,若是心机城府足够的话,欺骗一些涉世未深之人还是挺容易的,亦如那拉淑娴前世今生加一块儿都过六旬了,依然不曾露出马脚来。可反过来,若是由年岁轻的人刻意假装老成,却好似是小姑娘偷偷穿戴母亲的衣裳首饰,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古怪意味。 眼前这位年轻妇人给那拉淑娴的感觉,就是如此。 “大嫂。”那拉淑娴含笑着微微颔首,旋即便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太太,我领着姑太太去我房里坐坐罢,您……您忙罢。”小铃铛面上依然挂着笑,态度也是恭敬有礼,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明显透着疏离。 年轻妇人——小潘氏向着小铃铛略点了点头,没再说甚么便径自离开了正院子。 “小姑姑,我们走罢。”眼见小潘氏已渐行渐远,小铃铛面上的笑容尽数消失不见,隐隐的透着一股子冷漠,只是眼底里却闪过一丝悲伤。 那拉淑娴没说甚么,她跟小铃铛之间已经无需那般客套了,可她却很明白,若是让旁人见到小铃铛这副样子,怕是会传出一些不利于小铃铛的流言来。旁的不说,十二不就是对小铃铛姐弟俩没甚么好感吗?只是以十二的性子,即便看不惯也不会胡乱传播,可旁的人…… 思量间,几人已经进了正院子的东厢房,那拉淑娴一瞥便知晓这应该是张昀榆的房间,一方面是东厢房的摆设一看就不像是女儿家的闺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拉淑娴知晓小铃铛早在多年前就搬到了正院后头的小院子里,那也是原主张氏出嫁前的所居之处。 “原是该领着小姑姑去后头小院里坐坐的,可我爹不让我带着弟弟往后头去,只让在园子里逛,或者就回这儿来。”小铃铛一面说着,一面帮弟弟仔细的擦了擦额间的汗,动作轻柔又利索,显然是干惯了的。 “小铃铛……”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似乎想问甚么又不知晓该如何开口才好。 还是小铃铛看出了她的为难,只微微一笑:“小姑姑有甚么话直说便是了,无论您说甚么,我都不会介意的。”顿了顿,小铃铛似是想起了甚么,伸手虚指了指正堂那头,压低了声音道,“小姑姑是想问太太的事儿吗?” 不等那拉淑娴开口,小铃铛已径自说了下去。 “太太那人……怎么说呢?她虽名义上算是我娘的嫡亲妹子,可事实上不过是潘家旁支的姑娘罢了。这潘家,有点儿像是小姑姑您嫁的贾家,不过贾家出挑的有两支,潘家那头却仅仅只有我外祖父那一支鼎盛些,旁的都只是吃喝不愁的寻常人家。太太她原先的家里,仿佛也就出过两三个秀才,完全没法跟潘家长房相提并论。” 许是很久不曾像这般敞开心扉跟人谈话了,小铃铛谈性看起来很足,而她身畔的弟弟张昀榆也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紧挨着姐姐坐着,还将小脸贴在姐姐的胳膊上。 在小铃铛的讲述里,那拉淑娴大概明白了这几年以来,张家大房的情况。 一如先前所说,小潘氏出身自一个普通人家,吃喝是铁定不愁的,家里头还开了一间私塾,由她原先的祖父并她的父亲叔父等人照料着,虽说不可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总体来说还算是挺不错的。因着她原先那家并未分家,她有一群兄弟姐妹,而堂兄弟姐妹的数量就更多了,作为一个容貌身段都不算很出挑的姑娘家,她受到的关注可想而知。 好在,她这人的性子倒还算不错,许是后头的弟妹很多,时常要帮着长辈照料着,看起来稳重又得体。也正是因为如此,小铃铛外祖父潘鼎潘院士才会最终选中了她,过继到了自己和妻子名下。 这原倒是没甚么问题,且为了能让小潘氏对于潘家有着更深的归属感,在过继之后,潘家并不曾立刻让她出嫁,而是足足过了半年,仔细考校过她的心性,又精心教养一番后,才嫁到了张家,成为大房继室。 算起来,那是端闰五十年的事儿,也就是两年前。 “……外祖父那头,还有祖父祖母这边,真的是方方面面甚么都考虑到了。可他们却忘了一件事儿。”说到这里,小铃铛面露哀容,“他们忘记算计人心了。我没法接受她成为我的母亲,父亲亦无让她代替我母亲的打算,还有便是,她那人真的不聪明。” 聪明人不好惹,张家和潘家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寻一个聪明人来当这个继室。 也许,在多年前,头一次给张家大老爷挑选亲事时,张家老太爷希望寻一个聪明伶俐又顾全大局的女子当大儿媳妇儿,可显然这个标准并不适用于继室。在挑选继室时,所有人都希望寻一个样样不出挑又不会出大错的人。 简而言之,就是中庸。 论出身,小潘氏算是潘鼎潘院士的嫡女,可显然若是将来遇了事儿,潘家铁定是站在小铃铛姐弟俩这边的,对于这个过继的女儿,他们并无太多感情。论文采,小潘氏的父亲也不过才区区秀才罢了,她本人更是只略识得几个字罢了,而原配潘氏在出嫁前却是出了名的才女。论容貌身段,小潘氏更是那种丢到人群里旋即就寻不到的人,当然她并不算丑陋,只是平凡到了极点。 “不聪明啊……所以,她做了甚么蠢事?”那拉淑娴将小铃铛的话尽数听在耳中,很快便寻到了重点。 “也没甚么,不过就是想笼络我和榆儿,发觉不成后,又拼了命的吹枕边风,妄想亲自照顾榆儿。被驳回来后,又想将管家权捏在手里死抓着不放,见祖母更重视两位婶子后,她更是急得上蹿下跳的。对了,她还放出风声去,说我是个刁钻古怪、坏脾气的大小姐,又说榆儿被长辈们宠坏了。大概就这些罢。” 小铃铛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见那拉淑娴一脸担忧的望了过来,她反而笑开了。 “真的没甚么,小姑姑您无需担忧。这要是搁在多年前听到这些话,我一准会难过的吃不下睡不好,整日里哭个不休也是有可能的。可搁在如今,这算个甚么事儿呢?了解我的人,自是知晓我是甚么性子的。这要是不了解的,随他们说便是了。再说了,我们府上也没啥客人拜访,倒是有几次,我瞧见琮儿弟弟一脸古怪的望着我,怕是他也听了甚么信儿罢?” “琮儿那小子……”那拉淑娴面上讪讪的,心下暗道,果然贾赦说得不错,有些熊孩子就是欠教训。不过,真要教训起来她自个儿也心疼,不如回头让贾赦想个损辙,例如让十二亲自带几日迎姐儿? 不等那拉淑娴考虑好要怎么收拾十二,又听小铃铛叹息道:“如今,我最怕的就是太太会在气恼之下,干出让她自个儿也会后悔一生的事儿来。这人呢,太聪明了自是不行,可若是太……不聪明了,也真的是愁人。” “她有做过伤害你和榆儿的事儿吗?”那拉淑娴警醒的问道。 “小姑姑指的是哪种?”小铃铛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她曾打算克扣榆儿的份例,结果还没实行,就被她跟前的嬷嬷告到了祖母那头,被祖母狠狠的训斥了一通。她也曾数次吹枕头风,说我一个大姑娘实在是不方便照顾愈发大了的弟弟,结果被她跟前的丫鬟偷偷的告诉了我,还得了我父亲好一通责骂……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我都记不清楚了。说真的,她是真不聪明,偏还没有自知之明。” 听起来的确有够蠢的。 那拉淑娴勾了勾嘴角,嘲讽的道:“大哥他就没想过要如何做?虽说后宅是女眷的一亩三分地,可他也不能全然不理会罢?” “父亲他知晓太太斗不过我,这两年来,太太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啊。小姑姑您也瞧见了,方才她不也朝我露了笑脸,实在是拿我没辙儿。”小铃铛叹了一口气,“只是这种日子过得真是很累,说来也不怕小姑姑您笑话,我们大房如今只是勉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我整日里甚么都不做,就只管照顾榆儿。而她呢,想尽法子跟二婶三婶抢管家权,偶尔还会趁着没人时,向我和榆儿说几句明朝暗讽的话。总算大家伙儿都没闲着。” “你这心态倒是好,可日子总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罢?” 说真的,听了小铃铛这些话,那拉淑娴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照小铃铛的描述,这位小潘氏还真是不怎么聪明,可有时候,蠢人却反而要比聪明人更难对付,因为他们没有自知之明,也不知晓甚么叫做见好就收。 按着一般人的逻辑,既然知晓要当继室,而且还是原先自己根本高攀不上的人家,那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结果,那位倒是能耐,明明是继室,却拿出了一副原配的派头,若是自己真有这个本事,那倒还罢了,可事实却是所有人都不拿她当一回事儿。 不由得,那拉淑娴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她本人就是个继后,而乾隆的元后也留有一个女儿。可每一次,在面对固伦和敬公主时,那拉淑娴都是小心翼翼的。这也没法子,人家出身比她高出那么多,娘家更是人才辈出,加上死者已矣,她是真的不想跟一个死人计较那么多。 ——关键是,真要计较起来,输的人只会是她好吗?! “日子肯定是能过下去的,我都想好了。” 小铃铛很是乐观,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畅谈起未来时,眼底里满是光辉:“榆儿如今都五岁了,虽说他刚出生那会儿身子骨很是不好,不过到了如今都已经养好了。我已经跟父亲好生谈过去了,从下个月起,就让榆儿去前头跟祖父一道儿做学问。彬儿、栋儿已经都长大了,听说二叔三叔都有意让他们明年考国子监,若是通过了考核,直接让他们去国子监念书,一月回来一次的那种。到时候,祖父就可以专心教导榆儿了,我再陪他两年,等他习惯了,就让他跟着祖父过。” 那拉淑娴看着满脸放光的小铃铛,忽的心底里酸涩得很,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晓该从何说起。 “对了,小姑姑,我同您说,您千万不要误会二婶三婶,她们压根就没想过要抢管家权,是我父亲拜托了二叔三叔,之后她们才跟太太较起劲来的。二婶也就罢了,三婶她好可怜,原就不擅长做这些事儿,为此还特地跑回娘家,抢了她娘家母亲跟前一位老嬷嬷,这才勉强撑住了。”生怕那拉淑娴因着自己的话误会了张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小铃铛忙不迭的解释着。 然而,其实那拉淑娴压根就不会误会,实在是在这之前二房三房都不曾染指管家权,也就是在张家大太太徒然过世,张家老太太又病倒后,才帮着接管了一段时间。不过,即便那拉淑娴跟另两位嫂子并不算极为熟稔,可对方的品性如何,她却仍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其实,小铃铛你可以让你二婶帮着照顾榆儿。”相对于略显木讷的张家三太太,那拉淑娴显然更信任张家二太太,便提议道。 哪知晓,听得这话,小铃铛只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成呢,父亲说过了,甭管里头如何,可明面上我和榆儿还有父亲、太太才是一家子,若真的将榆儿交给二婶教养了,这成甚么事儿了?再说了,那样对榆儿来说也不大好,倒是显得没人要他似的。” “姐姐!”张昀榆猛地抓住了小铃铛的胳膊,仰着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小铃铛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顺手还把他的头发弄得一团糟,笑着安抚道:“乖啊乖啊,姐姐最喜欢我们榆儿了。” “嗯。”张昀榆小不点儿终于放心了,还向着正好看过来的那拉淑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拉淑娴也笑着望向他,心下愈发坚定了回府收拾十二的决定。哼,说这孩子骄纵任性对罢?她倒是觉得她家十二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同小铃铛聊了好一会儿,不过那拉淑娴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提保龄侯府的事儿。毕竟,以小铃铛的性子,若是真的遇到了麻烦,一定会向她求助的。当然,也许这孩子只是因着羞涩而不愿意提及,可若是那样的话,很显然即便谈了也不会得到旁的消息的。 在别过了小铃铛姐弟后,那拉淑娴又陆续前往了二房和三房。 在二房那头,那拉淑娴得到了更为确切的消息,同时也得到了好些直截了当的评价。这里头的评价指的当然是关于小潘氏的。 显然易见,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张家二太太都不会对小潘氏产生好感的。尤其小潘氏进门后,每每不分场合的在她跟前摆大嫂的谱儿,呕得她只恨不得将人远远的推开算了。在张家二太太口中,小潘氏就是个十足十的蠢货,偏对方还认为自己异常的聪慧。 “淑娴,在此之前我都从未想过,人还能蠢到这个地步!难道她看不出来大家都厌烦她吗?居然还好意思跟老太太说,我和弟妹抢了她的管家权!开甚么玩笑,要不是我家老爷再三拜托,当我乐得管闲事儿吗?还有,你都想象不到,她上回还去老太太跟前告状,说大老爷他在外头养了外室!” 对此,那拉淑娴只能半张着嘴巴表示惊愕。 张家大老爷的性子,可以说是他们三兄弟中最俏似张家老太爷的,迂腐古板又极为严于律己。倘若小潘氏控诉张家大老爷惦记已逝的原配发妻,那倒是没甚么问题,可说他养外室…… 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啥呢? “真的是说出去不怕笑掉大牙,简直没脑子!那一次可把老太太气得够呛,偏她还一副得了理的模样,不依不饶的非要彻查。结果,一问才知晓,那几次大老爷夜不归宿,是宿在了前院书房里头。”张家二太太简直要拍手叫好了,这分明就是被厌烦了还不自知,偏整日里上蹿下跳的没个消停。 那拉淑娴无言以对,半响之后才迟疑得问起了保龄侯府的事儿。 “史家大爷?这个我可不知晓,听说是潘家帮着牵线搭桥的,老太爷和老太太都瞧过的。怎的?有甚么问题吗?我倒是从未跟保龄侯府打过交道,连上回老侯爷夫人过来时,我也恰巧回了娘家,给错开了。” 谈到保龄侯府的事儿,张家二太太一脸的茫然,只表示潘家那头和张家老太爷、老太太是不会害小铃铛的。 可光这些有甚么用?! 从二房出来后,那拉淑娴直奔相隔不远的三房那头,不过她已经不抱甚么希望了,只因张家三太太是出了名的木讷,尤其对于外界消息方面,更是一问三不知。 出乎意料的是,张家三太太听了那拉淑娴的问话后,只略迟疑了片刻,就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我倒是听说过史家大爷,仿佛是前些年跟老侯爷在外头时,曾受过重伤。不过,这些年过去了,应当是养好了罢?” “重伤?甚么伤?”那拉淑娴满脸的讶异,就连贾赦这个当表哥的,都只知晓史家大爷身子骨不大好,具体的情况却完全不清楚,没曾想张家三太太却是有所耳闻。 “具体怎么回事儿,我是真的不知晓了。不过我娘家有个侄儿,仿佛同史家大爷有些交情。对了,有一点也奇怪,史家大爷并不曾习武,他是学文的。” 武将世家由武转文原不算甚么稀罕的事儿,像贾政便是打小做学问的,就连贾敏的夫君林海祖上也是功勋出身。不过,听张家三太太特地提起这事儿,那拉淑娴还是多了个心眼子。 再往下追问着,张家三太太却是真的不清楚了。事实上,她并不曾跟史家的人见过面,一次都没有,她所知晓的一切都是回娘家时无意间听闻的,甚至仔细回想起来,听谁说的都有些拿不准了。 告别了张家三太太后,那拉淑娴再度回到了福瑞斋中,又同张家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这才借由天色不早了,起身离开了。 待了上了马车,那拉淑娴平静的望着不时随风摆动的窗户幔子,深深的思索起来。 “主子!您就不问问老奴打听到了甚么消息?”见那拉淑娴这般安稳,容嬷嬷却是忍不住了。事实上,她原就是肚子里藏不住话的人,在说出了这句话后,她都不等那拉淑娴开口,便径直说了下去,“您是不是觉得张家大房那继室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不不,老奴倒是觉得她还不至于太蠢,没见几个小的都着了道儿吗?” “这话怎么说?”那拉淑娴诧异的回头,忽的心中一动,“嬷嬷说的是十二?” “小哥儿那头反而没甚么关系,他的性子稳妥,轻易不会对旁人说实话。再说了,小哥儿是荣国府的人,原也不能代表张家,即便说了问题也不大。”容嬷嬷狡诈的一笑,“可要是张家那两位哥儿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拉淑娴再度陷入了深思之中,半响后才道,“十二说过,那些消息是彬儿说的?还是栋儿?” 甭管究竟是哪个说的,却已经代表了张家。或者更确切一些,是代表了张家的二房和三房。试想想,张家素来就有父母在不分家的习惯,只要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还在,想来即便是等底下的小哥儿都成亲生子了,依然不会分家。可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再从二房三房的长子口中说出了关于大房姐弟俩的坏话…… 轻者,说是小辈儿中的堂兄弟不合。 重者,恐怕会联系到长辈们身上了,万一引得阖府内乱,恐怕到时候就大事不妙了。 有时候,来自于外界的压力,完全比不上内里的混乱。君不见廉亲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曾讨到一文钱,可自打贾赦倒戈相向后,讨债的事情就变得容易太多了。这当然不是因为贾赦能耐有多高,而是他是属于这些欠银的“内部人”。 再强大的团体,一旦内部出现了嫌隙,瓦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记得,二房的栋儿跟琏儿一般大小,今年该是十一岁了。彬儿比琏儿还要大上两岁半,算起来也有十三岁多了。”那拉淑娴面色微沉,这俩孩子说小也不算小了,若是小铃铛所言属实,只怕最迟到明年他们就要入国子监求学了,且还是住宿的那种…… 在回去的马车上,那拉淑娴想了很多很多,待一回到荣国府内,她甚至顾不得寻十二的麻烦,只将人唤到跟前,言简意赅的将在张家打听到的事情,包括容嬷嬷的话,一并告诉了十二。 十二目瞪口呆。 说真的,即便十二历经两世,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曾真正的历经过阴谋诡计。 最早时,他跟在那拉淑娴身边,可那会儿那拉淑娴已是一国之后,且在她跟乾隆闹翻之前,她在东西六宫还是极有地位和权利的,唯一能压制她的皇太后又是个一心向佛之人,以那拉淑娴的能耐,自能将皇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的。等长大后,十二先是去了阿哥所,那会儿阿哥所并不算热闹,因为大的已经出宫开府了,小的则还跟在各自母妃身旁,而年岁相近的多半又没能活下来,因此十二的日子过得舒舒坦坦的。 哪怕那拉淑娴身亡后,十二也只是被变相的拘禁在了府邸里,以乾隆的心性,是绝对不会在吃喝用度方面,苛待他的,顶多就是处处防着他。可即便是防备,在接连好几年不间断的监视后,乾隆也放弃了。因为真的没啥好防备的,十二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争夺皇位,他的人生规划里,只有吃吃喝喝玩玩。 至于这一世…… 简直舒坦到不像话! “我、我只是觉得两位表哥不会骗我。”懵了好半响,十二才吭吭哧哧的挤出了一句话。 这话也没错,十二再怎么没经历过磨难,可看人的眼光倒是错不到哪里去。当然,若真的碰上经年的老狐狸,受骗是自然的。可问题是,张家二房三房的长子显然都只是寻常孩子罢了,在同窗了数年后,十二可以担保这俩都是品性很好的人。 “是呀,他们是没骗你,只是很不幸的是,他们也上当受骗了。” 那拉淑娴叹息一声,到了这会儿,她都不知晓如何评判小潘氏了。说她蠢罢,她竟能想出这般好的计划来。可要说她聪慧罢,这种损人不利已,甚至可以说是损人害己的计划都能想出来,这人脑子里约莫是进了屎罢? 诚然,若是一切照着小潘氏的想法发展,等张家彬哥儿、栋哥儿长大后,他们不会对大房的姐弟俩有好感,甚至有可能已经存了恶感。到时候,他们无意间将家里头的消息说了出去,或者是在外头表现出了这种态度,那等于就是将张家大房摆在了风口浪尖。 一面是张家二房、三房的长子,且他们出身好教养好,各自的外祖父家又都是极为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再加上只要稍微了解他们的人,都知晓他们是怎样的品性。如此一来,又有谁会去怀疑他们话里的真实性呢? 更重要的是,张家二房的彬哥儿都十三岁了,栋哥儿也有十一了。可大房那头,小铃铛是个姑娘家,别说未出阁了,即便她嫁出去了,也绝对接触不到前头来,偏小哥儿张昀榆年岁太小,五岁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轻易离开张家,更无法与外人接触。等多年后,张昀榆长大了,他极有可能面临的是对他充满了恶意的世界…… “那人该是有多蠢!因为小铃铛姐弟俩不好了,她就能落得好?开甚么玩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不懂吗?偏彬儿、栋儿也是半大不小的年岁,极易被哄了去。到时候,要么是张家大房给毁了,要么就是整个张家都被毁了!!” 那拉淑娴满脸的寒霜,若有可能,她想揪住小潘氏问个清楚明白。 这到底是图甚么!! “那我明个儿去一趟张家?”十二被那拉淑娴的脸色给吓到,吞了吞口水,试探的道。 “不成,我今个儿刚去过,你明个儿又去一趟,这叫外人瞧见了算个甚么事儿!”那拉淑娴断然拒绝,旋即仔细思量了片刻,又道,“要不这样好了,我听小铃铛说,彬儿、栋儿有心明年去考国子监,要不索性你也去?” 十二:“……”这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你可以假装偶然间听彬儿、栋儿说了那些话,假装天真无邪的去询问你外祖父。别一去张家就问,最好先套套这俩小子的话,左右玩心眼子他们斗不过你。”那拉淑娴如是道。 十二:“……”也就是说,他还是要往张家去?那跟方才有啥区别? 不过,在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娴的脸色后,十二还是将心里的吐槽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连连点头称是,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却听那拉淑娴又道:“我在张家时,原想着回来立刻收拾你一顿,省的你再不分青红皂白胡乱编排旁人的坏话!小铃铛姐弟俩多好呢,哪里就骄纵任性了?真要说起来,我倒是觉得二丫头挺任性的,还想着打你舍不得,回头让你亲自带二丫头几日。” 闻言,十二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别看迎姐儿脾气好,可她一点儿也不好养,爱吃爱喝爱撒娇,一个闹不好就哭鼻子告状,偏她是家里头最小的一个,身为哥哥,十二还真拿她没法子。因此,一听说自己险些就要落到迎姐儿手里了,十二忙不迭的表态。 “娘,我愿意去考国子监!” 跟一群迂腐书生待一块儿,也比照顾一个爱哭鼻子的小胖丫头好。正好自家的堂哥和亲哥都在国子监,明年目测还会进去俩表哥,十二心道,在折腾完了荣国府后,闹一闹国子监也不错,尤其是那拉淑娴管不着他了,哪怕到时候他把国子监闹了个底朝天,也没关系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二花了两日归整好了行礼,又花了一日工夫安抚好了贾母和迎姐儿,旋即就包袱款款的去了张家。 目标,戳穿某人的险恶用心,以及开始谋划明年怎样折腾国子监。 等十二开溜当日的晚间,贾赦一脸喜气洋洋的归了家,结果…… “琮儿呢?我的琮儿小宝贝儿哪里去了?” 那拉淑娴蓦地发现,十二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却忘记告诉贾赦了。于是,那拉淑娴被迫顶着贾赦一脸期待的神情,狠了狠心告诉了他这个噩耗,同时特地表明,十二极有可能一跑就是几个月,目测不到过年是不会回来的。 贾赦:“……你逗我?” 花了一点儿时间消化这个无理取闹的噩耗,贾赦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只是,甭管十二坑了他多少回,在贾赦心目中,十二永远是他最心爱的幺儿。 “我本想着明个儿是休沐日,打算带他去街面上逛逛的,结果这小子居然跑了?!”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后,贾赦黑着脸恶狠狠的咬着后槽牙道,“好,真的是太好了,我明个儿领着二丫头去!” 想法很美好,现实简直不能更残酷。 次日一早,当贾赦特地赶早去荣庆堂接迎姐儿时,面对的却是迎姐儿毫不留情的断然拒绝。 “不,不去!二丫头要跟元大姐姐、凤姐姐,一道儿去看小弟弟!”迎姐儿穿着一身粉嫩的裙袄,圆滚滚肉嘟嘟的小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去隔壁东府看小弟弟!” 小弟弟?还是隔壁东府的? 贾赦开始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难不成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隔壁敬大哥哥又生了个儿子?居然还瞒着他?而且只瞒了他一个人?! ☆、第145章 添丁进口这般重要的事情居然不通知他?! 贾赦开始认真严肃的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干脆借此机会跟隔壁宁国府绝交呢?反正左看右看,那一大家子就没一个靠谱的,绝交大概也没坏处罢? 然而,不等贾赦思索完毕这个攸关未来的问题,迎姐儿冷不丁的又蹦出了一句话。 “小弟弟叫蓉儿,元大姐姐绣了个芙蓉花的帕子要送给弟弟,二丫头让鸳鸯准备了一叠芙蓉糕!”迎姐儿扬着小脑袋,一脸的嘚瑟。还真别说,尽管她的长相跟贾赦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可单说这一刻的神情,却是完全得了贾赦不要脸显摆时的精髓。 说真的,贾赦有些懵。 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贾赦一个没忍住直接喷开了:“蓉儿是你侄儿!不是你弟弟!你个笨丫头!” “弟弟!我是二丫头!”要是指望迎姐儿被吓到而改口,那根本就是妄想。事实上,迎姐儿最不怕的人就是贾赦了,这有益于贾赦平日里经常被十二折腾得团团转,以至于在迎姐儿小小的内心里,十二比贾赦能耐多了,当然也凶残多了。 “侄儿!你个笨丫头!”见迎姐儿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贾赦索性扯着嗓门跟她对吼起来。 “弟弟!是弟弟!” “是侄儿!” “弟弟!” “侄儿!” “弟弟!!” “侄儿!!” “你们在干甚么?!”就在贾赦和迎姐儿对吼得难解难分之时,贾母愤怒至极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贾赦你个混账东西!一大清早的就跑到我这儿来闹腾!你这是巴不得我这老婆子早日被气死对罢?你走!你赶紧给我走!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 贾赦愣了一下,旋即索性将迎姐儿往怀里一揽,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屋里,梗着脖子凑到贾母跟前:“看看!老太太您仔细看看!” “看……看甚么?”贾母刚梳洗完毕不久,这会儿坐在圆桌前,正准备用早膳,结果被贾赦冷不丁凑到跟前的大脸唬了一跳,下意识的抬眼看去,“你又作幺了?” 这话一出,贾赦好悬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给背过气去。明明他只是想趁着难得不用加班的休沐日带着心肝宝贝的幺儿去外头逛逛,结果却悲伤的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宝贝儿子抛弃了。想着即便没有宝贝儿子,他也还有一个白嫩可爱的胖闺女,就打算退而求其次带着闺女上街时,悲剧再一次降临,闺女一点儿也不稀罕他!若单单这样也就罢了,不过就是跟自家闺女闹了一会儿,却得到了自家亲娘的百般嫌弃,甚至于到了最后居然还无比诧异的问他是不是又作幺了!! 他的命好苦嘤嘤嘤…… “老太太,旁的事儿也就罢了,我就想知晓,到底是哪个教这笨丫头,隔壁东府的蓉儿是她弟弟?”不得不说,贾赦的抗打击能力真的比一般人强,尤其在面对贾母时,他一点儿也不会玻璃心,只几息之间,他就恢复了大半,仅仅是言语中带着一丝心累。 “蓉儿是她弟弟?”贾母诧异的在贾赦和迎姐儿之间扫视,旋即诧异的反问道,“谁会这么教她?你当所有人都跟你那么没事儿做吗?” 膝盖再中一箭的贾赦强忍着心累,向迎姐儿道:“笨丫头你说,蓉儿是啥?” “我是二丫头!”迎姐儿坚定的为自己正名,“蓉儿当然是弟弟,笨老爷!” 一声“笨老爷”郁闷的贾赦好悬没再度背过气去,不过即便他坚强的撑住了,接下来贾母却毫不犹豫的在他后脑勺糊了一巴掌。 “你个混账东西能干件正事儿吗?小时候整日里溜猫逗狗上蹿下跳的,就没个正行!即便是长大了,也是没事儿就往酒肆茶馆里去,再不然就是去秦楼楚馆里瞎混。好不容易谋了官职,我还倒是你终于长进了,结果呢?居然跑来这儿哄我孙女顽!!贾赦!” 贾赦直勾勾的盯着贾母,目光里除却不敢置信外,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幽怨。 万幸的是,这一次却是有人来救他了。 先是王熙凤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见屋里有外人,王熙凤脚步一顿,以她的性子倒不至于立刻慌乱的避开,只是拿眼去瞧身畔落后半步的元姐儿:“元大姐姐,这位是……” “大老爷。”元姐儿先是行了礼,之后才小声的向王熙凤解释了起来。 其实也不用解释了,单是一句大老爷,就足以让王熙凤了解来人是谁了,毕竟荣国府人口虽不少,可总的来说还是挺简单的,况且如今贾政不在京里,哪怕不介绍,仔细想想也能猜到是谁了。当下,王熙凤也笑着上前给贾赦请安,顺势伸手将迎姐儿拉到了身畔。 还真别说,单看迎姐儿时,感觉只是个白嫩可爱的小丫头,可三个小姑娘立在一起时,却是极有冲击力了。贾赦随意扫了一眼,当下暗叹,这仨姑娘长大后估计都是美人胚子,就是自家胖丫头明显略大了一号。 “凤姐姐,咱们是不是待会儿要去东府看小弟弟?我告诉了老爷,结果老爷非说那不是弟弟!”迎姐儿伸手拽着王熙凤的胳膊,一副让人好好评评理的模样。 王熙凤先愕然后失笑:“蓉儿不是你弟弟,是侄儿。二妹妹,你不能因着蓉儿跟我妹子一样大,就管他叫弟弟呢,平白降了自己的辈分,岂不是让他一个小毛孩子占了便宜?” 迎姐儿茫然的望着她。 当下,王熙凤索性对着众人解释起来。却说东府那头,昨个儿就派人来支会过了,说是趁着王家姐儿在,邀请所有的姐儿来东府,还顺口提了一句已经两岁了的蓉儿。结果,当时王熙凤就随口来了句,蓉儿同她堂妹一般大小,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偏被迎姐儿记在了心里,非说东府的蓉儿是她弟弟。 知晓了前因后果,贾母笑得一脸开怀,然而她并没有丝毫向贾赦道歉的意思,反而笑着将迎姐儿搂到了怀里,亲香个没完:“好丫头,你要喜欢弟弟,回头让你娘给你生一个。这东府的蓉儿确是你侄儿,回头让他唤你声姑姑,知晓了吗?” “不唤姐姐吗?”迎姐儿虽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不过大致的意思还是弄懂了,登时小胖脸上满是失望的神色,“这不公平,都没有人唤我姐姐!” 这话一出,贾母笑得愈发厉害了:“让你娘再生一个,甭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该唤你作姐姐了。”虽是笑着的,不过贾母还是多了个心眼,若光说让那拉淑娴生弟弟,怕是回头即便有了身孕心里头也有负担。其实对于贾母来说,多个孙子还是孙女,真心关系不大,没的为此又落人口实的。 然而,贾母还是高看了在场诸人的脑子,仨姑娘年岁都不大,即便聪慧如元姐儿,也不至于想的那么远,至于贾赦…… “这个好!再生个小子,我亲自带!省得回头再有人跟我抢!”贾赦原就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一听这话,当下便转身闪人了。 ——这孩子都是越长大越不可爱,回头等再生一个,他就用不着稀罕前头几个不省心不讨喜的小孩崽子了! 直到贾赦跑得没人影儿了,贾母还在对着门口瞎瞪眼,半响才恨恨的道:“还亲自带!你怎的不干脆亲自去生一个呢?这混账小子!” 贾母的反应倒是在情理之中,不过贾赦压根就懒得去理会这些,他只一溜烟儿的跑回来荣禧堂,正赶上那拉淑娴洗漱完毕打算用早膳。 一见贾赦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那拉淑娴满脸的诧异:“这是怎的了?不是说好了要去老太太那儿接二丫头出去逛逛吗?怎的,老太太给否了?总不能是二丫头自个儿不乐意罢?” 还真别说,那拉淑娴一不留神就猜到了真相。 “咳咳……”贾赦明显被噎了一下,好在他脸皮厚如城墙,只一瞬就恢复了正常,笑道,“淑娴,我来同你说个事儿。琏儿、琮儿都大了,就连二丫头眼瞅着也该长大了,他们一个个都不如小时候那般讨人喜欢了,咱们索性不管他们了,再生个小子如何?” 那拉淑娴默默的将手里的汤匙搁了回去,带着一脸探究的神情,认真的盯着贾赦猛看。 饶是贾赦这等厚脸皮之人,也被那拉淑娴那般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眼神给看得心里不住的发毛,可他又是极希望再得一个像十二小时候那般可爱讨喜的幺儿,只得硬生生的顶住,坚持的追问道:“怎样?咱们再生一个罢!不是我嫌弃前头几个孩子,实在是因为……” “他们嫌弃你?”那拉淑娴再度一语中的,贾赦无言以对。 许是看出来贾赦内心的崩溃,那拉淑娴决定善良一回,岔开话题说起了旁的事儿:“这个先暂搁一旁,我倒是挺好奇的,老爷您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您甚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慧过人了。 “甚么看出来?我看出啥了?”贾赦瞪着眼睛,一脸的无辜。 当下,那拉淑娴顿悟了,这货哪里是忽的开窍便聪慧了,分明就是一如既往的好运气,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登时,那拉淑娴颇有些无语凝噎的感觉,半响才无奈的摆了摆手,道:“罢了,是我想太多了。不过,老爷您猜谜的本事还真不赖,可这一胎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我总觉得跟以往怀孕的感觉并不相同,恐怕这一胎是个姑娘了。” 贾赦:“……” <<< 不理会贾赦的崩溃,却说贾母领着三个姑娘家一道儿去了隔壁东府。自然,贾敬之妻和珍哥儿之妻都早早的候在了二门外。虽说贾敬之妻只比贾母略小了两岁,可谁让贾母是整个贾氏一族辈分最高的呢?这同辈之人当然也有,可同辈又同她地位相当的,却是一个都不剩了。 被东府婆媳二人迎进了二门里,没多会儿,诸人就看到一个白嫩可爱的小娃儿左摇右摆的走了过来。那娃儿长得格外讨喜,本身白白胖胖的不说,单看他的打扮就格外的引人注目。 头顶冲天辫,上身一个大红肚兜,下身一条大红半截裤衩,脚上蹬着虎头鞋,双手叉腰立在小道儿上时,整的一副山大王的即视感。 ——当然是缩小版的。 “哈哈哈,弟弟穿着开裆裤!”迎姐儿眼尖,当下就跟发现了大秘密似的,直接嚷嚷了起来。一旁的元姐儿忙拽了她一把,在她耳边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当下,迎姐儿猛点头,旋即用比方才更大的声音嚷嚷道,“侄儿穿着开!裆!裤!” 这下可好,所有人都听到了迎姐儿这声惊天大吼声,顿时纷纷捂着嘴偷笑起来。 可怜的蓉儿,以他如今的年岁自然不可能明白这话里头的笑点,更不懂为何所有人都盯着他偷笑。不过,虽说不大明白始末,可蓉儿却敏感的发觉,所有人都在笑话他。作为宁国府现如今唯一一个嫡孙,蓉儿打从出生起,就过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冷不丁的成了所有人的笑料,登时觉得自己幼小稚嫩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一个没忍住…… “呜哇哇哇!!” 宁国府的宝贝疙瘩遭遇了他有生以来最严重的打击,然而不幸的是,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搁在他身上就是,打击是连着来的。 迎姐儿先是被蓉儿猛然间爆发出的嚎哭声唬了一大跳,不过等回过神来之后,她就乐翻天了。一把甩脱了元姐儿的手,迎姐儿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蓉儿跟前,蹲在身子半仰着头看着蓉儿涕泪横流的小脸,用一种极为惊愕诧异的语气道:“天!他会哭!他居然会哭!” 一般人见着大哭不止的孩子,通常会有两种最直接的反应。多半人会选择远离,少半亲近的人则是忙不迭的上前哄着。搁在这种情况下,应当是由宁国府的婆媳二人上前哄蓉儿,至于荣国府诸人则是默默的在不远处看着。 然而,悲剧的是,迎姐儿不走寻常路。 待宁国府婆媳二人好不容易哄好了蓉儿,迎姐儿带着一脸惊叹的神情,用无比期待的语气道:“再哭一个!再哭一个!” 贾母亲自上前将迎姐儿揪了回来,同时在心里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这迎姐儿明明是贾政和赵姨娘所生的,可就因为打小就养在大房那头,之后更是索性过继给了大房,所以……她像贾赦那混账东西?!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贾母愣是半响都没能缓过来,只得一脸麻木的拉着迎姐儿不松手。 之后,诸人按着原计划逛了宁国府,然而在这期间,迎姐儿不止一次的挣脱了贾母的手,费尽心思的想要弄哭蓉儿。还真别说,迎姐儿成功了不止一次。 这也是没法子,蓉儿虽说对外称为两岁,实际上要直到今年十月份才满两周岁,而如今不过才五月中旬。当然,即便蓉儿真的满了两周岁也于事无补。毕竟,迎姐儿已经是五岁的淘气包了,以三岁的年龄差来看,基本上可以欺负到迎姐儿出嫁了。 宁国府一行,真正玩得异常开心的人仅有迎姐儿一人,贾母忙着看住她不闯祸,那叫一个心累。而元姐儿也懂事了,自然也要帮着看妹妹。至于王熙凤则完全傻眼了,虽说在家时,她跟二房的小堂妹关系也不大好,却没有离谱到这份上。至于东府的几人…… 蓉儿头一回在一天之内哭了不下十次,待快晌午时,他已经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了。而他娘和他祖母,则是心疼得快要跟他一起抱头痛哭了。以至于无奈之下,贾母只得早早的结束了行程,拽着迎姐儿就往回走。 待回到了荣国府,贾母直接给累摊在了椅子上,捂着心口半响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老太太,老太太!咱们把侄儿讨过来养在家里罢!”结果,迎姐儿完全不体谅贾母,只一个劲儿的拽着贾母的袖子,非要她将蓉儿讨过来养。 贾母:“……去把贾赦那混账东西给我唤来!” 千错万错都是贾赦的错! 纯属躺着也中枪的贾赦被贾母紧急唤来了荣庆堂,只是较之清晨那会儿,他一脸的不耐烦。也是,他方才正准备跟那拉淑娴一道儿用餐,还打算亲眼盯着那拉淑娴多用些好料,结果就被贾母唤了过来,且即便贾母尚未开口,他也知晓一准没有好事儿! 见贾母没有立刻发话,只是捂着心口一脸要死要活的神情,贾赦愈发的不耐烦了。 “不是说要去隔壁东府吗?这是尚不曾过去,还是已经回来了?怎的,东府没请老太太您留下来用饭?这也太不像话了,回头我去寻珍哥儿,狠狠的收拾他一顿!” 这话本是贾赦随口一说,毕竟整个东府里头,除却并不常相见的女眷外,贾赦所熟悉的也就只有贾敬和珍哥儿了。可贾敬是他的大堂哥,自然由不得他来教训,再说因着年岁的差距,实则贾赦跟贾敬也不算特别熟稔。然而,珍哥儿就不同了,打小一起喝酒一起泡妞的好交情,与其说是堂侄儿,不如说是酒肉朋友来得更恰当一些,若是要教训,那自然只能教训珍哥儿了。 可谁让贾母方才刚被迎姐儿气了一场呢? “我就知晓你这个混账小子从来不干好事儿!你瞅瞅你那个熊样儿!在家里头欺负你弟弟妹妹也就罢了,竟还跑到外头去欺负你侄儿!那是堂侄儿,不是亲侄儿!你呀你,你长长脑子罢!”贾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声痛斥道。 说实话,贾赦有点儿懵。 “我在家里头欺负弟弟妹妹?我甚么时候欺负过他们了?”贾赦满脸的无辜,不过他说的倒是实话,即便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挤兑贾政几句,不过这在他看来全然称不上是欺负。至于欺负妹妹们,更是无稽之谈。唯一的嫡出妹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他心疼都来不及,哪里会欺负了?至于三个庶妹,他倒是不甚在意,可不在意归不在意,从小到大,他也没欺负过任何一个庶妹呢! “那侄儿呢?你说你无缘无故的,做甚么整日里寻珍哥儿的麻烦?他招你惹你了?” 一想到方才在隔壁东府的情形,贾母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连面皮上都燥得慌。以往,她每次面对东府的人时,都有着一股子打从心底里升起的高傲感。毕竟,只有她是侯门千金的出身,也只有她是超品国公夫人。 结果呢?! “珍哥儿同您告状了?”贾赦迟疑的看向贾母,见后者一脸的怒气完全遮掩不住,登时就信了自己的猜测。他就知晓珍哥儿就不是个好东西,枉他干啥都想着那混小子,就连考科举都没忘了捎带上,结果那混小子居然这么报答他? 当下,贾赦在心中想了数十个折腾人的法子,决心回头吃过午膳就杀到东府去收拾那混小子!不对,光杀到东府有啥意思?且不说珍哥儿仍能跑过来再告他一状,单说这背后告黑状的行为就不是单单收拾一顿就能一笔勾销的!哼哼,他一定要想个阴险的法子,狠狠的坑珍哥儿那混小子一回! “你别老扯到无辜人身上,我问你,你是怎么教唆的二丫头?不对,指不定就是你平日里欺负珍哥儿太多回了,弄得二丫头有样学样,好的不学专学你这个混账东西!” 贾赦凶狠的一眯眼,当然不是针对贾母的,他还没这个胆子,他只是下定决心将收拾珍哥儿的次数由一次增加到了两次。 等贾母说够了,贾赦赶紧开溜,即便他脸皮够厚,也不代表他就乐意站在原地不还嘴的挨骂。尤其他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呢!! 待回到了荣禧堂,不等那拉淑娴开口询问,贾赦便恶狠狠的磨着牙道:“淑娴你都想象不到,贾珍那个混账小子竟然趁着老太太去东府的机会,在老太太跟前告我的黑状!哼,不就是平日里略折腾了他几回吗?每次有好事儿我不都惦记着他吗?他就这么回报我?对了,我听老太太方才那番话,仿佛连二丫头也欺负了他?” “二丫头欺负了珍哥儿?”那拉淑娴一脸的迷惘。 “好像是这样的。”贾赦也有些迟疑,不是很确定的道,“我记得,方才老太太说的是,我往日里欺负了珍哥儿太多回,所以才惹得二丫头有样学样,好样……反正就是说二丫头是学了我,这才欺负了珍哥儿!” 那拉淑娴忽的不想说话了,直觉告诉她,这里头一定有甚么误会。然而,她是认识珍哥儿的,对于这个只比贾赦小了七八岁,且行为作风更为放浪的东府珍大爷,她完全兴不起同情心来。 “二丫头这么点儿大,能怎么欺负他?这也太小题大做了。”那拉淑娴皱了皱眉头,“不过老太太也没错,她定是舍不得说二丫头,这才特地唤了老爷您过去训斥一顿的。就当是为了二丫头,老爷您忍忍就算了。” “我还有旁的法子吗?别说老太太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了,就算她今个儿铁了心要揍我一顿,我除了老实挨着,还能如何?”贾赦恨恨的道,“对了,我还能回头报复到珍哥儿这混账东西身上!贾珍,你给我等着,要是收拾不了你,老子跟你姓!” “呃……”那拉淑娴看着一脸杀气腾腾的贾赦,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话说,你俩好像是一个姓呢。 <<< 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搁在宁国府那边,就成了父子俩一道儿倒霉。 自打这一日过后,珍哥儿莫名的发觉日子开始难过起来了。原本,他是在三年前被点为了翰林院庶吉士,而年初那会儿,更是被晋升成了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这官儿是升了没错,不过翰林院的活儿素来轻省得很,且今年又多了一甲的三位翰林院编修,以及二甲的一位庶吉士。就连先前跟他一届的一甲三位也只是在翰林院内升了职,并不曾调离。 真正离开的人只有贾赦这个原本就不干活的混账! 这人多了,活儿完全没变,因此珍哥儿先前只觉得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的,怎一个舒畅了得。然而,自打那一日的朽木日之后,他依着以往的时间,慢慢悠悠的掐着点儿进了翰林院,打眼一看…… 哎哟!这不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潘鼎潘大人吗?! 要是搁在旁人身上,一进来就瞅见潘学士在等着自己,指不定要以为自己马上要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了。然而,珍哥儿完全不怎么认为。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珍哥儿极有自知之明。打眼一见到潘学士在等着他,登时只觉得一股子寒意打从脚底板一直窜到了脑门上。有那么一瞬间,珍哥儿甚至很想转身夺路而逃。然而,理智告诉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作为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他还是别跟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斗了。 关键是,斗不过啊! “贾珍,跟我来。” 潘学士是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文人,他从来不干任何仗势欺人的事儿,为官几十年来,有着极为高尚的名声。也因此,当他站在珍哥儿面前,心平气和的唤珍哥儿跟他走时,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珍哥儿投来羡慕到嫉妒的眼神。 所有人都认为珍哥儿就要发达了,唯独只有他本人不这么想。 待亦步亦趋的跟着潘学士走过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通过绵长阴暗的过堂,一直走到了潘学士日常办公的书房里后,珍哥儿只觉得两腿发软四肢无力胸闷气短…… 他快要窒息了!! “昨个儿,你叔叔去寻我了,他同我说了很多的话,大概的意思就是你是个极有才华,又极为努力的人。我仔细想了想,也许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确是埋没了你的才华,不过三年一度的调职刚过,即便我是掌院学士,也不好在明面上调你的职。我琢磨了一宿,想着不如这般好了,职位暂且不动,不过我可以将编修的工作交予你来做,待你做出了成绩后,我再向圣上递折子升你的职。” 珍哥儿一副快要升天的神情望着潘学士,不过他这副模样落在潘学士眼中,却是久违的梦想一朝成真的激动感。登时,潘学士只觉得老怀大为。 “好好干,我相信你叔叔的眼光不会差的,我也相信你是个愿意上进的人。放心罢,你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人生还很漫长,多努力一些,总有一日能让圣上看到你的能耐。” “我叔叔……”珍哥儿憋了半响,只把原本还算俊俏的脸给憋得通红几乎到了能滴血的状态,这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不过,潘学士早已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权当珍哥儿这是激动万分,因而只淡淡的笑道:“是的,你叔叔既然拜托我了,我也会好生培养你的。放心,即便你将来的前程没有你叔叔那般光明远大,可想来也不会差的。就说咱们翰林院,缺的就是如你这般懂得努力上进的年轻人。” 尽管珍哥儿已有二十七八了,不过在年过六旬的潘学士眼中,的确只能算作年轻人。潘学士用他自己的方法激励着他所看好的年轻人,可惜的是,珍哥儿本人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被激励了。 顶多只能被称之为刺激了。 待珍哥儿晃晃悠悠的出了潘学士办公的书房,仿若灵魂出窍一般的回到了自个儿的地方,在连着接待了数个前来道喜的同僚,又狠狠的灌了两大杯滚烫的茶水后,他终于缓过劲儿来了。 “贾赦你个老混蛋!” 得了,不用细想珍哥儿也知晓是谁坑了他。用脚趾头想想就知晓了,他的叔叔啊!除却已经离开京城数月的贾政之外,也就只剩下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贾赦老混蛋了。况且,别说贾政不在京里,即便在,他也确定贾政没那么无聊! 可珍哥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贾赦?明明自打贾赦去年间被廉亲王看上重用了之后,他们俩就没甚么交集了。即便后来在宁荣二府的宴请上没少碰见贾赦,可珍哥儿自问向来都对贾赦礼遇有加,从未开罪过他。 也就是说,老混蛋是故意没事儿找事儿! 珍哥儿很愤怒,可惜即便他再愤怒都无处说理。 且不说贾赦的辈分比他高了一辈,就已经占据了所有的道理。就单说贾赦这回坑他的事儿好了,甭管暗地里是多么的可恶,至少明面上是在帮衬他的。这要是他说出去了,只怕单是翰林院里头,就有很多人巴不得有贾赦这种叔叔。 这人世间还有没有地方能说理了?! 悲痛欲绝的珍哥儿很快就没精力考虑那么多了,因为他很快就被繁重的工作差点儿累瘫了。如今,他明面上是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暗地里又被加了七品翰林院编修的工作,等于就是拿着一份微薄的俸禄,干了两份厚重的工作。也许乍一看检讨的活儿并不多,可加上编修要做的事儿,简直就是不给他一条活路。 偏偏,他还无处说理。 这一折腾就是两月。 直到七月中旬某日,贾敬特地派人支会了他,抽个空闲去一趟荣国府,缘由有两个。一是恭贺贾赦来年即将再添一丁,二是感谢贾赦帮他铺路搭桥。 对于前者,珍哥儿是懵的。他简直不明白,同样是人,怎的贾赦就能麻溜的一连生下了仨儿子,虽说长子瑚哥儿是没了,可余下的两个是既健康又聪慧。尤其如今又有了一个,虽说尚且不知男女,可对于素来子嗣单薄的宁国府来说,即便是个姑娘也是极好的。 至于后者…… 呵呵呵,我谢谢你全家!! 带着无比的嫉妒加愤恨,珍哥儿带着原先就已经备好的礼物,杀气腾腾的冲到了荣国府里。结果,才在二门口就碰上了早已眼巴巴的等了许久的迎姐儿。 “珍大哥哥好。” “呃,二妹妹你也好。”虽说珍哥儿极为厌烦贾赦,对于这个白嫩可爱的小妹子却还是很和气的。他还不至于毫无理智的将气撒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结果,迎姐儿下一句就是…… “蓉儿呢?珍大哥哥怎的没有将蓉儿带来?二丫头最喜欢看蓉儿哭了!” 珍哥儿:“……”贾赦你个老混蛋!! ☆、第146章 对于贾赦来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年轻时候混账事儿干的太多了,以至于即便他早已改邪归正,也依然没人愿意相信他,反而一如既往的将黑锅往他头上恁。 珍哥儿杀气腾腾的进了荣庆堂,身后则一溜小跑儿的跟着迎姐儿,别看迎姐儿人小腿短,真要是跑起来倒也不算很慢,至少一直都坠在珍哥儿后头,俩人几乎是前后脚的进了正堂里。 “珍儿给老太太请安。”珍哥儿躬身给贾母请安 “老太太!老太太!珍大哥哥居然没把蓉儿带过来,太、太坏了!”迎姐儿一个猛扑到了贾母怀里,一脸委屈的控诉了起来。 贾母先是忍着气唤珍哥儿起身,旋即拉过迎姐儿,用循循善诱的口吻,哄着道:“是哪个同你说今个儿蓉儿也会来的?”三岁不到的小孩子,多半都是养在家里头的,即便要看也是外人去家里头看,而非带着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四处乱跑。也因此,打从一开始贾母就知晓,东府那头是不会让蓉儿过来的。 “是老爷!”迎姐儿毫不犹豫的把贾赦给卖了,“老爷说了,蓉儿是珍大哥哥生的,所以珍大哥哥会带着二丫头最喜欢的蓉儿过来!” “二丫头最喜欢蓉儿?”贾母奇道。 当下,迎姐儿毫不犹豫的重重点了点头,坚定不移的道:“二丫头最喜欢蓉儿了,最最喜欢看蓉儿哭鼻子了!” 再看珍哥儿,这会儿已经默默的退到了一边,面上一片空白,俨然已经开始思索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了。万幸的是,甭管大房一家子有多不靠谱,起码贾母本人还是挺值得信赖的,在断然拒绝了迎姐儿不着调的要求后,贾母立刻让人将贾赦俩口子唤了过来。迎姐儿一见到那拉淑娴,登时就将“好玩”的蓉儿抛到了脑后,至于贾赦则被贾母唤到跟前,变着法子损了一顿。 半响之后,贾赦带着一脸森然的杀意,冲到了珍哥儿面前:“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就贾赦那一脸的杀意,但凡是个人都不会认为有好事儿的。不过,碍于辈分缘故,珍哥儿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只是却始终保持着一副随时随地开溜的模样。 那拉淑娴瞧着这一幕,笑了笑却并不曾言语。很显然,那拉淑娴原就不算多的同情心明显是不会浪费在珍哥儿身上的。 这会儿,元姐儿和王熙凤也相携而来。说起来也是稀奇,王家那头也不知是怎的了,嫡出的大姑娘竟仿佛是真的不要了,一甩就是两个来月,连询问都不曾。偏王夫人还不在荣国府内,弄得如今不上不下的,连贾母也有些懵了。那拉淑娴倒是很喜欢这姑娘,可也正是因为喜欢,才愈发的不满王家这般做派,竟弄得嫡出大姑娘像寄人篱下一般,何其可恶。 “大太太。” 俩小姑娘齐齐唤了一声那拉淑娴,不过旋即元姐儿就去了贾母身边,倒是王熙凤紧挨着那拉淑娴坐下了,还伸手拉过了迎姐儿,同她逗趣。 两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不单让荣国府诸人都看明白王熙凤的为人秉性,更兼也让王熙凤了解了荣国府诸人。当然,对于男丁的了解还是有所欠缺的,毕竟贾赦时常忙的脚不沾地,珠哥儿、琏哥儿则必须每日里上国子监念书,至于十二更是自打王熙凤来的那一日就跑了个无影无踪,至今不曾归家过一次。 “好姑娘,觉得这府里如何?索性一辈子都陪着我罢。”那拉淑娴笑着轻拍了拍王熙凤的脑袋,哄她道,“你瞧,二丫头多喜欢你,干脆留下别走了。” “谁?谁要走?”迎姐儿原没注意那拉淑娴在说甚么,她的注意力都在丫鬟们陆续端上来的点心碟子上,尤其最近一段时间,贾母和那拉淑娴联手控制了她日常的点心用量,弄得她愈发的馋嘴起来了。不过,纵是如此,在听到关键内容时,她还是立马就回神了。 “你凤姐姐呢,她又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如今还小倒是无妨,等她长大以后,就要嫁出去了。二丫头,你可舍得?” “不不不!”迎姐儿瞬间反手拉住了王熙凤,一脸惊恐的看着她,“凤姐姐哪儿也不去,留在府里头陪二丫头顽!” “说的好像你就能一辈子留在府里似的,到时候不一样要嫁出去!”王熙凤没好气的回瞪迎姐儿,旋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甚么,登时面善羞红一片,拧过身子不去理迎姐儿。 迎姐儿一脸的迷茫,下意识的回嘴道:“为啥我不能一辈子留在府里?我是爹娘的二丫头,我当然能!” “你不能!”王熙凤拧着身子小声的说了她一句,却不料这句话彻底捅了马蜂窝。 “我能!我能!我就能!”迎姐儿小时候倒是软绵的性子,可自打略大了些后,就隐隐有了一种大房祖传熊孩子的气势。其实也未必是遗传,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传染才是,毕竟有贾赦这个大号的熊孩子做榜样,迎姐儿真的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王熙凤不欲跟迎姐儿较劲,主要是认真论起来,她会害羞迎姐儿却不会。而这嫁人不嫁人的话题,饶是王熙凤素来性子泼辣,也不好意思大喇喇的说出来。尤其是当她小心的侧过脸偷眼去瞧那拉淑娴时,更是望见那拉淑娴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登时羞得只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算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至少足够让王熙凤了解大房,尤其是那拉淑娴的想法了,更何况打从一开始那拉淑娴就不曾隐瞒过自己的想法。而国子监虽忙碌,可无论是珠哥儿还是琏哥儿,都并不住在国子监里头,每日都要回来不说,遇到特殊节日时,还能休个半日一日的,俩人要想见面真心不算难。 还真别说,以王熙凤的年岁,也许情窦初开略早了点儿,但以她的心智,却完全足以意识到这是一门绝好的亲事,甚至若放弃了这门亲事,她将来必然寻不到更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熙凤努力的开始在所有人面前露出最好的一面来,只是她并不知晓,她如今尚显幼稚的表现方式,在那拉淑娴面前完全不值得一提。好笑的是,王熙凤没有察觉到,而那拉淑娴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优哉游哉的看着这个俏似宜妃的小姑娘讨好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那拉淑娴早已肯定,王熙凤并非宜妃,或者应该说,也许有可能是宜妃的转世,可王熙凤绝对不曾拥有属于宜妃的记忆。 容貌有着近九成的相似,然而心智手段却都太幼稚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比同龄人更聪慧一些的小姑娘。 见俩人不吵闹了,那拉淑娴才笑着打圆场道:“我就喜欢瞧你们小姐俩斗嘴,等明年我把三丫头生下来,咱们的二丫头就要当姐姐了。记着,可不能欺负妹妹哟。” “三丫头?”迎姐儿愣了一下,旋即凑过来,把小胖手贴在了那拉淑娴尚不成显怀的肚子上,面露迟疑的道,“三丫头是甚么样子的?好看吗?是不是……胖乎乎的?” 自打迎姐儿略懂事一些后,对于“胖”这个词格外的敏感。贾赦说她笨,她倒不是很在意,可但凡有人提到胖丫头,她一准就跟个火药桶似的,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模样。 那拉淑娴忍着笑,道:“嗯,三丫头一定是胖乎乎的,白胖白胖的,跟个大元宵似的。” 迎姐儿一脸的迷醉和向往,仿佛只要有了三丫头,就没人会再记得她这个胖丫头了。因着迎姐儿面上的笑意太过于显眼,贾母一面留神着,一面笑了出来。 听见贾母的笑声,迎姐儿屁颠屁颠的凑了过去,仰着笑脸道:“老太太,二丫头马上就要有一个胖妹妹了,以后你们都不能再唤我胖丫头,因为三丫头才是真正的胖丫头!” “这还没生出来呢,你怎的就知晓是三丫头?”贾母一把揽过迎姐儿,面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其实,真要算起来,迎姐儿的出生并不受人期待。她出生的那一年,荣国府内外都出了好些事情,贾母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可以说,迎姐儿出生后,非但没人感到喜悦,有的只是无端的烦躁。不过,有些事儿还真不是绝对的,虽说对于迎姐儿的归属闹腾了好几年,可等不得不说,迎姐儿本身是极为讨人喜欢的,哪怕她的容貌身段完全比不上元姐儿,然而对于贾母这个长辈而言,只要可爱加嘴甜,就能胜过一切了。 到了如今,元姐儿和迎姐儿都养在贾母膝下数年了,按说,甭管从哪一方面来看,元姐儿都出挑得很,加上她又是贾政的嫡女,且府上诸人对她抱有极大的期许。这于情于理,贾母都应当更为偏疼元姐儿。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一定是三丫头!一定是的!”迎姐儿嘟着小嘴,用自己的方式据理力争,“二丫头都当了好几回妹妹了,这回一定要让二丫头当姐姐。我要一个白胖白胖的小妹妹,比二丫头胖好几圈!” “噗嗤。”贾母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有心告诉迎姐儿,比她胖好几圈的姑娘真心不常见,更别说刚出生的孩子肯定是很小的,即便再怎么胖,也不可能超越迎姐儿的。不过,看到迎姐儿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贾母到底还是没忍心把真相说出来。左右也就大半年的时间,就让迎姐儿再欢喜几个月罢。 这档口,贾赦再度从外头进来,只是原本跟在他身畔的珍哥儿却不见了踪影。贾母诧异的看过去,心下隐隐有着一股子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贾赦又开始作幺了。 不等贾母开口,贾赦便已经抢着说道:“是我让珍哥儿先回去的,左右礼物也送到了,他平日里原就忙得很,往后铁定也会更加忙碌的,与其在这里耗时间,还不若早早的归家休息去罢。” “他忙是他的事儿,你怎么能将人赶走的?”贾母不敢置信的望着贾赦,忽的心下一动,追问道,“甚么叫做他往后铁定会更忙?你又做了甚么?” 还真别说,贾母的直觉真心很灵验,至少每次都能明确的察觉到贾赦又作幺了。当然,察觉归察觉,然而事实上却没有任何作用。 “我向文亲王推荐了他。”贾赦也不隐瞒,三言两语的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分明。 事情并不复杂,无非就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儿,贾赦一直记仇到了如今。让翰林院掌院学士潘鼎重用珍哥儿只是初步的报复,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不得不说,为了报复珍哥儿,贾赦真没少花心思,一面忙着刷廉亲王的好感度,一面还要抽空往文亲王那头跑。好在文亲王性子温和,跟贾赦又有一段旧交情在,连着奔波了几回后,这事儿还真就让贾赦给办成了。 就是编纂《长青字典》一事。 说起这事儿,还等往前几年开始说。却说长青帝早就存了心要编撰一本史上最齐全汉字字典,虽说主要的典籍来源自前朝的诸多书籍,不过因着确实是长青帝起头让底下人编纂的,因而即便如今尚未出成品,这书名倒是早早的定了下来。而修书立传这种事儿,绝对是真正的读书人所不愿意缺席的。更别说这本《长青字典》还是当今圣上起头的,明摆着能名留青史的好机会,正常人都不愿意放过。 “……老太太您知晓我费了多大的心力才把珍哥儿弄进去吗?啧啧,这事儿多好呢,等修纂完成后,少不得要将所有参与者的名字都留存下来。这倒还罢了,指不定到时候圣上还会接见他们,多难得的机会呢!” 贾赦得意洋洋,贾母却眉头紧锁。 半响,贾母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既是这般好的事儿,你怎的不去?对了,也不知晓给你弟弟留着。” “您逗我?”贾赦忽的变了脸色,一副‘我定是幻听了’的神情。 “我说的不对吗?”贾母轻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赞同,“我也不是不让你帮衬珍哥儿,他是个好孩子,跟咱们府又连着宗。可既然是这般好的事儿,又何必光让他一个人去呢?就算你弟弟在汝州回不来,那你自个儿也是可以去的。唉,赦儿,你这孩子就是这般,我都不知晓该说你精明还是实诚了。” 贾赦:“……”我这是腹黑!! 从荣庆堂离开后,贾赦一副心塞至极的模样,哪怕有那拉淑娴的柔声安慰,也起不了丝毫作用。 “我真的不明白,我在老太太眼里到底是个甚么形象呢?”贾赦真的很悲催,别看他嘴上说的那么好看,可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应该明白,他这是在坑珍哥儿罢? 修书立传这种事儿,对于那些个迂腐顽固的读书人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儿,可珍哥儿是吗?让那混账小子连着数年查找核对资料,再整理编修…… 会死的罢?毕竟,珍哥儿的人生目标里从来没有名留青史这个选项。 “老爷……罢了,左右安慰也没甚么用,不若听我说说真话如何?我倒是认为,比起老爷您的憋屈,珍哥儿更惨一些罢?修书立传原就是极考验人耐心的事儿,这回编纂的还是一本字典?”那拉淑娴只知晓康熙字典的,却仅仅是知晓了这个书名而已,对于里头的内容完全不清楚。不过,因着头几年十二曾对她进行过一番简单的科普,倒是让她依稀明白了字典的可怕之处。 简而言之,修撰其他书籍只是非常艰难的话,那么修撰字典就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了。 十二曾说过,难于上青天的通俗理解是,不单难还容易上天。 那拉淑娴由衷的感概着,珍哥儿简直太可怜了,贾赦这一招也忒狠了。话虽如此,她还是不打算同情珍哥儿,只因年关那会儿,她才听珍哥儿媳妇儿说过某些事儿。 “年关那会儿,珍儿媳妇儿同我说,珍儿仿佛在外头养了人。”那拉淑娴尽可能委婉的道,“听说还不是单纯的外室。” 贾赦蓦的回头,满脸的讶异:“不是单纯的外室是甚么意思?” “呃……也许老爷您可以去查一查?”那拉淑娴终究不大好意思说出来,尤其是珍哥儿媳妇儿说的也不是很确定。以那拉淑娴的性子,还真不愿意去污蔑一个人,尤其那人跟她无冤无仇的,还是她的晚辈。 “嗯,我回头就去查。”贾赦先是点了点头,旋即想起一事,登时面露踟蹰之色。 那拉淑娴瞧了他一眼,当下便知他有心事,却也不急着问,而是慢悠悠的晃回了荣禧堂,坐等贾赦想明白后主动告诉她。 要说贾赦,还真是有一桩心事,却跟荣国府并无太多关系,跟那倒霉蛋珍哥儿更是完全无关。勉强算起来,倒是跟贾母能扯上些关系,也就是因为如此,贾赦不知晓该不该把这件事儿告诉贾母。 到了晚间,忍了半日的贾赦终究没忍住,先说予了那拉淑娴听。 “淑娴,我原不该在你有孕的时候跟你说这事儿,实在是……罢了,说实话罢,是敏姐儿那头遇上了事儿。”既然要说就说个痛快,等开了个头后,接下来的话倒是方便多了。 却说贾敏出嫁也有五年了,按着一般的情形,新嫁娘多半会在嫁过去的头一年有孕。当然,若是在年尾成亲的就是另外一说了,就像原主张氏和王夫人,一个在年初嫁过来,一个在年尾嫁过来,所以瑚哥儿才会比珠哥儿大了将近一岁。 可贾敏出嫁都五年了! 按着贾赦的说法,这林家原就子嗣艰难,当初说亲时,荣国公贾代善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坚信子嗣问题在于女子,而贾家这边,多半都是子嗣兴旺的,尤其是荣国公贾代善,他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并三个庶女。 “这生男生女是另外一说,可她起码得先生一个罢?”贾赦烦得直挠头,“旁的不说,我那三个庶妹,都是嫁过去不久就有了身孕的,虽说二妹已经没了,可她好歹也留下了两子一女啊!” 贾赦有三个庶妹,虽然感情称不上有多好,不过因着那三人都嫁在了京城里,偶尔还是会有些消息传来的,尤其逢年过节的节礼并不曾少,若是有心想知晓她们的消息,更是容易得很。而到了如今,贾赦三个庶妹中,只余两人尚存,其中序齿第二的庶妹在早两年就已经没了。死因倒是正常得很,因病过世,且她嫁的人家并不算太好,完全是依附着荣国府生存的,倒并不用担心她是被人害死的。 除却已经没了的二妹,贾赦的大妹和三妹皆子嗣兴盛,大妹生了四个儿子,三妹则是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甭管她们生了几个,生的是男是女,起码她们确实生了啊! “我倒是认为,子嗣单薄并不仅仅是女子的问题。”那拉淑娴淡淡的开口。 “甚、甚么?”贾赦愣了一下,旋即瞪眼道,“那还能是男子的问题?” “都有关罢。像我娘家那位已故的大嫂,她是因着当年生小铃铛时难产伤了身子,之后虽说精心调养着,不过也是十来年后才有了身孕,那确是她本人的问题。可有时候也不单单是女子的罢?远的不说,老爷您瞧瞧隔壁东府,那头却是素来子嗣不丰的。”、那拉淑娴好歹也是在宫闱之中生存了数十年的人,即便并不算精通医理,对于生儿育女这种事儿听多了也就懂得多了。 见贾赦一脸的茫然,那拉淑娴又道:“若当真全然是女子的问题,那为何东府那头连个庶出的子嗣都没有?您可千万别告诉我,他们那一脉各个都是情圣,从来不收通房小妾。” “怎么可能……”贾赦不由的抽了抽嘴角,下意识的道,“你不说我也没注意到,还真别说,东府那头素来就子嗣稀少。我记得,也就是敬大哥哥有个兄弟,好像是唤贾敷?对对,就是这个字。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贾敷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都不知晓他是敬大哥哥的兄长还是弟弟。” 仿佛,自打宁国公贾演之后,宁国府就是一脉单传了。 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还有两个弟弟,也就是嫡亲的四兄弟。不过,另外两人并没有太大出息,一直都是依附着两个国公府生存的,可即便如此,到了如今也一样子嗣兴旺得很。 反倒是宁国府那头,宁国公贾演只得一子,便是一等将军贾代化。贾代化生两子,贾敷早夭,贾敬存货。贾敬又得一子,名贾珍。贾珍往下也只有一子,便是如今尚未不足两岁的蓉儿。 这么一看,宁国府还真是怪异得很。要是真的像那拉淑娴所言那般,一府都是情圣也就罢了,偏他们府上各个都是贪杯好色之人,莫说珍哥儿了,连贾敬都一样。可即便如此,也从未出过庶出子女,岂不是怪得很? “淑娴,你的意思是,林家跟东府一样?”贾赦有点儿被说服了,毕竟林家也是好几代单传,且都是独一个儿子,甚至林家比宁国府还惨,毕竟宁国府这头未出五服的亲眷还有不少,可林家那边怕是连一个都寻不出来了。 “这谁能知晓呢?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对了,老爷您特地提起这事儿,是因着敏姐儿让人捎了信过来?”那拉淑娴轻描淡写的揭过话题,她并不欲多追究林家数代单传的缘由。 “嗯,不单是敏姐儿,林妹夫也有信捎过来,就是随着先前端午节礼一道儿来的。” “端午节礼……”那拉淑娴抿了抿嘴,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 如今都已经是七月里了,这个时候送端午节礼来?即便扬州离京城路途遥远,可一般的节礼不都是提前送过来的吗?哪里有人会在七月里送端午节礼的?那是不是可以说,每年三四月间就能收到前一年的年礼了? 许是看出了那拉淑娴的无奈,贾赦勉强笑道:“林家老太太病了,敏姐儿也病了,林海那位置原就忙碌得很,偏如今江南那一带麻烦事儿扎堆,他能记得安排节礼就已经很不错了。你想想看,当年保龄侯府出事那会儿,他们那一年不是连年礼都不曾送吗?” 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扬州林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应当不是一般的生病罢?”许久,那拉淑娴才长叹一声。其实,说起来她同贾敏的感情并不好,刚嫁过来时,原主张氏接连怀孕生子,瑚哥儿和琏哥儿之间只隔了两年时间,且身为新媳妇儿又是长房太太,要忙的事儿自然不少,更别提那会儿贾赦风流到几乎让那拉淑娴也无言以对的地步,有时候回忆起来,她还真是同情原主张氏。可即便如此,年礼节礼这种事儿,原主张氏一次也没有忘却过,即便是临终前夕,仍是强撑着安排了一切。 换句话说,林家那头还真不是一般的乱。 “嗯,很严重。林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说句难听话,无非就是强撑着,期待儿子成亲生子。结果,咱们府上的老太爷和林家老太爷相继都过世了,这里头就耽搁了好几年,后来又摊上京城里的乱事儿。这头耽搁那头耽搁的,好不容易成了亲,结果这都五年了,别说儿子了,连个闺女都没瞧见。” 贾赦这人,到底是贾母的儿子,说不重男轻女那是假的,好在他这人还不至于为了儿子而轻贱闺女,事实上他反而崇尚儿子要严苛对待,至于闺女左右都要是嫁出去的,娇养着点儿也无妨。 不过,也因着这种想法,贾赦太能理解林家上下的想法了。 可以这么说,那拉淑娴这一胎无论男女,贾赦都会欢喜,不是他的胸襟有多宽广,实在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两个健康聪慧的儿子。反过来说,假若他如今膝下并无一子,铁定早已着急上火,烦得不得了了。 而林海,只比他小了四岁。至于林家老太太,具体的年岁贾赦肯定不知晓,不过据他的推测,应该跟贾母差不多的年岁。 贾母如今膝下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还有那拉淑娴肚子里这个。而林家老太太,拖着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身子骨,连一个孙子孙女都未曾见到。 “敏姐儿快愁死了,她的身子骨原也不好,是在娘胎里时落下的毛病。”贾赦皱了皱眉头,似有些恼意的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通房,就算后来她丢了命,也赔不了敏姐儿亏损的身子骨!不过,这些年精心养着,按说敏姐儿的身子骨也已经养好了,怎的会……唉,这种事儿我也不好插手,若是离得近点儿,还能接她回府里,偏如今……” “调职呢?”那拉淑娴眸光一闪,在心头默默的念着“扬州”。据她所知,江南一带,尤其是扬州姑苏两地,在雍正朝折损了几乎九成的官员。原因很简单,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太子党。 “哪儿这么容易了?林妹夫是二品官,在江南就是一方大员,若回了京……且不说旁的,京城哪个位置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你让他调职,往哪儿调?他可不是珍哥儿那蠢货!” 珍哥儿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以贾赦之能,轻轻松松就可以给他换个位置,甚至升个一级半级的完全没问题。 可林海是二品官啊!逼死贾赦他也办不到啊! “没说一定要往京城里调,旁的地界呢?这扬州离咱们这儿也太远了,若能略近一些的,像直隶那头,十天来回一趟的就成。” “让我想想……这也不成,巡盐御史不是一般的官职,盐课上头的事儿,都是圣上管着的,轻易动弹不得。”贾赦眉头紧锁,“可不管也不行,就敏姐儿那性子,信上满满的都是绝望和自责,我都不知晓她自责些甚么!” 虽说女子原就应当为夫君生儿育女,可反过来说,若真的不能生养,也不可能因此被休弃的。这年头,符合七出之条的妇人不知晓有多少,可真正被休弃的又有几人?先不说林海和贾敏的感情素来不错,单说有荣国府在,哪怕府里日渐败落大不如前,可只要林家敢露出丝毫休弃的意思,荣国府绝对能跟他们火拼了。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虽说荣国府也会有损,可林家绝对讨不了好! “这样好了,我先想想法子,不过希望真心不大。” 那拉淑娴瞧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道:“盐课的确自成一系,内里的规矩也同旁的地儿不同,若是想进去自是千难万难的,可……若是出来呢?” 贾赦眉心一跳:“出来?彻底放弃盐课一道?” “林妹夫是个有本事的人,不一定非要在盐课上头死磕。而敏姐儿是个死心眼爱钻牛角尖的人,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她都能活生生的把自个儿逼死。”那拉淑娴忽的笑了起来,调侃道,“老爷您是想要一个仕途并不怎么顺畅的妹夫和一个健康的妹妹,还是……” “我知晓了。”贾赦忽的面色一沉,“哼,我如今可是御史台的人,想要人升官发财虽然难,可寻麻烦挑刺却是容易得很。这盐课,可是规矩极为森严的,但凡出了点儿差错,恐怕这辈子都与盐课再难扯上关系了。” 打定了主意后,贾赦兴致高昂。不曾想,那拉淑娴冷不丁的又冒出了一句话:“记得回头查查珍哥儿的底儿,他如今被老爷您弄到了文亲王那头去,万一出了甚么差错,怕是不好收拾。” “修撰字典还能出差错?”贾赦一脸的震惊,“他到底是有多蠢!”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文人嘛,有时候难免有些额外的癖好,万一珍哥儿私底下干了甚么龌龊事儿,小心文亲王回头把仇记在您的头上。” 贾赦一脸便秘的样子,隐隐觉得,这一回好像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珍哥儿那蠢货,能干出甚么事儿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回头手下人打听出确切消息后,贾赦直接提着刀就杀去了宁国府。 ☆、第147章 “贾珍你个混账小子,给我出来!!” 甫一进入宁国府,甚至尚未走到二门里,贾赦就已扯着嗓门高声嚷嚷了起来。只片刻工夫后,贾赦周遭就围满了赶来凑热闹的小厮们,甚至还有一些混迹其中的旁支子嗣。 小厮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贾赦来宁国府的用意,毕竟上一回见着贾赦,还是廉亲王带人来讨要欠银那会儿。而贾氏一族旁支子嗣们,则唤哥哥的唤叔叔的都有之,一副争抢着要为贾赦分忧的模样。也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的贾赦也不单单只是荣国府的家主,更是在廉亲王跟前的大红人,甚至还是在长青帝跟前挂了号的,若能攀上他,即便没前途也好歹能多寻摸点儿银两。 可惜,这一切都在看到贾赦恼火的拔出腰间的刀胡乱挥舞时,彻底烟消云散了。 甭管是宁国府的小厮、管事,还是贾氏一族旁支子嗣们,都在顷刻间作鸟兽散,只留下贾赦一人立在二门前,外加还有宁国府新上任不久的大管家赖二。 那赖二又名赖升,是赖管家和赖嬷嬷的次子。早七八年前,就离了他爹娘到了这宁国府内当了管家。说起来,他也算是个人物,当他亲大哥赖大还在荣国府里当个小管事时,他就已经挤开了一众竞争者,在年前就成了这宁国府的大管家,娶的也是宁国府大太太跟前伺候的大丫鬟,虽算不上独一份的体面,却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这宁国府终究是不如荣国府了,等他爹没了,他大哥赖大必能成了荣国府的大管家,到时候也是不知究竟谁更能耐一些。 赖二也算是见识过当年贾赦帮着廉亲王讨债的一幕,故而对贾赦此人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贾赦完全不似父辈们所说的那般纯属纨绔子弟,好歹也是有本事又有几分胆识的;怕却怕贾赦那脾气,一旦豁出去了,他这个小虾米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及至这会儿,赖二眼见贾赦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忙不迭的跟了上来,却不敢靠的太近,只得立在十几步远的地儿遥遥的望着,又打手势让其他小厮管事们都散开,至于后宅主子们处,自是早些时候就已经让人去通知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贾赦并不是真的想硬闯二门的缘故,要不然就凭着二门外一群看热闹的小厮,以及二门门房里那几个年老体弱的婆子,压根就守不住。贾赦左右不过是在外头装腔作势,等着贾敬、珍哥儿父子过来罢了。 约莫一刻钟后,珍哥儿先匆忙赶来。 “哎哟我的赦大叔叔哟,我这又是怎么招您惹您了?您先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来,先把刀也放下了,就算没开锋过的,我瞅着这光心里也发憷!” 贾赦低头一看,他也是气急了随手将书房壁上挂着的装饰宝刀也取了下来。这刀当然是好刀,旁的不说,单是刀鞘上镶嵌着的数十颗宝石,就值不少钱。尤其是刀柄上那颗鹌鹑蛋大小的蓝宝石,流光溢彩的,一瞧就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问题是,这刀它没开锋呢!! “你知晓它没开锋,你还怕甚么?”贾赦没好气的吼了一声,旋即将刀送回了刀鞘里,顺口问道,“你老子呢?” “不是……我说赦大叔叔,我到底是怎么得罪您了?这是非要跟我爹告罪还是怎的?我爹在后头,已经让人去通知了。”珍哥儿到底还是败在了贾赦的眼神攻击之下,老老实实的说了实话,只是面上不忿的神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哼,去厅里。”贾赦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前院正堂里去。 这一看,竟好似这里头的主子是贾赦,反而珍哥儿倒像是个来做客的外人了。 万幸的是,珍哥儿已经觉察到事态不妙了,故而只蔫头蔫脑的跟在贾赦身后,眼睁睁的看着贾赦在宁国府里横行霸道,甚至还越过他吩咐了大管家赖二准备上好的茶水点心。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最让珍哥儿心慌的是,吩咐完这些后,贾赦只老神在在的坐在正厅里,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这明显不对啊! 虽说有心开口打探一二,可珍哥儿这人原就是个怂货,若是在正常情况下,他倒是能跟贾赦套近乎,可如今贾赦摆出了一副“老子不想鸟你这小样儿”的嘴脸,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跟贾赦搭上话。 就在珍哥儿心里头急得火烧火燎的时候,贾敬赶来了。 “赦儿你怎的了?可是有事儿要拜托?” 贾敬虽名为贾赦之堂兄,实则却比贾赦大了近二十岁,完全可以看成是两代人。故而,即便嚣张如贾赦,在面对贾敬这个“大”哥哥时,也是恭顺可嘉的。 可他今个儿就是来告状的!! “敬大哥哥,真是对不住了,今个儿我确是抱着收拾珍哥儿的心来的。您自可以怪我多管闲事,可这事儿我却是管定了!被我收拾总好过于哪一日被人捅破了,连累咱们祖宗都跟着丢人现眼的好!珍哥儿,你可还记得田家?” 这话一出,珍哥儿登时面色大变,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你、你怎么知晓?” “我怎么知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没听说过?”贾赦冷笑一声。 所谓田家,其实只是京城里一户很寻常的人家。若说宁荣二府属于上等人家,那么田家连中等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说是一户小康人家。内有宅院,外有田产,家奴二三人,存银数百两,原也算是一户略先体面的人家,而这一切终止于今年年初。 田家原是六口人,田老爹和田老娘成亲多年。有长子田大,年已十六,于去年娶妻;次子田二,年仅十三;另还有一个闺女,刚满十五,早在两三年前便说定了亲事,原准备今年出嫁。 如此看来,这田家也算是蛮幸福的一家子。可惜,就在今年年初,田老爹领着田大并两个下人一道儿去城郊收租子时,马车意外翻车,田老爹当时就没了,田大好赖年岁轻,到底还是撑了过来,只可惜伤势太重,恐怕下半辈子都要瘫着等人伺候了。至于两个下人,一个撑了几日后也没了,另一个倒是运气好,只摔断了一条胳膊,人并无大碍。 也许对于真正的富户来说,这样的情况倒也能捱过去,毕竟田家还有其他主子,尤其是田二,十三岁的少年郎,勉强也能撑起一户人家了,更别说田老娘其实年岁并不大,到如今也不过才三十有三,身子骨更是倍儿好。 可田家,不过只是个寻常人家。当顶梁柱轰然倒地后,家里存了多年的欠银,既要置办丧事,又要花大笔钱医治伤者,偏整个田家统共也就只两房下人,其中一家也死了顶梁柱,另一家则是废了一条胳膊。田老娘在犹豫再三后,索性将余下的下人尽数发卖了,又儿媳妇儿照顾大儿子,女儿照顾小儿子,而她本人则开始操持丧事。 想法是好的,现实却异常的残酷。 这田家原先是吃喝不愁的小康人家,乍一下跌入了谷底,哪个能受得了?莫说那几个小的了,单是田老娘自个儿熬了两日,就吃不消了。 那田老娘原先也有两个媳妇子帮衬着家事,厨房里有厨娘,洒扫的也有小丫鬟,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日里只管摆着她老太太的谱儿。至于那几个小的,田大自不必说了,如今伤重到完全不能动弹,自是需要人伺候的,田大媳妇儿原本也是好人家娇养长大的闺女,让她去把屎把尿,这不是坑人吗?还有田二,原就是最受宠的小儿子,之前是在学堂里念书的,跟前还有一个小厮一个书僮,搁如今,啥都没了不说,连书都不让念了,他年岁尚小,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田家小妹子,之前说好的陪嫁丫鬟也给卖了,归整好的嫁妆全典卖了,她本是被人伺候的,如今沦落成了要伺候她弟弟…… 整个田家乱成了一锅粥。 “咱们这位珍大爷多能耐呢,瞅着人家家道中落,他先是好心好意的提供了人手,帮着人家料理丧事,之后又是送东西又是送银子的。没两日,居然送到了那三十有三且刚丧了夫的田老娘床榻上!” 贾赦一脸的嘲讽,语气里更是透着一股子浓重的鄙夷意味。 诚然,真要算起来,他贾赦也不是甚么好人,对于女色方面也没个忌讳。这几年倒是还好,各种事情扎堆的发生,他本人又被逼着上进,加上也过了毛头小子的年岁,对于那等子事儿虽还欢喜着,却也不像是头些年那般痴恋了。不过,即便是贾赦最荒唐的那几年,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 其一,不沾手良家女子。 其二,有悖礼法伦理的不碰。 其三,绝不强迫于人。 总的来说,贾赦通常也就是去花街柳巷、秦楼楚馆这种钱货两清的地儿,也许会因为摆阔好面子而跟其他的纨绔子弟争抢头牌,可那等地方,本就是不拿人当人看的,指望贾赦理解那些卖身的女子,也太为难他了。至于家里头,他多半也就是将丫鬟纳为通房,或者干脆就是让人牙子留意着有无好颜色的女子,回头花银子买下便是。 也许贾赦这人,的确是拿那些女子都当作货物看待的,可事实上,若非那些人原就被充作了货物,他又如何会这般看待呢? 可珍哥儿不同,他更喜好寻一些良人作乐。 徒家王朝籍贯分为五等。 第一等是贵籍,一般以世家大族为主,某些品阶较高的官宦人家也列入内。 第二等是良籍,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良籍的,也包括一些贫寒出身的官宦人家。 第三等是商籍,顾名思义,指的是行商之人。当然,有些大的商户也会将自己的籍贯改为良籍,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从商籍改为良籍算是最容易的了。 第四等是奴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奴隶、奴才,正常情况下,一旦卖身为奴就是一辈子的奴籍,除非主家开恩,不然不单自己,包括后代子孙也皆为奴籍。 第五等也就是最低贱的,便是贱籍。像女支子、戏子等等,多半都是贱籍的,而一朝为贱籍一生即为贱籍,除非圣上大赦天下,否则根本无从更改。而那些所谓的赎身,或者是被高门大户的老爷看上买回府里当姨娘,实际上并不算脱籍,要不然也不会有贱妾这个身份了。 贾赦往年玩弄的不过是奴籍和贱籍之人,他之所以拿那些人当玩物看待,是因为那些人本身就是玩物。 而珍哥儿,却是将手伸到了良人身上,且还是身负热孝的良人!! 长青帝以孝治天下,最痛恨的便是不顾孝道之人。当然,若是跟贾赦这种,为了尽忠忽略孝道的,自然是另当别论的。可很明显,在热孝期间苟且的,自是当论重罪。 “不不,我不知晓……那个……”珍哥儿急急的摆手,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 “你不知晓?连棺木、香烛都替人家置办好了,你这会儿才告诉我你不知晓?”贾赦冷笑连连,“那你又知晓不知晓,如今你是官身?为官者,即便不要求你做到十全十美,可这种事儿却该是没问题的罢?” “我……”珍哥儿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也是,这官身跟平常老百姓还是有区别的,像孝道这种事儿,更是多添了一层约束。若是这事儿捅了出去,旁的暂且不论,起码这官是当到了头了。 这档口,贾敬开口了:“赦儿,这事儿自然是珍儿的错,你放心,回头我一定狠狠的收拾他,保证让你满意。不过,这事儿我还希望你能替他隐瞒下来。” “我若是想捅出去,还会特地跑到这儿来?”贾赦反问道。 听得这话,贾敬总算是放下了心来,笑道:“那就无事了,至于田家那头,我会让人跟他们好好聊聊,想来他们自是知晓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 “只这些?”见贾敬一脸的狐疑,贾赦挑眉讥笑道,“敬大哥哥也太小瞧我了,倘若珍哥儿只是同人家寡妇滚在一起了,我会这般说他?不对,应该是说,敬大哥哥您太小瞧您这儿子了,他可不单只这点儿本事!” 贾敬脸色一沉,一个眼刀子就甩到了珍哥儿面上,厉声道:“混账东西!你还干了甚么?都到了这会儿,还不尽数都说出来!” 珍哥儿猛地打了个寒颤,却仍死死的抿着嘴唇,一副打死也不开口的模样。 见他这个模样,贾敬还有甚么猜不到的?怕只怕,跟田老娘滚在一起还算小事儿,那混蛋一定还干了旁的更严重的事儿。当下,贾敬又呵斥了珍哥儿几句,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索性不再理会他,只向贾赦询问起来。 “珍哥儿也是有真本事的人,这些年,是我小瞧了他。”贾赦摆足了谱,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盏,略抿了一小口,这才将事情幽幽道来。 真以为珍哥儿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钱财,为的仅仅是跟一个三十有三的寡妇滚一起?太天真了,人家珍哥儿可是极有成算的,又或者说,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在将田老娘到手后,珍哥儿立刻转换了目标,只用了一套赤金头面,就将田大媳妇儿勾住了。比起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田老娘,时年十七岁的田大媳妇儿却叫一个妖娆魅惑,连着半月,珍哥儿每日里一放衙就往田家跑,甚至还从宁国府里唤了俩丫鬟送给田大媳妇儿,免得她再受累伺候田大那废物。 不过,即便田大媳妇儿是很有味道,可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中人之姿。玩了半月后,珍哥儿很快就腻味了,好在他这人素来大房,即便再怎么腻味,给了的东西绝不会收回,更别说田家还有其他的人。 十五岁的田家小妹子,以及十三岁的田二。 在得知全部消息后,贾赦简直都要给珍哥儿跪下了。见过不挑食的,没见过这般不挑食的,整个田家,除却已经死了的田老爹并全瘫了的田二,旁的人全都被珍哥儿尝味儿了。等全部到手之后,珍哥儿还玩出了新花样,甚么双飞,甚么三人行,甚么乱战…… 贾赦由衷的表示,真涨了见识了!! “敬大哥哥,我跟你透个底儿,这知晓全部情况的,估计就我一个。不过,知晓个大概的,或者已经察觉到异常的,却绝对不止我一人。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打哪儿听到的消息?”贾赦一个没忍住,直接冲着珍哥儿翻了个白眼,这人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典范! 再看贾敬,整张脸黑如锅底,放在身子两边的手更是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即便此时一言不发,却能让人轻易的看出来他这会儿在想甚么。 ——是清蒸呢?还是红烧啊?再不然,索性剁成了肉沫子,回头包饺子给全府加餐好了。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晓错了!!” 只听“噗通”一声重响,珍哥儿的双膝狠狠的撞在了地上,单听这声儿就知晓一定很疼。可惜,到了这会儿,压根就没人会同情他。 尤其对于贾敬而言,别说同情了,他这会儿只恨不得立刻拿刀剁了这个混账东西! 等等! 刀? 宁荣二府原就是武将世家,若非子孙不肖,实在是没了能耐人,又何必跟那些读书人一道儿走科举之途呢?同样的,也是因为祖辈都是武将出身,故而宁荣二府的人多少都会些武艺,完全不足以上阵杀敌,可要是摆弄花架子却是没有问题的。 却见一道残影闪过,贾赦低头一看,却见腰间的刀连同刀鞘都被人夺了去。再抬头一看,只见贾敬左手握着刀鞘,右手刀也出鞘,整个人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带着通体杀气扑向了珍哥儿。 珍哥儿先是傻眼,旋即拿出吃奶的劲儿夺命狂奔。 这可真的是实打实的夺命狂奔,毕竟要是略晚了一刻,指不定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而虽说杀子也算犯法,然而以贾敬的爵位,即便今个儿真的把珍哥儿给杀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交些罚银,外加挨几记板子罢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杀人了!娘啊!”珍哥儿真要疯了,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过更危险的情况,虽说方才刀在贾赦手里时,他曾瞥了一眼,基本上可以确定那是一把不曾开锋的刀。可问题是,凡事都有例外,万一是他看走眼了呢?退一步说,即便是没开锋的刀,用死力下去,他也得脱一层皮去半条命。 贾赦目瞪口呆。 甭管这些年荣国府内出了大小多少事儿,即便是算上荣国公贾代善在世的那些日子,也从不曾发生这般可怕的架势。 这一刻,贾赦由衷的感谢贾母,并暗暗发誓,往后再也不说贾母偏心眼儿难缠不靠谱了,跟宁国府的敬大老爷比起来,贾母简直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最起码,从小到大贾赦也没挨过贾母一次打,哪怕只是装装样子的吓唬也没有。也就是说,贾母走的是文路子,而贾敬走的是…… 血路子!! 只一个眼错不见,珍哥儿就挂了彩。别以为没开锋的刀伤不了人,事实上,别说刀刃了,就连镶嵌满宝石的刀鞘,你要是拿出死劲儿来,也一样能打死人。 仅仅只是略慢了一步,珍哥儿面上就被划拉了一道血痕。当然,贾赦拿来的刀是真正的好刀,亏得没开锋,要是开锋了,这一刀下去就不是划出一道血痕,而是削下整块肉了。饶是如此,珍哥儿也被吓得登时三魂去了两魂半,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似的往前头窜,一面飞窜着一面还不忘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去喊大夫呢!你还愣着作甚?毛头小子就是不如你爹靠谱!”贾赦懵了一瞬,旋即立刻回头喷在一旁看戏看得傻眼的赖二。后者闻言撒丫子狂奔而去,其速度之快,一点儿也不逊于方才逃命的珍哥儿。 大夫是肯定要喊的,只不过这档口,大夫其实反而并不重要,毕竟要是真的闹出人命来了,别说一般的大夫了,就是唤了神医过来也一样没用。 眼见赖二跑远了,贾赦赶紧往贾敬父子俩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珍哥儿虽换乱异常,却还不至于慌不择路,事实上他是往二门里跑的,这会儿工夫想必已经进了后宅子。 后宅好呢! 里头有珍哥儿他亲娘和他媳妇儿,还有他那两岁大的儿子。 这尚未满两周岁的蓉儿暂且搁在一旁不提,就说珍哥儿他亲娘和媳妇儿,应当是能派上一点儿用处的。贾赦代入了一下他自己,不对,应该是代入一下蠢弟弟贾政,以往荣国公贾代善尚在世时,也没少因着学问关系责骂贾政,当时贾母可真没少护着贾政。所以,同理可证,珍哥儿他亲娘应当能派上些用途罢? 才怪!! 这宁国府的风气向来就跟荣国府不同,若说荣国府那头是不拿小妾通房当人看的话,那么宁国府这头便是不拿女人当人看。其实,这一点从宁国府子嗣单薄方面也能看出一点儿苗头了。 在荣国府里,同辈之中,年岁最长的贾赦跟年岁最小的贾敏,虽是一母同胞的嫡出兄妹,实则两人的年岁相差了十年。换句话说,当贾母已是半老徐娘时,贾代善仍与她同房。 可在宁国府里,贾敷和贾敬只差了两岁,其他的则根本就是独一个。也就是说,当嫡妻年过二十后,基本上就夫妻二人就不再同房了。这一点不单是珍哥儿,事实上贾敬以及已故的贾代化都是如此。加上他们对待小妾通房的态度又同贾赦一般无二,除非运气极好的一下就中标了,不然顶多半年就换新的,哪里能子嗣兴旺了? 也因此,在宁国府里,女人是完全没有地位的,说不上一丁点儿话。 当珍哥儿飞奔回后宅求救时,他亲娘和媳妇儿倒是都闻讯赶过来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继续被贾敬追杀,所能做的只有默默的落泪,连个声儿都没有。 “爹!爹!我错了!您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您别杀了我啊!您可就我一个儿子,杀了我可如何是好?”珍哥儿吓得几乎要上天了,许是在性命攸关之际猛地爆发了,还真就让他想出了一个极好的理由。 结果,贾敬一面举着刀继续追杀,一面冷笑着道:“老子还有孙子!!” 噢,我的天呐!! 珍哥儿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蓉儿,当然即便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因为想要自己活下去而恁死他亲生儿子的。可贾敬这一番话,却是真的伤透了他的心。 等贾赦带着一帮子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赶来救援时,珍哥儿已经心若死活的跪在地上,任由贾敬拿着刀在他背上猛砍。 那可是真的宝刀!而且如今是七月间,天气热得要命,想也知晓珍哥儿穿的有多少。几记重砍后,珍哥儿已经跪不住了,他半个身子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背后渗着大片的血,生死不知。 “刀下留人!” 贾赦也被吓到了,即便他是铁了心想要收拾珍哥儿,却完全没想过真的要了珍哥儿的命。在贾赦看来,即便再怎么荒唐,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顶多就是珍哥儿胡乱撒钱,而田家满门都是见钱眼开的人。可纵是如此,可罪不至死罢? 冲上前一把夺过了贾敬手里的刀,贾赦简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憋了半响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虎毒还不食子呢!” “哼,这种没脸没皮的东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索性打死,一了百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自打刀被夺走,贾敬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附身瞧了瞧珍哥儿,贾敬冷着脸向粗使婆子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上前将人抬回去。 万幸的是,珍哥儿命大,还不至于真的被打死。更重要的是,他倒下的地方离他的院子也就十来步远,而恰好此时,赖二也将大夫拖来了。等珍哥儿被抬回了房里,大夫又诊断过后,贾赦才出言告辞。没出人命就是好事儿,至于养伤完全可以慢慢的将养,左右宁国府不缺上好的药材。 贾赦沿着穿堂走了出来,还不忘惦记着帮珍哥儿请个假,毕竟他那伤势一看就知晓,没个把月的别想痊愈。待走到院子里,贾赦却忽的顿住了脚步。 院子里,一个白嫩可爱只穿肚兜裤衩的小娃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随时随地都可能断气的可怜模样。偏此时院子里乱成一锅粥,他跟前只有个奶娘打扮的人连声哄着,可惜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蓉儿他怎么了?”贾赦走到院中,附身去瞧哭得极为惨烈的蓉儿,“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掉眼泪,你曾祖父当年上战场杀敌无数,遍体鳞伤浑身染血,都没掉一滴眼泪。” 蓉儿一脸懵逼的抬眼看着贾赦,旋即再度放声大哭。 “得了,接下来有的忙乱了,你是他奶娘?赶紧去收拾一下,拣几样要紧的东西带上,跟我去荣国府。放心,我会跟你家主子支会一声的。”贾赦随口吩咐着,又喊来一个丫鬟去里头通知贾敬之妻,没多会儿,丫鬟过来回话,说是太太允了,还劳烦西府老太太代为照顾几日。 <<< 去了一趟宁国府,将那头搅和的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后,贾赦还顺道儿将人家的宝贝疙瘩蓉儿拐了过来。 不过,人虽是贾赦拐来的,不过他还真没打算把蓉儿往荣禧堂带。一来,如今那拉淑娴刚怀孕不过三月有余,虽说胎是挺稳当的,却也没有精力再照顾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了。二来,人家亲祖母都说了,是拜托西府老太太代为照顾,贾赦才不会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领着蓉儿和他奶娘回了荣国府,贾赦径自将人引到了荣庆堂里,掐头去尾的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旋即就将蓉儿丢下不管了。 有奶娘在,蓉儿就不会怕生。而贴身丫鬟之类的,荣国府最不缺的就是下人了,尤其是人手最多的荣庆堂。至于旁的吃喝用度,比较着其他几个哥儿姐儿来就好了,贾母带孩子都带成本能了,除却最初的愣神外,没半刻钟就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这也亏得荣庆堂里房间众多,相连的小院落都有好几个。也趁着这个机会,贾母略调整了一下几个哥儿姐儿的房舍。 珠哥儿和琏哥儿都已经大了,且他们每日里大清早的就要出发去国子监,直到傍晚才回家,原就不需要太过于操心,更别说琏哥儿原就住在荣禧堂,只是偶尔会跟珠哥儿住一屋。贾母索性给珠哥儿单独拨了个小院落,统共是一正房俩二房,并左右各一间厢房。 元姐儿也大了,日日要接受教养嬷嬷的教导,可算是极为辛苦的。不过,贾母深知元姐儿将来吃的苦头铁定只多不少,因而即便心疼也只能忍住了。这一次,贾母同样给元姐儿拨了个小院子,不同的是,还顺道将迎姐儿塞给了元姐儿,甚至连王熙凤都暂住于此。 于是,贾母跟前就剩下了最小的蓉儿了。 当然安排归安排,回头若是贾母想念哪个孩子了,让唤到自个儿房里,住在相连的耳房都使得。只不过蓉儿实在是太小了,贾母担心他冷不丁的唤了个地方会害怕,也不曾给他单独安排房间,只住在隔壁的碧纱橱里。 这一住,就是三个月。 别说贾母了,就连知晓前因后果的贾赦都不曾料到,宁国府竟会这般不靠谱,将唯一的嫡孙丢到荣国府就不管了?要知晓,就在蓉儿来荣国府后不久,王家就来人将王熙凤带回去了。只不过,才月余时间,就因为那拉淑娴想念那伶俐的姑娘,又让人接了回来。可隔壁东府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一直到十一月,某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忽闻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声,再一问,却是东府的珍大奶奶没了。 ☆、第148章 那拉淑娴自认为历经两世,也算是看淡了生死,然而当死亡再度降临到周遭之人的身上时,她仍有些无法坦然接受。尤其那位珍大奶奶,正当是花儿一般的年岁,就这样骤然离世,丢下了尚且年幼的蓉儿。 说真的,那拉淑娴并不同情珍哥儿,妻子罢了,回头再寻个续弦便是了,只怕对于珍哥儿来说,完全是无关痛痒的事儿。可蓉儿呢?上个月刚过了两周岁生辰的蓉儿,从此以后再没了亲娘。 至于后娘,那拉淑娴苦笑一声,她前世是当过后娘的人,虽说自认为对元后之女固伦和敬公主并不算差,可若论真心,只怕一丝一毫都无。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甚至同吃醋毫无关系,只是平凡人正常的反应罢了。就连今生,她自问对迎姐儿视如己出,可若是真的遇到了万不得已的事儿,她只会选择保住亲生的孩子,放弃迎姐儿。 人呢,就是这么自私的生物。当然,圣人除外。 因着这四声云板,那拉淑娴彻底没了睡意,倒是身畔的贾赦在最初的愣神后,很快就轻拍了拍她的背,叹道:“睡罢,明个儿还有的忙呢。” 这倒是让贾赦给说中了。因着次日并非休沐日,贾赦一大清早就离开了,却并不曾唤醒昨个儿很晚才勉强入睡的那拉淑娴。也因此,等那拉淑娴醒转时,外头的天色早已大亮,唤了人才知晓,都快晌午了。 “嬷嬷,怎的不让人唤我?竟这般晚了。”那拉淑娴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当然知晓容嬷嬷等人是好意,可这也实在是太晚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这胎跟前头几胎全然不同,也没旁的反应,连孕吐都不曾有,胃口更是一直很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愈发的嗜睡了。这往日里,她顶多是睡到破晓时分,或者用过午膳困顿时,略小憩个两刻钟。可自打有孕以来,她整日里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真不知晓这肚子里是不是装了个瞌睡虫。 “晚甚么?年礼早早的备好了,多半都已经送出去了,也就是在京城的几户人家还不曾办妥。各家各户但凡有喜事的,也一早就准备妥当了。还有府里的那些事儿,原也没必要多费心力,依着往年的旧例办就是了,左右今年政二老爷、二太太也不在府里。” 容嬷嬷一面给那拉淑娴拿熏香烘热的衣裳,一面随口劝着:“要老奴说,主子您如今怀着孩子,别再这般操心了,即便真错漏了一两样,又能如何呢?” “我不过是问了一句,倒是惹得你这一大通的话。”那拉淑娴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这要是往日里也罢了,左右老太太也没逼着我晨昏定省的,可今个儿……唉。” “主子是说隔壁东府珍大奶奶的事儿?”见那拉淑娴点头应了,容嬷嬷不由的眉头紧锁,忍不住又叨叨了起来,“主子,您就听老奴一句劝罢。您如今怀着孩子,哪里就能操心那等子事儿?再一个,您是长辈,她是晚辈,哪里就当得起您的惦记了?病了这般久,没准隔壁东府早已有了准备。”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猛地心头一跳,先拢好了身上的衣裳,又在容嬷嬷的伺候下穿了新纳的软底棉鞋,待被扶到了一旁的梳妆台前坐好后,她才缓缓道:“病了这般久?先个儿怎的完全没听说?” “没听说?”容嬷嬷从一旁丫鬟端着的水盆子里绞了帕子,递予那拉淑娴,又伸手去拿上等的梅花面脂,随口应道,“怎么会没听说呢?若不是病了这般久,如何会不来瞧蓉哥儿?那可是她独一个儿子。” 那拉淑娴由着容嬷嬷等人为她梳洗装扮,又因着她如今怀着身子,只在面上抹了点儿面脂和口脂,头上挽了个松松的髻,想着隔壁东府出了这等事儿,虽说没有长辈为晚辈守孝的道理,那拉淑娴还是拒绝了昨个儿挑的红宝石头面,改成了羊脂玉头面。 待一切都妥当了,瞅着点儿离摆饭还有多半个时辰,那拉淑娴便吩咐往荣庆堂,甭管怎么说,隔壁东府出了那样的事儿,哪怕她并不打算亲自往东府去,也不能完全没有一点儿表示。 “唤个软轿罢!”容嬷嬷瞅了外头一眼,见满目都是皑皑白雪,登时急了起来,“昨个儿又下雪了,一直到今个儿早上都不曾停。那帮子惫懒蹄子,也不知晓早早的将雪扫掉,平白耽搁主子出行!” “训她们作甚?我原也没打算走前头的道儿呢。”那拉淑娴伸手拍了拍容嬷嬷的手背,她深知容嬷嬷这人最反感的就是出现凶兆,定好是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而一旦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儿,总会不由得心烦意乱。其实,这也不是容嬷嬷独有的品性,而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心态。 外头的确是大雪连天,不过从荣禧堂去荣庆堂是有捷径可走的,从后头的穿堂过去,要不了半刻钟就能到荣庆堂后头抱厦了。当然,即便是有捷径,也难免沾了一身的风雪。因此,在走出屋里时,那拉淑娴被强制的塞了一个暖手炉,还格外又多披了一件大氅衣。 饶是如此,等到了荣庆堂时,那拉淑娴还是觉得冷飕飕的,直到进了暖阁里,才总算又暖和了起来。 见那拉淑娴过来,贾母向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靠近熏炉的美人榻上,又让人给她多拿了俩厚褥子当靠垫,笑着道:“外头冷罢?我年岁大了,一到下雪天都不想往外头去,倒是迎姐儿坐不住,非要出去堆甚么雪人。结果闹得蓉儿也要跟她一道儿去,幸好有凤丫头在,不然我还不放心呢。” 其实,也没甚么好不放心的。这哥儿姐儿一道儿出去玩,跟前肯定是有人守着的,这奶娘必是离不了身,还有数个做事稳妥的大丫鬟在。况且,即便是去玩雪,多半也就在荣庆堂内,并不需多担忧。 话虽如此,那拉淑娴还是顺着贾母的话,略说了迎姐儿两句。 “二丫头越来越淘气了,回头定要好生说说她。” “说她作甚?淑娴,你是不知晓,这论淘气,谁也别想同赦儿比。他还没学会走,就已经会故意打破东西惹人嫌了。等会走会跑会跳了,那可不得了!夏天满园子乱窜着捉蝈蝈、粘知了,秋日里上树摘果子、掏鸟蛋,到了隆冬时分,他还曾打破湖面上的冰层,说甚么要钓鱼!哼,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会他写的!”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心头却暗记着,回头要把贾母这话说予贾赦听。其实仔细想想,贾母也未必是不疼贾赦,估计贾母更欢喜那些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而像贾赦这等熊孩子,显然就爱不起来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小孩子唧唧咋咋的笑闹声。没一会儿,王熙凤便领着迎姐儿和蓉儿回了屋里。这王熙凤倒是还好,除却面上有两团红晕外,并无旁的异常。可迎姐儿却是衣襟上头湿了一小片,头上更是有不少雪花渣子。至于最小的蓉儿,乍一看竟好像是整个人栽到了雪地里一般,浑身上下全都是雪花。 “哎哟!这是怎么搞的?还不快些带蓉儿下去换身衣裳!可千万别冻着了!”贾母一叠声的唤着,可丫鬟们却皆是一脸的无奈。 “老太太!”蓉儿蹬着半湿的鞋子冲了过来,仰着满是雪花渣子的小脸,大笑着道,“蓉儿变成雪人了!二姑姑变的!” 得了,都不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很明显,迎姐儿完全继承了贾赦的熊孩子本性。 “二丫头,你过来。”那拉淑娴向着迎姐儿唤了一声,后者一溜小跑儿的奔了过来,满脸的笑意,完全不曾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甚么。 当然,到了这会儿,责怪孩子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那拉淑娴看着丫鬟们匆匆将蓉儿领下去换衣裳了,这才伸手点着迎姐儿的鼻尖道:“小姑娘家家的,这般胡来,回头也送你去教养嬷嬷那里学规矩!” “不不不!”迎姐儿登时被吓到了,先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旋即又赶紧上前抱住了那拉淑娴的腿,哭丧着脸苦苦哀求着,“二丫头乖的,二丫头很乖很乖的,以后都不胡闹了,太太说甚么二丫头就做甚么。太太疼,太太喜欢,太太不送二丫头去教养嬷嬷那儿!” 那拉淑娴横了迎姐儿一眼,并不曾立刻开口。 说起来,也不知晓是天生的还是旁的甚么原因,迎姐儿其实真的挺笨的。当然,这不是跟十二这种作弊一般的天才孩子相比,单是跟元姐儿等人比,就能清晰的觉出迎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旁的不说,这元姐儿五岁时,不单已经会辨色打络子了,像一些待人接物的规矩等等,都学得很好了。然而,到了迎姐儿这头,却是连正正经经的话都说不好,到了如今,都不会说“我”,单只会撒娇卖乖。 “好好说话,不然今个儿就是送你过去。”那拉淑娴板着脸道,“要学会说‘我’,不能老是二丫头长二丫头短的。你已经长大了,你看蓉儿不都唤你姑姑了?” 迎姐儿瘪了瘪嘴,一脸的委屈:“二丫头……我不要当姑姑,要当姐姐!” “当姐姐要有当姐姐的样儿,不然回头弟弟妹妹生出来了,你却还是个小妹妹的做派,是不是还要唤小不点儿们叫哥哥姐姐?” 看迎姐儿真委屈上了,那拉淑娴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她脱了鞋坐上来,拿胳膊揽着她,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同她说话。 “淑娴,不要紧的,咱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等回头二丫头有了弟妹,自然就会长大了。你仔细瞧瞧琮儿,他小时候多闹腾呢,如今大了,格外的有哥哥样儿。对了,琮儿甚么时候回来?”贾母笑眯眯的看着迎姐儿挨训,又招手唤王熙凤到跟前,道,“凤哥儿再过几日也要回家了,等年后,我再让人接你过来顽。” 王熙凤脆生生的应着:“等来年,我还要瞧瞧新来的弟弟妹妹呢。” 那拉淑娴也跟着笑开了:“那敢情好,回头我还指着你多教教二丫头,她这嘴别提有多笨了。”再瞧迎姐儿,却见她故意侧过脸去,一副“我很生气”的傲娇模样。 笑看了迎姐儿一眼,那拉淑娴又道:“琮儿大概也会在这几日回来罢?眼瞅着就要到腊月里了,想来最初腊月,老太太您一定能瞧见琮儿了。” “还要到腊月?”贾母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抱怨道,“孩子们越来越大了,都有自个儿的小圈子了,我瞧着反倒是不如小时候那般讨人喜欢了。唉,我这老婆子还是别讨嫌了,索性由着他们去罢。” 这状似委屈抱怨的话,逗得所有人都笑开了,待蓉儿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后,几个孩子再度闹到了一块儿。又片刻后,结束了上半晌课程的元姐儿也过来了,正好丫鬟问是否摆膳,贾母便让元姐儿领着那几个小的去房里用了。 “淑娴,你留下罢,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那拉淑娴笑着答应了,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自是要寻机会私底下再商量了。 果然,等午膳摆了上来,婆媳俩用了有六七分饱时,贾母开了口。 “咱们这些个当长辈的,本就无需替小辈儿操持这种事儿,再说宁荣二府早已分家,既是两家,这种事情能少掺合就尽量避免一些。正好,我年岁大了,也没这个精力了,你又怀着身子,政儿媳妇儿则干脆就不在京里。回头我让赦儿去瞧瞧,若有需要,使唤几个得力的管事嬷嬷去帮衬着,咱们就无需过去了。” “说是不过去,可到时候该尽的礼数,还得一一妥当了。你只依着上几年保龄侯府的旧例,减了三成给隔壁东府送去。” “唉,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怎的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呢?那珍儿也真是的,早就同他叮嘱了,嫡妻不是小妾通房,哪怕没了夫妻情分,多少也该敬着点儿。他倒是好,完全不把嫡妻看在眼里,倒是可怜了珍儿媳妇儿,我记得她今年也就才二十罢?” 贾母连声叹息着,虽说她跟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并无太深的感情,可好歹也是见过数次面的,对方是个年岁不大的柔弱妇人,对贾母又是素来敬重得很,规矩礼仪一样都不差,如今突然没了,多少还是令人唏嘘的。 那拉淑娴静静的听着,待贾母说罢了,她才开口道:“可不是?我还记得头几年她刚嫁过来的那会儿,花骨朵似的小姑娘。眼瞅着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又顺利的诞下了蓉儿,哪儿会想到这人就这么……唉,旁的也就罢了,我只是可怜蓉儿那孩子。” “是啊,蓉儿那孩子太可怜了。”贾母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旋即却不安的皱起了眉头,“还不知晓如何向理国公府交代呢。” 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出自于柳家,也就是理国公柳彪的后人。当然,她并非嫡系长房那一脉,只是属于旁支中较为显赫的一脉。按说,她如今已经是宁国府的人,且又是病重而亡的,没甚么交代不交代的,可贾母却是一脸的凝重,那拉淑娴仔细瞧了几眼,隐隐的猜到了甚么。 却听贾母长叹一声:“唉,这要是理国公府真的闹了起来,岂不是坏了祖上的情分?那珍儿也是的,纳妾虽是寻常事儿,可他媳妇儿都病得那般严重了,他还大喇喇的纳妾,这不是存心不给人家留脸面吗?不过就是一个妾,玩物罢了,何苦呢?” “这要是搁我家老爷,怕是今个儿买了明个儿都能给提脚卖了。”那拉淑娴顺口说了一句,旋即却是暗暗留心着贾母,试探着道,“那妾……我仿佛听过一耳朵,可是姓田的?” “就是那个!”贾母并不疑有他,只道,“你是听赦儿说的罢?我回头一定要仔细瞧瞧,到底是甚么样的人物,竟值得珍儿这般胡闹!理国公府同咱们宁荣二府都是故交,为了个狐媚子而闹得嫡妻病重,合该敬儿狠打他一通。” “那如今可如何是好?那狐媚子且不说,左右也只是个妾,正如老太太您所言,万一理国公府那头……” “唉,我也愁呢!珍儿媳妇儿走了,敬儿媳妇儿又病倒了,偏敬儿还下死手狠打了珍儿一通,整个东府里头能动弹的,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敬儿!还有蓉儿这头,他娘没了,回头等灵堂布置好了,他铁定是要回去守着的。可怜的孩子,年岁轻轻没了娘,他爹又是个不靠谱的,往后还能指望谁?” 贾母素来疼孩子,蓉儿又是一副可爱的模样,短短三个月间,就收了她的心,如今一想到隔壁东府那一团乱麻的事儿,贾母第一反应也是心疼蓉儿这孩子。 “走一步看一步罢,到底咱们两家早已分府另过了。”那拉淑娴轻叹道。 …… 之后的事情,完全照着贾母所预料的发展了。 就在当日下半晌,得了消息的理国公府就派人过来了。一开始,来的只有宁国府珍大奶奶的兄长,之后却是父母兄弟并旁的各路亲眷,足足来了二三十号人,这还单只是柳家的主子们。万幸的是,珍大奶奶并不是理国公府的嫡系长房,而闻讯赶来的柳家族长倒也还算公平。或者更确切一些的说,柳家族长完全是打算和稀泥。 闹了两三日,这事儿总算是给按了下来,而灵堂也堪堪布置了起来。 有一点,却是贾母猜错了的,虽说珍大奶奶早先就病倒了,可事实上从明面上来看她病得并不算很严重,连大夫也说,需要放宽心好生静养,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了,也许就能痊愈了。正因为如此,谁也不曾料到珍大奶奶说走就走了,灵堂等物自然就完全没准备好。 宁国府那头堪堪准备了一个大概,结果珍大奶奶的娘家兄长过来一瞧,气得好悬没将灵堂给砸了。宁国府自知理亏,忙又命人去寻更好的棺木香烛等物,结果又因着没有当家太太管着,里外弄了个一团糟。贾敬没了奈何,再度寻上了贾母。 却说贾母当日拉着那拉淑娴特地强调了这事儿别掺合进去,就是因着在早先贾敬已经派人来寻过她一回了。虽说两府早就已经分府单过了,却尚未出了五服,若是宁国府真的遇到了麻烦,于情于理,荣国府都应该出面帮衬一下的。 可贾母她不乐意呢! “敬儿,你要当我是你的长辈,就别再提这事儿了。你也不想想,我都多大年岁了,哪里还料理得动?偏赦儿媳妇儿如今怀着身子,政儿媳妇儿又不在府里,你说你要人帮衬,哪个能帮你?”除却这些明面上的缘由外,贾母暗地里也嫌这事儿晦气。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档口去操持丧事?倘若这事儿长辈们的事儿,那也就忍了,毕竟若是年过古稀的老人没了,是属于喜丧的。可珍大奶奶才几岁?年岁小辈分也小,荣国府哪个去都不合适。 贾敬苦苦哀求,结果尚不曾求得贾母心软,外头就来报,贾赦回府了。 要说贾赦回府还真没啥好稀罕的,且因着贾母每次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家舍了的八十万两银子,除非万不得已,她才不想看到那混账东西。因此,贾赦完全不往荣庆堂来请安,当然若是贾母主动唤他自是例外了。 “快让他进来!”今个儿当然不是贾母主动唤的贾赦,不过头一次的,贾母极为想念她那混账儿子。 待贾赦进了屋里,入目的就是贾母一脸欢喜期待的神情,登时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往周遭扫视了一遍,见并无任何异常后,才赔着小心道:“老太太您怎的了?” “赦儿,你敬大哥哥府里缺人手,要不你同上峰请几日假,去东府帮衬一把?”贾母舍不得怀着孩子的那拉淑娴去宁国府,准确的说,她是舍不得自个儿那尚未出生的孙儿孙女。可贾赦就不同了,贾母从来就没心疼过他。 “我去东府帮衬一把?”贾赦傻眼了,等回过神来之后,他一脸古怪的道,“老太太,您大概是忘记了罢?我早已不在翰林院做事了,我如今在御史台。” 若是翰林院的话,掌院学士就是潘鼎,也就是那拉淑娴娘家大嫂的爹,跟贾赦算不上熟稔,可好歹也打过交道,算是有了点儿交情。且翰林院真心一点儿也不忙,想请假自是容易得很。 “御史台怎的了?还不准人忙活了?”贾母没好气的道,“东府那头是真的抽不出人手来,偏咱们府里又……这样好了,这事儿就交予你了,你自个儿看着办罢。” 还真别说,比起十二天生的坑爹本事,贾母坑儿子的本事也不弱。 贾赦无语的望着贾母,半响才提醒道:“我是在御史台,可我的上峰却是……廉王殿下。”跟廉亲王请假哟,这是要了老命喽! 这话一出,诸人皆默。 片刻后,贾敬无奈的长叹一声:“罢了,我再另想法子罢。这事儿到底是我府上理亏,对方又是理国公府,顶多回头等珍儿好了,我再狠狠的揍他一顿!!” 说到最后,贾敬已经不是叹息了,而是实打实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不过很可惜,整个荣国府都寻不出一个同情珍哥儿的人,况且老子打儿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对了,敬大哥哥。”眼见贾敬就要告退离开,贾赦忙不迭的唤住了他,“正好您在这儿,也省得我再往东府去寻您了。是这样的,这两日,御史台接了好几封秘信,都是弹劾珍哥儿的。因着珍哥儿只是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这些信倒不会呈到圣上的御案上。可这事儿……您觉得该如何是好?” 弹劾这种事儿,其实是分成好几类的。 像一些原就是位高权重的人,署了实名弹劾同样位高权重之人,那些自然是会在第一时间呈到长青帝的御案上头。然而,大部分的弹劾,却都是匿名的,且弹劾的人也未必就是高官。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就要御史台出面了。先是整理弹劾的信函,将里头的罪证归整出来并逐一核实,然后按着罪名大小轻重,选择是否呈报予长青帝,或者递函通知吏部,乃至刑部。 珍哥儿这事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贾赦没打算整死珍哥儿,因此在思量过后,还是选择提前支会一声。 “其实也就是三个罪名。其一,跟身负父孝的姑娘家苟且。其二,在嫡妻病重期间,硬要纳已有孕的外室为妾。其三,在嫡妻故去不满七七时,仍夜夜笙歌。” 贾赦面上的神情颇为复杂,与其说是鄙夷不如说是无奈来得更为恰当一些,他是真的没想到,珍哥儿竟会蠢到这个地步。 这三个罪名,其实哪个都不重,可甭管是哪一个,都足以削了珍哥儿的功名和官职。而最终的结果究竟如何,端看宁国府的决断了。 再看贾敬,早已一脸的铁青。 “敬大哥哥也别忙着教训珍哥儿,这训儿子啥时候都行,您还是赶紧给个态度。旁的不说,那个怀了身孕的热孝女子……您还打算护着吗?”贾赦再度追问道。 “赦儿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此刻,贾敬面上已不单单是铁青一片了,而是满面杀气。 “您不需要给我交代,实话实说好了,若是您动作麻利些,这事儿还能往下压,毕竟珍哥儿就这么个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官,也没人想要折腾他。可要是您由着他胡来,那御史台可不是咱们两府的后花园子,到时候真的计较起来,旁的不说,这官儿和功名是铁定保不住的。” “好好,我这就回去!我……我多谢赦儿你的提醒了。” 贾敬匆匆来,匆匆走,不同的是,来之前是一脸的烦操,走之时却是满面的杀气。 目送贾敬离开,贾赦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话说,敬大哥哥不会真的把珍哥儿给打死罢?” “不会。”贾母冷着脸道,“那头的事儿,别掺合了。事关理国公府,虽说柳家没有一直追究下去,可为了这种事儿闹得两家撕破脸,简直太不值得了。对了,赦儿你来我这儿有甚么事情?” 听贾母这一说,贾赦也懒得去管宁国府的事儿。事实上,他原也没想掺合进去,主要还是因为他人在御史台,虽说经常被廉亲王以各种名义在京城里溜着玩儿,可他身上那从六品侍御史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说白了,宁荣二府到底是同宗同族的,万一将来事情闹开了,他没去提醒一声,反而落得一身的不是。 不过,既然已经提醒过了,往后的事儿就同他没一点儿关系了。 当下贾赦只道:“还不是为了敏姐儿之事。江南那头又乱了,明明太子都已经进去了,且我听廉王殿下的口风,只怕这一回太子别想再出来了,复立一事更是痴心妄想。偏江南那头多的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人,乱成一锅粥不说,还连连上折子要求圣上再度复立太子。哼,圣上都发落了好些个人了,还有一群不怕死的跟在后头闹事!” 其实,这也是为何珍哥儿的事情能被贾赦轻易压下来的缘故。当然,以贾赦之能,最多也就能压个十天半个月的。可若非江南出了事儿,就他那品阶,连半日都压不住。 “可这事儿同我的敏儿有甚么关系?”因着贾赦说的严重,贾母登时慌了神,“我的敏儿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她哪里懂朝堂上的事儿?” “她不懂,林妹夫懂呢!” 自打那一日,那拉淑娴提醒贾赦,要尽快将林海的官职调过来后,他就一直在想法子。万幸的是,打从一开始贾赦想要保护的人就只有贾敏一人,于他而言,林海的官职前途全然不叫个事儿!若是能保贾敏一事安康,哪怕让林海丢了官职又如何?贾赦他完全不在乎。 当然,林海好赖也是个从二品,真要是丢了也确实挺可惜的。因此,贾赦只在拼命想辙儿,最好能让林海掉个半阶,降职回京。这样既能保住了贾敏,又能尽可能的护住林海的官位。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是这般的顺畅,连贾赦本人都不曾料到,江南的那帮子太子党帮了他大忙。 江南的乱象早已传到了京城,可京城这头的太子党羽却早已被长青帝砍了个七七八八的。余下的那些,要么削了官职,要么被勒令闭门思过,短时间内是掀不起甚么风浪的。可江南那头,天高皇帝远,很多事情格外的滞后,偏江南富庶,官场上一乱,牵扯极大。如今又年关将近,江南的官银运送至京城,结果连往年的一半都没有。 长青帝勃然大怒,下令廉亲王暂放下追讨欠银的差遣,于十日之后赶往江南稳定乱局。 廉亲王…… 一想到廉亲王那性子,贾赦简直忍不住要给江南官场上的人掬一把辛酸泪:“老太太,廉王殿下是甚么性子的人,您多少也知晓几分了罢?他一去江南,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就算勉强保住了性命,回头他往小黑账上一记,待回到了京城往圣上跟前一告状……唉,林妹夫他也是拥护太子的人。” 正常人都拥护太子,因为太子才是正统。也并非所有的太子党都敢闹事,像林海这种人,他只是内心支持太子,明面上还是替长青帝做事的。然而,可以想见,等廉亲王去了江南,林海一准不会帮忙。 简直愁死个人了。 “我实话说了罢,今个儿我还在御史台那会儿,我那二舅哥就特地去寻我了,叫我想法子跟着廉亲王下江南,能护住几个是几个。另外,我也打算趁这个机会,让林妹夫调回京城里。” 贾母一脸的惨白,待贾赦说罢,才颤抖着声音道:“你记得,一到江南就先传信让敏儿回来。咱们不嫁了,不嫁了还不成吗?我宁愿她当老姑娘,也不要她出事。我的敏儿,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呢!” “敏儿……”贾赦迟疑了一下,想着若是一切顺当,恐怕来年贾敏就会进京,到时候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索性直截了当的道,“老太太,敏儿身子骨有些不好,听闻仿佛是林家老太太嫌她一直不曾生养,对她略严苛了一些。” ☆、第149章 对贾敏略严苛了一些?! 听得这话,贾母瞬间怒意上涌,阴沉着脸,以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喝道:“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其实,甭管先前贾母有多偏心眼儿,可她并非真的不疼爱贾赦。事实上,即便是上次还上欠银后,母子俩关系最为僵硬之时,她也从未那般生气过。不过也是,甭管贾赦多么胡闹闯祸,那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当娘的即便生气,还能记仇不成?然而,面对林家…… “具体甚么情形我也不好说,到底没亲眼见过的。不过想也知晓,敏儿出嫁至今已有五年多了,却尚不曾给林家诞下一儿半女的,林家老太太有意见也是常事儿,顶多就是她不会掩饰,将满腔的怨愤尽数发到敏儿身上。”贾赦冷笑一声,“虽说身为嫡妻理应为夫家生儿育女,可这事儿究竟是谁的错尚不能肯定,咱们家子嗣素来兴旺,偏那林家数代单传,指不定不能生养的人是林妹夫!” “怎么这般说话?”贾母愣愣的望着贾赦,她是对林家感到不满,却也不至于将不能生养的责任归咎到对方头上,况且在多半人看来,生儿育女全然是女子的事儿。 “老太太,您还真别当我在浑说。也许敏儿身子骨的确不好,可她跟前的那几个陪嫁丫鬟呢?还有林家那头,能不给他安排通房小妾?就算林家再怎么讲究礼数,可只要没在成亲第一年安排人,就已经是林家对敏儿最大的尊重了。再不然,跟我似的不纳妾只收几个通房不就结了?张家比林家传承得更久,更在意礼数,也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我。” 这通房丫鬟和小妾完全不同的。 所谓通房,指的是卖了身的丫鬟被收作了房里人,其本质上仍然是一个丫鬟,只不过伺候的范围略大了一些,旁的仍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于本朝规定了各阶官员所能纳妾的人数,却完全不将通房丫鬟算作内。换句话说,只要房里没有正经的良妾,那就是个好男人。 而所谓的正经良妾,通常都是良家女子,纳进门前也是需要媒人作保,一顶小轿抬入府中的,尤其还要在官衙门里头立一个纳妾文书,证明妾室的身份。 像隔壁东府珍哥儿新纳的田氏女子,就是在官衙门备案过的正经良妾。而荣国府这头,甭管是贾赦还是贾政,房里都是没有妾的,是对嫡妻格外尊重的好男人! “你是说林家没有小妾通房?”贾母迟疑了。 “没有才怪!不过,正经良妾肯定没有的,那些自诩读书人的文官一般都不会这么干。可通房丫鬟之流,谁能保证得了?”贾赦嗤笑一声,“我房里没有庶出儿女,是因着我年轻时胡来,房里的通房隔三差五的换,多半也就只伺候了一两回罢了,自然留不下儿女。二弟房里呢?若是真的铁了心要孩子,妾生的又如何?” “这事儿不好说……罢了,你先想法子让敏儿回京,我得亲眼看看她才放得下心来。至于子嗣之事,回头慢慢想法子,若真的是敏儿身子骨问题,我回头再让赖嬷嬷帮我寻摸几个好的,即便是庶子,也只能出自咱们府里!” “也成。”贾赦只略迟疑了一番就点了点头,毕竟若非退无可退,他也不希望嫡亲妹子在家里养老,“那我过些日子就跟廉亲王下江南去,这一去恐怕要来年才能回来。” “去罢,记得多带几个人,好生照顾自己。” “是,老太太。” …… 别过了贾母,贾赦径直往荣禧堂而去,只是一走出院子,他的嘴角就浮现了一丝嘲讽。贾母的想法他自是知晓的,可知晓归知晓,却并不代表他就能够理解。照他看来,即便林家老太太是有错处,可身为老人家,想要抱孙子的愿望并没有错。况且,林家老太太凭甚么要体谅贾敏?说句难点儿的话,倘若今个儿是那拉淑娴或者王夫人呢?指不定贾母早已叫嚣着要休妻了。 贾赦始终认为,护不住自己妻子的男人才是真没用! 直到回了荣禧堂,贾赦才勉强压住了怒气,问过丫鬟后得知那拉淑娴在东暖阁里,他又往那头走去。待进了东暖阁,贾赦一抬眼就看到那拉淑娴半倚在暖炕上,手里头捧了件小孩儿衣裳,而她的身边也散落了数件类似的衣裳、襁褓等物。 “这是你做的?”贾赦一脸的狐疑,他当然知晓那拉淑娴会针线,可甭管是成亲头两年,还是最近这两年,他都很少见那拉淑娴做针线活儿,“你以往不是只喜欢看书不喜欢做针线吗?这两年倒是不看书了,可也一样没做针线,怎的今个儿……” 那拉淑娴笑着抬头,道:“我是闲来无事,瞧瞧罢了。这些呀,都是嬷嬷让葡萄她们几个做的,老爷您瞧,这针脚细密的,竟连个线头都摸不着。”心下暗道,喜欢看书的人是原主张家,她倒是认得汉字,却并无看书的爱好。好在甭管是原主还是她,都是一样的不爱做女红。 “挺好的。”听说并非那拉淑娴所做,贾赦就失了兴趣。以他的身份,甚么样子的衣裳、绣品没见过?况且,那拉淑娴在看的这几件充其量不过是摸着舒服罢了,跟巧夺天工完全扯不上关系。 见贾赦往暖炕上靠,一旁的容嬷嬷忙上前将小衣裳归整好放在一旁,唤上丫鬟便退了出去。 贾赦顺势坐到了那拉淑娴身畔,起初只是沉默不语,旋即却是无奈的苦笑一声,道:“过些日子,我要往江南去了。” 见那拉淑娴一脸诧异的望了过来,贾赦将方才在荣庆堂说的话简单的说了一遍。不过,因着那拉淑娴原就知晓他的计划,他只是简明扼要的说了重点,倒是在说完之后,忍不住提了贾母的态度。 “老太太心疼女儿我能理解,可我瞧着她那个态度,竟好似一点儿也不责怪林妹夫,反而是恨上了林家老太太似的。这当婆母的,眼见儿媳妇儿不能生养,心怀怨愤不是很正常吗?我倒是认为林妹夫做法欠妥当,明知晓亲娘和媳妇儿不对盘,也不知晓劝着点儿!但凡他要是有个态度在,何苦闹成如此这般?” 那拉淑娴怔怔的看着他,心头五味杂陈,待他话音落下后,才缓缓的开口道:“那照老爷您这话,倘若今个儿是我摊上了那样的事儿,您会如何呢?” “如何?能如何?我的媳妇儿哪个敢折腾?就算是老太太,她若敢将气出在你身上,回头我一准拿她那宝贝儿子撒气!我折腾不死贾政那蠢货!”贾赦恨恨的道。 “噗嗤。”那拉淑娴忍了又忍,终究还是笑出了声来。见贾赦一脸的不明所以,那拉淑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笑道,“谁让敏妹妹没有我这般好福气,一应事情都只能自己咬牙扛着,偏她又是个素来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也真的是难为她了。老爷。” “嗯?” “我可曾对您说过,能嫁给您,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那拉淑娴笑颜盈盈的道。 贾赦……懵逼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防不胜防。 原本是寻那拉淑娴告知接下来的行程,外加吐槽贾母的三观,结果闹到最后,贾赦只觉得整个人飘飘悠悠的,仿佛活在梦里一般,且还是个令人回味无穷的甜美好梦。这也难怪贾赦不淡定,他素来是个毒舌,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自然也没人对他说甜言蜜语,冷不丁的被那拉淑娴这糖衣炮弹一攻击,登时全然忘了自己姓啥名啥。 直到…… “爹!你笑得一脸蠢样!” 冷不丁的听到这句话,贾赦动作比脑子更快,一巴掌就糊在了来人的后脑勺,没好气的道:“不知晓人吓人吓死人呢?啥时候回来的,竟也不派人支会一声。还有,谁教你这般蹑手蹑脚走路的?臭小子!” 臭小子——十二满脸无辜的望着贾赦。 眼瞅着就要年关了,他肯定要回荣国府,即便事实上他更愿意待在张家折腾人,可要是再不回来,指不定贾赦又要闹腾了。而回府他也肯定会派人支会一声,至于下人到底通知了府里的哪一位主子,就不是他会关心的问题了。最后一点,甚么蹑手蹑脚,他走路素来都是大步流星的,且方才他连着唤了贾赦三声,一直得不到回应,他才会出言嘲讽的。 结果,正常的唤人,贾赦没听到,可等他一把语气转为嘲讽,贾赦瞬间回神了。 他冤枉不冤枉啊!! “你回来也好,正好你娘怀着身子,隔壁东府又乱成一锅粥,我呢,再过些日子就要跟廉亲王下江南去。咱们这家里头,能靠得住的人,估计也就你了。”贾赦想了想,又额外叮嘱了一句,“我知晓你小子鬼点子多,回头要是东府那头闹腾起来,我允许你折腾他们,可劲儿的折腾,哪怕把东府闹了个底朝天都没关系。” 十二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其实,十二之所以掐着这个点儿回府,就是因着他已经知晓了荣国府的情况,甚至连长青帝下令让廉亲王去江南,以及张家二老爷特地寻到贾赦,教唆贾赦跟随而去…… 都是他干的! 所以,如今最要紧的难道不是下江南之后的事情吗?让他卖力的折腾隔壁东府是甚么鬼?两家不是亲戚吗?就算不愿意搀和到东府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也没必要做得那么绝罢?再说了,比起江南太子党作祟,东府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他一点儿也不想搀和好吗?! 懵了半响,十二勉强挤出一句话:“爹您放心的去江南罢,只要记得别让廉王殿下大开杀戒就好了。” 重点是下江南!下江南!!下江南!!! “嗯。”贾赦心不在焉的答应着,等再度开口时,说的却是另外的事儿,“还有一点,你二叔所在的汝州离京城也不算太远,我也不知晓他究竟会不会回京过年,要是他真的回来了,你记得叮嘱他别管东府。另外,到时候你林姑姑也会回来,你应该没见过你林姑姑罢?” “我见过!”十二忍不住磨牙道,“我两岁时,她才出嫁的,我怎么会没见过她?” 事实上,洗三、满月、百日、周岁……十二都见过贾敏,不过时隔五年,他还真就有些记不太真切了。 “好好,你见过你见过。”贾赦一副哄小孩的口吻,“反正你要乖乖的,听你娘的话,管好你哥哥和妹妹。这万一,咱们府里老太太又作幺了,你记得第一时间送你娘他们去张家,或者赶紧派人通知你舅舅们。记得,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十二:“……好。” <<< 时间一晃就是好几日,只是,尚不曾等到贾赦离京去江南,倒是王家那头先派了人过来,将王熙凤接回府里过年了。等王熙凤走了才半日,隔壁东府也来人了,却是打算将蓉儿接回去,不是为了过年,而是为了守灵。 按说,在一般情况下,即便去的人是至亲,也轮不到一个才两岁的小娃儿守灵,可谁让东府素来人丁单薄呢?尤其已故的珍大奶奶只这么独一个儿子,甚至放眼整个贾氏一族,也就蓉儿这么一个小辈儿,若他不去守灵,谁去? 贾母虽有些不舍,却也不至于那般不讲道理,只命人将蓉儿的东西归整好了,又格外多准备了好些蓉儿爱吃的糕点,让人一并捎回去。 然而,贾母忍得住,不代表旁人也忍得住。 “不不不,二丫头要蓉儿,不让蓉儿走!”迎姐儿将蓉儿搂在怀里,双手箍得紧紧的,说甚么都不愿意放手。 蓉儿起初只是有些不明所以,见迎姐儿喊得大声,索性也跟着喊起来:“不叫蓉儿走!” “对,蓉儿不走,二丫头最喜欢蓉儿了,回头让太太叫人做很多很多的好吃的,二丫头不吃,全给蓉儿吃,好不好?”见蓉儿似乎被自己说服了,迎姐儿愈发的来劲儿了,“还有漂亮的新衣裳,好玩的小玩意儿……对了,小哥哥给买的糖人,都给蓉儿!” 糖人是十二带回来的,先前他在张家时,其实并不像旁人所认为的那般整日里做学问,事实上他只是到处乱窜,偶尔也会上街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这趟回了府里,他还带回了不少,一一分给了府里的哥儿姐儿们,连先前离开的王熙凤都得了他好几样玩意儿。自然,肯定少不了迎姐儿的那份。 只不过,给那些大孩子的多半都是有意思的玩意儿,可给迎姐儿的,却全部都是吃的。当然,也分予了蓉儿一些,俩吃货这才没几日就将零嘴吃了个大半,倒是迎姐儿到底略大了一些,留了几个小糖人舍不得吃。 这回,为了挽留住蓉儿,迎姐儿也是豁出去了。 “糖人?”蓉儿瞪圆了眼睛,“要要!蓉儿最喜欢二姑姑了,最最喜欢了!” “蓉儿不走?”迎姐儿一脸热切的望着他,“保证不走!” “不走!”蓉儿拍着胸口保证道。 没一会儿,迎姐儿跟前的丫鬟就回屋取了糖人回来,俩小不点儿一个吃一个看,倒也逗趣得很。可是,甭管再怎么逗趣,蓉儿也不可能留在荣国府过年呢。 贾母万般无奈,又不好在年关里头把迎姐儿和蓉儿弄得大哭大闹,只得命人分两路,一路去隔壁东府寻能主事的人,另一路则去荣禧堂唤人。 少许,贾赦领着十二赶了过来,问清楚了事情始末后,贾赦毫不犹豫的站在了胖闺女这一边。 “东府那头为了忙丧事,里里外外全部都乱了套。这档口,唤蓉儿过去作甚?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帮着分担,只会添乱,还不如索性留在咱们府里,左右都是一家子,也不会在意忌讳不忌讳的。”贾赦毫无原则的护着迎姐儿,“我觉得二丫头没做错!” 闻言,贾母只恨不得喷他一脸:“这是忌讳不忌讳的问题吗?那是他……你动动脑子成吗?灵堂里缺了谁都成,能缺了蓉儿吗?你自个儿不注重孝道,也不让他尽最后一份孝道吗?” “这跟孝道有甚么关系?他多大点儿的人,能懂这些?照老太太您这话,是不是为了彰显孝道,非要他一个小小的人儿,在这大冷天里头跪在灵堂里几宿不歇觉?他那么小,但凡有个万一,算谁的?” “那也不能不让他去呢!” “我没说不让他去呢,去是可以去的,等回头咱们府上不也要去吊唁?到时候顺道儿把他捎带上就是了,何苦让他早早的过去跪个一天一宿的呢?这珍儿媳妇儿要是在天有灵,还不得心疼死呢?再说了,东府那头也不是完全没人,这不是还有珍儿吗?再不然,我记得那个田氏也有孕了,让她跪着去!” “你在说甚么混账话?”贾母目瞪口呆,“让有孕的人去跪着?这是存心不想要孩子了?” “哼,左右也留不住,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别要了。再说了,就算她将来平安生下来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个男丁又如何?还能抵得上蓉儿这长房嫡孙?既舍得蓉儿去跪着,何不让那田氏带着孩子一道儿跪,指不定珍儿媳妇儿在天有灵还乐呵呢!” 还真别说,这话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贾母代入了一下自己,假若是她的话,亲生儿子在这隆冬腊月里跪灵堂,她铁定心疼得心肝乱颤。可要是换成了带着身孕的小妾,那绝对是死了都会笑活了。可…… “你这混账东西!”贾母呵斥了一声,抬眼见贾敬、珍哥儿父子俩过来,其中落后几步的珍哥儿还是拖着腿一瘸一拐的走进来的,当即心下明了,道,“敬儿你来得正好,赦儿他又犯浑了,你说说他。” 仿佛是为了配合贾母,贾赦索性上前两步,将蓉儿和迎姐儿都护在了身后,朗声道:“我知晓你们府里一团忙乱的,偏也帮不上甚么忙,干脆就让蓉儿留在我们府里,也省得你们还要分神照顾他。呵呵,没事儿,不用太感谢的,咱们好歹是同族同宗的。” “谁感谢你了!”珍哥儿一个没忍住,下意识的开口喷他。 “闭嘴!长辈们在这儿说话,有你甚么事儿!”贾敬冷哼一声,珍哥儿当即噤声,缩着肩膀耷拉着脑袋,一副鹌鹑模样。 见珍哥儿老实了,贾敬才向着贾母一拱手,先真心诚意的感谢了贾母这段时日对蓉儿的照顾,并承诺等年后正月里,再带着蓉儿来给长辈拜年,最后才唤蓉儿的奶娘去归整行礼。 奶娘自是不敢反抗,忙不迭的答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去了。可一旁的迎姐儿却是急坏了,忙急急的将蓉儿抱住,恶狠狠的瞪着贾敬,挥舞着小拳头威胁道:“蓉儿是我家的!” 蓉儿不懂这些,事实上他原本就不常与祖父、父亲碰面,即便原先在宁国府时,他多半时候都是由奶娘照顾的,少数时候才会见到祖母和母亲,至于眼前这俩人,真心不熟。 “蓉儿不走!”蓉儿仔细瞅了瞅,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俩人,只干脆的附和着迎姐儿的话,奶声奶气的道,“蓉儿是二姑姑家的。” “对,蓉儿是我家的,不准你们把他带走!”迎姐儿一脸的傲气,“不然让老爷打你们!” 贾赦瞬间笑出了声儿,他可不认为迎姐儿这是没规矩的表现,只伸手揉了揉迎姐儿的小脑袋,称赞道:“好姑娘,你说得对!” “赦儿!”贾母警告的瞪了贾赦一眼,在她看来,迎姐儿年岁小,即便没学好规矩也情有可原,可贾赦这般不纠正反而称赞的行为,却让她恨得牙根痒痒,“赶紧将二丫头抱下去,先前淑娴还说她想二丫头了,索性你抱回荣禧堂养几日!” “成啊!”贾赦满口子的答应,旋即就弯腰将蓉儿抱了起来,还不忘招呼迎姐儿,“走,咱们回荣禧堂。” “你给我回来!”贾母几乎要被气乐了,“你闺女胡来也罢,你能不能别跟着添乱呢?珍儿媳妇儿没了,蓉儿这个当儿子的,能不去灵堂守着吗?就算如今天气冷了点儿,可他亲爹亲爷都在,还能苛待了他不成?赶紧把孩子还给人家!贾赦!” “嗤!有本事来抢啊!”贾赦嗤笑一声,旋即一个转身抱着蓉儿飞一般的窜了出去,只留下一群人望着贾赦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门外,纷纷傻了眼。 珍哥儿头一个没忍住:“老太太,那可是我儿子!” “这……”贾母也被气得不轻,每次她认为贾赦已经够胡来的时候,那混账东西总能刷新她原有的印象,让她气得控诉无力。好在这一次倒也不是全然没了法子,贾母略一思量,带着商量的口吻道,“赦儿他后日就要随廉王殿下去江南了,要不然你们等后日再过来?” 这也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贾敬和珍哥儿相视一眼,最终由贾敬开口道:“那就劳烦老太太再帮着多照料两日,后日我让珍儿过来接蓉儿。” “不准!蓉儿是我们家的!”迎姐儿是不聪慧,可她也不傻,一听这话就知晓蓉儿只能多留两日了,至于贾赦要离京这事儿,她原就知晓,虽说她并不明白江南在哪里,却知晓贾赦会跟贾政一样,一走就很多日不回家。 听得迎姐儿这话,贾敬颇有些无奈,可到底是自己的小侄女,只得耐着性子哄她道:“蓉儿是你珍大哥哥的儿子,不是你们家的。” “可蓉儿在我们家!管他是谁的儿子,只要养在我们家,那就是我们家的!”迎姐儿满脸的怒气,还不忘伸手去拽十二的衣袖,示意十二帮她说话。 十二瞅了她一眼,想着迎姐儿有个伴儿是好事儿,起码这几日完全不来折腾自己了,当下便开口道:“对啊,二丫头不就是这样的?左右蓉儿也就这么点儿大,多养几年,一准跟二丫头似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除却迎姐儿都变了脸色。过继一事,虽说是过了明路的,可既已过继,诸人都不打算再提这事儿了,偏十二大喇喇的将这事儿捅了出来,居然还拿这事儿做比较,弄得诸人一时间不知晓该做出甚么反应。 “你们先回去罢,等后日再来。”贾母被闹得头疼不已,只得先让贾敬父子俩回府,想着左右就俩毛孩子,也没啥大不了的,等贾赦这个祸头子一走,这事儿自然也就了结了。 “也只能这样了。”贾敬一脸的无奈,领着珍哥儿回了东府里。 待东府的这对父子一走,贾母忙将十二和迎姐儿唤到跟前,耐着性子仔细同他们讲道理。问题是,这些道理十二全都懂,他只是想寻个人分散一下迎姐儿的注意力,免得小胖丫头没人陪了尽扒着他不放。至于迎姐儿,道理是甚么?能吃吗?能有蓉儿好玩吗?也许最初迎姐儿只是觉得蓉儿哭起来特别有意思,不过经过了这段时日的相处,迎姐儿深深的认为,蓉儿这个小不点儿真的很有意思! ——反正已经养在她家了,那就是她家的娃儿! 如此这般,贾母费劲了口舌,依然没能改变这俩小孩崽子的想法。至于寻贾赦说道理这个完全不靠谱的想法,则在一开始就被贾母彻底摒弃了。 那就等呗! 两日时间过得极快,几乎才一眨眼,就到了贾赦要离京的日子。当然,虽说他是同廉亲王一道儿下江南,事实上廉亲王带的人很多,并不单贾赦一个。故而,这一日天不亮,贾赦就带着简单的行囊去了城门等待汇合。 对于贾母来说,不是宝贝儿子将要远行,而是搅屎棍终于走了! “呼,让人去荣禧堂支会一声,把蓉儿直接抱过去罢。”尽管当日说的是东府派人来接,不过贾母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一听说贾赦出门了,就立刻派人去荣禧堂,打算由她这头的人将蓉儿送回去。虽说这种做法有点儿轰人的嫌疑,可一来两家关系极近,二来有了前日的事情打底,想来东府那头也不会在意的。 得了贾母的吩咐,鹦鹉带着俩小丫鬟往荣禧堂去了。 不曾想,没过片刻,鹦鹉就哭丧着脸回来报讯:“老太太,荣禧堂那头不放人。” 贾母有点儿懵:“不放人是甚么意思?他们还能强拉着蓉儿不放手?淑娴呢?她就不管?” “回老太太的话,是荣禧堂大太太跟前的那位张嬷嬷守着门不让我们几个进去,我倒是听着屋里头有小孩子的笑闹声,可总不能硬闯罢?老太太,东府那头怕是很快就会派人来了。”鹦鹉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她是之后才拨上来的,还是因着原先的珍珠、琥珀都折了的缘故。也因此,比起原先那几个,她的手段尚显稚嫩,遇到难题时,也极为容易手足无措。 所幸贾母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茫然的望着前方,语带迟疑的道:“不会是真打算昧下不还了罢?” 鹦鹉猛点头,她感觉大房就是这个意思,可抬眼见贾母一脸的崩溃,她又急急的改口道:“老太太,要不唤赖嬷嬷过去问问?我年岁小,没经事儿,许是这样才没了法子。” “那就唤赖嬷嬷过来罢。”贾母说这话时,几乎没抱甚么希望。 果然,被急急唤来的赖嬷嬷也没将事情办妥,不同的是,她倒是进了屋里,亲眼瞧见了迎姐儿和蓉儿在炕上玩儿,而十二坐在旁边看书,至于那个一脸凶相的嬷嬷则至始至终都死死的盯着她。 总之一句话,若不能用强的话,谁也没奈何。可若是用强…… 赖嬷嬷认了栽,丫鬟们更是束手无策。贾母除了干瞪眼,也一样的想不出丁点儿法子来。 待不久后,天色大亮,丫鬟来报,东府珍大爷过来了。 “珍儿,那日的情况你也瞧见了,二丫头说甚么也不让蓉儿走。虽说早些时候,你赦大叔叔已经离府了,可蓉儿如今在荣禧堂里,我总不能亲自过去抢人罢?”贾母一脸的迷茫,她完全不知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这以往,也不是没有亲戚家的孩子过来玩,像王熙凤那等小住个一两个月的,更是很寻常的事儿。可问题是,哪里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偏蓉儿年岁小,迎姐儿一哄,他就顺着迎姐儿的话头应下了,这该如何是好?贾母茫然了,来接儿子回府的珍哥儿更是一脸的懵逼。 “怎么可能这样呢?蓉儿是我的儿子呢!”珍哥儿简直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这叫甚么事儿!自家儿子在亲戚家养了几个月,这就被扣下了?哪门子的道理? “这……我已经让人去唤你婶子了,不过她有孕在身,怕是要过一会儿才能来。要不,珍儿你再等等?” 其实,真要是有选择的话,贾母也不愿意让蓉儿回东府。倒不是不想让蓉儿尽孝,而是东府那头至今仍一团乱。旁的暂且不说,就珍哥儿之前纳的那个姓田的小妾,就让贾母很是不放心。又不是家生女儿提拔的,外头的人能有好?况且,尚未出阁就跟成了亲的男子混在一起,还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硬逼着人家纳她为良妾。 贾母心道,这人绝不是个软柿子,得提防着。 “那就等罢。”珍哥儿并不知晓贾母心中的想法,可他一个当晚辈的,还不是长辈说甚么就是甚么。左右人都来了,除了耐着性子等待之外,还能如何? 这一等,就是小半日。 等那拉淑娴慢悠悠的赶到荣庆堂时,日头都已经老高了。这倒怪不得那拉淑娴,一来是她孕后极为嗜睡,二来则是因为压根就没人告诉她贾母有请。 待进了屋里,那拉淑娴忙不迭的告饶。不过,都到了这会儿了,贾母实在是没心情跟她扯这些,只摆手道:“赶紧先把蓉儿带来,让珍儿抱走罢。” 那拉淑娴一脸的诧异,却是望着珍哥儿,惊道:“珍儿竟然在这儿?刑部的人竟没去东府寻你吗?” ☆、第150章 一瞬间,珍哥儿只觉得双腿一软,好悬没直接瘫倒在地上。 珍哥儿一点儿也不傻,对于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虽说并不曾有丝毫的愧疚之感,可他却仍存着心虚。甭管怎么说,他也是科举出身的官员,即便里头掺了一些水分,可对于本朝的律法,却是系统性的学习过的。当然,这也得益于自打高中之后,他就一直留在翰林院里,故而对于一些官员纳妾律例也算是一清二楚的。 妾这玩意儿,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纳的。当然,还是那句话,通房丫鬟不算,因为通房丫鬟本质上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而非妾室。 本朝律法有明文规定,亲王纳妾数目为十二人,郡王为十人,国公及一品官员为八人,二品官六人,三品官四人,四品、五品者为三人,六品、七品者为两人,七品以下者皆为一人。 因着珍哥儿尚不曾继承祖上的爵位,身上只得一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故而他是可以纳一人为妾室的。可问题又来了,律法上不单对于官员纳妾的数目有着明确的规定,甚至还写明了何人可被纳为妾室。 首先,必须是良家女子,也就是不曾卖身的良籍者。 其次,还要是清白之身,这里的清白倒并不是指一定要黄花大闺女,像寡妇另嫁之类的,也是被允许的,可若是未嫁前就有孕在身,那就定然不是清白之身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甭管是娶妻还是纳妾,决不允许在孝期进行。 “那个……赦大婶婶,这好端端的,刑部的人怎么就寻上我了?就算是先前那事儿犯了,不也该是吏部吗?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等等,就算我今个儿犯事儿了,也轮不上刑部那头罢?我我我、我可以解释的!” 说真的,珍哥儿确实有些被吓到了。哪怕他先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想着充其量也不过是被削官罢职,事实上连这个可能性都不大,因为纳妾这种事儿,实在算不得大罪。况且,别说是他了,旁的官员也常有类似情况,若真的以此为标准,朝堂上倒下一半人都是极有可能的。 问题是,吏部找上门来也就罢了,为何会是刑部呢? 珍哥儿被吓傻了,只愣愣的望着那拉淑娴,有心再多辩解两句,结果那拉淑娴却毫不在意的向他摆了摆手,道:“不过是来寻你问问话罢了,能有甚么大不了的?咱们两家是甚么样的人家,莫说你只是犯了点儿小错,纵是大错,还能真抓了你进天牢不成?” “天牢?!”珍哥儿目瞪口呆,他原就没经历过甚么事儿,先前只认为大家私底下都那么干,即便事发了也不会有处罚的。然而,事到临头,珍哥儿却只能呆若木鸡的立在当场,完全失了行动力。 “你回府瞅瞅不就结了?哦,你是担心蓉儿真的被我们扣下是不是?”那拉淑娴哭笑不得的道,“那是你赦大叔叔在跟你开玩笑。倘若今个儿蓉儿是你的庶出子女,那扣下也就罢了。偏蓉儿是你的嫡长子,还是今生独一个的嫡妻之子。即便你赦大叔叔再怎么混闹,他也不会这么干的。” “可是我、我……”珍哥儿满脸的迷惘,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刑部要寻他的事情。至于蓉儿,事实上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荣国府会真的扣下他儿子不放。 在原地立了半响,忽的珍哥儿飞快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荣庆堂。 直到珍哥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贾母才语带迟疑的道:“淑娴,真有刑部的人来寻珍哥儿?可他犯了甚么事儿了?只是因着前头纳妾之事?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说到后头,贾母原先那迟疑的语气换成了埋怨。 也是,在贾母看来,甭管珍哥儿这人有多么的不靠谱,终究是她的近亲晚辈。况且,又不是有关社稷的大事儿,不过是好色罢了,实乃人之常情。一如先前隔壁东府的珍大奶奶没了,贾母除却略可惜了几句外,最最忧心的是怕坏了两家的交情,而非责怪珍哥儿不敬嫡妻。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不然还能如何?总不能告诉贾母,这里头的事儿全是贾赦临走时偷摸着使人做的罢?倒不是全然为了蓉儿,而是考虑到宁国府的未来。 宁荣二府一本同源,珍哥儿又是宁国府下一任的家主。也许在长辈们看来,只是小辈好色罢了,可这种事情一旦被强摁了下来,却不亚于留下了一个重大的隐患。万一等将来真的摊上事儿,像这种迎娶外室、逼死嫡妻的罪名,却足以让宁国府遭遇灭顶之灾,乃至连累到荣国府。 用贾赦的话,与其被别人捏着把柄告发,还不如由他来引爆,顺便还能将蓉儿多留几日……咳咳,真的只是顺便而已。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珍哥儿只是侄孙罢了,由他去罢。”见从那拉淑娴处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贾母只摆了摆手,不欲再理会此事。 这贾母倒是轻易的就放下了,可珍哥儿就没那么轻松了。 离开荣国府后,珍哥儿径直回到了自家府里。然而,他只走到大门口,就被赖二一把拽住,快言快语的告知了刑部来人一事。 …… 待晚间,荣国府诸人用膳的用膳,玩闹的玩闹,至于那拉淑娴则是太阳尚未落山时,就已经用完了膳,早早的躺在暖炕上歇下了。 容嬷嬷亲自进到里头瞧了瞧,又向着守夜的葡萄招了招手,将其唤到外头细细的叮嘱一番后,这才转身离去。等容嬷嬷走过穿堂,一直到了外头的小厅时,才冷着脸向早已等候在此的鸳鸯道:“太太已经歇下了,有事儿等回头再说罢。” 鸳鸯面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信任,她年岁不大,贴身伺候贾母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尚不曾学到八面玲珑的本事,因而往往心里头想着甚么面上就会露出甚么来。 好在,鸳鸯虽没甚么城府,却也不是蠢笨之人,尽管百般不信任,她仍是带着笑意道:“能不能麻烦嬷嬷进去回个话儿?这到底是老太太唤大太太,若非事情很是紧要,也不会特地遣我过来。” “太太睡下了。”容嬷嬷面无表情的道。 “可老太太她说……”鸳鸯的话戛然而止,原因很简单,先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容嬷嬷,猛然间换了一副表情,异常狰狞的瞪着她。当下,鸳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心口更是一阵猛跳,至于原本想要说的话,则被她彻底抛到了脑后,甚至若是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能头也不回的跑个无影无踪。 可惜,她不能。 在捂着心口好一会儿后,鸳鸯才勉强再度开了口:“嬷嬷,也不是老太太非要寻大太太,而是东府那头又出了事儿。好像是刑部的人将珍大爷给拿下了,敬大太太听闻消息后就彻底晕了,敬大老爷不得已才来咱们府上求老太太帮忙。可老太太又能有甚么法子呢?嬷嬷……” “那太太又能有甚么法子呢?”容嬷嬷冷笑的反问道。 “这……”鸳鸯迟疑了一瞬,咬了咬牙还是将话说了出来,“老太太说,大太太娘家兄长有跟刑部关系极好的。” 听得这话,容嬷嬷明显得愣了一下,旋即嗤笑道:“真是有意思,自个儿闯出来的祸事,偏让人帮着善后。我家太太如今还怀着身子,这是逼着她大半夜的回娘家求救?且不说珍大爷如今只是被带走了问话,即便真的判了刑罚,那也是他该得的,怨谁?” 鸳鸯彻底没了言语,她原就只是个小丫鬟,哪怕因着贾母的看重在府里多了几分体面,可她依然只是个年岁不大的丫鬟罢了,被容嬷嬷连着堵了好几次,她只张口结舌的望着容嬷嬷,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主要是,容嬷嬷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仿佛东府珍哥儿确实蛮活该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鸳鸯败退而去。 等她一走,十二却冷不丁的从一旁的柱子后头闪身走了出来:“嬷嬷。” “哥儿都瞧见了?”容嬷嬷其实老早就发现他了,却并不揭穿,左右打从一开始大房就不打算掺合这事儿,或者说贾赦原先的目的就是借此狠狠收拾一顿珍哥儿,也免得他愈发胆大包天,甚么祸事都敢闯。 “嗯,瞧见了也听见了。”十二满脸的眉开眼笑,“我明个儿去一趟张家。放心,我知晓蠢爹打算作甚,一准不会拖后腿的。” “成呢,反正甭管怎么样,都是珍大爷他该得的。”容嬷嬷也跟着笑开了,只是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东府的事情仿佛就这么被撇到了一旁。等次日,那拉淑娴从睡梦中醒来之时,甚至完全不知晓昨个儿晚间发生的事儿。又因着她并不是每日都会去荣庆堂请安的,故而错失了知晓真相的机会。好在,这事儿原就不重要,那拉淑娴完全不知,容嬷嬷则压根就没提,至于十二,则在大清早的就离开了荣国府。 又几日,等整个京城内外都白雪皑皑之时,消息终于传来。 刑部那头没打算整死珍哥儿,却将他先前所犯之时尽数回给了吏部,除却他纳外室为妾的事情外,还有他piao尽田家满门一事。这倒不是贾赦告的密,他只是在离开京城前,将原本压下的密函交给了在御史台交好的同僚,并明确的告知对方,完全无需看他的面子,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于是,才有了后头的事儿。 吏部那头的动作甚至更快,只不到半日工夫就给出了决断,将珍哥儿重新降职为翰林院庶吉士,并发函去翰林院,告知了珍哥儿所有的罪名。 翰林院接到信函,不敢有所隐瞒,只立刻递到了掌院学士潘鼎处。这潘鼎潘院士倒是没得到贾赦的提前支会,然而他却接受了十二的请求。 尽管最终珍哥儿还是被放了回来,却已被停职闭门思过,外加罚抄写律法一百遍。 不得不说,一看这个惩罚,就知晓潘鼎一定问过他的老朋友了。且这回不比当初贾赦和王子胜的事儿,潘鼎不单规定了遍数,还特地强调,每隔三日必须交一份律法的手抄本。若是因病或者其他必须的缘由不能如时上缴,则之后加罚两遍。且最迟不能超过一年,若是一年后尚不曾缴纳一百遍律法手抄本,直接削官罢职! 然而,这只是翰林院给出的惩罚。 刑部给出的责罚与珍哥儿无关,只是针对于整个田家的。田老娘不守妇道,在夫君热孝未过之前,便与人苟合,判决流放三百里。其长媳和次子与她同罪,皆一同被流放。唯独其长子因伤瘫痪,与此事全然无关,只是当家人尽数获罪之后,空有微薄家产的他,注定也活不长久。 至于那位“幸运”的被珍哥儿纳为妾室的田氏女,则特许其将腹中骨肉诞下之后,再行流放之罪。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总算是尘埃落定了,荣国府除却贾母略有些唏嘘之外,旁的人全然不曾当回事儿。田家也好,珍哥儿也罢,左看右看都唯独只有“活该”二字可配。 可惜,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待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一日,才刚晌午过后不久,珍哥儿就领着那位田姨娘来荣国府拜访。彼时,因着小年,整个荣国府所有的主子皆聚在了荣庆堂里,也算是变相的被珍哥儿堵了个正着。 在听闻丫鬟禀告后,贾母倒是没想那么多,只当是珍哥儿来拜年顺道儿将蓉儿带回府里的,故而特地唤过珠哥儿和元姐儿,让他俩带着弟弟妹妹去旁边的暖阁里玩一会儿,只留了那拉淑娴和蓉儿在跟前。 贾母的意思很明白,蓉儿作为宁国府的嫡孙,是万万不可能留在荣国府过年的。事实上能留那么久已经是他们这边耍赖的结果了,可像贾母这般好面子的人,是真心不希望两家因着这等可笑的理由闹翻。故而,在其他哥儿姐儿离开后,贾母带着无奈的语气向那拉淑娴道:“回头你可别拦着,大不了等出了正月里,我亲自给你要回来。” “老太太说笑了,原就是二丫头淘气,蓉儿早就该回去了。”那拉淑娴轻笑着答道。 这档口,珍哥儿也被丫鬟引到了正堂里,只是身后跟着一个年岁很轻却顶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 那拉淑娴只瞧了一眼,便侧过脸去,自顾自的把玩着茶盏,并不打算开口。而贾母则是略皱了皱眉头,用审视的眼光扫过了珍哥儿身后的女子,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珍哥儿面上,语气疏离的道:“珍儿是来接蓉儿回府的罢?体己的东西都归整好了,余下的那些不拿也罢,也好方便蓉儿来年再过来玩。” 珍哥儿听得这话,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嗯,但凭老太太安排。” 话是这么说的,可珍哥儿却并不曾将目光落到蓉儿面上,更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而是略带着些迟疑的立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蓉儿伸长了脖子好奇的瞅了两眼,见对方并不理会他,他只撇了撇嘴,仍倚在那拉淑娴身畔,半点儿上前的意思都没有。见状,贾母还欲再劝两句,不想,尚未等她开口,珍哥儿却冷不丁的跪了下来。 “老太太,珍儿有一事相求,还望老太太允了。” 不单珍哥儿跪了下来,原本跟在他身旁只落后半步的田氏也跟着跪了下来,俩人皆是一样的绝望中带着恳求。 贾母愣住了。 “求老太太体恤,田氏她终究怀了我的骨肉,就算先前她有些地方做错了,可也罪不至死呢!哪怕当不成良妾,当个通房丫鬟总行罢?我让她签卖身契,卖到我府上当个丫鬟,再不提做妾一事!老太太,您看……” “谁要她的命了?”贾母怔怔的望着珍哥儿,“甚么叫做罪不至死?我仿佛记得,在这事儿里头,没一个人被判斩立决罢?” 临近年关了,除非长青帝脑子抽筋了,要不然根本就没可能判斩立决。莫说像这种偏向于家务事的小事儿了,即便真的出了大案子,多半也是等过了正月再另行判决的。至于田家的事儿,除却完全无辜的田大之外,旁的人都是判了流放三百里,而田氏应当是等诞下孩子后再流放。到那个时候,也该是开春了,再加上流放三百里极少会出人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算是很轻的处罚了。 “可她被判了流放……”珍哥儿先是被贾母话里头的“斩立决”噎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拉着田氏涕泪横流的道,“她怀了我的孩子!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老太太,求您成全!” 这话一出,除却年幼的蓉儿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外,在场的人皆侧目。当然,田氏虽然也侧目了,却是带着一脸的爱慕敬仰凝视着珍哥儿。 半响,贾母开口道:“珍儿,年关里头我也不想说得太多,可你要明白,流放之刑对于田氏而言,已经是很轻的罪行了。至于你说她怀了你的孩子……你媳妇儿不单怀过,还给你生下了唯一的嫡子。” “老太太!”珍哥儿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只这般直勾勾的盯着贾母,语带控诉般的道,“柳氏她是病重而亡的,真的不是外头所传的那般被我逼死的!若真的是如传言那般,柳家也好,理国公府也好,能放过我?老太太!” “我不想知晓这里头究竟发生了甚么,可刑罚已判,我一个后宅里的老婆子又能如何呢?珍儿,你也瞧见了,咱们府上如今除却女眷就是一群孩子。你两个叔叔都不在京里,就算我想帮你一把,也没了奈何。” “您可以寻王家、可以寻张家,还有保龄侯府那头!”珍哥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却看到贾母面色猛地一沉,忽的醒悟了过来,“罢,罢了,我就知晓这只是托词而已,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是看笑话,从不曾想过要拉拔我一把。” “你这是说的甚么话!”贾母本就不是甚么好性子的人,先前只是碍于亲戚情分,外加如今是在年关里,这才勉强按捺着性子不发作罢了,如今听得珍哥儿这般没有礼数的话,登时勃然大怒,“亲眷之间,愿意帮忙是情分,即便不愿意帮忙也不算是错处。况且你这事儿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吗?热孝之中跟人苟合,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羞耻感,就该三尺白绫自缢了去,也省得污了旁人的眼!” “不!她是为了我!”珍哥儿梗着脖子向贾母吼道,“就算你们都不愿意帮忙,也不能这般羞辱她!” 贾母当下就被气了个倒仰,好悬没直接背过气去。一旁伺候的鸳鸯和鹦鹉忙急急的上前,一个帮着揉心口,另一个帮着按太阳穴,结果还不等贾母缓过气来,珍哥儿身畔的田氏忽的开了口。 “大爷,您折煞妾了,真的不必为了妾这般放下身段颜面去苦苦哀求。今生今世,妾能同您做几月的夫妻,就已经是妾最大的福气了,大爷……”田氏一面说着这不伦不类的话,一面眼圈微红,忽的就落下了泪来。 还真别说,若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田氏真的是颇有姿色。 也许田氏既没有气度也没有风韵,可她年岁轻,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肌肤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况且她原也是小康人家的姑娘家,打小没干过粗活累活,伸出来的双手细嫩修长,再加上天生的一双勾魂眼,即便旁的并不算格外的出挑,却也自有一番风情。 简而言之,这田氏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倒是天生的狐媚子劲儿。 可甭管旁人怎么看待她,至少在珍哥儿眼里,田氏却是千好万好的。 “灵儿,我让你受委屈了,我没能耐,竟是护不住你们母子俩!我该打,我简直该死!”珍哥儿反身握住了田氏的手,懊悔和不甘的神情汇聚在了他的面上,使得他原本还算俊俏的面上只余阵阵扭曲。偏生,他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只一个劲儿的咒骂着自己。 “大爷您已经对妾很好了,今生今世能遇到大爷,就算让妾立刻死了,妾也是心甘情愿的。”田氏的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却神情的并不曾眼睑下面流过,而是微微颔首,睁大了眼睛,让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垂直得落了下来,显得愈发的脆弱,也愈发的惹人怜惜。 “不,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忍不住对你的满腔爱意,事情就不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天呐,我好后悔,要是我能多忍耐一些日子,等你出了孝。或者……要是我没有起了贪念,非要将你和孩子带回到府里,谁能发现这些事儿呢?天,都是我的错!” 如果说,田氏的哭法惹人怜惜的话,那么像珍哥儿这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法,只能让人觉得恶心得慌了。偏田氏好城府,即便跟珍哥儿挨得那么近,她依旧能够保持着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珍哥儿愈发的愧疚不安起来。 “出去!要唱戏就回你自个儿府里头去,别在我老婆子跟前唧唧歪歪的没完没了!来人,将珍大爷送出去!” 贾母一声怒喝,站在一旁候着的丫鬟们纷纷过来劝珍哥儿赶紧走。可惜的是,丫鬟就是丫鬟,哪里就敢跟珍哥儿叫板了,更别说是拖拽了。珍哥儿只怒气冲冲的推搡了几下后,丫鬟们就含泪退到了一旁。 于是,贾母更是怒上心头。 “贾珍!”也不唤小时候的昵称了,贾母只一脸的愤怒,恨恨的斥责道,“亏得你还做了这些年的学问,感情学问都做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婢,也值得你这般护着?你嫡妻为你生下嫡子,也没见你这般疼惜,倒是一个狐媚子得了你的心,如今竟说出这般混账话来了!我倒是要去问问你老子,到底是怎么教的你!” “她只有我一个男人!才不是人尽可夫!”珍哥儿也是能耐,脾气上头后,直接梗着脖子跟贾母叫板,“就算你们都不愿意帮忙,也不能当着我的面这般折辱于她!她是我贾珍的女人!” “混账东西!你孽障!” 说真的,贾母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今个儿这般愤怒。别看以往贾赦没少气她,可多半都是缺心眼的话,而非故意想要气疯她。况且,贾赦是她亲生儿子,这当亲娘的,甭管素日里有多么的偏心眼儿,这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即便气到了顶点,也不至于想要对方的性命。而这一刻,贾母是真真切切的恨不得恁死贾珍这个混账东西。 偏偏,珍哥儿也是个缺心眼的,明知晓这事儿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不说老老实实的受着,起码也可以立刻告辞离开。可他偏不,非要跟贾母分出个是非对错不可。 问题是,在这种事情上头较劲儿有意义吗? 那拉淑娴都不忍直视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陷入爱河的珍哥儿竟然会蠢到了这个地步。在这一刻,那拉淑娴深深的后悔了,以往她就不该让十二悠着点儿。像珠哥儿这种又敏感又善良的好孩子自然不能欺负,可像珍哥儿这种不打不成器、打了也同样成不了器的熊孩子,合该一天十八顿的打! 结果,那拉淑娴才这般想着,冷不丁的战火就转移了。 “赦大婶婶,您素来是个善良之人,您倒是替我评评理。就算灵儿她出身低微,可她总算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我喜欢上了她,她也同样喜欢我,我们俩在一起有错吗?对,我是先娶了柳氏为妻,可也没想过要休妻另娶呢。灵儿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她自愿为我的妾室,这哪里就有错了?赦大婶婶,您说,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一瞬间,那拉淑娴迷惘了。 她想起了那只鸟的经典语句,准确的说,那一群人关于真爱的论调。话说回来,当初他们那群人可是为了一句真爱,不惜往乾隆那个色胚头上戴绿帽的。这么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真爱论调。 迟疑了片刻,那拉淑娴开口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圣上有错了?” “甚么?”猛地扯上长青帝,珍哥儿有点儿傻眼。 “不对吗?圣上提倡孝道,但凡在热孝期间行苟且之事者,尽数流放三百里。若是你不觉得你有错,那就是圣上的错了。” “可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珍哥儿震惊的望着那拉淑娴,“这有甚么错?错在哪里?” “嗯,你说的对,那就是圣上错了。凡事皆有例外,当初在修订律法之时,就应该格外注明,若是遇到真爱的双方,即便在热孝期间行苟且之事也是没有错的。”那拉淑娴一本正经的道,“珍哥儿你放心罢,回头我就让娘家父兄帮你向圣上递折子,让他修改律法。” 珍哥儿一脸懵逼。 对啊,若是他和田氏都没错的,那就是律法写错了。可律法虽不是长青帝写的,却是让长青帝过目后应允的。由此可证,长青帝他错了。 等等! “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在最初的懵逼之后,珍哥儿猛地回过神来。开甚么玩笑,就算他真的被爱情冲昏了脑子,可他也不至于完全丧失了理智。想也知晓,长青帝是绝对不会出错了,即便真的出了错,那也一样是别人的错。要是真的让张家的人递了那样的折子上去,到时候就不是流放三百里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整个宁国府乃至整个贾氏一族都会因此获罪! 不对…… “赦大婶婶你诓我?”珍哥儿怒了,“方才那些话根本就不是真的,你怎么可能会让张家人递那种折子呢?你故意耍我玩的是罢?” 那拉淑娴一脸忧伤的望着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呀,原来你还不傻。” “你!”珍哥儿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可等他缓过来之后,又寻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诚然,那拉淑娴的确是戏耍了他,可他一个当人侄子的,即便真的被耍了,又能如何?说句难听点儿的,告上金銮殿,长青帝都只觉得他脑子有病,毕竟哪怕是贵为天子的长青帝,年幼时候也没少被长辈逗弄。有时候,辈分就是一个护身符。 “虽说我是没打算让娘家父兄上折子,不过方才那话却也并不是全然逗你玩儿的。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往后别老是嚷嚷着自己没错了。当然,也许你真的是这般想的,可那又能如何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质疑上头判罚前,我希望你先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这么做究竟有无好处。” “我只是想让你们救救灵儿!” 其实道理珍哥儿都懂,可他却没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流放三百里。哪怕等孩子生下来时,基本上已经开春转暖了,可对于一个刚诞下孩子且本身就是个半大不小的女子来说,流放三百里未必一定能保住性命。退一步说,即便勉强保住了性命,在这期间也必然吃足了苦头。 “可是,为何呢?”那拉淑娴面色平静如水,“我和老太太为何就要救她呢?” “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珍哥儿张了张嘴,忽的沉默了起来。 怀了孩子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连刑部都念着宁国府子嗣单薄,特许田氏先将孩子诞下后,再于来年开春流放。也就是说,拿孩子说事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至少在贾家人看来并无任何意义。 这时,贾母也再度开了口:“珍儿,你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可既然上头已有了定论,你就老老实实的从了。就像你婶子所说,若你和她都无错,那错在谁?圣上吗?” 珍哥儿绝望的看着贾母和那拉淑娴,最终长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起身打算离开。 偏此时,先前沉寂许久的田氏冷不丁的甩出了一句话:“不想帮忙也就罢了,何苦这般折辱我家大爷?尤其是你,你不也怀着身子吗?这般的刻薄恶毒,就不怕肚子里的孩子遭了报应?!” “畜生!你在浑说甚么!!” ☆、第151章 随着话音落下,贾敬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正堂,且二话不说,举起巴掌扇向了珍哥儿。 这一巴掌,用尽了贾敬全身的力道,只一下就将珍哥儿扇倒在地,愣是半响都没能爬起身来。他身畔的田氏一脸的花容失色,忙不迭的扑上去查看珍哥儿的情况。不想,就在此时,贾敬抬起一脚踹向田氏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一下就将田氏踹出了十几尺远。 “啊!!!” 田氏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虾子一般的弓起了身子,双手死死的捂住腹部,浑身不住的战栗,只一会儿工夫,她原本藕荷色的裙袄下面就渗出了鲜血来,很快屋里就充满了血腥味儿。 “爹……”珍哥儿虽说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不过除却半边面颊上红肿一片外,倒不曾有旁的伤势。因而,在最初的愣神之后,珍哥儿很快就直起了身子,只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贾敬。 “老子不发威,你当老子死了是吗?!先前府里一片忙乱的,老子是没心思跟你计较那么多!好,真是太好了!今个儿老子索性开了祠堂直接把你这个畜生逐出家门,老子倒是要看看,你跟这贱婢如何恩爱一生!” 贾敬双目赤红,一副择人而噬的神情,在撂下这番话后,他也不管珍哥儿和田氏的伤势如何,只咬牙切齿的冲着身后尾随而来的下人吼道:“开祠堂!” “不!爹啊!!”珍哥儿发出了一声比先前田氏被踢中腹部更为惨烈的尖叫声,且整个人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贾敬的腿,哭喊着道,“爹!我错了!我知晓错了!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你亲生儿子啊!” “儿子?哼,老子有孙子!再不然,贾氏一族几百号人,老子随便从哪房过继一个不比你好?你个小畜生不是宠妾灭妻吗?不是想跟这个贱婢恩爱一生吗?行啊,老子成全你!”贾敬满脸的狰狞,当下便抬起另一条未被珍哥儿抱住的腿,狠狠的踹了下去。 虽说宁荣二府皆是武将出身,可惜的是,就珍哥儿那小胳膊小腿儿,连个粗使婆子都打不过。被贾敬一脚踹在胸前,珍哥儿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再度睁眼时,却只依稀看到贾敬渐行渐远的背影,登时喉咙里一甜,喷出了一口血来。 “还愣着作甚?鸳鸯鹦鹉,你们立刻将老太太扶回房里去!葡萄你回荣禧堂将嬷嬷唤来,石榴你扶我去暖阁里,奶娘你赶紧把蓉儿抱起来!”那拉淑娴面色极为难看,间或胸口一阵阵翻腾。 其实,她这胎非常的妥当,先前除却嗜睡之外,完全不曾有任何不良的反应。可这会儿,正堂里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儿,虽说那拉淑娴心头并不惧,可生理上的反应却是无可避免的。 简而言之,她想吐。 “其他人该唤大夫的唤大夫,若还想叫唤,那继续罢。咱们走。”撂下这句话,那拉淑娴由石榴搀扶着起身,其余的丫鬟虽起初有些发愣,不过很快就按着那拉淑娴的吩咐去做事了。尤其是鸳鸯和鹦鹉,这俩动作最麻利,一边一个夹着贾母,只一溜烟儿的跑得没影儿了。 少许,那拉淑娴被由石榴搀到了暖阁里。 暖阁里,所有的哥儿姐儿都在这里,包括之后随着那拉淑娴过来的蓉儿和他的奶娘。只是,或许是因着听到了前头的动静,珠哥儿和元姐儿皆是一副恐惧到了极点却还要强作镇定的模样;而琏哥儿则是一脸茫然的坐在暖炕旁,任由迎姐儿抱了个满怀;唯独只有十二立在门边,笑得一脸阴森恐怖。 那拉淑娴极快的扫视了一圈,见暖阁里尚属太平,心下微微一松,略一思量,先向十二道:“琮儿,你帮娘去瞧瞧老太太,若是无事就守在跟前等着大夫过来,要出了事儿立刻派人来支会我一声。” 十二深深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点了点头,道:“好。” “我也过去罢,我可以帮着照顾老太太。”元姐儿白着一张脸,主动请缨道。 “这……也行,那就元姐儿和琮儿守在老太太房里,有事儿立刻来告诉我。”那拉淑娴只迟疑了一瞬,便点头应允了。其实贾母那头应该不会有事儿的,毕竟她已经晕习惯了,况且虽说是守在贾母房中,不过真需要伺候了,也有丫鬟们在,与其说让俩个半大孩子去照顾贾母,不若说是没个主子在跟前不方便。 目送元姐儿拉着十二的手离开,那拉淑娴又望向珠哥儿,尽可能平静的道:“珠儿,是家里头最大的孩子,我能放心将两个小的交给你和琏儿吗?” “好,大太太您尽管放心。”珠哥儿脸色比方才的元姐儿更差,不过他却仍坚强的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这样罢,你领着蓉儿,琏儿领着二丫头,你们四个先往你那院子里去,要是有事儿我会使人去唤你们的。”之所以让珠哥儿等人离开,主要还是因为暖阁离前头厅里实在是太近了,而珠哥儿在数月前就被贾母另行安排了院子,当然不是单独的院落,只是一个位于荣庆堂的院中院。不过,这也够了,相对独立的小院子离前头正堂略有多些距离,况且外头风大雪大,那拉淑娴也真不好让几个孩子离开荣庆堂。 很快,珠哥儿和琏哥儿便领着俩小的离开了,当然不单是他们几个,还有跟前伺候的丫鬟奶娘等等。总的来说,那拉淑娴方才那番话其实是安慰的性质多,顺便给两个大的一点儿事情做,免得他们想东想西的,尤其是天性敏感的珠哥儿。 待孩子们都走了,容嬷嬷也过来了。 一见到容嬷嬷,那拉淑娴才总算是真正的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原本绷着的面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她如今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了,这没有不良反应并不代表她就不会疲惫。事实上,她不单疲惫异常,还极为困倦。 “主子,您尽管回去歇着,这里有老奴在!”容嬷嬷杀气腾腾的道。 “我不能离开荣庆堂,免得之后再出乱子。”即便疲惫至极,那拉淑娴却还存了理智,“这样好了,石榴扶我去后头元姐儿那处歇一会儿,前头的事儿就交给嬷嬷了。” 元姐儿跟珠哥儿一样,都有个小院子,离前头正堂有段距离,却又并不曾离开荣庆堂。那拉淑娴由石榴搀着离开暖阁,只在临走前深深的看了容嬷嬷一眼。 两世的主仆之情,足以让容嬷嬷瞬间明白那拉淑娴的意思,哪怕事实上那拉淑娴一个字都没说。 …… 马车缓缓的驶进了京城,因着多日降雪,整个京城仿佛都处于皑皑白雪之中。 街面上,不断的有穿戴着蓑笠的人拿着大笤帚清扫着积雪,只是往往不等清扫完,就有新的雪花落下。就连临街两旁房舍屋顶上也堆满了积雪,房檐下头则挂着或高或低的冰棱,也有些屋前堆了小雪人,或者是挂了个冰灯。 “太太,咱们终于回京了。” 透过窗户缝隙,贾敏瞧着外头的景致,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记得,自打她懂事以后,每年都会看到这熟悉的雪景。然而,五年了,自打出嫁不久离京后,她便再也不曾看到过雪景。是啊,扬州不下雪,即便偶尔飘落些雪子,往往在落地后不久便化成了雪水,即便有心收集,跑遍全府恐怕也集不了半碗雪。 望着外头的雪景,贾敏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衣,一旁伺候的丫鬟以为她冷了,忙将新添好炭的手炉塞给她,同时拿过已变温的手炉搁置在一旁。 “很快就会到宁荣街的,太太若觉得冷了,往炉子旁靠靠,别挨着窗户。”丫鬟箬梅笑着提醒道。 一旁的丫鬟箬竹也附和道:“是呀,虽说在路上耽搁了不少工夫,好在总算让咱们给赶上了。今个儿是小年夜,想来荣府老太太瞧见了太太您,一定会喜得直念佛。” “是吗?”贾敏淡淡的应了一声,倒也听了丫鬟的话,往炉子旁略靠了靠。见状,箬竹忙往窗户旁去,拿手拢了拢厚棉帘子,又拿细绳牢牢的绑住,好让风一丝也透不进来。 “不必那么严实,免得里头太闷了。”贾敏随口说了一句,旋即便低头看向被她放在膝上的暖手炉,心里头闷闷的,间或夹杂着一丝期待,不过更多的却是迷惘无助。 转眼,她已经出嫁五年多了,也许在最初是想着有机会回京城瞧瞧,甚至在去年年终那会儿,她还想着趁自家老爷回京述职的机会,好一同回来瞧瞧。不曾想,林海得了来自京城里的密信,只让他安心待在扬州,不必特地回京述职。 这算是长青帝对林海的信任和看重罢?可惜,贾敏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也是在那会儿,她终于理解了,何为“悔教夫婿觅封侯”。当然,林海之所以上进,全是他本性如此,并非贾敏强求。可问题是,贾敏本人却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左右林家富庶,她从娘家带过去的嫁妆更是丰厚得很,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她所求的真心不多。 事与愿违的是,扬州的局势越来越乱了,林海也愈发的忙碌起来,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不说,甚至在眼瞧着林海愈发消瘦时,她除了暗自落泪外,没有任何法子。 乱!乱乱乱! 整个扬州,甚至于整个江南一带,早已在太子二度被废黜之时,彻底的乱了。倘若贾敏只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或许还能安心待在后宅里,享受着奢华无度的生活。可惜,她打小就天资聪慧,更被荣国府贾代善悉心栽培,很多事情她哪怕只用猜的,就能明了个七八分。更别说扬州离金陵极近,贾敏身为四大家族之一的贾氏女,也有着自己的人脉,在打听到金陵的乱象后,她只愈发的不安起来。 “太太,别发愁了,咱们已经到了京城,您很快就能见到荣府老太太了。”箬梅是个细心的,况且贾敏这般忧愁的模样,对于她们这些个贴身丫鬟来说,真的不稀罕了,基本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起码三百六十天贾敏都是愁眉不展的。有时候,箬梅也好奇,自家太太究竟在愁甚么呢?是因着子嗣的缘故吗? 对啊,子嗣。 嫡妻的责任有很多,照顾夫君、伺候公婆、生儿育女、管家理事……旁的一切,对于贾敏而言都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林家人口简单,林海对她极好,林家老太太又常年病着,后院里更是没有莺莺燕燕的来烦心,唯一的麻烦就是她出嫁五年尚不曾有子嗣。 “我无事。”贾敏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旋即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是因着出嫁前那几年始终都郁结于心,以至于之后哪怕出嫁了,贾敏的性子也改不过来了。当然,她原就不是甚么活泼的性子,小时候是身子骨不好,想闹想淘气都没法子,等她大了一些则是懂事明理了,自不会再闹腾。再往后,把她放在心坎里疼爱的荣国公贾代善没了,她更是陷入了低谷之中,再也不曾走出。 一个时辰后,宁荣街到了。 因着下雪的缘故,时间没法估算,贾敏便没让人提前通知。不过,马车都已经到了宁荣街了,自有人打马上前,向荣国府通禀。只不过,到了街口才发觉,整条宁荣街都被堵了个满满当当。 “真的要开祠堂?天!” “甚么真的假的!半个时辰前,祠堂就已经开了。啧啧,也是真狠心,亲生的骨肉竟要逐出家门。” “该!让他往日里嚣张跋扈,真以为是独一个儿子,他老子就拿他没辙儿。” “可不是吗?这下可好了,贾家长房长子嫡孙的珍大爷哟,居然要被除名了!” “哈哈哈……大过年的看好戏哟!” 甭管在何时何地,总会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况且,虽说从族谱上除名于当事人而言是一件极为丢人现眼的事儿,可总的来说,倒也不算是不可言之事。故而,甭管是贾氏一族的旁支,还有依附于宁荣二府生存的小家族,或者干脆就是纯粹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人,都聚在了宁荣街上,说啥的都有,就是没人同情那个不幸被亲老子逐出家门的珍大爷。 还真别说,这年头富有同情心的人确实挺少的,况且这得是多么同情心泛滥之人,才会同情那货? “能绕道儿过去吗?”箬竹急了,尤其是外头闲汉的话不断的传入了马车里,她眼看着贾敏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忙不迭的向前头的马车夫催促着。 马车夫很是无奈,他倒是想绕道儿,问题是就这么点工夫,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赶过来,以至于前头无去处,后头无退路,整辆马车都被堵在了人群之中。 万幸的是,仿佛事情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待又过了一刻钟,人群渐渐的散去了,而随着前头的人慢慢涌向了街口,他们这几辆马车上的人也因此得以听到了最终的结果。 结果就是,宁国府大爷贾珍被除名,不得继承爵位、家产,甚至连一文钱都不曾带走,只得一个据说是贾珍素日里最宠爱的小妾。 看热闹的人们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眼瞅着就要翻过年了,居然还有这种年度大戏可看,总算是过年有了个十足的话题。尤其是贾珍与那爱妾双宿双栖的美好爱情故事…… “他是不是傻啊?” “那不叫傻,那叫傻得没边际了!” “为了一个女人,这不要嫡妻倒还罢了,亲爹亲娘亲生儿子全都不要了,连爵位家产都舍弃了,这人脑子里进水罢?” “何止进了水,简直就是吃多了屎,满脑子里全都是屎!” “哈哈哈哈!老张你嘴太毒了,不过我信你的话!” …… 贾敏坐在缓缓移动的马车上,满脸的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的道:“珍哥儿被除名?这、这怎么可能呢?敬大哥哥只他独一个儿子,又怎么舍得将他除名?” 箬竹见贾敏额间直冒冷汗,忙不迭拿着被炉子烘得温热的帕子替她拭汗,心疼不已的道:“太太您莫急,这不过是街面上的闲汉胡说八道,等咱们进了府里,再去问问详情。也许没那么夸张呢?也许……这当老子的训斥儿子是常有的事儿,您以往不也说,赦大老爷没少被荣公打骂吗?” “打骂是一回事儿,除名那是另一回事儿!”贾敏已经彻底愣住了,只下意识的开口道,“贾家到底出了甚么事儿,竟是严重要除名这种地步?珍哥儿是长房的嫡子,唯一的嫡子呢!” 宁国府是整个贾氏一族的长房,也是族长一房,承担着整个氏族的名声、命脉。这若是旁支出了甚么问题,完全不会动摇根基,然而若是身为长房的宁国府出了问题,只怕整个贾氏一族都讨不了好。 幸而,没片刻工夫,荣国府就到了,随行的小厮叫开了门,赖管家匆匆赶了出来,见前头第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是贾敏的陪嫁嬷嬷,忙不迭的让人开了侧门,先让马车驶了进来,又让人唤软轿,以及派人通知荣庆堂那头。 一番忙乱下来,已过了半刻钟时间。好在又半刻,贾敏终于坐着软轿到了荣庆堂前的垂花门外。 赖嬷嬷领着几个体面的丫鬟婆子等在门外,看她们几人身上的雪花,怕是已等了少许工夫了。见贾敏下了轿,赖嬷嬷亲自迎了上来,将贾敏引到了里头。 出乎贾敏意料的是,除却几个小丫鬟外,并不见旁人。待见赖嬷嬷径直往贾母房里去,贾敏心下打了个突,脚下一软险些没摔到在地,亏得身畔的箬梅箬竹机警,忙不迭的扶住了她,这才没酿成祸事。便是如此,跟随在后的诸人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赖嬷嬷都停下脚步劝着不着急。 能不急吗?虽说兄弟姐妹之中,看起来贾母最偏心贾政,可贾敏却明白,事实上贾母只是最看重贾政,而非无条件的溺爱。也唯独只有对她这个先天不足的闺女,贾母才是满心满眼的疼溺宠爱,若是知晓了贾敏到来,即便不去外头等着,也至少会候在正堂里头。 “这大白天的,老太太怎么会待在内室里?” 贾敏真的快急哭了,说白了她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女子,且还是打小受尽宠爱没吃过苦的那种,即便这几年日子过得不舒心,可多半都是她自寻烦恼,哪怕是林家老太太因着她不曾有子嗣颇多怨言,可在日常生活中,贾敏仍是不曾吃一丁点儿的苦头。 引路的赖嬷嬷见贾敏急成这样,又忆起贾敏未出阁时的性子,只劝道:“老太太没事儿,只是先前被珍大爷气得头疼,真的不要紧。” “被珍哥儿气的?”贾敏脚步略顿了顿,旋即再度跟上赖嬷嬷,催促道,“走快些,我要亲眼瞧上一瞧。” 万幸的是,在说话间就已经进了贾母的内室,贾敏索性挣脱了箬梅箬竹的搀扶,疾走了两步,奔到了贾母的架子床头,见贾母双目紧闭的躺在里头,登时一个没忍住,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说起来,贾敏是个真美人儿胚子,不过饶是如此,当她害怕到了极点,哭起来的样子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顶多就是瞧着让人心疼不已,并不会有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也从侧面上说明了方才田氏的哭相有多么的假,人若是真的伤了心,哪里还会管自己哭起来好看不好看呢? 许是听着哭声,贾母幽幽的睁开了眼睛,尚不及看清楚眼前之人,便已开口道:“又怎么了?不是说等摆晚膳了再唤我……” 贾母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本浑浊的眼睛蓦地瞪圆了,好半响才吭吭哧哧的挤出了一句话:“我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是我大限到了,怎么会眼花的把鹦鹉看成了敏儿?” 今个儿鹦鹉穿了一身锦绣牡丹裙,乍一看倒是同贾敏身上的裙袄有着五六分相似。当然,差别还是很大的,尤其是下摆处全然不同。不过,若单看上身的袄子,加上鹦鹉的脸型确是跟贾敏有几分相似,以至于贾母说出了这番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老太太,我就是您的敏儿呢!大哥去寻了我,他让我赶紧回京里头来,我紧赶慢赶的往京里赶,不曾想被大雪耽搁了好几日,好在赶上了小年夜。可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怎的了?我打小就胆儿小,您别吓我好不好?求求您了!” “我无事!鸳鸯,扶我起来!”贾母甚至不等鸳鸯过来帮她,便自个儿硬撑着起了身。当下,鸳鸯忙拿了褥子让贾母靠着,鹦鹉则拿了个小绣墩放在床边,让贾敏坐下。 母女俩多年未见,自是有一堆的话想说。赖嬷嬷等人见没事儿,便依次退了出去,只留着贾母身边的鸳鸯和鹦鹉,以及贾敏身边的箬梅和箬竹,还有就是…… “姑姑好!”元姐儿和十二对视一眼,齐声唤道。 也是到了这会儿,贾敏才意识到还有俩侄儿侄女在屋里,忙拿帕子拭去了眼泪,起身去瞧俩孩子。这元姐儿他倒是认得,虽说五年多的时间,元姐儿已经变成了小小少女,不过脸型五官变化不大,顶多就是长开了变好看了,还不至于认不出来。可一旁的十二却是难倒她了。 微微愣了一下,贾敏才笑着道:“元姐儿和琮儿,是罢?元姐儿愈发的标志了,琮儿也长成大孩子,我差点儿都没认出来。”顿了顿,她又道,“是谁让你们守在这儿的?老太太这儿有我,要不你们去后头玩儿罢。” 元姐儿道:“是大太太让我们来的,说是有事儿让人去唤她。” 十二则换了个说法:“珍大哥哥把太太吓到了,太太很不舒服,嬷嬷让她先歇会儿,等缓过来了再往老太太这儿来。” “她不舒服?”贾母原还笑着,听得这话当下心里一突,“大夫呢?方才给我瞧的那位大夫呢?赶紧去给她瞧瞧。我这儿无事,你们姑姑不也在吗?琮儿,你去同你娘说,让她安心养着,别过来了。” “好。”十二也没推辞,只点头应着,“那我同大姐姐一道儿去罢?方才嬷嬷使人来同我说过,太太人在大姐姐处,并不曾回去。” “使得,都使得,你们去罢。要是外头的雪再不停,晚上也歇着罢。哪怕你们几个小的跑一跑,也别让她往雪地里走一遭。”贾母连声叮嘱着,直到元姐儿和十二相继告退后,才止住了声儿。正好一抬眼瞧着贾敏满脸讶异的望着自己,贾母笑道,“怎的?嫌我这个老婆子愈发的啰嗦了?” “怎么会?”贾敏先笑又叹,“我只是在想,大嫂都生了好几个了,我却……” “不着急,这种事儿急不得,你只管放宽了心,将身子骨再仔细调养一番,回头一准三年抱俩。”贾母面上满是心疼,能做的却只有拿手轻拍了拍贾敏的手背。 “嗯,都听老太太的。” 尽管见到了多年不曾相见的女儿,可贾母先前受了惊,之后又用了大夫开的药,在聊了一刻钟后,到底还是没能撑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贾敏听鸳鸯说,这一觉指不定要一两个时辰,又被鹦鹉笑着提醒去后头瞧瞧侄儿侄女们,贾敏便索性带着箬梅箬竹往后头去了。 荣庆堂很大,除却前头的大院子外,后头更是院中有院。贾敏唤了个小丫鬟引路,走过穿堂沿着抄手游廊,一直走到了珠哥儿那院里。倒不是她不想去见那拉淑娴,而是先前就从十二处得知那拉淑娴歇下了,索性就等着晚间再见好了。故而,她只先来了珠哥儿这处瞧多年未见的侄儿侄女们。 珠哥儿院子里,一群的哥儿姐儿都涌在东厢房这头。 两边厢房本就大,东厢房又是没有隔断的套间,等贾敏过来时,还未进屋就听见了一群孩子的笑闹声,间或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啼哭声。 “坏!坏!又欺负蓉儿!呜呜呜,蓉儿不跟你们玩儿了!” “呀,这回可不是二丫头弄哭蓉儿的,是小哥哥!” “你又赖我!啥事儿都赖上我!也不看看我离他有多远儿,怎么就弄哭他了?哼,你个小胖丫头!胖胖胖!胖得像一头猪!” “呜哇呜哇哇!” 待贾敏进屋时,打眼看去,就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裙袄的小胖丫头一屁股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扯着嗓门放声大哭。而在她的身畔,一个至多不过两岁大小的男孩子面上挂着眼泪,蹲在她跟前细瞅着她。再看旁边,暖炕头上坐着方才贾敏见过的元姐儿,身边立着个手足无措的半大少年郎。而靠窗户底下的炕尾上,则凑着俩人挤在一起抢点心吃,其中之一便是贾敏才见过的十二。 贾敏很是傻眼。 这元姐儿和十二她算是认识了,而年岁看起来最大的定然是二房的珠哥儿。跟十二抢点心吃的必然是十二的嫡亲哥哥琏哥儿。那么在地上的那俩货又是谁? 一个胖丫头,一个小娃儿,难不成这俩都是那拉淑娴生的? 蓦地,贾敏开始怀疑人生了。 <<< 至晚间,众人终是聚在了一起用晚膳。虽说是聚在一起,事实上还是分成了内外两桌。里头坐的是贾母、贾敏并那拉淑娴,外头则是一帮子哥儿姐儿们,左右有各自的奶娘丫鬟看着,即便再闹腾,也不至于会饿着肚子,况且那帮子小孩哪个都不傻,除却担心一下蓉儿再度被欺负外,旁的真心不用愁。 “敏姐儿总算是回来了,也省得老太太再整日里念叨个不停。对了,敏姐儿可曾瞧见你大哥了?”那拉淑娴直到日落西山才醒转过来,好在等睡饱了苏醒过来后,原先那些个不适都散了去,故而她这会儿倒是精神奕奕的。 贾敏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娴,见她虽顶着个大肚子,脸色倒是挺不错的,这才放下了心来,只笑道:“可不是见着了大哥吗?说起来,还真唬了我一跳,我怎么也不曾想到,大哥竟然在廉王殿下跟前做事,还哄我家老爷老太太,说甚么让我进京当质子。亏得他们俩都是实心眼儿的人,还真信了他的胡说八道。” “质子?”那拉淑娴傻眼了,侧过脸瞧了一眼贾母,见后者也是满脸的茫然,这才笑道,“敏姐儿别见怪,你大哥素来都是这个脾性,别当真就好了。” “我可没当真,想也知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能成质子了?也就我夫君和婆母信了他的话。” 一提起这事儿,贾敏只觉得荒唐不已。饶是她打小就知晓自己这个大哥不靠谱得很,也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满嘴的胡言乱语,还真就唬住了林家母子俩。 所谓质子,根据贾赦所言,是因为江南一带绝大多数人都是拥立太子的,以至于长青帝动怒不已,派出廉亲王,带人下江南调查情况,若属实则降罪,若罪行实在严重就当场格杀。至于林家这头,因着有贾赦这所谓的“自己人”在,故而免去了刑罚,只让挑个人入京为质,而这个人既不能是尚且有官职在身的林海,也不能是多年重病缠身的林家老太太,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贾敏了。 “……你夫君和婆母就真的信了他的话?”贾母放下了筷櫡,带着一脸的震惊,直愣愣的看着贾敏。 贾敏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略迟疑了片刻后,又额外的添了一句:“他们都是实心眼儿的人,没想过这世上还有大哥这等喜欢瞎扯的人。” “你说的太客气了。”贾母简直快要叹气了,“咱们一家子,哪个不是实诚得很,怎就偏生出了贾赦这么个满口谎话,还说谎都不带脸红的货!敏儿,这些年你不在京里,都不知晓他干了甚么事儿!对了,你大哥他高中二甲第二名,你可知晓?” “甚么?!”贾敏手里的筷子,啪叽一下掉在了桌上,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看贾母,又瞅瞅一脸淡定用膳的那拉淑娴,“这是真的吗?大哥他高中了?还是二甲第二?” 并不是只有状元才值得赞誉的,事实上只有能够高中,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贾敏非但不傻,她多年前还曾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即便对于四书五经并不精通,可对于科举的那些事儿还是了若指掌的,更别说她很早就跟探花郎出身的林海订了亲,之后更是嫁作了林家妇。 科举之途有多艰难,贾敏实在是太清楚了。 结果,等到多年后回到了久违的娘家,贾敏竟被告知,娘家那出了名不着调的大哥贾赦竟然也高中了,且还是二甲第二名,太不可思议了! “说是二甲第二,其实还不是圣上看在咱们府上数代忠臣的份上,才给格外提拔的吗?”那拉淑娴略垫了垫肚子后,便开口解释着当年的事儿。 然而,当贾敏得知,不单是贾赦高中了,就连隔壁东府那个混账小子珍哥儿也一样考中后,更是惊得不知所措。至于乡试、会试都排名靠后反倒是不重要了,左右这俩人都高中了,且在最终的殿试上名列前茅。 在大多数时候,结果远比过程来得重要得多。 “等等,珍哥儿?”贾敏忽的回过神来,一脸的讶异,“可方才,我坐着马车从宁荣街上过来时,却听外头的人说,宁府的敬大老爷将珍哥儿除名了。” 闻名,贾母的面色一沉,皱了皱眉头后,才道:“不用管他,那是东府的事儿,纵然我是长辈,也管不到长房头上!” 贾母这话里话外的明显透着一股子怒气和不满,贾敏小心翼翼的瞧了她一眼,一时间没了言语。 见气氛有些沉闷,那拉淑娴遂换了副轻松的笑容,语气轻快的道:“原也没甚么大不了的,珍哥儿本就挺胡闹的,也不止一次的在女色上头栽跟头了。左右咱们两家早已分府另过了,这事儿既有敬大老爷看着,索性咱们也偷回懒儿。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先前我瞧着珍哥儿也不过是挨了一巴掌,无妨的。” 尽管当时的情况比那拉淑娴所说的严重数倍,不过因着贾母一早就晕了,没瞧见后续事宜,而丫鬟们也绝对不敢拿这种事情故意激怒贾母。至于贾敏,更是从头到尾都是听人说的,且其真实度有待商榷。 因而,听那拉淑娴说得那般轻松,贾母也好,贾敏也罢,皆放下了心来。 除名这事儿看起来很严重,问题是,既允许除名,那就同样也允许再将名字记上去。这贾氏一族的族长是贾敬,偏他又是珍哥儿的亲爹,甭管哪个都不会认为贾敬是真的想要置亲生儿子于死地。思来想去,估摸着该是贾敬还给珍哥儿一个狠狠的教训,这才有了先前那事儿。 当然,也许贾敬会对独生子珍哥儿留手,可对于那个胆敢在荣庆堂里出言不逊的田氏,定不会留一分情面。贾母坚信,那贱婢定会不得好死的! 同样相信这一点的,自然还有那拉淑娴。她倒不是对贾敬信心满满,而是对容嬷嬷有信心。想也知晓,即便她甚么都不曾说,以葡萄石榴或者其他当时在场丫鬟的性子,必然瞒不过容嬷嬷的。到时候…… 节哀罢! ……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珍哥儿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贾敬竟会狠辣如斯。挨打并不稀罕,甚至珍哥儿都有想过他亲爹会不会一气之下将他活活打死,却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被逐出家门,且还从族谱上除了名。 当荣国府诸人聚在一起享用小年夜家宴时,珍哥儿却拖着双腿,茫然的走在宁荣街上。 夜已经深了,他离开宁国府也有小半日了,亏得在下半晌,雪已经渐渐停了,不然就他这种慢吞吞挪动的速度,还不等走出宁荣街,就已经成了活体雪人了。 “怎么会这样呢?”珍哥儿仰着头看向夜幕,冬日里,不见一颗繁星,只有一牙弯月挂在天空,却也被厚厚的云彩遮得忽暗忽明。若非宁荣街两边都挂着灯笼,指不定他走着走着还能摔趴下呢。当然,即便有灯笼照明,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大爷,爷……我的爷哟,我走不动了,爷!” 田氏的面色几乎比旁边院墙脚下的雪还要白几分,她原本身子骨倒是不错,可她的月份并不比那拉淑娴小多少,先前就已经怀了七个多月了。想也知晓,身怀六甲之人,身子骨本就比平日里虚弱得多,偏之前在荣庆堂里,愤怒之下的贾敬险些没把她一脚踹死。 然而,即便她命大,肚子里的孩子却还是没了。也是,贾敬虽年岁大了,可身子骨素来硬朗得很,且他还是贾氏一族中少有的习武之人。当然,武艺可想而知,不过当贾敬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到田氏腹部时,肚子里的孩子是绝没有可能保得住的。 七个月大孩子,还是已经成了型的男孩,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孩子没了,田氏有的却不是悲痛,而是茫然不知所措。其实,她本身也不过是个孩子,十五岁的年纪,说是妇人太牵强了,尤其本朝又不似前朝那般崇尚早婚,一般成亲也都是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而事实上,田氏原本定了亲的人家,也是商量着等她满十七岁再嫁过去。 “爷……”田氏一步一挪的跟在珍哥儿身后,即便珍哥儿本人已经走得很慢很慢,可她仍然没有体力跟上来,只能虚弱的唤着,“等等我,爷,你停下来等等我,我走不了了。” 珍哥儿忽的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个曾经他深爱过的女子。 也许,珍哥儿的确是个很花心的人,不过他跟贾赦却有着极为明显的差别。贾赦此人,严格来说那不叫花心,那叫无情,甭管是头一个开脸的丫鬟,还是之后疼宠了一段时日的通房,或者是重金买来的美人儿,他皆不曾放在心上。于他而言,通房丫鬟就是个玩物,还是那种只要花了银子就一定能够买到的寻常货色。所以,贾赦从不会不舍,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对玩物上心。 可珍哥儿却不同,毫不夸张的说,他对所有沾手过的人都曾动过真心。更具体一些的话,对于整个田氏一门,包括已经半老徐娘的田老娘,或者是才十三岁大的田二,他都曾经动过真心。 是的,真心。 心是真的,就是还不值钱了。 “我后悔了。”蓦地,珍哥儿站在半化掉的雪渣子上,望着田氏,面无表情的道,“我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对不起,我后悔了。” “爷,你说甚么?”田氏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之后,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似的扑了上去,却没想到珍哥儿猛地后退了两步,她只重重的砸在了雪地里。 准确的说,是先被笤帚扫过又被无数人踩过的乌黑腌臜的雪渣子上。偏田氏依旧穿着之前那身裙袄,下摆处全是血,棉裤倒是被好心的婆子换过了,可鞋子却并不曾换,更别说她下边根本就没有流干净,小半天的工夫,早已足够血水再度,慢慢的渗出来了。 雪,本是这世上最洁净的东西,同时也是最容易被污染的东西。 当黑色的雪渣雪水跟血混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刺鼻的味道,以及令人触目惊心的情形,足以让一个意志本就不坚强的人彻底崩溃。 只是崩溃的人却不是田氏,而是珍哥儿。 “我错了!我知晓错了!爹,爹!爹……”珍哥儿忽的转身狂奔起来,却并不曾真正的跑远,而是再度回到了宁国府大门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叫着求着贾敬回心转意。 他知晓错了,他真的已经知晓错了,只要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发誓绝对不会再犯浑了。甚么真爱,甚么女人,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建立在他是宁国府大爷的地位上吗?倘若他不再拥有之前的身份,他还剩下甚么? “爹!爹!求求你了,爹!娘!娘,娘您救救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忤逆你们了,我真的知晓错了!我不会再犯了,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罢!我不要田氏了,我……对,都是田氏的错,都是你的错!!” 蓦然间,珍哥儿一脸凶猛的回身向田氏猛扑上去,双手死死的箍住田氏的脖颈,咬牙切齿的道:“都是你的错!你是害我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都是你的错!你个贱婢,你怎么不去死呢!!” 不远处,荣国府角门被打开了一小半,容嬷嬷阴测测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的狰狞恐怖。 ☆、第152章 夜已很深了,莫说主子们,连下人们也都歇下了,只余门房的婆子以及守夜的丫鬟还凑在炉火前,或是悄声说着话,或是低头做两针绣活,再不然就是拿先前主子用剩下的点心果子填填肚,正好昨个儿小年夜留下了不少的好东西…… 容嬷嬷悄无声息的进了二门,门房的婆子瞧了她一眼,却又立刻侧过头去忙自个儿的了,权当没瞧见异常。待容嬷嬷顺顺畅畅的回了荣禧堂后,却并不曾回那拉淑娴跟前说话,而是径直去了西厢房那头。 荣禧堂的正堂并东西各五间耳房都是属于贾赦和那拉淑娴俩口子的,至于两边的厢房,东厢房归了琏哥儿,西厢房则是属于十二。而迎姐儿原先尚不曾送到荣庆堂养前,则是跟着那拉淑娴住在耳房里头的。 西厢房里,地龙烧得旺旺的,且点了个熏炉,并两盏琉璃灯。十二正坐在琉璃灯旁,拖着腮帮子发着呆。 见容嬷嬷过来,十二猛地回神,打发走了身边伺候的丫鬟,道:“嬷嬷,如何了?听林姑姑说,贾珍那蠢货真的被逐出家门了?还改了族谱?” “可不是?”容嬷嬷笑得阴气森森的,“敢闹到主子跟前来,只是将他逐出家门还算是轻的,族谱也确实给改了,不过这个没准儿,谁知道东府那位敬大老爷将来会不会后悔了,毕竟那是他独一个儿子。” “咱们不给他后悔的机会不就结了?”十二冷笑一声,比起容嬷嬷是听了丫鬟们的转述才记恨上了那一对蠢货,十二却是亲耳听了个真真切切。当然,他也没听全乎,昨个儿早先他是跟着珠哥儿等人往暖阁去的,直到外头的声响越发大了,他才好奇的走到外头听了一耳朵,结果正好听到了田氏那句刻薄至极的话。虽说后来贾敬狠狠的教训了一顿那对蠢货,可他却犹嫌不够。 “这好办!不就是污蔑吗?容易得很。” 容嬷嬷拍着胸口保证道,也难怪她会这般自信,事实上之前若非她让手底下的人混在人群里起哄闹腾,依着贾敬的性子,怕是即便气得再厉害,也不会手脚麻利到不过才半个多时辰就将一切都料理好了。而如今,事情既已成为定局,她有一千一万个的法子让对方反悔无能。 当下,容嬷嬷再度笑开了:“有个事儿,老奴差点儿就给忘了。就方才,老奴在靠东侧的角门那头偷眼瞧到,那俩人闹翻了,贾珍掐着田氏的脖颈好一会儿才松手,不过那田氏也是命大,就这样居然还没死成。哎哟,要是她索性死了,即便先前已经签了卖身契,掐死下人也能获罪。” “掐死?”十二反问道。 “对呢,您说那珍哥儿是不是蠢透了?这主子若是责打了卖了身的下人一顿,再随便打发出去,到时候就算真的没了气儿,也怪不到他身上来。偏他……不过也是,他算个甚么东西?老奴瞧着,他连五阿哥都比不上,好歹人家敢作敢当。” 十二嗤笑一声:“要是他能豁出去带上田氏私奔,或者等开春田氏被流放三百里后,不离不弃的跟随而去,我倒反而能高看他几分。可惜呀可惜,对了,嬷嬷可知他们如今在何处落脚?” “那贾珍好赖曾经是宁国府的大爷,倒也是有人觉得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老奴亲眼瞧着他被人领到后巷那头去了。对了,他倒是不想管田氏,只那田氏连滚带爬的追了上去。” 容嬷嬷原本候在角门里,还想再看一出真情流露的大戏,结果大戏倒是有,却是情郎险些把小情儿给掐死的凶案现场。当然,田氏最后没死成,还死皮赖脸的跟着珍哥儿走了,问题是,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晓,田氏的下场绝对凄惨无比。可容嬷嬷犹嫌不够,只要一想起先前从葡萄石榴处听到的话,她就只恨不得拿长针将田氏戳个对穿! 这时,十二又开口了:“嬷嬷,你手头上应该有熟悉俩府情况的人罢?让人守着东府那头,但凡有丝毫的风吹草动皆回来告诉我。至于那俩蠢货,我来处理。” “……成!”容嬷嬷最初还有些犹豫,总觉得十二这小身板干不了大事儿。可一想到先前那拉淑娴说了无数次,让孩子出去闯闯之类的话,容嬷嬷还是点头应下了。 左右对手也就是俩蠢货,还是失了靠山的蠢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不留神给弄死了,问题不大。抱着这样的想法,容嬷嬷只连夜支会了各处,还不忘使人跟自家儿子儿媳妇儿打了个招呼。 说起来,张庭俩口子也是蛮可怜的,容嬷嬷这个当娘的可没那拉淑娴那般温柔善良。事实上,容嬷嬷压根就没将张庭当成她亲生儿子,倒是因着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容嬷嬷觉得张庭还是可以培养一下的,争取早日将他培养成对主子忠心耿耿的打手! 总的来说就是,有事儿去寻张庭俩口子,没事儿就将这俩丢在一旁,左右他俩也跑不了。 这般过了三五天,眼瞅着离大年三十也没两天了,荣国府这边热闹非凡,哪怕贾赦和贾政、王夫人都不在府中,余下的主子们也依然打算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尤其是,今年多了贾敏,以及蓉儿。 说起这蓉儿,依着贾母的意思,虽说他爹珍哥儿先前的做法令她相当的生气,可甭管再怎么生气,贾母也明白在这事儿上头,蓉儿是全然无辜的。事实上,自打小年夜那事儿之后,贾母开始深深的怀疑起了珍大奶奶柳氏的真实死因。不过,碍于宁荣二府一本同源,有些事儿贾母也只能暗中猜测一番,莫说她没有丝毫证据,即便铁证如山,以她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大义灭亲的。 贾母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蓉儿愈发的好了。 好到甚么程度呢?就是连小胖丫头迎姐儿都忍不住吃醋的地步。 原本,作为荣国府最小的孩子,迎姐儿是最受宠的。当然,事实上贾母更愿意去疼爱嫡亲的孙子们,可谁让她那仨孙子都不爱理会她呢?珠哥儿和琏哥儿平日里要去国子监上学,虽说在小年夜前两日就放了假,可这俩哥儿要好得很,自个儿就能玩得极好,除却晨昏定省之外,完全不往贾母跟前凑。至于十二,那就更别提了,除非十二打算坑爹,不然他完全不理会贾母。 孙子们都不喜欢她,她可不是只能疼孙女了吗?偏元姐儿功课繁重,没了选择的贾母,也就只能将迎姐儿疼到了心坎儿里。 结果,却让迎姐儿误以为自己是阖府上下最受宠的小宝贝儿。可惜,如今多了个蓉儿。 “老太太您不喜欢二丫头了吗?蓉儿不乖的,二丫头才乖。”迎姐儿很委屈,她简直不明白为何贾母忽的就将蓉儿当成了心肝宝贝儿,虽说之前贾母对蓉儿也挺不错的,可仅仅是不错而已。事实上,蓉儿来荣国府也有三个月了,可在这之前,贾母只是对他悉心照顾,尚不曾上升到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地步。 “二丫头长大了,可蓉儿还很小,再说了,哪有人会跟自己的侄儿争风吃醋的?”贾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伤害到了迎姐儿,只随口解释了一句。 这种一听起来就像是敷衍的话,当然说服不了迎姐儿。 觉得自己被伤害的迎姐儿顿时眼圈一红,头也不回的跑了个无影无踪。当然,她还没有长大到想要离家出走的年岁,她只是去寻最喜欢的小哥哥诉苦倒委屈去了。 荣禧堂里,因着这几日那拉淑娴都待在荣庆堂里,而琏哥儿则跟珠哥儿形影不离的,也就只有十二每日里都回荣禧堂。当然,他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恋床之类的可笑原因,而是没了旁人的约束,他完全可以可劲儿的折腾那对蠢货。 刚整理好到手的消息,十二一抬头就看到迎姐儿抹着泪花儿进来了,登时眉心一跳,本能的觉得大事不妙。 “小哥哥,老太太不喜欢二丫头了!可这是为啥呢?明明先前老太太也没有那么喜欢蓉儿,可突然就……呜呜呜,二丫头不要喜欢蓉儿了,把蓉儿弄哭!” “那你去啊!”十二一点儿也不想当知心哥哥,他当然明白贾母为何突然对蓉儿上了心,想也知晓,蓉儿之前没了亲娘,已经很可怜了,如今又没了亲爹……这逐出家门改了族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不如干脆死了呢!至少,若是珍哥儿真的死了,起码将来蓉儿还有个能拜祭的人,而如今这种情况,蓉儿是真的没了爹! 简直太值得贾母善心大发了。 十二能理解的贾母的想法,虽说他本人不怎么赞同,却也没想过要插手。如今见迎姐儿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头疼,只没好气的怂恿道:“你去罢!把蓉儿骂哭、打哭,随便你。” 迎姐儿瘪着嘴一脸不高兴的看着十二。 “不然呢?你总不能让我过去帮你揍蓉儿罢?”想想珍哥儿干的蠢事,十二隐约觉得,蓉儿将来说不定也会犯蠢,所以提前教训一顿也无妨?不不,他答应过那拉淑娴绝对不能欺负比自己还小的小豆丁。 “老太太不喜欢二丫头了。”迎姐儿红着眼圈带着哭腔道。 “所以呢?你到底要我作甚么?”十二完全不能理解他这个蠢妹妹,心道,这货越来越像是贾赦亲生的了,简直就是一脉相承的蠢。 “要老太太喜欢二丫头!” “……”十二沉默了,他静下心来让自己代入了一下迎姐儿的立场,这是单纯的吃醋了?想起先前迎姐儿很喜欢蓉儿,十二耐着性子问道,“那你还喜欢蓉儿吗?” “喜欢!”迎姐儿重重点头,“二丫头最喜欢蓉儿了!” “你先前不是说最喜欢我吗?”十二斜眼看着她。 “喜欢喜欢!二丫头最喜欢小哥哥了!”仿佛是意识到了大事不妙,迎姐儿赶紧出言补救道,“二丫头还最最喜欢太太,还喜欢老太太,还有元大姐姐、凤姐姐!” 徒然间,十二悟了,这货简直就是博爱啊!可话虽如此,迎姐儿到底是他妹子,迟疑了半刻后,十二再给她出主意:“那你去寻林姑姑,拜托她帮忙照顾一下蓉儿。理由就是……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蓉儿又太小太闹腾了,让她帮老太太分忧。会说罢?” “会。”迎姐儿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旋即又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来,“这样就好了?老太太就能最喜欢迎姐儿了?” “对啊对啊,你去试试不就知晓了?赶紧走,我这儿还忙着呢!” “好好好!”迎姐儿得了主意,重新笑得一脸灿烂,转身就跑了出去。 十二无比嫌弃的看着她跑远了,这才重新低头看着新递过来的消息,认真的思索着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虽说当时出言不逊的人是田氏,不过十二并不打算跟田氏死磕,他更想狠狠的收拾一顿珍哥儿,毕竟田氏出身卑微,看田家的作风就知晓,她压根就没学过做人的道理。可珍哥儿就不同了,这还是他的堂哥呢,居然带着那贱婢来荣庆堂闹事,不给个深刻的教训能成? ——珍哥儿喜欢女人,不对,他喜欢美人儿,男女老幼都不忌! ——对了,还有金银玉器古董字画。 ——还有啥来着?喜欢吃羊肉锅子? 珍哥儿绝对想不到,当他快要被现实打击得崩溃时,相隔并不远的荣国府里,正有个人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他,一面努力回忆着一面默写出他的兴趣爱好等等。 当然,十二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讨好珍哥儿,相反十二是铁了心的要让珍哥儿感受一下甚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很快,大年三十就到了。当京城里一片张灯结彩欢天喜地之时,珍哥儿却遭受了平生最恐怖之事。诚然,他很喜欢美人儿,也享受着被一群美人儿簇拥着的美好生活,可那是他玩旁人,而非旁人玩他,要是反过来让他成为伺候别人的人…… 一辈子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从大年三十到来年正月,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珍哥儿如同活在人间炼狱里一般。没人打他,也没人骂他,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只是身处的地方有些不能言喻。 用最浅显易懂的话来说,珍哥儿被坑到了小倌儿馆里头。同他一起被坑进去的,还有田氏,只不过田氏干的却是老妈子的活儿。俩人互相都觉得自己比对方惨,原本的爱意早已被彻底磨灭,剩下的仅有憎恶。 至二月初二,那拉淑娴发动了。 即便先前玩得再怎么开心兴奋,十二还是很懂得轻重的,尽管事实上他完全帮不上任何忙。 “太太怎么了?小哥哥,太太怎么了?我听到太太在哭!太太!” 更确信的说,十二还是能起到那么一点儿作用的,毕竟珠哥儿、琏哥儿过了元宵节就去国子监上学了,而元姐儿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决不允许出现在产房附近的。至于迎姐儿,她倒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只可惜大部分的人都把她看成一个小孩崽子。十二的任务就是安抚这不停闹腾的小孩崽子。 对于十二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年前为了安抚迎姐儿,他出了个主意让贾敏帮着照顾蓉儿,直接的好处就是,出嫁多年却一无所出的贾敏在面对蓉儿时,母性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谁也不敢跟她抢蓉儿。若非如此,这会儿十二估摸着就不单只是安抚迎姐儿了,还得再多添一个小麻烦精。 可惜的是,十二完全高兴不起来。 产房里,那拉淑娴叫得惨烈,即便十二站在隔了两道门的穿堂里头,也能听到那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别以为他历经两世就一定能淡然的接受一切,事实上,甭管是前世今生,他都没真正经历过女人生孩子。 前世,十二是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的,可那会儿他身为继后所出的皇阿哥,金娇玉贵的,哪里会让他目睹这种事儿?那拉淑娴发动的前几日,他就被带离了寝宫,两次都是同样的情况,基本上就是他去其他宫殿里住上几日后,回来就看到寝宫里多了个小襁褓,从未有过直观的感觉。偏他前世走得早,尚不曾有儿女,自然更无法得知女人生产的情况了。 到了今生,他本人出生时候的情况,当然是不知晓的。而迎姐儿倒是比他小上两岁,可那会儿正逢荣国府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且他当时人在张家,别说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就连第一回看到迎姐儿,都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也因此,自认为胆儿大的十二,被产房里头的惨叫声吓得腿软手软。 “小哥哥!小哥哥!太太怎么了?太太!”迎姐儿是真正的小孩子,年岁不大胆儿还小,听着熟悉之人的惨叫声,又瞧见素来很喜欢的小哥哥一脸的凝重,在连着追问好几次都不曾得到回答之后,迎姐儿终于没忍住,咧开嘴儿哇哇大哭起来。 “奶娘,带她回荣庆堂去。”十二的面色也很是不好看,这要是搁在平日里,他多少也会劝上两句,可这会儿却是真的没有心情劝了,只唤了迎姐儿的奶娘到跟前吩咐道。 “不!二丫头不走,二丫头要见太太!”迎姐儿死死的抱住了十二,说甚么都不离开。别看她小,素日里表现得也挺傻的,可她又不是真的傻到家了,哪怕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听声儿看脸色总是会的。 “那你不能哭。”十二知晓迎姐儿素来都是个倔驴脾气,也没想真的将她赶走,可规矩却是要立下的。 迎姐儿可怜兮兮的望着十二,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重重的点头:“好!” 其实,外头的人听着声儿慌乱不已,而里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慌乱。 那拉淑娴前世生了两儿一女,不说门儿清,至少也算是熟能生巧了。到了今生,原主张氏生了两个儿子,她又把十二生了一遍。也因此,如今的那拉淑娴是既富有经验,同时身子骨也给力。这一般来说,头一胎生上个一天一夜都是很正常的,那么到了她这边,即便不算前世,这也是第四胎了。 “主子,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您再加把劲儿!”容嬷嬷一直守在那拉淑娴身畔,产房里的事儿基本上都是她在发号施令,至于稳婆,干的也就只有接生的活儿了。 从大清早的发动,到临近晌午时分,那拉淑娴再度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对于这一胎,那拉淑娴的感想是,累死她也快饿死她了。 累惨了的那拉淑娴在被容嬷嬷逼着用了一碗蛋羹之后,便沉沉的睡过去了,而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她满脑子都是疑问。 ——怎么又是臭小子?! 这一睡就是大半日,等那拉淑娴再度苏醒过来时,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也是,虽说如今已经是二月里了,可仍是冬日里,外头寒冷刺骨,且天也黑得早。 见那拉淑娴醒转过来,头一个凑到她跟前的就是容嬷嬷。 “主子可是饿了?小米粥早已熬得稠稠的,鸡汤也有,再不然您用点儿蛋羹?”容嬷嬷面上挂着满满的笑意,只可惜,她并不知晓自己笑起来比板着脸更为恐怖。 所幸,那拉淑娴并不在意:“随便来点儿好了。”顿了顿,她想起了晕睡过去之前的事儿,又添了一句,“我又生的小子?” “可不是嘛,一个大胖小子。亏得主子您不是第一胎了,不然恐怕更得费劲儿。说出来您都不相信,大胖小子有七斤七两重呢!”容嬷嬷让葡萄出去传膳,她本人并不曾离开,只满脸喜悦的向那拉淑娴道,“可胖乎了,也能吃!等主子您用了膳,让奶娘抱过来给您瞅瞅。” “睡了不曾?”虽说对于又是小子有些怨念,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她怀胎十月亲生的骨肉。听容嬷嬷这么一说,那拉淑娴颇为意动,却又担心孩子休息不好,因而有些迟疑。 “动作轻点儿,连带摇篮一道儿搬过来呗,就在隔壁耳房里,能有甚么。”容嬷嬷不甚在意,想当初十二刚出生那会儿,也是经常被连人带摇篮的一块儿搬运,只要动作够稳当够轻巧,哪怕挪了地儿都不带清醒的。 那拉淑娴点了点头,刚打算再说点儿甚么,就听到外头唤哥儿,眨眼工夫,十二牵着迎姐儿就走进了房内。 “这是怎的了?都这般晚了,二丫头怎么没去老太太那儿?”对于见到十二,那拉淑娴并不讶异,可见迎姐儿过来,却不由的挑眉问道。 “她都哭了大半日了,先前还算乖巧,我哄她她也听话。结果听着嬷嬷说母子平安,她一下子冲过来,拦都拦不住,恰好让她瞧见了血水……”十二黑着脸没好气的将迎姐儿的手甩脱,“你自己看罢,太太不是好端端的吗?就知道哭哭哭,改明儿我不唤你胖丫头了,叫你小泪包!” 迎姐儿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儿,说到底,她翻过年也才六岁大,又因着多年以来都是府里头最小的孩子,受宠是一回事儿,主要是真没经历过事儿。要说十二只是担心那拉淑娴的安慰,那么迎姐儿却是纯粹被吓惨了。 “二丫头过来。”那拉淑娴向迎姐儿招了招手,本以为迎姐儿会如同往日里一般冲过来,不曾想这一次却见迎姐儿双手绞在一起,磨磨蹭蹭的挪到了床头。那拉淑娴颇有些无奈的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笑道,“这是怎的了?哪个欺负你了?” “太太……”迎姐儿喃喃的开口,只是她一开口,就暴露了她已经哭哑了的嗓音。 那拉淑娴面色一沉,皱着眉头道:“真哭了一天?嗓子都哑了,何苦呢?奶娘也是的,这种事儿怎么能让你们守在跟前?也不知晓领到老太太那儿去。” 十二不高兴的回道:“我们不守着,那谁守着?琏二哥哥倒是在太太您发动之前就去国子监了,怪不得他。可老太太也不过来,林姑姑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人了,倒是没理由要求她过来。偏我那蠢爹!” 提到贾赦时,十二的语气明显往下一降,双眼微微一眯,不由的散发出了阵阵杀气。 这当儿女的也许并不一定要守在生产的母亲边上,毕竟这关乎到年岁和心理承受能力的问题,那么贾赦那混球呢?当那拉淑娴在产房里拼死拼活的为他生下儿子,那混球却在江南玩得乐不思蜀?十二在心头默默的给贾赦记下了一笔黑账,只等着下回见面的时候算总账! “你爹不是去江南了吗?这是公事,又不是闹着玩儿的。”那拉淑娴颇为无奈看着十二,不过转念一想,十二虽闹腾了一点儿,好在做事还算有分寸,最多最多也就是再坑几回爹,大的问题倒是不会有。这般想着,那拉淑娴索性不管了,她一个刚诞下孩子的妇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坐月子罢。 说话间,晚膳也呈上来了,且种类繁多。 那拉淑娴再度用无奈至极的目光瞅了容嬷嬷一眼,用眼神控诉着一个事实——这是把她当成猪吗? “主子,您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或者每样都尝一些。”容嬷嬷看懂了那拉淑娴眼里的控诉,却完全没当一回事儿,淡定自若的道,“种类多一些,也省得主子您没胃口。” 也只能这般了。那拉淑娴很清楚,别看容嬷嬷素日里对她忠心耿耿的,可涉及某些事儿,却是毫无通融的余地,尤其是关于吃喝方面的。 “琮儿、二丫头也用些罢,跟你们一道儿吃,我还能胃口好些。”那拉淑娴看着膳桌摆了上来,笑着招呼俩孩子,又指着那盅鸡汤对迎姐儿道,“这个给二丫头罢,让她润润嗓子,回头记得再给她炖点儿护嗓子的汤水。” 一旁的葡萄和石榴上前伺候着,容嬷嬷则虎视眈眈的盯着那拉淑娴,一副你要是敢少吃老奴就瞪死你的态度,让那拉淑娴顿觉压力好大,只能让十二和迎姐儿帮着分担一些。 这顿迟来的晚膳,用的那叫一个胆战心惊的,至少对于那拉淑娴而言的确如此。待撤了残羹冷炙后,迎姐儿早已哈欠连天,被奶娘抱到西耳房去睡了。十二则坚定不移的留在房里,因着他知晓用过膳后,甭管有多困,那拉淑娴都不会立刻躺下。 让丫鬟退了出去,那拉淑娴只带着一脸的无可奈何,向十二道:“这又是怎的了?莫说你是为了我生孩子的事儿跟我闹别扭罢?生孩子虽凶险,可我这又不是头一遭了,真没你想的那般可怕。再说了,如今孩子都生下来了,你就算再闹别扭,也没用呢。” 以十二的性子,不大可能做一些无用功,可那拉淑娴又实在是猜不透这孩子到底想要干甚么。这一刻,那拉淑娴只无比的想念贾赦,想也知晓,若是此时贾赦也在,十二定然会挖空心思的坑爹,那就没她甚么事儿了。 “弟弟呢?”十二问道。 容嬷嬷去外头唤了一声,没多会儿,奶娘并两个大丫鬟便将摇篮稳稳当当的搬过来了,就搁在那拉淑娴的床榻旁边。 一如先前容嬷嬷所言,孩子很好。许是因着这一胎从怀孕之初起,就一直顺顺当当的,且那拉淑娴吃好喝好,连孕吐反应都没有,可以说除却嗜睡之外,真的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就连年前那次被珍哥儿和田氏为难,也不过有那么小半日觉得心慌恶心,过了也就没事儿了。 因此,这孩子一瞧就壮实得很,虽说皮肤仍有些红彤彤的,看起来却并不显皱巴。也因着胖乎,五官都被撑开了,是难得的刚出生也不算丑的孩子。 “是个俊俏的哥儿。”那拉淑娴美滋滋的瞧着,还不忘刻意看了十二一眼。 说真的,也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儿,几个孩子里头,包括早夭的瑚儿,以及二房的俩孩子,所有的人加一块儿,就属十二的长相最为平凡。当然,十二长得并不丑,搁在旁的人家还算是容貌上乘的,可谁让他生在一门俊俏的荣国府呢?旁的不说,单是琏哥儿的长相就甩十二好几条街了。 “男子汉大丈夫,要俊俏作甚?”十二当然知晓那拉淑娴在想甚么,只没好气的道,“再说,我很丑吗?丑吗?” “不算丑。”那拉淑娴摸着良心说,十二真心不丑,五官也挺精致的,缺的却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俊俏感。这么说罢,贾赦和琏哥儿都是打小就称赞好模样的人,十二这长相却只能趁着年幼被赞一句可爱。 十二一脸怨念的望着那拉淑娴,满满的控诉之情:“看够了吗?” “乖啦,就像十二你说的那般,男子汉大丈夫,要俊俏作甚?你想啊,你爹和你哥哥除了脸之外,就没个长处了,这么想想是不是觉得心理安慰了很多?”那拉淑娴笑着调侃着,“再说了,你这个模样,可比以往好看多了。”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十二愈发的怨念了,这算是变着法子说他前世还不如今生的长相?顶着一头黑线,十二憋着气道:“我是想跟您说一下贾珍的事情。” 因着珍哥儿已经被除了名,那就没必要顾忌长幼有序的规矩了,因而十二一口一个贾珍,鄙夷之情更是完全不加掩饰。 跟贾赦不同,这要是贾赦出手对付了珍哥儿,那么即便事情成了,他也只会告诉那拉淑娴结果,其中腌臜的过程他是绝对不会详细描述的。可十二却并不认为那拉淑娴是个纯洁善良的后宅妇人,想也知晓,真正纯洁善良的人,能在乾隆帝的后宫里混得如鱼得水乃至贵为一国之后吗? 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十二冷着脸道:“我之所以没把他弄死,是想看看蠢爹知晓了事情后会如何去做。不过如今也差不多了,贾珍自幼金娇玉贵的被养大,这一个多月以来,算是把几辈子的苦头都给吃尽了。我敢担保,他这辈子都不会对美人感兴趣了。可怜的蓉儿,再也不会有兄弟姐妹了。” 最后一句话,十二说的那叫一个轻描淡写,却听得一旁的容嬷嬷眉开眼笑。 那拉淑娴突然觉得周遭有点儿冷。 ☆、第153章 “记得别闹出人命来了。”迟疑了半响,那拉淑娴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说真的,甭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那拉淑娴都不是甚么良善之辈。即便她对于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们存了一份善心,却并不会波及到早已成家立业的男子,哪怕从辈分上来算,珍哥儿算是她的侄儿。 ——夫家的堂侄儿而已,完全用不着心疼。 “娘,您就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十二笑得眉眼弯弯的,虽说论模样他并不如琏哥儿那般俊俏,可他笑起来却有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之感,尤其是那等子不知内情的,只怕还道十二是个敦厚温柔之人。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二也确实“敦厚”得很,至少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了珍哥儿的命。一来,真正口出秽语的人并非珍哥儿。二来,十二始终认为死亡并不算甚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二只恨不得将珍哥儿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外加他还等着看贾赦归京后的态度。 简而言之一句话,想死没那么容易! 好在那拉淑娴并不曾深究,哪怕她知晓十二的言下之意,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就成,内里管它如何,反正珍哥儿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至于蓉儿,凭良心说,有珍哥儿这么个亲爹也是他上辈子做了孽,如今没了反倒是好,左右贾敬老俩口也不会亏待了这独一个的嫡孙。 “对了,弟弟唤甚么名儿?”也不知十二是纯粹起了兴致,还是故意将话题岔开,只指着睡得哈喇子直流的小哥儿问道。 摇篮里,小哥儿睡得喷香,许是做了甚么美梦,还吧唧了一下嘴,一副美滋滋的小模样儿。 那拉淑娴先是顺着十二的手指看了过去,旋即却是没好气的横了十二一眼,道:“你爹又不在京里,这名儿还不得等他回来再说?” “先前就没打算好?”十二诧异了,他还道就贾赦那德行,只怕在那拉淑娴怀孕初期就将一切都打算好了,没曾想,贾赦这回倒是耐得住性子。可转念一想,十二却愈发的不解了,“为何我记得当初我的名讳就是早早的想好的?娘仿佛还不愿意了。” “原不曾想过会真的是你,便想唤你原先那名儿权当做个念想。”提起那事儿,那拉淑娴只觉得好笑不已,“偏你爹早已想好了合适的名讳,说甚么都不允,我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唤你琮儿了。” “那弟弟呢?”十二皱了皱眉头,“爹不喜欢他?” “怎会?”那拉淑娴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无奈的道,“是我的错,先前一直说怀的是个姐儿,你爹就只想了姑娘家的名讳,用在你弟弟身上却是不合适了。” 说起这事儿,那拉淑娴何止无奈。 前世,十二是她的长子,之后便是五公主了。那拉淑娴想着,若是按着前世的趋势,她这胎是个闺女才是。而今生,算起来她这具身体都生了三个儿子了,于情于理也该生闺女了罢?先不说她娘家也是三子一女,单说她怀这一胎的感受就同以往全然不同。也因此,那拉淑娴几乎是笃定了肚子这个是个小闺女。 “罢了,索性等你爹回来再说,咱们就先唤着小哥儿好了。”那拉淑娴无可无不可的道,左右经了十二这事儿后,她对于孩子的名讳已经毫不在意了。 “叫璟哥儿罢!” 不想,十二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登时那拉淑娴和容嬷嬷都愣住了。 爱新觉罗·永璟,乾隆二十年腊月二十一生,序齿为皇十三子,于乾隆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子时殇,死时尚不满两周岁。随葬端慧皇太子园寝,无嗣。次年五月享配太庙,世袭罔替…… 其实,真要算起来,那拉淑娴前世所生的两子一女里,包括那拉淑娴本人在内,反倒是这个最小的十三阿哥死后最享尊贵。那拉淑娴为不废而废的继后,死后甚至无法独享陵寝,更无供奉。而十二则到了最终也不过是个光头阿哥,无嗣无封赏。五公主是个姑娘家,甚至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公主的名分,连族谱上也不过记载着‘皇五女,幼殇,年两岁,未封’。而十三阿哥永璟,至少得以享配太庙,世袭罔替。 虽然也没啥实际意义就是了。 “你……怎么就想到了这一出?”再度提起了这个早殇的幼子,那拉淑娴惊疑不定的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感伤。也是,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曾经的她悲痛欲绝,可时隔多年,甚至可以说是时隔两世,再度想起永璟时,所余的只有怀念。 “这不是正合适吗?璟哥儿的名讳挺好听的,寓意也不错,虽说我也知晓那并不会是他……就当娘先前所言的,权当是个念想。”十二近乎感概的道。 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当年早逝的一儿一女都是她永远都不会忘却的记忆。可问题是,不说五公主出生那会儿,就算是她两岁早殇时,十二也还是个不记事的孩子。事实上,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十三阿哥永璟被抱走再也不曾回来的记忆,当然更清晰的是,永璟离开后,那拉淑娴病了近两个月。 见那拉淑娴没有言语,十二只小心翼翼的瞧着她,抿着嘴探问道:“可以吗?”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那拉淑娴总算是回过了神来,淡笑着摇了摇头,只道,“若你坚持的话,倒是可以等你爹回来时,自个儿同他说。要是能说服他,那自是依了你。” “成!”十二立刻笑开了,于他而言,忽悠贾赦简直不要太容易了。再说了,璟哥儿这个名字怎么看怎么不错,就算再添上贾家的姓氏,仿佛也不赖罢? 十二心满意足的回他自个儿屋里睡觉去了,容嬷嬷则唤了奶娘和两个大丫鬟将小哥儿连人带摇篮一道儿搬到了隔壁,至于那拉淑娴,她很好的诠释了何为坐月子的女人,自然是吃了睡睡了吃。 …… 荣禧堂这头很快也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倒是相距颇远的张家后宅,却是闹腾了起来。 因着那拉淑娴是晌午前就平安诞下了第四子,荣国府这头当然第一时间告知了贾母,同时也派人去张家报了信。 按着惯例,荣国府将会在两日之后举行洗三宴,这张家是必然要派人去参加的,通常情况下该是身为家主的张家大老爷俩口子前往,当然若是张家的人在意这门亲,也可以全府出动,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待张家这头得了信,最开心的就是张家老太太了。其实,对于生男生女,张家诸人并不在意,左右又不是头一胎了,即便生了女儿,那也该是心肝宝贝儿。不过,如今既然得知生了儿子,自是愈发的替那拉淑娴开心。只是张家老太太身子骨素来不大好,尤其这两年,一年中至少有大半年病着的,虽说看着并不算太严重,却也显然没有可能亲自前往荣国府庆贺的。 除却张家老太太,张家老太爷也不打算过去,左右等孩子再大一些,那拉淑娴铁定会抱着孩子回娘家的,何必急于一时呢?因此,他只吩咐管家归整出一份礼来,让张家大老爷俩口子携礼前往,同时又让人去二房、三房支会了一声,意思是想去都去好了,若忙得很不去也使得。 大房夫妻俩是必须前往的,二房和三房在商议过后,也决定一同前往,不过他们都不打算带上孩子,毕竟二房、三房的哥儿们,不是太大了每日里要用功上进,就是太小了不懂事就知晓瞎闹腾。 这二房、三房倒是好商议,随口一说就都定下来了。待定下来之后,也就只各唤了个丫鬟去大房那头支会了一声,左右礼物是公中备下的,他们各房顶多私底下准备一些体己的东西,不妨事儿。 然而,消息传到了大房那头,却是没法善了了。 “二弟三弟虽说都不打算带上孩子,可那是也是有缘故的,咱们作甚?”张家大老爷完全不能理解小潘氏拒绝的理由,又不好同她吵闹,只耐着性子劝着,“你自个儿想想看,二房、三房俩大的都准备下月考国子监,自是脱不开身,俩小的又太小了,没的带着不知事的孩子去亲戚家闹腾的。可咱们不一样呢,小铃铛都十九了,榆儿也有六岁了,他俩既不用进学又不会闹腾,为何不捎带上?” “反正我不同意!哼,老爷您都说小铃铛那般大了,她又跟史家那头订了亲,这回是荣国府办宴请,指不定史家那头也会有人参加,何苦呢?” “这话是甚么意思?咱们家又没干亏心事儿,就算碰见了史家的人又如何?再说了,谁跟你说过订了亲就不能赴宴了?况且这也不是正经的宴请,只是我妹妹的孩子办洗三。小铃铛已经定下来明年就要出嫁了,她同我妹妹感情一直很好,出嫁前再让她们碰个面儿不是挺好的?” “不同意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小潘氏咬了咬嘴唇,真实的缘由她不愿意说,可她又实在是不愿意带着这俩孩子出门赴宴。虽说是去亲戚家,可想也知晓,到时候张家大老爷必然是要待在前头的,岂不是又要她带着小铃铛姐弟俩?这要是二房、三房都带了孩子,她忍忍也就算了,偏生…… “行了,我说带上就带上,若你不愿意,索性不用去!” 见道理说不通,张家大老爷也懒得再费劲儿了,撂下这句话后,便径直离开了,连小潘氏在后头追问他上哪儿去了,都不予理会。其实,他又能上哪儿去呢?无非就是去书房躲个清静,这般想着,张家大老爷脚步倒是愈发的快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小潘氏先是追到了门口,后又觉得不好,只返身回到屋里狠狠的绞着帕子。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没一个敢上前,左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发现了,习惯就好。 倒是小潘氏,原就气得不行,又不见人劝她,愈发的觉得心口发闷,整宿都不曾睡好,待了天将将亮时,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而这一切,其实都不曾瞒过同住一院的小铃铛姐弟俩的耳目,等次日一早,小铃铛早早的带着弟弟去了福瑞斋,不为旁的,只为图个清静自在。好在躲过这日后,待又一日就是荣国府办洗三宴之日了,张家派了三辆马车,载着各房的主子们往荣国府驶去。 小潘氏也在其中。 她原就没打算不去,毕竟荣国府不是一般的亲眷,哪怕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却也不是她区区一个续弦能够得罪得起的,况且至始至终,小潘氏都不曾想过要跟荣国府开战。她只是不想待上小铃铛姐弟俩,对于荣国府,尤其是自家的姑太太那拉淑娴,她还是很想交好的。 然而,正如小潘氏先前预料的那般,有小铃铛姐弟俩在,那拉淑娴显然是不可能有空理会她的。当然,怠慢倒是不曾有,至少该有的礼数是绝对少不了的,可所谓的亲近却是一分都没有。 “铃姐儿、榆哥儿,太太让老奴带你俩去荣禧堂。”容嬷嬷勉强挤出了一丝看起来不是特别吓人的笑容,将小铃铛姐弟俩从女眷这边的席面上领走了,对于张家那三位太太,容嬷嬷却只是让她们不要客套,并不曾唤她们去荣禧堂。 这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倒没啥旁的想法,事实上她俩跟那拉淑娴本就不算很熟悉,毕竟她俩在嫁进张家后不到一年,那拉淑娴就出嫁了,真论起感情来,还真没多少。况且,她俩原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只笑着向容嬷嬷客气了几句,就径自同交好的女眷聊了起来。 虽说张家和荣国府属于一文一武,不过同为京城里的高门大户,来往的也不过是这些人家,尤其因着贾赦高中后先在翰林院后在御史台,以至于同很多文官都熟悉了起来,故而张家二太太、三太太还是很容易寻到相熟之人的,旁的不说,连她们娘家嫂子都过来赴宴了。 真正无奈的是小潘氏。 作为继室,原就同那些贵太太们差了许多,偏她嫁入张家都快三年了,莫说连孩子都没一个,连管家权都不曾沾手,甚至一直有传言说,她根本就不曾在张家后宅站稳脚跟。 偏生,张家一门素来以宽厚仁慈出现在人前,加上又有前头的原配潘氏作比较,以至于哪怕小潘氏想说张家苛待她都没法子。当然,张家也确实不曾苛待她,只不过同样没善待就是了。这张家老太爷、老太太年岁大了,不爱管小辈儿们的事儿,张家大老爷一直忘不掉原配夫人,至于二房、三房则完全不拿她当回事儿,哪怕明面上并不曾红过脸,暗地里却没少发生争执。 能不产生争执吗?小潘氏进门三年了,满脑子都是管家权,可张家老太太却将管家权牢牢的握在手里,哪怕再忙不过来,也并不让她插手,只分给张家二太太、三太太去做。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小潘氏跟二房、三房亲近,真的是一丝可能性都没有。 偏生,小潘氏过继给潘鼎夫妻俩不过一年时间,就立刻出嫁了,虽说同潘家嫡系长房的人都混了个脸熟,但交情却并不深。 见周遭的人都寻了熟人聊天,小潘氏只满脸尴尬的坐在席上,说白了,她只是出身于小康人家,论礼数、见识甚至还不如贾母跟前的体面大丫鬟。这要是她嫁入张家后,立刻诞下儿女来,倒也算是变相的站稳了脚跟,偏她肚子又不争气…… 且不说小潘氏在席面上的尴尬,单说小铃铛姐弟二人,被容嬷嬷引到了荣禧堂里,径直去了那拉淑娴的房中。 才洗三,那拉淑娴自仍是裹了头巾躺在床榻上的。也亏得她生十二和这胎小哥儿时,都是在冬日里,十二是腊月生的,小哥儿则是二月生的,哪怕月余不洗澡也并非不能忍受。这要是搁在酷暑时分,少不得吃足了苦头。 见小铃铛姐弟俩来了,那拉淑娴忙将俩人唤到床榻前,早有葡萄拿了绣墩过来,引着姐弟俩坐下。 “听说你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在明年罢?可有说了是几月份不曾?小定下了?一应嫁妆都绣好了?”待小铃铛刚坐好,那拉淑娴便拉着她的手,一叠声的问了起来,直把小铃铛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里。 容嬷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的道:“主子您倒是先让姐儿喝口茶喘口气呢,一连串的问话,这是存心想要羞燥她?” “我这不是许久不曾见着小铃铛了吗?怪想念的。”那拉淑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张家所有的小辈儿孩子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小铃铛了。也难怪,毕竟旁的孩子都是在她出嫁以后才出生的,即便见过几次面,却是真的没甚么情分。 “小姑姑,我也想念您。”小铃铛先是感激的看了一眼容嬷嬷,这才小声的说道。 “嘴上说着想念我,却是拿眼去瞧嬷嬷?”那拉淑娴故意挑刺道,“这算是哪门子的想念呢?” 小铃铛原就不是极擅口舌之人,听得那拉淑娴这话,登时被噎住了,完全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倒是一旁的才六岁的榆哥儿,见姐姐为难,忙出言护道:“不能欺负我姐姐,姐姐最好了!” 那拉淑娴先是愕然,旋即却是失笑:“瞧瞧,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多好,哪儿像我府里,几个孩子恨不得天天打作一团!” “胖弟弟胖弟弟胖弟弟!!”正说话间,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却是迎姐儿那还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旋即又听得十二无奈的拦阻声:“他还在睡觉,你别闹他。”又听得迎姐儿不甘不愿的说话声:“为啥每次来他都在睡觉?他都不干旁的事儿吗?” “让他们过来。”那拉淑娴哭笑不得的摆了摆手,示意葡萄将俩孩子唤进来。结果,不曾想唤进来的却是仨孩子。 圆滚滚的迎姐儿第一个冲了进来,紧接着的是满脸无可奈何的十二,最后则是一脸笑盈盈的元姐儿。至于珠哥儿和琏哥儿,不好意思,他们要去国子监。 “又胡闹了!不好好跟哥哥姐姐们玩,倒是一门心思欺负你弟弟。你仔细想想,以往你哥哥可曾欺负了你不曾?”那拉淑娴拉过迎姐儿,又好气又好笑的拿手指点着她的脑门,“弟弟还小,等他长大了自会陪你玩儿。来,先见过你表哥表姐。” “小姑姑!”小铃铛忽的开口打断道,“姑姑这可是说差了,榆儿是八月里生的,却是该唤迎姐儿表姐的。” 那拉淑娴微微一怔,失笑道:“是了,瞧我都糊涂了。”又向迎姐儿道,“瞧瞧你,就是因着你一天到晚就知晓吃吃喝喝的,我还当你是小不点儿,哪儿想到,原来你早就当了姐姐。” 迎姐儿瞪着黑漆漆的眼睛,起初有些不大明白,旋即却是乐开了怀,只忙不迭的奔到榆哥儿跟前,拉过他笑道:“弟弟弟弟,唤姐姐!” 榆哥儿略有些迷茫,下意识的瞧了小铃铛一眼,见后者用暗含鼓励的眼神看着他,这才小声的唤道:“姐姐。” “自个儿都是个小不点儿,倒是成天到晚的想当姐姐。就算当了姐姐,不也是个胖丫头?哼,小破孩子。”见迎姐儿乐开了怀,十二只忙不迭的跟在后头愉快的拆台,结果却被元姐儿笑眯眯的戳了戳他的胳膊,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十二:“……呃,元大姐姐。” 见几个孩子这般逗趣,那拉淑娴面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索性就让元姐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厢房里玩一会儿,只独留了小铃铛在跟前说话。 “放心罢,这旁人也就罢了,元姐儿素来都是个稳妥的,再说还有奶娘丫鬟看着,不妨事儿。”那拉淑娴见小铃铛一脸不安的望着门口,忙开口安慰道。 不想,听了这话,小铃铛却是长叹一声。 “小姑姑,不瞒您说,我哪里会不知晓大家对榆儿都很好呢?哪怕是太太,暗地里不管怎样说,至少明面上都是不差的。可我这心里……”小铃铛微微垂首,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她原本清亮的眼眸子,显得神情晦暗不明。 那拉淑娴怔怔的望着她,半响才缓缓的开口道:“小铃铛,有一句话,姑姑之前就想同你说了。其实,榆儿从来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做得很完美了,真的没必要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身上。” “他是我的弟弟。”小铃铛下意识的开口反驳道。 “是啊,他是你弟弟,也仅仅只是你的弟弟而已。像我们府上,二房的哥儿姐儿都稳妥得很,就说你方才看到的元姐儿,她打小就异常乖巧懂事,不单将自己料理得妥妥当当的,更是帮了我不少忙。尤其是去年开春到如今,她可真是没少替我分忧,旁的不说,单是二丫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帮着照顾的。” 这里的照顾,指的不是衣食住行方面的,毕竟那些琐事都有奶娘丫鬟来操心。可有时候,对于孩子来说,需要的不单单是吃喝用度方面的,更重要的是玩伴。虽说从年龄上来说,元姐儿和迎姐儿并不适合当玩伴,可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元姐儿做得相当好,完全有姐姐的风范。 “你是不知晓,迎姐儿乍看是府里最小的孩子,可前头的哥哥们,包括最稳妥的珠儿,都不大理会她。说真的,我一直觉得元姐儿才是孩子中最大的那个,乖巧懂事,又负责任有担当。” 顿了顿,那拉淑娴苦笑一声:“小铃铛,你明白了吗?若是一个好姐姐,像元姐儿那般的就够了。你的做法已经不算是姐姐了,倒像是娘了。” 小铃铛面色煞白。 其实,这些事儿她何尝不懂呢?她也知晓自己做得过了些,毕竟没有哪个当姐姐的会为了弟弟不出嫁,或者将亲事一拖延就是好几年的。她今年都十九岁了,亲事定在明年,到时候她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倘若今个儿家里头再无旁人,那她这般做法倒是颇为令人赞叹,可问题是,张家从来就不缺人! 即便亲娘早已不在人世,她和榆哥儿还有亲爹,有祖父母,有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还有……继母。 “小铃铛,别怪姑姑说话不好听,可在这事儿上头,你真的做得有些过了。乖,听姑姑的话,放手罢。亲事已经定下,我不强求你将成亲的日子提前,可你至少要学着放开榆儿的手,让他去进学,放他一个人行走。不不,也不是一个人,相信我,你爹对你和榆儿绝对是付出了真心的,不管发生了甚么事儿,他都会尽全力护着你们的。” 那拉淑娴说得情真意切,可她仍没有把握能说服小铃铛。 有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小铃铛的心病甚至不单单是乍然失去了母亲,而是对所有的亲人失去了信心。要不然,她又如何会将当时年岁并不大的自己看成了母亲的替身,小小年纪就担负起了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榆哥儿,是张家长房嫡长子,试问有哪个会苛待了他?小铃铛的做法,可以理解,却无法赞同。 “放手罢,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并不是为了榆哥儿而活的。如果你是担心你太太背着人苛待榆哥儿,那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也许,她会偷摸着说两句闲话,可绝对不会对榆哥儿下手的。放心,她没那个胆量。” “我知道。”许久许久,小铃铛才挤出了一句话,随之而来的还有两行清泪。 “好孩子,姑姑知晓你心里苦。其实,比起从未见过母亲的榆哥儿,你才是最可怜的。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榆哥儿受委屈,我担心的是你啊!” “姑姑!”小铃铛猛地扑到了那拉淑娴的怀里,失声痛哭。 与其说榆哥儿离不开姐姐,不如说是小铃铛这个当姐姐的离不开榆哥儿。似乎就是从张家大太太离开的那一日起,小铃铛整个人生都失去了色彩。诸人都想着的是,榆哥儿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自是极为可怜的,却没人意识到拥有之后再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痛失母亲的人该是小铃铛,而非榆哥儿。 “乖啊乖啊,姑姑早就想跟你说这些了,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再说了,若是如今在张家,我还不敢这么说呢。”那拉淑娴将小铃铛揽在了怀里,面上苦涩难耐,“你是姑姑亲眼看着从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毛毛长成了大姑娘的,他们所有的哥儿加在一块儿,在姑姑心目中都比不上你。若是可以的话,姑姑真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里一帆风顺,再也不要吃苦头了。” “……我会的。” “嗯,一定会的。所幸你嫁的是史家,贾家和史家原就是姻亲,虽说到了如今关系已经淡了些,不过无妨的。这关系原就是越处越亲近的,等你明年嫁过去了,回头我下帖子让你来家里顽儿。对了,老太太一定会喜欢你的,她原就最喜欢姑娘家了,偏史家那头一个姑娘都没有,她就算想寻人亲近一番,都没辙儿。” “好。” “真乖。答应姑姑,回去以后只管安心的绣嫁妆,至于榆哥儿,你将他交给老太爷也罢,或者干脆交给你父亲。你要相信,你失去了母亲,他也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也不容易。” 自然是不容易的,当众人都觉得孩子失去母亲可怜时,真的很少有人会关心当夫君的感受。君不见去年间,隔壁东府的珍大奶奶没了,所有人都同情蓉儿,连一个可怜珍哥儿的人都没有。当然,凭良心说,那货确实没啥值得同情的。 可张家大老爷却不一样,他跟原配潘氏感情极好,要不然也不可能在成亲十数年未得一子的情况下,仍坚定的不纳妾。要知道,他是张家家主,若是膝下无子,注定要从其他房过继一个。可过继的哪里有亲生的好?哪怕是个庶出呢。 然而,张家大老爷就是坚持住了。甚至在原配潘氏过世后数年都绝口不提续弦一事,若非他所敬重的老泰山潘鼎出面保媒,一般人还真劝不动他。可即便娶了继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丝毫不曾将继室放在心上。 感情好不是一句空话,形同陌路也不是用礼节就能掩饰过去的,若非如此,张家也不会传出小潘氏至今未站稳脚跟的流言了。当然,这也许根本就不是流言。 待下半晌,宴请散了,容嬷嬷再度领着小铃铛姐弟俩往前头去了,只是这会儿,小铃铛却已不复之前的愁绪,反而挺直了腰杆,仿佛先前的压在她肩上的重担都已不翼而飞了。 当然,真要是那么容易却也是说笑的。不过,小铃铛是真的将那拉淑娴的话听了进去,至少她打算今个儿归家后,就寻父亲好好谈谈,给他一个机会…… <<< 洗三过后是满月酒,不过,尚不等荣国府办满月酒,贾赦就回来了。 这贾赦还是掐着时间回来的,紧赶慢赶的,就巴望着赶在那拉淑娴发动之前归家。想法倒是挺不错的,而时间倒也勉强对得上,前提是那拉淑娴是完全足月生的。 这里的完全足月,是指真的掐着十个月的点儿生产,可这种概率可以说几乎没有。正常情况下,九个月发动的就占了一半,余下的时间各异。像那拉淑娴,就是九个半月发动的。足月当然也算是足月,事实上超过九个月的,都不算是早产了。然而,悲剧的是,贾赦拼死赶回来,却已经是小哥儿诞生的第五天了。 当贾赦打马飞奔到荣国府门口,刚下马就看到赖管家的长子赖大跟个兔子一般的窜了过来,张口就道:“恭喜大老爷!贺喜大老爷!再得一麟儿!” 贾赦:“……”这小兔崽子!!咋就那么性急!! ☆、第154章 贾赦暗地里是腹诽着,面上却是笑得眉飞色舞的,随手将缰绳丢给赖大,旋即一撩袍子,就往府里头飞奔而去。甭管先前有几个孩子了,可对于这个小的,贾赦还是充满了期待,毕竟之前那几个小的时候个打个讨人喜欢,可如今长大了…… “爹!站住!” 冷不丁的从斜刺眼里窜出了个人影,吓得贾赦慌忙止住了脚步,忙定睛细看,只这一看却是让他怒不可遏:“臭小子你又折腾甚么?你哥哥呢?你妹妹呢?” 眼前,十二龇牙咧嘴的堵住了贾赦的去路,且见到半年未见的蠢爹,他连一丝一毫的喜悦都没有,只冷冷一笑:“成呢,先前拿我当宝贝儿子,这会儿就变成臭小子了?也罢,我这儿有密报,要不?” “有甚么密报不能等我去瞧了你娘再说?对了,还有你弟弟。”贾赦心下一动,向十二招了招手,压根了声音道,“不会是老太太又作幺了罢?也不对,若生了个闺女她闹两下也使得,可这又是小子,她还不满意?” 十二沉默了片刻,这才语气沉重的道:“爹,我真的很好奇,在您心目中,老太太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反正就不干好事儿!”贾赦干脆利索的给贾母定了性。 都这样说了,十二还能如何?连连瞪眼之后,他也索性不卖关子了,唤上贾赦一道儿往荣庆堂走去,且边走边简单的讲述了一番近半年来发生的事儿。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娘和弟弟都好,当然其他人也都还算好,只就是老太太又被气了一场,因着娘先前怀着身子并不曾去侍疾,亏得有林姑姑和元大姐姐在旁边开解,偶尔我也会过去一趟。总之,爹您千万记住,旁的事情也罢了,万万不能在老太太跟前提起贾珍那蠢货!” 在十二的强烈要求下,贾赦被迫改了先前的想法,先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再之后想干啥都成。当然,在贾母跟前需要注意的事项,十二也一一叮嘱过了。就像他说的那般,旁的无妨只单别提那蠢货就成。 说罢,十二忽觉贾赦脚步一顿,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却见贾赦一脸的阴测测,活脱脱就是容嬷嬷的翻版。 “珍哥儿……很好,真的是太好了,他想要蠢事儿我不拦着,我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敢冲到咱们府上来作幺!哼,他以为他是谁?我动不了老太太,也动不了我那蠢弟弟,可贾珍那混蛋东西!呵呵……” “爹,荣庆堂到了,您悠着点儿,别吓到老太太了。”十二顶着一头黑线,提醒道。 这个道理贾赦还是懂的,甭管贾母究竟有多偏心,那也是他亲娘。况且,照十二的说法,至少在他离开的这半年里头,贾母半点儿都不曾作幺,还对有孕在身的那拉淑娴颇为照顾。这就够了,贾赦对贾母的期待值原就没有太高,眼瞅着荣庆堂近在眼前,他忙换上了一副欢喜的神情,快步走了进去。 虽说已经是二月初六了,可贾母素来怕冷,暖龙都要比旁的地儿更晚熄十来日,连炭盆子也要比别处多上好些个,尤其如今贾母病着,更是轻易受不得凉,整个屋子就跟个蒸笼似的。 贾赦一进到里头,就被蒸出了一头的汗,只苦着脸道:“老太太,我回来了。” “回来了?那赶紧去瞧瞧你媳妇儿,把琮儿留下陪我说说话。”贾母听着贾赦的声儿,抬头就看到贾赦拿帕子擦汗的模样,登时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也不管了,只开口将他轰走。 虽说贾母这话挺合贾赦心意的,可他还是没忍住垮了脸:“老太太您就这般不待见我?这差不多有小半年没见面了,而且我十天以后还要走,您就……” “还走?”贾母原本是歪在暖炕上的,身畔的贾敏和元姐儿依次给贾赦行过礼后,依旧立在一旁并不曾坐下。贾母也是听到贾赦说十日之后就要走,这才唤了贾赦至跟前,细细的问了起来。 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没啥好问的。打从那一次讨债后,贾赦就跟了廉亲王,而这回他也是跟随廉亲王去江南做事,事情尚未完全办妥,自然不可能打道回府。当然,贾赦之所以能回京一趟,一方面是他惦记着身怀六甲的那拉淑娴,另一方面也是廉亲王让他带着信函返京交予长青帝。等于就是在办公事的同时,又多给了他几日假期,毕竟长青帝那头接了信函也不可能立刻给出回复的。 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贾赦只就事说事,并不曾透露任何的细节。好在贾母虽性子执拗了点儿,可她到底是侯门千金,对于上头的那些事儿即便不太清楚,也知晓甚么话该问甚么话不该问,因而只拣了些日常琐事来问,少半刻钟后,便打发贾赦走了。 总算是给贾母请了安,且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贾赦一身轻松的去了荣禧堂,自然早已有人将他回来之事告知了那拉淑娴,因而等他进屋时,那拉淑娴已经略梳洗打扮好,靠坐在暖炕上,紧挨着的就是小摇篮。 “淑娴,你可受委屈了。”贾赦刚打了帘子进来就先蹦出了这句话,旋即目光就落在了摇篮里的大胖小子身上,登时面上的神情一滞,下意识的砸吧砸嘴,叹道,“成呐!这小子真肥!” “老爷,那是我跟您的儿子!”那拉淑娴忍不住扶额长叹。 上回十二出生时,因着早产的缘故,身子骨极为羸弱,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但凡过来瞧过他的人,都忍不住为之叹息。然而这一回,许是养得太好了,加之小哥儿又能喝又能睡,只出生五天,整个人就跟个发面团似的,一下子变胖变白了好多。这刚出生时,明明只有七斤七两,这才五天工夫,就猛地涨到了九斤,配上大红的肚兜、被褥,可不显得十足的肉乎。 “对对,那咱们不说肥,说……白胖白胖的。”贾赦喜不自禁的凑到摇篮跟前,正好看到睡得喷香的小哥儿打了个小呼吹了个泡泡,“这孩子长得真好,可比琮儿好看多了。”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忙往门帘处瞄了一眼,见并无十二的小身影,这才道:“琮儿呢?他算着老爷您这两日也该回来了,一天到晚的往前院跑。怎的,老爷您没碰上他?” “碰上了,他还跟我说了好些事儿。”说到这里,贾赦不由的顿了顿,略缓了些语气,“珍哥儿干的蠢事儿我已经知晓了,放心,这一次我绝对饶不了他!” “我不生气,咱们是甚么身份地位,同他置气作甚么?”那拉淑娴笑了笑,“本就没甚真本事,又被他老子逐出了家门,想也知晓他如今一定过得很惨。” “那就让他过得更惨些!”贾赦冷笑一声,“我原知晓他不甚聪明,却没想到他会蠢到这个地步!他都蠢成这样了,还活着作甚?左右敬大哥哥还有个孙子,即便不算蓉儿,大不了从旁支过继一个,怎么着也比珍哥儿那蠢货来得好!”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她是没打算找珍哥儿并田氏的麻烦,可她并不会拦着不让旁人找那对苦情鸳鸯的麻烦。 倒是贾赦,见那拉淑娴只是笑着并不接话,还道是她不喜欢听这个,忙急急的换了个话题,说起了去江南的趣事儿。 趣事儿倒是真的趣事儿,却基本上都是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中的,不过这倒是正好合了贾赦的心意,谁让他打小就喜欢看人家倒霉呢? 眼见廉亲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副拦我者死的杀神做派,但凡所到之处莫不是鬼哭狼嚎的,贾赦只觉得心头异常的痛快。甚至他还真心诚意的建议廉亲王在摆平江南乱局的同时,顺道儿让那些人将欠银一并上缴了,虽说如今廉亲王暂时不管户部的事儿,可贾赦都这么真诚的劝了,本就是顺手为之的事儿,廉亲王也一并讨要了。 当然,成功的没几个,不过江南一带都是欠银的大户,哪怕只成功了一个,也是一大笔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贾赦极为顺利的成了廉亲王跟前的第一大红人,当然这是自己人的称呼,而对于那些将他们恨之入骨的人,则称呼贾赦为廉王走狗。 “哼,那些人分明就是在嫉妒!我原本也没打算跟他们耗下去,左右往上头几十年算,家家户户之间都是有交情的。可他们既然那么说我了,我能由着他们?不!左右我身上都已经被盖上了廉亲王的戳,那就一个猛扎子下去,人也没想讨着好!” 贾赦原就不是甚么好性子,他也就是在那拉淑娴和几个孩子们跟前才是真正的无害,哪怕是对于贾母和贾政也不过是勉强压着脾气,至于旁的人……算个屁! “有道是,不招人妒是庸才,他们那是在嫉妒老爷的才华、能耐,还有际遇。”一听说贾赦如今已经成了廉亲王的死忠党,那拉淑娴心中的石头彻底的落了地。至于那些人对贾赦的批判,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左右如今都端闰五十三年了,满打满算离廉亲王即位也就只余七年时间了。 那还怕啥?! “对!他们就是在嫉妒!” 那拉淑娴这番话说的贾赦那叫一个通体舒畅,其实他原就是个顺毛撸的脾性,你同他好声好气的商量事儿,哪怕再为难的事儿至少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但凡是跟他较劲儿,非要对着干的,那就不好意思了,顶牛罢了,谁怕谁! 有着廉亲王撑腰的贾赦完全不惧任何人,尤其廉亲王的背后还是当今圣上长青帝,既如此,那就硬碰硬好了! 然而,对于贾赦来说,不顺心的事儿仍是有的。不是朝堂上的,而是自家的。 譬如说,琏哥儿的功课差得有些惨不忍睹。再如,十二越大越不讨人喜欢了。还有,翻过年都已经六岁的迎姐儿,仍是一如既往的小胖妞,半点儿瘦下来的预兆都没有。至于最后一个,就是刚出生才五天的小哥儿,目测真的是头小猪崽子。 贾赦归来的第一日,小哥儿在睡大觉。归来的第二日,他还在睡大觉。第三日、第四日……因着贾赦还有公职在身,并不能时时待在荣禧堂里,因此直到第十日,他即将离开之时,仍没有看到小哥儿睁眼。 对此,贾赦异常的愤怒。 “起来起来起来!臭小子,醒来!”眼瞅着明个儿一大早就要离开了,贾赦索性故意将小哥儿闹醒。一开始是在小哥儿跟前大声说话,之后则是动手动脚的,最后索性将小哥儿翻过来打屁股…… 在贾赦坚持不懈了半刻钟后,小哥儿终于“哇哇”的大声哭了起来。再然后,闻讯赶来的容嬷嬷将贾赦轰了出去,并威胁道,再这么胡来立刻告诉贾母! 贾赦真的很委屈,特地跑到那拉淑娴跟前诉苦道:“那几个孩子都跟我不亲,淑娴你再给我生一个呗。” 那拉淑娴无言以对。而恰好来请安的十二则学着容嬷嬷的口吻,笑眯眯的威胁道,再胡闹告老太太哟。 最终的最终,贾赦只能苦着脸于次日大清早,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荣国府。直到出了宁荣街,才有另一辆马车匆匆驶来,贾赦下了马,掀开马车的窗帘子往里头瞅了一眼,旋即满意的摆手让马车跟在了车队的最后。 “出发!” 车队在京城的东门口集合完毕,十数两长途马车浩浩荡荡的驶离了京城。当然,他们是不可能乘坐马车到江南的,等马车到了码头上,自有早先就备好的大船前来接洽。从京城到江南,即便最顺利也要半个来月的时间。 ——换句话说,等到了船上,贾赦有的是闲工夫跟那俩倒霉蛋儿耗。 …… 马车上,俩倒霉蛋儿——珍哥儿和田氏被五花大绑后,随意丢在马车厢里。当然,也没忘记拿脏抹布堵住了他们的嘴,更兼将绑住他们的粗麻绳又在车壁上栓好,以防颠簸太过将他们震下去。 至于逃跑,那就不用考虑了。先不说捆人的绳结是专门的双头缚法,就算他们侥幸松开了绳索,这荒郊野外的,还到底都是将化未化的皑皑白雪,在身无分文又半饥半饱的情况下,能逃到哪里去? 料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珍哥儿只恶狠狠的瞪着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田氏。方才,贾赦掀开帘子往里头看时,因着他慢了一步,并未看真切,只当是以往的仇家寻上门来了,想着自己在小倌馆里头受尽屈辱,为的也只是苟且偷生,结果临了还是不曾逃过这一劫,珍哥儿只恨不得扑到田氏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来才好。 田氏下意识的往旁边缩了缩。 也许这世上会有宁死不屈之人,然而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俩。尤其那田氏,哪怕她的出身在贾赦等人看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可事实上,田家在尚未出事之前,日子过得还是挺不错的,至少从不愁吃穿,连田氏本人都有个婢女可以使唤,那些粗活累活更是从来不沾手。 就是这么一个打小就不曾吃过苦头的人,在这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却是吃尽了各种苦头。先是身怀六甲之时被踹掉了孩子,之后别说做小月子了,连热饭热菜都再也不曾吃过,甚至还要做最为低贱的活计,像清洗被褥衣裳还算是不错的了,她连倒夜香的活儿都干了,却连一顿饱饭都不曾吃过。 然而,甭管是珍哥儿还是田氏,都不曾想过,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旁的不说,先前吃过的苦头再多,至少没人对他们用刑,甚至连打骂都不曾有。 等马车停下来之后,自有人将他俩拖上了船。许是碰巧,许是珍哥儿刻意如此,就在即将被拖上甲板时,先前堵着嘴的抹布忽的掉了下来,他只疯狂的扭着腰身,凄厉的叫喊起来。 “救命啊!!我是宁国府的珍大爷!谁来救救我,我给谁黄金一万辆!救命啊!救……赦、赦大叔叔?!” 珍哥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提前一步上了船的贾赦,忽的就将脸凑到了他面前。然而,不等珍哥儿反应过来,就见贾赦摇了摇头,叹道:“还真傻了。” “不!赦大叔叔!”珍哥儿眼睁睁的看着贾赦摇头叹息着离开,登时愈发的癫狂起来。可惜的是,他终究只是个细皮嫩肉的哥儿,哪里比得上那些靠力气讨生活的人?索性连抹布都不塞了,径直将他拖着丢进了船舱里,旋即把舱门一关,全世界都安静了。 呃,也没安静多久,只片刻工夫后,田氏哭叫声就从珍哥儿的左侧传了过来。 “这是要把我送去哪儿?我不要离开京城,不要……爹娘大哥二弟!你们谁来救救我!”田氏嘴里的抹布也没了,不过许是因着许久不曾喝水,她的声音嘶哑至极,显得又刺耳又聒噪。至少,珍哥儿烦得受不了。 忽的,珍哥儿想起一事。 “不对啊,你们可以卖了田氏,但不能卖了我!我是有功名有官职的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不行,你们不可能这样!赦大叔叔!赦大叔叔你到底想要干甚么?我是你侄儿呢,叔叔……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在老太太跟前胡说八道,我再也不敢了。往后,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说啥我就做啥!赦大叔叔,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把我丢江里喂鱼啊!” 若说方才在马车里不知前途为何时,就已经将珍哥儿吓得不轻了,那么到了如今,眼瞅着自己被人拖上了船,珍哥儿原就不大的胆儿彻底被吓破了。想也知晓,在这茫茫的江面上,想要弄死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都不需要做旁的事儿,只要将五花大绑的他随意的往江里一丢…… “赦大叔叔!!!” 正被珍哥儿放在心坎上惦记的贾赦,这会儿却是忙着安顿好自己。 先前从江南带来的好玩意儿,尽数都留在了荣禧堂里。当然,离府前他也带走了不少东西,这南方比北方热得快,贾赦特地带了好几箱的春装、夏装,当然还有一些用惯了的物件。不单日常用的物件带了好几箱子,就连吃食也带了不少。毕竟,这船要在江面上行驶至少半拉月的,万一遇到个风雨,还要在码头上停靠几日。加上船上的吃食是真的不咋样,还多半都是贾赦吃不惯的鱼类,可不是要多捎带点儿吃的吗? 万幸的是,如今也才二月中旬,天气仍冷得很。贾赦让人将行礼安置好后,估摸着一下数目,觉得至少能吃个十来日,登时心情大好,索性取了坛酒,又唤上几个往日里交情不错的哥们,让人烫了酒烧了菜,美滋滋的吃着喝着外加侃大山。 贾赦等人虽说是一大清早就从京城出发的,不过等到了码头,已是临近傍晚了。因而,等他吃好喝好后,夜幕早已降临了。不过,因着是在江面上,头上的月亮倒是比城里的明亮多了,加上江面的反射,外头看起来并不算很昏黑。 当然,已经吃醉了的贾赦才不管那些,今个儿只是上船第一天,往后多得是时间干闲事儿,因而他索性倒头就睡,一夜好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在这茫茫江面上,莫说只是睡过了时辰,就算贾赦打算睡上个一天,也绝对无人理会,毕竟这船上属他最大,哪怕是交情不错的那几个哥们,也不会无聊到督促他早睡早起。 因而,等贾赦睡够了,又简单梳洗了一番,再美滋滋的用了一顿迟来的早膳,这才晃晃悠悠的去了船舱里。 跟贾赦完全不同的是,珍哥儿和田氏彻夜未眠。 凭良心说,珍哥儿和田氏所在的船舱真心不算差。这贾赦是让人包下了一整艘的大船,且他们人和行礼都不算多,虽说里头有一些密件,可完全没啥份量,故而整艘船有一多半是空着的。左右空着也是空着,昨个儿下人是随意挑了个无人的船舱,将珍哥儿和田氏丢进来的。 有床,有桌,有椅,还有屏风和马桶,甚至还有在旁伺候的下人。不算特别好,至少绝对不算差了。 “咋样?昨个儿睡得不错罢?珍哥儿……你这辈子都没那么想念过我罢?” 贾赦让人开了舱门,笑嘻嘻的凑了进去,只是不等珍哥儿开口回答,他忽的面色一变,恶狠狠的道:“很好!贾珍你真的是好极了!枉我这些年来,拿你当亲侄儿看待,万万不曾料到,你竟然会趁着我离京之际,特地登门羞辱谩骂我母亲、我媳妇儿!哼,你个目无尊长的狗东西!” “赦大叔叔我错了!我给您磕头!” 早些时候,珍哥儿已经被松绑了,毕竟他只要没成仙,就要吃要喝要拉的。哪怕贾赦有心作践他,也不会任由他将船舱弄得乌烟瘴气的。况且,先前绑着他是为了不让他逃跑,可如今茫茫江面上,他就是想跑,又能往哪儿跑呢?更别说,外头的舱门还是被锁了的。 “你给我磕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贾赦冷冷一笑,“咋的?我这才走了半年,你就出息了?实话告诉你,把你撸来,我就没掩饰过!包括那田氏,不是被判了流放三百里吗?哦,对了,你就是为了免于她流放,才特地去我府上闹的罢?成啊!我告诉你,田氏不用流放了,开心吗?” 珍哥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至于趁着舱门被打开之际,逃跑或者挟持贾赦当人质等等,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想过,他只是尽全力哭喊着,顺便将自己磕了个头破血流。 “不开心?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的小情儿不用流放了,多好的事儿呢!我跟你说,打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去求老太太,她一个后宅妇人懂甚么?你就该来求我呢!你瞧,我只在圣上跟前随随便便说了两句话,他就允了!” 贾赦笑得一脸欠揍的模样,不过他这话还真不是胡乱编排的。田氏的流放之刑早已判定了,一般人是更改不了的。当然,要是钱财散尽,替了刑罚的话,倒是可行。可贾赦才没那么闲,他只是趁着替廉亲王向长青帝回话时,随口备了个案。 拐走珍哥儿和田氏,贾赦是真的过了明路的,却不是跟宁国府的贾敬报备,而是直接跟长青帝讨了人情。这也为何,在码头上他一点儿也不惧的缘由。 “赦大叔叔,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那田氏!就是那个贱人,要不是她怂恿我,我如何会叨扰了老太太的清净。还有赦大婶子,我从来也不曾对赦大婶子不敬过,都是那个田氏啊!都是她的错,她该死!”珍哥儿哭得涕泪横流,险些没把贾赦给恶心死。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田氏不甘心就这样被珍哥儿污蔑,曾经的爱意早已彻底消散,留下的只有刻骨铭心的恨意,“要不是你,我如今还在家里头当姑娘呢!就算我爹没了,我也是说了亲的,对方就算有千不好万不好的,好赖也是打算三媒六聘娶我当正房的!” “那他可真该谢谢我!”珍哥儿恶狠狠的剜了田氏一眼,其眼神之恶毒,让田氏都不由的缩了一下。 “贾珍你个混账!都是你害了我!” “田氏你个贱人!要不是你,我如今还是宁国府的珍大爷!何苦吃了那般多的苦头,让人如此作践!” “混蛋!王八蛋!贾珍你不得好死!” “贱人……” 贾赦随手从一旁的桌子底下抽出了一根条凳来,这在船上没那么多讲究,况且这边的船舱原就是给下人准备的。好在他也不矫情,随意坐下后,抬手虚点了点珍哥儿:“吵够了就闭嘴。” 这话一出,珍哥儿瞬间住了嘴。至于田氏,她倒是不想配合,可她从未见过贾赦此人,偏方才听贾赦那番话,似乎是能面圣的,原就胆子不大的她只讪讪的住了嘴。 “行了,那就听我一言。这船起码也要在江面上晃悠个十来日,哪怕再顺风顺水,十日是绝对少不了的。去掉昨个儿好了,那时间也有不少,足够我好生教你重新做人了。”顿了顿,贾赦忽的想起了甚么,又改口道,“对哟,其实你也未必想要重新做人罢?要不干脆当鬼算了?” “不!!!!!”珍哥儿发生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整个脑袋都重重的砸在了船板上,“赦大叔叔!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死!” 因着珍哥儿叫得实在是太凄厉了,饶是贾赦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被吓得不轻。然而,惊吓之后却是羞恼,贾赦猛地起身,唤过一旁候着的下人,当着珍哥儿的面吩咐道:“把他的双手双脚都绑了,然后挂在船舷外头,本大爷要玩一把钓鱼!” …… 小半刻钟后,所有闲着没事儿干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而彼时,珍哥儿已经被挂到了外头,倒是不曾泡在江水里,毕竟如今还是冬日,真要泡水里了,等再度捞上来时,估计就是一具冻僵了的尸体了。当然,即便并不曾泡在水里,在这一览无余的江面上吹着冷风,也绝对不是一个值得开心的事儿。 偏贾赦还冲着绑在外头的珍哥儿喊着:“咋样?这滋味不错罢?就是不知晓能不能让你脑子清醒一下,好忘却了跟小情儿闹腾的戏码!” 珍哥儿先前闹得那一出,早就已闻名京城了。而跟随贾赦的那群人里头,虽说先前一直在江南,可到底在京城里待了十日,哪里会不知晓这等风流韵事。尤其是,珍哥儿爱美人不要爹娘、爵位、家产的事儿,简直就是天字头一号傻货。 听得贾赦这般喊话,甲板上笑作一团,还有人拿话激珍哥儿,问他的小情儿滋味如何?贾赦听了也不制止,反而吩咐人在甲板上置办起了宴请,冷是冷了点儿,可架不住风景真不错,大不了多放俩炭盆子,再每人一个炭锅子好了,当然也绝对少不了美酒,保准吃得舒坦痛快。 上船头一日,珍哥儿彻夜未眠。第二日,在船舷外头挂了大半日,吃了一肚子的冷风。第三日,他就拉得整个人虚脱了,完全起不了身…… 直到半个多月后,船靠岸了,珍哥儿觉得他大概是逃过了一劫,想着那到底是他的叔叔,哪怕只是堂叔那也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果然不曾要他的性命。 可现实总是那样的残忍,就在即将上船的那一刻,贾赦优哉游哉的走到他跟前,眯着眼睛满脸的笑意。 “说罢,想怎么个死法?” <<< 彼时,荣国府里正热热闹闹的给小哥儿贾璟办满月酒。 小哥儿的名讳终究还是定了,是十二打着张家老太爷的名义,跟贾赦提了一句。因着没有更好的提议,况且璟哥儿这个名字也没甚么大错,贾赦本着不招张家老太爷嫌的想法,随口应下了。然而,也是等办满月酒时,荣国府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名字乍一听倒是跟宁国府的贾敬差不离。 差不离就差不离呗,左右荣国府的贾政和如今已经被逐出家门的贾珍,听着这音儿也差不多。况且,贾敬和璟哥儿差了那么多的年岁,更是无需在意那么多。 一场满月酒,办得热闹非凡,虽说当家的两位老爷都不曾在场,可贾氏一族原就人丁兴盛得很,贾敬作为贾氏一族的族长,又是璟哥儿的隔房大伯父,索性接了这差事,领着一群后辈替贾赦接待了宾客。而那些个在追讨欠银过程中,被贾赦狠狠开罪的人家,一家不落的…… 全来了! 甭管那些人是不是口不对心,至少该给的面子,人家总归都是给了的。自然而然的,那一日宾客满堂。 然而,宾客满堂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长青帝派了三皇子文亲王殿下亲自赶来贺喜。哪怕文亲王只是个没有实权且没无即位可能的闲散王爷,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是长青帝唤他过来的,当即让前头沸腾了。 文亲王只在荣国府里待了小半刻钟,放下贺礼后,便告辞离开了。饶是如此,这也是天大的殊荣了。 王家这头,王子胜、王子腾兄弟二人都来了,当然俩人的父母皆不在,毕竟只是个小辈儿的满月酒,没的劳师动众的,有他俩在便够了,哪怕是荣国府也没有指摘的理由。不过,等亲眼瞧见文亲王过来庆贺后,王家兄弟二人却皆变了脸色。 “大哥,问您个事儿,先前大妹说的那事儿,你若是不同意的话,我可就上了!左右我也有闺女,配不了琏哥儿,不还有个琮哥儿?再不然,这个璟哥儿也好,左右我闺女也才两岁。” ☆、第155章 事实上,每个人都有其犯贱的一面,就好似抢着吃比较香的说法那般。甭管甚么事儿,但凡有人争着抢着绝对是一件难得的大好事儿,反之则就如同嚼蜡了。 搁在王子胜身上亦是如此。 “你小子浑说甚么呢?那事儿我早就同贾赦说好了,哪儿还有你插嘴的份儿?你给我边儿去!”王子胜原就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呢,一听弟弟王子腾这话,就直接炸了毛,恨恨的咬牙道。 王子腾闻言,当下一脸的愕然,审视般的上下打量着王子胜,半响后才用极度怀疑的口吻道:“甚么时候就说好了?先前我怎么听大妹说,这事儿你说甚么都不同意?” “我跟贾赦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告诉你,我跟他一块儿上秦楼楚馆顽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王子胜恶狠狠的撂了话,“反正这事儿老早就已经定下来了,这里头压根就没你插手的份儿!就算你着急上火的要将你闺女嫁出去,那也往别家去寻罢!听着,我警告你,不准打荣国府哥儿的主意!” 这王子胜之所以撂下这番话,也是有缘故的。 虽说从来没有明文规定过同一家的两位姑娘不能嫁到同一户人家,不过这种情况的确是少之又少的,并非完全没有,可在通常情况下,只要姐姐嫁了,妹妹就会避嫌的嫁给另一户。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像皇家就不忌讳这些。原因很简单,对于旁的人家来说,儿女姻亲是最好的联络手段,可惜对于皇家来说,他们完全不用在意联姻。自然,国与国的联姻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说的好像真的一样。”王子腾不满的嘀咕着。 尽管先前王子胜说的言之凿凿,可介于他往日里素来不靠谱,扯谎更是家常便饭。因此,王子腾并不大相信这话,只将这事儿暗暗记了下来,想着回头给身在汝州的王夫人去一封信,探探实际的情况,再另行做打算。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甚么时候骗过你了?”眼见自家弟弟这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可是把王子胜给急坏了。可问题是,他越是这般,越是容易让人起疑。索性王子胜也没有蠢到家,在又辩解了几句后,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的住了嘴,心下只暗自悔恨着,先前怎就没跟贾赦把这事儿给定下来。其实,撇开贾赦这个总是坑他的损友外,荣国府确实没旁的不好的。想也是,若是荣国府靠不住,当年王老爷子也不会想着将嫡长女嫁过来了。 且不提王子胜的暗中后悔,单说王子腾,在这日的满月酒结束后,一回到府中,就立刻给王夫人去了信。当然,他也没将事情挑明,一来两家的孩子都还小,二来万一这事儿不成,他生的是个闺女,却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从京城到汝州,若是慢悠悠晃过去的话,这时间可没个准头。不过,王子腾自有门路,通过官家的驿站,快马加鞭的将信函送了过去,前后只画了不到五日工夫。 却说身在汝州的贾政,这一日忽的有门人递上信函,说是从京城过来的加急信,当下却是将他唬了一大跳。还真别说,甭管贾政这人有千万个缺点,起码他对于贾母是真的孝顺。惊吓之余,他只忙忙的将信函接过,结果一瞅外头的信封,登时没了好气。 “去将这信送到二门口,给太太。”贾政随口唤了个婆子去送信,心下却是暗暗腹诽着,这王家人也是有够闲的,无缘无故的送了这加急信来。不过,腹诽之后,贾政却也暗中纳罕着,这信上的落款是王子腾,照他看来,王家最胡来的是王子胜才是,莫非……王家真出了甚么事儿? 当下,贾政也急了起来,忙丢下前头的事儿不管,心急火燎的往后头追去。 二门里,王夫人刚接了信函,这还没拆呢,就见着贾政板着个脸往院子里头走来,登时有些愣神,下意识的问道:“出甚么事儿了?老爷竟是连公事儿都不办了?” “瞧瞧王家那头可有甚么事儿。”贾政眉头紧皱,一副古板严肃的模样。 王夫人愈发的诧异了,却并未反驳他的话,只将信拆了,取了里头的信纸先粗粗一扫,旋即索□□予了贾政,一脸狐疑的道:“只是一些琐事儿和问候罢了,老爷您是听了甚么信儿吗?” 贾政接过一看,还真是零零碎碎的家常琐事,登时没了好气:“我原还道你娘家也就你大哥不怎么靠谱,没曾想连你二哥都是。这可是加急信件,走的官途!这、这这……罢了,老爷我还忙着呢!”撂下这句话,贾政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能走加急干嘛要慢吞吞的来的?”王夫人无语的望着贾政的背影快速消失在眼前,只愈发的无奈了,索性低头开始细细的看了起来。 许是女人特有的直觉,又或者是王夫人足够了解她娘家二哥。在通读了整封信后,她很快就抓到了重中之重。 其一,关于头两年荣国府关于琏哥儿亲事的戏言,如今可还算数否。 其二,前不久王子腾参加了荣国府长房四子的满月酒,并详细的夸赞了这孩子。 “琏儿那件事情,不是大哥他不乐意吗?”王夫人颦眉思索着,“倒是没想到大嫂这回生的又是个哥儿,长得很好?可一个刚满月的孩子,长得能有多好?” 思忖再三后,王夫人忽的心头一动,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别是他也动了跟荣国府结亲的念头罢?” 旋即,王夫人的面色却是有些不好看了。按说,两家结亲是件好事儿,作为荣国府的二太太,王家已出阁的姑太太,于情于理她都应当促成此事。然而,话却不是这般说的,毕竟她也是当娘的,且她的珠哥儿才是荣国府的长孙,哪怕只是二房的长孙,却也是占了这个长字的。偏至今为止,她既没有看中意的人选,也没有旁人来同她商议,原想着等过两年珠哥儿大了,她要好生留意一番,还就恰好碰上了贾政离京赴外任的机会,弄得她如今是左右为难。 可她的珠哥儿至今没找没落的,怎的大房的哥儿却是那般走俏呢? 琏哥儿也就罢了,左右是长房嫡长子,将来爵位和家产恐怕都是由琏哥儿继承的,除却像王子胜那样的蠢货外,搁谁家会不愿意呢?至少,在同等人家里头,没哪个会将这等好事儿往外推。十二年岁小,可读书的天赋却是公认的,又打小跟张家那头关系极为亲近,想来将来娶妻该会考虑跟张家亲近的那几乎人家的嫡女。至于如今才刚满月不久的小哥儿…… 王夫人的眼神晦暗不明,让人捉摸不透她究竟在想甚么,直到丫鬟提醒该摆饭了,她才随意的摆了摆手,算是应了。 待晚间梳洗完毕后,王夫人试探的问道:“老爷可曾接到了荣国府的家书?我娘家二哥在信上说了,大嫂又生了个哥儿。” “没有荣国府的家书,再说咱们不早就知晓大嫂怀孕了吗?你二哥的信我也瞧了,知晓了。”贾政颇为不耐烦的回道。 虽说汝州离京城不算特别远,可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天天就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那拉淑娴怀孕他们倒是知情的,毕竟隔几个月一封信还是有的,不过至今为止尚未收到小哥儿诞生的信,想来估摸着再过个一两月,就该来信了。 “老爷,我猜我娘家二哥可能是想跟长房那小哥儿结亲。您想想,他闺女也才两岁多点,这女大男小的事儿也平常得很,若是……” “想结亲就去呗,可这事儿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贾政仍是一脸的不耐烦,“让他自个儿去寻大哥,或者让人给老太太跟前说一嘴也成呢,寻你我有甚么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贾政几次打断自己的话,且言语之中皆是满满的不耐烦,王夫人也不由的带上了一点儿怒气。其实,她又何尝不知晓贾政为何这般不耐烦,不过是因着那拉淑娴进门后连生了四个哥儿吗?哪怕撇开早夭的瑚哥儿不算,那也还有三个。而她却只生了珠哥儿和元姐儿俩孩子。 可这又不是她说了算的,尤其一想到当年那个无缘的孩子,王夫人就忍不住心头暗恨。当时月份小,并不曾看出男女来,可即便是个姐儿又如何?嫡亲的孩子,永远也不嫌少,纵是个姐儿,那也是她的心肝宝贝儿! “睡罢睡罢!我明个儿还要早起。”贾政完全没打算继续聊下去,干脆利索的结束了话题,转瞬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然而,王夫人却愈发的没了睡意。 膝下只有珠哥儿和元姐儿两个孩子,是她最为烦恼的事儿。也许旁人会道她不知足,毕竟一儿一女也能凑成个好字,像隔壁东府,不就连着数代都是独一个哥儿吗?可宁国府是宁国府,显然荣国府这头是不会去同宁国府比较的。像贾母便是生了两儿一女,还有另三个庶女。那拉淑娴则是连生了四个哥儿,还顺便将二房的庶女过继了去。 算算年岁,王夫人自认为还算年轻,起码她比那拉淑娴小了三岁。这那拉淑娴还能生,她怎么就不能生了?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再给她一个嫡亲的骨肉,甭管是哥儿姐儿,都成。毕竟,元姐儿已经定下来要入宫谋前程了,留下珠哥儿一人,恐怕孤掌难鸣,若能再得个孩子,即便是个姐儿也能寻一门好亲,将来好帮衬一把珠哥儿。 还有便是珠哥儿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来了。王夫人琢磨着,汝州这边她是绝对不会考虑的,至于是挑京城里的人家,还是金陵城的老亲,那就要好生思量一番了。定好是同他们这般的,祖籍金陵,却在京城落脚的,那就完美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夫人几乎整夜都不曾合过眼,直到天命破晓后不久,贾政起身离开了,她才算稍稍眯了会儿,可没等多久,她便起身忙活了起来。 先前是不曾接到信,那么一应礼物都可以省却,毕竟不知者无罪。可问题是,如今既然接了娘家二哥的信,那就没法装傻了,况且也没这个必要,毕竟两房是不曾分家的一家人,即便这会儿没人讨要礼物,回头不还得补上?因而王夫人索性大方了一回,命人开了箱奁,寻了数样精致的礼物,细细的归整好后,准备过两日就随信一起送回去。 正忙活着,外头丫鬟来报,说是几位知县夫人来访。王夫人忙唤人重新理了理妆容,到前头接待去了。 其实,谁来访一点儿也不重要,关键是钱一定要到位了。王夫人跟随贾政来到这汝州,旁的事儿倒是不曾做,这银子却是大笔大笔的往怀里揣。这最初的几个月里,当地的官老爷、乡绅富商等等,尚不清楚贾政的做派,尤其贾政天生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以至于那些人并不敢大手笔的送礼,这被拒绝倒还罢了,就怕摊上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反而遭了厌弃,那就得不偿失了。 好在,王夫人是谁?标准的王氏女。 有她在,完全不用担心外人领会不了她的意思。 不到半年时间,所有的人都知晓了贾政有个只好黄白之物的夫人,只要钱到位了,没甚么事儿是办不到的。且不单这汝州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连金陵那头也有的是人脉,甚至于京城天子脚下都能帮衬几分。 这官场上原就是沾亲带故的,王夫人既有国公府作为后盾,又有娘家父兄帮着撑腰,她本人又极会扯大旗作虎皮,连素来被她所看不起的贾赦,都被她拿来用作招牌,打的旗号就是她夫家大伯子可是在长青帝跟前挂了号的,如今更是廉亲王的心腹手下。 如此这般,仅仅一年多的时间,王夫人就轻轻松松的揽到了十数万两的银子。 对于王夫人来说,这只是个好的开端,往后捞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过,今个儿当她看到盂县的知县夫人时,却忽的心头一动。 这汝州下头数十个县城,盂县是属于中不溜丢的那档次,加之盂县的知县大人也没啥大的能耐,知县夫人则完全不会来事儿,哪怕时常跟着其他几位女眷来王夫人跟前小聚,却基本上都是属于陪衬的。 然而,盂县的知县夫人却有一点极为出名。她夫家姓江,娘家姓梁,依着本朝的叫法,大家都唤她梁夫人。这梁夫人,论容貌身段就跟她的性子一般,半点儿也不出挑,论才华则压根就没有半点儿,可她却有个人人羡慕的长处,那就是能生! 算算年岁,这位梁夫人,比王夫人还要小了两三岁,不过她出嫁的早,且自打出嫁后便秉着三年抱俩的作风,短短十来年间,便已经生七个孩子了,且全是男孩儿。也因着这个缘故,即便她本人不太会来事儿,那些官太太们还是喜欢走哪儿都捎带上她。一来,梁夫人不会跟她们争风头。二来,想着将来交情好了许能套套口风,哪怕没有秘方,沾沾喜气也是好的。 王夫人就是这么个打算。 她早就想好了,千辛万苦才寻来的放外任机会,自然要牢牢的把握住。头一件事儿当然是老油水,第二件事儿则是趁着贾政跟前没有莺莺燕燕的机会,再怀上一个,最后才是给珠哥儿寻一门好亲事。 倒不是王夫人不疼爱珠哥儿,而是到底捞油水的机会不可多得。至于怀孕和寻摸亲事,反而机会多多。 抱着这个想法,在今个儿女眷们散去以后,王夫人刻意留下了梁夫人,还美其名曰讨几个花样子…… <<< “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都来信了。”鹦鹉一脸喜气的扬着手里头的两封信,却并不给贾母,而是直接予了贾敏,“姑太太,您帮着瞅瞅罢,省得老太太费神费劲儿的瞅。” 至如今,已经是五月里了。离大房璟哥儿满月酒都过了俩月,算算时日,也该是贾赦送信回来的时候了,不过贾政这封信倒是来得古怪。 果然,贾母一脸诧异的道:“半月前才刚唤了人送信过去,这么快就来信了?”以往,多半都是每隔个三两个月的才会送一封信,回信也是如此。毕竟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又没旁的事儿,没的让送信的家人累死累活的跑。况且,即便你让他们跑,他们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将信送到。 “那先瞧二哥的?”贾敏笑脸盈盈的,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然而,事实上她却在心头暗暗叹气,偏心眼儿这种事儿,果真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明明大哥贾赦已经有了长进,可惜在贾母心目中永远都是贾政更有分量。 “对对,先瞧你二哥的,看看他说了甚么。”贾母一叠声的催促着,且不等贾敏拆开信函,就已经担忧上了,“莫不是官场上遇到了使绊子的人?还是功劳让旁人夺了去?或者是汝州那头遇到了天灾人祸?哎哟哟,这可怎生是好,政儿他打小就没吃过苦头,可千万要让他顺畅着点儿,菩萨保佑哦!” 贾敏依旧笑着,手上的动作并不慢,拆开信后,也不卖关子,便朗声念了出来。 其实,家信之所以被人心心念念的记着,就是因着写信之人是心底里最为挂念的那个,而非信函的内容有多稀罕。事实上,贾政文采完全不行,写的家信也是极为枯燥的。 信的开端先是问候了贾母,再之后将整个荣国府都问候一遍,接着蔓延到隔壁东府,最后才是笼统的问一句其他亲眷可好。待例行问候之后,便是贾政自述他在汝州的情况,依旧枯燥无比,毕竟处理政务这种事儿,对于后宅女眷而言,完全是属于拆开来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完全不理解的情况。待说了自己,贾政又略提了一句王夫人,最后表示一切安好,切勿牵挂。 这种的写法,当然不能说是错误,可真心没啥新意。光没新意也就罢了,偏那贾政每一封信都是这么写的,就跟有个模板让他往里头填字似的,简直就是一封比一封枯燥无味。 当然,贾敏并不会抱怨贾政写的有多枯燥,她只是逐字逐句的念下来,有甚么想法都往心里填,完全不曾表露出分毫。 “好好,一切都好。”甭管信的内容是多么的干巴枯燥,贾母依然听得津津有味的。也是,那可是她最心爱的小儿子写的信,哪怕只是一句“安好勿念”,就足以她反复看个几十遍的了。况且,贾政的文笔虽不好,好赖把话说的清楚,写的信也足够长。在贾敏费了一盏茶时辰念完后,贾母又伸手接过了信函,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这才意犹未尽的让鹦鹉收好。 见状,贾敏只保持着面上的笑意,并不发一言。直到鹦鹉将信收好了,贾敏这才拿过了贾赦的信函,笑着问道:“可要念这封了?” “念罢。”贾母老神在在的歪在了厚褥子上,又唤鸳鸯上了一壶新茶,边喝着茶边优哉游哉的听贾敏念信,完全不复方才的火急火燎。 然而命中注定,贾母是没法好端端的喝茶了。 “呃……”贾敏才扫视了一眼,就已经变了脸色,完全不知晓该不该照原文读出来。 跟贾政那种堆砌无意义的辞藻装深沉不同,贾赦的信全是大白话,可里头的内容却是惊心动魄,怎一个跌宕起伏了得。这么说罢,肯定不适合在对方吃喝的时候念信,要不然呛死、噎死的概率会出奇的高。 …… 却说就在贾敏不知所措的当下,那拉淑娴却已经读完了贾赦来信,还特地命人唤了十二到跟前分享:“怎样?感觉如何?” 十二只一脸的懵逼。 许久之后,他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道:“我原知晓蠢爹是极有能耐的人,只是太惫懒了一些。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蠢爹竟会那么拼!”准确的说,是拼命起来那么可怕。 明明廉亲王是领命去料理江南乱局的,即便到时候会有些冲突,可贾赦又不是主事之人,有了功劳没他的份儿,同样出了差错他也无需担着。偏生,贾赦是个闲不住的人,非但处处当出头鸟,还几次三番的出馊主意折腾那些故交旧友们,其中就有跟贾家关系极好的江南甄家。 甑家并非金陵世家,不过甑家同贾家也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但凡三节两寿皆少不了甄家的。不过,那拉淑娴自打嫁到了荣国府后,却尚不曾同甑家打过交道。当然,虽未曾亲眼瞧过甑家的主子们,可听说过的事儿却是多的数不胜数。 据说,甑家是富而好礼之家,长房嫡系一脉皆是极为有能耐之人,且先前也同贾家有所联姻,不过这里头的贾家并不是特指荣国府,而是金陵的贾氏几房。 据说,当年的荣国公贾源就曾替其子贾代善求娶过甑家的姑娘,可惜不等对方婉拒,就已经被赐婚予宗室皇亲。之后,第二任荣国公贾代善也曾替子求娶过甑家姑娘,却是完全一样的结局。若说荣国府的姑娘家各个出挑,那么甑家的姑娘却不单单用出挑二字所能形容的了。最简单的例子便是,当年贾敏曾是京城里名动一时的才女,可长青帝仍是允了贾代善替女寻亲的请求。可轮到甑家那头时,却是想都别想,必须参加大选。 据说,宁荣二府并王家都曾在几十年前于扬州姑苏一带接过驾,却独独只有甑家,一连接驾了四次,真当是独一份的荣耀。 然而这一次,贾赦却向甑家捅了刀子。 “蠢爹真的是太拼了,他就不怕老太太知晓后寻他算账?那可是甑家呢,他还不如向史家捅刀子来得更为干脆一些。”十二感概连连,生平头一次开始敬佩起了贾赦,哪怕旁的不成,至少贾赦的胆量还是很值得他敬佩的。 那拉淑娴忽的眉心一跳,伸手按了按,道:“你爹送来了家信来,不该只是往咱们这头送罢?老太太那儿呢?可是也送了?” 十二:“……” “还傻愣着作甚?让人去荣庆堂瞧瞧,若是也有信过来,赶紧让管家去唤大夫过来。记得,要那位常给老太太看诊的大夫!”那拉淑娴一叠声的吩咐道。 无需十二动弹,自有葡萄去外头唤人,不过每隔多久,就见葡萄哭丧着脸走了进来,低声道:“太太,荣庆堂那头来人了,说是老太太又晕过去了,那头已经差人去唤大夫了。” “罢了,我去一趟罢。”那拉淑娴头疼不已的按着太阳穴,虽说荣庆堂的那几个大丫鬟都挺靠谱的,可没个主子在跟前终究不大放心。偏那头还有一堆孩子,哪怕珠哥儿和琏哥儿如今大部分时间都不往府上待着,可元姐儿和迎姐儿却是一直在荣庆堂里的。还有便是东府的蓉儿。 想起蓉儿,那拉淑娴更头疼了,她当然不会嫌弃蓉儿,可对于隔壁东府的主子们却是真的无奈了。据悉,自打珍哥儿被逐出了家门后,敬大太太就一病不起了,加之早一年珍大奶奶就没了,整个宁国府索性就只有贾敬一人全须全尾的。可贾敬他是个男子,还是个颇有些上了年岁的男子,他连儿子都不曾带过,指望他带孙子简直就是做梦。因而,自打年前那事儿之后,贾敬就一直任由嫡孙蓉儿待在荣国府里,全然不闻不问。 “十二,你也一同去罢,也许老太太见着你心情就好了?”这话别说是十二了,连那拉淑娴自己也不相信。哪怕贾母并不会因着贾赦的缘故迁怒到十二身上,却也铁定不会再想看到大房的人。 “要我说,干脆咱们谁也不用过去,勉得老太太瞧见了咱们愈发的心烦了。”十二瘪了瘪嘴,满脸的无可奈何。 话是这么说的,荣庆堂却是必须要去的。贾母是长辈,还是被贾赦气晕了的长辈,这贾赦如今并不在府里,也就只能由他的妻儿前去领罪了。 万幸的是,就跟以往每一次那般,贾母虽时常晕厥,问题倒是不大。当然,这只是如今看来的,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晓,隔三差五的晕厥一回,绝对是身子骨有百害而如一利。别说大夫了,连在贾母跟前伺候的丫鬟们如今都学会了那几句话医嘱,无非就是一定要静养,不能动气,不能动肝火,要平心静气安神养心…… 关键是没用啊! “大嫂,您来了。” “敏妹妹,辛苦你了。” 贾敏和那拉淑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出了心酸。能不心酸吗?哪怕贾赦出于某些必要的缘由,一定要对甑家捅冷刀子,可你倒是别告诉贾母呢。冷刀子捅了,上百年的交情伤了,结果还特地写信来支会一声…… 这是唯恐贾母不伤神? 对于贾赦的想法,在场之人没一个能猜得到的。偏生,贾赦还是荣国府的现任家主,是那拉淑娴的夫君、贾敏的长兄。撇开仍处于晕迷状态之中的贾母不论,在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质疑贾赦的。因而,那拉淑娴也好,贾敏也罢,只能被迫跳过这个话题,选择了较为安全的话题来说。 一个问贾母如何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一个就老实将话都复述了一遍,顺口提起了养生方子之类的。 杂七杂八的聊了一会儿,待里头丫鬟说,贾母醒转过来了,一行人这才往里头走去。自然,身为荣国府大太太的那拉淑娴必然是要打头的,哪怕她明知晓贾母如今一点儿也不想看到自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凑上前去。 “老太太。” “赦儿那个混账东西!让他过来!让他立刻来我跟前认罪!”贾母也是晕糊涂了,一见到那拉淑娴就不停的数落起了贾赦,还一叠声的唤人去寻贾赦。当然,贾赦是没处可寻的,贾母在缓过神来之后,便老泪纵横的哭起了早逝的荣国公贾代善,还是老内容,无非就是哭诉为何要这般早早的离世,为何要丢下她一人在这人世间受苦受难,为何不索性带了她一道儿去…… 那拉淑娴完全不知晓该怎么劝,反过来说,她很清楚甭管自己怎么劝,贾母也不会破涕为笑的。既如此,还费甚么神呢?想哭就哭呗,左右等哭够了就安生了。 可怜的贾母,完全不知晓其实长子和长媳都是一丘之貉,她只是越哭越难受,越难受越哭。且贾母一难受就容易想起以往的伤心事,在哭够了荣国公贾代善后,她便开始哭起了自个儿的亲爹娘亲弟弟,再往后索性哭起了有着几十年上百年交情的老亲都被贾赦得罪光了。 这一哭,就是半下午。 等贾母终于放那拉淑娴离开后,那拉淑娴只觉得头疼欲裂,头一次产生了跟贾母一样的想法。 ——贾赦就是个搅屎棍! 而彼时,谁也不知晓,搅屎棍贾赦又干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儿。不过,好在京城离江南极远,哪怕送急件一时半会儿也绝对到不了京城,更别说贾赦不是王子腾,他并没有权力动用唯独只有武将才能用的战时通讯。也因此,贾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只是能躲多长时间就不一定了。 又两个月后,至七月中旬,贾赦再度送了信过来,却半个字没提他干的事儿,只说最晚年底,他定能回京。 “让他走!我老婆子不稀罕他,不想瞧见他!真的是走到哪儿闹腾到哪儿!简直连半条活路都不给人留。多少年的情分啊,祖宗的体面都让他丢尽了,天知晓这些日子他又干了甚么好事儿!还回来作甚?索性别回来了,待在江南那头,我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若说每次贾政的信函都会让贾母爱不释手的反复查阅,那么贾赦的信函却被贾母视为毒蛇猛兽,只恨不得一把火全烧了。偏她每次都耐不住,哪怕知晓看了绝对会烦心,也一样会忍不住翻阅。而这回,倒是没啥坏消息了,可贾母却仿佛是已经被虐出了习惯来,见贾赦没干坏事,反而愈发的不淡定了,心头更是七上八下的,唯恐下一刻就有坏消息传来。 还真就有消息来了,却是…… “老太太,二太太回来了!” ☆、第156章 “甚么?!” 一时间,别说是贾母了,就连始终陪伴在身畔的贾敏都愣住了。假若今个儿是贾赦忽的回了京,也许她们反而没那么惊讶了,毕竟贾赦打小就是个不着调的,尤其这两年干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儿,以至于所有人都对他放低了底线,想着恐怕这世上就没啥事儿是贾赦干不出来的。 然而,二房那头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画风。 不等贾母回过神来仔细询问,就听着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转瞬间,就有候在门口的小丫鬟打了帘子,王夫人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进来。 贾母只愣愣的看着王夫人笑脸盈盈的向她行礼问安,又命人送上汝州当地的土产等等。足足半刻钟后,贾母才堪堪缓过劲儿来,愕然的开口发问:“这不年不节的,你回来作甚么?政儿他人呢?可是同你一道儿回来了?” 这话要是摊在贾赦头上,指不定这货又要闹一场。可王夫人是甚么人?且不说她原就没想过贾母会惦记她,单说吃自己夫君的醋,这种事情她就做不来。更别说她这趟急匆匆的归家也是有紧要的事儿。 当下,王夫人赶忙凑到了贾母跟前,满面皆是灿烂的笑容,轻笑道:“老太太哟,这不是我家老爷惦记着您,偏他自个儿忙于公事实在是脱不开身来,这才唤了我回京一趟,好仔细瞧瞧您,回头也好同他学上一学。” “你别糊弄我,政儿会那等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人吗?”贾母皱了皱眉头,一脸严肃的瞪着王夫人,“说罢,你回来究竟是为了甚么?政儿那头如今是怎么个情况?你就这样丢下他跑了,他那头可有人伺候着?” 哪怕得了一通埋怨,王夫人也依旧笑着,半点儿瞧不出丝毫的异样。她先是详尽的讲述了贾政的近况,不过因着她离开汝州也有半拉月多了,故而所谓的近况里头究竟掺合了几分真几分假,还真就瞧不出来。偏贾母就喜欢听这些事儿,哪怕只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但凡是跟她宝贝小儿子有关系的,她都听得津津有味的。 待小半个时辰后,贾母终于心满意足了,先前那些个些微的不满也尽数散去了,也忘了追问王夫人回京真正的用意,正好鹦鹉催促要用汤药了,贾母便摆手让王夫人先回去歇着,晚间再过来。 王夫人笑着告退了,却并不曾直接往梨香院去,而是先唤人去荣禧堂支会了一声,得了允许后才赶到了荣禧堂。 之所以特地派人支会,是因为王夫人生怕到时候会碰上贾赦,没曾想,人家贾赦早已跑到了江南那头去,且至今尚未归来。 “大老爷竟还未归来?先前老太太派人送去的信里头倒是略提了一句,我还当大老爷老早就回来了,竟是耽搁了这般久?”王夫人眉头微皱,先前她只想着贾赦如今尚且隶属于御史台,哪怕被廉亲王暂借过去,想来最多也不过几个月时间罢了,事实上这也不是她所想的,而是贾政分析出来的。 可谁让贾赦那么拼呢?拼到如今,廉亲王是真的将贾赦拿心腹手下看待了,舍不得放回来不说,只怕到了如今,压根就没人还记得贾赦是属于御史台的。偏御史台那头忙归忙,却还不至于忙的焦头烂额,且多半人都是好处风头的,少了个贾赦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谁也没想过去跟廉亲王抗议。 “……还不是我家老爷太能折腾了,竟是凑巧的投了廉王殿下的喜好。”那拉淑娴颇为无奈的解释了一番,又瞧了瞧王夫人的面色,迟疑的问道,“弟妹这是寻我家老爷有事儿吗?” “不不,没有的事儿。”王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心下却暗叫不妙,看来先前的打算只能作废了,可她又有些不甘心,故而在略思量了一番后,再度追问道,“大嫂可知晓大老爷他何时会归来?” “说是最迟年底一定能回来,不过这种事情也真说不准。像去年腊月里,敏妹妹不也是赶着回来吗?却比预计的时间足足晚了大半个月。”那拉淑娴不怎么肯定的道,“弟妹真的无事儿?” 王夫人迟疑再三,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却说她这次回京还真就有要事在身,只是所谓的要事却是她自个儿特地寻来的,倒不是她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而是这其中有利可图。 “……嫁给我家老爷多年,也就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总算是松快了一些。汝州那头旁的虽不如京城这边,可有一点去是极好的,那就是我家老爷的官职,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汝州的知州大人,不说是当地的土皇帝,可起码能与之抗衡的人几乎没几个。且这官场倾轧虽多,可明面上都还是一团和气的。像贾政这身份,搁在皇城根底下却是不算甚么,可在汝州那一亩三分地上,的确可以横着走了。 似是想起了汝州的事儿,王夫人笑得一脸的开怀:“大嫂您是不知晓,汝州那地儿虽看着不似京城繁华,可里头的高门大户,尤其是富商极多。说真的,我一个妇道人家,除却在衣食住行方面照顾着我家老爷,可在旁的事儿上,却是真心没啥好帮衬他的。一开始,我这心里哟,可真的就跟那俗话说的那般,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那拉淑娴状似听得认真,实则却在暗自腹诽着,这官场原就是男人的地界,即便贵如嫡妻,所能做的事情也是少之又少。除却在日常生活方面照顾外,旁的也就只有三节两寿的贺礼,撇开这些还能作甚?想来,贾政也不可能指望王夫人帮他太多罢?难不成…… 隐隐的,那拉淑娴似是猜到了一些,可没等她细细思量清楚,却听王夫人道出了实情来。 “这一开始,我确是不知晓该如何帮衬我家老爷,不过没多久,我便想出了辙儿来。说来大嫂您也许不相信,这汝州可真是富庶地界,甭管是官员还是当地的乡绅富商,皆出手大方得很。不瞒您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可是替我家老爷揽了不少的贺礼。” “那恭喜弟妹了。”僵硬了一瞬,那拉淑娴只能违心的祝贺了一句,要不然她还能如何?说你赶紧贪罢,等贪到了一个数目,也好让我家老爷往上递个折子将你家老爷告了? 这那拉淑娴不是贾赦,像这般无耻到极点的话,她背地里倒是做得出来,可当着人家的面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不过,这也就是当下了,想来等再过些年,俩口子铁定会越来越像的,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恐怕没甚么事儿是干不出来的。 不过,也正是那拉淑娴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僵硬和尴尬,让王夫人心头雀跃不已。 以王夫人的眼界来看,啥都比不上黄白之物来得更为重要,哪怕那拉淑娴并不缺钱财,却也不至于厌恶罢?更别说前两年归还欠银时,虽说出的多半都是公中的钱财,可大房多少也是出了一些的,况且之后公中库房空空如也,不也是大房、二房并贾母各掏了十万两银子又给填上的吗? ——也许那拉淑娴并不热衷于收敛钱财,却也不会同钱财过不去! 这般想着,王夫人面上的笑意愈发的灿烂了,连声道:“大嫂,这可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论起聚财的能耐,我可比大嫂您强多了。您觉得呢?” “是的。”那拉淑娴由衷的认同这一观点,心下却猜测着,能让王夫人自豪不已的钱财究竟是有多少。许是因着她前世见多了财帛的缘故,她私以为,起码也要贪个十几二十万的罢?若是少于这个数,实在是不好让贾赦递折子。可若是太多了,恐怕即便仁慈如长青帝都要忍不住出手干掉贾政了,或者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就有悖当初的设想了。 “大嫂,如今我手头上有一笔上好的买卖,您可愿意掺一股?”王夫人可不知晓那拉淑娴这会儿正满心满眼的折腾他们二房,还倒是那拉淑娴脸皮薄,想发财又不好意思说,索性就主动递个话让那拉淑娴来接。 “买卖?我掺合甚么买卖?不成。” 哪儿知晓,那拉淑娴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王夫人面上微微一怔,旋即却再度笑开了,她只当是那拉淑娴没理解她的意思,忙笑着道出了真正的用意。 “大嫂,我索性同你直说罢。这趟我回京为的就是这桩好‘买卖’,真不是自夸,这桩‘买卖’简直好到没边儿了!只要大老爷回来写个折子递个话,这好处便算是到手了。”王夫人双眼放光的道,“真不是甚么大事儿,也就是请愿折子,起个头请圣上再度复立太子殿下罢!” 那拉淑娴:“……” 命中注定王夫人要失望而归了,哪怕那拉淑娴只是很委婉的拒绝了这桩“买卖”,可王夫人是谁?单凭神色和语气她就能断定那拉淑娴压根就不想插手这件事儿。好在王夫人虽有再多的缺点,却不是在这种事情上强迫那拉淑娴。事实上,在被婉拒之后,王夫人只带着一脸“你是不是傻”的鄙夷神情扭头就走了。 走就走呗! 待王夫人走了约莫有小半刻钟,那拉淑娴便使人去二门候着十二。如今十二虽不常住在张家,却时不时的会跑去张家逛一逛,再不然就是跟着张家老太爷去叨扰那些当代名儒们。其实,与其说是去叨扰,不如说是炫耀来得更为确切一些。毕竟,以十二的年岁,配上他的学识文采,更重要的是他开阔的眼界和见识,足以让张家老太爷将他当为得意门生了。 这一日,十二照样是临近傍晚时分才回来,且一到二门就被告知那拉淑娴有请,还额外附赠了一个消息,称王夫人也回来了。 因此,等十二来荣禧堂那拉淑娴房中寻她时,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二太太怎的一声招呼不打就回来了?这不年不节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呢?”见房内只有容嬷嬷在旁伺候着,再不然就是那拉淑娴和一直在睡梦中的璟哥儿,十二索性张口就来了句大实话。 “她是回来干一票大买卖的!”经过了小半日的缓和,那拉淑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不过她完全不敢想象先前自己刚听到王夫人那话时的反应,想来一定有够丢人的。 “嗯?”十二不明所以的望着那拉淑娴,随后又瞧了一眼愈发白胖的璟哥儿,心下暗道,这胖弟弟倒是跟胖妹妹挺像的,真不知晓到底谁跟谁才是亲的! 那拉淑娴没打算卖关子,见十二颇有些不以为意,她索性掐头去尾的只道出了王夫人最“恐怖”的那番话:“二太太说了,她想让你爹起个头,一起向圣上递折子请愿复立太子殿下!” 十二:“……你逗我?”又道,“她有病?” “如果这是二选一的问题,那么就是她有病!”那拉淑娴没好气的回道,还不忘拿手捏着眉心,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一旁的容嬷嬷看得可是心疼坏了,忙拿了药油,替那拉淑娴仔细的上好,又拿手替她按着脑部的穴位,当然还不忘她那标志性的咒骂:“主子!您只放宽了心罢,那些个蠢货铁定没好下场,您会他们犯愁值当吗?就让他们去死,早死早超生!” “嬷嬷,二太太出了事儿是会带上咱们的!”十二忍不住提醒道。 别看如今贾赦算是廉亲王的心腹手下,可他到底是没过了明路的那种。退一步说,即便今个儿贾赦已经完全归顺了廉亲王,也架不住荣国府里头的闹腾不休。想也知晓,若是再这么任由二房折腾下去,统共也就剩下两种可能性。 要么眼睁睁的看着二房去死。 要么就慷慨激昂的共同赴死。 问题在于,这两个选择,都不是十二所乐意看到的事儿。这要是那等子没眼力劲儿的人,指不定索性送二房去死,可显然,十二没法这么做。前世的经历告诉他,在上位者的眼中,一家就是一体的。倘若某个家族中出了叛逆之人,那么整个家族都会被打上叛逆的标签,即便一时半会儿的留了性命,却不知何时会秋后算账。 搁在荣国府这头,若是今个儿二房出了事儿,甭管大房做出何等选择,都一样会被连累,区别只在于损失多少而已。 最最重要的是,荣国府里还有个贾母呢!那位可是偏心眼儿到天边的老祖宗!! “嬷嬷,咱们如今可不是以往了,真要出了事儿,大家只能一同生一同死。”那拉淑娴闭着眼睛任由容嬷嬷替她揉按穴位,苦笑着道,“复立太子……可不是贪污受贿那些个小事儿。” 律法上的罪名,其实并不代表将来真正会得到的刑罚。更别说,上位者的眼光和小老百姓是截然不同的。 这也是为何一般的小老百姓恨不得一旦抓到偷儿就立刻处死,而对于类似于伪造金票银票之事,反而能坦然接受的道理。前者的影响对于上位者而言微乎其微,而后者一旦闹个不好却是极有可能动摇国之根本的。 还有个例外便是放印子钱了,众所周知,长青帝对于印子钱极为痛恨,一旦发现不说罪魁祸首会被判斩立决,甚至极有可能祸及三族。可在小老百姓看来,这算是甚么大罪名呢?印子钱又不是强迫你借的,你情我愿的事儿,怎么就罪名那般重呢?甚至有些老百姓还会认为,被印子钱逼死的人都是活该!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借印子钱,死了也是自找的,哪里就算是重罪了? 地位不同,看待事情的眼光就是不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就复立太子一事而言,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好事儿,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是一个臣子所应当去做的事儿。或者哪怕不是太子党,也没觉得这里头有甚么问题,顶多就是暗中祈祷长青帝不予便是了,谁也不曾料到过会有那般严重的结果。 事实上,最开始的几次上折子复立太子的确没甚么大不了的,充其量也不过是被长青帝驳了回来,或者被骂上两句。而至今为止,最坏的结果就是闭门思过半月。 也许这是长青帝矫情?毕竟复立太子一事是有先例的,君不见端闰四十七年九月太子初次被废后,到了年底便被廉亲王请愿释放了,至次年三月里,长青帝就下旨复立太子。 这说明甚么? 长青帝并非不愿意复立太子,只是面子上下不去! 等着旁人给台阶下呢!! 有这种想法的人真的很多,至少十二相当清楚,前世康熙帝过世那一年,仍不断有人作死一般的上折子为太子请愿。当然,那些人之后都被四爷收拾掉了,其下场各种各样,就没一个是好的。 “十二,赶紧想法子阻止二太太罢。我倒是不担心她本人,也不怕你爹会听她的教唆,可她出身不低,万一回头去寻了旁的亲朋好友呢?”那拉淑娴叹息一声,见过不怕死的,却没见过这么能作死的。 像王夫人这种人,简直就是豁出去命不想活了。 可即便真不想活了,就不能寻个体面的死法吗?偏偏找了个死相最惨的死法,还是那种死后都不得安息、拖累子孙后代的死法。 十二也开始头疼了,思量了半响,他忽的重重的一拍巴掌,道:“有了!我让人使坏让她病倒!” “啊啊啊!”被十二的巴掌声吓醒过来的璟哥儿极度不满的挥舞着小胖手,可没等十二凑过来看情况,就见他一个翻身,再度沉沉的睡了过来。 那拉淑娴看着璟哥儿再度入睡,这才抬眼看向一脸心虚不自在的十二,嗤笑一声道:“可看出你是越来越像你爹了,使坏?如何使坏?如今是七月里,偷偷的让人在半夜里开窗户?放心,她铁定不会受凉。还是你打算在她的膳食里头动手脚?夏日的话,是放泻药好呢,还是索性下毒?” “我再考虑看看。”十二擦了擦额间莫须有的冷汗,讨饶一般的道。 “去罢。对了,我已经让嬷嬷唤人暗中看着二太太了,若有情况过来,我会让人去支会你一声的。”之所以让人监视着王夫人,为的也是瞧瞧王夫人打算拖着谁一道儿去死。照那拉淑娴的想法来看,王夫人应当不会去寻娘家父兄帮忙的,毕竟若是王家人有用,她完全没有必要特地从汝州赶到京城里来了。 还真别说,这回真叫那拉淑娴给猜对了。 仅有的区别在于,那拉淑娴只猜对了结果,并未猜到王夫人真正的想法。 事实上,王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娘家人插手此事。打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贾赦,只因在她看来贾赦这人又傻又好糊弄,至于那拉淑娴则是清高到目不染尘。大房俩口子最让王夫人满意的一点就是,对于黄白之物不大看重,起码明面上是这样的。 照王夫人的想法,若是能请了贾赦帮忙,顶多之后寻几样墨宝送予那拉淑娴便可,旁的甚么代价都无。可反过来说,要是她回娘家寻了她父兄…… “太太,您这趟回来,可否想过要回娘家瞧瞧?”王夫人跟前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最得她心的,是一个名唤春彩的半大姑娘。 春彩今年不过才十二岁,与其说是个姑娘家,不若说是个小孩儿更为确切一些。且她身量矮小瘦弱,模样平凡到丢到人群里一准寻不回来,可以说除却嘴皮子活络外,她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不过,王夫人却很喜欢她,只因春彩足够忠心,且完全无需担心她会爬床。 “回头我自会去的。”王夫人敷衍般的道。 这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完全不往娘家去是不可能的。倘若今个儿她一直不曾离京,哪怕数年不曾回娘家都无所谓。偏她先前走了一年半多,这乍然回了京城,于情于理都该往娘家去一趟,送些当地土产并拜见一下长辈们。 “太太,奴婢的意思是,您若是有烦心事儿,也可以回去同娘家人好好谈谈。”春彩并非荣国府的家生子,而是王夫人陪房跟随王夫人嫁到荣国府后的第三年才生下来的。话虽如此,春彩的心却是始终向着王家那头的,只因她打小就听多了爹娘爷奶说王家是多么多么的富贵,以至于她不止一次的责怪父母当了陪房。 “你是自己想去瞧瞧罢?”王夫人白了春彩一眼,她是挺喜欢这个丫鬟的,小嘴儿甜且能说会道,偏心眼子没多少,这心里头想着甚么全摆在明面上了。虽说如此一来,有些紧要的事儿不能让春彩去做,不过将这么一个打眼就能看到底的人搁在身边,却也让人不由得放宽了心。 “可不是?我打小就听爹娘爷奶说了王家的事儿,偏从未去亲眼瞧过。好太太,您就允了我罢,回头要是去了王家,可千万记得别将我给丢下了。”春彩笑嘻嘻的道。 “这般心心念念的惦记着,索性回头将你丢在王家得了。”王夫人没好气的道。 听王夫人这么一说,哪怕春彩知晓这只是玩笑话儿,她还是摆出了一份心慌意乱的模样,急急的道:“好太太,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太太您可千万别将奴婢丢下不管了,真要是这般,奴婢往后见不到太太,也没法活了!” “听听,听听!这小嘴儿……也不知晓该说你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了。”王夫人横了春彩一眼,旋即却是皱起了眉头,“王家,我是肯定要去一趟的,可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求他们的。这要是自家碰上了事儿倒也罢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多少也会拉拔一把。可这事儿却是收了钱的,他们就算会帮,怕是也要分走一多半啊!” 这才是王夫人最担心的问题。 为太子请愿之事,王夫人早已跟人家商妥了价码。单单定金她就收了人家五万两银子,这仅仅是定金而已,还是那种甭管事情成功与否都不会要回去的钱。当然,对方也不怕王夫人收了钱就跑,倒不是因着信任王夫人,而是相对于余款而言,区区五万两银子的定金真心不算甚么。 这也为何王夫人完全不考虑娘家父兄的缘故,想也知晓,也王家人的个性,一旦经手了此事,分手一半都是小意思。且严格论起来,这事儿仅仅是王夫人帮着牵线搭桥了,以王家人的德行,指不定收了全部尾款,只留定金与她。 因此,除非万不得已,不然的话,王夫人绝对不会考虑娘家父兄的。 ——做这种事情,就应该寻那些是金钱如粪土的人! “唉,要是大太太答应就好了,就算大老爷如今不在京城里头,大太太娘家父兄也很是能耐,帮着起个头上个折子总成罢?要是往好了算,指不定还能拉一票当世大儒帮着请愿。如此一来,成功几率高了许多不说,还不用分走钱财。” 张家呐!一门的清高学士,看那拉淑娴往日里的做派,就知晓张家人一定不在意黄白之物,若能说服那拉淑娴去向娘家父兄求救,她还在这儿担心甚么呢! 只是,王夫人却不知,张家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清高。就连那拉淑娴也不像她想象的那般视金钱如粪土,纯粹只是因着那拉淑娴前世看惯了富贵,到了今生则是彻底的麻木了。 “太太,奴婢倒是有个主意,您可想听听?”春彩又开口道。 王夫人侧过脸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有主意?圣上可是命三品官以上者才能上折子,你的意思是,你还认得三品官老爷?” 春彩笑得一脸的快活,眉飞色舞的道:“我倒是认得人家,可惜人家却不认得我!太太,奴婢的意思是,您可以去寻老太太帮忙呢!老太太多好的人儿,又不会同您要报酬,还会可劲儿的帮衬您……帮衬二老爷。这帮谁都一样,左右只要将事儿办妥当了,不就得了?” “老太太……”王夫人迟疑了,随手把玩着套在手腕上的念珠,琢磨了许久之后,才缓缓的开口道,“老太太那头也难得很,京城里的那些个老亲,差不多都被大老爷得罪光了,尤其是老太太的娘家,指不定人家这会儿怎么恨着咱们呢。” “太太您在担心个啥呢?左右不过是两个结果,要么老太太应承了下来,那接下来的事儿就不用咱们烦恼了。再不然便是老太太不应,那也不过是被说道两句。您是太太,她是老太太,就算真被说了两句,又不伤筋动骨的,能如何?”春彩笑眯眯的建议道。 “哟,真没想到你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有想法。成,就这么办!今个儿太晚了,等明个儿一早我就去寻老太太。跟她好生分说分说。大不了豁出去面子苦求一番,只要这桩买卖成了,到手的银子起码也有二三十万之巨,就算因此被骂两句又如何!” 正常情况下,没人愿意挨骂。不过若是之后的成果极佳,那么别说仅仅是被骂两句了,即便天天挨骂也使得。至少对于王夫人来说,面子和黄白之物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当然,这也就是贾母,换一个人的话,她还是要思量一下合适不合适的。 …… 然而,王夫人终究没等到次日一早去荣庆堂请安并顺便提出自己的请求,因着至半夜里,她就病倒了。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愈是个甚么情况,王夫人尚且不知,可起码她总算是感受到了何为病来如山倒。 王夫人的身子骨素来不错,从小到大,压根就没生过几次病。最严重的一次,还当算前几年大年三十珠哥儿忽的病倒,她因着担忧和连日连夜照顾的疲惫,加上当时她有了身子还不自知,这才猛然间病倒了。不过严格算起来,她那会儿只能算是坐小月子,并不算真真切切的生病。 可这一次,她却是在半夜里发起了高烧。 这却是吓惨了跟前伺候的丫鬟们,尤其春彩。作为贴身大丫鬟,还是格外受主子看重的那个,春彩自是要每日里守在外头的。不过,因着王夫人往日里睡眠都极好,春彩也无需时常起夜,倒是不算太累。可也正是因着王夫人以往的做派,以至于这一次春彩没能立刻发觉。好在她头一个晚上瞅着饭菜合胃口多吃了些,半夜里闹肚子起夜,这才发觉了王夫人的异常。 病了就赶紧唤大夫呗,所幸这会儿是七月里,不比正月那会儿难请大夫。又因着前些日子贾母接连晕过几次,以至于前头的管家小厮都已经习惯了主子们时不时的来这么一遭。 仅不到一个时辰,大夫就来了。 只是这会儿,王夫人已经烧得糊里糊涂的了,虽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可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看人都是重影的,见大夫过来,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歪在榻上,任由丫鬟们摆弄她。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凝神看着大夫,盼着大夫说她没啥大问题,毕竟她的时间紧急。 ——那桩“大买卖”可不会特地等着她。 大夫眉头紧锁,迟迟不曾开口说话。 若说最开始王夫人只是盼着大夫说自己很快就会痊愈,那么在大夫诊治了一盏茶时辰后,她却是真的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管你出身有多高贵,地位有多超然,这病却是不分人的。哪怕王夫人自诩胆大,却也是真的怕死的。在又小半盏茶时辰后,王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哑着嗓子问道:“大夫,我究竟怎的了?大夫……” 终于,大夫开口了。 “老夫虽行医几十年,可这脉象真心断不出来……月份太小了,脉象太模糊了,至少要再过半个月,老夫才能确定。”大夫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抬眼见王夫人一脸的茫然,他又额外添了一句,“至于太太的病症倒是如此,不过是过于操劳,一时松懈下来便病倒了。这问题倒是不大,偏如今尚不能断定是否为喜脉,老夫不大敢用药。” 王夫人一脸的懵逼。 ☆、第157章 “这蠢妇到底有没有长脑子?真当她脖子上那东西是摆设不成?还是她觉得上回的教训犹自不够,巴望着再来一回对罢?蠢妇!蠢妇!!若不是看在她为我荣国府诞下一儿一女的份上,定让她滚回王家!这该死的蠢妇!” 荣庆堂里,贾母再度破口大骂,身畔的人甭管是贾敏还是丫鬟婆子们,都是一副想劝又不知晓该如何劝的模样。尤其是贾敏,到底她回到娘家也不过才半年多的时间,尚不如多年跟随着贾母跟前的丫鬟婆子淡定,又因着这些日子她见了贾母晕了好几回,便牢牢的医嘱记在心头。及至这会儿再度见到贾母怒火攻心的模样,贾敏登时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老太太,老太太!”好不容易见贾母略有些消停了,贾敏忙不迭的开口,“您消消气,慢慢来别着急。” “你叫我如何消气?如何不着急上火?”贾母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头一回觉得儿女都是债,一个个的都不让她消停。 这贾赦自是不用说了,打小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前两年眼瞅着他总算是懂事了,知晓上进了,结果还不如不上进呢!至少在以往不曾上进之时,贾赦只会去秦楼楚馆鬼混,得罪的也不过是些纨绔子弟,即便荣国府已大不如前,却也不必惧怕那些子人。可自打贾赦知晓上进了,得罪的人档次一下子就高了许多,连有着几十年上百年交情的故交世家,都敢往死里得罪,贾母简直不明白还有甚么事儿是贾赦不敢的。 至于贾政,他本人倒是素来懂事靠谱,却架不住他有个能折腾的媳妇儿!贾母到如今还后悔着,当初怎么就让心爱的小儿子娶了这么一个祸害玩意儿呢?要说贾赦是往死里得罪旁人家,那么王夫人却是祸害自己这一房。甭管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至少王夫人是实打实的弄没了一个孩子,如今肚子里这个还不知晓保不保得住呢! 还有贾敏…… 贾母长长的叹息一声,侧过脸看着万分急切的贾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敏儿你不用担心,我好着呢,就算再生气我也不会因此损了自己的身子骨,你的意思我明白,安心。” 虽说王夫人这事儿来得意外,不过在被贾赦连着刺激了几十回后,贾母倒是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强悍了许多。再一者,贾母就算再怎么心疼王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这孩子又还没生出来,男女尚且不知晓,至于人品才情更是无从得知,因此即便心疼却也是有个度的。 “老太太,我不管旁的,只盼着您老人家健康长寿。我也知晓您心疼二嫂,可也不能因此坏了自己的身子骨,您一定要多保重自己。”贾敏也是真的担忧,且她的心态同她那两位兄长皆不同。这贾赦是觉得贾母身子骨倍儿棒,前头那么多年也没被气死,那么之后更加不会。而贾政则更是认为贾母如同荣国府的天一般,从不曾考虑过贾母其实早已年迈。 只有贾敏,也唯独就她,既考虑到了贾母的身子骨,又对贾母一片孝心,加上她心头还有几分为自己将来作的打算,故而考虑事情才会这般周全。 不过,贾母却没想那么多,只向着贾敏连声叹息。 若说贾赦是气死人不偿命,那么贾政就是不幸的讨了个不省心的媳妇儿,至于贾敏却是心疼死她了。 有道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贾母虽是侯府千金的出身,可究其根本,她仍是个百姓。而事实上,贾敏才是她真正的幺儿,是她人到中年意外怀上的心肝宝贝儿,偏生还在怀孕到了八个月时,意外着了姬妾的道儿,虽说到最后仍是幸运的母女平安,可甭管是她还是贾敏都落下了病根。 ——她再也无法生育,贾敏则是天生体弱。 这没法生育搁在其他人身上或许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儿,不过因着那会儿贾母也是真不年轻了,能怀上贾敏都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故而即便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贾母也没有太难过。可对于好不容易得来的心肝宝贝儿贾敏的病根,却是让她真的无法接受。 胎里不足……先天体弱……定要好生将养着……不能过于劳累……不能忧心太过…… 时至今日,贾母仍记得当日大夫对她说的话。 她的心肝宝贝儿,她盼了多年的女儿,本该健康平安的足月出生,却因着她不小心着了道儿,以至于不得不小小年纪尚不曾吃饭就要开始吃药,还不能像正常的小孩子那般跑跳走动。本以为养了那么多年,眼瞅着贾敏的身子骨渐渐好了,哪怕在亲事上头略有些不顺,可总的来说,贾敏最终还是平安出嫁了。谁曾想,临了贾敏竟是不易受孕的体质…… “该死的王氏,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贾母原就是极容易生气伤心的性子,只是以往未出阁时,父母长辈疼宠着,连小了她三岁的弟弟都处处让着她。即便后来出嫁了,荣国公贾代善也对她极好,又素来知晓她那性子,故而时时陪着小心,尽量不让她伤心难过。 可惜,到了如今,却是再没人会顾忌到这一点了,至少不会去主动去避免了。 “老太太……”贾敏原就是个敏感的性子,先前还好些,及至听了贾母这话,一个没忍住便落下泪来。 …… 那拉淑娴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母女抱头痛哭的模样,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更多的却是发窘。那拉淑娴完全不明白,明明是王夫人又干了蠢事,正常人不是应当很气愤吗?怎么搁在这对母女身上,却变成了抱头痛哭呢?也许换个人来会脑洞大开,可至少那拉淑娴完全无法理解事情怎的就变成眼前这副情景了。 无奈之下,那拉淑娴只好囧囧有神的看着,等着大戏落幕后,她再上场。 所幸,她并未等太久。 “淑娴你来了。”贾母得了鹦鹉的提醒,加之她也算哭痛快了,便止住了眼泪,又拿帕子拭去泪痕,没有半点儿不自在的同那拉淑娴打着招呼。 这贾母都没不自在了,那拉淑娴就更不可能有了。 当下,那拉淑娴几步走到贾母跟前,笑着道:“我使人去问过了,弟妹她无事,只是这喜脉还不明显,尚没法得出定论来。听梨香院那头说,大夫只开了静养的平安方子,说是等过两天再来仔细瞧瞧。” “那李大夫是素来给我调养的大夫,最是妥当了,医术也极好,就是去太医院都使得。他既是说有了,那便定是有了,不会有错的。哼,都是那该死的王氏,上一回我当她是有苦衷,到底比起尚未出生的孩子,我的珠儿更为重要。可这回呢?这回呢?!” 那拉淑娴暗自腹诽道,这回当然是所谓的“大买卖”来得重要了。 当然,这话那拉淑娴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要不然真把贾母气出个好歹来,她就算不心疼可也麻烦得很。因而,她只立在一旁但笑不语,左右差点儿没保住孩子的人也不是她。 贾母又骂了两回,终是乏了,便向那拉淑娴摆了摆手,吩咐道:“罢了,随她去罢,她自个儿的亲生骨肉,托生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不心疼还能指望谁来心疼?只记着,不准将这事儿告诉我的珠儿和元姐儿,这要是耽搁了功课倒还罢了,万一给传了病,却是了不得了!” “是是,老太太您说的是。”那拉淑娴说的格外的没诚意,“怕只怕俩孩子早就知晓了弟妹回京的消息,真要是这般,咱们也没法拦着。” 开甚么玩笑!这王夫人要是一直待在荣国府里,拦着珠哥儿和元姐儿不去梨香院倒是容易得很。可如今的问题是,王夫人都一年半不曾归来了,乍然回到府里,还拦着不让她瞧儿女?这昨个儿是因着王夫人自个儿跑东跑西的,加上珠哥儿在国子监上学,元姐儿又在教养嬷嬷的监督下练规矩。可如今都一天过去了,他们还能不知晓? 铁定是不能的。 就在贾母考虑着要如何封锁消息时,元姐儿便过来了。 “老太太,听说太太回来了,还病倒了?我能去瞧瞧太太吗?老太太,求求您了,这般多日子没见了,我也想太太了。”元姐儿面露担忧之色,倒是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的迎姐儿一脸的笑意,及至见着那拉淑娴也在此,忙不迭的的冲了过来,鹦鹉学舌一般的道:“我也想太太了。” 那拉淑娴没好气的拿手指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嗔怪道:“想我了,怎的不去荣禧堂瞧瞧我?说的好像谁拦着你不让去似的,说白了还不如你自个儿偷懒不愿意跑一段路,竟是巴望着我过来瞧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哼!” 迎姐儿一脸的不明所以,她原就不聪慧,说白了其实就是天生迟钝,故而完全听不懂那拉淑娴方才那番话中带话的话。愣了半天,迎姐儿只歪着脑袋瞅着那拉淑娴,奇怪的问道:“迎姐儿是小丫头没错,可太太为啥说迎姐儿是骗子呢?迎姐儿没骗人,小哥哥才骗人了!” 对于迎姐儿抓的重点彻底无奈了的那拉淑娴索性拉过她,笑问道:“你小哥哥又怎么你了?他最近不是一直在外头忙活吗?骗你甚么了?” “骗了!小哥哥骗迎姐儿说,弟弟很快就会长大陪迎姐儿玩,可都过去好多好多天了,弟弟每天都在睡觉,一次都没陪迎姐儿玩!”提到这个,迎姐儿尤其愤怒,想她都已经做好准备弟弟跟自己抢爹娘抢哥哥抢吃的喝的玩的,结果呢? 臭弟弟只会睡大觉!你倒是来抢啊!! “淑娴,你索性带迎姐儿去你那儿住几日罢,正好可以给你解解闷。”贾母略有些不悦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这迎姐儿没听懂不代表她也没听懂,只是既然那拉淑娴不曾明说,她也不好硬要掰扯,索性先将人打发走,余下的事儿倒是好解决。 “行啊!”那拉淑娴也不欲在这事儿上头同贾母掰扯,虽说她打心底里认为没有不让儿女去看生病母亲的道理,可甭管怎么样如今倒霉的都不是她,在她的立场上还是装傻充愣比较好。毕竟,大房有贾赦负责气死人不偿命就已经够了,她还是消停一点儿罢。 当下,那拉淑娴便领着迎姐儿去了荣禧堂,至于元姐儿究竟能不能如愿以偿的去梨香院看望王夫人,也就只能随缘了。 值得一提的是,待傍晚时分就传来消息,元姐儿还是去了梨香院,不过也只有她去了,珠哥儿被贾母严厉禁止去探望病中的王夫人,除非等王夫人病愈。当然,同样被严厉禁止的还有琏哥儿和十二,甚至贾母还特地唤人来荣禧堂支会了一声,特地叮嘱那拉淑娴和迎姐儿都不准去。除却其他几个都是孩子抵抗力差之外,限制那拉淑娴则是因为她常同璟哥儿在一块儿,万一过了病气,再传给璟哥儿,贾母绝对会疯的。 考虑到贾母的承受能力,那拉淑娴果断的应承了下来。当然,最关键的是,那拉淑娴一点儿也不稀罕王夫人,左右昨个儿刚见过面,短时间内完全不想再瞧见她。 又半月之后,李大夫终于确定王夫人的确怀了身孕。 确定怀孕其实并不是甚么好消息,这之前尚未确诊时,李大夫碍于王夫人有可能在怀孕中的缘故,开的都是一些太平方。所谓太平方就是及其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形象一点儿就是,明明一帖药就能起作用的,换成太平方起码要喝下去十贴药。且费时费力不说,还费钱! 当然,没人会心疼那点子钱,只是因着没能好好治疗,王夫人在短短半月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更是无比憔悴。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喜脉被确定,之后的日子对于王夫人而言不亚于水深火热。 因着先前的病情尚未完全好准,王夫人永远都是头重脚轻的,完全不能下地不说,还常常半夜里再度烧起来,根本就睡不好。加之她怀着身孕,孕吐反应格外的激烈,也因着孕吐反应极为激烈,她压根就吃不下任何东西。即便勉强塞下了一些,回头一准能连同胆汁一道儿吐出来。 又过了十来日,等王夫人怀孕两月之时,她的病总算是好了,起码不再半夜里起烧了,可惜孕吐反应却仿佛愈发的激烈了,从最开始的进食后孕吐,发展到了闻着味儿就吐得天昏地暗。甚至周、赵两位姨娘都被满屋子的酸味儿熏得吃不下饭去。 虽说是没人会心疼两位姨娘,可再这么下去也不得了啊,莫说肚子里的孩子了,就连王夫人本身都会出问题。不过,也因着王夫人病愈了,贾母解除了不得探视的禁令,只是多半人都仅仅是应景似的去瞅上那么一眼,结果还没带上片刻就被熏都头晕目眩,马不停蹄的跑了,且再也不曾看第二回。 凡事都有例外,起码珠哥儿和元姐儿没有半点儿的嫌弃之意。虽说俩孩子皆忙得很,却也每日里都去梨香院请安问好。又因着王夫人睡眠时间不定的缘故,俩人经常特地跑来后,却碰见王夫人睡着,便干脆只在窗户外头瞄上一眼,丝毫不敢打扰。 对此,贾母颇有怨言,仿佛是责怪王夫人折腾自己不说,还折腾她的心肝宝贝儿的孙子孙女们。不过,有贾敏在跟前打岔,倒是没出甚么旁的状况,贾母也是说过了这事儿就算是过了。 不过,那拉淑娴却是颇为赞赏那俩孩子。虽说王夫人如今的那模样的确是不怎么好看,屋子里的气味也不好闻,可旁人嫌弃也就罢了,若是连亲生的儿女都嫌弃了,且不是令人心里发寒?尤其往深处想想,也许当年王夫人怀珠哥儿和元姐儿时,也是同样的辛苦呢? “呕!真的太可怕了,我又被珠大哥哥拖去看二太太了!”正当那拉淑娴思考着如何让哥儿姐儿们明白怀孕生产的不易时,琏哥儿一脸菜色的跑了进来,张嘴便是控诉。 那拉淑娴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调侃道:“哟,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咱们的琏二爷。我说琏二爷,你是不是走错地儿了?来这儿做客吗?” 琏哥儿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琏儿来看娘呢!娘您真好看!” “少给我油嘴滑舌的,这一天天的也不知晓在忙活些甚么,先前起码每日晚间还能瞧见你,这阵子索性就玩失踪了。要不然荣庆堂那头来人说你歇在了珠儿的院子里,我还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学人家离家出走了呢!” 对于孩子大了不由娘这种事儿,那拉淑娴其实还是很能接受的。可前提是孩子“大”了! 在那拉淑娴的心目中,起码要等十七八岁娶了媳妇儿以后才算真的大了罢?琏哥儿今年不过才十二岁,满打满算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要让那拉淑娴接受“儿大不由娘”这种事儿,也是蛮难的。 “这不怪我!”琏哥儿忙上前半蹲下,抱住了那拉淑娴的腿,仰着脸一副委屈的模样,哭诉道,“都是琮儿弟弟不好,先前我每次碰到不会做的功课,他都会帮我……咳咳,教我做。可自打两月前开始,他就不理我了!我被先生连着训了好几回,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舔着脸往珠大哥哥跟前凑,巴望着他能教教我……娘啊娘啊娘,琏儿老可怜老可怜了!” 说起来,撇开只存在记忆之中的瑚哥儿,琏哥儿才是那拉淑娴这一世头一个孩子。虽说并未真正经历过怀孕和生产,可仔细想想,当初要不是有琏哥儿在,那拉淑娴绝不会融入得那般好,还同贾赦那般的融洽。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拉淑娴是真的将琏哥儿当成了心头宝。 “你呀你!”那拉淑娴伸手捏一把琏哥儿的小脸蛋儿。已经十二岁的琏哥儿,早已褪去了小婴儿肥,又因着他身量修长相貌俊俏,看着完全已经是个小少年郎了。那拉淑娴不由的在脑海里回想起刚来之时,看到的那个张大嘴巴嗷嗷哭喊的小孩崽子,登时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娘不生气了?”琏哥儿虽说看着比迎姐儿聪慧许多,可事实上却还是个天真纯良的孩子。在他看来,笑了当然就表示不生气了,同样的哭了就是伤心,都不带旁的注释的。 见状,那拉淑娴不由的在心中暗暗感概道,也亏得宜妃娘娘转世投胎时喝了孟婆汤,不然就算是十个琏哥儿都不够宜妃娘娘折腾的。 想到这儿,那拉淑娴索性提起了王熙凤:“娘问琏儿一个事儿,那位王家姐儿,你究竟是欢喜呢,还是感觉一般般呢?” “欢喜欢喜!琏儿欢喜着呢!”都不用思考,琏哥儿便一叠声的道,“凤哥儿又聪明又漂亮,还特别会来事儿。娘,您替琏儿给王家下聘好不好?求求您了,琏儿可欢喜她了。” “哟,方才还担心我生气了,一转眼就欢喜上了?”那拉淑娴没好气的道,“怪不得老太太总是不喜欢我和二太太,敢情就因为这个呢!” 还真别说,至少在这一刻,那拉淑娴格外的理解贾母。想也是,她虽说这辈子没当过婆婆,可上辈子却是当过的。只不过,她并不曾挨到十二大婚,故而这所谓的婆母颇有种有名无实的感觉。当然,即便上辈子她真的当过婆婆,也完全不具备参考性,毕竟那时候她贵为一国之后,即便独子成亲后,也不可能住在一起,偶尔见一次面铁定是恭恭敬敬的,完全无需担心婆媳矛盾。 “娘您想太多了。”不曾想,听了那拉淑娴的话,琏哥儿却很是不以为然的道,“老太太对您的印象好得很呢,成日里都说您嫁给我爹实在是太糟蹋了,就我爹那混账东西,合该打一辈子光棍,也省得一天到晚的祸祸人。” “浑说甚么!”那拉淑娴没好气的给了琏哥儿一下,有些话贾母说的,换成琏哥儿却是大不敬了。即便只是学舌也不可以。 “我已经很委婉了,老太太骂得可厉害了,基本上每日里不骂上个十来遍,她都没心情吃饭睡觉。”琏哥儿极不以为然的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行了行了,老太太既是喜欢,就让她说去。记着,有些话她能说你可不能,学都不准学!”那拉淑娴又好气又好笑,“我却是不知晓,老太太对我的印象竟会那般好?” “其实罢,我觉得倒不是老太太对娘你的印象有多好,而是老太太实在是太讨厌爹了。”琏哥儿小大人似的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深深的为有这么个蠢爹感到心塞。 那拉淑娴被逗乐了,笑得前俯后仰,几乎笑岔了气。恰好此时,窗户外头的院子里传来小丫鬟唤琮哥儿,只没过多久,十二便打了帘子走进屋里,见着屋里头的琏哥儿,十二诧异的挑了挑眉:“哟,这不是琏二爷吗?好久不见了,真是稀客呢!” “噗!”那拉淑娴这回是真的笑岔了气,尤其当她抬眼见琏哥儿一脸的囧样,登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十二纳闷的道:“我这话真有那么好笑吗?娘您笑成这样……”又向琏哥儿道,“二哥你死心罢,就算你再求我,我也不会帮你写功课的!你也不用怪我,谁叫你懒成那个样子,我帮你写了功课,你竟连誊写一遍都不曾,就这般大喇喇的交了上去!偏生还恰好传阅到了外祖父手上,害得我被外祖父狠狠的削了一顿。哼,我告诉你,我可是记仇得很,往后你休想让我再帮衬你,一回都不成!求娘也不成!” 因着十二说这番话时的语速极快,甚至于琏哥儿几次三番的张嘴想要打断都没寻着机会,把琏哥儿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等十二好不容易止住了话头时,琏哥儿已经甚么都不想说了。 再看那拉淑娴,只似笑非笑的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琏哥儿,直把琏哥儿看得胸闷气短,好悬没直接软倒在地。 末了,琏哥儿只得胡乱的寻了个借口,撒腿就往外头跑:“……我回头再来瞧娘!” 直到琏哥儿彻底没了踪影,那拉淑娴才将目光落到了十二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并不变,只是话锋一转,道:“说罢,出甚么事儿了,竟是不惜将你哥哥吓出去。” “他合该受点儿惊吓,不然还道是日子原就那么好过呢!”十二先是没好气的呛了一句,缓了缓神后,才说起来正事儿。 还真的是一件正事儿,事关王夫人,同时也关乎贾母的娘家保龄侯府。 却是已略缓过一些的王夫人,到底还是求了贾母,让其帮忙应了先前那桩“大买卖”。自然,贾母本身是没这个能耐的,且荣国府如今式微,轻易使唤不了旁人,那么唯一能求的人家也就只有保龄侯府了。更确切的说,是现任的保龄侯爷,也就是同那拉淑娴娘家侄女小铃铛订了亲的史家大爷。 听完了十二讲述的前因后果,那拉淑娴沉默了许久。 凭良心说,那拉淑娴其实是无法苛责贾母和王夫人的眼界太窄,毕竟若非他们看破了这一世和上一世的相似之处,同样的也会被眼前的情况所蒙蔽。这也是为何前世,直到康熙帝过世的前一个月,仍有人不断上折子请求复立太子的缘故。不是他们蠢笨不堪,也非他们见识浅薄,而是世事难料。 前世的康熙大帝,今生的长青帝,皆是经历丰富、城府极深且还权势滔天之人。这样的人原就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可以说,甭管接下来的发展如何,都是顺理成章的。 三立太子也有可能,永远的废黜同样合理,将皇位承袭给任何一位皇子皆是有理有据的…… 圣心难测。 这要是旁的事儿,那拉淑娴是真的不介意贾母和王夫人去碰碰壁,哪怕撞得满头包,甚至头破血流又如何?说真的,那拉淑娴本就不是一个容易心慈手软之人,同情心更是少得可怜,且完全不会用在贾母和王夫人身上。 可谁让这事儿关系到保龄侯府呢?还是那位史家大爷。 “十二,我听说史家大爷身子骨素来不好?还是在娘胎里落下的毛病?”那拉淑娴迟疑再三,仍是问出了口。 “娘您是听谁说的?”结果,十二却是一脸的讶异,“若真是如此,这门亲事外祖父说甚么都不会同意的。不过,我倒是听说史家三位爷,另两位都打小习武练剑,唯独史家大爷打小学文,听说文采很是不错,还打算下一次科举时下场考一回呢。” “……你逗我?”那拉淑娴一脸的不敢置信,正常人会在承袭了侯爷爵位后下场科举吗?人干事? “这不是我爹起的头吗?再说了,保龄侯府传到如今,虽说得了圣上恩赐,从未降爵过。可您仔细想想,事情真的如此吗?第一代的保龄侯爷,也就是老太太的父亲,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勋出身,浴血奋战才得来的侯爷爵位。等到了第二代保龄侯爷,虽说本事是有的,可充其量也不过是王家如今那位大老爷的地步,且他是个短命的,压根就没攒下多少功绩。而如今这个……学文的保龄侯爷,能指望?” 自是不能的。 其实,保龄侯府的情况跟荣国府如出一辙。前两代国公爷皆是有本事之人,当然即便是同样的有本事,里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可不管怎么说,那两位都是能人。可到了贾赦这一代…… 快别提他了!! “所以,史家大爷才是忽的心血来潮下场考试?”那拉淑娴仔细算了算,去年刚会试、殿试过,也就是说,下回科举是在后年。又盘算了一番,那拉淑娴再度道,“你表姐明年就要出嫁了,他是后年下场?好事儿倒是好事儿,哪怕不中也无妨。可……罢了,不说那么久远的事儿,单说如今这事儿,你觉得要如何阻止?” “阻止啥!这事儿能阻止得了吗?有道是堵不如疏……哎哟哟,娘您别打我啊!” 那拉淑娴是真没忍住,尤其自己这般的着急上火,结果这混账小子居然给她摇头晃脑的感慨起来,登时怒道:“长话短说!” “给老太太、二太太寻点儿事情做啊!这请愿之事是有时间的,那些人是合伙闹的,寻的也不仅仅只有二太太一人,若她这边靠不住,自有旁的人顶上去。咱们要做的就是闹出事情来!”十二捂着脑袋道。 “我想你爹了。”那拉淑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在十二震惊的目光下,真诚的道,“如果你爹在,只要一两句话,就能闹得阖府大乱,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十二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真心的替贾赦鞠了一把辛酸泪。 ——蠢爹一定不知道他在娘心目中竟是这么个形象。 “如今你爹不在,咱们还有旁的法子闹腾吗?”那拉淑娴眉头紧锁,苦苦的思索着,“让我仔细想想,当初那只鸟是怎么大闹六宫的。” 这话一出,十二直接一个腿软趴在了地上:“娘!” 有些人他活着却相当于死了,有些人即便死了或者早已不存在很久了,却依然坚挺的活在旁人的心目中。对于十二而言,即便事实上他们早已跟那只鸟和解了,但是曾经的心理阴影却永远伴随着他。 “娘,这事儿就交给我罢,您好生照顾自己,照顾迎姐儿和璟儿弟弟。要是还觉得闲得慌,您就去折腾琏二哥哥,他实在是太混账了,天天不写功课,就逼着珠大哥哥帮他写,好悬没把珠大哥哥给累死!娘,琏二哥哥他跟蠢爹一样,不教训是不行的!至于老太太和二太太好解决的,回头我让嬷嬷帮个忙,寻几个丫鬟去老太太跟前磨磨牙,就说二老爷在汝州无人照顾,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嗯,记得在去老太太跟前磨牙之前,先让人去趟梨香院。赵姨娘聪慧得很,都不需要买通,只要有利可图,她一定会帮咱们的。”那拉淑娴满面的笑容,赞赏的看着十二,同时也将十二方才那话记在了心里。 琏哥儿你个混账小子,等着罢! ☆、第158章 琏哥儿活脱脱的就是贾赦的翻版,天生就是好逸恶劳、偷奸耍滑的性子,也就是如今年岁还小,等再大些了,绝对也是个贪杯好色的主儿! 那拉淑娴倒是不担心琏哥儿被人哄了去,看贾赦就知晓琏哥儿长大后也是个光占便宜不负责任的人,指望琏哥儿跟隔壁东府那蠢货珍哥儿似的,见一个就付出真心……做梦还比较快。可那拉淑娴同样也不希望琏哥儿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花心大萝卜,毕竟她是打算让“宜妃娘娘”当她的儿媳妇儿的。 思来想去,那拉淑娴终是下定了决心。 ——她连贾赦都拧得回来,琏哥儿这个小东西算甚么?! 瞅着时间尚早,那拉淑娴索性简单的梳妆了一番后,便匆匆赶往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贾母正准备命人摆膳了,见那拉淑娴忽的到访,忙唤她一起用晚膳。人老了就是如此,顶好每顿饭都有人陪着,偏那几个孩子不老实,且喜欢的饭菜也不同,因而很少陪着用。虽说这几个月有贾敏陪着,不过贾敏素来是个安静的性子,实在是营造不出热闹的氛围来。 只是一同用膳罢了,那拉淑娴倒是无所谓,由着贾母吩咐下去,她则是略一思考后,同贾母说起了琏哥儿之事。 许是因着贾赦的缘故,贾母在对大房不满的同时,也对大房所有人的容忍度都提高了不止一成。想也是,贾赦都这么混账了,其他的人即便再怎么闯祸,能比得过贾赦?因着这般想法,贾母在听闻那拉淑娴的说辞后,反而笑出了声儿。 “琏儿那个小滑头,我却是不知他竟是连功课都不愿意做了。像他爹!”贾母笑脸盈盈的道。 “老太太,这可不是甚么值得夸奖的事儿。”见贾母不怒反笑,那拉淑娴颇为无奈。当然,事实上“像他爹”这种形容词,真的比较像在骂人,只不过贾母说这话时是满脸的笑意,才显得像是夸赞。 “倒也是,可这要如何是好?”贾母收了面上的笑意,只是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说白了,在贾母看来,不爱做功课不喜用功上进,压根就不算是甚么大事。 果真,贾母仿佛是生怕那拉淑娴会怪责琏哥儿似的,在问过之后并不等回答,便再度开口道:“淑娴,琏儿是个好孩子,又听话又孝顺,就是不爱念书了点儿。这也不算甚么大事儿,你想想,他爹当年不也一样爱玩闹吗?小孩子家家的,都是淘气性子,无妨的。你也别说他。” 那拉淑娴目光深沉的望着贾母,半响才微微叹了口气:“是啊,我一早就发觉了,琏儿他半点儿不像我。不单长相,连性子都是一般无二的学了我家老爷。我是真的忧心得很,就担心他长大后跟他爹一个样儿,偏他还是将来袭爵之人。到时候,俩不怕惹事的人一道儿在外头闹腾,咱们这府上……” 贾母眼皮跳了跳。 这子孙后代不爱上进真心无妨,毕竟贾家的祖宗就没啥文化。不单贾家,就连贾母的娘家史家,传承了百多年也没出个一个读书人。故而,贾母是真心没指望子孙后代能通过科举晋升。 可这不上进是一回事儿,闹腾闯祸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贾母可以接受自己的孙儿成了个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可她真的不能接受孙儿成了长子那样的祸头子! 想到这里,贾母连讲话都不由的打了磕巴:“这这这……这小孩子就是欠收拾!老话也说了,不打不成器。倘若琏儿真的像极了赦儿,那淑娴你可得好生教导他,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要不然等十来年后,有的你后悔的!唉,想当年若是我能下狠心收拾赦儿,如今也不至于闹成这般。” “老太太您说的是。”那拉淑娴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旋即又额外添了一句,“不过,这到底是亲生骨肉,我也是极为心疼琏儿的。就像老太太您这样,哪怕气得再厉害,也不舍得动手打罢?一样的,我也舍不得。可不打是一回事儿,旁的法子却还是有的。” 贾母在听到一半时就想反驳了,她哪里是不舍得打贾赦,而是贾赦他会跑!也只是像贾政这种老实胚子,才会在她发火之后,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任打任骂。要是换成贾赦,指不定瞬间就窜得老远,她这一把老骨头,也是真没法动手。 话虽如此,可贾母到底还是心疼孙儿的,因而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再度开口时却是肯定了那拉淑娴的想法。 “淑娴,你娘家是书香世家,想来是不打孩子的罢?那你想几个法子,最好是既能好生教导琏儿,又不会伤了他的。琏儿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看着一脸不忍心的贾母,以及一旁不断附和的贾敏,那拉淑娴果断的点点头:“老太太,您要相信我,我同您一样的疼着琏儿。” 都这般了,贾母也没啥好担心的。当然,主要还是因着那拉淑娴平素里对几个孩子都极好,别说亲生的儿子们了,连迎姐儿这个过继的女儿,以及隔房的侄子侄女们,她都是极为和善的。因而,贾母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很担忧。 今个儿要是换成贾赦,指不定贾母直接跟他扛上了,说甚么都要护着琏哥儿不让贾赦这混账东西得逞! 由此可见,人品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儿。 待用过晚膳,贾母便唤了个小丫鬟将琏哥儿寻来。片刻后,琏哥儿带着一脸的笑意到了前头,结果却在看到那拉淑娴后,本能的变成了心虚。 ——总觉得即将有大事发生。 果然,那拉淑娴笑眯眯的宣布了方才商议好的决定。 “琏儿,老太太年岁大了,要照顾你哥哥姐姐还有妹妹、侄儿,已经很是忙不过来了,你就跟娘走,还住在荣禧堂里。当然,早晚请安还是使得的。” 琏哥儿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驳道:“我不……不舍得老太太。”关键时刻,琏哥儿止住了话头,并强行改道儿。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只道:“哦?琏儿舍不得老太太?那这样好了,我同你二太太说一声,让珠儿去我那儿住上几个月,如何?” “呃……”琏哥儿明显得卡词了,他原就不蠢,只是小聪明没用在正道儿上罢了,如今听得那拉淑娴这般明显的话,哪里还会不明白?登时吭吭哧哧的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琏儿?”那拉淑娴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再不然,我回头请了你二舅舅过来,仔细教导你功课?跟琮儿一起?” “不不不,我还是在国子监上课好了。对了,我很喜欢跟着娘!”琏哥儿说着违心的话,苦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他不蠢,尤其到了这份上,他已经完全理解了那拉淑娴的潜台词。 ——老娘就是要收拾你!! 这年头,当子女的惧怕爹娘是常事。毕竟,像贾赦这么奇葩又不要脸的人还是很稀罕的。琏哥儿年岁不大,经历的事情也不多,更是从来不曾被爹娘伤透过心,加之他爹娘都不是省油的灯,琏哥儿很清楚若是今个儿自己不一口答应下来,等待他的只能是更为凄惨的人生。 “乖,回头要是你想念老太太了,只管过来请安便是,想来老太太也不会拒绝的。”那拉淑娴盈盈一笑。 贾母忙接上来:“是这个理。琏儿,你要好生用功上进,像你二叔叔那般,可千万别学了你爹那不着调的混账东西!记着,要好生听你娘的话,别理会你爹!” 琏哥儿侧过脸,眼泪汪汪的看着贾母,老老实实的道:“我会的。”老太太哟,我娘比我爹黑心多了你知道吗?! 最终,琏哥儿还是跟着那拉淑娴回了荣禧堂。其实,真要论起来,琏哥儿原就不曾被送到荣庆堂,他是自个儿跟着珠哥儿走的,并不是被贾母接过去的。从最初的偶尔住上一晚,到一个月有半个月住在那里,直到后来干脆在那头落了脚,这其中贾母完全不曾插手。甚至于在最初贾母都是毫不知情的,毕竟珠哥儿已经独立住了一个小院落,他愿意接待琏哥儿住在厢房里,谁也不会去阻拦。 等到了荣禧堂里,琏哥儿没有立刻回他那屋,仍含着眼泪看着那拉淑娴:“娘,您要照顾我们四个,会不会很累?” 前几日,那拉淑娴将迎姐儿接过来小住一段时间,至今尚不曾送她回荣庆堂,故而琏哥儿才会说是他们四个。 只是这话乍听之下像是在担心那拉淑娴,可惜的是,就琏哥儿那段数,那拉淑娴一眼就看透了。 “放心罢,琮儿原就不用我操心。二丫头虽夜里宿在这儿,白日里还是经常去荣庆堂同蓉儿玩在一起的。至于璟儿,一天到晚的,我想要寻个他清醒的机会都难得很,完全累不着。” 琏哥儿:“……”所以您才会闲的无聊,特地来折腾我?! 这些话,琏哥儿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真的说出口。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真相了。 见琏哥儿整个人都蔫巴了,那拉淑娴只轻飘飘的道:“虽说如今也不算早了,不过我想,琏儿你应当还不曾做完功课罢?去罢,我不打扰你。若是缺少笔墨纸砚等东西,只管去你弟弟房里要,他攒了一堆的好东西。” 这里的弟弟,指的当然不是成天到晚只知晓睡大觉的璟哥儿,而是十二。也不知晓是受了谁的影响,十二除却折腾人的爱好外,还有收藏癖。好在他收藏的东西都是跟文房四宝或者孤本古籍有关的,那拉淑娴瞧过一眼后,也就没去管他。 问题是,十二喜欢的东西琏哥儿一定不喜欢,偏那拉淑娴的好意他还不能反驳,只含泪道:“好,有需要我会去寻琮儿弟弟的。” “去罢,早些将功课写完,也好早些睡觉。对了。”那拉淑娴像是忽的想起了甚么,将葡萄唤了过来,问她,“二丫头可曾回来了?” 葡萄笑着上前答道:“回太太的话,二姑娘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许是白日里玩得累了,用过晚膳后,来这儿瞧了一眼,见太太没回来,她就自去歇下了。这会儿,想来都已经睡熟了。” “嗯。”那拉淑娴点了点头,随后吩咐道,“既如此,就封了前后门罢。我也歇下了,让琮儿也早点儿歇下。”又向琏哥儿道,“琏儿快去写功课罢。” 琏哥儿满脸的不敢置信,封了前后门的意思并不是说完全不能出去,却是代表着不能偷偷摸摸的开溜了。换句话说,他就算想去找珠哥儿代笔都不可能,这不是铁了心要逼死他吗?再看那拉淑娴,琏哥儿认命的垂下了头,老老实实的道了安,旋即退了出去。 一走到外头穿堂里,琏哥儿立刻变了脸色,火速窜到了十二的房里,当着所有丫鬟婆子的面,一下扑到了十二身上,抱着十二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十二:“……”你滚! “琮儿弟弟,你二哥哥我好惨啊!娘她怎么能这样呢?不单硬要我回荣禧堂来住,还唤人封了前后门。这是铁了心的不让我去抄珠大哥哥的功课吗?呜呜,娘也太狠心了,这叫我怎么活啊?”琏哥儿生怕吵到了相隔不远的那拉淑娴,故而只压低了声音,哭得格外的不走心。 “哼,活该!”见琏哥儿哭得如此不走心,十二只冷哼一声,毫不犹豫的再度捅了刀子。 琏哥儿更伤心了:“琮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你难道不应该拍着胸口说,‘琏二哥哥你放心罢,我来帮你做功课’吗?” “你做梦!还不快些放开我?热死了!” “我不,我不!你们都喜欢欺负我,还不准我抱着你哭一哭了?呜呜,我好惨啊,琮儿弟弟你好狠心啊!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写功课?你放心,我这回一定会记得重新誊写一遍,不会再让琮儿你被抓了包。”琏哥儿一面死死的抱住十二不放,一面还低着头用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十二。 身高是十二永远的痛,尤其整个家里头,除却迎姐儿和刚出生没几个月的璟哥儿外,谁都比高他。当了多年的小矮子后,十二特别愤怒被人紧挨着抱一怀。 #想拍马屁却一不小心戳了别人痛脚的琏哥儿,真惨# “我听说,王家在为姐儿寻摸亲事。”半响,十二用无比沉痛的语气开口道。 “啥?” “王家,长房的那位姑娘。就是那位同咱们爹关系很不错的王子胜王大老爷他们家,珠大哥哥的大舅舅,他在为他唯一的闺女寻摸亲事。”十二很是耐心的为琏哥儿解释道,“就是去年间,在老太太那儿住了好几个月的凤姐姐。” 琏哥儿惊呆了。 “二哥哥不想知晓我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吗?其实很简单,王家那头想给凤姐姐寻一门妥当的亲事,最好对方是书香世家出身的,若是能考中科举就更好了。所以,王老爷子便求上了咱们外祖父。外祖父就想着,彬大表哥和栋二表哥不都挺合适的吗?所以就去试探了一下,这才让我得到了消息。”十二满脸的认真严肃,全然看出来他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关键是,十二这话很符合逻辑。 看王夫人嫁给了贾政就知晓了,王家很希望跟读书人或者清贵人家联姻。可惜的是,正经的书香世家是看不上王家的,故而他们才退而求其次,将王夫人聘给了武将世家出身但本身很有才华的贾政。当然,事实证明,王老爷子的眼光很有问题,可这并不能让他改了择亲家的标准。 而张家,是真正的诗书传家,不单自家,连姻亲多半也是书香世家。偏王家这头,也能跟张家拐弯抹角的攀上亲戚关系,因而王老爷子求上张家老太爷,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当然,答应不答应就看张家了。 “琮、琮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凤丫头要嫁人了?”琏哥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而问的那句是否真的,完全是下意识的追问,并非质疑。 十二连连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彬大表哥比二哥你大了两岁,栋二表哥跟二哥你一般大小,从年岁上看来是很适合的。再说了,两位表哥都不是长房所出,才华虽然还算不错,却也称不上出挑。反而凤姐姐是王家长房嫡长女,容貌极好,又是能说会道能来事儿的性子,再说了,我看娘就很喜欢凤姐姐,到时候定能帮着说说好话。我觉得罢,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可娘今个儿才说过,要把凤丫头说给我的!”琏哥儿这回是真的快哭了,到手的漂亮媳妇儿啊,眼瞅着就要飞了。 居然还是被自家表哥抢走的!! “可王家大老爷不同意呢。”十二无奈的摊了摊手,“亲事讲究的是两厢情愿,若是王家那头不乐意,就算咱们爹娘,还有老太太都非常乐意,这事儿也成不了呢。反观张家那头,是王老爷子求上门的,事先肯定问过家里其他人的意见。我觉得罢,只要张家那头允了,这事儿差不多也成了。” 再看琏哥儿,整个人已经是三魂去了两魂半的状态,脑子放空的望着十二。 十二瞥了琏哥儿一眼,再接再厉的道:“到时候,等亲事确定下来了,张家那头肯定会告诉咱们的。对了,到时候二哥哥你还可以去张家喝喜酒!凤姐姐的喜酒哦!” 琏哥儿:“……” “要不然,二哥哥你试试看用功一下?我觉得罢,王家那头就是打算给凤姐姐寻个科举出身的夫婿,你看二太太就知晓了,政二叔叔蠢成那样,不是还把她骗到手了吗?要不你试试看?我跟你说,大表哥二表哥的学问都不怎么样,二哥哥你那么聪明,以前只是不太用功,等回头用功起来,绝对会跟爹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头考上二甲第二!” “表哥们不行吗?”琏哥儿一脸茫然的问道。 “铁定不行,就他们那样儿,考上二甲都够呛,我看充其量也就是三甲的料。”十二随口就是一通瞎白活。 张家的两位表哥,哪怕是最大的彬哥儿,今年也不过才十四岁。这个年岁,别说考上三甲了,就是只能通过乡试,那也叫做天才了。事实上,很多才华横溢之人,也多半都是过了二十岁才去科举的。甚至年过半百依然不放弃的人也有,就连张家三位老爷,学问最好的张家大老爷,也是在二十有五时,才考上了二甲第十七名。 科举这种事儿,但凡能考上的都是极有才华且运气极佳之人,没一个能被小觑的。 ——贾赦和珍哥儿是例外。 “那琮儿你能帮我吗?你帮我,我才是你亲哥哥!!”琏哥儿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好弟弟,亲弟弟,你是我最好的弟弟!你一定要帮帮我!” 十二默默的点头,心下却道,你统共就俩弟弟,除却我,就只有那个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活在梦里的白胖大肉包子! 点头之后,十二走到书柜前,伸手一连取下了七八本书,捧着走到了琏哥儿面前,重重的往他怀里一塞,语气沉痛的道:“拿去!以后别说我这个当弟弟的不照顾你,这些书都送给你,你先去背熟了,回头有甚么不懂的,再来问我或者问你国子监的先生也成。” 琏哥儿感动的眼泪汪汪,猛点头:“好!我就知晓琮儿你最好了。” 说罢,琏哥儿捧着一怀的书,带着满腔的感概,回了自己的屋里。而目送琏哥儿转身离开的十二,却开始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 ——倘若蠢笨是有遗传的,他的好弟弟璟哥儿是不是也会那么蠢? 一晃眼,就到了十月里。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若是往年十月里,京城一准已经开始飘雪了。可今年,直到十月中旬了,连一丁点儿的雪子都没有出现,连贾母都啧啧称奇,连道今年不怕大雪封道儿了。 那拉淑娴很想提醒贾母,不怕大雪封道儿就意味着贾赦能提前回京了,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儿?当然,最终那拉淑娴也没将这话说出来,还是那个原因,大房出了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贾赦已经够了,再出一个的话,贾母真的会受不住的。 其实,虽说外头的天气不错,荣国府大半人的心情都很是不好。 贾母只是心情平平,偶尔关怀一下远在汝州的贾政,还在某个有心人的提醒下,挑选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给贾政送去。气得王夫人再度动了胎气不说,还因此不得不从两位姨娘中挑选了一个,一同给贾政送去。 王夫人的想法是,既然左右都要挑人送去,还不若从已有的姨娘里头挑。这周姨娘年岁大了,前头十几年不曾生养,如今更加不会。而赵姨娘则根本就是坏了身子骨,就是想生都生不了。当然,两个都送去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因此,王夫人在左思右想之后,选中了赵姨娘。 之所以挑了赵姨娘,一来是因着周姨娘虽年岁长却还不曾到完全不能生养的年岁,二来则是因为前车之鉴,毕竟上一回她小产多少跟赵姨娘有点儿关系,哪怕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可瞅着赵姨娘在跟前晃悠来晃悠去的,王夫人觉得眼睛疼。 然而,饶是王夫人已经选定了赵姨娘,贾母那头也依然没将先前挑选的人选撤下来,最终成行的是三位姨娘,并二三十个丫鬟婆子和护院小厮。 因着这个缘故,王夫人狠狠的闹了一回脾气,可惜最终除了又一次动了胎气外,啥目的都没办成。反而因着心思放在别处的缘故,一直没能寻到合适的人为太子请愿。 相较于身心疲惫的王夫人,其他人的心情也不大好。 贾敏是因着跟夫君分隔两地,外加担忧夫君被同僚暗害,颇有些思虑过度。 几个小的也都各有烦恼。珠哥儿和元姐儿都很担心王夫人的身子骨;琏哥儿则是埋头苦读一心等功成名就后,去王家提亲;十二是被那拉淑娴支使得团团转,免得自家和亲眷家被王夫人拖累死;迎姐儿更惨,那拉淑娴以她太胖为由,克扣了她的伙食,偏贾母还叫好,弄得她如今活得没滋没味的;璟哥儿也不好受,他太喜欢睡觉了,可最近总是有个小孩崽子折腾他,弄得他完全不曾睡饱。 小孩崽子——蓉儿一脸萌萌哒看着那拉淑娴求表扬。 “蓉儿真乖,明个儿再来陪璟儿玩好吗?”那拉淑娴很满意蓉儿,虽说小孩子需要睡眠,可她家这个太能睡了。有时候她真闹不懂,自己到底是在养哥儿,还是根本就是在养猪。话说回来,猪都没有璟哥儿那么能睡。 没错,那拉淑娴的烦恼就是小儿子比猪都能睡。 就在荣国府上下各有各的烦恼之时,贾赦回京了。 这一次,贾赦是跟随廉亲王一道儿回的京城,也就是说,江南的差事办妥当了。 ——字面上的意思。 为此,长青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大的赞扬了一番廉亲王。当然,贾赦作为小卒子,是不可能被长青帝点名表扬的,不过等早朝散去了,廉亲王还是狠狠的夸赞了贾赦一番,看着其他人狂瞪眼,皆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待差事都妥当了,贾赦厚着脸皮跟御史台请了十日的假,打算先回府美滋滋的睡上几天,好生吃喝养足了精神再去上衙。 然而,命中注定贾赦是没法好生休息的。原因很简单,贾赦再一次被十二堵在了二门里,并详细的讲述了在贾赦离京这段时间里,王夫人干的好事儿。 时隔数月,十二已经将王夫人接触了甚么人,应下了甚么承诺,都查得一清二楚。因此,在面对贾赦时,他如数家珍外加声情并茂的将王夫人数落了一番,毫不客气的说,他就是将王夫人贬低到了泥里头。 贾赦沉默了许久,才用极度嫉妒的语气道:“你是说,王氏的事儿若干成了,至少能有二三十万两银子入手?这还是只她一个?” “……对。”隐隐的,十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我要是愿意的话,她给我多少钱?要是我找我老泰山呢?找你舅舅们呢?还有……反正都是位高权重之人,那能得几多钱?” “爹!”十二不得不出言提醒道,“钱财虽好,可这种钱是拿不得的。万一圣上发作的话,咱们都要玩完!” “你不必担心,我敢担保圣上不会发怒。你赶紧告诉我,能拿多少钱?” 十二发誓,他听到了贾赦咽口水的声音!! 最终,十二拗不过贾赦,索性将手里头名单都予了他,还提供了幕后主使的名字,包括在背后作为资金支持的几大富商。毫不意外的是,金陵薛家也在其中。 拿到了好东西后,贾赦第一时间转身飞窜出去,忧心不已的十二赶紧追了上去,并成功的抢过了小厮的马,一路追随着贾赦到了廉亲王府。 等等,廉亲王府?!! 其实走到半路上,贾赦就已经发觉了十二跟在身后,不过这事儿太大了,加上十二的骑术很是不错,故而贾赦完全不曾停下来阻止。直到在廉亲王府门口下马后,贾赦这才转身去看十二:“要跟我一道儿进去不?” “去!”十二飞快的窜下了马,隐隐的他又有了一种预感,却并非不详,而是满怀期待。 贾赦叫开了门,只领了十二一人进了王府里,旁的小厮都留在了外头吃冷风。 好在对于廉亲王府来说,贾赦已经是熟客了,从大门一直到正堂里,都不曾受到任何阻拦,直到进了厅了,廉亲王府的管家匆匆赶来,笑问道:“贾将军可是有事要寻我家王爷?” “对!我寻王爷有要紧事儿!你去告诉他,有大买卖上门了!” 管家沉默了,这让他咋说?特地冲到后院子里去寻廉亲王,然后告诉他有大买卖上门了?有九成九的几率他会挨骂,剩下的则是直接被廉亲王的黑脸给吓死! “这般重要的事儿,还是由贾将军您告诉王爷罢。我只跟王爷说,您有要紧事儿寻他,如何?” “成!”贾赦点头道。 约莫一刻钟后,廉亲王赶到了正厅里,不等他开口发问,贾赦就嗷呜一声冲了上去,张口便是:“廉王殿下!有大买卖上门了!!” 出乎十二的意料,哪怕是见了贾赦这般夸张的言行,廉亲王也只是面不改色的向贾赦点了点头,旋即叫了茶,又让贾赦坐下,还抽空瞥了十二一眼,示意贾赦为其介绍。 然而,贾赦完全没理会,甚至连坐下都不曾,直截了当的说道:“廉王殿下,我不诓您,这回真的是天大的买卖,还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您是不知晓呢,有一群二傻子想联名为前太子殿下请愿,希望能求得圣上回心转意,再度复立太子!您说,这是不是大买卖?!” 廉亲王沉默了一瞬,彻底忘了要让贾赦介绍十二这事儿,只耿直的回答了贾赦最后一句话:“不是。” 臣子联名为前太子请愿,这算是甚么大买卖?说真的,廉亲王没有当场发飙已经是给贾赦面子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贾赦以往的确不曾诓过廉亲王,因而廉亲王很有耐心的听贾赦继续往下说。 “殿下!这怎么就不是大买卖了?我告诉您哟,就我府上,我那蠢弟弟他媳妇儿!单她为了这事儿就收了人家五万两银子,要是能寻到一品大员为前太子说话,事后起码能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进账!我是想着,您可是亲王呢!要是您愿意干这一票买卖,该得多少钱呢?还有其他人,我老泰山啊,文亲王殿下呢,还有那谁……” “会挨骂的。”廉亲王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打断道,“圣上不喜欢听这个话题,一准会骂死本王的。” “那就拉圣上一起干呢!!”贾赦眉飞色舞的道,“把这事儿告诉圣上!让圣上帮着寻人,一品大员、亲王郡王,就算每个人拿二十万两银子,十几二十个就是三四百万了。到时候,分圣上五成,您看他干不干!” 廉亲王和十二面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呆滞神情:“……” ☆、第159章 “干!!” 御书房里,长青帝重重的一拍龙案,只用了一个字就将此事给敲定了,怎叫一个干脆利索。 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廉亲王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其实,按着他的想法,原就不打算带着贾赦过来见长青帝。问题是,贾赦是有爵位在身的,一等将军的空爵虽无半点儿实权,却也足够上折子请求面圣了。又因着上回贾赦在长青帝跟前露过脸,加上他如今还在御史台挂着名…… 总之一句,若是贾赦铁了心要面圣,即便是廉亲王本人也拦不住。既如此,还不如他领着过来呢,万一长青帝要是发怒了,还能帮着劝一劝。 然而…… “父皇,您真的同意贾将军的法子?”廉亲王颇有些不敢置信。 其实,廉亲王本性并不贪财,他只是天生耿直,又将长青帝视为上天,这才会为了完成长青帝的吩咐而不顾一切后果。也因此,当长青帝在听了个大概之后,毫不犹豫的表示愿意干时,廉亲王一脸的懵圈,一副“原来你是这样的父皇”的神情,看得长青帝颇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长青帝干咳一声,略掩饰了一下尴尬的神情,这才朗声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老四,你还是太年轻了,经历的事情太少了,等将来你定会明白朕的用意。” 完全听不懂但本能的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的廉亲王只迟疑了一瞬,便决定信任长青帝,只点头道:“父皇您说的是。”说完就看到贾赦一脸你好蠢的神情望着他,廉亲王嘴角微微抽搐,向贾赦吩咐,“到时候还要请贾将军牵线搭桥,至于人选倒是容易。” “成呢,反正我那个弟媳妇儿跟我那愚蠢的弟弟就是天生一对,蠢得令人发指,偏他们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贾赦顿了顿,忽的一拍脑门,“我说方才廉王殿下那神情怎么那么熟悉呢,我跟您说,每次我家老太太怒斥我那蠢弟弟时,他就是您方才那个模样!” 廉亲王:“……”本王不跟这个蠢货一般见识!! 究竟谁比谁蠢,这绝对是一个千古谜题。幸而在场之人都是实干家,在略闲扯了几句后,便商议起了具体举措。牵线搭桥一事,自然只能交予贾赦来处理,毕竟王夫人是他的弟媳妇儿,想来站在王夫人的立场上来看,打从一开始的目标应当就是贾赦。至于旁的人,也需要由贾赦来从中周璇,起码从表面上来看,要做出一个周璇的姿态,而内情究竟如何,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商议到最后,贾赦又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我听我家那小子的意思,仿佛是甭管事情成与不成都能拿到钱。可我琢磨着,这要是完全不成,恐怕即便钱财到了手也是被克扣过的。可要是一次就成了,那就没有回头生意了。要不这样成吗?咱们既要做戏,那就索性做个全场。先是拼死拼活的请愿,再被圣上您痛斥一番,然后再略给个希望,最好是那种眼瞅着希望在眼前,仿佛加一把劲儿就能够到的,可实际上……呵呵呵。” 贾赦笑得一脸的猥琐,然而见他这般,长青帝还真就点了点头,旋即叹道:“朕年轻时候也是去民间走访过的,曾经在一户农家就看到过类似的情形。” “啥?”贾赦有点儿愣神,再看廉亲王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长青帝接着说道:“那户农家里有一头驴子,可那驴子很懒,每次干活时,那家人都要再它背上绑上根竹竿子,再在上头挂根萝卜……唉,老百姓们也是很有智慧的。” 这话本是没错,不过贾赦仔细想了想,忽的蹦出一句:“所以那些个为前太子请愿的都是些又蠢又懒的驴子?” …… 对付“驴子们”的策略已商定,贾赦将自己要做的事情牢记在心中,确定没啥问题后,便从容告辞了,半点儿都不想打扰长青帝和廉亲王商议之后的对策。等贾赦出了宫门口,打眼就看到自家的宝贝儿子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坐在青布骡车上,仰着脸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虽说今年的冬天并不如前两年那般冷,可想也知晓,这都十月中旬了,即便不冷……也暖和不到哪里去。这先前,贾赦倒是毫不怜惜的将小厮护院们都丢在了外头吃冷风,可轮到他的宝贝儿子时,他还是忍不住心疼坏了。 “啊哟哟,你这个蠢小子,这般冷的天气,你倒是进骡车里头等着呢!”宫门口不比旁的地儿,这马车倒是能停,但以贾赦的品阶却是没资格坐马车来宫门口的。哪怕他先前是跟着廉亲王的,也只能坐着青布骡车遥遥的坠在后头。当然,只要过了这段路,自然能将骡车换成马车。 贾赦一面心疼的数落了十二,一面将十二强塞进了青布骡车里头,自个儿也跟着挤了进去,又命赶紧走人。 待离了宫门口一段路之后,骡车便停了下来。贾赦回头望了十二一眼:“坐马车还是骑马回去?” “马车……”十二喃喃自语一般的开口。 “那就赶紧下来,换乘马车!”贾赦粗鲁的将十二硬拽下来,不过面上却是闪过一丝担忧,总觉得是不是今个儿刺激太大了,把他那聪明的儿子都给吓傻了。待换上马车后,贾赦忍了又忍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抬手在十二脑门上重重的弹了一记脑瓜崩儿。 “嗷呜!”十二吃痛,捂着脑门就叫唤了起来,还不忘用控诉的眼神瞪着贾赦,“好端端的,作甚么打我?回头告诉老太太去!” “居然没傻。”贾赦庆幸的道,尽管他的语气更像是遗憾,“行了,少招惹老太太,免得回头她又作幺了。对了,先前光说为前太子请愿这事儿了,府里头可曾发生旁的事儿?” 十二捂着脑门不甘心的瞪了又瞪,片刻后,似乎是发觉光瞪眼没有任何意义,这才不得不忍气吞声的道:“旁的事儿?二太太有了身孕算不算?老太太又提拔了两个丫鬟,并二房先前就开了脸的赵姨娘,一并给送去了汝州,算不算?还有便是……我觉得罢,王家仿佛是改主意了。” “嗯?甚么意思?王家改甚么主意?”对于前两件事儿,贾赦完全提不兴趣来。也是,他弟弟房里又不是没孩子,他弟媳妇儿也不是头一次有孕,至于通房姨娘之流,那就更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王家大老爷曾来寻过您一次,似乎是想打听怎么跟您联络。可那会儿,您跟着廉亲王到处奔波,谁知晓您下回会在哪儿落脚?就算派人来信,也只是保平安,从不放地址,我便告诉他,没法联系到您。”十二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他没说的是,见王子胜跳脚很好玩,所以他才故意不想帮忙。要不然,派人去江南晃悠一圈,还是能寻到蛛丝马迹的,毕竟贾赦所到之处无一不哭天抢地的,加上廉亲王又是皇命在身,更是容易寻到。 “他不会是改主意了,打算应允琏儿和凤丫头的亲事了罢?”贾赦有点儿发愁,他不想答应呢。 “谁知道呢?”十二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真的,他并不反感曾祖奶奶当他嫂子,不过要他上赶着去撮合,却是白日做梦了。 ——不捣蛋就已经很对得起曾祖奶奶了!! 贾赦仔细想了一番,却仍不敢肯定这事儿。之后,转念一想,左右是王子胜要寻他,又不是他要寻王子胜,所以他在这里急个甚么劲儿? 当下,贾赦便道:“不用管王家那头,等回头我这儿闹出事端来了,王子胜得了消息自会来寻我的。”至于成不成就到时候再说罢,况且王子胜寻他也不一定是为了那事儿。这般想着,贾赦便淡定了,等马车到了荣国府里,他便带着十二往荣庆堂而去。 久别之后回到府中,头一件事情自然是向家中长辈请安问好。 若是正常情况下,当娘的见到许久未见的长子,一定会感动得涕泪横流。可惜的是,荣国府这对母子显然是个特例。也因此,在贾赦领着十二进了荣庆堂,还不等他开口向贾母道安,就听得贾母好一顿抢白。 “你个混账东西竟还知晓回府!你怎的不干脆一辈子待在外头呢?想想你干的事儿!多少年的老亲,好几代人的情分,全都被你给败坏了。我的老太爷哟,您为何要走的那般早啊……” 贾赦忍啊忍啊,忽的一个转身,二话不说便快步离开了,只转瞬间,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后。 可怜的贾母直接被自己的口水也呛到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还是贾敏和鹦鹉见状忙上前为她拍背,这才让她顺过了气来。然而彼时,正堂里就只剩下一个完全不曾回过神来的十二。 十二觉得他才是最惨的,本是想着拿收集到的证据狠狠的吓贾赦一回,毕竟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别说贾赦了,连整个荣国府,乃至隔壁东府都要遭殃。结果呢?吓人不成反被人吓,这便是十二最真实的写照。凭良心说,他今个儿是真真切切的被贾赦给吓到了。 正常人会拉着圣上坑臣子的钱财吗?会吗? 好罢,就算这事儿还有些道理可言,那么如今呢?甭管贾母做的有多过分,她也是贾赦的亲生母亲,况且这半年里,贾母还真没干旁的事儿。结果贾赦一来,连句完整的话都懒得听,一言不合扭头就走…… 确实挺没人性的。 “老太爷哟!!您怎么就撇下我一人走了啊!您睁眼瞧瞧这混账东西干的好事儿!他竟是这般对我这个老婆子了,我索性不活了,让我随了老太爷您走罢!苍天啊,这个孽子,不孝子……我当初就该生下来直接溺死这个混账东西!”贾母顺过了气,又再度哭开了。 见状,十二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虽说他爹是挺没人性的,不过仿佛还挺解气的。可瞅着贾母这哭得老泪纵横的模样,也确实挺可怜的。左思右想之后,十二耿直的道:“老太太您别哭了,左右我爹也瞧不见呢。再说就算瞧见了,他也绝对不带一丝心疼的。” 贾母:“……” <<< 荣禧堂里,那拉淑娴望着眼前皆满脸委屈的夫君、儿子、闺女,只觉得头疼万分。 贾赦老委屈了,他觉得自己在外头待了半年多,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回到京城里,结果就被十二忽悠的去寻了廉亲王,之后又去宫中好一通的忙活。好不容易赶回了府里,他又格外有孝心的去拜见了贾母,结果无缘无故的就得了训斥。这不,他忍着甚么都没有说,又不曾甩脸子给贾母看,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也有错? “淑娴,你给我评评理,我究竟哪里错了?难不成真要我跟贾政那蠢货一般,跪下来痛哭流涕的给老太太赔不是吗?我错哪儿了?” 不等那拉淑娴想到词儿,十二也抱怨开了。 相较于素来不干好事儿的贾赦,十二觉得他才叫委屈呢。毕竟,贾赦是有案底的人,之前干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儿,就不兴贾母回头翻旧账?可十二呢?他觉得他完全是被自家的蠢爹给拖累的。 “娘,我才叫委屈呢,这不是瞧着老太太哭得厉害,生怕她又晕厥过去,我才略劝了两句。哪曾想,她反而更生气了,我不过是说了句大实话,错哪儿了?”十二带着一脸的不甘愿,还横了贾赦一眼,“一定是爹的错!” 那拉淑娴更头疼了,她只得将目光落在了最末的迎姐儿面上,轻叹道:“二丫头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迎姐儿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那拉淑娴,道:“不知晓呢!二丫头啥都没做,就是听说小哥哥来了,跑出来寻小哥哥。结果老太太瞅着二丫头,大声的说,‘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干好事儿,都给我走’……娘,二丫头怎么不干好事儿了?” 带着哭腔说完之后,迎姐儿像是忽的想起了甚么,小声的嘟囔了一句:“难不成是老太太知晓了是二丫头把她的点心给偷吃了?” “你们啊!”那拉淑娴完全无话可说,这一个个的,都是不消停的货!仔细一想,还是琏哥儿这倒霉孩子靠谱些,虽说他是不爱用功上进,时常偷懒耍滑,外加时时惦记着漂亮妹妹……算了,不提了。 “对了,淑娴!”贾赦终于想起了正事,迟疑了一下后,向着十二吩咐道,“带着妹妹去隔壁找你弟弟玩,爹跟娘有正事儿要说。” “是联手坑其他人家的事儿?”十二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还是听话的拉过迎姐儿,拽着她往外头去。又因着迎姐儿想跟贾赦和那拉淑娴多亲近一些,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十二只得哄她外头有点心吃,这才将她骗了出去。 见碍事儿的走的,贾赦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窜到那拉淑娴跟前,挨着她坐下:“媳妇儿,我在外头可惦记你了!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惦记这帮子臭小子臭丫头,我只惦记你一个!” …… 甭管外头的事情有多紧急,在贾赦看来,甚么都没有跟自家媳妇儿亲近来得重要。左右事情就摆在那儿,就算不去干,也绝对不会长腿儿跑了。贾赦索性将一切丢开不管,只跟那拉淑娴腻歪在一起。好在这会儿的时间也不算早了,腻歪了一阵子后,夜幕就悄然降临了。再等一同用过了晚膳后,贾赦直接打算进温柔乡了。 然而,琏哥儿闯了进来。 头一次,贾赦觉得孩子生的太多真心一点儿也不好。所有的儿女之中,除却最小的璟哥儿是个好的,其余几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当然,根据贾赦的推测,璟哥儿即便好也就是这几年工夫,没见以往十二也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宝贝儿吗?这孩子一大,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烦人的气息。 “爹!琮儿跟我说,王家已经打算给凤丫头寻摸亲事了!”琏哥儿垮着脸凑到贾赦跟前,张嘴就是一串哭诉。 其实事情倒是简单得很,无非就是琏哥儿非常乐意将自己跟王熙凤绑在一块儿,目测王家那头多半人也都是乐意的,唯独只有王子胜不愿意。这要是搁在之前,不愿意也无妨,毕竟俩人年岁都不大,也许过两年王子胜就改了主意呢?可问题是,王家那头已经开始给王熙凤说亲了,这让琏哥儿怎能不着急。 他的漂亮妹妹啊! 他认定的媳妇儿啊! 眼瞅着就要飞到人家家里了…… “真的!”贾赦两眼放光的看着琏哥儿,面上的神情同琏哥儿就是两个极端。不过,也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神情略有些夸张,贾赦干咳一声,掩饰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说王家大姑娘年岁也不大,可早早定下来也不算稀奇。没事儿,回头爹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绝不比王家大姑娘差。” “不!”琏哥儿愤怒的抗议道,“我要凤丫头!” 贾赦漠然的望着琏哥儿,忽的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到欠扁的笑容:“可人家已经开始说亲了!你没戏儿啦!” 琏哥儿呆住了。 当下,贾赦再接再厉的道:“你想想看,王子胜老早就说过不愿意了,他既然都已经给他闺女相看亲事了,就表示完全不曾考虑咱们家。既然已经这般了,你再折腾也没啥意义不是?算了罢,就这样算了罢!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放心,将来你肯定能娶到媳妇儿的!” “可我喜欢凤……” “光你喜欢有个啥用?人家又不喜欢你!”一听说可以彻底摆脱王氏女了,贾赦乐得好悬没一蹦三尺高。不过,好赖他还懂点儿分寸,没在琏哥儿面前得意忘形,只勉强沉着脸,宽慰道,“其实罢,琏儿你也不用太难过,他们瞧不上你是他们没眼光,回头爹给你说一门上好的亲事,放心罢!” 最终,琏哥儿哭着跑开了,贾赦却是万分嘚瑟的进了内室,结果抬眼就看到那拉淑娴正坐在架子床上,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 “咳咳,我甚么都没做,这不是琏儿说的吗?我只是觉得罢,这亲事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人家不答应,咱们总不能抢亲罢?我看这事儿还是算了罢。”贾赦干笑着掩饰道,可惜那拉淑娴完全不信。 “王家没有不同意,是琮儿烦了琏儿,故意扯谎骗他的。”那拉淑娴一语道破了真相,见贾赦满脸的不敢置信,又重重的点了点头,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贾赦确实不大相信,即便见那拉淑娴一副肯定的模样,他还是心存疑虑。倒不是对那拉淑娴不信任,而是在他看来,十二即便再聪慧,那还是一个小孩崽子。这小孩子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吗?显然不会。 正待贾赦准备开口辩解时,忽的又听丫鬟在外头轻唤,不多会儿,得了允许的葡萄就拿了个帖子交予贾赦。 帖子是王家送来的,准确的说,是王子胜送来的。倒不是王家有事正式邀约,而是王子胜以个人名义邀请贾赦明个儿去喝酒作乐。尽管帖子上的话很简单,且通俗易懂,可贾赦还是盯着帖子看了好一会儿,一副想要将帖子看穿的可怕模样。然而,甭管看了多久,帖子上头的字却是不可能变化的。最终,贾赦只能无奈的将帖子丢在一旁,唉声叹气的凑到了那拉淑娴身畔。 “真的要结亲吗?真的要吗?我真挺不乐意的,左右琏儿年岁还小,将来又能袭爵,还可以继承家业,何苦非要跟王家死杠呢?旁的人家不可以吗?唉,没旁的法子了吗?” 那拉淑娴横了贾赦一眼,便立刻看透了他的想法。 严格来说,贾赦并不是格外反对这门亲事,他只是有些不情愿。更确切一些便是,贾赦认为琏哥儿值得更好的,而非区区一个王氏女。更别说从某个角度来说,王熙凤还不如当年的王夫人呢,虽说同为王家嫡长女,可王夫人之父王湛王老爷子是位高权重的武将,而王熙凤之父王子胜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何况,王熙凤还打小就没了娘…… “没法子了吗?淑娴,你倒是帮着想想法子呢!或者回头你去告诉王家,咱们琏儿已经定亲了?定的是谁呢?你娘家也真是的,一溜儿的小子,也不知晓多生几个闺女,唯一的闺女年岁还不对,居然还许了人!” 说着说着,贾赦气愤了起来:“不管了,反正我不同意。哼,先前说亲时,王子胜矫情得很,死活不乐意。如今换作我不乐意了,左右亲事是父母之命,我不同意,他能如何?”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安心的歇下了。这傍晚时分闹过一场,加之他也确实累了,因而所谓的歇下,是真正的歇下了。 一夜无梦,待醒来时,早已鱼肚发白。 “我去找王子胜!回绝了这件事儿!”贾赦梳洗一新后,精神奕奕的出了门。那拉淑娴倒是没拦着他,可惜十二却一早就堵在了门口。 “爹,该干正事儿了。”见贾赦一脸的茫然,十二扶额道,“就是圣上命你做的事。我说爹哟,您能分下轻重吗?昨个儿夜里头,琏二哥哥抱着我痛哭了一宿,直说媳妇儿跑了。可是,爹您不是应当优先处理朝廷的事儿吗?儿女私情不重要!”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十二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贾赦思量了一番,弯下腰跟十二平视,试探的道:“所以琮儿你也不同意琏儿跟凤丫头的事情,对罢?”要不然最佳的解决方法就该是直接允了这事儿,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琏哥儿去骚扰十二的问题。 十二狂点头:“对啊,琏二哥哥那么烦人,不让他吃点儿苦头怎么行?左右爹您如今有紧要的任务,直接推拒了王家大老爷的事儿不就成了?或者您直接杀到王家去罢,把二太太背着王家干的事儿尽数倒个干净,看他们会如何!” “对了!”得了十二的提醒,贾赦才猛地想起了他之前忽略掉的事儿。 于情于理来说,王夫人遇到麻烦,不都应该向娘家父兄求救吗?尤其给太子请愿一事,王老爷子的品阶也够,且他虽说如今已失去了兵权,名望却并不曾失,若是由王老爷子登高一呼,铁定有一帮子武将呼应,这事儿不就成了一多半了? 好在贾赦并不蠢,只愣了半刻后,他就想通了这里头的症结所在。 王家的人最好黄白之物,怕只怕是王夫人舍不得了。 “走!咱们一道儿去王家!”哪怕这回的事情办妥后,贾赦能有一大波进账,他还是本能的反感王夫人。可碍于身份缘故,贾赦是没法向王夫人出手的,当然他也可以向贾母学习,用送美人的法子让王夫人气疯,可这种法子贾赦又实在是不稀罕用。思来想去,让王家厌弃王夫人,或者直接出手对付王夫人,或许才是最为合适的。 这一日,贾赦带着十二去王家就是一通瞎白活。当然,他也遇到了王子胜,对于他的不请自来,王子胜虽诧异,更多的却是惊喜。可惜的是,贾赦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拖着王老爷子和王子腾进了书房密谈,对于王子胜…… “咱们是说朝堂之事,你个白丁凑甚么热闹!” 只一句话,贾赦又再度将王子胜得罪了个彻底,偏王老爷子和王子腾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尤其在听闻了具体情况后,俩人更是一致觉得,绝不能将此事告知王子胜。 ——王子胜太蠢了,这事儿既同王夫人有关,又有长青帝的密旨在,万一被王子胜透漏给旁人知晓了,指不定就坏了大事儿。 去了一趟王家,贾赦成功的笼络了王老爷子和王子腾,并再度狠狠的开罪了王子胜,还是那种不大可能修复的得罪法。然而,贾赦并不在意,出了王家后,他又领着十二往张家跑了一趟,却只将这事儿告诉了张家老太爷,务必让他到时候配合做戏。再之后,则是文亲王处。 旁的人家都没啥问题,只文亲王那处,贾赦却是碰了壁。 文亲王表示,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文人,不问朝堂之事。不过,他同时也保证,今个儿的对话绝不会传到旁人耳中,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儿烂在肚子里的。 人家都这么说了,且还是一位亲王殿下,贾赦还能如何? “走!跟廉亲王告状去!”贾赦怒气冲冲的拖着十二再度登了廉亲王的门,添油加醋的告了一通黑状。 廉亲王也真是好涵养,直接告诉贾赦,他只要负责联络好钱财就成了,至于文亲王那处,到时候交给长青帝便可。他的原话是:“咱们没啥能耐,就交给有能耐的人去做。” 十二深深的认为,有能耐的长青帝要是听了这话,铁定能被气得七窍生烟。 话虽如此,贾赦也不能完全不理会那些人家,他先绕着京城跑了一圈,将旧关系都拾了起来,还美其名曰,离京太久找故人叙叙旧。待临近傍晚时分,才回了府里,拖上那拉淑娴并几个哥儿姐儿,连刚下学的琏哥儿都不放过,一家子人浩浩荡荡的去梨香院探望王夫人。 王夫人好悬没被这阵势给吓死,纵是没那么夸张,她也的确被吓得不轻。 算起来,王夫人应当是在六月中旬怀上的。只不过大概怀上没多久,她就启程从汝州出发赶往京城。虽说以她的身份,能坐着马车慢悠悠的往京城里赶,可想想就知晓,这长途奔波的,就没有不劳累的道理。哪怕她只需要整日里坐在马车上,也疲惫得不得了。 从汝州到京城,王夫人用了半月多的时间,又在府里折腾了一番后,等将将怀孕一月左右,便动了胎气,险些再度将这个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又给流了。好在,这一次运气不错,因着王夫人先病倒了,大夫尽管不敢肯定她是怀了身子,却也出言提醒了。如若不然,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还真是未知数。 可即便如此,这些日子王夫人也不好受。 许是因着先前长途奔波,又接连动了胎气的缘故,也有可能单纯的就是因为她已不再年轻了,这一胎怀得格外的辛苦,比前头两胎累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甚至一度让王夫人产生怀疑,她究竟能否平安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从六月中旬,到如今十月中旬了,王夫人已怀孕四个月了。 依着正常情况,只要度过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之后虽也会辛苦,可起码没了危险。然而,搁在王夫人这一胎,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日日孕吐已经成了习惯,甚么孕吐只会发生在怀孕初期,那就是个屁话!事实上,王夫人按着一天三顿的孕吐,发展到后来,甚至只要闻到了味儿,就忍不住胃里泛酸,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夜夜不曾安眠也已经持续了很久,索性王夫人没有旁的事情要做,哪怕管理这个小院子是她的职责,可如今也交给了管事嬷嬷。至于以往她都会帮着那拉淑娴管家理事,如今也只能被迫放手,只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养胎,甚么时候困了就歪一下,即便睡不着也逼着眼睛养神,好赖撑到了如今。 然而问题却不单单只有这些。在怀孕上了三个月时,王夫人就发觉自己浑身浮肿,明明她记得很清楚,上两回怀孕到了七八月时,才双脚略微有些浮肿,怎的这才三个月,就浑身浮肿了呢? 王夫人想不明白,只得请了大夫来看,结果大夫说这种情况原就是因人而异的,有些糊涂的人直到要生了才知晓自己怀孕了,还有些人甚至在睡梦中无痛感的就将孩子生下来了,整个怀孕过程包括生产都没甚么感觉的也有,只是不常见而已。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怀孕过程中痛苦无比,生产时却是一尸两命。 当然,大夫是不会说的那么直接的,可王夫人又不傻,这大夫还是荣国府常用的那位,她立刻就听懂了大夫的言下之意。可事到如今,除了怕得要死,外加精心养着外,还能如何? 结果这档口,贾赦带着一家子人浩浩荡荡的杀了进来。 于是,王夫人在惊吓之余,再一次的动了胎气。 ☆、第160章 “你个混账东西打小就不干好事儿!这回又是因着甚么去招惹旁人?那王氏就算有千不该万不该,你好歹看在她如今怀着身子的缘故,没事儿少惹她!作孽啊作孽啊!我这是造了甚么孽哟……老太爷……” 荣庆堂里,贾母先是对着贾赦破口大骂,旋即又想起了伤心事儿,抹着眼泪一副悲伤的模样,看得贾赦一阵阵牙疼。 这旁的事儿,贾赦还是愿意担着的,毕竟他只是不着调能惹事,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事实上,贾赦很清楚自己以往干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儿,然而这一次,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老太太,这回真不是我主动挑事儿。”贾赦努力为自己辩解着,可惜的是,也许是因着以往坏事干多了,以至于真的受冤枉了,压根就没人相信他。也别说贾母了,就连素来温婉的贾敏这会儿也一脸怀疑的望着他,还有便是大房一家子。 贾赦偷瞄那拉淑娴,使眼色让她帮自己说话。那拉淑娴很是无奈的接口道:“老太太,这回……还真不是我家老爷作幺。” “不是他还能有谁?这满屋子的人,哪个没去瞧过王氏?先前珠儿一天三趟的拽着琏儿往梨香院里跑,也没见出过甚么事儿。还有琮儿和二丫头,虽说去的次数是少了些,可好歹都是去看过的。还有淑娴你,不也一样去瞧过两三次?哼,我看就是这混账东西又捏了甚么罪证。王氏是不对,可你就不能消停两日吗?让我这老婆子省省心也好,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了,甭管你想怎么折腾,都成!” 甚么叫做过河拆桥? 这就是!! 面对如此诚实的贾母,在场的诸人都沉默了。还真别说,这事儿细究起来,真是王夫人在外头闯下了弥天大祸,结果被贾赦抓到了证据…… 问题是,大房一家子都可以作证,当时他们只是依次进了梨香院正堂里,还不曾见着人呢,王夫人就动了胎气。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心虚? 那拉淑娴仔细想了一下,总觉得王夫人不是那等子有良知的人,再加上王家的人特质就是脸皮厚,怎会啥事儿都没提,就开始心虚呢?怎么着也应该是抵死不承认才符合王家人的性子。再说了,他们这次是真没打算跟王夫人算账,顶多就是略加利用一番,这也值得王夫人动胎气? 谁都不明白王夫人内心的想法,然而事实真的没有那么复杂。 王夫人这是单纯的胎不稳,莫说徒然受到惊吓了,就连不小心打个喷嚏都能动胎气。 仅此而已。 “你你你……”贾母眼见自己连番训斥之下,贾赦却仍是梗着脖子喊冤,知晓方才做了无用功,登时胸口一阵翻腾。好在这些年来,贾母已经被贾赦气得都麻木了,虽说还是会难受,却也不至于因着这点事儿就晕厥过去。因而,在略缓了缓心情后,贾母只叹息着道,“赦儿哟,我知晓方才那些话定然劝不了你,可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婆子,成吗?别闹腾了,哪怕你折腾几个小的,也别招惹王氏呢!她怀着身子,你弟弟的亲骨肉啊!” 琏哥儿和十二听得这话,登时悚然一惊,忙拿眼去看贾母。 ——甚么叫做“哪怕你折腾几个小的”? 贾赦也听懂了贾母的言下之意,只是他的理由却是无法大喇喇的说出口的,倒不是不相信贾母,而是在场的人太多了,人多口杂会有甚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迟疑了一番后,贾赦道:“这样罢,打从今个儿起,到王氏把孩子生下来,我不会再往梨香院去了。”说罢,贾赦还是忍不住吐槽道,“我原也没打算跟她见面呢,只是准备在正堂里待着,让淑娴领着孩子进去瞅瞅罢了,怎么就赖上我了?” “好好,不赖你,不赖你。”贾母一听贾赦愿意消停了,面上立刻就多了笑意,忙开口跟哄小孩子似的哄他,只是很明显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偏贾赦又想了想,抓着先前贾母的话不放,道:“老太太,您方才说我可以折腾几个小的。” 这下却是轮到贾母迟疑了。这偏心眼儿也是因人而异的,在诸多的儿女之中,贾母铁定是疼爱自己亲生的这三个嫡子嫡女,而在亲生儿女里头,她更在意次子贾政,却又心疼打娘胎里落下病根的小女儿贾敏,反之因着贾赦打小就养在她婆母跟前,母子俩不亲近不说,贾赦还是个特别能惹是生非的熊孩子。此消彼长之下,她才会如此偏心。 可孙儿孙女们都是宝贝儿呢! 贾母思量了一下,珠哥儿和元姐儿是贾政的儿女,当然不能由着贾赦折腾。撇开这俩孩子外,隔壁东府的独苗苗蓉儿也不能怠慢了,不然一准会影响到亲戚情分的。 撇开他们之外,那么剩下的就是大房的哥儿姐儿了。最小的璟哥儿最脆弱,也绝对不行。其次的迎姐儿是个姑娘家,打小就是娇滴滴的,还爱哭,也不能苛待了。再然后的十二,打小就聪慧过人,贾母还指望着他将来三元及第光宗耀祖呢,自然也要除外。那么最后便是…… 琏哥儿本能的哆嗦了一下,看向贾母的目光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然而,贾母还是拿眼瞅着琏哥儿,尽可能的放缓了语气,开口道:“琏儿,听说你先前的功课都是珠儿帮你做的?不对,再往前应当是琮儿帮你的罢?后来,琮儿闹脾气不乐意替你写功课了,你才寻上的珠儿,是罢?这样可不行,甭管功课做的是好是坏,都应该自己写,知道了吗?” “老太太……”琏哥儿无比震惊的望着贾母,他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还能这般告状?当下,琏哥儿就哭倒在地,“我早就已经开始自己写功课了,真的!不信您问琮儿弟弟,我最近都是自己写的功课!” 十二抬眼望向头顶的横梁,看也不看向自己投来求助目光的琏哥儿,直到琏哥儿忍不住出声唤他了,他才仿佛猛地惊醒过来一般,道:“啊?啊,对对,琏二哥哥是自己做的功课,要不然怎么会每次都挨先生骂呢?肯定不是让珠大哥哥帮他写的。” 言下之意,琏哥儿要是找人代笔了,也不至于每次都挨骂了。 “琮儿你……”琏哥儿一副被全天下抛弃了的可怜模样,他哪里做错了,以至于素来很疼爱他的贾母竟出卖他,还有一直听话乖巧的弟弟,还有…… 那拉淑娴忽的开口道:“琏儿的功课太差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先前一年都是让珠儿、琮儿代笔的。如今自己做功课也不过十来日,也难怪每回都要挨先生的骂了。这也无妨,改明个儿我回一趟娘家,让我娘家二哥去一趟国子监,叮嘱先生对他严厉一些便是了。” 琏哥儿只觉得整个世界的恶意朝着他扑面而来。 最终,琏哥儿被赶回去做功课了,更悲哀的是,十二还自告奋勇的在旁监督,当然他还保证了绝对不会帮琏哥儿的。至于迎姐儿,如今天色也不算早了,她就没跟着一道儿走,而是留在荣庆堂歇下了。 贾赦和那拉淑娴是最后告辞的。临走前,贾母还很是不放心的叮咛了叮咛,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让贾赦远离梨香院。要是真碰上了甚么事儿,或是让那拉淑娴代他去一趟,再不然使唤几个孩子跑腿儿也成,反正就是必须将贾赦跟梨香院彻底隔离,顶好是一点儿都不往西面去。 被变相的禁足了,贾赦甚至都懒得生气了,只摆了摆手,让那拉淑娴明个儿一早再往梨香院跑一趟,至少得把话给挑明了。这先前他们大房一家子都去了,结果却是连面都不曾见到,王夫人就动了胎气。 简直就是有病!! 吐槽之后,俩口子也就歇下了,不过临了还唤了个丫鬟去厢房那头瞅瞅,叮嘱琏哥儿和十二,别太用功了。话虽如此,等这俩哥儿歇下时,却也是月上柳梢头了。 <<< 次日一早,那拉淑娴再度赶往了梨香院,这回却是只有她一个人,并两个贴身丫鬟。 “弟妹。”再一次看到王夫人,那拉淑娴略有些不好意思。甭管昨个儿王夫人动胎气究竟是何缘故,想来肯定跟他们大房脱不了关系。因而,那拉淑娴只愧疚的道,“昨个儿是我不好,原就应当先唤个丫鬟过来支会一声的,这样也就不会吓到弟妹了。” “没有的事儿,是我这胎不大稳当。”王夫人的气色很糟,原本就不胖的脸上,如今已经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眼眶却是深陷的,眼睑处一片阴影,隐隐还有些浮肿,至于嘴唇则是毫无血色,看着竟不像是有孕,反而类似于病入膏肓的模样。 那拉淑娴细细的打量着王夫人,半响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道:“弟妹,你可要好生保重身子骨。怀孕是很辛苦,可正为如此,你更要爱惜自己。” “我何尝不想呢?”王夫人露出了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我也不知晓这是怎的了,胃里难受,甚么都吃不下去,哪怕勉强塞下去了,没多久就会吐出来。夜里也睡不好觉,身上哪哪儿都不舒坦,偏……” 有一句话,王夫人不敢说出口,那就是她先前已经将事情包揽了下来,虽说对方明言,不论能否成功,都不会将定金收回来,可这里说的是不管能否改变前太子的处境,而不是像她这般受了定金就没了动静。 当然,以王夫人的身份,即便她真的铁了心不动弹,对方也一样动不了她。可如此一来,她不单失了面子,等往后回了汝州,又要怎么跟人交代呢?即便她打定主意不回汝州了,这里头掺合进的人家太多了,旁的不说,这金陵薛家总是摆脱不了的,毕竟她嫡亲的妹妹就是嫁到了薛家。 王夫人不敢想象,要是自己真的甚么都不做,会不会就被人在暗地里说她收了钱不办事儿?若单是嚼舌根她倒是不怕,可万一这事儿传了出去,她还怎么捞银子呢?越想越慌乱,王夫人甚至都开始后悔当初她怎么就放弃了寻娘家人,虽说跟娘家人合作赚不到多少银子,可起码能将事儿办成。又懊悔昨个儿身子骨不争气,要不然就能唆使贾赦应下这事儿…… “嫂子!”王夫人一把抓住了那拉淑娴的手,两眼放光的道,“其实,我的身子骨也不是很要紧,回头仔细将养一番便能大好了。只是我如今有一事儿想要摆脱嫂子,嫂子能否应下了?” “行呢。”那拉淑娴满口子答应,及至见到王夫人一脸的不敢置信,她又忙添了一句,“甭管有甚么事儿,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你办妥了。你呀,只管安心养胎,旁的事儿都不重要。” 话是这么说的,那拉淑娴心下却暗道,都说贾赦不靠谱,她却是瞧着王夫人更为不靠谱。如今身子骨都成这样了,还不知晓静下心来养胎,反而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过这样也好,倒是让她省事了。 “大嫂,您对我太好了。”王夫人一脸的感动,却是忙不迭的将事儿跟那拉淑娴简单的说了一遍,只是她却不曾说收到的定金和后续的银钱,只提了要为前太子请愿的事儿。 因着那拉淑娴事先已经同贾赦通过气了,故而面上虽漏了点儿诧异,却还是一口应承下来:“应该的,咱们府上,还有我娘家他们,原就是站在前太子这一边的。想来,圣上先前也只是气急了,如今都过去那般久了,想来只要咱们递个台阶过去,这事儿也就能了结了。” “您愿意帮我?”王夫人且惊且喜,激动的几乎握不住那拉淑娴的手。 见状,那拉淑娴忙出言安抚道:“弟妹你可千万别激动,你身子骨不好,外头的事儿就交给我和我家老爷罢。你呀,一定要好生养胎,我还等着明年抱小侄儿呢。对了,也是巧合了,咱们可真是有缘,生孩子都是一前一后的。” 王夫人面色微变,旋即却是笑着应是。 那拉淑娴又说了几句话,及至将细节一一阐明了,这才笑着告辞离开。 只是,待那拉淑娴离开之后,王夫人却忽的变了脸色,一脸阴沉的盯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腹部,用近乎呢喃的声音道:“一前一后吗?呵呵,可不就是一前一后……” 想当年,荣国公贾代善还在世时,为两个儿子精心择了亲事,并于同一年成亲。只不过,贾赦是在年头成的亲,贾政却是在年尾。 也因此,当王夫人进门时,原主张氏已经有了身孕。好在之后,王夫人亦成功有孕,俩人隔了大半年分别生下了瑚哥儿和珠哥儿。再往后,俩人又一前一后的怀孕,这回却是琏哥儿和元姐儿了。时隔数年之后,那拉淑娴来了,怀上了十二,这回王夫人没能跟上,倒是让赵姨娘跟了上来,诞下了迎姐儿。 时至今日,俩人再度前后脚有孕,只是璟哥儿倒是健康平安的诞下了,王夫人这头尚不得而知。 “难道我就永远也比不上你吗……”许久之后,王夫人喃喃自语般的吐出了一句话。 甭管王夫人心中是如何的五味杂陈,起码大房这头总算是联系上了。其实,真要计较起来,王夫人这一环完全可以不予理会,他们直接去寻上接口人得了。可如此一来,倒是显得他们不知打哪儿得来了消息,极有可能弄巧成拙。想也是,这主动送上门的,总是不如千辛万苦求的更为靠谱。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各种耍横傲气,摆足了姿态后,才再度联络上了早已商定的人选。为了保证“成功率”,他在跟人接头之后,特地挑了个好日子,联名上折子为前太子请愿。 当然,贾赦没有能耐上早朝,他只是负责收集请愿折子,真正在早朝上起头请愿的不是旁人,正是廉亲王。 “……二哥被圈禁多年,早已心生悔意。父皇,您也曾说过,二哥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俏似您之人,又多次赞扬他监国有方。即便二哥真的做错了事儿,这些年的惩罚也够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不正是父皇您教导儿臣的吗?儿臣恳请父皇再给二哥一次机会,让他能再度替父皇分忧!” 凭良心说,见廉亲王再度恳请长青帝释放前太子时,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傻眼了。 诚然,廉亲王作为曾记的太子党,为前太子请愿也在情理之中,可问题是这两年来,他实在是撇得太干净了。干净到让那些死忠太子党一度认为廉亲王是不要脸的小人,之前见太子得势便百般奉承,待见着太子失势便立时撇开,怎的一个小人了得。 结果…… 莫说朝堂上不知情的人都傻眼了,连那些事先商量好的人都有些发懵。 廉亲王方才那番话乍一听确实很在理,可仔细一琢磨,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这与其说是在替前太子求情,不若说是在长青帝跟前上眼药罢?也不对,更确切的说,廉亲王更像是在明嘲暗讽长青帝眼光不行,要不然以往被赞扬次数最多的前太子怎么就被圈禁了呢? 所有人都用格外敬佩的目光偷偷的瞄着廉亲王,唯独只有廉亲王一人梗着脖子望着高座之上长青帝,犹见长青帝不言不语,廉亲王又道:“父皇,求您再给二哥一次机会,二哥可是唯一一个由您亲手带大的皇子。” 宗室皇亲、文武百官:“……”这是在明着讥讽长青帝不会教养子嗣?天呐!! 长青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真心希望眼前只有廉亲王一人,那样他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喷这耿直的二货一顿。就算这是咱们先前就商量好的事儿,可能不能别这么过呢?如今这情形,叫他如何应对?说廉亲王这话没错,那就是在啪啪的打脸。可要是生气发怒,岂不是将到手的银子往外推吗? “老四啊!”长青帝幽幽的开口道,“你说的……对啊!” 看在数百万两银子的份上,长青帝是真的不能当众喷廉亲王。最最重要的是,他很怕若是当场爆发的话,万一耿直的廉亲王一个没转过弯儿来,问他咋不按着说好的来,那岂不是更糟糕?无可奈何之下,长青帝只能昧着良心附和廉亲王,心头却暗道,回头老子治不了你!! 然而,那却是以后的事情了。 见长青帝接了话茬,廉亲王又道:“父皇英明神武!敢问父皇,何时能将二哥释放?” 长青帝是真的忍不住了,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的道:“朕知晓了,此事回头再议!!”一面应着,一面又开始怀疑,难不成老四真的是太子党?怎的话里话外像是要坐实了此事一般。 正这般怀疑着,长青帝抬眼却看到廉亲王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来,片刻后,廉亲王索性不加掩饰的望了过来,面上几乎清楚的写着一行字: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呢? 思来想去,廉亲王又朗声道:“恳请父皇释放二哥,释放前太子殿下!” “恳请陛下释放前太子殿下!” “臣复议!” “臣也复议!” 望着底下跪成一片的朝臣,长青帝冷笑连连。真的是出乎意料的收获,本以为这一趟只是国库多进了几百万的银子,没曾想还能因此看透哪些人心怀鬼胎。底下跪成一片的朝臣之中,除却小半是事先说好的之外,余下的却都是毫不知情的。 多么感人呢! 许久,待大殿上恢复了寂静后,长青帝才缓缓的开口道:“此事……朕还要好生思量一番,退朝罢。老四,你留下!” 在不知情者看来,虽说长青帝并未一口应允,可这也算是一个好现象了。事实上,但凡长青帝不曾勃然大怒,便已经算是一个好的开头了,至于往后的事儿,完全可以徐徐图之。 这一日的早朝,就在诸人各怀心思中结束了。 待诸人皆散去后,廉亲王老老实实的来到了御书房,准备挨骂。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呢。”廉亲王委屈极了,哪怕面对的是一脸怒意的长青帝,他仍是坚强的抱怨开了,“不是先前说好的吗?先由儿臣替二哥求情,然后再由父皇您痛斥一番,坚决反对此事。再往后才是儿臣泣血苦求,父皇您感动于我和二哥的兄弟情分,松口回去仔细想一想。” 长青帝漠然的望着廉亲王,好半响才问道:“谁跟你说好的?” “贾赦呢,他说一切照着上一回儿臣替二哥求情的模式来。”廉亲王耿直的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上回朕是真心想要让他出来,这回只是做戏!”长青帝无奈了,他好想喷一顿廉亲王,可话到嘴边忽的就词穷了。你可以骂醒一个蠢货,可你如何跟一个耿直的二货解释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可除了咱们之外,旁的人不知晓是做戏呢。”廉亲王特别的无辜,头一回觉得长青帝好蠢,“只要像上次那般不就成了?倒不了别当场应允,改成回头好生思量一番。” “这……”长青帝迟疑了,仿佛这话也挺有道理的。只是片刻后,长青帝没好气的拿了块墨锭朝廉亲王丢过去,“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在心里头骂朕蠢!” 廉亲王不说话了,然而有时候不说话又叫做默认。于是,长青帝更生气了。 “滚滚滚,趁早给朕滚远点儿。等等!”眼见廉亲王从善如流的真滚了,长青帝愈发的不淡定了,“记得赶紧让他们将银子交上来。另外,你再回户部去,仍旧负责追讨欠银。哼,朕也是没想到,有着贾赦起头,又是威胁又是哄骗的,仍有那么多人无动于衷。罢了罢了,你想做甚就做甚,用不着顾忌那么多!” “儿臣明白。”廉亲王从容告退。 只是…… 明白才怪!! 谁也不曾料到,只半日工夫不到,早朝上还在为前太子请愿的廉亲王,过了晌午又开始讨债了。且一次,许是因着已经有了丰富的讨债经验,又或者干脆是得了甚么依仗,廉亲王索性带着兵马直接围了不还欠银的人家,当然仅仅是围了而已。 那也很恐怖呢! 试想想,数百兵丁围着自家的府邸,哪怕他们甚么事儿都不做,只单单立在门口和府邸各处的门前,就已经令人无限胆寒了。旁的不说,如此一来基本上就是谢绝来客了,毕竟正常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进入被兵丁围困的宅邸。更可怕的是,这仅仅是开始,几个时辰以后,廉亲王亲自来了,跟个门神一般的杵在大门口,唬得过往行人宁愿绕远道,也不愿在冷面亲王跟前过。 莫说旁人了,连长青帝都没有想到廉亲王能做得那么绝,偏生廉亲王只是带了兵丁围困人家宅邸,并未干出旁的过火事情来,以至于旁人就算想抱怨,一时半会儿的也寻不到好借口。指望老人家进宫去向长青帝哭诉罢,偏长青帝寻了个上好的借口。 ——因着思念前太子,长青帝病了。 这个借口简直绝了,既免于见那些老臣遗孀,又将释放前太子一事往后无限期的推延,更是还多给了廉亲王一份面子,好似长青帝是真的将廉亲王的恳请记在了心中。 总之一句话,有了长青帝的撑腰,或者说没了长青帝管束的廉亲王,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飞驰到各家欠银不还的宅邸前。且他不知晓是怎么想的,竟还学会了逐个击破的法子,虽说欠银不还的人家至今还有近千家,然而廉亲王只死死的盯着某一家,一副不还欠银本王就不离开的模样。 就在京城各处叫苦连天之时,荣国府却是一副喜气洋洋的。 尤其是荣禧堂。 “淑娴,你可知晓,廉亲王这一招是跟我学的!”贾赦格外的嘚瑟,坐在榻上,翘着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当年,可是我先带着人堵在潘家门口的。不过呢,我是带着人蹲在潘家大门,来人了才让出一条小道儿来。廉亲王就能耐多了,他就跟门神一样,杵在人家大门口,即便来了人也绝对不让!” 贾赦太嘚瑟了,以至于那拉淑娴完全不想接口。不过立在一旁的十二却是一个没忍住,嘴贱的道:“我知晓我知晓!潘学士曾经同我外祖父抱怨过,说您就像是一个叫花子头儿带着一群小叫花堵着门,真不知晓您是带人来讨债呢,还是来讨饭的。” “老子打死你个臭小子!”贾赦也没能忍住,起身向着十二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偏才刚打完就心疼上了,连声问道,“打疼了没有?我说你个笨蛋小子,不会还手你还不会躲呢?这傻小子!” 挨打还被鄙视里的十二异常的愤怒,恨恨的瞪了贾赦一眼,旋即一个转身就跑开了,只余下贾赦格外茫然的望着他的背影,道:“他这是干啥去了?” “去找琏儿报复了。”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道。 十二心里的想法简直是再好猜不过了,铁定就是本着“你老子打小爷,小爷就打你”的想法,去找琏哥儿麻烦了。 只能说,琏哥儿还真是可怜。 “为啥要找琏儿?”贾赦想不通,不过对他而言,想不通的事情索性就不想了,毕竟眼前还有一事等着他处理。因而,贾赦只立刻换了话题,向那拉淑娴道,“有一事儿我要同你支会一声,是关于东府珍哥儿的。” 珍哥儿? 再度提及这个名字,那拉淑娴有那么一瞬间都没能想起是谁来。好在,只片刻后,她便笑了起来:“哦,是珍哥儿呢,他如何了?”他还没死? 那拉淑娴的潜台词,即便贾赦听不懂也能猜出来。当下,贾赦讪讪的笑了。 “珍哥儿还活着呢,到底是同族之人,他还是贾氏一族长房嫡子,又是我堂侄儿,这于情于理我也不能真把他给弄死了。不过呢,我仔细的想了一下,有道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左右东府那头已经有个蓉儿了,他这个所谓的长房嫡子存在与否都没甚要紧的。所以呢……我就动了点儿小手段。” “我只想知晓,蓉儿以后还会不会有兄弟姐妹。”那拉淑娴淡然的问道。 “绝对不可能!”贾赦一字一顿的道,言语之间是满满的肯定。 “那我就放心了。蓉儿这孩子还是很不错的,虽说兄弟姐妹多一些更好,可也得看具体的情况。就珍哥儿那性子,若是将来再寻个真爱,但凡生下了孩子来,他铁定会当成心肝宝贝儿一般看待的。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蓉儿的处境就尴尬了。”那拉淑娴颇有些唏嘘不已。 还真别说,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高了。这要是换成旁人,或许并不打紧,可就珍哥儿先前的表现来看,哪怕将来没有儿女了,他也未必会在意蓉儿。反过来说,他要是跟真爱诞下了子嗣来,蓉儿还不被玩死?再一个,就珍哥儿那拈花惹草又崇尚真爱的德行,将来指不定就会出大事。 “放心罢,别的我不敢肯定,这个绝对没问题。”贾赦笑得一脸阴森,倒是跟容嬷嬷有着几分相似。 对于贾赦的保证,那拉淑娴还是很相信的,只是她仍有些狐疑,便问道:“那他如今人在何处?还有那个田氏,如何了?” “田氏死了,被珍哥儿活活掐死的。当然,我把事情给摁下来了,怎么说也不能让珍哥儿背上人命。”无关旁的,只是碍于面子而已。 “活活掐死……” “是啊,就是掐死的,谁叫那田氏嘴贱呢?我原也没打算弄死田氏,毕竟跟一个贱婢死磕也太丢面子了。不曾想,那田氏却当着外人的面,指着珍哥儿说他不行,说他是个废物。”贾赦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幽幽的道,“所以呢,这件事情告诉咱们一个道理,没事儿别嘴贱。” 那拉淑娴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赦,久久不曾言语。 ☆、第161章 甭管那拉淑娴的目光有多深沉,问题是贾赦从不知晓何谓自知之明。于是,那拉淑娴在做了半天无用功后,也索性放弃了。 半响之后,那拉淑娴柔声问道:“事已至此,那珍哥儿如今人在何处?” “他到底是咱们贾家的后人,哪怕被敬大哥哥逐出了家门,身上却还流着咱们家的血,更别说他是有官职的人。”贾赦叹息一声,事实上但凡珍哥儿之前别那么过分,他也不至于下手那么狠。当然,像他这么鬼精鬼精的人,即便真的下了狠手,也敢担保珍哥儿绝不知情,故而只无奈的道,“我让人帮他在翰林院旁赁了个小院落,又买了对老夫妻照顾他,还给他留了少许钱财,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那拉淑娴颇有些怀疑。 年初那会儿,也就是璟哥儿刚出生没几日,贾赦便回了京城,待了十日后又再度离开。也是在那个时候,贾赦带走了珍哥儿和田氏这对苦命鸳鸯。当然,在最初那会儿,那拉淑娴并不知情,她是后来才听十二提起的,就连十二也是打听了许久后才得到的消息。 二月中旬,至如今眼瞅着就要十月底了,这中间的八个来月时间,贾赦就真的甚么都没做?想也知晓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在略微迟疑之后,那拉淑娴聪明的选择了绝口不提。 管他呢,且不说珍哥儿活着铁定是事实,就算他真的被贾赦给玩死了,那也不该是由她来出头的。与其想这些个有的没的,她还不如仔细想想,该如何督促琏哥儿用功上进,该如何约束十二愈发能耐的捣乱能耐,以及该如何让迎姐儿少吃点儿多动点儿。 其实仔细算起来,大房的这几个哥儿姐儿,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相较而言,如今才八个月大的璟哥儿稍稍让人省心了点儿。可认真思量起来,比起璟哥儿那些个变着法子瞎折腾的哥哥姐姐们,也许像璟哥儿这种成天睡大觉的孩子更让人头疼。 “老爷,改明个儿您去太医院寻个擅长小儿科的太医罢。”那拉淑娴也是随口一说,哪怕璟哥儿看着并无任何异常,可太能睡了本身也是一种古怪的现象。 不曾想,她这番话却是将贾赦唬了一大跳。 “啥?哪个身子骨不舒坦了?先前怎的一点儿也没提起?”贾赦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担忧的道,“罢了罢了,甭管是哪个,这事儿可万万不能拖着,我这就去太医院,一会儿就回来!” 没等那拉淑娴开口,贾赦撂下这番话后,就立刻窜了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几息之后,容嬷嬷带着一脸的狐疑进了屋里,见那拉淑娴呆呆的坐在床榻上,忙不迭的问道:“这是怎的了?主子您跟老爷吵嘴了?也不对呢,方才老奴瞧着老爷那副模样,竟像是被狗撵着一般,怎么一回事儿呢?” “没事儿。”那拉淑娴嘴角微微抽搐,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一会儿就回来了。对了,嬷嬷让奶娘将璟儿抱过来罢。” 容嬷嬷答应了一声,出去唤了个小丫鬟,没一会儿工夫,奶娘就抱着睡得昏天暗地的璟哥儿过来了。 这先前,每次要挪动璟哥儿时,都需要至少两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他的摇篮,唯恐将他吵醒了。然而没多少日子,诸人就发现了一个情况,那就是璟哥儿睡得太沉了,莫说抬着摇篮了,就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他都不带醒的。再往后,又因着迎姐儿年岁小,比较闹腾,每次见到璟哥儿时都是大呼小叫的,可惜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人家该睡还是睡,管你敲锣打鼓。 久而久之,荣禧堂这头就习惯了,也没人刻意在璟哥儿睡着时压低声音说话了,每次那拉淑娴唤人,也都是奶娘直接将璟哥儿打横抱过来的,左右一准不会被吵醒,哪怕很偶然的一次醒转了过来,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因为眨眼间这孩子又能睡着。 “璟儿……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衬他,索性再给他另取个小名得了。”那拉淑娴叹息一声,从奶娘手里接过了璟哥儿,将他放在了床榻上。这个过程里,璟哥儿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规律的打着小呼,睡得喷香。 奶娘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并不接话。一旁的容嬷嬷见状,向她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去歇着了,待奶娘走后,容嬷嬷才向那拉淑娴笑着道:“见过那么多的奶娘,她怕是最轻省的了。” 几个奶娘里头,最操心的该是迎姐儿的奶娘,毕竟迎姐儿如今也不大,加上她好吃,偏那拉淑娴和贾母如今统一了战线,限制了迎姐儿的吃食,弄得迎姐儿频频哭闹,有时候还会绞尽脑汁的四处寻摸吃食。 琏哥儿的奶娘,早在多年前就被那拉淑娴打发了,原因是不曾精心照顾琏哥儿,左右哥儿对于奶娘的需求并不大,索性就没给他另寻。 至于十二的奶娘,跟个摆件也没啥差别。一来,是当时十二早产了近两个月,奶娘是临时挑的老实人,真心派不上甚么用处。二来,就十二那性子,原就对奶娘、丫鬟婆子嫌弃得很,才三五岁大时,便已开始培养心腹小厮,弄到如今,奶娘的作用也就只剩下了替他管理房中琐事,以及帮着收拢箱奁。 而璟哥儿的奶娘…… “也确实挺轻省的。”那拉淑娴掩嘴笑了,又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璟哥儿的痒痒肉。许是感受到了来自于亲娘的“恶意”,璟哥儿不耐烦的哼唧了一声,旋即转了个身,继续沉沉的睡去。 “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容嬷嬷笑得一脸阴森恐怖,不过看久了之后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慈爱,“瞧瞧,能吃能喝能睡能拉的,多能耐。” 那拉淑娴忽的就无言以对了,好半响才寻了话头,继续道:“那嬷嬷觉得,我该给璟儿起个甚么小名儿才好?嗯,让我想想……” 恰好此时,十二掀了帘子走了进来,正好听着那拉淑娴最后那句话,当下吐槽道:“叫小猪呗,除却猪外,哪个这般能睡?” 容嬷嬷先愣后笑,再看那拉淑娴却是完全愣住了。 “爹呢?去作甚了?”十二也只是随口一说,见没人理会他,便紧挨着璟哥儿坐下,还拿手捏了捏璟哥儿露在外头的小肉手,“方才听人说,爹急慌慌的跑掉了,娘是不是又吓唬他了?” “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吓唬他玩儿?”那拉淑娴没好气的道,旋即想起十二方才那话,却是忽的笑开了,“小猪……挺合适的呀,以往倒是听说,那些个百姓家中,喜欢给孩子起一些贱名,图的是贱名好养活。要不咱们府上也试试?就拿璟儿起头,小名就叫小猪好了。” 十二猛地抬头,一脸懵圈的看着那拉淑娴,结结巴巴的道:“娘,方才我只是开玩笑的,您可千万别当真呢!” “挺好的建议,为何不能当真?对了,回头要是旁人问起来,我就说这个名字是你给想的。”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满足,三两语的就将这件事儿给定下来了。 偏在场的人中,除却十二外,也就只有凡事都以那拉淑娴马首是瞻的容嬷嬷,以及一个还不会言语的璟哥儿。十二抬眼四下扫视,绝望的发现似乎这已经是个事实了,登时夸张的扑倒在床榻上,跟璟哥儿脸对脸的道:“弟弟哟,三哥对不起你,你长大以后千万别恨我。” 睡梦中的璟哥儿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似乎是梦到了甚么美事,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他身上发生了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 一个时辰后,贾赦回来了,带着太医院最擅长小儿科的邹太医赶了回来。 可怜的邹太医,他是跟荣国公贾代善一辈儿的人,年岁真的不算小了。好在这当太医的,在正常情况下,也不讲究体力问题。然而,包括上一回在内,连着两回他都被贾赦强行从太医院拖出来,打马飞奔赶到荣国府。 邹太医一脸的崩溃。 “贵府的政二老爷不是去汝州赴任了吗?难不成府里还有其他人喜欢打孩子吓唬孩子?等等,你等等……不对,我是喊你等一等,不是让你拖着我走!贾赦!我告诉你……哎哟诶,我这把老骨头哟,贾将军!贾御史!求求您了,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饶了我哟!” 毫不夸张的说,邹太医就是被贾赦扛到荣禧堂的,至少在最后一段路,完完全全的用扛的。 闻声出来的十二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直到贾赦将肩上扛着的邹太医放回了地上后,十二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仍惊魂未定道:“爹,您就算打算抢人,寻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不好吗?为啥要找个老头子呢?瞧他都老成这副样子,您也真能耐……啊!” 贾赦一个没忍住,伸手给了十二一个脑瓜崩儿,之后却是顾不得理会假意呼痛的十二,只将邹太医拽进了屋里,冲着内室喊道:“我把太医寻来了,是哪个不舒坦了?” 这话一出,好悬没把邹太医气了个倒仰:“敢情你还不知晓谁不舒坦了,就将老夫拽了过来?哼,老夫告诉你,老夫不舒坦了!” 然而,贾赦完全没理会邹太医,只颠颠儿的跑进了内室,恰好见那拉淑娴已经抱着璟哥儿起身走了过来,登时大惊失色:“璟儿怎的了?先前怎的一点儿没提起他不舒坦?” “不是不舒坦,而是……”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她也不知晓该如何形容璟哥儿的情况。 只是她这么一迟疑,落在贾赦眼里,却是事态愈发的严重了。贾赦忙伸手将璟哥儿接了过去,好在他都当了好几回爹了,熟能生巧这话用在他身上也没错了。安安稳稳的接到了怀里后,贾赦忙不迭的跑了出去,直接将璟哥儿送到了邹太医跟前:“邹太医,先别忙着生气,赶紧帮我瞧瞧我这小儿子。” 话说邹太医方才也只是因着赌气才说了那些话,如今眼见贾赦抱了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出来,他立刻严肃了起来,示意贾赦先将孩子放在一旁。偏外厅里头并无小榻,贾赦只得自个儿坐在椅子上,将璟哥儿放在膝盖上,又拿了他的手摆在一旁的小几上。 “这孩子……”邹太医微微皱眉,却并未将话说完,便欺身上前为其诊脉,心下却暗道,这般折腾孩子却并无苏醒的预兆,看来问题很大啊! 半响,邹太医这才收回了手,却捻着花白胡子不知晓该如何措辞。可他越是这般,贾赦越是吓得厉害,也不敢催促,只直勾勾的盯着邹太医猛瞧。 “据脉象所看,这孩子身子骨极是康健,并无任何异常。”许久,邹太医才略有些不怎么肯定的开口道,“至于为何晕睡不醒……要不你掐他一下?” 贾赦登时黑了脸。 “我说邹太医!这是我亲儿子!亲的!他还这般小,你竟然让我掐他?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贾赦将璟哥儿搂得死紧,看向邹太医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不信任。 邹太医也颇为无奈:“脉象并无异常,却偏生不醒,这总归该有个理由罢?你将他闹醒,让我再仔细瞧瞧。再不然,你告诉我,他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多久?”贾赦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旋即立刻回头去看跟着自己出了内室的那拉淑娴。 此时,那拉淑娴面上的神情比邹太医更为无奈,长叹一口气道:“老爷,璟儿只是嗜睡了一点儿,并不是昏睡。要闹醒他也容易,你推搡他两把,自然就醒了。再不然等过会儿他渴了饿了,也一样会醒。” “那你叫我唤太医作甚?”贾赦并不曾发怒,只是满脸的狐疑和茫然。 那拉淑娴又道:“我只是怀疑璟儿这种情况究竟是否正常。老爷您想呢,先前几个哥儿姐儿,除却二丫头略能吃了点儿,旁的都很正常罢?璟儿如今都八个多月了,不是刚出生那会儿了,按说一天里头起码该有半天是清醒的。结果呢?除却吃喝的时候,偶尔会睁眼瞅瞅,旁的时候他都在睡。我这不是生怕他有甚么不舒坦吗?” 闻言,贾赦顾不得细究,先低头瞅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璟哥儿,旋即立刻抬眼去瞧邹太医,急切的问道:“邹太医,我小儿子这是甚么问题?” “这……”邹太医也很茫然,又细细的诊了一回脉,仍是道,“看脉象,并无异常。” “那他为何总是嗜睡?”贾赦又追问道。 “许是这孩子天生就喜欢睡觉?再不然就是他原就没睡够!”许是知晓这样的回答铁定不会让贾赦满意的,邹太医想了想,又道,“倘若并不影响吃喝拉撒的话,即便嗜睡一点儿,问题也不大。不过,要是再出现甚么异样的情况,一定记得要支会我一声。” “也就是说,你看不出来?”贾赦鄙夷的看着邹太医,只差没在脸上写着“庸医”二字了。 邹太医被气得够呛,吹胡子瞪眼道:“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上呢?老夫把话撂在这里,我是不行,可旁的人一定没我行!其实这真没甚么大不了的,这世间有人贪财有人好色,也有人专好杯中物,你儿子也就是好睡了点儿,比起旁的要好很多了。” 这么一想,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少顷,贾赦勃然大怒:“你当我傻是不是?贪杯好色那是长大以后的事儿!贪财,但凡是个人就没有不贪财的,这是一码事儿吗?你根本就是糊弄我!” “那你想如何是好?这光看脉象,你儿子的确康健得很。我让你把他闹醒我瞧瞧,你又百般不愿意。既如此,我还能如何?这么丁点儿的孩子,莫说如今我并不知晓该开甚么方子,就是知晓,那也不能直接给他灌药罢?” 贾赦迟疑了一会儿,伸手轻轻的推了一把怀里的璟哥儿。 璟哥儿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依旧睡得昏天暗地。 “爹,你得这般叫醒他。”十二看不过眼,凑上来捏璟哥儿的小肉手,捏了两把后又伸手拽了拽,还不忘在璟哥儿的耳朵边上吹气,成功的把璟哥儿闹醒,还附赠嚎啕大哭。 “你小子给我走开!”贾赦无比嫌弃的瞪了十二一眼,忙不迭的哄着大哭不止的璟哥儿,心疼的眼圈都红了,“宝贝璟儿不哭,回头爹帮你走你哥哥,不哭不哭,爹最心疼你了。” 十二满脸狰狞的瞪了贾赦一眼,蹬着小腿跑到了容嬷嬷身边,仰着脸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可惜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璟哥儿身上,十二注定是要失宠了。 又见邹太医急急上前再度为璟哥儿把脉,还趁着璟哥儿大哭不止的机会,仔细瞧了瞧他的嘴,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之后才皱着眉头道:“没问题呢。” “没问题你叫我把他弄哭?”贾赦气愤不已,幸而璟哥儿没哭一会儿,便又合眼沉沉的睡去,只是即便睡过去了,小脸蛋儿还挂着两颗泪珠儿。 贾赦心疼坏了,其实他每个孩子都疼,关键是这每个孩子一大,就格外的嫌弃他。先前的琏哥儿、十二是这样,如今连迎姐儿都无比嫌弃他,弄得他压根就不想往那几个小皮猴子跟前凑。自然而然的,他也就只能疼这个尚不曾学会嫌弃他的璟哥儿了。 目测这时间也不会太长的。 “暂时看不出有甚么问题,贾将军你就索性当你这个小儿子天赋异禀,擅长睡觉好了。”邹太医没甚诚意的道。 天赋异禀,擅长睡觉?! 要不是怀里正搂着睡得香甜的璟哥儿,贾赦一准要撸袖子跟邹太医干架了。听听,这像是人话吗?你家孩子天赋是睡觉呢!! 可甭管怎么说,邹太医还是开溜了,且既没留下方子,也没给任何忠告。唯一的收获就是,璟哥儿身体康健,哪哪儿都好得很。要是撇开那句天赋异禀之外,其实结果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贾赦没法心安。 贾赦一直觉得,他对于自家的几个孩子都有所亏欠。 头一个瑚哥儿那就不用说了,虽说是因病早夭,可贾赦总觉得,要是自己当时再警觉一些,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狠戾一些,再不然就是看情况不妙早早的请了太医过来……也许结果会改变罢? 可惜,并没有如果。 次子琏哥儿也是如此,贾赦很清楚那段时间府里头有多混乱。瑚哥儿夭折了,荣国公贾代善过世了,偏那段时间那拉淑娴还病着,他不得不将琏哥儿暂时送到了贾母处。当然,贾赦绝不会认为贾母会苛待琏哥儿,可在他看来,这孩子总归是要跟父母待一块儿的,要不然岂不可怜得很? 轮到十二时,那就更简单了。几个孩子里头,唯独只有十二是个早产了,刚出生时,只小小的皱皱巴的一团,连大夫都说了,这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只能看天意了,他如何能不心疼?更何况,真要是细究起来,十二之所以早产,却是跟贾母脱不了关系。贾赦没法寻贾母的麻烦,只能将愧疚深埋在心中。 至于如今这个璟哥儿,则干脆就是没见过两次了。刚出生时,贾赦人在外头,之后虽相处了几日,可不久之后他就再度离京。一晃眼,八个月过去了,他才总算回了京城。 仔细想想,唯一没啥亏欠的估计就是迎姐儿了。一来,贾赦始终认为姑娘家的教养看贾母和那拉淑娴。二来,说到底迎姐儿也不是那拉淑娴亲生的,且打小身子骨结实得很,确实没啥好亏欠的。真要算起来,顶多就是这几日眼瞅着迎姐儿不能敞开肚子吃点心,他微微有些心疼和不舍。 “淑娴,要是璟儿一直这样,你会不会嫌弃他?” 自打从那拉淑娴手里接过璟哥儿之后,贾赦就一直抱着他不放手。想想就知晓了,他亏欠了璟哥儿好多个拥抱,连迎姐儿他都没少抱没少亲近,唯独只有璟哥儿,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二回抱这孩子。 然而,对于贾赦这话,那拉淑娴却只有无奈。 “没那么严重的。我只是觉得他爱睡了些,想着回头寻太医瞧瞧,也好安心一下。如今邹太医也看过了,这不就无事了?再说了,我是他娘,您还怕我苛待了他不成?”那拉淑娴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赶紧将他给奶娘罢,老爷您先歇一歇。” “我不累,我要抱着璟儿!”贾赦梗着脖子道。 那拉淑娴愈发无奈了,只好道:“那您愿意抱着就抱着罢。” 结果,贾赦这一抱就是小半日。还是十二看不过眼了,特地跑到荣庆堂拉了迎姐儿过来,小兄妹俩在房里大吵大闹,才逼着贾赦不得不将璟哥儿交给奶娘。 可璟哥儿是还回去了,贾赦却是拽着十二和迎姐儿,严肃的警告道:“璟儿还太小了,你们俩往后不许闹他,知晓了吗?” 十二见不得贾赦这副稀罕璟哥儿的模样,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只嗤笑一声:“叫甚么璟儿?娘说了,他叫小猪!” 迎姐儿极为惊讶的望着十二:“甚么小猪?” “就是璟儿,咱们的弟弟,娘说了他的小名就叫小猪了。二丫头记住了吗?”十二坏心眼儿的哄着道,“来,叫一声,小猪!” “小猪小猪小猪!”连着唤了三声,迎姐儿还自创道,“小猪胖乎乎,小猪爱睡觉,小猪像爹爹!” 再看贾赦,他已经心塞到快心梗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孩崽子真的很讨人厌。又想到,也许当年贾母偏心眼儿是有道理的,毕竟他的确是蛮气人的,至于房里的哥儿姐儿…… 他绝对不承认那是像了他!! 问题是,不像他还能像谁呢? 贾赦垂头丧气的叹着气,即便他再没自知之明,也很清楚那拉淑娴是怎样一个温婉贤淑的好女子。如此一来,自个儿房里的哥儿姐儿都那么熊,怎么看怎么像他。 得亏贾母并不知晓荣禧堂发生的事儿,要不然绝对会拍手叫好的。 该!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 然而,就在此刻,京城某处却也在欢呼雀跃之中,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处于惊喜交加之中。 前太子殿下的幽禁之所。 既然已非太子殿下了,长青帝又从来不曾给他赐下封号,如今的前太子殿下可以说就是个光头皇子,啥都没有。然而,前太子殿下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然成年,既迎娶了正妃,还有两位侧妃,并好几个美人儿,连儿女都有了,长子都已是二十岁及冠之龄了,甚至还有了一个孙子两个孙女。以往,他们一大家子都是住在东宫里头的,可既然他已不是太子,那就再没有住在宫中的理由了。 搬出去吗? 这亲王有亲王的府邸,郡王也有郡王的府邸,以长青帝素来的做派,即便并不曾封王的皇子,也会给予一座皇子府邸,其规格以郡王府为标准。至于开府的赏赐,以及安家银子,都绝对不会少了去。 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拿到了自己该的一份,只除了前太子殿下。 想当初,他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自然不需要府邸,也不需要安家银子。他可是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天子,既如此他还需要甚么?将来,整个天下大好江山全是他的,他自然甚么都不需要。 然而,一朝被废,他甚么都不是了。那些个还算给脸的人,会唤他一声二皇子殿下,旁的人则压根就不会来瞧他。可即便是所谓的二皇子殿下,前太子也完全不能接受。要知晓,他可是打从周岁起,就被长青帝赐封为皇太子了,如今的他,如何还能习惯旁的称呼? 除非是陛下! 可对于前太子而言,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自打他同家眷一道儿被送到了幽禁之所后,随着被幽禁的时日越来越长,随着长青帝的态度越来越冷漠,随着他所在的东宫逐渐变成了冷宫…… 端闰四十七年九月,他头一次被废黜,然而仅仅隔了不到三个月,至同年腊月,他便被释放了。及至次年三月,他就再度被复立。严格来说,那一次他被幽禁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两个半月。甚至他的正妃侧妃,包括他的长子在内的其他儿女,依然进出自由。因此,那一次他并不害怕,也不惶恐,更别说他进去没多久,廉亲王便派人给他传信,让他静待时机到来。 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他又再度进去了。 至端闰五十一年十月,他再度被废黜,这一次却是所有与他相关之人,都一并被幽禁。也许最初,他的长子还能进出宫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没了自由。 如今已是端闰五十三年十月底了,就在他已完全绝望之时,冷不丁的听到了一个对外界来说已经算是旧闻的消息。 廉亲王在早朝之上联合诸位大臣替他向长青帝求情。 在那一瞬间,毫不夸张的说,他整个人从原地弹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余岁。 “父亲,这是真的吗?四皇叔他真的替您求情了?”前太子的长子,曾经的太孙闻讯匆匆赶来,同样是一脸的惊喜,只是面上却隐隐的透着一股子青灰之气。 前太子抬眼望去,顿觉苦涩难耐。 严格来说,他的长子并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他真正的长子打从一出生身子骨就不大好,精心养育了多年后,到底还是去了。而眼前的所谓长子,其实是他的次子,只是这个孩子打小就像极了他,他也有心培养着,才十来岁便已名扬天下。 可惜呀可惜,也不知晓是不是他们父子俩命都不好,终究是倒在了离那个位置还差一步的地方。 “消息应当是真的,没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再说你四皇叔那人……”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眼前却是浮现在了上一次见到老四的时候。还真别说,他的确是错看了老四,可同样的也证实了老四真正的身份。 倘若说,今个儿是旁人替他求情,他还会觉得惶恐不安,毕竟先前几次长青帝对于求情之人都是狠狠训斥,甚至贬斥发落的。可如今是老四替他在求情,那就没有问题了,毕竟老四是真正的皇党。 “那咱们能出去了吗?” “你这孩子……再看看罢,希望就在眼前了,你一定要稳住。稳住啊!当年,要是我知晓这个道理,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了。记住,你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一定要静下心来,稳住,再稳住。” 这话,乍一听像是教导,然而仔细一琢磨,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前太子已经老了,这话真的一点儿都不夸张,他是实实在在的老了。若说头一次被废黜之时,他还抱着几分希望,那么第二回却只剩下绝望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如今又再度燃起了希望。 老四,老四啊!二哥能不能出来就靠你的了!! …… 在并不遥远的廉亲王府,廉亲王一脸打了好几个喷嚏,唬的一旁伺候的亲王妃都变了脸色,忙不迭的唤人去大厨房吩咐一声,赶紧送一份姜汤过来。廉亲王起初还想说别折腾了,不过眼见亲王妃已经吩咐下去了,他又懒得说了。左右不过是一份姜汤,喝了就喝了呗,即便没用也一样没害处。 然而,廉亲王并不知晓,比起被困在幽禁之所只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的前太子殿下,旁的人才叫真的可怕。 也许最初贾赦只是好心,或者干脆就是贪那些个银子,可他并不曾料到,那日在早朝之上的举动,却悄无声息的传播了开来,且越传越离谱。到年底传到了江南一带,却是变成了长青帝即将释放前太子,甚至有意在大年夜再度复立太子的传闻。 谁也不曾想到。 谁也不曾意识到一场风波正在酝酿之中。 ☆、第162章 扬州,林府。 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雪花,林海沉默了许久后,才抬腿往后院而去。 这林家原是姑苏人士,出身虽系世禄之家,却也是书香之族。早年祖辈们随着太祖皇帝打江山,也曾被授予勋爵之位,可惜三代之后便已甚么都不剩了,也是长青帝心善,特许林海之父多袭一代,饶是如此待轮到林海之时,一切皆只能靠他自己了。 后院里,一片安宁。 雪花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林海只戴了顶斗笠,并不曾穿蓑衣,好在这南方的雪原就没甚么好令人在意的,也就是今年略下了两场雪,搁在往年怕是好些年都瞧不到一场雪的。 林海缓步走在后院里,由前头婆子引着往林母所居之处走去,又因着林母素来喜静,其住所极为偏僻,安静倒是有了,进出却是极为不便。 当然,对于林母来说,没甚么方便不方便的,只因早在林海娶妻的第二年,她便已然瘫在床榻上,一切都需要旁人的服侍。幸而林海极孝,况且林家如今虽已无爵位可袭,却从不缺钱财。想也是,林家素来子息艰难,林海更是五代单传,自没有分家一说,加之林家上下从未出过穷奢极欲之人,上百年所得之家产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也因此,林母除却行动不便外,旁的都是极为好的,只可惜她本人并不这么认为。 “如海,京城那头还是没有消息吗?”林母虽已瘫了好些年,不过她的气色却还是挺不错的,只是这会儿她眉头紧锁,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尤其在见着林海之后,更是毫不客气的道,“就算京城里头真的出了甚么事儿,也没的让你媳妇儿一人待在那头的。就算要待,咱们家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何苦让她一直往娘家赖着不走呢?姑娘家既已出嫁,偶尔回去一趟也就罢了,她都住了近一年了!怕只怕,荣国府那头也早已有了意见,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咱们家呢!” “明年年底才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在此之前,我是无法离开扬州的。敏儿那头,我也已写了信随今年的年礼一并派人送过去了。至于她会如何,我并不知晓。” 林海这话只是就事论事,哪怕他心中的确有些不乐意夫妻二人分隔两地,也绝对不会同林母诉苦的。况且,京城里头也是真的出了事儿。 见林母又欲张口责备,林海只道:“前几日我听到一个消息,却说是圣上有意再度复立太子。虽说如今并无确切的消息,可想也知晓,京城里铁定不太平。” “又要复立太子?这是真的吗?”哪怕林海说的明明白白,这个消息未必确切,可林母听得这话,却是万分激动的。甚至不等林海开口回答,她便急急的吩咐道,“那别催敏儿回来了,让她想法子略微打听一些消息。对了,我记得她那个大哥不就是在廉王殿下跟前做事的吗?一定能打听到不少消息罢?” 闻言,林海略微沉吟了一下,才道:“据说,这一次便是廉王殿下起头恳请圣上复立太子的。” ——上一次,同样也是廉王殿下。 即便前些年,曾经有人怀疑过廉亲王是墙头草两边倒,可不得不说,这一次却是变相的为廉亲王正了名。 没法子,虽说这两三年里,廉亲王从不曾跟那些个太子党联络过,可他同样也没有任何参与夺嫡的迹象,同其他几位皇子的关系也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哪怕是他同胞弟弟,他也没有丝毫亲近的意向。事实上,不说亲近了,没直接撕破脸得罪干净已经算是很好了,要知晓皇子们也曾向国库借过银子。 “我不会让敏儿过来的,江南一带愈发乱了,尤其是官场上。若说原本就有五六成的官员支持前太子,那么如今怕是至少超过八成了。至于廉王殿下……” 去年年底那会儿,廉亲王带着心腹手下来到江南一带,明为暗访巡查,实为平乱兼讨债,将原本就不太平的江南搅合得一团乱。那会儿,整个江南一带,甚至寻不出一个不恨廉亲王的人。而几个月前,廉亲王终于带着心腹手下回了京城,却是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这才几个月时间,甚至撇开消息传来的时间,真正发生事情明显应该更早。廉亲王,居然再度为前太子求情。 “有时候我在想,咱们应该以甚么面目对待廉王殿下呢?前些日子,江南一带的官员乡绅算是将廉王殿下得罪了个干净,也就是咱们府上,因着我那大舅哥的缘故,我只是面子上略冷了些,就是这般也差点儿没被同僚排挤了。偏如今……” 林海苦笑连连。 凭良心说,这还真的怪不得他们。谁让前太子第二次出事那会儿,廉亲王撇得格外的干净,就仿佛从来不曾是太子党一般。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厢前太子刚出事,那厢廉亲王却被长青帝委以重任,很是给人一种廉亲王是踩着前太子往上爬的错觉。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让人信服廉亲王呢?更别说,之后没多久,廉亲王就接手了长青帝的重用,去户部专管追讨欠银一事。 毫不夸张的说,在这两三年间,有无数人恨不得廉亲王立刻去死,甚至还有人真就暗中下了手。可惜,廉亲王从来不是善茬,且不说在京城天子脚下很难动手,就算去年年底,廉亲王来了江南,也没让人寻到动手的机会。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也许,廉王殿下是太子留下的最后一步棋。”许久,林母忽的开了口。 这林母同贾母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虽说论出身,林母连贾母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可在林家却是极为崇尚夫妻共度难关的。简单地说,贾氏一族多半都是将女眷当做摆设的,顶多荣国府那头将女眷看成需要精心照看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而宁国府则是将女眷当成几两银子随便买的粗碗罢了。可林家却是完全不同的。 林母出身也只是一般,才华却是极为出众的,且眼界极为开阔。在林父还在世,夫妻二人携手共进,这才让子嗣单薄的林家屹立在了乱象频生的江南。 然而,再开阔的眼界也没法在夺嫡之中看清楚,林母亦是如此。 也因此,当初见廉亲王这般的不仁义,活脱脱的就是个墙头草两边倒,林母没少让林海使绊子,当然林海本人也没有拒绝。甚至在去年间,听闻廉亲王即将带着心腹手下来江南时,林海还曾跟同僚至交商议好了,要如何让廉亲王在江南吃瘪! 结果,林海就看到了他家大舅子,顺带在尚未回过神来之前,连媳妇儿都被大舅子拐带走了。 也亏得如此,林海未必真正得罪廉亲王。当然,不积极是肯定的,可比起一门心思跟廉亲王唱对台戏的人,林海这头只是回应略迟了些,真心不算甚么。 “母亲尽管放心,儿子并未得罪廉王殿下,还因着大舅哥的缘故,不得不……提供了某些方便。”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今林海只想这般感概着,他是支持太子的,哪怕太子被废黜了,他依然觉得诸多皇子之中,唯独只有太子像个明君。先前他还觉得自己对不住前太子,可仔细想想,倘若廉亲王真的是前太子安排下的最后一步棋,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出了名的冷面亲王,最忠实的太子党,若非有内情如何会二话不说的背叛太子呢?头一次,他不曾背叛,按说第二次更不应该。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缘故的…… “既知晓了,你就该明白往后要如何做了。”说着说着,林母露出了颇有些为难的神情,“原先还道荣国府愈发没落了,如今想来他们果然不傻,到底是荣国公的后人,做事颇有章法。这样罢,等明年年底,你回京述职时,想想法子留在京里。这江南虽好,终究还是不如天子脚下。” “那母亲您呢?”林海不是没有机会留京,以他的品阶,又是同盐课有关的位置,想调回京城里简直太容易了。当然,一旦调回京城,铁定没有如今这般权势,更别说捞油水了。 京官,是出了名的穷。 外放的官儿,却是分地界的看有无油水可捞。像贾政那种去直隶州的,则是铁定能捞到油水。 唯独只有盐课上头的官儿,那可真的是捞不完的油水,哪怕你本人甚么都不做,也有人将银子硬塞给你。只需一任,便能攒下好几代花用的钱财。 然而,林海若是去了京城,那么如何安置林母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了。 “我?不过就是一把老骨头,搁哪儿待着不都一样吗?我呀,早就活够了,盼着早日下去寻你爹。可就只有一个心愿,没能达成之前,我是真的舍不得走。你想啊,要是回头见了你爹,他问我,可曾见过咱们的孙儿了,我怎么回他?哪怕有个孙女也好,总归让我瞅上那么一眼,回头见了你爹也好同他仔细说说。” 林海满嘴的苦涩。 其实,他何尝不知晓林家数代子嗣艰难呢?他本来就是父母中年才得的儿子,等他长到懂事之时,便时常听人编排他的母亲,说他母亲善妒不能容人。可他却知晓,曾几何时,他母亲巴不得小妾通房能诞下一儿半女的。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去母留子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压根就不叫个事儿!以他父母的感情,等将来有了庶出子女,大不了就记在他母亲名下,等养上个十来年,不就同亲生的一般无二了? “如海,你也不小了,我更是不知晓那时候就撒手人寰了。你媳妇儿的想法我能理解,年少夫妻,哪个不吃味儿?再说了,要是能有嫡出的子嗣,我傻了才会想要庶出的。其实当年,我也同她一般而无,你爹让着我,我不让他往屋里招人,他也允了。可等到我上了年岁,后悔了又能怪谁?” 提起往事,林母也是唏嘘不已。 没有哪个女子是天生的贤良淑德,还不都是被现实给逼迫的。也亏得她在年过四旬时,总算得老天开眼,赐给了她一个孩子。如若不然,她真的死也不会瞑目的。 可她怕啊,怕林海和贾敏步了他们老俩口的后尘,这要是到最后也能得个孩子,她也就无话可说了。可万一呢?但凡有个万一,林家这头连个过继孩子的地儿都没有! 五代单传,说句难听点儿的话,啥时候绝了香火只看老天爷的意思了。若非如此,当年林父林母也不会巴着荣国府不放,图的还不是贾家子嗣兴旺? “想个法子调回京城罢!至于我这把老骨头,到时候挑个暖和的日子,让家丁带着我去。若我有这个命,自然能到。如是不成,我便安心在这儿等着你们,等着你们带着孙儿孙女予我看!” …… 这一年的年关,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坐立不安。 江南一带接收消息的速度铁定不如京城那头,人家都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要长青帝松口释放,乃至再度复立太子了,江南这边才刚知晓了廉亲王起头为前太子请愿。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就牵扯在里头的人,略早一步知晓了消息,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法好好的过一个安稳年。 至于林府,撇开那些莫名兴奋的丫鬟小子们,当主子的显然没啥好心情。林母自是不用说了,她最发愁的是,如今儿子儿媳并不在一处,且官场上乱象频生,弄得林海寝食难安不说,甚至有时候忙起来整宿整宿的无法阖眼。再这么下去,她何时才能抱上孙儿孙女呢?倒是林海,他纯粹只是因着一年多未曾见着妻子而感到忧心忡忡,当然还要忙活官场之事,以及为来年调职做好准备。 话说京城这头,作为皇城根下天子脚下,消息倒是传播得快了,可也因此多添了不少莫须有的期望。 譬如,盼着廉亲王在小年夜或者大年夜再次为前太子请愿,起码先将人放出来了,等来年再复立也无妨。然而廉亲王却让他们再度失望了,人家完全没有这个打算。等小年夜过了,乃至大年夜也过了,便有那些个按耐不住的人,急吼吼的往廉亲王府奔走,盼着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廉亲王莫名其妙。 别看他如今一副冰山冷面的模样,可说出来都没相信,他小时候就是个话唠加人来疯!他是被长青帝狠狠的斥责之后,就直接走了另外一个极端,成了这样子。可问题是,甭管外在如何,内里他真的不擅长人际交往。 在接连轰走了几十个不请自来的宾客后,廉亲王终于看到了登门拜访的贾赦。准确的说,是被那拉淑娴哄着过来拜年的贾赦,当然还有死活都要跟着一道儿来的十二。 “贾赦!你居然还敢来见本王?”一见到贾赦,廉亲王就没了好气,张口就喷他,“瞧瞧你干的这些个破事儿!” 贾赦有点儿发懵,说真的,从小到大他真没干过几件好事儿,可问题是他在廉亲王跟前自认还是很收敛的,又思及廉亲王那性子,在片刻的愣神之后,贾赦立刻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只道:“廉王殿下,这如今还在正月里,我是特地给您来拜年的,您就这么说我?哪怕真要说我,不能换个好词儿吗?” 闻言,廉亲王还真就严肃认真的思索了一番,旋即从善如流的改口道:“瞧瞧你干的这些个好事儿!” 十二:“……”这货绝对不是他的皇玛法!不对,应该是他的皇玛法绝对没那么二!! “好罢,那敢问廉王殿下,我究竟干了甚么好事儿呢?”贾赦很是无语,又见廉亲王将目光落在了他身畔的十二面上,立刻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儿子,他啥都听我的,保证不是旁人的耳目!” 冷不丁的扯到了自己身上,十二颇有些诧异,旋即立刻黑了脸。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听自家蠢爹的话,倘若有选择的话,他宁愿听廉亲王的话。哪怕眼前这位看起来略有些二,那也总比自家蠢爹来得靠谱多了。 好在廉亲王并未说啥,只打发走了屋里的丫鬟,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其实简单的说,就是在年后,一群人假借拜年之由登门拜访。虽说一开始都没将话题挑明,可廉亲王只是略微有些二,他又不傻!头一个两个的没甚么发觉,等次数一多,他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冲着前太子来的。准确的说,都是盼着前太子早日被长青帝复立一事而来的。 说真的,倘若今个儿前太子确实有可能被长青帝复立的话,他也真的不介意将时间浪费在那些人身上。可如今的问题是,长青帝压根就没打算释放前太子,人家记仇着呢! 这叫廉亲王怎么办? 明着拒绝肯定不成呢,毕竟这里头的事情牵扯颇大,起码长青帝从未允许他胡乱的将真相捅出去。可若是不拒绝,那些人来了一次还会来第二次,即便没有回头客,这拜访的人数也让廉亲王有些吃不消。 “……我府上从来没有一次来过那么多宾客!” 就因着他素来不假辞色的性子,加之平日里都是一副冰山冷面的模样,其实跟他交好的人真心不多,结仇的人倒是不少。然而,自打正月初一以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往日恨不得将他活活咬死的仇家,一个个抢着携带重礼登门拜访,还笑得一脸的谄媚奉承。 换一个人,指不定有多乐呵呢,可搁在廉亲王身上,有的只有愤怒和无奈。 “我说廉王殿下,您就不能糊弄他们吗?把话说的含糊一些,就说圣上还在考虑,很有希望,让他们不要着急,慢慢来……这是大事,原就急不得!”贾赦胡乱的出着馊主意。 廉亲王眉头紧锁:“拖延?还是有旁的甚么用意?”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贾赦一拍巴掌,格外嘚瑟的道,“您先哄着他们,吊着他们的胃口,让他们觉得前太子被释放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希望近在咫尺,如今是万万不得放松的,当然更不能往后退缩。如此一来,他们肯定还会出钱收买其他人,努力为前太子请愿。到时候咱们不是又能赚一票了吗?” “有道理,咱们再合计合计。” 一旁的十二都傻眼了,有心想让自家蠢爹消停一些,可他如今面对着廉亲王,有些话还真是说不出口。想他原本是抱着近距离观察皇玛法的心态来的,结果却被现实糊了一脸。英明神武的皇玛法,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贾赦引到了阴沟里头,眼瞅着就要朝不靠谱的方向发展了,十二几乎哭死在茅坑里。 然而,事实已经铸成,甭管十二能否接受,起码至今为止,他一个小孩崽子是绝对说不上话的。当然,他可以说,可惜旁人一准不会听。 带着一脸的悲愤欲绝,十二跟随贾赦一同离开了廉亲王府,他只记得临走前,廉亲王好生的赞赏了贾赦。 于是,十二更悲伤了。 让人意外的是,贾赦和十二父子俩坐马车到了宁荣街时,却被人拦了下来。当然,敢在宁荣街上拦阻他们的,统共也就俩人。一个是荣国府的老祖宗贾母,另一个便是贾氏一族的族长并宁国府的家主大人贾敬。 而显然,这一回是后者。 贾敬拦下了贾赦所在的马车,他倒是真没想到十二也在马车上。不过,即便见着了十二,他也只微微一愣,旋即索性就立在马车旁,向贾赦问道:“赦儿,你可知晓珍儿去哪里了?” 说实话,贾赦有点儿懵。 去年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贾赦都是跟珍哥儿在一起的。然而贾赦这人并不长情,这里头的长情不单单指的是儿女私情,也包括亲情友情主仆情谊等等。总之,甭管贾赦跟哪个人待多久,等回头见不着了,他一准瞬间抛到脑后,完全不带惦记的。当然,若是真心惦记的人自是完全不同的,可很显然,珍哥儿并不在此列。 足足愣了小半刻钟,贾赦才堪堪回过神来,幸而贾敬也不催促,倒是让他有时间想对策。 “敬大哥哥您先告诉我,您寻珍哥儿有甚么事儿。”贾赦并不直接告知珍哥儿如今的去向,只平静的询问道。 “自是有事。”贾敬迟疑了一瞬,抿着嘴却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不能将珍哥儿的下落告知您。” “赦儿,你应当明白,珍儿是我的儿子,哪怕我已经将他逐出家门了,这到底血浓于水,我还能害他不成?说实话,我真的寻他有事,你若是知晓他在哪里,还请告诉我。”贾敬一本正经的道,若仔细看去,还能从他的眼底里看出那么一丝担忧来,然而也仅仅只有一丝。 贾赦仍是拒绝,甚至还嗤笑了一声:“珍哥儿都离开多久了,一年多了罢?先前您倒是不惦记着他,如今却忽的说想念他了?这话,您还是对蓉儿去说罢,反正我是不相信的。对了,我家老太太倒是很喜欢蓉儿,我妹子也极为稀罕他,可说真的,他到底是宁国府的嫡长孙,若是敬大哥哥有空,还请您去探望一下他。” “你嫂子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大夫说,她可能熬不了多久了。”贾敬压根就没理会贾赦先前的那番话,直截了当的说了实情,“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完成她的临终心愿的。” “嫂子不行了?”贾赦很是诧异,再一想,也对,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见到敬大太太了。这要是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年关,按说两家人肯定是要聚一聚的,然而他依然不曾见到那位。 “是的,若是你不相信,大可以去我府上瞧上一瞧。”虽说是嫂子和小叔子,可事实上贾敬的年岁都可以当贾赦的爹了,自然敬大太太的年岁也不轻了。况且两家连着宗,探望年长病重之人原也无需避讳,只是贾赦若真的顺着贾敬的话去做了,却是明摆着不信任贾敬了。 “敬大哥哥,您看这样成吗?我把这事儿转告给珍哥儿,问问他的意见?说实话,您去年既已将他逐出家门了,那他便没有义务再为你们夫妻俩尽孝了。话我是肯定会带到的,至于愿不愿意听,那是他的事情。” 贾敬深深的看了贾赦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在临走前,他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可以告诉我珍儿究竟好不好吗?” 凭良心说,这话挺难回答的。好在贾赦脸皮够厚,连个磕巴都没打,便平静的道:“好不好得看他的想法。左右我帮他赁了院子,买了伺候的下人,吃喝用度方面也不曾苛待了他。可要是指望向以往那般潇洒快活的度日,那是绝无可能的。对了,他那个小情儿死了,是我见死不救。” 尽管贾赦并无细说里头的内情,却也表明了他的态度。起码贾敬非但不能责怪他,还要好生谢谢他。当然,前提是贾敬还愿意认珍哥儿这个儿子。 “那拜托了。”贾敬沉着脸点了点头,旋即转身离去。 …… 次日一早,贾赦特地往珍哥儿处跑了一趟。因着先前被贾赦折腾了许久,哪怕珍哥儿也是去年十月回的京城,却一直都不曾往翰林院去。贾赦帮他请了长期的病假,倒是没人追究这事儿,至于如今,倒是因着是在正月里,原就不必去上衙。 见着贾赦过来,珍哥儿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赦、赦大叔叔,您安好。” 哆嗦还是轻的,珍哥儿险些没腿软到给贾赦跪下。大半年时间的朝夕相处并不是完全没有后遗症的,哪怕贾赦自认已经很留手了,却仍在珍哥儿的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其最大表现是,别说亲眼见着了,哪怕仅仅是听到了贾赦的名字,珍哥儿都想给他跪下。 结果,贾赦一脚踹过去,原本就腿肚子打颤的珍哥儿结结实实的给他跪了,却只弓着身体缩着肩膀,一副小可怜儿的模样。 贾赦冷哼道:“跟你说个事儿,你娘快不行了,你愿不愿意回去瞅瞅她?” 珍哥儿明显的一抖,抖完了才缓缓的把脑袋抬了起来,满脸的茫然无措:“甚么?我娘她……我不!我才不要回去!贾敬会打死我的!啊……” “你口中的贾敬是爷我的堂哥!”贾赦又是一脚踹在了珍哥儿的屁股蛋子上,旋即冷笑连连,“你可以不认他,当然我也明白实际上是他不愿意认你,可我不准你连名带姓的唤他。记着,要唤敬大老爷!” “是。”珍哥儿可怜兮兮的道。 “还有,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已经不是你叔叔了,记得唤我赦大老爷!或者你跟旁人一样唤我贾将军亦无妨。” “好的,赦大、赦大老爷……啊!”关键时刻,珍哥儿没叫错,结果还是没逃过贾赦的脚踹大法,只得拿一手捂着屁股蛋子,同时抬眼控诉般的看着贾赦。 “只许你叫错,还不许我踢错了?”贾赦嗤笑一声,“行了,我也懒得管你,你自个儿思量清楚,到底要不要去见你娘最后一面。” “我不!我才不要!贾……敬大老爷一定会打死我的,我才不要送上门去让他打。万一真的被他打死了,我就没命了!”经过了种种坎坷磨难的珍哥儿,整个人都变了很多,而很显然,他最大的变化就是比以往更加的惜命了。 小命只有一条,玩完了就没了。 “不愿意去?”贾赦有些犯愁了,别看他昨个儿在贾敬跟前那般的硬气,可事实上只是做个姿态,压根就没想过不让珍哥儿去宁国府见敬大太太最后一面。然而,如今的问题却是出在了珍哥儿身上,他也是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说不愿意…… “去他娘的!爷管你愿意不愿意的!回头要是铁了心的不愿意去宁国府,就给爷我立刻滚出去!爷还不爱伺候了,爱咋咋地!” “我愿意去的。”一瞬间,珍哥儿改了口。 这话一出,贾赦是真的连个鄙夷的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珍哥儿了,他总算是明白何谓怂货孬种了。 想当初,去年他带着珍哥儿赶往了江南后,廉亲王偶然得知了这一情况,还劝他悠着点儿,毕竟那是他侄儿,回头不好跟贾敬交代不说,还极为容易结仇。结果呢?被贾赦收拾了一路,珍哥儿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孙子,半点儿骨气没看到不说,还仿佛被虐出了毛病来,哪天要是贾赦不骂不踹他了,他反而浑身不得劲儿。 不是有病是甚么?! 甭管珍哥儿是否有病,起码贾赦是觉得他把话给带到了,当下他也不矫情,主要还是因为他也不知晓敬大太太能撑到甚么时候,便一招手让珍哥儿跟上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个儿罢!” 珍哥儿还能说甚么?只老老实实的缩着肩膀跟了上去,明明才三十不到的年岁,却活像个被生活压迫的小老头儿。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宁国府门外。因着宁国府的管事小厮都认得贾赦的马车,没人拦阻不说,还有人极快的凑上来说好话,当然也不忘赶紧去通知大管家赖二。 贾赦下了马车,大手一挥:“我跟你家大老爷越好的。” 话音刚落,宁国府的人尚不曾对贾赦表现出欢迎,就看到珍哥儿躬着腰身下了马车,登时准备好的满腔奉承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里,愣是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可贾赦才不管那些,只雄赳赳气昂昂大步流星的往宁国府里走去。珍哥儿则是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旋即快步跟了上去。 宁国府的格局跟荣国府一般无二,毕竟原本就是依着同一个图纸建造的两座国公府。哪怕长幼有序,也不过是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旁的并无任何差别。因而,贾赦只顺畅的往后宅走去,走到一半时,被赖二追了上来,引着他往里头走。 然而这一路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落在珍哥儿身上,而非贾赦。 又一刻钟后,得了消息的贾敬急急的从正堂走了出来,正好将二人堵在了门口。 见状,贾赦只一拱手,笑道:“敬大哥哥,人我给您带过来了,这若仅仅是打骂倒是无妨,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也不怕事的。可您得记着点儿,如今他已经不算咱们家的人了,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对了!”又向珍哥儿道,“等这面的事情完了,直接去荣国府寻我,我让马车送你回去。” 珍哥儿早在贾敬出来的那一刻,便已经抖成了梭子,如今眼见贾赦就要转身离开,忙不迭的上前拽住了贾赦,颤颤巍巍的讨饶道:“别、别走!我怕死!” ☆、第163章 被亲生儿子惧怕是种怎样的感觉? 这要是搁在往日里,贾敬一准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这当老子的原就应当在儿子跟前有威信,惧怕甚么的,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然而,当事实真的摆在他的眼前时,他却无法坦然接受。 静静的立在正院门口,贾敬一语不发的望着足有一年多不曾见面的独子珍哥儿。也许跟荣国府比起来,宁国府这头的人情味儿要少上许多,可甭管怎么说,珍哥儿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独一个儿子,若说完全不疼爱,可能吗?或者准确的说,该是当初的疼爱随着珍哥儿不断的作死,早已日渐流失了。 “珍儿。” 终于,贾敬开了口,却只是蹦出了两个简单到不行的词儿。可就是这个词儿,足以唬得珍哥儿原地蹦了个三尺高,好悬没直接将他吓得魂飞魄散了。 说真的,除非是性格扭曲的人,要不然就不可能喜欢被旁人所惧怕。正常情况下,多半的人都是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或者崇拜,哪个会愿意旁人一看到自己,就跟见了鬼似的? 贾敬是个很正常的人,当然不会喜欢被旁人惧怕,尤其这个旁人还是他独一个的亲生儿子。 “至于吗?你是打量着我会吃了你,还是怎的?”贾敬一个没忍住,冷着脸呵斥道。 于是,珍哥儿愈发的惧怕了。 “赦大叔叔,赦大老爷,贾将军……哎哟,祖宗哟,您可千万不能走,不然的话,回头您就只能帮我收尸了。祖宗!求您了,别走,千万别走,我不想死啊!!”珍哥儿瞬间跪倒在地,双手死死的抱住贾赦的大腿,涕泪横流的哭诉着、讨饶着,一副快吓劈叉的可怜模样。 见状,贾赦只牙疼一般的龇了龇嘴,无比嫌弃的道:“你说你是不是傻啊?他又没打你又没抽你,连一声半句的痛斥都没有,你到底在怕个啥呢?” 事实上,会真的下狠手打骂珍哥儿的人,从头到尾也就只有贾赦一人而已。 然而,珍哥儿还是比较惧怕贾敬。该怎么形容呢?这就好比是一个拿着棍子的人,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前者虽然时不时的开口损他,拿棍子抽他,可左右都已经是经历过的事儿,且他也没有感受到攸关性命的威胁,反而是后者,尽管至今为止的确不曾对他造成了任何伤害,问题是谁能保证他下一刻不会命丧当场呢? “我不想死啊!我真的真的不想死!赦大叔叔您就发发善心,救救我罢!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啊!” 只片刻工夫,珍哥儿就熬不住彻底崩溃了,死死的抱住贾赦的大腿不说,还放声大哭起来,一副恐惧到了极点的模样。 贾敬看得青筋直跳,终于没忍住开口喷道:“哪个说要你的命了?孽子!要不是你娘快不行了,我当老子愿意你来糟蹋我这府里?还不立刻放开你叔叔,给老子滚进去看看你娘!你再不进去,老子立刻灭了你!” 在面对怂货的时候,其实危险远比安慰劝解来的更为有效,起码在珍哥儿这头确实如此。 这厢贾敬话音刚刚落下,那厢珍哥儿只迅速松开了贾赦,整个人原地弹起,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嗖的一声窜进了正院子,眨眼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凭良心说,贾赦都看的傻眼了。 好在贾敬还是很了解珍哥儿那怂货的,见状也只微微叹息一声,上前几步向贾赦道:“赦儿你先回去罢,放心,我一定不会恁死他的。” “呃……那行罢!”尽管贾赦很想吐槽贾敬方才那话很像是威胁,不过仔细想想,虎毒不食子,贾敬这人也就是脾气略坏了点儿,想来应当也不至于狠戾到那个地步罢?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很快就告辞离去,只留下话说,等回头让珍哥儿去荣国府寻他。 目送贾赦离去的背影,贾敬站在原地,很是唏嘘了一阵子。足足过了小半刻钟,贾敬才摆手让下人们都散开了,他本人则是迈着老爷步,慢悠悠的往正院子走去。 走在自家正院子里,贾敬的心情却并不好。 说来也是真悲哀,明明宁荣二府都是一般无二的建筑和景致,然而比起热闹非凡的荣国府,宁国府这头莫说热闹了,事实上却是空置着绝大多数的院落。尤其是当贾敬在盛怒之下将珍哥儿逐出家门后,宁国府比以往更萧条了。 之前,贾赦指责贾敬并不曾去探望孙子蓉儿,可他其实是去看过的。身为贾氏一族的族长,他自然能进入荣国府的二门里,甚至可以做到并不惊动旁人。在他将珍哥儿逐出家门后,他便去看望过蓉儿,去之前还想着将蓉儿接回到自家府里来,可去之后却再也不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蓉儿在荣国府里过得很好,有愿意陪着他玩耍的迎姐儿,有对他百般疼爱的贾敏,还有时不时过来欺负他一下的十二,以及为了制止十二胡闹而特地赶过来的元姐儿。 且那一回,贾敬去得极巧,正当他准备离开时,恰逢珠哥儿和琏哥儿下学回来。贾敬便有幸亲眼看着一群孩子们闹成一团,又是跑跳又是尖叫,当然还有蓉儿灿烂至极的笑容。 在这种情况下,贾敬怎么可能再提出将蓉儿接回这个毫无人气的宁国府里呢?诚然,蓉儿是宁国府唯一的嫡孙,奴仆成群、锦衣玉食。可这些并不能换来蓉儿的笑容,尤其在蓉儿接连失去了父母之后……既如此,还不如让蓉儿一直待在荣国府里,左右贾赦这混蛋再无耻也绝无可能将宁国府唯一的嫡孙过继的,那他还怕甚么? 得亏贾赦并不知晓贾敬心里的想法,要不然他就该感概原来姓贾的都那么得无耻。 “老爷。”见贾敬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走了进来,小丫鬟一面伸手替他打帘子,一面低头躬身的问好。 贾敬看也不看一眼,便径直走了进去,旋即珍哥儿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便落入了他的眼帘。 “慌慌张张的像个甚么样子?眼瞅着就快到而立之年了,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贾敬黑着脸厉声叱道,“给我站好!” 珍哥儿僵着身子立在当场,头深深的低垂着,差点儿就要埋到胸前了,一双手更是不知晓该往哪里放,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见珍哥儿这般做派,贾敬愈发的来气了:“看看你如今像个甚么样子!咱们家祖上可是国公爷!就算老子我比不得祖上那般有能耐,也没得像你这般缩头缩脑的。怂货!孬种!” 然而,即便听得这般羞辱人的话,珍哥儿也依然只是身子骨发僵,旁的甚么反应都没有。他这副模样,倒不像是没将贾敬的话当成一回事儿,反而更像是恐惧到了极点,完全不在意旁的事情了。自然而然的,珍哥儿这副模样落在贾敬眼里,只能让贾敬愈发恼怒。 “你你你……”贾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忽的思及这是自家太太的内寝,忙噤了声,侧过脸拿眼去瞧她。 敬大太太这会儿正歪在床榻上,背后垫了好几个厚褥子,饶是如此,她依然是一副坐不住的模样,身子骨不住的往下滑着。好在身畔的丫鬟时不时的扶她一把,帮她拉一下褥子、被子,这才极为勉强的摆出了如今这副模样。 及至感受到自家老爷的目光投了过来,敬大太太才叹息一声,气若游丝般的道:“何苦呢?珍儿的性子,老爷您也不是同一天知晓了,眼下他都这般大了,何苦再闹气呢?珍儿你也是,还不快给你爹赔个礼道个歉?” “不必了!我可受不住!”贾敬断然拒绝。 可怜那珍哥儿,原本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里,只垂头丧气的立着,一副不知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道歉!你爹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儿,你只管跪下来给他磕头道歉!”敬大太太用尽全身力气,这才喊出了这句话。不过,话音刚落她就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旁的丫鬟忙替她拍背抚胸的顺气。 珍哥儿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任何话来,却是听话的跪倒在了贾敬脚边,重重的叩首。 也许对于那些个清高之人而言,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对于珍哥儿来说,跪下磕头那就不叫个事儿。莫说贾敬还是他亲爹呢,就算只是个陌生人,为了活命他也可以跪下磕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万幸的是,珍哥儿的这种心态,贾敬毫不知情,也因此在见着珍哥儿下死力给他磕头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动容的。 半响,贾敬终于开了口:“行了,起罢。” 说真的,珍哥儿有些茫然。 正因着珍哥儿他从不将跪下磕头当回事儿,也因此他压根就没对此抱任何希望。更何况,倘若跪下磕头真当有用,那么那一年冬日里,贾敬将他逐出家门时,他不也一样的跪下磕头了吗?因着那时并未起任何作用,所以时至今日,珍哥儿也完全没想过能起作用。 及至过了小半盏茶时间,珍哥儿才茫然的直起腰身,用一种活在梦里般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贾敬猛瞧。 这副模样落在贾敬眼中自是满心满眼都是嫌弃,这人嘛,但凡看某人不顺眼了,就会习惯性的带着偏见去看,哪怕对方改好了,也依然无法改变固有的形象。 可反之,若是落在原就有好感的人眼中,珍哥儿这副模样却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活生生的就要将敬大太太给心疼死。想也是,这当爹的跟当娘的,原就不一样,要不怎么说严父慈母呢?当然,特别的例子也有,却是属于个例的,在一般情况下,母亲都是比较溺爱孩子的,尤其是唯一的孩子。 “珍儿,珍儿你过来,让娘好好看看你,你过来啊……”敬大太太满脸的泪痕,招呼珍哥儿到她这儿来。可等珍哥儿真的颤颤巍巍的凑过来时,她又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得一声声的唤着“珍儿”,就好似眼前的儿子还是当年那个需要母亲抱在怀里哄的小孩子。 “娘。”珍哥儿只张嘴唤了一声,可就这么一声,已足以敬大太太老泪纵横了。 贾敬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哪哪儿都不舒坦,索性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 …… 荣国府里,贾赦被贾母轰了出来。 “哼,甚么嘛,以往偏心贾政那蠢货,之后又偏疼敏儿。如今倒是好了,孙儿孙女一大堆,我各个比不上不说,更是连隔壁的蓉儿都能骑在我头上了!稀罕呢,当真我稀罕呢!”贾赦沉着脸,一副不痛快的模样。 刚听闻消息,打算去荣庆堂瞅瞅的那拉淑娴,在过堂上跟贾赦碰了个对面。虽说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不过只听贾赦这番话,就差不多能猜到个七八分了。 那拉淑娴轻笑一声,伸手拉过贾赦,往自己房里走去。待进了房中,才笑着劝解道:“老爷这又是何苦?以往跟弟妹争宠也就罢了,如今不单跟侄儿侄女、儿子闺女争宠,竟还牵扯到了侄孙身上?我猜,老太太一定是骂您不着调了,是罢?” 贾赦哼哼唧唧的不说话。 “老爷您不说话,我就当您是默认了?”那拉淑娴笑着给贾赦倒茶,“刚让葡萄沏的茶,还滚烫得很,老爷您小心点儿。” 可惜那拉淑娴说的略晚了些,贾赦正在火头上,直接拿了茶盏就往将热茶往嘴里灌,旋即整个人原地弹起:“嗷呜!” “……”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又向在一旁候着的石榴吩咐道,“再拿一壶冷茶来。” 石榴掩着嘴憋着笑离开了,她倒是不担心贾赦会被烫坏,毕竟就算是刚泡的热茶,可如今是正月里,从茶水间搬到这房里,就已经略凉了些,加之又在屋里放了少许,烫归烫,却也没的真将人烫坏的。待石榴拿了冷茶再度进屋时,就看到贾赦眼泪汪汪的望着那拉淑娴,一脸的控诉之情。 “老爷您请用茶。”石榴忍着笑将冷茶给了贾赦,想了想又额外添了一句,“是冷的,冰冷冰冷的。” 贾赦再度拿起茶盏就灌了下去,旋即就打了个哆嗦:“这茶……”顿了顿,贾赦只摆了摆手,颓废的道,“嗯,的确是冰冷冰冷的。” 至始至终,那拉淑娴只托着腮帮子,一脸笑意的望着贾赦。 直到感觉好一些了,贾赦才叹息般的哭诉道:“淑娴,你说我是不是格外的讨人嫌?” “老太太说的?”虽是疑问句,可那拉淑娴却说出了肯定句的气势来,待见着贾赦一脸的期待,她又道,“我猜,会这么想的人虽然多不胜数,可会当着老爷您的面说大实话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老太太会这么干了。” 别人只会这么想,或者背地里吐槽一番,真的敢于在贾赦面前说,且完全不惧怕贾赦报复的人……那确实只有贾母一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贾赦一脸的欲哭无泪,虽然他很想反驳,可那拉淑娴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他完全不知晓该如何反驳。 “难道不是吗?”那拉淑娴反问道。 “呃,还真是。”承认自己讨人嫌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贾赦无比悲伤的趴在炕桌上,一副悲伤过度的模样。 见他这般丧气,那拉淑娴便提议道:“要不我将琮儿唤来,让老爷您骂他一顿出出气?再不然,等琏儿回来了,您骂琏儿?或者,我让奶娘这就把璟儿搬过来?反正他就在隔壁睡大觉,最方便不过了。” “老爷我一点儿也不想折腾亲生儿子!”贾赦怒道,“就算真的要折腾,我也该折腾侄儿去!” “珠儿?他招你惹你了?”那拉淑娴断然拒绝,“珠儿不成,那孩子心思重,你若说了他,他虽不会记仇,却会一直惦记着,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您若是真想寻个人来出气,还不如寻我呢。” 贾赦无比忧伤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用近乎绝望的语气道:“淑娴,我给了你甚么错觉,让你觉得我是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人?珠儿是甚么性子,我能不知晓吗?我就是将琮儿拖过来揍一顿,也绝对不会说珠儿一个字的。我说的侄儿,是珍哥儿。” “那您去罢,若光骂出不了气,您还可以揍他。”一听说是珍哥儿,那拉淑娴瞬间淡定了。可忽的,她又道,“听说东府打算给珍哥儿续弦?定下了吗?” “你……”险些被这话给噎死,贾赦又灌了一杯冷茶才缓过气来,“甚么续弦?我怎的不知晓?你听谁说的?” 基本上,那拉淑娴的消息渠道也就那么两个。其一是隔三差五的去一趟荣庆堂,光明正大的听贾母说八卦,其二便是由容嬷嬷探听而来,再告知予她。 而宁国府准备给珍哥儿续弦一事,当然是贾母告知的,容嬷嬷再无聊也不会将手伸到宁国府去,若是跟大房有利益关系的当然除却,可显然这事儿跟大房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就在今个儿早些时候,那拉淑娴往荣庆堂去了一趟,打的旗号当然是给贾母请安,虽然事实上她只是去看看有两日没往她这儿来的迎姐儿。结果,还不等她给贾母请安,就看到迎姐儿在过堂处追着蓉儿,并且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追了上来,一巴掌将蓉儿扇倒在地,还很凶悍的坐在蓉儿身上挥拳头。 凭良心说,在那一瞬间,那拉淑娴真的好想将迎姐儿拖过来揍一顿。 孩子是用来疼宠的,这个当然没错。孩子淘气是正常的,当父母的要正面劝解,这个也没问题。孩子不懂事胡闹同样是个寻常事儿,即便再气愤也不能直接拳脚相加,也很有道理。 但是! 熊孩子除外! 一想起当时的场面,那拉淑娴就只觉得太阳穴处一抽一抽的疼。她原以为迎姐儿只是好吃了点儿,外加长得圆润了点儿,这倒不能算是缺点,尤其这段时间迎姐儿在抽条长个儿,虽说没长高多少,起码圆滚滚的身材已经逐渐变成了珠圆玉润。这样就挺不错了,那拉淑娴坚信只要再过几年,迎姐儿就能长成正常姑娘的体型了。 然而,今个儿早间的事情却让那拉淑娴完全改变了这个想法。 长相丑陋或者身条圆润,这个都不算是孩子本身的过错,然而打人却是万万不行的。一个大家闺秀居然学人家武松打虎一般的揍人…… 她真的真的好想把迎姐儿拖过来揍一顿!! 将这事儿详详细细的告诉了贾赦,那拉淑娴又顺口说了隔壁东府的事儿:“老太太也是无意中提了这么一句,说是早在敬大老爷将珍哥儿逐出家门前,敬大太太就帮着相看了一门亲事。对方出身不怎么样,好在本人还算不错,毕竟只是个填房,要求也不能太高了。只是这事儿虽不曾三媒六聘,却也算是让人支会过,变相的定了下来,只等珍儿媳妇儿的日子过去了,就迎娶人家姑娘过门。这不,前些日子人家寻上门来了,我听着老太太这话茬,仿佛隔壁东府还是认这门亲的。” 当然要认啊,对方又没做错甚么事儿,若是宁国府死活不认,珍哥儿那头倒是无妨,叫人家姑娘怎么活?至于珍哥儿被逐出家门这事儿,却并不妨碍这门亲事。当然,若是对方因此拒绝倒也无妨,可如今看来,对方是愿意的,那么宁国府于情于理就不能撒手不管。 贾赦抬头望着横梁,一脸怀疑人生的神情:“二丫头……” 他还没有从迎姐儿揍蓉儿的事情里回过神来,又或者说,他这会儿脑子里有点儿混乱。 又片刻后,贾赦使劲儿的晃了晃脑袋,这才道:“珍哥儿要续弦就让他去啊,左右不过是添一份礼的事情。倒是东府那头究竟是个甚么意思?这媳妇儿算是珍哥儿的,还是算东府那头的?” 这话的意思是,亲事究竟由谁出面。 尽管按着道理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这媳妇儿既然是珍哥儿的,那就得跟着珍哥儿走。可问题在于,这门亲事珍哥儿本人并不清楚,甚至有没有听说过都是一回事儿。可以说,这门亲事是宁国府出面定下来了,即便在这之后珍哥儿被逐出家门了,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并没有。 “老太太没说那么清楚,不过我猜,那头应该不愿意放弃宁国府这门亲。”那拉淑娴闲闲的道。 “所以呢?珍儿媳妇儿算是宁国府的人,可珍哥儿本人却是被逐出家门的?”贾赦仔细想了想,倒还真是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没错,你想啊,蓉儿还是珍哥儿的亲生儿子呢,不也是宁国府的人?珍哥儿那死去的原配,不一样都葬在了咱们贾家的祖坟里?所以……” 没啥所以的,就算这事儿从道理上说得通,可搁在眼前了,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 诚然,已故去的珍大奶奶是葬在了贾家的祖坟里,可问题是,珍大奶奶过世那会儿,珍哥儿还没被逐出家门呢。总不能说,回头再把人的坟给撬了罢?真要是这么干了,人家柳家还不把宁国府给拆了?至于蓉儿,他是年岁小,所有人都默认他不懂事,自然而然的没人觉得他应当跟随亲爹珍哥儿一道儿走。可若是轮到珍哥儿这未过门的续弦了,这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让人坦然接受的。 这就好比是贾赦今个儿被贾母逐出家门了,那拉淑娴是必须跟着他一道儿走的,不走就是不仁义。至于几个哥儿姐儿,除却完全懵懂无知的璟哥儿外,其他人也必须走。但凡有人死活不愿意走,那就必然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管他呢,就像老爷您说的那般,左右不过是添份礼的事儿。再说,这是小辈儿成亲,还是续弦,何必这般在意呢。”那拉淑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到时候老爷您去一趟便是了,我是不打算去凑热闹的。” “你是不用去。”贾赦点头称是。 在通常情况下,头一次成亲都是会大办的,当然那些个穷得揭不开锅的除外。可若是第二次成亲,甭管是鳏夫续弦还是寡妇再嫁,都不兴大操大办,哪怕家里头再怎么富贵,都绝不可能像头一次那般大宴宾客的。 当然,宴请还是会有的,可多半只是请没出五服的近亲而已,连族亲都不带邀请的。就说宁国府好了,即便珍哥儿尚未被逐出家门,他续弦时,也顶多摆上个三五桌的,且绝对不会邀请外人。 而荣国府这头,虽说两家关系极近,却也没必要所有人都去。像贾赦这种一家之主是铁定要去的,旁的顶多再捎带上一两个哥儿,若是贾政在的话,则是他们两兄弟一道儿去,连小辈儿都省却了。而照如今这情况,最多最多,也就是贾赦带着珠哥儿、琏哥儿一道儿去,左右他这个家主在了,再带上两房的嫡长子,已经很给宁国府面子了。 只不过,如今具体要怎么操办,还得看宁国府那头的意思。 话题转回来,贾赦又道:“二丫头那儿怎么说?对了,她无缘无故的打蓉儿作甚?难不成是蓉儿欺负她了?” 那拉淑娴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老爷您不用替她开脱,就算真的是蓉儿欺负了她,她能这样揍人?那可是她的小侄儿,比她小了好几岁又小了一辈儿的孩子。退一步说,就算她真的恼了蓉儿,想要折腾那孩子,也不用直接上手开揍罢?我小时候还被哥哥欺负过呢,也没见我动手。” 贾赦再度被噎了一下,旋即奇道:“哪个舅哥欺负了你?那你是怎么做的?” “呃……”那拉淑娴很想说,她一不小心想起了前世的事儿。好在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她面色平静的道,“我二哥,他小时候总说我长得丑,还哄我说要将我丢掉、卖掉。我很生气,转个身儿就跟祖母、母亲告状,又掐着我父亲回府的点儿,候在二门里一见着他就哭诉。” “结果呢?” “他就被揍了,还很惨。”那拉淑娴很是自然的说着,原因无他,而是因着这事儿是真的。原主张氏打小就娇滴滴的,虽说只是被自家二哥编排了两句,却是气了好几日,当然也告了好几状。 “真惨。”贾赦先叹后惊,“不对呢,淑娴,你这是想让咱们家的二丫头跟你学?那还不是蔫儿坏?” 被定性为“蔫儿坏”的那拉淑娴只幽幽的看了贾赦一眼,旋即淡然的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以咱俩的性子,老爷您觉得能养出天真无邪善良温婉的姑娘家吗?” 贾赦彻彻底底的被噎住了。 <<< 半月后,还不等大房俩口子琢磨着收拾迎姐儿的好法子,隔壁东府却送来了帖子。 帖子有三份,荣庆堂一份,荣禧堂一份,还有便是梨香院。不过,贾母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让鹦鹉搁在了旁边,压根就不打算前往,当然到时候的贺礼还会有的,这却是鹦鹉该操的心,贾母一点儿也不在意。梨香院那头,则是送到了珠哥儿房里,可他这会儿还在国子监,自然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唯独只有荣禧堂那份,是真真切切的被送到了主子手里。 “尤氏?”那拉淑娴翻开帖子扫视了一遍,“这个姓氏倒是不常见,可我怎的不记得京城里有这么个人家了?嬷嬷呢?葡萄,去将嬷嬷唤来。石榴,去沏壶新茶来,再拿两碟点心。” 两个丫鬟脆生生的答应着,不多会儿,容嬷嬷过来了,茶水点心也呈了上来。 “嬷嬷,你看看。”那拉淑娴随手将帖子予了容嬷嬷,自个儿则是拈了一块点心有一口没一口的尝着。半响,见容嬷嬷搁下了帖子,她才道,“京城里有尤家吗?我怎的不记得了?” “京城那般大,甚么姓氏没有?”容嬷嬷满脸的笑意,只是仔细看去,却更像是嗤笑,“太太不曾听过倒也寻常,那位珍大爷的续弦是六品署正家的嫡长女。且老奴听闻,那户人家很不像样子。” “此话怎讲?” “尤家那老爷子,是六品署正没错,可那位尤老爷子却也是早年失了原配的。这珍大爷的续弦就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到了这儿自是不错,可之后那位尤老爷子却是娶了个寡妇为续弦。单若是寡妇也没啥稀罕的,到底人家也是良家女子,只是运道不好失了夫君罢了。让人诟病的是,那寡妇还带了俩拖油瓶来,是俩姑娘。” 容嬷嬷撇了撇,一脸的不削一顾。 “民间都这般,毕竟这六品小官又是在京里的,除非原本家产颇丰,要不然只怕没比寻常百姓好多少。”那拉淑娴倒是淡然得很,毕竟徒家王朝的俸禄是真的低。 就说贾赦好了,他先前的一等将军爵位倒是每年能领到几百两银子和一些米粮,可他如今那御史台的位置,却是一年到头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到。这要是靠贾赦的俸禄过日子,全家老小都得去喝西北风。 “话是这么说的,可这门亲事也太差了罢?不过也是,珍大爷本身也不怎么样,对方差是差了,好赖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再一个,她老子如何还真怪不到她头上。听说啊,那尤家大姑娘是祖母养大的,只是她运气是真不好,临了到了说亲的年岁,偏祖母没了,这才一拖再拖,到如今却是将年岁拖大了,只能白给珍大爷糟蹋。” 容嬷嬷虽瞧不起尤家,却也不至于牵连到无辜的尤家大姑娘身上,毕竟人家姑娘一点儿错也没有。这老子要娶何人为妻,她一个当人姑娘的,又能如何呢?况且,在民间寡妇再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毕竟没了顶梁柱,不再嫁靠甚么过活?真要所有的寡妇都拿根绳子吊死吗? 只是寡妇再嫁实属寻常,然而带着俩闺女再嫁的却是真的稀罕了。通常情况下,婆家那头应当是不会任由儿媳妇带着自家骨肉离开的。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也随口问了出来。 “这事儿老奴知晓。先前打听尤家时听了那么一耳朵,仿佛是尤老婆子舍不得俩亲生闺女,又知晓任由俩闺女留在前婆家,最终要么饿死要么就被卖。说起来,那尤老爷子也挺好心的,格外多出了一封银子,权当是将俩小姑娘买回了家里头。” ☆、第164章 听得容嬷嬷这番解释,那拉淑娴倒还真是由衷的感叹了一声。不过,感叹之后就没旁的了,左右礼物都是早早就备下来的,到时候交予随行小厮一并拿过去便是了,又因着珍哥儿的辈分问题,那拉淑娴又格外多备了几份,算是家里头这些个小辈儿们都予了礼,连二房的珠哥儿、元姐儿的份她都给算进去了。 其实听起来好像蛮麻烦的,可事实上也不过是那拉淑娴随口吩咐一句罢了,荣国府的各色礼物都是有定额的,若是送到上头的冰炭孝敬,那自然要无比仔细,斟酌再斟酌方可。可像珍哥儿续弦这种事情,给每个哥儿姐儿都寻一样差不离的摆件就成了,左右就算礼物不合适,珍哥儿也不敢叫嚣。 ——敢叫嚣就让贾赦去揍他! 那拉淑娴也就是对于迎姐儿揍蓉儿非常恼火,可若是这加害者和被害者换成了贾赦和珍哥儿,那就没关系了,莫说并非发生在眼前,就算贾赦真的在她跟前狠揍珍哥儿,她也一定会见死不救的。 对了,珍哥儿的亲事定在了正月十五。 元宵节这样的好日子,倒是不用碰了忌讳,可同样的也能看出宁国府对这门亲事的不走心。估计也是想着赶紧将事情给搞定了,随口挑了个不会出差错的日子。或者也有可能是因为续弦之事不宜大操大办,又不愿意显得太过于冷清,故而特地选个喜庆的日子,用节日来掩盖当日的冷清。 甭管宁国府那头究竟是何思何想,总之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日,珍哥儿还是顺利的娶到了填房继室。 亲事就是在宁国府办的,可惜却是另行辟了一个院子出来,并不曾回到珍哥儿原本的院子。说起来,珍哥儿之前所住的院子,便是宁国府的东院,他是贾敬唯一的儿子,且贾敬身体康健,因而东院才算是他该呆的地儿。然而,饶是有敬大太太从中说合,还是没能让珍哥儿回到他原本的院子。 好在宁国府旁的不多,这空置的院落是最多的。随便挑了个离偏门较近的院子,命丫鬟婆子稍稍布置了一番,便将珍哥儿给嫁……咳咳,总之就是将亲事给糊弄过去了。 也就仅此而已。 这门亲事的聘礼是贾敬命人归整的,很普通很微薄的一份。送到尤家后,倒是并不曾被贪墨了,而是并到了尤家大姑娘的嫁妆里。只是尤家家境并不丰,给嫡出大姑娘准备的嫁妆也不过是最寻常的几样东西,几样不合时宜的家具,并一些金银首饰、衣裳锦帛,当然也将已故的尤家原配嫁妆尽数给了尤家大姑娘,再加上宁国府先前给的聘礼…… 怎么说呢?好赖也有些样子了,只是即便将这些全部都算在一起,所有的家当也不过千余两银子罢了。 成亲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十六,贾敬再度用了老法子,将珍哥儿和他刚过门的媳妇儿,连带家具、嫁奁等等,一并轰出了家门。 还真别说,珍哥儿乐翻了! “赦、赦大叔叔,赦大老爷,贾将军!您是我的祖宗哟!帮帮我,求求您再帮我一回。先前您替我赁下的小院落,我蛮喜欢的,之前是因着手头没钱,如今好赖有些结余了,能不能求您帮我把院子买下来?三间的四合院,我出的起钱!” 贾赦无比嫌弃的看着大清早就跑到他府里的珍哥儿,颇有些狐疑的道:“我记得你今个儿是被轰出来的罢?所以你究竟在乐呵个甚么劲儿呢?” “我逃出生天了,还不许我乐呵?”珍哥儿兴奋的手舞足蹈,“敬大老爷说了,之前的聘礼也好,我媳妇儿的嫁妆也罢,连之前借给成亲的家具,并宾客们送来的贺礼等等,都可以送予我。您想啊,我非但没把自个儿的小命交待在这儿,还白得了这般多的东西,还有一个媳妇儿!” “呃……你不是不行了吗?”贾赦诚实的问道。 这话一出,珍哥儿瞬间蔫吧了,愣是好半天都没能寻到话头。 早在去年间,贾赦为了永绝后患,就偷偷的命人给珍哥儿下了某种密不可言的药,当然不是让珍哥儿完完全全的当了公公,不过那药性重,两剂下去后,基本上就杜绝了珍哥儿再有子嗣的希望,且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房中事。这也是为何田氏就立时发觉不对劲儿的原因,当然她没想到自己会死于嘴贱就是了。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话。不过大夫也说了,你这个可以慢慢养,说不定过些日子就好了呢?”贾赦格外敷衍的劝慰了几句,又说了方才之事,“你说你要买下之前那个院落?行啊,就这么个小院子,有啥不行的。要是钱财不凑手,我买了予你也成啊!” “不用不用,我手头上还有钱的。”听贾赦这么一说,珍哥儿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却还是选择了婉拒。 珍哥儿也不是完全傻的,他很清楚这回一离开,除非敬大太太真的离世了,那他还有可能过来磕个头,不然的话,可能再也没机会进入宁国府了。而贾氏一族从来不缺踩低逢高的缺德货,他自是要留着贾赦的人情,也好在将来真的遇到事情时再用。 简而言之,用在买小院子这种事情上,简直太浪费了。 好在贾赦也不是那种非要将好处塞给人家的人,见珍哥儿连番推辞,且看着也不像是在客套。当下,贾赦便唤来了小厮吩咐了几句,待打发走了小厮,又向珍哥儿道:“既然来了,那索性进去给老太太请个安,顺便也能瞧上一眼蓉儿。对了,万一老太太回头训你了,你也老实受着,谁让她是长辈呢。” “是,您说的是。”珍哥儿跟个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的连声应是。 正如贾赦先前所预料的那般,贾母见到了珍哥儿后,第一反应可不是心疼之类的情绪,而是皱着眉头给出了所谓的“敦敦教诲”。正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不得不说,贾母那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且还是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只可惜在开口之前完全就不曾思量过对方是否愿意听这些教诲罢了。 万幸的是,珍哥儿不是贾赦,甭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起码明面上是半点儿不露,只老老实实的袖手立着,用贾赦的话来说,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孙子样儿。 ——从辈分上来算,珍哥儿的确是贾母的侄孙。 好不容易,如同懒婆娘的裹脚布一般的教诲终于结束了,珍哥儿倒是见着了蓉儿,可惜时隔一年有余,蓉儿完全忘了他亲爹是谁。幸而珍哥儿也不生气,原就对这个儿子没啥期待,同样的也不至于会失望罢了。再说了,就珍哥儿如今这状态,带上蓉儿只会更糟,还不如任由蓉儿在荣国府里头混吃骗喝的…… 然后珍哥儿就看到迎姐儿一巴掌把蓉儿扇倒在地,紧接着蓉儿从地上一跃而起,整个人扑到了迎姐儿身上,俩孩子就这么滚在地上互掐起来。 三观都裂了!! 关键时刻,贾赦急急的上前,将俩孩子强行分开,怒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迎姐儿仰着无辜的笑脸:“玩儿呀!” “这是玩?你逗我?”贾赦一副崩溃至极的神情,他总算是理解了之前那拉淑娴为何会那般无奈了。这听说是一回事儿,眼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话说回来,就算他小时候再怎么熊,也没跟贾政掐成这样呢!登时,贾赦没好气的道,“不准玩了,你俩给我分开!二丫头你去荣禧堂待着!” 见贾赦真的生气了,迎姐儿忙把脑袋一缩,脚底抹油哧溜一声就窜得无影无踪。被留下来的蓉儿左看看右瞧瞧,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半响才缓过来,蹦跳着往里头去了,且至始至终都不曾往贾赦和珍哥儿这处看过来。 贾赦被气了个倒仰。 还是贾母更看得开些,之前她倒是没吭声,见俩孩子都跑了,才优哉游哉的道:“小孩子吵吵闹闹是常事儿,再说也没伤到哪个,至于这般火急火燎的吗?赦儿呀,你还是太年轻了。” “我?”贾赦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敢置信,“不对啊!老太太您以往可不是这么说的,您都是说我爱闹腾不省事儿,还说我甚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那我打你了吗?”贾母冷笑道。 这个还真没有,哪怕是贾母气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从来不曾动过贾赦一根手指头。甚至就连上回贾赦往死里坑自家,直接导致荣国府损失了八十万两银子一事,也只见贾母捂着心口寻死腻活,最多也就是提两句已逝的荣国公贾代善。这般想想,贾赦还真没挨过打。 见贾赦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贾母又道:“小孩子家家的,哪个不闹腾了?我看二丫头和蓉儿闹归闹,却是比你有分寸多了。” 反过来说,贾赦一把年纪还不如俩小的? 琢磨过味儿来,贾赦登时面黑如锅底。 “呵呵,老太太您安好,我那头还有事儿,回头再来给老太太您请安。”眼见气氛不对头儿了,珍哥儿忙不迭的开口告辞,还顺带将贾赦也给拖了出去。 待走出了荣庆堂,一直走出了二门,珍哥儿才带着无奈的语气向贾赦道:“赦大叔叔哟,您让我别跟老太太倔,您本人倒是倔上了。这又是何苦呢?莫说老太太那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就算真的是毫无道理,您听听过也就罢了,跟她倔有啥好处?赢了输了都要命!” “你倒是终于看透了。”贾赦没好气的横了珍哥儿一眼,“行了,我让人送你过去。对了,东府那头到底是个甚么说法?东西都予了你,却没唤人帮你搬回去?” “他不提,我敢提吗?”珍哥儿拿手指了指东面,“在府里待了一月,我每一日能睡得安生的。好不容易全须全尾的离开了,再提那些个有的没的,不是找死是甚么?” 还是那句话,珍哥儿算是把贾敬怕到了骨子里,反观贾赦,就算曾经打过他骂过他也没少折腾他,可起码贾赦的态度摆在那里,从不曾想过要他的小命。相较而言,宁国府那头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那行,我让人送你回去,顺便把东西都带上罢。”贾赦随口应着,自有管事凑上前来,将珍哥儿引过去。 却说那些行礼看似不多,实则零零碎碎的还真是不少。有宁国府下给尤家的聘礼,有尤家给尤氏的嫁妆,还有宁国府白送的家具、被褥等物,更有亲朋送的贺礼。林林总总的加在一道儿,竟是足足让三辆马车拉了两趟,才勉强将东西都送到了珍哥儿如今住的那个小院落里。 又几日,小厮告诉贾赦,院子买下来了,花了二百八十两银子,是珍哥儿付的钱。 那就可以了,贾赦原就不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听小厮这般说后,更是索性将跟珍哥儿有关的所有事情皆抛到了脑后。至于珍哥儿和尤氏会把小日子过得如何,关他屁事! 嘚瑟的哼着小曲儿,贾赦坐马车去了御史台。 话说回来,贾赦入御史台已经是第三年了,按照最初长青帝替他做的规划,估计到今年年底,他又该换地方了。当然,对于贾赦来说,去哪儿真心不重要,左右他多半时间都是跟在廉亲王屁股后头的。也正是因着如此,以至于贾赦明明已经算是御史台的老人了,可他对于里头的情况仍不大熟悉,甚至连人都不曾认全。 “哟,这不是贾侍御史吗?您今个儿竟有空来这儿?不忙了?” “稀客稀客哟,贾侍御史您这边请。” “敢问一句,您今个儿往咱们这儿来,可是听闻了甚么风声?” 别看贾赦八百年都不带往御史台来的,可事实上他却是这里的名人。也是,当旁人还仅仅是偷摸着告黑状时,他已经将自家、同宗,并一溜儿的亲朋好友全都告了个遍,还是真人出场的。 太拼了! “我来这儿……”贾赦还没来得及打官腔,就有人急匆匆的过来,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一封已开封的信函,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贾赦一脸的愕然。 尽管这两年多时间里,贾赦很少往御史台来,可不管怎么说,起码也来过好几趟了。然而,向今个儿这样的情况,却是实打实头一回碰见。 低头一看,贾赦捏着那薄薄的信函,面上阴晴不定。 都不用打开看,就能猜到应当是关于检举或者单纯告状的信函,且铁定是针对高官的。再往深一些猜,估摸着就是证据确凿,可对方太能耐,以至于连御史台的人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所以就让他出头?他就那么傻? 当下,贾赦冷哼一声,随手将信函丢在了一旁,再抬眼看之前围拢上来的同僚,早已纷纷作鸟兽散。贾赦也懒得同他们计较,他从来也没打算要加官进爵,想也知晓,他身上都有一等将军的爵位,甭管怎么晋升,长青帝都不可能给他国公之位的,最多最多也就是个一品官员。既如此,他折腾个啥呢? “哟,我忽的想起廉王殿下寻我有事,先告辞了,告辞。”贾赦对着眼前虚无的空气拱了拱手,旋即直接甩袖离开。 直到贾赦走得没影儿了,方才散去的御史台同僚们才再度聚了上来,纷纷叹息道:“我就说了还不如跟他当面说清楚,以他的性子或许会帮着往上头捅。你们偏不干!” “你是不是傻啊?还当面呢,你可有想过万一他不干怎么收场?” “就是,咱们御史台原是不参与皇家之事,偏那些个不长眼儿的家伙非要将事情捅到咱们这儿来,还罪证确凿呢!开玩笑罢?谁不知晓贾赦是廉王殿下的心腹,那位可一直都是死忠的太子党!” “罢了罢了,赶紧散了,只当没这回事儿。” “人家父子要闹,咱们当臣子的有啥办法?散了罢。” 叹息之后,该干啥就干啥了。别以为御史台的人就很牛气,事实上,大家都是人,哪里会没私心呢?如果当青天大老爷的前提是小命不保,又有几人能安然接受呢?又或者说,所谓言官,其实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谁也不比谁清高。 却说贾赦这一跑,还真就如他所言的那般,直接跑到了廉亲王府。当然,此时廉亲王并不在府中,他只同王府里的几个熟识之人唠嗑。 这一唠,难免就会提起最近一段时间京城里头的风起云涌。 贾赦无奈的叹道:“最近都忙着家里头的事儿,连正月里都不曾跟老朋友们好生聚聚,尤其这几日,我这日子过得哟,简直就像是刚从穷山沟里走出来一般。” 因江南之行而跟贾赦极为熟络的老丁笑着道:“那我猜,赦大兄弟一定不知晓咱们王爷最近收了多少礼金。啧啧,怕是起码也有一二十万了。” “啥?”贾赦一脸的惊疑不定。他真不是因着嫉妒廉亲王才如此的,而是完完全全被吓到了。也许乍一听一二十万两银不算甚么,可那是对于传承了好几代的高门大户而言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那绝对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钱财。 就说刚置办了产业的珍哥儿好了,他那个院子说小是小,可那是跟宁荣二府相比的,其实对于京城里为数众多的老百姓来说,那绝对不算差了。地段是在翰林院隔了一条街的地儿,往外头走两条街就是闹市区了,绝对的闹中取静。且那院子,正面是一间正堂并左右各两间耳房,东西厢房各一间,另有杂物房两间,且还有一排的倒座房。即便不算倒座房好了,那也该有九间房。搁在寻常百姓家里,那绝对是令人羡慕的小康之家了。 旁的不说,单是珍哥儿刚过门的填房继室尤氏娘家,也只有最简陋的五间房四合院,且地段极为偏僻,作价怕是连八十两都卖不上去。 当然了,那才叫事实。尤氏的老爹是六品署正,而贾赦则是从六品侍御史,俩人只差一阶半品而已。这贾赦一年的俸禄尚不及五十两银子并一些粮食,那么可想而知,尤老爹的俸禄即便略高一些,也高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要养一家子的人,还有奴仆使唤,也就堪堪能住上那种院子了。 由此可见,一二十万两银子,真的是一笔天文数字了,至少对于大部分人的来说就是如此。 然而,廉亲王只是一个过年就收到了这么一大笔的贺礼?这未免也太夸张了,要知晓年礼都是在小年夜之前送来的,冰炭孝敬也不是在正月里。在寻常情况下,正月里所能收到的也不过是一些拜年的见面礼,若是年岁还小的话,大概还能收到来自于长辈的压岁金,可显然这些跟廉亲王的情况完全不符。 “赦大兄弟你也觉得吓人对不对?我方才还跟老王他们说呢,咱们这一群人里头,也就是赦大兄弟你出身最好,家里头最是有钱。诶,老哥哥问你个事儿,你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财是多少?” 贾赦嗤笑一声:“见过的?啧,前两年跟着廉王殿下四处讨债的时候,我啥没见过呢?单王家就欠银上百万两,还有史家,也有近百万两。这还不算江南那头呢,不过那头的人嘴硬,我那么威逼利诱的,也只让甄家掏出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为这事儿我还被我家老太太臭骂了一通,你说我冤不冤?” 老丁一脸涨见识的神情望着贾赦,好半响才道:“对哟,你是跟着廉王殿下讨债的人,嗯,为了这个干一杯!” “光喝酒有啥意思?还是冷的,也不怕吃了闹肚子。”贾赦回身吩咐下去,不多会儿,下人们就送来了两个大锅子,并好几大托盘的嫩羊肉,又送来个专门烫酒的厨子,一行人红红火火的吃了起来。 廉亲王绝对不会想到,这群人会在他府上吃锅子喝热酒,不过即便他知晓了,也不是甚么大事。托贾赦的福,如今的廉亲王对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要不然怎么办?先把贾赦给办了?既然没法把得力干将给办了,廉亲王也只能被迫的选择降低底线。久而久之,廉亲王倒是觉得,这样似乎也挺不错的? 得亏十二并不知晓此事,要不然他都能哭晕过去。 等傍晚时分,吃的晕晕乎乎的贾赦正打算出门坐马车回自个儿府里,迎面就看到廉亲王黑着一张脸,杀气腾腾的走了进来。 贾赦迷迷瞪瞪的望过去,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廉亲王也看到了他,直截了当的道:“本王打算罢了你妹夫的官!” “嗝!”打了个酒嗝,贾赦仍是一脸的不明所以,甚至这会儿他都不曾意识到廉亲王口中的妹夫是何人。好在没多会儿,在瑟瑟寒风之下,贾赦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一脸懵圈的道,“为啥呢?他人在江南,也能惹着廉王殿下您吗?” “哼,他联合了一帮子人,打算集合同僚和至交好友,同为前太子请愿。”廉亲王冷哼一声,“居然还署上了本王的名!” 这个确实蛮该死的。贾赦茫然的抬头望天,冬日里的天色原就暗得早,更别说如今还是正月下旬,明明只是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想来没一会儿就该到掌灯时分了。 “那我今个儿在御史台得的信函也是为了这事儿?不对啊……”贾赦仔细琢磨着一番,他和廉亲王的确是摆出了一副死忠太子党的模样,这要是早间那封信也是为太子请命的话,就不该被人这么急吼吼的往他怀里塞。也就是说,事情是反过来的? 这般想着,贾赦迟疑的开口道:“廉王殿下,我想我今个儿应该是收到了一封关于前太子罪证的信,要不然就是他心腹手下的罪证。” 廉亲王目光深沉的望着他,半响才道:“不能照着你先前那么办了,再这么下去钱财是到手了,可迟早要出事!” 其实,准确的说,是已经出事了。 按着原来的轨迹,前太子二立二废之后,便算是彻底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哪怕接下来还是有朝臣不死心的为他求情,那也同他无甚关系。可正是因着贾赦那贪财的性子,偏廉亲王还因着追讨欠银一事高看了他一眼,以至于他们始终对外做出了太子党的假象。 所谓假象,那便仅仅只是个假象。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如今让廉亲王最为难的是,钱财是到手了,他也尽数都交予了长青帝。可若是再这么下去,却是让那些曾经的太子党重燃希望,也会再度引起朝堂纷争。 谁让长青帝为了捞钱,并不曾呵斥廉亲王为前太子请愿一事呢?恐怕这会儿,不单单是那些曾经的太子党们,就连前太子本人,想必也抱了极大的期望。 事已至此,唯一的法子就是杀鸡儆猴,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将危机彻底扼杀。 贾赦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原委,又忆起方才廉亲王说的林海一事,登时苦笑连连:“廉王殿下是打算把林海当作是那只被敬的猴儿?若是连林海这个勋爵的后人都被贬斥了,那么其他人是万万不敢的。” “如果你不愿让他变成那只被敬的猴儿,本王也可以直接让他成为那只被杀的鸡!!”廉亲王满脸的寒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赦还能怎么说?只连连点头道:“那索性这样好了,左右先前我也对好些个亲朋好友捅冷刀子了,也不差这么一家了。我今晚就回去写封署名的折子,回头看圣上怎么说罢。” 身为御史台的侍御史,哪怕贾赦本身的品阶并不高,他也一样能写折子直接递到龙案上。 只是听贾赦这么一说,廉亲王颇有些不解,抬眼望着他道:“你就不怕你家老太太又对你破口大骂?”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甭管是挨骂的我,还是骂人的老太太,这都好些年了,未来还有更多的年头,合该早早的习惯起来。”贾赦向廉亲王摆了摆手,晃晃悠悠的走远了。 …… 次日早朝,长青帝拿到了贾赦连夜送进来的折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勃然大怒。 “朕原本还想给二皇子一次机会,如今看来,还是让他一辈子都待在幽禁之所更合适!来人,传朕旨意,二皇子欺君罔上,意欲图谋不轨,今生今世都不得获释,遇赦不赦!” 罪证之类的东西,那得分人。反正贾赦就是空口白话,以状告林海纠结党羽为明,暗地里却是句句不离前太子。他当然不是故意想坑林海,而是特地同十二商议之后,才定下的策略。 十二的原话是:“珍哥儿和田氏之事,也可以说是底下人不作为,任由他胡来的。可爹您看敬大伯伯发作旁人了吗?也许私底下还是会发作的,可他更恨珍哥儿。同理,甭管底下人怎么胡来,若是前太子本人是个好的,那怎么不约束他们呢?况且小兵卒子啥时候收拾都使得,这领头人逮着机会就得把他给恁了!” 所以贾赦才放心大胆的抨击了林海,把人家一个好好的官儿,抨击的一无是处,甚至还捏造了不少一眼看过去就是瞎编排的罪名。 当然,贾赦也没想过借此让林海彻底逃避惩处,他只是有意识的将罪名往前太子身上推,却明里暗里的又像是给前太子找借口推脱。却未料到,等长青帝在早朝上痛斥了前太子后,回头就传话,让贾赦立刻入宫觐见。 贾赦都给吓懵了。 别看他自诩是天子门生,可事实上他见长青帝的机会真心不多。算起来,也就是刚入仕途那会儿,他还在翰林院做事,倒是时不时的被提溜过来见长青帝。可自打他被调职到了御史台后,两三年间,他统共也就见了长青帝一次。 关键不是面圣,而是此时此刻铁定没好事儿呢! “别一副吓懵了的样子,旁人还道朕是昏君呢!”长青帝没好气的喝道,“你的折子我都看了,怎么?想给林海求情?” “也不是单纯的求情,毕竟他那人蠢,偏生自以为聪慧得很……”贾赦卡词了,说真的,他的确是有意识的想为林海开脱,可又不知晓如何开脱,思来想去才会明着告林海的状,暗地里将长青帝引到了前太子身上。 问题是,长青帝他不蠢啊! 迟疑了半响,贾赦又道:“要不圣上您干脆把林海调到京城里来?其实,论本事,他还是有点儿的,起码比我那蠢弟弟强多了。至于旁的,我倒是不大清楚,不过他要是回了京城,起码我妹子不用同他夫妻分离了,估计再过两年也该有儿女了。” 长青帝嘴角隐隐有些抽搐,他很想问,贾赦到底是怎么从贬斥联系到儿女身上的?不过,若真照着贾赦的思维来考虑,这还真就变成了一件好事儿呢。 当下,长青帝冷哼道:“照你这么说,那林海还要感激你?”甭管内情如何,明面上却是贾赦告了林海,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不是要感激我吗?不对,单是感激怎么够呢,应该给我送一份大礼。感谢我一年多来,帮他照顾媳妇儿;感谢我让他早日回了京城,免得夫妻分隔两地;对了,还要感谢我祝福他早日得个一儿半女的。” “你有听说一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吗?”长青帝很认真的问道。 “大恩不言谢……他可以不用谢谢我,可谢礼绝对不能少。啧啧,我家的老太太天天都在我耳朵边上念叨着,府里没银子了,全都被我给败活光了,我跟着廉王殿下一点儿前途都没有,我这个侍御史还不如不当,连半点儿油水都捞不到,还不如我那外放到了汝州的蠢弟弟,听说天天有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求着他收下,这才两年多呢,怕是少说也攒了几十万两银子了。唉,我就希望林海能给我点儿银子,我也好拿去堵我家老太太的嘴。” 贾赦絮絮叨叨的说着,浑然不知长青帝眸色越来越深。 ☆、第165章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被亲近之人出卖。然而,更为悲剧的是,出卖的人浑然不知晓自己方才做了甚么。乃至于听得长青帝摆手打发他出去时,贾赦依然是一头雾水。 他说啥了? 哦,就是让林海回头给他一份厚厚的谢礼。虽说这个要求听着略有些不要脸了点儿,不过也没啥罢?他要他的,至于林海给不给,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心情格外轻松的离开了宫中,浑然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狠狠的黑了贾政一把。 ——他是真的不知晓。 也因此,到了二月里,乍一听闻长青帝命包括林海、贾政在内的数名官员立刻返京时,贾赦仍有些不明所以。虽说今年年底就该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了,可如今才二月中,哪里就需要这般着急了?且长青帝的命令不单是让这些人即刻回京,还是八百里加急…… 出大事儿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当然也包括贾赦在内。要命的是,这件事情压根就人刻意隐瞒下来,以至于就算不是官场中人,也不过是略迟了几日也知晓了这个消息。这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生连足不出户的贾母都听闻了。 “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儿?天,天!我的政儿是不是出了事儿?怎么忽然间就……”贾母一脸的忧心忡忡,唯恐她的宝贝次子遇到麻烦。而一旁的贾敏则比贾母更为担忧,只因被召回的人中,不单有她的二哥贾政,还有她的夫君林海。 其实,若仅仅是林海,但凡不算太傻的人都能猜到缘由,毕竟在上个月长青帝才刚发落过前太子。哪怕罪名说得很是含糊,可前后一联系,难免会联想到之前江南诸多官员联名为前太子请愿一事。虽说还是有人嘀咕怎的先前廉亲王请愿就可以了,换做旁人就又不成了?可甭管心里头是怎么嘀咕的,起码明面上长青帝发作了那么多人,但凡还有点儿理智的,都知晓近段时间要消停些。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长青帝若是觉得还不曾发作够,愣是要追究江南一带联名官员的责任……虽也挺冤枉的,可勉强也在理呢。 问题是,这跟贾政有啥关系? 贾政是两年多前调职到了直隶州汝州的,汝州那地儿,其实离京城不算特别远,当然距离还是有的,若是快马加鞭的话,十来天也能到。至于江南一带,不好意思,哪怕再怎么迅速,外加顺风顺水的,那也起码要月余时间,若是碰上个天气不好起风下雨甚么的,那就更不好说了。 换句话说,汝州跟江南一带的距离…… 也是蛮喜人的。 说真的,贾赦也想不明白,又因着知晓这会儿他若是往荣庆堂而去,铁定会被贾母揪着哭诉的,甚至还有被迁怒的可能性。也因此,贾赦乖觉的所在荣禧堂里,哪怕荣庆堂那头接连来丫鬟说,老太太身子骨不舒坦,他也坚决不主动过去挨骂。 于是,贾母果断的从担忧转为了愤怒。 “那个混账东西是甚么意思?拿我当会吃人的老虎还是怎的了?我不过是因着担心政儿,想让他过来问问情况,他却躲着我避而不见?孽子,孽子!”贾母气得连连捶胸顿足,脸色也隐隐有些发青发紫,唬得一旁的贾敏忙丢开了对夫君林海的担忧,转而连声安慰起了贾母,还命人立刻将几个哥儿姐儿唤到跟前来。 跟以往一样,珠哥儿、琏哥儿都是早早的离府去国子监念书的,因而他们是注定不在府里头的。偏生前段时间,王夫人又动了一回胎气,加之她也快到临盆的时间了,一直心慌慌的,贾母索性让元姐儿暂停了功课,去梨香院陪着说话解闷。也因此,唤了半日,也不过是唤来了俩不着调的东西。 一个是始终住在荣庆堂不曾离开过的东府嫡孙蓉儿,另一个则是被贾赦命令去荣禧堂待着却时不时偷溜回来的迎姐儿。 “老太太怎么了?”迎姐儿来得最快,几乎是冲进来的。而她进来没一会儿,蓉儿也跟着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至于俩人的奶娘丫鬟,愣是被他俩丢在了后头。好在俩人一直待在荣庆堂里头并不往外跑,倒也不至于会出意外。 见迎姐儿过来了,贾母先是横了贾敏一眼,这才缓了缓语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二丫头,你往荣禧堂跑一趟,将你老爷太太都唤来。” “好。”迎姐儿虽说缺点一大堆,贪吃护食又淘气,可她本性还是很乖巧听话的,听得贾母的吩咐,连缘由都不曾问,便一个转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可怜的是蓉儿,他到底人小腿短,哪怕因着经常跑跳,比同龄的孩子灵活多了,却仍是比不上迎姐儿。这会儿,他好不容易才勉强跟了进来,还没等他喘口气,就眼睁睁的看着迎姐儿飞速窜走了,登时连连瞪眼:“小姑姑!小姑姑别走!小姑姑带上蓉儿!” 然后,蓉儿就被丫鬟拦了下来。 饶是贾母方才心情极为不佳,这会儿也被这俩活宝也逗乐了。这先前贾赦还颇为担心这俩整日里吵嘴打架,闹出个不好来没法收场。可她倒是觉得,这俩活宝是越闹越感情好,但凡有少许工夫没瞧见对方,一准跑屋子乱窜的找人。 又见蓉儿非要追上去,贾母忙道:“蓉儿别急,二丫头一会儿就回来了。” “还回来?”蓉儿闻言立刻转身望了过来,只是面上的神情却犹有些不信。 贾母见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一老婆子,还能逗你玩儿不成?她是回去喊人的,转身就回来了。你这孩子……我以往可曾哄过你?” 这倒是没有。蓉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旋即立刻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几步蹦到贾母跟前,仰着脸一副天真无邪的小模样,尤其那小嘴儿甜得不得了:“老太太才不哄蓉儿玩,老太太最好了!呃,那个坏坏的老爷哄蓉儿玩!” 拍马屁到最后,却是冷不丁的变成了控诉。 “哪个坏坏的老爷?”贾母却是狐疑了,扭头看了贾敏一眼,却见贾敏一副极为无奈的模样,当下便了然的道,“肯定不是东府的敬儿罢?哼,这么说来,就是贾赦那混账东西了!” 能在荣国府内被称之为老爷的,统共也就那仨儿。宁国府的敬大老爷是其一,问题是贾敬的为人最是稳重不过,说他不苟言笑甚至太过于阴沉都无妨,却是绝对不可能哄小孩子玩,更别说贾敬已经很久不曾来荣国府了。其二便是贾赦,其三就是贾政。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贾母当然不会去怀疑打小就一脸严肃的次子贾政,更何况贾政都多久没回府了,指不定蓉儿压根就不认识他。那么剩下的…… “老太太。”那拉淑娴缓步走了进来,笑得一脸和气。 见只有那拉淑娴一人,贾母面上明显的闪过一丝不敢置信,旋即又不死心的扫视着那拉淑娴身后,见打帘子的丫鬟都把帘子再度放下了,这才不甘不愿的承认,贾赦那混账东西果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贾赦那混账小子呢?孽子,孽子!我这是造了甚么孽才会生出这么个混账来呢?还不如当年生下他就溺死在马桶里来得干脆!” 那拉淑娴面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等贾母哭到了一个段落后,这才上前道:“老太太唤我过来可有事儿?二丫头只说您寻我,却不曾具体说明发生了何事。对了,二丫头这会儿正缠着我家老爷,也许会略耽搁一会儿。” “你少哄我!”贾母不哭诉了,板着脸气哼哼的道,“二丫头是甚么性子,我能不知晓吗?哼,就算你这话是真的,那也该是二丫头缠着那混账东西非要他来我这儿罢?” 甭管迎姐儿有再多的缺点,起码她是个听话的孩子。既然贾母说了,让她将贾赦和那拉淑娴唤过来,那她就必然会看着这俩人过来了,才会一同过来。如今,只见那拉淑娴来,而不见贾赦和迎姐儿,究竟是谁的锅,不是明摆着的吗? “……老太太您说的是。”沉默了少许工夫,那拉淑娴不得不承认贾母这回猜得完全没错。 就在方才,迎姐儿蹦蹦跳跳的回了荣禧堂,二话不说就伸手来拉贾赦和那拉淑娴。这一开始,俩人并不知晓甚么情况,又怕伤到了她,故而都起身随她走了一小段路。及至看到迎姐儿并不是往前头正门去的,而是走后头的穿堂打算抄捷径往荣庆堂去时,贾赦登时不干了,一把挣脱了迎姐儿的手,便要往回走。也就是到了这会儿,迎姐儿才开口将贾母吩咐她的话说了出来,自然,那拉淑娴是继续往前走了,而贾赦则开始跟迎姐儿展开了拉锯战。 凭良心说,那拉淑娴真的很想喷贾赦一顿,即便他不愿意去见贾母,也不用幼稚到跟迎姐儿玩拔河罢?说好听点儿,这叫童心未泯。说难听点儿…… 他是不是傻啊?! 老老实实的将实情说了出来,还不等贾母再次动怒,诸人就看到蓉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所有人都不曾回过神来之前,嗖的一声窜了出去:“小姑姑!蓉儿来帮你了!” 莫名的,那拉淑娴有种不祥的预感。仔细一思量,甭管贾赦有多混账,他都不可能弄伤蓉儿的,最多最多,也就是回头把气撒在珍哥儿身上。这般想着,那拉淑娴格外的淡定。 小半刻钟后,贾赦哭丧着脸被拖进了荣庆堂里。 “你还有脸过来!”贾母张口就喷。 贾赦一脸的无辜和凄凉:“又不是我愿意来的,还不是这俩小孩崽子非要拖着我过来!居然还知晓挠我痒痒,还动手掐我!”贾赦异常悲愤,迎姐儿也是罢了,那是他闺女,蓉儿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儿?怪招那么多,看他回头不狠狠的收拾一顿珍哥儿。 这就是传说中的父债子偿!! “你还跟我说不是你愿意的?”贾母险些没被贾赦气得背过气去,只拿手指虚点着贾赦,颤着声音怒斥道,“你说,你弟弟被召回京城,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儿?!”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还包括开口说话的贾母。 其实,在这话脱口而出之前,贾母压根就没有想过还有这么一个可能性。在她看来,长子贾赦即便是通过科举走上了仕途,仍然依旧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哪怕贾赦同廉亲王交好,贾母仍不认为贾赦有能耐让长青帝接受他的意见。 然而有些事情,就是属于不去想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有这么个可能性。可一旦往那方面去想了,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如今的贾母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贾赦!你个混账东西,难不成你弟弟那事儿真的是你干的?你说,你究竟做了甚么?你向圣上说了甚么?”贾母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觉得有可能就越是怒上心头,只拿眼死死的盯着贾赦,一副不得到回答不罢休的模样。 说真的,贾赦也有些懵了。 “我说甚么了?贾政……我从来都不曾弹劾贾政,倒是妹夫,上个月我刚向圣上递过折子,就是江南一带的官员联名为前太子请愿那事儿。可我也不是故意想害他,老太太您要知晓,那罪名一旦坐实了,削官罢职都是轻的,前太子那些个左膀右臂,哪个不是获罪入狱了?妹夫只是平调回京城,不碍事儿不说,他回头还要感谢我呢!” 这事儿……贾母并不知情,当然贾敏也完全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遭。 足足愣了一盏茶时辰,贾母只不敢置信的看看贾敏,又望着贾赦:“你说你弹劾了你妹夫?!” 哪怕这话有断章取义的嫌疑,不过总的来说却也并不错,因而贾赦只在略一思索后,重重的点头:“对啊!” “你竟然还敢说对?!”贾母倒抽了一口凉气,旋即两眼一翻,脸色发青的晕厥了过去。 那拉淑娴从头至尾都只默默的看着,及至见贾母如她所料的那般晕厥了,这才淡然的唤丫鬟去前头寻管家请大夫,随后又将迎姐儿和蓉儿唤到跟前,末了只淡定自若的看着满屋子的人瞎跑忙活。 没法子,这些年来,贾母晕了太多回了,以至于那拉淑娴完全麻木了。当然,同样麻木的还有除却贾敏之外的所有人。贾赦自是不必说了,他都习惯成自然了。至于在屋里瞎跑忙活的丫鬟们则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贾赦等人淡定无妨,左右贾母事后也不会拿他们出气,可若是身为丫鬟却也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指不定回头就被拨到洒扫处当粗使丫鬟了。 唯独除了贾敏,哪怕已经见过两三回了,她还是担心的落下泪来:“老太太!老太太您醒醒!老太太……” 贾赦就站在贾母跟前不远处,见贾敏确是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略有些迟疑的道:“敏儿你要不然先回去歇着?别等下你也跟着病倒了。” 听得这话,贾敏不敢置信的扭头看着贾赦:“老太太晕过去了,大哥您竟是让我独自去歇着?” “要不然呢?你待在这儿有啥用?不就是哭啊喊啊,等待会儿大夫过来了,你还要避开,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乖,听大哥的话,带着蓉儿回屋里歇着。”贾赦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向贾敏道,顿了顿后,又回头去看那拉淑娴,“淑娴你也是,领着二丫头回荣禧堂罢,这儿有我呢。” 这番话一出,贾敏直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那拉淑娴没好气的横了贾赦一眼:“要我说,老爷您才该避开点儿。来,领着二丫头和蓉儿去旁的地儿玩一会儿,也省得回头老太太醒来了,睁眼一看到老爷您,就又给气晕过去了。” “也对。”贾赦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当下便从善如流的领着俩孩子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出去了……出去了。 眼睁睁的看着贾赦离去,贾敏看得瞳孔都快放大了,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可等她回过神来之后,贾赦领着俩孩子都走得没影儿了,倒是那拉淑娴依然淡定的坐在椅子上,间或拿眼去瞧瞧贾母。 贾敏道:“大嫂,您……” “敏妹妹,怎么了?”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善,却仿佛在说贾敏少见多怪。可不是少见多怪吗?哪怕贾敏也曾见过贾母晕过两三次,可前头两次她贾敏都是哭得肝肠寸断涕泪横流的,哪怕这一次只是担忧还不曾哭,却也没有立刻学会淡定自若。 用贾赦的话来说,晕着晕着不就习惯了吗?就算如今还不曾习惯,往后也迟早有一日会习惯的。这话搁在贾敏身上便是,多看几回也就习惯了,反正隔段时日就要来这么一次,不习惯还能怎么样? 然而,贾敏的确没法将贾母晕厥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 两刻钟后,大夫被请来了。而此时,贾母也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回了内室里。大夫诊脉之后,仍是以往的那套说辞。无非就是贾母年岁大了,不能轻易动怒,要不然极容易怒火攻心,再多来几次指不定就要中风了等等。 于是,贾敏又被结结实实的唬住了。而那拉淑娴却觉得这番话她都快背会了,还有心力安慰贾敏:“敏妹妹无需这般挂怀,同样的话单是我就听了不下十来遍,从七八年前,大夫就这么说了,如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太太不是一样身子骨硬朗得很吗?无妨的。” 那拉淑娴都这么说了,贾敏还能怎样?既不能跟娘家的大嫂争辩,又不愿意附和这种一听就不负责任的说法,憋得贾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最终也只能懊恼的守在贾母床榻边上,一副非要亲眼看着贾母醒转过来的倔强模样。 见状,那拉淑娴也只是泛泛的安慰了几句,便转身告辞了。比起已经晕成习惯的贾母,那拉淑娴更担心贾赦带着俩孩子不知晓去哪儿闹腾了,万一再出个甚么事儿,恐怕贾母真的要疯了。 ——比起贾母有可能中风,那拉淑娴更担心贾母被贾赦逼疯。 万幸的是,贾赦虽然很不靠谱,却还是有些分寸的。当然,前提是忽略到园子里那惨烈的情形。 如今还是冬日里,若是南方的话,也许某些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会冒出了绿芽来,可搁在京城,却是起码要到三月里才会泛绿。而二月中的园子,因着下人们打扫得很彻底,已经看到不到一丁点儿雪渣子了。只不过没有雪,也没有旁的物件,光秃秃的园子里,只有假山并零零散散的光树干而已。 但起码之前的园子看起来干净整齐! 然而,当那拉淑娴问明了贾赦的去处一路追来后,却愕然的看到,园子里七零八落的躺着好些个树干,而她家的宝贝胖闺女正奋力的爬上一棵手臂粗细一人多高的小树上,用自个儿的体重将小树折断。 登时,那拉淑娴也要不好了。 她家这个是闺女啊!不对,这跟儿子还是闺女没关系,就算是个臭小子,也没得干这些缺德事儿的。可怜的树儿,哪怕如今看着光秃秃的一点儿也不美观,可再过一个月铁定能发芽长叶子了。然而…… “贾迎春!你给我下来!”那拉淑娴一声怒叱,迎姐儿哧溜一下窜了下来,没两步就蹦到了那拉淑娴跟前,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萌萌的看着那拉淑娴,还软软糯糯的喊了一声:“娘!” 一下子,那拉淑娴满腔的怒气就被戳破放跑了。 缓了缓情绪,那拉淑娴板着脸道:“你这是在作甚?这些树是招你还是惹你了?怎么就闹腾成这般了。” “二丫头在帮爹干活!”虽说小时候迎姐儿都是唤贾赦和那拉淑娴为老爷太太的,不过自打过继给了大房后,她反而顺着十二唤起了爹娘。当然,其实小时候她也这么喊过,只是被那拉淑娴制止了而已,也是直到过继之后,迎姐儿再这么喊时,才没有被纠正。 “赦大老爷,您又是在作甚么幺?”那拉淑娴没好气瞪着贾赦,后者一把将在另一棵树上荡悠的蓉儿给拽了下来,颠颠儿的跑到了那拉淑娴跟前,讨好的道:“淑娴,我在带俩孩子玩呢!” 那拉淑娴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结果还不等她再度开口,贾赦又道:“还有个事儿,我听你方才唤二丫头甚么?贾迎春?不不,二丫头早就改了名字了,我没同你……们说吗?” 回答贾赦的是那拉淑娴、迎姐儿并蓉儿三人齐刷刷的摇头。咳咳,最后那个纯粹只是有样学样。 “早就改了呢,大概是在珍哥儿他媳妇儿走之前的那会儿。”贾赦仔细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的时候,只含糊的带过道,“反正就是改了,已经写进族谱里了。我给二丫头取的名字是贾璎,璎珞的璎。不过这是大名,小名既然都唤惯了,那就还是叫迎姐儿好了。” 贾赦笑得一脸的谄媚,还不忘拉那拉淑娴一把,带头往荣禧堂去。 果然,被贾赦这么一带,那拉淑娴完全忘记了要找贾赦算账。当然,在园子里折腾原就只是小事一桩,与其说那拉淑娴心疼那几棵小树,还不若说她更头疼迎姐儿愈发假小子的行为。这会儿听得贾赦给迎姐儿改了名讳,立刻就转了心思。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想到给孩子改名?这二丫头一个吗?旁人可曾改了?”那拉淑娴一面跟着贾赦往荣禧堂走,一面分神看着又开始打打闹闹的迎姐儿和蓉儿,满脸的不解。 “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儿,给每个孩子改名玩儿吗?”贾赦先吐槽后才无奈的回答道,“就只改了二丫头,这不是因着她的名字不合适吗?要不然也不会特地寻了敬大哥哥去改。” “不合适?” “可不是不合适吗?咱们家的规矩原就是嫡女跟着嫡子的名讳走,当然庶女就无所谓了。像我这一辈儿,也就是敏儿随我和二弟的名讳,我那三个庶女都是以花为名的,土气的要命,乍一听还道是丫鬟呢!” 贾赦真的是有啥说啥,完全不顾忌旁的。这虽说大部分人家都不拿庶女当一回事儿,可也不能这般大喇喇的说出来罢?说自个儿的庶妹像丫鬟,真不知晓他这算是羞辱了谁。 好在那拉淑娴才不像贾赦这般大无畏呢,只当没听到后半截话,道:“二丫头跟着琏儿他们走了,那元姐儿呢?” 这话一出,贾赦脚步一顿,旋即一脸发懵的看过来:“对哦,还有元姐儿。” 那拉淑娴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完全不知晓该如何接贾赦这话。好在贾赦原也没指望那拉淑娴接话,停顿了少许工夫后,又道:“奇了怪了,我还以为只有我傻,忘了给二丫头改名讳了。怎的二弟他们比我都傻呢?这要如何是好?等二弟回来了,让他去寻敬大哥哥?” “可是老爷,您为何非要给二丫头改名呢?”那拉淑娴无奈的摇了摇头,“没人规定嫡女的名讳非要跟着嫡子走罢?旁的也就罢了,我娘家那头就不是这样的。” 原主张氏的闺名同那拉淑娴的汉名一般无二,却跟张家三位老爷全然没关系。倒不是说张家不喜这个小闺女,而是素来就没这个规矩罢了。 “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只有庶女才会胡乱捏个名字。”贾赦瞪眼,再瞪眼,“就说我那三个庶妹,不都是以花为名吗?乍一听好像很不错,可我却知晓,那都是老爷子随口起的。哪我们嫡出的兄妹三个,都是老爷子翻遍了典籍后,仔细给想的名字……就是也不咋滴。” 最后一句话,贾赦说的又快又轻,然而还是被那拉淑娴听在了耳里,登时真切的感受到了先前贾母被贾赦噎死的感觉。 “那元姐儿怎么办?”那拉淑娴索性只当没听见贾赦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径自问道。 这下却是贾赦为难了,低头思量了半响后,贾赦只道:“还是等二弟回来再说罢。哎哟,我也是真的没想到,毕竟二弟以往都是挺靠谱的,怎么在这事儿上头那般糊涂呢?” 贾赦肯定不觉得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毕竟迎姐儿本身并不是嫡女。加上在未过继之前,迎姐儿曾养在大房两年多的时间,以至于一朝过继成功,贾赦完全忘了嫡女和庶女之间的差别。等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他又忙忙的去隔壁东府寻贾敬给迎姐儿改了名讳,却全然不曾忆起府里头还有个正经的嫡出大小姐元姐儿。 当然,若是从地位来说,迎姐儿才是真正的荣国府长房嫡长女,可不管怎么说,人家元姐儿也是正经的嫡女。 “左右政二老爷就算回来了,到时候老爷您自个儿寻他罢。”那拉淑娴才不想搀和到这对兄弟俩去,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她敢肯定这俩兄弟碰到一块儿的,吃亏的绝对不可能是她家的赦大爷! 让人不曾料到的是,贾政居然回来得挺快的。当然,这是相对于江南一带的官员而言的,不过仔细想想,贾政人在汝州,原就离京城挺近的,因而当某一日清晨,荣国府的小厮看到贾政风尘仆仆的赶来时,只略有些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后,就将人放了进来。 贾政是在二月的最后一日到达的京城,且还是连夜赶到了京城外头,一等到城门打开,就匆匆的进了京里,直奔荣国府。不过,就算是到了荣国府里头,他也并不曾好生休息,而是径直去了前院书房里,唤人打水略净了一下面,换了一身簇新的官服后,就匆匆离去。 等听到消息的贾赦匆忙赶到前院书房时,贾政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干瞪眼了许久,贾赦只得很憋屈的命人备马,急急的跟了上去。至于贾政去往何处是明摆着的,他是徒然间被长青帝下令召回京城的,撇开了完全不可能的升职外,那就是官评出了问题。也因此,贾政是往吏部去的。 吏部,掌管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贾政是汝州知州,自然也是由吏部管束的。 正常情况下,即便在任期间真出了甚么问题,也应当等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时再说的。贾政冷不丁的接到来自于京城的传召,自是被吓得不轻,完全不敢往好事儿上头想,只道是自己管辖范围里出了甚么惊天大案。 是灭门惨案?还是蛮子聚集?亦或是前朝余孽? 打死贾政他都想不到是他那混账大哥又坑他了,事实上别说贾政了,连贾赦都没想到这一茬。 待贾赦匆匆赶到吏部时,贾政已经问遍了所能见到的吏部所有人,理所当然的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这也怪他太慌乱,啥都没顾上,就撇开一切匆匆赶来。偏之前下令的人是长青帝,而长青帝又是将贾政跟江南一带的官员混在一起传召的。这档口,江南一带的官员只怕还在运河里晃悠呢,自然长青帝不会想到贾政已然赶回了京城。 “二弟?你没事儿罢?”贾赦正准备进吏部问问情况,就看到贾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从里头走了出来,因着贾政的面色实在是太难看了,当然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悲愤中带着绝望,绝望中又满腹委屈的神情。 这下子,连贾赦这个素来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都有些惊惧了。 ——这货别被吓傻了罢? 自然是不可能的。 “大哥。”贾政面上闪过一丝愕然,旋即倒是立刻换上了感动,“劳烦大哥特地出来寻我,我无事的,只是想尽快问问到底任上出了甚么事儿。如今看来,吏部这头似乎并不清楚内情……对了,大哥您可知晓?” 贾赦茫然的摇了摇头,略一沉吟,又道:“我倒是知晓妹夫他们出了甚么事儿,可你跟那事儿无关呢。” “妹夫?”贾政一惊,“大哥是说林海?他出了甚么事儿?难不成我是被他给牵连的?” ☆、第166章 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都充满了自信,哪怕一时不得志,也总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终有一日能如千里马一般得遇伯乐。甚至发生了某些意想不到的可怕事情时,也绝对不会从自己身上寻找缘由,左右自己永远都是正确的,但凡错误都是发生在旁人身上。 贾政便是这样的人。 严格说起来,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可怕。天道终是公平的,哪怕一时间让蠢货得了前程,等日子久了,也就让其自然而然的曝了真身。 即便在这件事情里,是贾赦无意间说漏了嘴。 ——关键是,贾赦完全不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从这点上来说,天道果然是公平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大哥,大哥您倒是说话呢,是不是林妹夫他犯的错牵连到了我?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大哥!”贾政急切的追问着。 贾赦面露踟蹰之色,久久不曾言语。 见状,贾政自认为看透了事情的真相,登时面色大变,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是这样吗?就因为是姻亲关系,林妹夫犯的错就要由我一同承担吗?天理何在!不行,我要面圣!我要伸冤!” “等等。”关键时刻,贾赦一把拽住了贾政的胳膊,招呼上小厮,几个人一齐上前将贾政连拖带拽的给弄上了马车里。直到马车再度飞驰而去时,贾赦这才松开了贾政,叹息着道,“二弟,你年岁也不轻了,儿女都有好几个了,怎的还如此胡闹呢?面圣、伸冤这种事情是能胡乱说的吗?还是在吏部前头,你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吏部,掌管着全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这要是普通老百姓伸冤,那涉及的仅仅是京都衙门,或者是地方官员不作为。而贾政身为汝州知州,若是一朝伸冤,却是在明晃晃的打吏部的脸面,甚至…… “二弟,你被召回京城的具体缘由,我实在是不清楚。可有一个事儿,我却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诏书是圣上亲自下达的。这么说罢,你被暂时罢官,也许有三成缘由在于吏部,其余七成却全然在于圣上。”贾赦沉着脸,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这话一出,贾政再次变了脸色,只是相较于之前的不敢置信和愤怒不解,这一回却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吓。 就贾政那胆子,若是今个儿是同僚故意坑害他,那他当然有胆量向上伸冤叫屈。然而,倘若坑害他的人变成了长青帝,那就很不好意思了,甭管这事儿究竟是真是假,哪怕明确的知晓自己是被冤枉的,他也绝对不敢跟长青帝叫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有时候,这真的是一个事实,而非感性的话。 当然,倘若今个儿贾政面对的真是生死攸关的关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暂时性的被罢官,真的不值得他冒险跟长青帝叫板。 简单地说,就是小命比前程重要多了,毕竟贾政也不是真的傻。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荣国府,这档口,整个荣国府都知晓了政二老爷归来的事情。当然,即便都知晓了,众人的期待程度也全然不同。 像大房这头,除却贾赦之外,没一个人会惦记贾政的,只是那拉淑娴碍于情面,还特地往荣庆堂跑了一趟,旁的哥儿姐儿,该干啥就干啥去了,甚至十二今个儿根本就不在荣国府里,不知晓跑到哪里去野了。 而二房那头,自是所有人都期盼着。王夫人自是不用说了,其实去年间她离开汝州时,只是想着回京城一趟,等将事情办妥之后,就立刻离京回汝州。哪里想到,就这么回来一趟,意外的被诊出了有孕,偏她年岁也不小了,这胎又累着了,怀的不安稳不说,京城里的事情也远比她想象的艰难,以至于她被弄得不上不下的,愣是拖到了如今也不曾抽出身来。 早知如此,王夫人只懊恼她又何必特地赶回京城呢?有孕的话,不是更应当待在汝州那头,好生看管着贾政。如今倒好,贾母赐了两个通房,她又因着先前贤惠的名声不得不将赵姨娘送去。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夫人心中的悔恨愈发甚了,只得一心盼着赵姨娘拿出真本事来,将贾政牢牢的霸着,毕竟相对于另外两个年轻貌美身子骨又好的通房丫鬟,赵姨娘这个过了明路却坏了身子骨的人要好对付得多! 至于珠哥儿和元姐儿,前者跟琏哥儿都还在国子监尚未归来,后者则被王夫人差遣到了荣庆堂,务必要劝贾政立刻回梨香院。 也因此,等贾赦、贾政两兄弟匆匆赶到了荣庆堂时,贾母和元姐儿早已等候多时,那拉淑娴则心态平和的坐等看戏,至于旁的人一个也没瞧见。 “老太太!”贾政真的是一个纯孝之人,哪怕因着前程未卜一事心中忐忑得很,可在见到贾母之时,还是第一时间跪倒在地,且瞬间落下泪来。 然而,贾赦却并不这么看。在他看来,若真的有那般消息,就该在一回到荣国府时就先过来请安,而不是跑去吏部问具体情况。如今是因为贾政知晓吏部那头给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从贾赦处听闻这事儿同长青帝有关,这才死了这份心,只一心一意的当他的孝子。 可不管怎么说,贾母很吃贾政这一套。 “政儿,我的政儿哟,你瘦了黑了,可是在汝州那边吃不惯住不惯吗?还是丫鬟们没照顾好你?我的政儿哟,来,来我这头,让我好生瞧瞧你。”贾母最初只是眼圈微红,可说着说着,也不由的落下泪来。 当下,贾政忙不迭的凑上前去,由着贾母看个真切。 在这期间,贾赦已经跟那拉淑娴交换了好几个眼神了。那拉淑娴倒还罢了,她就算对贾政没好感,可同样也没恶意,尽管严格来说,她只是把贾政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蠢货罢了。可贾赦却是无法淡定,哪怕不发一言,也能从他面上的神情和眼神里头清晰的看出他对于贾政的鄙夷和不待见,说不清楚哪种感情更甚一些,不过起码可以得知,贾赦真的真的很不待见贾政。 这厢,贾赦一直在同那拉淑娴进行眼神交流。那厢,母子情深的戏码足足上演了一刻钟时间。 等两厢都唱罢,贾母终于有余力想起旁的事情来了。 却听贾母狐疑的道:“三年述职尚不曾到,政儿你可曾知晓为何圣上会忽的召你入京吗?可是汝州那头出了大事?还是那边的同僚参了你?” 在贾母看来,贾政已经去汝州两年多了,明显不可能牵连到京城里的事情。况且,贾母就算对贾政再有自信,也不觉得他区区一个知州的官,能入了长青帝的眼。事实上,别说长青帝了,就算是旁的皇室宗族,对于三品以下的官员也全然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贾政不单官儿小,还是外放许久了。 思来想去,贾母坚定的认为,她的心肝宝贝次子一定是被汝州的同僚给坑害了,再不然就是出了某些掩饰不住的大事,不过这种可能性反而不如头一种,原因在于若是真有哗变、民乱之类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隐瞒那么久的,毕竟汝州离京城也不算太远。 “老太太……”贾政先是情真意切的唤了一声,随后才长叹一声道,“儿子这一回,怕是被林妹夫给连累了。” 闻言,贾母完全懵了。 “你且先等等!”抢在贾母开口之前,贾赦先急急的开了口,“这事儿还没有定论,未必就是林妹夫的问题。况且,林妹夫也是被连累的。” “甚么?!”贾政愈发的惊讶了,“大哥,先前在吏部门口,您不让我多说,如今您倒是可以说了罢?林妹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也没召回京城了?盐课上头的职位是万万不能缺人的,他若是被召回,谁顶上?” “如今还哪管得了那些个?”贾赦被这话弄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二弟你真的是误会了,不是林妹夫一人被召回,是整个江南官场,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强制召回了。且有些关键位置上的五品以上官员也被召回了,可以说,江南官场怕是空了一多半!” “到底出了甚么事儿!”贾政已经不是疑问了,而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原谅他经历的事情少,乍一听贾赦这话,真的好悬没被吓出个好歹来。这要是仅仅是江南官场遭殃,其实他还不至于这么失态,问题是他是同江南官场的人同一时间被召回京城的。 这能不让他多想吗!!! 贾赦认真的思量了一会儿,这才掰着手指头道:“我记得应该是,盐课那头最严重,直接去了九成半;漕运那头去了约莫六七成;织造也不少,起码五成;再么就是江南最富庶的几个州县,像金陵、姑苏、扬州、钱塘……这些个地方都没逃掉,怕是要折进去一多半的人,还都是高官。二弟你说说看,这档口,谁还会在乎林妹夫的职位由哪个顶着呢?咳咳,其实就是因为我不知道。” “大哥!”若说方才贾政只是被吓得不好了,如今却是真的快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要不是因着他这会儿跪坐在贾母跟前,指不定早已软瘫在地上了。 到了这会儿,贾政真的对于林海的职位被哪个顶了这种小事情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毕竟跟小命比起来,这些都不值得一提。 “还不是为前太子请愿一事吗?对了,先前你媳妇儿特地回京不就是为了寻人起个头吗?第一回倒是没出甚么事儿,只是被圣上压下来了,按下不表罢了。可第二回,我猜测该是江南那头逼得太紧了,官场上一多半的人都写了联名请愿折子。这不,圣上生气了,于是大家都倒霉了。” 这番话,从贾赦口中说出来,还真就带了一丝丝逗趣儿。可惜的是,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头都是沉甸甸的。 旁人的担忧就不提了,单是那拉淑娴心里头也很是不好受。她很清楚,如今不过只是个开头,等那位爷上去以后,才是惨案的开端。然而,甭管是前世的康熙帝,还是今生的长青帝,也许他们并不喜欢血流成河,可同样的,他们也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经此一役,不知晓有多少饱学之士被削官罢职,而这仅仅是因为他们站错了队。 “天!天!”贾政已经被吓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了,别看他以往同贾赦关系并不算好,可甭管怎么说,俩人都是嫡亲的兄弟,且贾政很清楚,即便平日里贾赦再怎么不靠谱,也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面胡说八道的。 最最重要的是,贾政打心底里认为,以贾赦的脑子是绝对想不出这么可怕且逻辑严谨的谎话来的。 #这是一对嫡亲兄弟互相认为对方是蠢货的悲伤故事。# “等等!赦儿你说……”贾母终于缓过神来,只是仍两眼发直,略显呆滞的道,“你方才说王氏也牵扯在里头了?所以政儿根本就不是被林哥儿连累的?” 贾赦再度陷入了思索之中,过了良久,斩钉截铁的道:“从没听说过有妹夫犯事牵连到妻子娘家哥哥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假如二弟真的没犯事儿,那么就只有三种可能。一个是我被牵连的,一个是被隔壁东府牵连的,再不然就只剩下他媳妇儿了。” 兄弟之间互相被牵连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尚未分家单过的情况下,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问题是,贾赦完全压根就没遭到贬斥,他昨个儿还去廉亲王府待了一整日,还总是时不时的往御史台跑一圈,甚至再往前十来日,他还被长青帝召见过。 至于宁国府和王氏,那就不知晓具体情况了。 这时,贾赦又开了口:“应当不可能是隔壁东府。我昨个儿晚间从廉亲王府回来时,还在街口碰到了敬大哥哥,他说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出门了,光顾看着他媳妇儿了,因为不知晓啥时候咽气,一直忙着备后事要用的东西。” “那珍哥儿呢?他素来就爱惹是生非!”贾政急急的道。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半响后,才由贾母开口道:“珍哥儿在去年腊月里闯下了大祸,具体情况回头抽空再详细说好了,反正政儿你只需要知晓一点,珍哥儿已经被敬儿逐出家门了。是……是从族谱上剔名。” 贾政目瞪口呆。 不要小看了从族谱上剔名这事,可以说,这种事情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哪怕真的犯了大错,多半也都是逐出家门,让其分家单过罢了。严重一点的,则干脆就是净身出户去单过,就连这种情况都是很少见的,更别提除名了。 除名,是比削官罢职更严重的事情。 试想想,一个人被除了名,那他还剩下甚么?别指望家产,都已经被除名了,还谈何家产?都不是这个家族的人了,别说家产了,连名姓都得还回来,或者就是还一个姓氏,光有名而无姓。当然,同时也没了祖宗,没了祭田,没了祖坟。 可以说,一旦被除名之后,那人就是没有以往也没有未来的人了,根子被掐断了,又无法葬到祖坟里,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吗? 当然有,那就是被除名之人是一族之长唯一的嫡子,还是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 简直太惨了。 惨到在那一瞬间,贾政全然忘了自己前程未卜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生活太美好了。然而紧接着,贾赦说了一句话。 “我这头看得明明白白的,上头真要拿我,也不可能等到如今了。东府如今看起来也没啥问题,那大概就是二弟你媳妇儿了。”贾赦诚恳的道。 于是,好心情没了。 贾政咬牙切齿的道:“王氏!王氏!!” “王氏她如今坏着身子,大夫说四月里就能生了,你可千万别过去吵她。”贾母看得更分明,倒不是她不气王夫人,而是她很清楚,王夫人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等孩子生下来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别休弃,哪怕悄没声息的恁死了,也只需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旁的完全不用在乎。 “是。老太太您说的是!”贾政努力说服自己,他不生气他真的不生气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始终立在一旁的元姐儿都快要吓死了,她都是十二岁的半大姑娘了,又是天生早慧的性子,从头听到如今,哪里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然,要她理解江南一带的是非确实困难了点儿,毕竟连贾赦都没能弄个通透。可是,光听王夫人那一段,她当然能理解。最最起码,她也明白如今所有人都对王夫人产生了恨意,尤其是她爹贾政! 原本,元姐儿是得了王夫人的叮嘱,匆匆赶往荣庆堂来,为的只是想方设法让贾政尽早赶回梨香院去。当然,以元姐儿的聪慧程度,她完全明白王夫人的潜台词,不就是担心贾政带回来的那几个美貌通房吗?这事儿她不好插手,却可以偷眼瞧着,回头状似无意的透露给王夫人听就好了。 可事到如今,元姐儿还哪里顾得了这些?她只盼着贾政千万别回梨香院,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要不然就王夫人这辛苦胎,指不定能出啥事儿呢。 她还是赶紧想辙儿悄没声息的溜回去罢! “哦,对了!”贾赦徒然间开了口,正当贾母和贾政赶紧看过来以为他又有啥重要的话要说时,他却冷不丁的说起了旁的事情。 是关于嫡女名讳的事情。简单地说,就是贾赦给迎姐儿改名为贾璎,却忘却了贾政的嫡长女元姐儿并未改名,偏给嫡子嫡女改名的事情是必须由亲生父亲提出来的。这要是如今是珍哥儿当族长倒是容易糊弄/吓唬得很,可问题是贾敬这人油盐不进呢。所以贾赦提出,让贾政抽空往宁国府跑一趟,将这事儿给办了。 元姐儿脸都绿了。 这改名讳倒不是大事儿,虽说她并不介意自己叫贾元春,可若是能随着嫡长兄的名讳绝对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情,起码将来说亲的时候,能显得娘家对自己格外看重。然而…… 为啥偏偏要挑在她已经往外头挪了一半的时候呢!! 却说贾赦,原是真没想起来。可倏地用眼角瞥到元姐儿正猫着腰踮着脚尖往外头挪时,也不知怎的,就这样想了起来。 待贾赦话音落下,所有人包括丫鬟在内,都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尚不曾反应过来的元姐儿身上。 在场之人没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也许只除了贾赦之外。元姐儿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再联系起先前的事情,还有谁是想不明白的?当下,诸人都变了脸色,心里头的想法却并不尽相同。 到底还是贾母疼爱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女,在些许的愣神之后,便柔声细语的道:“元姐儿乏了罢?方才在我跟前立了那般久,也该乏了。记得,回头好生照顾你娘,也别将这事儿告诉她,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 “……是,老太太。”元姐儿哭丧着脸挤出了这句话,旋即赶紧快步退了出去,完全不敢往贾政那头看。 万幸的是,贾政这人即便有再多的缺点,却始终还是坚定的咬死罪魁祸首不放。当然,若是那个罪魁祸首是他完全惹不起的人,那他或许还是搞牵连的。可如今的贾政,只满心满眼的想着,等回头王夫人平安生下孩子后,要怎么跟她算总账。至于元姐儿那头,他反而不在意了。 当闺女的,跟娘亲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贾政不觉得元姐儿试图通风报信就有错了,左右他原也没打算隐瞒着这件事情。退一步说,即便今个儿元姐儿真的做错了事情,那也是王夫人教女无方! 这么想想,王夫人真的挺惨的。 只不过,更惨的事情还在后面就是了。 虽说有贾母那番话在前,可元姐儿已经长大了,她不是迎姐儿这种脑子一根筋极为容易被哄骗的小丫头片子。今个儿若是贾母跟迎姐儿说,别将某件事情告诉那拉淑娴,迎姐儿十有八九都不会说。不是她跟那拉淑娴感情不好,而是她蠢。哪怕她真的说了,那也不是因为她突然开窍了,而是无意间说漏了嘴。 具体请参照贾赦在长青帝跟前说漏嘴还不自知的事儿。 若是换成了元姐儿…… 匆匆离开了荣庆堂,元姐儿愣是在大冷天里跑出了一头的汗水,连软轿都没乘,便径直跑回了梨香院。及至跑进了王夫人所在的内室里头,元姐儿还没喘匀气,连拿帕子擦拭汗水都不曾,便急慌慌的道:“太太,出大事儿了,我、我能告诉您吗?您的身子骨吃得消吗?是大事,真的大事,还是很不好的事情!太太,我能说吗?如果您吃不消我就不说了,可这事儿真的是十万火急,迟了真的就没救了。” 在元姐儿看来,这事儿虽然紧急,却还不至于完全没有退路,毕竟他们还有时间。 今个儿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而大夫先前估算王夫人会在四月里生产,即便就算是四月初一好了,那也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用于周旋。 一个月的时间能做很多事情了,起码能将消息递给王家,让王家人帮着想想法子,万一能让贾政官复原职再回汝州的话,等过个一年半载的,这事儿也就消停了。毕竟,贾政不是真的痛恨王夫人,他只是担心他的官职,若是能保住官职,最多之后王夫人被贾政冷落罢了,王夫人年岁也不算小了,加上肚子里这个,也有三个嫡出子女了,即便没了夫君的宠爱亦无妨。可若是甚么都不做,一个月后,才叫做真正的死路一条呢。 元姐儿素来早慧,从来不敢小看男子的狠心。 都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可这世上有几个女子会抛弃夫君?又有几个女子会眼睁睁甚至主动送夫君去死?相较而言,男子才是真正的冷心冷面。 “姐儿莫慌,到底是甚么事儿?是你爹不愿意来梨香院?罢了,左右不过是在书房里头住着,他还能作甚?”王夫人先是安抚了元姐儿,一副强作坚强的模样。 可回应王夫人的,却是元姐儿死命的狂摇头:“是大事,是真的出大事儿了!太太,我说了您不会有事的对罢?还是要先去将大夫唤来?这事儿是要解决,可若是因此害了您动了胎气,那女儿就是罪人了!” “我知晓了,是你爹跟前的姨娘有孕了?一个还是两个?” “不是不是不是!!” “难不成三个都有孕了?”王夫人狠狠的皱了皱眉头,连着深呼吸几次,这才勉强平静了下来,“罢了,若是连赵姨娘都有孕,那就真的是命了。再不然,他在汝州又纳妾了?哼!” “太太!!”说到底,元姐儿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姑娘家家,还是打小就被宠溺着长大的,吃过最大的苦头也不过是教养嬷嬷对她太严厉了,还打了她的手板。对于外头的事儿,还是涉及到前太子的,那就不是一个早慧能够理解的事情了。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女眷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完全理解朝堂之事,即便是前世贵为皇后的那拉淑娴也同样如此。 “你说罢,我能接受。”王夫人连连冷笑着,暗道,她都已经做好准备,贾政从汝州带回来一连串的小妾姨娘通房丫鬟,最坏的也不过是他纳了良妾,或者是良妾通房全都有了身孕。 哼,她能接受。 她又啥不能接受的? 进了门也不代表就能一辈子待在府里,同理,有了身孕也不代表一定能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即便真的侥幸将孩子生下来了,也不定是儿子,就算真的是儿子,也绝对活不到成年!! 表面上,王夫人只是面色阴沉,暗地里却已经是气得不成了。 可元姐儿真的只是一个十二的姑娘家,再连着看了两眼王夫人的面色后,她到底还是说出了实情。 …… 半刻钟后,梨香院的丫鬟哭着跑到了荣庆堂,几乎惊声尖叫的道:“太太发动了!太太早产了!太太流了一床铺的血!” 几乎在听到这话的同时,先前就已经有些不好了的贾母,直接两眼一翻,动作娴熟的晕厥了过去。 于是,那拉淑娴也格外娴熟的起身将事情安排下去,不单有荣庆堂的诸多事情,还有关于哥儿姐儿们的,譬如说将迎姐儿和蓉儿全都丢到荣禧堂去,让昨个儿身子骨略微有些不爽利的贾敏过来陪着贾母,同时唤上几个丫鬟婆子往梨香院而去。 想也知晓,如今的梨香院铁定乱成了一锅粥,这上回赵姨娘生产,她是从头到尾都没理会。可如今王夫人要生产,她却是不能袖手旁观了。 真不知晓究竟哪个比较可怜。 好在那拉淑娴在离开之前就已经将荣庆堂安排妥当了。至于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则是很孝顺的陪在贾母跟前。这贾赦也就罢了,没人指望他能干正事。可贾政这般做法却是有些让人寒心了,毕竟贾母只是晕厥过去,而他的妻子和孩子却是在生死之间徘徊。 站在那拉淑娴的立场,她完全无法开口让贾政去梨香院,索性就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梨香院。 所幸王夫人那性子还是很靠谱的,虽说离预产期还有许久,可她早在去年年底就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产房,所有生产要用到的东西她全都准备了两份以上,就连稳婆和奶娘也都是早早的备下的,同时她也担心自己年岁不轻了,加上这胎从怀孕之处就不稳当,旁的不怕就怕早产加难产,偏如今还是冬日里,她索性在出了元宵节后,就命人将稳婆请到了荣国府好生养着。 如今,一切都派上了用处。 等那拉淑娴匆匆赶到梨香院时,虽说丫鬟婆子们面上俱是惊慌失措,不过大致上还算是井然有序。说白了,王夫人跟前那些人,即便是新人也总算是调教了两三年了,更别说她先前知晓自己有孕后,就让人去汝州将余下用惯了的心腹手下都带了回来。 这也是为何王夫人担心贾政会广纳妾室的缘故,因为她的心腹都回来了,没人帮她看着贾政。 更值得一提的是,王夫人是生过两个孩子还流过一个孩子的人,对于生孩子这种事情,她不说门儿清,起码也算是有经验了。在最初的惊吓过后,不过一刻钟时间,她就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精力安排元姐儿。 当然,所谓的安排也仅仅是将元姐儿轰了出去,且还是直接轰到了院子里头,连正堂都不让她待。这是因为王夫人的产房就在西耳房里头,跟正堂间隔了三道厚帘子,完全防不住人硬闯。而正堂就不同了,直接把门一带,再唤个人立在门前,元姐儿到底只是个姑娘家,总不能踹门而入罢? 可王夫人没料到的是,元姐儿是不会踹门而入,她能哭死在院子里那冰冷刺骨的青石板上。 “大太太,大太太您来了!我、我做错了,是我害了太太,我……要是太太或者孩子有事,我就给她偿命!”元姐儿听着丫鬟的唤声,急急的转过身子来,抬眼就看到那拉淑娴走了进来,登时如同寻到了主心骨一般,高声哭叫着要偿命。 那拉淑娴:“……” 其实这就是做人的差距罢?二房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实诚,珠哥儿是这样,元姐儿也是如此。当然,至今看来,他们只是对至亲家人这般,对外人如何确实无法判断。可要是搁在大房这头,明显画风就是不同的。最起码,大房的人是绝对说不出偿命这种话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是在前世,那拉淑娴临终之前,也完全不担心十二会追随而来,即便当时的十二也不过才十五岁,可他那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寻短见的。圈禁也罢,即便是将他丢进天牢里,或者是流放三千里,除非病死,他就不可能自尽。 “元姐儿,你真是个好孩子。”那拉淑娴摸着良心感概道。 ☆、第167章 元姐儿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拉淑娴,在她确定方才那话真的是出自于那拉淑娴的真心夸奖而非嘲讽之后,登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落下泪来。 “好孩子,快别哭了,这原就不能怨你。”那拉淑娴轻叹一声,眼神却并不落在元姐儿面上,而是略有些空洞的望着远处的天空。其实,这一幕何其相像呢?就如同多年前,她娘家大嫂难产时,小铃铛就是这般守在产房外头,惊惧和惶恐几乎把那个孩子彻底毁去。 半响,那拉淑娴才半哄骗似的对元姐儿道:“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荣庆堂那头已经彻底乱了,我让二丫头带着蓉儿去荣禧堂了,可二丫头那性子……元姐儿你过去帮我照看一下,可以吗?” “大太太……”元姐儿泪眼婆娑的抬头望着那拉淑娴,哽咽出声,“太太她会有事儿吗?” “那你帮我去照看二丫头和蓉儿,我帮你照看着二太太,成吗?”因着小铃铛的缘故,那拉淑娴对元姐儿愈发的柔声细语了。当然前提是元姐儿这孩子原就是个好性子,要是摊上品性差的,那拉淑娴才不会管这摊子闲事儿。 最终,元姐儿还是被劝走了,尽管她一步三回头的,满面都是不舍的神情,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离开了梨香院。那拉淑娴为了确保这孩子不会再偷溜回来,还特地唤了葡萄陪她一道儿去。不曾想,等葡萄回来后,却是说了一件颇令人意外的话。 “……太太,元姐儿说,该是她的责任她就会承担,绝不会让人将罪名推到太太身上的。”这里的太太当然是指那拉淑娴,元姐儿明显就是感觉到王夫人的情况不对,才会特地说了这一番话,为的也是将来那拉淑娴反被旁人怪罪。 只是,听得这话,又看看葡萄一脸感概的模样,那拉淑娴很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孩子恐怕是方才被吓到了罢?也是,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从不曾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情形,被吓到也是难免的。这二太太的情况看似凶险,其实真没那么可怕。”那拉淑娴瞥了产房那头一眼,这会儿站在廊下已经完全听不到里头王夫人的惨叫声了。准确的说,打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王夫人的声音就是微不可闻的。可这并不代表王夫人处境凶险,反而证明了那位门儿清呢。 生产这种事情,不怕产妇闷声出力气,就怕光顾着惨叫哀嚎,把力气用到了旁的地方。 不过,这也怪不得元姐儿,一来是关心则乱,二来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即便再怎么早慧,又怎么会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有一个缘故,恐怕打从一开始王夫人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故意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至于目的,那就可想而知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却是独属于刚出生的孩子那种细细的哭声。 听到这声儿,那拉淑娴总算长出了一口气。王夫人这生产的时间完全不算长,甚至可以说是很快的。想来,王夫人只是不幸早产的,完全没有任何难产的征兆。可如此一来,怕是王夫人要失去一个展示虚弱的好机会了。不过这也没法子,总不能为了博取他人的同情,就故意闹的自己难产罢?再说了,这早产还有法子,难产要怎么弄?还是说,王夫人打算先瞒着此事,等过些时候再去报讯? 那拉淑娴正思量着要不要唤个人问问生了男孩还是女孩,或者帮着拖些时间?左右只是不作为罢了,也称不上甚么大事儿。 “天呐!!” 产房里冷不丁的传来了一声惊叫,惨倒是不惨,可叫声中是满满的震惊。不多会儿,便有婆子带着一脸的惊疑不定,走出了产房,手里头却是握着一块小孩儿拳头大小青绿石头。 见外头只有那拉淑娴,那婆子明显的一愣,旋即却是反应过来,用双手托着青绿石头放到了那拉淑娴眼前:“大太太,二太太诞下了一个小哥儿,这块石……玉是哥儿含在嘴里带出来的。” 说实话,那拉淑娴确是有些惊讶,可惜她惊讶的并不是哥儿天生带玉,而是王夫人简直太能耐了,枉费她还想着要不要帮着拖延些时间,好假作是难产,以求让人多怜惜一下王夫人。结果,王夫人倒是好,转瞬就想出了这么妙的主意,这天生带玉简直就是祥瑞之兆,唯一的问题就是会有人信吗? ——反正她是不信的。 “大太太您仔细看,这玉上头还有字呢!”婆子再度谄媚的道,还顺势将双手所托的玉愈发往那拉淑娴眼前凑了。 那拉淑娴倒是并不嫌弃这所谓的胎里带来的玉,她只是单纯的不相信而已。尤其在听说这玉上头竟还有字以后,就更是对此嗤之以鼻了。 话虽如此,好奇心人人都有,当然那些会要命的好奇还是趁早歇了罢。可在这事儿上,略微好奇一些却是无妨的,那拉淑娴想着这玉指不定是王夫人高价求来的,上头的字估摸着也是请人篆刻的,未必会找当代名儒,可这玉必然是好玉,字也绝对不可能差的,唯一让人心生好奇的,便是上头究竟写了甚么。 如此,那拉淑娴便凝神细看起来,却见上头刻着一溜儿的篆文,写着“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怎的这般没头没尾的?”那拉淑娴愈发好奇了,篆刻的极好,看起来完全不是生手所为,上头的语句也很吉利,只是未免说的太大了。更令她狐疑的是,这句话明显就像是小字备注一般,也就是说…… 当下,那拉淑娴伸手接过了那玉,入手却不像一般的玉那般冰凉,反而触手隐隐有些温暖,可看着却不像是羊脂玉。若论成色,既非晶莹剔透,也非通体碧绿,甚至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是一块玉,倒是有种非金非玉的感觉。随手把玩了一番,那拉淑娴忽的心下一动,将手中的玉翻转过来,定睛看去,登时失笑不已。 “我说怎么的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原是给弄反了。让我仔细瞧瞧……‘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好词,真是好词,这玉也是好东西。”看来王夫人真没少在这上面动心思。 连声感概之后,那拉淑娴忽的问道:“里头可曾收拾好了?能让我进去瞧瞧不曾?” 那婆子并不敢做主,她只是仗着在王夫人跟前得脸,这才特地捧着玉出来讨赏的。结果,外头等候的竟然只有那拉淑娴一人,更倒霉的是,看那拉淑娴那做派,竟完全没打算开口赏赐。 得亏那拉淑娴并不知晓这婆子心里头的想法,要不然她铁定会笑得直不起腰来。这王夫人生孩子,她怎么就要开口赏赐了?要是赏赐自个儿跟前的丫鬟婆子倒还算说得过去,可若是赏到了这梨香院里,指不定回头王夫人还道是那拉淑娴是特地给她来个下马威的。 好在那婆子虽心下略有些不满,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了产房。又片刻后,再度出来告知那拉淑娴,可以进去探望王夫人了。 在这期间,那块所谓的通灵宝玉一直被那拉淑娴拿在手中。甭管她信不信这玉的来历,可有一点却是能够肯定的,那就是手上这块玉一定很值钱。 “弟妹,这么好的东西,你可一定得收好。”那拉淑娴进了产房,头一件事情不是去看刚出生的小哥儿,而是先将手里头的玉塞给了王夫人。之后,那拉淑娴才带着一脸的笑意,拿眼去瞧已经清洗干净放在小摇篮里的小哥儿。 凭良心说,小哥儿长得还真不错,除却略瘦了些,看起来略羸弱了些,外加皮肤略红了些外,真当没有旁的缺点了。起码人家的五官的确长得很是不错,连头发看起来都很漂亮,就是略凌乱了点儿。 “大嫂,您说甚么?这既然是哥儿含在嘴里的玉,那还得让他日日佩戴着才好。”刚生了孩子,哪怕王夫人原先身子骨还算不错,这会儿也是累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可她却一直撑着,当然不是为了见那拉淑娴,而是想趁着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让她的夫君贾政心软。 “好好,弟妹你高兴就行。”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包容,那神情,仿佛是在说,虽然我知晓这是假的,可一定不会戳穿你的。 王夫人当即就傻眼了。 蓦地,王夫人打了个寒颤,她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甚么事儿。按着她原本的想法,虽说稳婆是她命人请的,但以贾母素来的行事作风,到了日子以后,铁定会不放心的派遣几个嬷嬷过来她跟前伺候的。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伺候,那些嬷嬷绝对不会真的动手伺候她的,只会把她跟前的小丫鬟们使唤得滴溜溜的转。然而,她们又确实极有经验,有几个经年的老嬷嬷在,连王夫人都会安心不少。 像以往,珠哥儿、元姐儿便都是那些老嬷嬷亲眼看着出生的。倒是大房那边,除却早夭的瑚哥儿和如今的嫡长子琏哥儿外,旁的都不曾被照看着,不过那也是有缘故的,像十二便是早产的,而迎姐儿则干脆不是那拉淑娴生的,至于如今这个璟哥儿,却是那拉淑娴断然拒绝了贾母派人来荣禧堂。 “大嫂,这玉是小哥儿含在嘴里的,是自胎里带出来的!”王夫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一下子又不知晓该如何是好,只忙不迭的解释道。 那拉淑娴笑得一脸和气,满口子都是附和:“是啊,弟妹你说得对。” “不是,我的意思是……”王夫人说着说着,突然就止住了话头,倒是那拉淑娴一直用充满善意的目光望着她,仿佛不论她说甚么都会信任她一般。 当下,王夫人几乎要心梗了。 有甚么比明明自己说的是事实,却被别人误会更悲伤的? ——当然是对方呈一副看傻货犯二的悲天悯人状。 可她说的全都是真的!!! “弟妹,你刚生完孩子,还是应该好生歇歇的。对了,奶娘可备下了?”见王夫人一脸悲愤的点了点头,那拉淑娴笑得愈发的和善了,“看我,怎么问出了这般傻话,弟妹自是甚么都顾及到了。那我就回去同老太太说说?弟妹又得了个小哥儿,虽说精神头有些不足,不过瞧着还算可以?还是说,弟妹这次生产艰难了些,恐怕要调理许久才能好?” 王夫人愈发的绝望了,她倒是感受到了那拉淑娴的好意,这分明就是打算跟她把话都套好。那是不是下一句话就是关于那块通灵宝玉了? “对了,这个我要如何说?是自胎里带出的玉?正反两面都篆刻了字?”那拉淑娴半是叹息半是无奈的道,“其实罢,弟妹你这有些画蛇添足了,这玉已经是稀世罕见的好玉了,又何苦再往上头刻字呢?就算非要刻字,写几个事实而非的古字不就好了?让人去猜,去想,怎么着都行,何苦用这般清晰可见的篆文呢?对了,还那么多的字。” 不过小孩拳头大小的玉,正反两面皆刻了十二个字,加一块儿就是二十四个字了。倘若这世上真有神仙,未免这墨宝也太不值钱了。 “大嫂,这玉真的是小哥儿自胎里带出来的!”王夫人都快哭出来了,以往她哄人玩儿的时候,旁人倒是都信了,怎的这一次明明是真的,却没人愿意相信她了呢?尤其这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对了,这玉一看就不是凡品啊!! 见王夫人猛然间两眼放光,那拉淑娴还真被唬了一下,旋即忙用哄迎姐儿的口吻道:“好好,弟妹你说真的对,这就是小哥儿自胎里带出来的。你瞧瞧,这玉的成色多好呢,是寻常人能见到的吗?再看着质地,旁的不说,我是从未见过的……对了,你娘家老爷子以往不是管番邦来使的吗?回头若有类似的,不对,只要是稀罕的就成,也替我留意一块,行吗?” 王夫人:……苍天啊!!这真的是从胎里带来的啊!! 折腾到最后,甭管是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都很无奈。那拉淑娴只觉得王夫人太傻了,她都愿意帮着隐瞒了,怎的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呢?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知晓不可能有胎中带玉的情况。就算孩子真的跟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起被生下来了,估摸着也是当娘的吃坏了肚子。可再怎么样,也绝不可能是一块篆刻着字的玉! 除非,王夫人先前把这块玉吞进去了? 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拿目光比了比玉的大小和王夫人嘴的大小,勉强放入口中倒是没问题,可屯下来,再顺利的跟着孩子一起出生,那绝对是白日做梦了。况且,何必这般麻烦呢?直接在生产的时候偷偷塞进去不就得了?左右这一屋子的人都是王夫人的心腹。 “弟妹,你好生歇着,我先去荣庆堂报讯。”那拉淑娴笑着起身,目光扫过已经在摇篮里昏昏欲睡的小哥儿,却忽的笑了起来。 ——还是小哥儿口中含着的?这么大的玉要怎么含?唉,这谎话真是说的太没水准了。 “大嫂……”王夫人不甘心的开口,换来的却是那拉淑娴近乎慈爱的神情。 “不用担心,我都记着了。这玉是小哥儿自胎里带出来的。”那拉淑娴笑着向王夫人点了点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迎姐儿犯蠢的模样。 甭管怎么说,王夫人平安生产的确是个事实。当然,这所谓的平安还是要略打些折扣的,只因之后大夫被匆匆寻来,为王夫人诊脉后,断出其身子骨亏损过度,如不好生将养着,恐再难怀孕。 说真的,倘若王夫人今年才刚二十,这的确是一个噩耗。或者她没有儿子傍身,那也是一个噩耗。可搁在如今,她已经有两个嫡子了,这个消息真心没啥了不得的。况且,大夫也没把话说死,好生将养罢了,荣国府家大业大,王家更是财大气粗,只要王夫人不去作死,她想怎么养都没问题。 也因此,当这个消息传到荣庆堂时,所有的人都不当一回事儿。倒是在此之前,那拉淑娴一脸慈爱的告诉贾母,王夫人所生的哥儿自娘胎里带了玉,且那玉上还篆刻了足足二十四个字时,众人的面色格外的精彩纷呈。 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贾母活了大半辈子了,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情的。她之前也曾从小丫鬟口中,或者说书娘子那儿听闻过生产时的奇异现象。 譬如说,一下子所有花苞都盛开了鲜花。 再譬如说,一树的梨花掉下来,转瞬就是一树的雪梨。 还有一种情况更悬乎,那就是原本的雷雨天,猛然间就放晴了,活脱脱就是天神下凡的征兆。 …… 可自胎中带玉是个甚么情况?他们家的孩子太能耐,连奇观都不走寻常路了? 贾母明显有些缓不过来,懵了半响后,才勉强道:“那哥儿如今怎样了?奶娘可曾到了?他也算是早产了一个多月,可千万要精心养着。” 因着不知晓该对那块从胎里带出来的玉发表怎样的看法,贾母索性略过不提,只说起了不会出差错的话。可她这话落在贾政耳中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尤其是之前贾母又晕了一次,虽说晕的时间并不算久,目前看来也没啥后果,不过身为大孝子的贾政还是担忧不已。 “老太太,快别管那哥儿了,大夫说您一定要好生养着,绝对不能再动气了。要不您再回去躺会儿?”贾政忧心忡忡的提议道。 结果却被贾母断然拒绝:“就算王氏这人不怎么样,可她生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孩子。这样好了,鹦鹉快命人备软轿,我要去梨香院瞧瞧我的小孙子!”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可同样没有浑身都是缺点的人。纵然贾母身上的缺点极多,可她对于孩子们却是极好的。儿女们自是不用说,哪怕她素日里再嫌弃贾赦,也从不曾动贾赦一根手指头,顶多就是痛骂罢了,可显然这对于贾赦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假如贾赦是像珠哥儿那种敏感孩子,贾母也不会这般严苛的痛骂了。撇开贾赦这特大号的熊孩子不提,贾母对于其他的孩子都是付出了真心的。 尤其是孙辈的,尤其是二房的孙辈,尤其是二房孙辈中的男娃! 事实上,贾母从不否认自己偏心,她当然是极为偏心眼儿的人。在诸多儿女之中,她素来偏心自己亲生的嫡出子女,在嫡出子女中她更偏心身为次子的贾政,而在一溜儿的孙辈中,她之前最偏爱的是自己一手带大的珠哥儿,如今却是整颗心都飞向了刚出生的小孙儿身上。 贾政一眼就看出了贾母眼里的热切,当下拍板道:“既然如此,就让人将小哥儿抱来。记得支会奶娘一声,直接往荣庆堂来。至于旁的东西,若是已经备下的,就一并拿来,若并不曾备下也无妨,左右回头再命人准备就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按说孙子给祖母带是很正常的事情,像贾赦就是自小就由祖母帮着照看,而珠哥儿也是同样的情况。可这里的打小,一般指的是满周岁,或者满两周岁乃至三周岁以后的事情了。像大房的迎姐儿,就是将将五岁的时候,才送到荣庆堂陪贾母解闷的。 然而,王夫人这个小哥儿,今个儿才刚出生。 “怎的了?老太太您不愿意照顾?也是,到底照顾小孩子太累人了,那还是让王氏照顾罢。”贾政真的只是就事论事,在他看来,只有贾母欢喜才叫真的欢喜,至于旁的却是完全不曾考虑到。 可贾政能如此,贾母却还是要说上几句的。 “老婆子我倒是极愿意带孙子,可小哥儿也太小了,将将才出生就挪过来,怕是不好罢?” “为何不好?”贾政奇道,“是怕冻着孩子吗?那让丫鬟婆子小心点儿,多给准备褥子。或者干脆抬个软轿去?总归是有法子的。” 始终在一旁不曾言语的贾赦和那拉淑娴互相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 那拉淑娴自是不用说了,同为女人,她当然明白王夫人是绝对不愿意将好不容易盼来的嫡子送给贾母养的,这跟迎姐儿还不同,毕竟迎姐儿挪到荣庆堂时,已经大了知事了,而小哥儿今个儿才刚出生。 而贾赦虽是男子,却也不至于完全不通人情世故。想也知晓,就算当祖母的有权利要求亲自抚养孙子,可也没有做的这般夸张的,最最起码也得让人把月子给做完罢?如今抱过来倒是容易,毕竟王夫人的确斗不过贾母和贾政联手,可之后呢?等洗三、满月的时候,宾客要看孩子,从荣庆堂里抱?脸面还要不要了?! 见贾母一副意动的模样,贾赦忙急急的开口阻止:“闹腾啥呢?就算真的要搬,倒是等满月酒以后呢!万一回头王家人来看孩子了,咱们府上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闻言,贾母面色一沉,却仍算是客气的道:“还是算了罢,到底咱们府上大不如前了,万一闹得王家人不高兴就划不来了。” “老太太!”贾政完全不曾打招呼,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唬得贾赦连着后退了两步,拿眼狠狠的瞪他。可惜,这招对贾政一点儿用也没有,准确的说,是他压根就没看到贾赦在背后瞪他,因而只诚恳的道,“老太太这话折煞大哥和我了,我们没本事,这才让老太太您受了委屈。老太太您放心罢,既是欢喜只管拿过来养,若是哪天倦了乏了,唤人送回去便是了。” 贾赦气得直翻白眼,这到底是养孩子呢,还是养只小猫小狗儿呢?话说回来,就算真的是养只狗,也没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理罢? 毫不犹豫的,贾赦在心里给贾政盖了个狗腿子加花言巧语的戳。可谁让贾母就偏生吃这一套呢? “政儿……我的政儿哟,为娘太感动了,你这孩子……”贾母哽咽着道,很快就再度上演了母子俩抱头痛哭的戏码,看得贾赦一个劲儿的拿手捂眼睛,又暗自腹诽着,王夫人要是知晓你俩拿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做戏,指不定能活活气死。 然而,王夫人终究没有被气死,她只是气得胸口一阵翻腾,之后猛地吐出了一口淤血来。再往后,她便一病不起,也不知究竟是真的病了还是单纯的只是心病。 不过,洗三还是照常进行,满月酒也不曾错过。虽说小哥儿是个早产儿,不过这孩子能吃能喝的,加上贾母养孩子确实挺有一套的,等办满月酒时,已经跟正常出生的孩子一般无二了。 也就在办满月酒的这一日,王家人知晓了荣国府干的混账事儿,还不等他们寻荣国府的麻烦,贾赦就已经颠颠儿的将内情告知了他的狐朋狗友王子胜,轻而易举的卖了他的蠢弟弟。 当然,准确的说这事儿得算在贾母和贾政俩人头上,少说也该一人担一半的责任。可贾赦到底是当人儿子的,就算说了事情经过,也并未对贾母的行为作出评论,只一个劲儿的将罪过往贾政身上推。那王子胜也不是个傻的,他很清楚就贾母这情况,甭管是年岁还是身上的诰命都注定了没法动她,因而就算要给妹子报仇,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贾政的麻烦。 这一寻麻烦,却还真就是寻出了麻烦事儿。 贾政厉声斥责王家教女无方,这才害得他被连累暂时罢官,都一个月了还不知晓具体情况,更不知晓未来的前途在何方。 王家自然不肯担这份责任,虽说王夫人收受贿赂联络官员为前太子请愿是事实,可这里头是有内情的,还是不能实说的内情。无奈之下,王家索性将王夫人接回了自家,说甚么都不愿给贾政低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海等一些江南官员终于赶到了京城,并一入京就被限制了自由。这档口,长青帝也终于想起了被同一时间召回京城贾政。于是,还没跟王家吵出结果来,贾政就进去了。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母再度哭晕在地,自然,有了丰富经验的诸人该做甚么就做甚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慌乱来。倒是等贾母醒转过来后,一个劲儿的要求贾赦赶紧想法子捞人。当然,贾赦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点儿都没搁在心上。 ——想也知晓这档口肯定是先处理江南的事情,且还是按着品阶高低职位大小来处理的! 于是,等轮到贾政时,便已经是四月底了。 四月底,林海等人的处决也下来了,大部分的都降了职并调到其他贫瘠之处,极少数直接被罢官永不录取,林海倒是还好,他的学问极其出众,于是就被丢到了翰林院里。 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哪怕品阶降了一级,官职小了不止一筹,甚至连油水都没得捞了,可起码人是安然无恙的。在消息确定后,贾敏喜极而泣,却并不敢将喜悦在人前表露,只因她的二哥贾政至今仍音讯全无。好在没多久,林海就亲自上门将贾敏接了回去,当然不是回扬州,也不是回姑苏,而是接回了林家在京城里的宅子。 一个看起来有些寒碜的小宅院。 可那又如何?这要是贾敏还未出嫁,或者荣国府一切安康的话,那也许还有人会她出头。可她都嫁了那么多年了,再说如今这近况,谁还有闲心关心她住的好不好?荣国府甚至连个下人都没给她,只是帮着将她的行李归整好送上了马车后,就完全不加理会了。 即便如此,贾敏仍很庆幸,起码她的小家依然存在,这样便已经很值得她感恩了。至于往后的日子是富贵还是清贫,她真的毫不在意。有家人的地方才算是家,如今夫君安然无恙,他们小俩口久别重逢,婆母又被留在了扬州那头,还有啥好不满的? 贾敏欢欢喜喜的走了,贾母又哭了一场,也不知晓是为了哪个。倒是贾赦,在确定这些涉及的江南官员都有了结果后,这才总算着急了起来。 “廉王殿下,您倒是帮我想想辙儿呢,我那弟弟虽然人蠢了些,性子木讷了些,做事没头脑了些,可他人不坏啊!”再怎么蠢笨不堪,那也是他唯一的嫡亲弟弟,贾赦觉得甭管是出于兄弟情,还是身为家主的职责,他都有责任将贾政全须全尾的捞出来,因此他只马不停蹄的滚去了廉亲王府。 廉亲王一副懵逼的模样,隔了好半天,才不敢置信的道:“难道不是你告了你弟弟吗?不是你跟圣上说,你弟弟在任期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贾赦也跟着傻了:“我怎么会这样说!!我……” “想起来了?”廉亲王露出了一副同情傻子的表情,“本王也是真的不知晓该同情你们兄弟俩哪个好,真的是个顶个的蠢。以往只听说过虎父无犬子,可这话显然不适合用在你们兄弟二人身上。” 这话一出,贾赦彻底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钟都没吭一声,甚至连动都没动弹一下。廉亲王等了又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太过了点儿,可又不知晓怎么解释,刚准备开口把话题岔开时,却见贾赦猛地一蹦三尺高。 “我要削官罢职!!”贾赦一脸的扭曲,又像是兴高采烈,又像是咬牙切齿,“这官当的有啥好?先前在翰林院那会儿,整日里都逼着我对着一屋子的孤本典籍。好不容易调到了御史台,不是看各处的密报,就是看告状的折子。圣上还总是盼着我上进,我一个一等将军上进个啥呢?!” 廉亲王认真的听完后,真诚的问道:“所以你打算作甚?” “削官罢职呢!廉王殿下您放心,咱俩谁跟谁呢,往后要是您再要去讨债,我还跟着您。不过当官就算了,从端闰四十九年以后,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索性借着这回的事情,我主动提出辞官!”贾赦说着说着,猛地一个转身撒腿就跑,转眼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隐隐的,廉亲王有一个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下一个要疯的人就该是他那伟大的父皇了。 ☆、第168章 人长大以后就会失去很多东西,其中之一便是冲动。 就说廉亲王好了,哪怕明知晓接下来长青帝很有可能会被贾赦折腾,他仍是淡定自若的回房休息去了,这要是搁在他年幼时候,那绝对会甚么都不想就冲出去为长青帝保驾护航。 当然,贾赦也同样如此。 说是要觐见长青帝自求削官罢职,可他也没有真的蠢到不管不顾的地步,起码在出头之前要将方方面面的消息皆打听清楚了。而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早先在长青帝跟前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 贾赦先是在贾母跟前询问关于贾政在汝州的事情,可贾母所知的消息并不算详尽,毕竟她也只是从书信上头得知的,不详尽也就罢了,且还是被贾政美化过的事情,可供参考的价值几近全无。不得已,贾赦只得建议贾母将王夫人从娘家接回来,自然,这个建议被贾母毫不犹豫的否决了,甚至还因此又生了一通气。 这贾母处没啥可靠的消息,王夫人又被娘家父兄接了回去,有心询问当时跟在贾政跟前的小厮护院罢,可多半人都被留在了汝州,仅有的几个倒是跟着贾政回了京城,却并不大清楚内里的事情。 无可奈何之下,贾赦被迫选择了最蠢笨的法子,那就是带上心腹手下连夜离京赶往汝州。 消息传来,十二直接惊呆了。 在前头几日里,十二一直撒丫子在几个当世名儒家中窜着,也仅仅是在二房小哥儿满月时候在人前露了脸,旁的时候哪怕他回来歇了,也都是来去匆匆,根本就寻不到人。也因此,等十二缓过来想寻贾赦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家蠢爹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居然跑到汝州去了。 荣禧堂里,十二认真的征求那拉淑娴的意见:“我如今派人去追,还来得及吗?” 那拉淑娴歪在榻上,身畔是睡得四仰八叉的璟哥儿,她也不管璟哥儿,左右床榻足够大,这孩子睡相虽糟心了点儿,可胜在安稳,完全不用担心翻滚掉落这种问题。及至听了十二的话,那拉淑娴才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的道:“追甚么?左右汝州也就那么点儿路,你爹又是快马加鞭赶去的,不出一个月铁定能回来的。” “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怎的?难不成还真有急事儿?”那拉淑娴奇道,“不过就是政二老爷被羁押吗?莫说罪名尚未坐实,就算真的判了下来,还能要他的命不成?” 要命当然是不可能的,前太子都干出谋反的事情了,大皇子连哗变都敢策划,还有之前一直被长青帝倚重的几位重臣,哪怕尽数罪证确凿,不也还是留着命吗? 长青帝的性子摆在那里,轻易不会要旁人的命的。当然,若是哪一日长青帝气狠了真的弄死了某人,估计也没人会替他抱屈,反而会认定他就是该死。 至于贾政那事儿,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他同江南那头的事情并无任何联系,也就是旁的罪名了。考虑到汝州这两年来风调雨顺的,哪怕偶尔出几个案子,也没啥大不了的,那么唯一的一种可能性就只能是贪污受贿了。 十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先前打听到的消息,旋即换了一副忧伤的神情,道:“若无意外的话,政二叔叔该是因着受贿一事被圣上拿下的,估计还是顺口这么一说,偏当时赶巧碰上了江南乱象,这才索性一同发作了事。可等了一段时日,圣上国事繁重,恐怕早已给忘了,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里发作政二叔叔。更巧的是,江南那头的人到了,想起来这事儿的圣上恐怕也顺道想起了政二叔叔……” “所以就将他也顺便弄了进去,并且在处理完江南事端后,又给忘了?”那拉淑娴一脸的不敢置信,“原以为只有乾隆才会想一出是一出,没曾想那位竟然也是个率性之人。” “为何同样的事情,放在乾隆身上是想一出是一出,放在……”十二面上的神情更忧伤了,“罢了,再倒霉也没政二叔叔惨呢!如今我只想知晓,究竟是哪个好汉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一本、本……嘶,不会是蠢爹罢?!” 那拉淑娴回给他一个悲伤至极的神情,同时点了点头:“虽说没任何证据,可我猜那事儿就是你爹干的。”除了贾赦那货,还有谁会这么干? 关键是,告了贾政有啥好处呢? 别看贪污受贿仿佛很严重似的,可事实上,这个罪名压根就不重。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官员贪污受贿是被当今天子所允许的。甚至在有些时候,为了嘉奖某些心腹官员,当天子的还会将心腹丢到那些个油水丰厚的地界,纵容他们捞钱。 当然,凡事都要有个度,万万不能过了。就说知府好了,三年攒下十万雪花银倒是无妨,可若是一百万呢?两三百万呢?那就不好意思了。再如武将,偶尔领点空饷,或者是从军需里头抠一点,那是没啥,可若是因此造成了不可预料的恐怖后果,那么前任保龄侯爷便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那蠢爹为啥要恁政二叔叔呢?”十二有点儿懵,隐隐的,他猜到了某种可能性,却仍挣扎的不愿意去相信。 可惜的是,那拉淑娴毫不犹豫的道:“正如你所言,蠢的。” 十二:“……” 凭良心说,贾赦还真是蠢的。不过,若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未免也太苛刻了,毕竟他真的是无心的。能怪谁呢?还不是自打他强行将荣国府欠国库的银子都给还上了,足足八十万两雪花银呢!哪怕荣国府一贯都是钱财气粗的,可一下子拿出去八十万两银子,到底还是伤筋动骨了。 那些现银也就罢了,舍出去抵债的器物没一个是差的,都是那种有钱都无处买,或者需要机缘才能寻到的好东西。结果呢?就贾赦一句话,舍掉了大笔的银子不说,整个公中库房全都被搬空了,要不是之后贾母并两房各从私房里挪了十万两银子出来,恐怕荣国府连日常的节礼年礼都办不出了。若真是如此,那脸面可就真的不用要了。 摊上这样的事情,正常人都要生气的罢? 贾母也是一个正常人,哪怕她浑身上下皆是缺点,却也不能否认她的想法同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徒然间府里失去了巨款,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心疼还能如何? ——还能强迫次子贾政贪污受贿,以求早日将舍出去的钱财再弄回来。 这个想法挺醉人的,可因着贾母说的坚决,贾政又是个大孝子,再加上王夫人这个钻到钱眼里的人…… 毫不夸张的说,贾政贪污是必然的。错就错在,贾政一五一十的将贪污进度告知了贾母,当然详细的并未说,只是告知了贪污数目而已。便是这般,也将贾母欢喜得直念佛。 ‘还是我的政儿能耐,才去了两月就得了汝州乡绅的拥护,单是礼节就收了七八万两银子。’ ‘这么看来老二媳妇儿还算是挺不错的,起码在捞银子方面,十个老大媳妇儿都不如一个老二媳妇儿!’ ‘我给算了一下,这都将将两年了,政儿捞的银子恐怕能上三十万了罢?不对,不可能那么少,一定还有。哼,指不定那王氏偷摸着往自己私库里挪银子呢!罢了罢了,左右她也是留给我的珠儿和元姐儿的,不说她了。’ ‘……’ 在贾母这种密集式不间断的轰炸中,贾赦被迫接收了很多他一点儿也不想知晓的消息,即便他并不常往荣庆堂去,可贾母说这些话时,是半点儿掩饰都不曾,只要待在荣国府里,就绝对能从四面八方听到各种对贾政的赞美。 于是,贾赦才会在长青帝跟前无意间说漏了嘴。 ——当然,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蠢。 蠢货贾赦可不知晓这会儿他最爱的媳妇儿和曾经最爱的三子正在拼了命的吐槽他,事实上他遇到了一丝丝的小麻烦。 从京城往汝州去,若是不赶时间,十几二十天也就到了,哪怕再摊上天气不好路况不好,那最多也就一个月。可因着贾赦是快马加鞭赶往汝州的,加上如今已是五月初了,这才七八日工夫,他就赶到了汝州。加上他当初离京时,顺手将贾政跟前的小厮捞了出来,之后更是一路顺畅的寻到了贾政在汝州的落脚处。 大体上倒是没啥问题,打听消息也容易,甚至因着贾政离开前并未做任何防护措施,以至于贾赦直接在他所居的宅子里找到了所有的证据。 有贾政买官卖官的罪证,有王夫人借着各种名义要来的古董玉器字画器皿,还有就是所谓的冰炭孝敬,只是这个数目比正常情况下多了何止十倍。偏巧,贾政不曾掩饰不说,连王夫人掩饰的手段也并不高明,当然也许是因为王夫人当初离开时太匆忙,加上又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再度回到汝州的,甚至极有可能做到这地步,都是她心腹丫鬟所为。 对于这些事情,贾赦惊讶之余倒也淡定的接受了,毕竟这是来之前就预料到的情况。可麻烦的是,这一溜儿的孕妇可要怎生是好呢? 甭管怎么说,贾赦也是有经验的人了,都不需要细看,只瞥一眼就大概估算出了对方的月份。肚子最大的那个,恐怕少说也有七八个月了,最小的那个估计是贾政当初匆忙回京前留的,如今腹部也隆了起来,少说也有三四个月了。至于中不溜丢的,那就自己猜罢。 “说说情况。”贾赦捏着眉心,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这也许贾政当初匆忙离开汝州之时,以为自己铁定很快就能归来,故而并不曾想法子安顿这些小妾通房们,可如今贾赦既然过来了,就是打算着将贾政留在汝州的所有东西,包括下人都一并带回京城的。 自然也包括贾政的小妾通房们。 “回赦大老爷的话,她们都是开过脸过了明路的姨娘。”赵姨娘作为这里头年岁最长,资历最老的老人儿,自然能代表她们向贾赦回话。 可这话完全没说到点子上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连孩子都怀上了,就算之前没过了明路,如今也只能算是过了。得了,你就直说她们几个到底多大月份了,能不能走呢!”最后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赵姨娘略思量了一刻,旋即笑着介绍道:“这位文姨娘是太太回京后不久便查出来有身子的,原是汝州乡绅家的庶出小姐,虽不曾立纳妾文书,可老爷素来对她极为看重,她如今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了。还有这位蒋姨娘,和这位林姨娘,都是老太太后来让下人送过来的,同我一道儿。蒋姨娘怀孕六个月了,林姨娘则是五个半月多点儿,两人的日子相隔不远。至于这位……” 终于说到了年岁最轻容貌最俏丽的那个,赵姨娘的眼神有些躲闪,片刻后才强笑着道:“这是我做主提拔的,回头要是太太怪罪起来,我自会去她跟前告饶。她、她是月份最小的,堪堪三个月。” “废话少说!到底能不能走?”贾赦极为不耐烦的质问道。 “想来是不能的。”赵姨娘叹息一声,“若是赦大老爷非要咱们几个赶回京城,咱们也没法子。” 贾赦一脸的漆黑,如果贾政在此,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打死那个光会惹麻烦却不会善后的蠢弟弟!可问题是,甭管他的怨念有多深,摆在面前的事情却不得不处理。 思量再三后,贾赦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仍由他带着,尽可能快速的将所得的银子和罪证送往京城。另一路则全是老弱妇孺并之前留下来的小厮护院,不求速度但求平安无事。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的出了事儿,贾赦也绝对不会产生任何愧疚的感情,毕竟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他家蠢弟弟造的孽! …… 因着处理麻烦事儿耽搁了两日工夫,等贾赦一行人再度回到京城时,已是五月下半旬了。 贾赦回到京城的头一件事情,不是回府报平安,也不是赶紧换衣裳休息,而是径直带上从汝州收获的一切匆匆赶到了宫外,直接以一等将军的名帖恳请觐见长青帝。 本朝的规矩是,三品以上官员可以直接写折子呈到御案上,可若是三品以下的官员,除却位置特殊几个,譬如御史台,旁的官员却是连递折子的权利都没有的。当然,若是真有事情,也可以上折,却是由底下人先行查阅甄选后,再行递到御案。 以贾赦的官职和品阶,他是可以给长青帝递折子的,可这中间却是有一个时间差的。按着惯例,从递上折子到长青帝过目,最起码也有一到两日的时间。 可贾赦等不及了。 “本将军要见圣上!”贾赦祭出了最终的底牌,他可是一等将军! ——虽然就他这怂样,真上了战场恐怕一见着敌人都该吓傻了。 那就见呗,毕竟人家连祖传的爵位都拿出来了,还能如何呢?宫门口的侍卫匆匆去通报,偏贾赦也是在城门口守了一夜,到如今也不过天刚亮不久。宫里的早朝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事情都处理好了,余下的也就只剩下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早朝上,长青帝得了信,微微一挑眉:“要紧事儿?”顿了顿后,便点头应允,“那就让他进来罢。”又唤廉亲王上前问话,“老四,你可知晓贾恩侯有何事儿?” 廉亲王面无表情的望着长青帝,语带沉痛的道:“绝对不是好事儿!” 这话,是一种预言,得自于血与泪的教训。 长青帝:“……”老四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在等待贾赦入宫之时,长青帝和廉亲王难得的相互同情起了对方,且还是那种互相都觉得对方比自己要惨烈的同情。至于旁的朝臣,则是做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淡定模样,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暗地里他们却在深深的思索着,最近有没有干惨绝人寰的事情,万一被贾赦拿到了小辫子,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又片刻后,贾赦被引进了朝堂之上。 噗通一声后,贾赦整个人呈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了殿上,其声音之响亮、神情之惨烈,让人不由的侧目外加愈发的忐忑不安起来。 “圣上啊!我二弟干出了那等子猪狗不如、危害朝廷的事情,这官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当下去了。圣上您索性让我回老家种地去罢,反正我是没脸见您了。我辜负了圣上您的信任,我们全家都辜负了您啊!您让我回去先把我那蠢弟弟教好了,回头我再考一次科举再来见您好了。圣上,求圣上成全!!” 朝堂上,包括事先已经猜到些许的廉亲王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脸的懵逼。 只听得贾赦跪趴在地嚎啕大哭的请罪,话里话外都是知罪认错的态度,甚至还严重到要罢官了?所以……到底出了甚么事儿? “你先等等,到底出了甚么事儿?”长青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贾赦惨哭着道:“都是我那蠢弟弟不好,他辜负了圣上您的信任啊!他怎么能这般呢?我爹死得早,我娘就是个内宅妇人,人倒是还好,就是太小家子气了,整日里只顾着蝇头小利不顾家国天下,竟是将我弟弟养歪了。他、他……居然贪污受贿!!” 在场的所有人在懵逼之后,皆露出了“你是在逗我玩”的神情。 长青帝轻咳一声,似是想起了甚么,便道:“是先前朕将荣公次子一同羁押之事吗?那是朕疏忽了,原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一时事务繁忙,竟是全然忘却了。” “不不,圣上您并没有错,错的是我那蠢弟弟!不对,我也有错,我爹他死得早啊……”贾赦一面说着,一面在脑海里回想着往日里贾母时常念叨的那些话,连语气神情都不放过,“我弟弟年岁小不懂事儿,偏我爹他死得早啊,他死得太早太早了,没能教好我弟弟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琢磨着一下,贾赦觉得这个话头起的似乎有些不太对,忙急急的改口道:“反正就是我爹他死得早啊!他英年早逝啊!我们全家都很想念他啊!” 长青帝听得这话,不由的青筋直跳。 荣国公贾代善的确是徒然间辞世的,不过要说英年早逝却也不见的,毕竟他过世时,所出的两子四女中,除却年岁最小的贾敏尚不曾出嫁外,旁的不单都嫁娶了,还早就生儿育女了。事实上,贾代善是在大房长子瑚哥儿夭折后,在二房长女元姐儿出生后,这才撒手人寰的。 所以,贾赦方才所说的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之类的话,纯属扯淡!! 不过碍于荣国公贾代善早已故去多年,加上他的确曾立下赫赫战功,长青帝只略一迟疑,终究没开口嫌弃贾赦。然而,就是这么一迟疑,贾赦却又说出了更为惊人的话。 “我爹他死得早啊!我弟弟他长于妇人之手,虽说是很孝顺,可他不辨是非黑白,他又蠢又笨又木讷,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啊!”贾赦一脸的悔恨交加,“我爹死得早,我作为长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圣上,求您立刻罢了我的官,我这就回府好生教导蠢弟弟,不将他教好了,我绝不再入仕途!” 长青帝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赦。 对于贾赦之前的这番话,他是真的很感动。相较于底下一群心思各异的朝臣,长青帝却认为他看到了一个纯臣,一个忠臣,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赤子! 所以,他拒绝了。 “恩侯你很好,贾政的过错并不该由你来背负。” 本来就是啊!荣国公贾代善虽说寿数不长,可他也不是早夭之人。要知晓,贾代善过世之时,贾政非但早已成亲,而且还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正所谓成家立业,这后者的界定比较模糊,可前者却是明摆着的,一旦成了亲乃至生了子,这人便算是真正的大人了,该为自己的所有言行负上全部的责任。 莫说贾政的罪名本就不算重,哪怕他今个儿把自己作死了,长青帝也没打算将这笔账算在贾赦头上。 可贾赦却极为不满,他的目的有两个,一为捞贾政,二为辞官。 这两者其实并不算难,只因以往也有这样的先例,不过人家那是当爹的为了救不幸被抓了小辫子的儿子,自愿辞官以换取儿子的命。这种事情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就是当今天子让人做的,只是想撸了某人的官,又实在是寻不出恰当的由头来,这才让人死死盯着人家儿子,逮着错处就往死里黑。 贾赦觉得他也能这么干,却忘记了长青帝原就不打算恁他。 当下,贾赦就绝望了。 见此情形,长青帝还道是贾赦担心贾政,一面为着他们兄弟情深感概,一面很是善解人意的劝道:“放心罢,贾政罪不至死。” 这倒是实话,贪污而已,只要将所得款项尽数交予国库,然后再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来,基本上就没啥事儿了。当然,丢了官是必然的,可极少会有人因着这个罪名而死。 “圣上,我想辞官!”贾赦含泪苦苦哀求。 “唉,恩侯你是个好官,也是个好哥哥,朕理解你。” 说真的,贾赦有点儿懵。他到底干了啥事让长青帝竟然产生了如此错觉?好官?好哥哥?前者也就罢了,他当官以来虽从未干过好事儿,可同样也没干啥缺德事儿,顶多就是闹腾了一点儿而已。可后者是甚么鬼?这要是让贾政知晓了,指不定能当场喷出一口凌霄血来。 “圣上,我……”贾赦再接再厉的道,却被长青帝出言打断:“行了,朕理解你,回头朕让人唤了贾政去御书房,先让你瞅上一眼如何?” 不等贾赦再度开口,长青帝已命人传了退朝,只留下贾赦懵逼一般的跪趴在原地,愣是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他只是想辞个官,怎么就那么难呢? <<< 御书房。 长青帝既然说了会让人将贾政带来,那就必然不会食言的。好在贾政之前并不是入了大牢,而是暂时性的被拘在了某个闲置的府里,除却失去自由外,并没有任何损伤。 咳咳,心身俱疲并不在之列。 等贾赦失魂落魄的赶到御书房时,贾政已经被带过来了,同时贾赦不知晓的是,廉亲王的胞弟十四皇子年少好奇心重,听闻了这新鲜事儿后,拉着几个年岁相近的皇子,就往御书房来。得了消息的廉亲王匆匆赶来阻止,却同样的引起了其他年长皇子的兴趣。 于是乎,待贾赦到了御书房,贾政也了解了事情原委后,诸位皇子也偷偷的溜到了御书房外的小过堂里,除却黑着脸的廉亲王外,旁的皇子不论长幼皆是一副好奇心过剩的模样。 却听贾政忽的失声痛哭。 “圣上明鉴,是廉王殿下将臣府上的家底都掏空了。那可是整整八十万两银子呢!不是八万两也不是八千两,那是八十万两呢!圣上,臣府上太穷了,实在是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臣饿着是不打紧,可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臣那年迈的老母亲忍饥挨饿吃苦受罪。若非因为如此,臣又何苦调职去外头呢?难道臣会不知晓京官的好处吗?工部那头多自在呢,倘若不是为了家中的生计,臣又何苦千里迢迢奔赴汝州吃那份苦遭那份罪呢?” “哦,这般说来,你还是无辜的?”长青帝冷着脸道。 “臣这是为了孝道,这是在尽孝呢!”贾政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只一个劲儿的强调孝道,“圣上,若非臣府上实在是太穷了,何苦做这般下作的事儿,当个好官不好吗?臣没法子呢!臣要尽孝,臣要奉养寡母啊!” 还真别说,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贾政就算有错,错处也不是那么大,毕竟本朝崇尚孝道,连长青帝自己也自诩孝子。 可问题在于,这事儿不是贾政说了算了。当然最关键的是,旁边还有一根名唤贾赦的搅屎棍。 “你胡说八道!!” 贾赦猛地跳到了贾政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天地君亲师,你光讲究孝道有甚么用?孝顺倒是孝顺了,却是不忠不义不仁!你上对不起圣上,下对不起百姓,你还对不起咱们早死的爹!你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甚么叫做府里没钱了?甚么叫做府里穷的揭不开锅了?荣国府就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的?咱们府里每顿八个肉菜,就连粗使婆子都顿顿油花花的。你到底知不知晓何为揭不开锅呢?要不要我回头送你去真正揭不开锅的人家,让你体会体会?” “大哥,你怎么能……”贾政急急的开口试图解释。 “我怎么不能了?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咱们府上怎么穷了?你告诉我,哪里就穷了?是短了你的吃喝,还是少了你的例钱?上个月你房里的小哥儿办满月酒,单是礼金就收了起码二三万的钱!你居然说咱们府上穷的揭不开锅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眼见贾赦越说越过了,贾政再度开口。 “你闭嘴!这里你官儿最小又最蠢最没用,哪里就有你说话的余地了?”贾赦喷起贾政来从不手软,尤其这会儿还没有时不时晕厥过去的贾母闹场子,可不得抓紧时间喷死这蠢货,“好好好,就算咱们府上真的没钱了,你不会跟你媳妇儿要嫁妆啊?不会找你那家财万贯的老泰山借银子呢?不会变卖家产渡过难关吗?这么多的路子,你都不去想,你就满脑子贪污受贿。你你你……你简直就不是个东西!” 这回,不等贾政寻到机会开口,贾赦便已向着长青帝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的哭诉着。 “圣上!圣上您还是让我辞官罢。我弟弟蠢成这样,我这个当大哥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不是我爹死得早,我娘又是个没甚么见识的后宅妇人,也不至于由着我这蠢弟弟闯下如此大祸。甚么府里没钱了,圣上您可千万别信呢。咱们不来虚的,别说还了八十万两欠银,就算再来八十万两,我府上也拿得出来。伤筋动骨是必然的,可绝对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圣上,我府上有钱呢,您可千万要相信我!!” 长青帝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半响才伸手抹了一把脸,道:“朕相信你。” “那圣上您允许我辞官了?”贾赦充满着期待的望着长青帝,“圣上您放心,辞官以后,我一定好生教导我这蠢弟弟,一定不会让我爹死不瞑目的!唉,说起来都怨我爹他死得早啊,要不然我这蠢弟弟也不会变成这般了。爹啊,您咋死得这般早啊!!” “朕不会让你辞官的,贾恩侯你可以死心了。”长青帝面无表情的开口,心下却道,要是今个儿晚上梦到荣国公贾代善也丝毫不稀奇罢?毕竟今个儿听到了这么多回…… “这是为何?”贾赦震惊了。 一旁的贾政更震惊,不过显然俩人的重点完全不同。旁的不说,贾政在逮着的空档之后,忙不迭的开口为自己辩解:“圣上您别听我大哥胡说,我们府上是真的没钱了。那公中库房都是空荡荡的,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还有那……” “闭上你的嘴!!”贾赦回头怒叱一声,“再敢说咱们府上穷,你信不信回头我把你房里的所有丫鬟婆子包括你那些个俏姨娘尽数发卖了!反正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还养甚么姨娘呢!要不要干脆把你家小哥儿提脚也卖了,左右咱们府上穷,铁定请不起奶娘的,既然最后也是被饿死,还不如趁早卖了也能换几个菜钱!” 贾政懵了。 见镇了贾政,贾赦又瞬间换了神情,惨兮兮的向长青帝道:“圣上,您就让我辞官罢。” “圣上,我们府上穷!”即便被贾赦怒叱了多次,贾政依然坚强,还向贾赦道,“若是大哥您真的执意卖了我房里的哥儿姐儿,我也认了!可咱们府上确实穷得很,您肯定是记岔了,咱们府上积攒了多年的钱财早已被廉王殿下尽数抢走了!廉王殿下甚么都没有给咱们留,若非我这两年间时常让人带银子回府里,怕只怕等我回京时,老太太都瘦得不成人样了!” ☆、第169章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贾赦,在以往,他完全可以摸着他那所剩无几的良心说,他是这世上最无耻的人。然而很不幸的,今个儿这个称号就要被迫让给他那蠢弟弟贾政了。饶是无耻如贾赦都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没有贾政这几年往府里捎带银子,贾母就要瘦得不成人样了?你咋不干脆说等你回来见不到你娘了? 缓了片刻,贾赦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神,只是在回过神来的那一刻,他起身抬腿一脚就踹到了贾政的屁股蛋子上,直接把贾政踹得一个踉跄,五体投地般的跪趴在了地上。 “贾政!你还记得我是你亲大哥吗?甚么叫做没你往府上拿银子,老太太就要饿瘦了?我是你嫡亲的大哥,我是袭爵的家主大人!莫说咱们府上富贵得很,就算今个儿真的穷得要去要饭了,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老太太饿着冻着!!” 也许在贾政看来,他方才那一番话只是在为自己辩驳。可同样的话搁在贾赦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 这年头,讲究的并不是儿女们共同赡养父母长辈。事实上,甭管是在大富大贵之家,还是穷苦百姓当中,赡养父母长辈从来都是嫡长子的事情。当然,若是不幸没有嫡子,庶子也凑合,若是连个儿子都没,要么就让女儿招赘养老,要么就趁早攒下养老钱和棺材本,再不然就听天由命罢。 简而言之,甭管今个儿贾母过得好与不好,那都只是跟贾赦有关,别说贾敏等几个闺女了,就连跟贾政的关系也不大。毕竟,贾赦才是袭爵又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他有义务赡养贾母。 也因此,贾政先前的那番话,却是当着长青帝的面,狠狠的打了贾赦的脸。 ——呵呵,堂堂一等将军,竟要靠着弟弟的俸禄来侍奉母亲,他还活着干嘛?给旁人添茶余饭后的笑料吗?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贾政是真没这个意思,他只是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仅此而已。可他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在听到贾赦这话后,虽有些埋怨贾赦想太多,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方才的那番话的确有欠妥当。 当下,贾政急急的撑起身子,拧过头来向贾赦道:“大哥您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在怪您。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都是廉王殿下惹出来的?若非当日廉王殿下亲自登门逼债,咱们府上也不会、会、会……” 因着角度缘故,贾政这么一拧身子,正好看到了无比惨烈的一幕。 却是十四皇子探出头来,杀气腾腾的瞪着贾政。 传闻中,尚且年少的十四皇子跟他的胞兄廉亲王关系很是不睦,而事实上虽没有那么夸张,却也有几分是真的。原因倒是简单,俩人虽是胞弟,可廉亲王原是养在先皇后跟前的,是直到先皇后过世以后,才回到了生母跟前。而十四皇子既是幼子,又是打小养在生母跟前的,原就被养得有些骄纵的,面对兄长,尤其是一母同胞的兄长时,更是有些恃宠若娇的感觉。偏廉亲王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不单对十四皇子如此,连对生母都是异常的生硬刻板,甚至在面对长青帝时亦是如此。 也许长者能理解包容廉亲王这性子,可十四皇子真心无法谅解。也因此,明明是同胞兄弟,这俩彼此都不待见。十四皇子觉得廉亲王冷冰冰的又高傲又不好相与,廉亲王则觉得这小子特别欠揍,可惜有生母护着,他还不能揍这小子。 ——这也是为甚廉亲王格外得理解贾赦。 然而,甭管自家里头闹得如何,一旦外界来敌时,甭管是廉亲王和十四皇子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被羞辱。这要是廉亲王碰上有人作死在他面前嘲讽十四皇子的话,那他一定偷偷的记小黑账,回头连本带利的报复回来。可反之…… 不好意思,年少且活在温室里的十四皇子完全不知晓何为迂回。 “你居然敢说我四哥的坏话……啊,四哥你别拦着我!”关键时刻,十四皇子还是被廉亲王给拦了下来,可也因此暴露了一群偷听墙角的人。 还是清一色的皇子们。 坐在龙案后头的长青帝险些没被这一幕给气乐了。其实,他早就发现有人蹲墙角了,可他也明白暗卫的能耐,加之此处又是后宫嫔妃无法进入的御书房,是哪个在偷听就已经很明显了。可饶是如此,长青帝也没有料到,偷听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撇开已经被幽禁的老大、老二,再除却尚且年幼的十六、十七、十八几个孩子,余下的皇子们可算是来了个齐全。 万幸的是,长青帝素来秉持不在人前教训儿子的想法,因而只是瞪眼过去,并未出言呵斥。 不幸的是,虽说没有当面训斥,可想也知晓回头一定会被狠狠的收拾一顿。 当下,其余的皇子们皆用眼神来讨伐十四皇子。 ——要不是你这混小子暴露了,咱们一定能全身而退的。哼哼哼! 被哥哥弟弟用斥责的目光看着,十四皇子当然忍不住:“看我作甚?都是那混蛋的错!他是谁?他叫甚么?是哪家的人?” 说实话,贾政都快吓瘫了。 若单单只是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撞见也就罢了,左右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可如今却是被一群的皇子们瞧见呢!这宗室皇亲已经够可怕了,碰上年少莽撞的皇子该如何是好?即便蠢如贾政也知晓长青帝的诸多皇子里头,越小的越难缠。 这也难怪,毕竟那些个年长的皇子多半都已经封王了,甭管是亲王还是郡王,这一旦赐了爵位就预示着迈入了朝堂。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没人督促,他们都会略微收敛一些。就说廉亲王好了,今个儿若只有他一人,也许事后他会用旁的法子找回场子,却绝对不会大喇喇的冲上前来叫嚣着要报复。 偏生,十四皇子那番话却是明摆着要清算总账。 贾政吓趴了,此时此刻他完全想不起来旁的,只赶紧拿头不要命似的死命磕着,语无伦次的道:“臣知错,臣知错!这一切都是臣的错……可臣也是为了孝道啊!” “咱们索性分家好不好?” 然而,令谁都不曾想到的是,贾赦冷不丁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可这话说的虽突兀,仔细想来却是极为有道理的。 因着荣国公贾代善已故,身为嫡长子又承袭了一等将军的贾赦才是荣国府真正的家主大人。自然,在继承一切的前提下,赡养贾母,包括贾母百年之后的身后事,全部都是贾赦一人的责任。至于贾政,愿意赡养贾母自是无妨,可这并非他的责任,若是荣国府就此分家,则更是无需尽这份所谓的孝道。 像贾氏一族,如今也是分成了两支。 宁荣二府只能算是京城的这一支,其祖先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是他们其实是有四兄弟的,不过是因着前头两位太能耐,以至于后头的两位完全被人忽略了。像一直依附宁荣二府生存的几个旁支,其实在多年前,也算是嫡支。 也就是说,京城这一支其实是有四房,只是多数人只闻宁荣二府,浑然不知还有另外两房。 另一支则在祖籍金陵,却是共有八房,其中的长房才是整个贾氏一族真正的长房,百多年来一直掌管着族中祭田。虽说论权势完全无法跟京城的宁荣二府相提并论,可若是论血统,人家可比宁荣二府金贵多了。 分家这种事情是在所难免的,可有时候一旦分家,若是好了也就罢了,就如宁荣二府,明明并非贾氏一族真正的长房,可因着祖宗能耐,硬是压了真正的长房一头,甚至如今荣国府还隐隐的压过了宁国府。可惜的是,大多数时候分家只是败落的开始,君不见宁荣国公的两位嫡亲弟弟,到如今后人们只能靠依附宁荣二府存活,甚至多半还要看家仆的脸色过日子。 倘若贾政分家另过,基本上就是这么个下场。 贾政:“……” 就像是没看到贾政那惊惧中透着绝望的神情,贾赦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如今我是荣国府的家主,可偏生你不信我能照顾好老太太,就连放外任都时刻惦记着,这样多碍事儿呢?索性咱们分家罢,这样你就没有义务照顾老太太了。当然,你放心好了,老太太是我的亲娘,我如何会待她不好?再说了,你也太小看老太太了,照我估算,她手里头的私房起码也值几十万两。饿瘦了这种想法,真的是你想太多了。” 这不是想太多,这是他在为自己辩解好吗?你不用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看着!! 在这一刻,不单贾政快被逼死了,就连先前一直在看热闹的诸皇子们都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 惨啊,太惨了,简直惨得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就在此时,许是看不下去了,长青帝终于开了口:“分家一事并不归朕管,不过朕倒是要问问,老四你是否真的不顾荣国府阖府上下的生计,逼人家上交全部家产?朕是将追讨欠银的差遣予了你,可不管怎么说,面对老臣的后人,也不能如此绝情。” 廉亲王彻底黑了脸,他原就是一副冰山面瘫脸,此时此刻更是黑如锅底。 在长青帝话音落下之后,廉亲王索性上前几步跪倒在地,硬邦邦的开口道:“回父皇的话,据儿臣所知,荣国府富贵无双,单是城郊的庄子和城中的铺子就数之不尽。即便不算价钱,就每年的收益便是一笔不少的数目。当年,儿臣只在荣国府公中库房里拿了银钱、器皿抵债,别说府中老太太了,就是贾赦房里的东西都不曾拿过分毫。” “对啊对啊!”贾赦拼命的点头附和着。 嫌弃的看了贾赦一眼,廉亲王继续说道:“且据儿臣所知,荣国府贾政多年来酷爱书画,散尽千金收藏了不少的名家字画,据说还有董其昌真迹。” 董其昌是前朝著名的书画家,不知虏获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心,而在这其中也包括了长青帝。不过,总的来说,长青帝推崇的是董其昌的字,而非画。可这也已经够了,就因为长青帝的推崇,以至于藏有董其昌真迹的行为虽称不上罪,却也会惹来旁人不满,或者窥视。 尽管长青帝不可能没涵养到强抢,可听得廉亲王这话后,也不由的目光森然的望向了贾政。旁的皇子们则默默的在心中为贾政点了一排蜡,同时在心中默念,廉王/四哥真的不好惹。 倒是贾赦,一脸茫然的看着长青帝,他是没听明白全部,却好歹听懂了其中一小部分。 “真迹?我二弟他收藏了很多的名家字画,圣上很喜欢吗?成啊,回头我抢过来送给圣上!”贾赦拍着胸口保证道,“他要是不愿意给我,我就不管他了,左右他贪污受贿是事实,回头只管把他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 贾政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还是那句话,晕厥这种事情,得看对方在乎不在乎。若是摊上格外在意的自己人,那绝对是心疼得要命。可反过来说,不幸的碰上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嫌弃你演得不够精彩的混账…… “哟,我说二弟哟,你可真不愧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瞧瞧,瞧瞧这晕厥的姿势,简直就跟老太太一模一样呢!对了,二弟你这是要干嘛呢?老太太又不在,你这是打算晕给谁看呢?我吗?”贾赦拿手指着自己,一脸的不敢置信,“我做了甚么事儿,让你误以为我会心疼你?” 然而,贾政并未因此苏醒。 这就证明了他不是假装的!!! 在场的诸人,包括长青帝在内,都对贾政聚了一把辛酸泪。简直太可怜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嫡亲大哥了呢?莫不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孽,这辈子特地投胎来遭报应的?这也就是真的晕厥过去了,万一贾政很不幸的是假装的,岂不是一口血凌霄血就要血染御书房了? 长青帝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抬手示意贾赦看过来:“别管你弟弟了,你说说看,老四方才那话是否属实。” “那我咋知晓?我又不是喜欢书画一类的东西。”涉及到所谓的真迹,那就只能是书画了,贾赦只是不关心这方面,完全不了解董其昌是何人,却不至于蠢到将所谓的真迹联系道古董玉器方面。因而,只满脸叫屈的道,“我就知晓上回廉王殿下去我府上追讨欠银时,为了还上银子,我拿了老太太珍藏的一副王羲之的真迹跟文亲王换了十万两雪花银。” 说到这里,贾赦仿佛很是意犹未尽般的砸吧砸嘴,拧过头去瞧了文亲王一眼,然而神情却如同是在看智障的蠢弟弟:“那可是十万两雪花银呢!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副真迹换的!文王殿下是好人呢,简直就是大大的好人。所有的王爷里头,我最欢喜的就是文王殿下了,比廉王殿下好多了!” 明明是夸奖的话,可惜从贾赦嘴里过了一遍,却更似是骂人的话。 文亲王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既像是羞愧的,又像是气恼的,愣是半响都没能挤出一个字来。倒是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们,连连冲着他挤眉弄眼的,尤其是混蛋老十四,仗着有个面瘫亲哥,格外得嘚瑟,还拿手偷偷的戳他的背! “哦,朕还道是你同老四关系最好,怎的换成老三了?”长青帝嗤笑一声,看好戏般的在诸位皇子之间扫视了一圈。 登时,所有的皇子都老实了。 可惜贾赦并不在此之列,听得长青帝的问话,贾赦朗声道:“廉王殿下虽跟臣交情不浅,可那是在追讨欠银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同袍感情。臣当年可是没少听我那早逝的爹提过同袍之谊,那可是实打实的在战争之中建立起来的!” “那老三呢?”长青帝挑了挑眉,隐隐有着一丝预感。 “交易呢!臣同文王殿下做了这么一笔大买卖,能没有交情吗?这要是在大买卖里头吃了亏,那或许就没有后来了,可在那场买卖里头,臣可是占了文王殿下大便宜的!啧啧,臣当时就想着,要是回头寻到了好的书画,仍旧卖给文王殿下,谁叫他出手那么大方呢?” 这话一出,长青帝倒是满意了,毕竟他早就预料到贾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旁的人也总算是看够了热闹,且还是回味无穷的稀罕热闹,自也是喜笑颜开的。唯独只有当事人文亲王…… “好了,这事暂且搁在一旁不提,贾赦你说说看,你府上究竟是不是已经揭不开锅了。”长青帝完全没给文亲王叫屈的机会,直接岔开了话题。 呃,准确的说是回归正题。 “怎么可能?”贾赦理所当然的道,“我们府上是甚么情况?说句家财万贯都是轻的,哪怕先前舍出了八十万两银子,可顶多也就是公中没了钱财,旁的半点儿都不影响。就像廉王殿下方才所说,我府上的庄子、铺子是半点儿也没少,那才是真正值钱的。更别说追讨欠银都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这些年过去了,莫说当年原就没啥艰难的,就算是有,也该缓过来了,毕竟庄子、铺子每年的收益都那么高。对了,还有每年的冰炭孝敬、三节两寿,这些年来指不定又攒了不少钱了。” “真的?”长青帝笑着异常诡异,唬得底下的皇子们纷纷垂头束手立着,半点儿都不敢吭声动弹。 “当然是真的!不单我府上有的是钱,隔壁东府……那个,就是宁国府,他们家更有钱!旁的不说,我府上还有一个光会把钱花在旁处的蠢弟弟,东府那头可是连着好几代单传的。哦,我敬大哥哥倒是有个兄弟,可惜早早的就夭折着,跟独子也没啥区别。再加上他们家也没闺女,连嫁妆都省却下来了,多年下来,恐怕论钱财是我府上的两倍以上!” 贾赦越说越带劲儿,不由自主的往旁的方向扯了起来。 “还有我二弟的亲家公,王家!就是王湛王老爷子他们家!要说这王家才是真有钱呢,王老爷子当年管着番邦、海外来使,好东西是一车一车的往家里送。多年下来,可不就是一个大数目了吗?圣上您别当我在胡说八道,我对王家可清楚了。王家那位大老爷您知晓罢?我打小就跟他关系好,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咳咳,反正我们俩是最好的酒肉朋友。这不前几年,喝醉了酒以后我还跟他干了一架,后来我就考科举当官去了,倒是他一直过得很舒坦。可就算如此,我跟他的感情依旧是极好的!” 长青帝笑而不语,心下暗道,回头一定要抽空折腾一下王湛。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王湛可不是贾代善,合该为他儿子的蠢事付出代价! “对了,圣上您听说过金陵城的护官符吗?” 说到兴头上,贾赦手舞足蹈的将自家、同宗的宁国府、交好的亲戚家等等,全部倒了个一干二净。这还不算,他愣是在长青帝完全没有言语的情况下,把话题扯到了祖籍金陵城。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贾赦摇头晃脑的念着,“这里头的‘贾不假’,就是说我贾家。‘金陵一个史’,指的是我家老太太的娘家,保龄侯史家。‘龙王来请金陵王’,就是王老爷子他们家。最后那个‘丰年好大雪’,就是皇商薛家,也就是紫薇舍人薛公他们家!” 卖弄了一番自己的学问,贾赦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嘴,嘚瑟的道:“这就是金陵城的护官符,圣上您知晓了罢?” 长青帝:“……你不说朕还真的不知道。” 然而贾赦正兴奋着呢,哪里会将长青帝这近乎吐槽的话听进去,只径自兴高采烈的说道:“这护官符可了不得,要是去金陵城当官却不知晓这所谓的护官符,不出三五个月,绝对要灰溜溜的走人。人家不都说了吗?天下有十斗财,江南占七斗,里面起码有六斗是咱们四大家族并姑苏甑家的。尤其是薛家和甑家啊,那府库建得就跟国库似的,里头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啧啧,穷?那玩意儿跟我们没关系!” “大哥你……”贾政好不容易才忽忽悠悠的醒转过来,还不曾睁眼就听见贾赦把老底都翻过来了,登时一口气没接上来,又再度晕厥了过去。 因着听到蠢弟弟熟悉的声音,贾赦还真凑过去瞅了一眼,见贾政还晕着,登时满脸诧异的道:“是我听岔了不曾?还没醒呢?”顿了顿,贾赦又道,“罢了,咱们继续说正事。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却说咱们这四大家族……” “何为四大家族?”长青帝忽的出言问道。 贾赦半点儿磕巴都不打,张嘴就来:“就是贾家、史家、王家、薛家。四大家族都出自于金陵城,往上数二三百年就是至交好友了。据说百多年前,太祖皇帝不满前朝的混乱,登高一呼……我们四大家族的老祖宗就屁颠屁颠的跟上去了。” 长青帝:“……” 诸位皇子:“……”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咱们不说这个,让我继续跟您说说咱们这四大家族是多么的有钱,尤其是那薛家……”贾赦说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这一开口就是半个时辰,期间贾政又苏醒了两回,旋即又再度被气晕过去,而长青帝也试图打断过几回,可惜贾赦说得太开心的,完全没有理会。 终于,半个时辰后,贾赦停了下来。 “贾将军忠心为国,实乃当代忠臣良将,朕决定破格将贾将军提拔为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至于其弟贾政,人品低劣不堪入目,朕命将他削官罢职,永不录用!”长青帝斩钉截铁的说完后,忙急急的摆手道,“行了,都退下罢。” 贾赦目瞪口呆,还欲多言,却被廉亲王眼疾手快的捂住嘴巴硬生生的给拖了出去。若单只是廉亲王一人,贾赦或许还有挣脱的机会,可惜的是,没等他反应过来,旁的皇子们也跟着七手八脚的将他拽住,只转瞬工夫,贾赦就被拖离了御书房。 至于被落在御书房的贾政,听得如此动静,也堪堪醒转过来,这回没等他再度晕厥,便有那小公公连拖带拽的将人弄了出去。 很快,贾赦、贾政俩兄弟就在御书房外头碰面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刚恢复了自由的贾赦一个猛虎下山,勇猛至极的冲到了贾政跟前,劈头盖脸的冲着贾政就是一顿猛抽。 却说论武艺,其实这俩兄弟都不咋地,关键在于贾赦先发制人,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贾赦豁出去一切狂抽贾政,而贾政却不可能跟个泼妇似的跟贾赦对掐。 ——掐不过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是大哥教训弟弟是理所当然的,弟弟还手却是大逆不道。 只那么一瞬间,在场的诸位皇子就彻底傻眼了,别说那几个尚且年少的,就连在场最为年长的文亲王和廉亲王都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俩兄弟干架。 准确的说,是贾赦单方面的狂殴贾政。 值得庆幸的是,诸位皇子虽都傻眼了,不过旁边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他们除却要保护长青帝的安危外,同时也要维护宫里的秩序。简而言之,就算今个儿是两位皇子干架了,他们也得想法子拦阻下来。当然,若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铁定是要仔细思量思量的,可如今却是贾赦、贾政两兄弟掐了起来,那就无所谓了。 片刻之后,俩人就被制住了。 然而,这却仅仅只是个开端。 就听得贾赦一声惨叫,旋即就不管不顾的痛哭起来:“贾政这个混账东西!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就这般坑我!从小到大,你说你坑过我多少回了?本来咱们家就是武将世家,作甚么就要苦读上进了?偏偏你这个混账东西,为了讨好咱们那早逝的爹,愣是做出了一副刻苦用功的模样。你坑死我了你知道吗?明明跟我一样蠢,不对,比我更蠢,你还读书考科举?做你的春秋大梦罢!就你这怂样,考一辈子也别想中举!不对,连个秀才你都考不上!”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对你多好呢!就不说小时候了,长大以后呢?我是处处为你着想,时时为你考虑,你怎么报答我的?你又坑我!” “就说这一回好了,你自个儿贪污受贿,非要扯到我身上。我做错甚么了?我是没让老太太吃好喝好吗?咱们府上的银子,再花个几辈子都花不完,老太太那头更是私房一大堆,你居然怕我饿瘦了她?好罢好罢,这些事情我都可以不做计较,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越来越过分了!” “枉我因为你受贿被拘的事情四处奔走,我还豁出去一切来圣上面前为你求情!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你又坑我!好啊好啊,如今你倒是痛快了,削官罢职!那我呢?我咋办啊?” “呜呜呜,我那早逝的爹哟!我也想要削官罢职,我一点儿也不想进内阁当么劳子侍读学士!还从四品,我不知晓品阶越高事情越多吗?呜呜呜,居然还是内阁,那是内阁啊!听着就知晓比翰林院凄惨多了,我我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说着,贾赦又要向贾政冲过去,好在宫里的侍卫比皇子们靠谱太多了,方才皇子们一走出御书房就把贾赦给放了,可侍卫们都拽住他那般久了,至今还不曾放手。事实上,若非一旁的廉亲王虎视眈眈的瞪着,指不定这会儿贾赦就直接被侍卫们拿下丢进天牢了。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先前说是贾赦、贾政两兄弟掐了起来,可事实上绝对只是贾赦单方面的殴打贾政,也不知晓是完全没回过神来还是单纯的不敢跟贾赦动手,总之贾政先前最多只能算是抱头鼠窜,全然没有任何还手的意义。也因此,之后侍卫们虽说上前拦下了这俩兄弟,可主要针对的却是贾赦。 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贾赦方才那一长串的话给刺激到了,贾政徒然间就双目赤红的冲了上来,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他就一记老拳,狠狠的揍在了贾赦面上。 一瞬间,贾赦就鼻血四溅,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诸位皇子并在场的所有侍卫们皆是一脸的懵逼:……擦! 虽说在宫里是不得斗殴的,可谁殴打谁却有着很大的区别。像之前贾赦痛殴贾政,虽说错完全在他身上,可一来荣国府尚未分家,身为家主原就可以教训他的蠢弟弟,二来贾赦是有爵位在身的一等将军并刚上任的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而贾政如今却只是个白丁。 有道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话虽讽刺了一点儿,却也说明了一个事实。 官打民虽有错,可问题不大。反过来民打官却是犯上作乱了,尤其挨打的贾赦还是打人的贾政的嫡亲大哥。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廉亲王面色铁青,背后的杀气都快凝结成实质的,“贾政你肝胆殴打朝廷命官、御封一等将军,而且他还是你的嫡亲大哥!立刻将凶犯贾政拿下丢入天牢!” 诸位皇子,尤其是十四皇子暗搓搓的往阴影处挪了挪。虽说他是不曾打过廉亲王,可有时候气狠了,却在心里头想过找机会给他套个麻袋痛打一顿。不过幸好,他只是想想而已。要不然他就变成殴打当朝亲王殿下,外加同胞兄长了,这罪名可比贾政那个重多了。 万幸的是,廉亲王已经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完全没注意到十四皇子的小动作,只厉声命侍卫们将贾政丢回天牢,他本人则立刻转身再度回到御书房,向长青帝禀告此事。 …… 一个时辰后,满脸是血的贾赦被送回了荣国府。 ☆、第170章 甭管贾赦素来有多么的不着调,也甭管贾母平日里有多么的偏心眼儿,可当满脸是血的贾赦被人架着走进了荣庆堂的那一刻,贾母还是彻彻底底的被惊吓到了。 “大夫呢?鸳鸯,赶紧去唤大夫!鹦鹉你去把我房里珍藏的好药全都拿过来!这天杀的,到底哪个混账东西伤了你?该死的,这事儿绝不能善罢甘休,要不然外人还当咱们荣国府没人了!来人,去报官!”贾母一叠声的怒吼着,其实她这个状态,与其说是被吓到了,还不如说是被气到了。 凭良心说,贾赦看到这一幕,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动,甚至在听到贾母之后说的那番话,也只是在心中连连嗤笑不已。 ——这要是换作是贾政一脸血的进门来,贾母铁定立马两眼一翻彻底晕厥过去。结果搁在他这会儿,生气是生气的,可真要说起来,恐怕也没多少心疼。 想法归想法,贾赦在吃过了那么多回亏后,终于也学乖了一回。他先不说是谁伤的他,只让人将他送到贾母跟前的椅子上,一屁股瘫坐下来后,又接连不断的叹起气来。 见贾赦只叹气并不言语,贾母也有些愣住了。正好贾赦挨过来坐了,也让贾母终于看了个真切。 这所谓的一脸血,其实也就是搁远着看了显得极为恐怖,其实压根就没啥大不了的。毕竟,贾政又不是武将,一个文弱书生罢了,若非当时贾赦被宫中侍卫们限制住了自有,真放任这俩兄弟对掐,倒霉的绝对不会是贾赦。可就算冷不丁的让贾政占了些许便宜,贾赦也不曾受重伤。 在当时,贾政愤怒之下一记老拳就挥了出去,直接将贾赦打出了鼻血来。 仅此而已。 廉亲王忙着善后,文亲王好心的唤人去请了大夫来,稍稍给贾赦看了一下。问题自然不大,事实上等太医过来时,鼻血也止住了,贾赦本人也早已清醒过来了。且据太医所说,贾赦这些日子也许是因着旅途疲劳,又恰逢盛夏即将到来,因而很是有些上火。这一记老拳下去,旁的不说,倒是能给贾赦清清火。 对此,在场的诸人皆没了言语。唯独贾赦在醒过味儿来之后,登时笑得一脸狰狞,还真别说,配上他那一脸的鼻血,确实有股子渗人的感觉。 拒绝了太医的包扎,同时也没顾得上清洗脸上的血迹,贾赦只立马让人将他送回荣国府。 这一次,就算恁不死贾政,也要让那个混账东西得到应有的教训!! “赦儿?”贾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贾赦,以她的目光来看,贾赦的伤势并不算重,至少面上的血早已凝结成了块,而他的眼神又极为清明,看着半点儿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可同时,贾母又隐隐有些惴惴不安的,她不怕旁的,就怕贾赦在外头得罪了甚么惹不起的人,这若仅仅只是受点儿小伤也就罢了,万一对方报复起来,如今的荣国府却铁定不是旁人的对手。 思量了又思量,贾母越想越担心,当下便将早先说过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一脸担忧的望着贾赦,叹息一般的道:“赦儿,你老实同我讲,可是在外头闯了祸?这回又是开罪了哪个?竟是让那人恼得打了你?” 都无需细问,就看贾赦面上那伤,便知晓这一定是被人轰了一圈。若是不小心摔的,脸上铁定会有擦伤,甚至连衣裳都会有痕迹。然而,贾赦身上干干净净的,虽说衣角处有些折痕,可这也许是贾赦坐马车回府时,没留神给弄的呢?毕竟贾赦这人原就大大咧咧的,没注意到细节处也是极为正常。 才这么点儿工夫,贾母已经脑补了一出贾赦得罪权贵,被人猛轰一记老拳的可怕情形。登时,贾母几乎急得落下泪来。 “赦儿,你倒是说句话呢!这要是对方跟咱们家的情形差不多,那托着老亲帮帮忙,让那人消消气,到底回头都是要在京城里走动的。” 贾母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贾赦的面色,虽说有血块遮掩着,不过贾赦这人素来都是一根筋通到底的,倒也不难看出他心中的想法。 简单地说,贾赦如今很愤怒,且还是那种在愤怒之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感觉。 半响,贾赦终于开了口:“老太太,今个儿假若是我二弟这般在您跟前,您会如何?哭天抹泪的心疼他,还是命我不顾一切的替他讨回公道来?哼,甭管是哪一个结果,恐怕您都不会认为我二弟有错罢?那么请问老太太,凭甚同样的事情搁在我身上,您就非要认为是我闯下了大祸呢?” “你这是说的甚么话?这是明着说我偏心眼儿?”贾母也是一脸的震惊,近乎控诉一般的道,“那你怎的不想想,你二弟打小是个多么省心的人。再看看你自己,从小到大,你干过一件好事儿吗?说罢,到底这回又是得罪了甚么人。” “我得罪了甚么人?好好,既然老太太您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今个儿索性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把事情都掰扯个清楚分明!” 说真的,贾赦能理解那拉淑娴素日里偏疼琏哥儿和迎姐儿,可那是因为那拉淑娴做的并不过分,要是今个儿她踩着十二捧琏哥儿,你看贾赦能不能容忍。至于迎姐儿,倒是占了是闺女的便宜,就因为她是个小姑娘,加之容貌身段都很平常,连脑子都不好使,也因此所有人都不对她抱希望。连期望都没了,谈何失望呢? 可贾母呢?! 听着贾母这一句句近乎戳心窝子的话,贾赦只觉得一股子怒气涌上了心头。这旁人是怎么看的,他并不知晓,也懒得去打听,可至少从他的角度上来看,他简直不能更委屈! 原本贾赦是好端端的待在京城里,虽说时常要去御史台是麻烦了点儿,偶尔廉亲王还会给他摊派些事情也蛮辛苦的,可总的来说,他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有滋有味的。谁曾想到,冷不丁的贾政就闯下了大祸,贾赦绝不会认为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在于自己,哪怕他的确是在长青帝跟前说漏了嘴,可要是贾政没闯祸,那还有后头的事情吗? 很显然,绝对不可能有。 就是因为贾政贪污受贿,这才被长青帝抓进去打算好生收拾一顿,哪怕中间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可甭管怎么说,贾政会进去是一点儿也不冤枉,长青帝也绝对不可能有这闲情逸致去冤枉一个区区知州。 事情到这里,贾赦仍不认为跟自己有关。可谁让贾政是贾母最心爱的儿子呢?贾政是罪有应得,可贾母完全不这么看,若非贾母哭天抢地的逼着贾赦去将贾政捞出来,贾赦也不用特地千里迢迢的跑到汝州去,得了罪证后又匆匆回到京城来,也不会因着简直瞎扯淡的缘由莫名其妙的得了长青帝青睐,没能如愿以偿的削官罢职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他升了官!! 惨啊!简直不能更惨了! 贾赦简直要哭死在御书房门外。 结果,还没等贾赦哭死过去,他就挨揍了。哪怕这事儿的确有他挑衅的成分在,可说来说去,他还是挨揍了。甚至算上他之前揍贾政的那几下,可贾政身上连个淤青都没有,他却是血流满面。最悲伤的是,等他回到府里,贾母还觉得是他闯了大祸,还怪他不好! 士可杀不可辱!! “好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回头等圣上将所有的罪证都搜集齐全了,直接判二弟斩立决,这下您总算满意了罢?两年多的知州,他昧下了足足五十万两的雪花银!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谁知晓他还藏匿了多少。居然还说我不好!是啊,我就是不好,我犯贱才会出这般力气指望把二弟尽量捞出来。结果呢?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罢!往后,你们爱咋样就咋样,不用来寻我,我不奉陪了!!” 说罢,贾赦起身扭头就走,其动作之迅速,完全看得出来内心的怒火有多甚。 贾母一脸懵逼的目送贾赦起身离开,直到都瞧不到贾赦背影了,她才堪堪领悟到方才那些话暗藏的意思。旋即,贾母两眼一翻,又一次的晕厥了过去。 <<< “呀呀呀!老太太晕了晕了晕了!”迎姐儿跟个小麻雀的冲进了荣禧堂里,结果还不等她跑到那拉淑娴的房里,就被听得声音急急赶过来的十二一把捂住了嘴,直接拖进了厢房里。 “胖丫头安静点儿!”直到将迎姐儿拖到了厢房的里间,十二才放开了她,结果冷不丁的被迎姐儿狠狠的推搡了一把,登时十二不高兴了,“咋的了?连小哥哥的话都不听了?” 迎姐儿有点儿被唬住了,旋即像是想到了甚么似的,双手插腰,向着十二怒目圆瞪道:“小哥哥是大坏蛋!二丫头不是胖丫头!” “那是丑丫头?还是笨丫头?”十二挑了挑眉,随手拈起放在桌案上的点心,直接丢进了嘴里,吃完了还砸巴了一下嘴,仿佛在品尝美味佳肴一般。当然事实上,那只是一块最为普通的绿豆糕,一点儿都不稀罕。 可迎姐儿稀罕呢! 直勾勾的盯着十二拈起点心放进嘴里,直到十二都吃完了,迎姐儿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半响,迎姐儿才咽了咽口水,舔着脸凑到十二跟前,笑得一脸的谄媚:“小哥哥,好哥哥,你是二丫头最喜欢的哥哥!哥哥哥哥,也给二丫头尝一尝呗,老太太那头连块点心都寻不到了,她们都不喜欢二丫头了。” 哪怕是不喜欢,而是怕这个胖丫头再胖下去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十二上下打量了迎姐儿一番,又歪着头仔细的思量了许久,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点头道:“那就吃一块罢。” “好!”迎姐儿当下就整个人趴书案上了,伸着胳膊挑了一块看起来特别大的,然后拈着点心一小口一小口的尝着,仿佛在吃龙肝凤胆。 可惜的是,点心原就很小,哪怕迎姐儿挑的是相对比较大的那块,显然也大不到哪里去。没一会儿,点心就吃没了,迎姐儿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两眼放光的望着小碟子剩余的七八块点心。 下一刻,十二就让丫鬟把点心碟子给撤了。 迎姐儿:“……坏!” “过河拆桥也没那么快罢?行了,点心也尝过了,过来说说老太太那头又怎的了?”十二先前倒是急着寻贾赦,可方才他在过堂里瞄了一眼,旋即就被吓回去了。倒不是害怕贾赦那一脸的血,而是贾赦面上“犯我者死”的森然神情。 简直要吓哭本阿哥了! “呃。”被点心一打岔,迎姐儿哪里还记得先前要说甚么。好在十二特地提了一句“老太太那头”,在略思量了一会儿后,终于想起了事情原委。却听迎姐儿干脆利索的道,“老太太又晕了,好玩的是,她才晕过去,大夫就已经到了。小哥哥,你说这事情厉害不厉害?听说是老太太在晕倒的一刻钟前就让人唤了大夫,可老太太怎么会知晓自己马上就要晕倒了?哇,这可真是一个厉害的本事!” “那是她给咱们爹唤的。”十二替贾母感到心累,要不是早就知晓迎姐儿的性子,他还道这丫头是在嘲讽呢。 其实,这还不如嘲讽呢! “爹怎么了?”迎姐儿略有些傻眼的看着十二。 “大概是上火流鼻血了。”十二随口瞎扯一通,反正贾赦的确流了鼻血,至于究竟是甚么缘由,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听说只是上火,迎姐儿就不担心了,他们家好多人都会上火,哪怕迎姐儿再蠢也知晓这没啥大不了的,顶多别吃药膳和高汤了,再不然连肉都不用吃了,只要每天喝点儿绿豆汤,没几日就好了。正好也说完了荣庆堂的事儿,原就爱跑爱跳的迎姐儿自是坐不住了,顺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格外好爽的一口闷,旋即拿手背一抹嘴,蹦蹦跳跳的就跑出去了。 这回却是轮到十二心累了。 作为一个哥哥,十二倒是不介意自家妹妹这般豪气,毕竟他前世也没少见过女中豪杰般的姐姐妹妹乃至姑姑们。 可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呢!自古以来,公主都不愁嫁,哪怕再丑也顶多就是嫁得不好,哪里会嫁不出去了?更别说清朝的公主们多半都是远嫁蒙古和亲的,就算再怎么豪迈,能比得上蒙古那块土生土长的马背少女吗?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前世的姐姐妹妹乃至姑姑们都嫁不出去,十二也毫不关心,事实上自打那拉淑娴离世后,他就没再关心过皇室宗亲。 然而,迎姐儿却是他认定的妹妹。哪怕从血缘上来说,他们只是堂兄妹的关系,可既然已经过继了,兄妹感情也很好,那迎姐儿就是他嫡亲的妹子了。既如此,能不让他操心嫡亲妹妹的终身大事吗?哪怕现如今妹子还小,可就算再小,那也终有长大一天!!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给蠢爹出气,而是给妹子坑个婆家? 等迎姐儿走得没影儿了,十二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思考着哪个同龄好友看起来比较好坑,思来想去之后,他暂时将主意打在了外祖父家里头的两位表哥身上。 张家的两位表少爷,大的是二房所出,名唤张昀彬,比琏哥儿大了两岁,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而迎姐儿却只有七岁。虽说乍一看年岁还勉强凑合,可因着张家长房的小哥儿年岁太小了,故而张昀彬其实就是张家的嫡长孙。在这种情况下,说服张家迎娶迎姐儿为妻,恐怕不大可能。 说到底,迎姐儿终究不是那拉淑娴的亲生女儿。 小的那个是三房所出,名唤张昀栋,同琏哥儿一般大小,今年有十三岁了。同样跟迎姐儿年岁差了略大了些,更别说十二对他的印象不佳,倒不是因着对方人品有问题,而是这孩子太好欺负了,说好听点儿那叫憨厚,说难听点儿就是傻了。 若是两位表哥不合适,那就只能从表弟里头挑了。 十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位表弟里头,长房所出的哥儿,年岁是最恰当的,俩人压根就是同岁。可长房的哥儿是正经的嫡孙,能允了这事儿?就算他们允了,十二也不乐意,实在是长房那位哥儿被宠得有些过头了,他可不想心爱的妹子回头嫁过去吃苦受罪。 另两位表弟,是同年所出的,只相隔了半年,却是都比迎姐儿小了三岁。十二倒是不介意迎姐儿吃嫩草,问题是张家能不介意吗? 一个时辰后,十二顶着一副头疼欲裂的神情摸到了那拉淑娴房里。 彼时,贾赦面上的血块早已被处理干净了,也略微上了点儿药,乍一看虽痕迹犹在,问题却已不大了。至于该倒的苦水该诉的委屈,也基本上已经不剩下甚么了。甚至因着贾赦在贾母跟前受尽了委屈,等见着十二时,显得格外的亲热。 “来来,琮儿来爹这儿。”贾赦一把就将十二揽了过去,唬得十二面无血色的连连后退。可贾赦这会儿是有心搂着他,又怎么会让他给溜了呢?加之先前十二正在想心事,一个没留神就被抱了个满怀。 贾赦一脸的爱怜:“琮儿,以往是爹外头要忙活的事情太多了,这才忽略了你。不过琮儿你放心,爹还是很疼你的,你不用担心被璟儿抢走了父母的疼爱。” 这话一出,别说十二一脸的懵逼了,连知晓事情原委的那拉淑娴都有些不忍直视了。也许前世十二的确因着五公主的缘故,而略微吃过一些醋,但是那拉淑娴可以保证,在五公主夭折后,十二就再不曾吃过醋了。试想想,当时尚且年幼的十二都不曾吃过弟弟的醋,如今的他会吗?尤其还在对方顶着他前世弟弟名讳的情况下…… “我一点儿也不担心。”熊孩子十二完全不能理解贾赦心里的苦,在回过神来之后,就顶着一头的黑线无奈的向贾赦摊了摊手,“爹,说真的,我更希望您能将精力用在哥哥弟弟身上,再不然您倒是想想往后要如何给二丫头挑一门好亲事,我这头真的无需您挂怀。” “等等!”贾赦徒然间觉得自己耳背了,“琮儿你方才说甚么?最后那句!” “无需您挂怀?” “不对不对,往前一点。” “那就是我让您有空帮二丫头挑一门好亲事。”一听到这事儿,十二就愁眉不展,“二丫头那样子可怎生是好?先不说她的长相身段了,毕竟就算不够出挑,也不至于真的丑。可她那性子该如何是好?都七岁的人儿了,整日里就惦记着吃吃喝喝那点子事儿,真的是连半分心眼子都没有。这二丫头若是个男孩子,大不了将来我多护着点儿。可她终究是个姑娘家,迟早都要嫁人的……对了,要不咱们家给二丫头招赘?!” 贾赦一个没忍住,直接从床榻边沿滑坐到了地上,愣是半响都保持着灵魂出窍的状态。 ——哎哟哟我滴儿哟,这可真让你操碎了心罢?才九岁大点儿,就知晓操心七岁大的妹妹将来的亲事了。你这不叫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这是纯粹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 懵了半响,贾赦捂着心口哎哟哎哟的叫唤了好一会儿,愣是就这样赖在地上不打算起来了。这一刻,贾赦总算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何为“儿女都是债”这个说法了,旁人家的孩子暂且不提,起码他家里的这几只,哪个都不是好东西! 再看那拉淑娴,从十二话音落下之后,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及至看到贾赦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那拉淑娴笑得更厉害了。真的是半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听得那拉淑娴毫不掩饰的笑声,贾赦带着一脸的幽怨扭过头来瞧她:“淑娴,你就看着你儿子这么折腾?” “老爷,您要相信我,甭管是小时候还是如今,我都不是一个爱闹腾的人。其实呀,我最欢喜的就是过平淡如水的日子。结果,自打嫁给老爷您以后,我这日子就没安生过,尤其是这几个讨债货出来以后!老爷,您说这么怎么一回事儿?”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无辜,只是眼底里的幸灾乐祸出卖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贾赦一脸的憋屈。 成成成,这帮熊孩子都是像他,这下总成了罢?!贾赦索性赌气般的拧过头不去理那拉淑娴,可如此一来,十二那忧心忡忡的神情却再度落入了他的眼帘。 儿女都是债啊!! 他上辈子一定造了很多孽。 考虑到自己没法向十二下手,甚至连责骂都舍不得,贾赦果断的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顺手将十二推到了一旁,扬着脑袋头也不回的开溜了。 直到贾赦闪身走人了,十二才有些茫然的看向那拉淑娴:“我说错了甚么吗?与其将精力浪费在政二叔叔身上,还不若趁早给二丫头寻摸亲事呢。兄弟几个里头,我最担心的就是二丫头了,一来她是个姑娘家,二来她也太没心眼子了。” “这倒是不错。”那拉淑娴笑够了之后,还真就顺着十二的想法仔细的思量了一番,随后开口道,“二丫头今年也有七岁了,是该学着管家理事了。将来就算不能当长房嫡长媳,起码也能嫁到二房三房去。对了,你心里头可有人选了?” 十二先点头后摇头:“我倒是想把二丫头说给外祖父家里的表哥表弟们,仔细算了之后,才发觉要么年岁不合适,要么身份不合适。” 假若今个儿迎姐儿的确是那拉淑娴的亲生女儿,那么就算是打算将迎姐儿说给张家长房的小哥儿,那也是极为妥当的,毕竟这亲上加亲原就极为被人推崇。可惜的是,迎姐儿的身世糊弄旁人还使得,糊弄张家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因此,就算要跟张家联姻,所能选择的也就只剩下二房、三房的两个次子了。 可如此一来,年岁差了三岁,且还是女大男小,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其实也没啥不好办的。”那拉淑娴耐心的听了十二的话,点出了里头的关键,“大不如前的不单只是咱们荣国府,还有张家。事实上,自打老爷子辞官之后,张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一下子少了许多。也就是老爷子先前桃李满天下,这才使得乍看之下还凑合。可以想见,等再过个十年,张家铁定会慢慢的落下来的。” 乍一看,张家有三位老爷,可事实上那三位老爷中,大老爷直到如今都不曾走出丧妻之痛来,之所以坚持下去,从很大程度上来看,都是为了亡妻所遗的两个儿女。二老爷本人能耐倒是不小,无奈脾气太冲了,而在官场上,除非你牛逼得快要上天了,要不然迟早毁在这脾气上头。偏三老爷又是个中庸的,不用担心他会犯错,可也指望不上他能一飞冲天。 总的来说,张家起码在未来的二三十年间,不会跌得太厉害,可也绝不用指望能恢复往昔的繁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身子骨都不是很好,一旦他们二人故去,极有可能张家下一步就面临着分家的险境。 “你那三个舅舅里,跟我关系最好的自然是你大舅舅了,可他这人……太重情了,怕只怕等小铃铛出嫁了,再等榆儿成亲了,极有可能撒手去追寻原配。就算没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那小哥儿也未必能立起来,最多恐怕也只是保住家业尽量不让其败落。” 那拉淑娴长叹一口气,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拉拔娘家一把,可前提却是在不伤害自身的情况下。偏生如今这种情况,她真的没法插手太多,只能保证在最后一刻定会出手相救。 “你二舅舅,倒是同你挺合得来罢?彬儿是个好孩子,脾气像你二舅母,学识却像了你二舅舅。我就想着,若真要给二丫头挑夫君,倒是宁愿挑你二舅舅的次子。” 十二挑了挑眉:“那三舅舅呢?”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拉淑娴嘲讽的笑了笑,“假若没有咱们横插一杠子,张家极有可能当一辈子的太子党,然后抄家灭族,只留下你三舅舅那一支。” 倘若不出意外,最没用的自然是张家三房。可若是不幸出了大事,那么能够全须全尾保存下来的也就只有张家三房了。倒不是说他们是墙头草,而是中庸之道在很大程度上,是最能够保全自己的。可惜,那拉淑娴并不喜欢。 “我知晓了,那就先将目标定下来。就是二舅舅家的柯哥儿了。” 张家二房的次子名张昀柯,三房的次子名张昀楠,原本十二对两个小表弟都是一视同仁的……无视,可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他必然要改改行事作风了。譬如说,回头抽空往张家去一趟,先培养培养感情,等柯哥儿略大一些,就可以可劲儿的摧残了。 只是,说了半天后,十二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道:“真的非要让二丫头嫁出去?不能考虑招赘吗?” 那拉淑娴轻抚狗头笑而不语。 最终,十二只能失望的离开了。 然而就在十二离开后不久,迎姐儿又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这次没有十二拦着,她轻而易举的进了那拉淑娴的房里,张口就道:“娘啊娘啊娘!” “别学你那蠢透了的琏二哥哥。”那拉淑娴横了迎姐儿一眼,又向她招了招手,唤到了跟前后,拿帕子给她擦拭了一下额间的汗,“又跑哪儿去疯了?再怎么下去,二丫头就要变成疯丫头了。” 可惜迎姐儿只对“胖丫头”过敏,旁的怎么说她都没有反应。因而,迎姐儿只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娘啊,老太太又晕过去了!” “我知晓了,先前就有人来支会过了。”那拉淑娴淡笑着道。 不曾想,这话却反而让迎姐儿愈发的急切了:“不是不是,不是上一回,是后来一回。一开始,是爹去寻了老太太,等爹走了以后,老太太就晕了。差不多就是同时,大夫过来了,给老太太开了药。结果就在方才,老太太又……”迎姐儿两眼一翻,两手举到肩膀处,小舌头一歪,活脱脱的就是贾母晕厥的翻版,“晕了。” 可怜的那拉淑娴,忍了半天也没忍住,只曲起手指在迎姐儿的脑门上敲了一记。见迎姐儿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愈发的没好气了。 “好端端的,学老太太晕厥作甚?罢了罢了,左右最近一段时间,老太太怕是还要晕上几回,索性你给我搬回来住罢。别忙着反对,让人将蓉儿也搬过来。” 迎姐儿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觉得若是蓉儿在荣禧堂里,她的确没必要非得住在荣庆堂里。说白了,她这是舍不得蓉儿这个好玩的小侄儿,又不是舍不得贾母。这般闲着,迎姐儿很快就点头道:“嗯,二丫头这就去把蓉儿抱过来!” 话音刚落下,迎姐儿就撒丫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还真别说,那拉淑娴的猜测真是一点儿也不错,今个儿只是一个开端,贾母就已经晕了两回了。等之后几日,每日里都有不同的消息传来,贾母索性保持了一天晕三回的频率。闹到后来,大夫索性就不走了,免得走到一半路,就又被人撵上来唤回去了。 这般过了大半个月,六月下旬的某一日,数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到了宁荣街,且马车上还挂着荣国府的牌子。 如此大的阵势,岂能不惊动宁荣二府的人?只不过宁国府这头,仅仅是出来瞄了一眼,随后该干啥就干啥去了。而荣国府这头,因为贾政一直没有消息,慌得贾母命人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这要是打听旁的消息不容易,可只是宁荣街上来了挂着荣国府牌子的车队,自是要第一时间告知贾母的。当然,在告知的同时,也要强调来的是贾政留在汝州的女眷,而非贾政本人。 说实话,贾母很失落,她早已忘记了贾政还在汝州留了女眷,况且就算记得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当然,这也是因为贾赦并不曾告知贾母,那些女眷里头有四个怀了身子。 如此看来,贾政虽然人蠢又傻还格外的二,可到底还是有长处的。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马车才刚停稳,马车厢里就传来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天呐!我家姨娘要生了!快去唤稳婆,快去备热水!姨娘,姨娘!” ☆、第171章 民间虽有怀胎十月的说法,不过真真正正怀上整十个月才生产的孕妇却是少之又少,通常只要九个月以上了,就算早产了也没有甚么大概,若是像那拉淑娴生璟哥儿时,怀了九个半月,也可以说是足月生产了。因此,文姨娘这个怀孕九月的孕妇,冷不丁的一朝生产倒也算在情理之中。 屁个情理!! 对于整个荣国府来说,知晓这一趟会过来四个孕妇,且其中一个已经有九个月身孕的,唯独只有贾赦一人。至于当时那些个跟着他一道儿往汝州去的小厮们,倒也听了那么一耳朵。问题在于,贾赦乃是荣国府的家主,他自然可以略微关心一下弟弟的女眷,当然也仅仅是口头上问询一番罢了。若是换做是荣国府的小厮们…… 这是嫌弃自己命太长?! 哪怕有些个眼尖机灵的小厮暗暗将一切看在眼里,可回京城后,事情出了一件又一件,谁还有心情去管二房的姨娘怀孕到了几个月? 种种缘由夹杂到了一块,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这人都已经发动了,而荣国府毫无准备。 所谓的毫无准备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哪怕贾母听闻消息后,立刻命人去请稳婆,还唤了人去通知那拉淑娴。饶是如此,依然不曾起到任何作用。 这稳婆不是普通的大夫,以荣国府的能耐,在一夕之间唤大夫入府诊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毕竟大夫曾经一天三趟的往这儿跑,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稳婆哪里是那么容易请的?饶是赖管家唤了几十个小厮分头去请,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就能如愿请到了? “让赖嬷嬷去寻几个生产过的婆子,最好是曾经帮人接生过的,寻到了就立刻过来,一刻都不要耽搁。”那拉淑娴冷着脸,连声分配着活儿。 类似于烧热水、备产房这种事情,倒是容易得很,甚至直接用之前王夫人用过的产房就好了。旁的生产器具,左右一寻摸,也能凑个七八成。唯独这稳婆若是再不来,那这麻烦却是大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让有接生经验的婆子暂时顶上。 权宜之计,也是无奈之举。 好在荣国府家大业大,哪怕一时间寻不到足够的人手,也可以往隔壁东府去抢人,咳咳,借人。总之,在忙活了一个时辰后,文姨娘总算是进入了接生阶段。 也仅此而已。 生产这种事情,永远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几乎没有哪个人可以保证一定会安然无恙。甚至在民间常有生产等于一只脚迈入鬼门关的说法,尽管听着有些夸张了,实则真的半点儿都不夸张。 文姨娘进了产房,一切看似已经妥当,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只能随缘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拉淑娴才有心思寻找真相。 “赵姨娘,你跟我来。”那拉淑娴目光冰冷的望了一眼始终将自己藏于人群之后的赵姨娘,偏生,在所有归来的人中,那拉淑娴唯独只认为她一人,也至于这种藏法反而更容易暴露了赵姨娘惊惶的内心。 说真的,赵姨娘确实有些惊惶不安。 打从一开始,赵姨娘就对文姨娘充满了敌意。这种敌意可以说出现的莫名其妙,却也能被旁人所理解,毕竟妾室通房之间的斗争原就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赵姨娘这人因着原在贾母跟前伺候了多年,虽说依然是丫鬟心性,眼界却也开阔了不少。打从她被送到贾政房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生儿育女,当主子!! 多么远大的志向,可惜有一种人叫做小姐身子丫鬟命。赵姨娘倒是如愿的怀孕了,可却仅仅只生了个女儿,还因此坏了身子,甚至连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女儿都不曾保住。打从那一刻起,她就歇了争风吃醋的想法,只挖空心思的让自己努力在荣国府里立住。去年间,因着王夫人意外有孕,贾母又提拔了两个通房丫鬟,王夫人则索性让她也跟了过去,她以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谁曾想到,竟有人抢先一步。 “你没甚么想说的吗?……珍珠。” 冷不丁的听到了自己曾经的名讳,赵姨娘霍然抬头,一脸的惊讶。待惊讶散去之后,赵姨娘这才愕然发觉,因着方才自己在思量事情的缘故,她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跟着那拉淑娴进了梨香院的西厢房,也就是她之前住了好几年的房间。 就是在这里,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惜只养了姐儿几个月,就不得不选择松手放开,为的只是给姐儿寻一个好的前程。可问题是,甭管姐儿有多么好的前程,都不是她的闺女了,那又同她有何关系?说真的,直到如今赵姨娘依然恨着…… “你在恨我?还是为了二丫头的事儿?”比起赵姨娘的无法原谅,那拉淑娴也很是难以理解。正常情况下,当娘的不是希望儿女们过得好吗?况且迎姐儿在大房待了太长的时间,可以说二房早已没了迎姐儿的容身之地,若是真照赵姨娘当初所说的那般,不过继只是收养着,那才叫害人不浅呢。 “不,大太太您误会了,我怎会恨您呢?至于迎姐儿,那也是她命好,这才有福气跟了大太太您。”赵姨娘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躬身低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罢,左右也无可更改了。你倒是同我说说,那位……甚么姨娘来着?”那拉淑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二房的惯例就是有着一堆的姨娘,全然不知就算贾政官途正盛之时,也最多只能纳一个妾而已。哪怕仅仅是称呼而已,也让人不由的鄙夷万分。 “是文姨娘。” 赵姨娘先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那拉淑娴的话,言语之间不单透着诚恳,更兼有着一份若有若无的哀怨。在说出了文姨娘的姓氏后,赵姨娘先是下意识的停顿了片刻,直到发觉那拉淑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的后,才叹息一般道:“这文姨娘,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她原是汝州乡绅家的女儿,虽说只是个庶女,却也是锦衣玉食金娇玉贵的养大的,听说前两年一直有人上门提亲,好些都是同档次人家的嫡子。偏她爹因其模样出挑,又擅长琴棋书画,因而才满心盘算着给她寻一门上好的人家。” 那拉淑娴原就面带嘲讽,只是因着角度比较小,赵姨娘又是矮了她半截,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不过此时,见那拉淑娴迟迟不曾开口,赵姨娘这才悄悄的抬眼看去,旋即立刻低下头去。 “继续说罢。”那拉淑娴淡淡的说道。 “是的,大太太。”赵姨娘不傻,若说先前她还抱着将迎姐儿抢回来的想法,那么自打迎姐儿上了族谱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没有可能了。哪怕她如今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甘心,可仔细想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与其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死磕,还不如将赌注压在旁人身上。 这般想着,赵姨娘也懒得再故作矫情了。这贾政喜欢的事儿,也许贾赦也同样会喜欢,可那拉淑娴却是绝无可能喜欢的。 当下,赵姨娘便坦然说出了事实。 文姨娘的确出身自汝州乡绅家族,不过对方仅仅是因着祖上能耐,靠着当年乱世之中挖煤屯煤攒下来了很大的一笔基业。可饶是如此,这都过去了近百年,原就没甚么底蕴的文家,在这些年是败落的越来越快了。这也为何,一个区区知州的小妾,就已经让文家欢喜不已了。不是他们没眼力劲儿,而是这也已经是他们所能攀附上的最好的一门亲了。 至于可怜不可怜的,这却是不好定义了。其实,文姨娘入门的时机很令人值得深思,那是在王夫人离开汝州不久之后,便被一顶小轿抬入汝州贾府的。也因此,王夫人所怀的嫡次子,仅仅比文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早了三个月而已。 不过,照如今这个情况看来,文姨娘也确实蛮可怜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平安生产。 “大太太,我可以对天发誓,文姨娘早产一事,同我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赵姨娘忽的正了正脸色,满脸严肃认真的道,“当初大老爷去汝州时,文姨娘就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想来她原先就打算在汝州生产,等出了月子再回京。可大老爷似乎挺着急的,只说让我们赶紧跟上,虽说这一路上马车都是慢悠悠过来的,可到底……她月份太大了。” “你也用不着担心。文姨娘未必生不下孩子,就算真的生不下,回头也有法子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那拉淑娴忽的开口吐出了这句话,忽的赵姨娘面色惨白。 “是,大太太。” …… 也许真的是被那拉淑娴说中了,即便文姨娘发动的时候看起来极为惨烈,可她原就身子骨极为康健,先前那段时日养的也极为精心,哪怕在路途中疲惫了点儿,却也尚不曾伤到根本。在熬了一天一夜后,文姨娘终于平安的诞下一子,身体康健哭声嘹亮。至于文姨娘本人,则在之后被大夫诊断为气血亏损较为严重,定要好生调养一番才可。 消息传到各处,各人反应不一。 最开怀的显然就是贾母了,这也算是自打贾政被拘后,她最为开怀之际了。哪怕早先就已经有了数个嫡出的孙子孙女,可老人家嘛,哪里就会嫌孙儿多呢?即便是庶出的,那也是自家的骨血,只是因着贾母最近身子骨是真的不好,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拉淑娴将迎姐儿和蓉儿一并带走了。故而这一回,即便再怎么欢喜,贾母也不曾说出要亲自抚养之类的话。 尽管无法亲自抚养,可贾母为表彰文姨娘,还是赐下了不少的人和东西。不提给小哥儿的奶娘、丫鬟们,就单是文姨娘本人,也另外拨了两个大丫鬟予她。至于财物锦缎一类的,更是让人不停的往梨香院里送。 也因此,小小的一个梨香院,近乎人满为患。 这在原本,因着珠哥儿和元姐儿都是养在贾母膝下的,梨香院也就只有贾政和王夫人两个正经主子,顶多再算上周姨娘、赵姨娘这两个半主子罢了。哪怕之后王夫人诞下嫡次子,却也是刚出生就被送往了荣庆堂,梨香院里一样安宁得很。 直到汝州城的一行人赶到。 文姨娘是因着生产的缘故,索性就一直住在产房里。可问题是,产房是王夫人所居正房的西耳房,暂住亦是无妨,长住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好歹她总归还有落脚的地方,另外三位却是更麻烦了。 梨香院真的很小,前后大小房间皆算在一道儿,也不过十余间,且大部分都是堆放箱奁和给下人住的房间。能让主子住的无非就是这么几间,正房并东西耳房都是属于王夫人的,东厢房是给珠哥儿和元姐儿准备的,哪怕他们并不来住,也绝对不会让旁人给占了去。西厢房则一直由周姨娘和赵姨娘住着,偏如今又来了一群人…… 这厢贾母还在欢欢喜喜的赏赐文姨娘,那厢梨香院里头一早就闹腾起来了。 搁在原先,梨香院这头之所以如此安静是因为人口原也不多,加上还有个影子般的周姨娘在,哪怕有心人打算闹腾,也得看周姨娘接不接招。可如今,撇开回了娘家的王夫人,再除却正在坐月子的文姨娘,即便连周姨娘都不算在内,里头闹腾的还有四个。 其中,赵姨娘算是这四个闹腾的人中,年岁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个。可惜,这要是搁在旁的地方,年岁资历很是重要,但在当小妾姨娘上头,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的。尤其赵姨娘不能再生育这件事情,在荣国府里压根就不是甚么秘密。 也因此,赵姨娘有心压着其他人,却基本上无人理会。 另三人都是孕妇,其中有两人是贾母当初提拔的,直接就被送到了汝州,然而她俩都时荣国府的家生子,谁也用不着蒙谁,相互之间都清楚对方在想甚么。偏更巧合的是,这两位中,蒋姨娘已经怀孕了七个月,好几个为她诊脉的大夫都说她肚子里怀的是儿子,林姨娘如今虽才六个半月,可她极会来事儿,那小嘴儿甜的,即便在怀孕之后,也时常哄着贾政往她跟前来。 至于那最后一位…… “姐!姐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呢?我先前听蒋姨娘说,林姨娘好像被文姨娘吓到了,冷不丁的就在马车上凄厉的惨叫,忽的她快失了魂!啧啧,就是不知晓是真是假,真希望是真的呢。” 赵姨娘看着自己年轻貌美的亲妹子,心底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她最后的手段了,在明确的得知自己再也不可能拥有亲生骨肉以后,她就已经在作打算了。先是将亲妹子赵金玉急急的送出了荣国府,教她安静的等待消息,只要时机一到,她们姐妹俩依然能够翻盘。而这个所谓的时机,就是赵金玉长大之后了。 如今,赵金玉刚满十四岁,小时候就是美人胚子的她,长开了之后更是出落得愈发的水灵。只是,让赵姨娘最为无奈的是,她这个妹子性子依然不曾改变,依然是小时候咋咋呼呼闹腾的性子,且因着姐妹俩到底分开了好几年,以至于错过了最好的教导时间。 也许,赵金玉真的是一个美人儿,却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所谓美人胚子。莫说像文姨娘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了,就算只是赵姨娘,起码也在贾母跟前伺候了多年,多多少少也得了一些教导,乍一看就跟人家大家闺秀似的。 可赵金玉就是个市井泼妇,毫无任何学识,且眼界全无。 说真的,赵姨娘很是担心赵金玉那性子,若今个儿赵金玉只是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庄户,那倒是无妨了,左右那等子人家也无需在意规矩之类的事情。可偏生,赵金玉成了贾政的妾室,先前在汝州也罢,如今进了荣国府,这一样样的规矩,只怕要从头学起。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那几个人的事情你都用不着掺合。还有,我都提醒你多少次了?别叫我姐!虽说好些年过去了,可也难保这府里就有你认识的人。你要知晓,到底太太她当年失去了一个孩子。”赵姨娘皱了皱眉头,认真的说道。 “这都多少年了?她至于那般小气吗?”赵金玉极为不满的撇了撇嘴,不过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至始至终,赵姨娘都认真的看着她,直到看到她点头的那一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道,就算这个妹子有再多的不是,起码她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真的是这样吗?事实上,赵金玉只是觉得说服姐姐太麻烦了,先点头应下了,回头再慢慢说呗,左右今个儿就算她真的闯下了祸事,姐姐也绝对不会真的生气的。尤其,她如今还怀着身子呢。想到这里,赵金玉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已经隆起来的腹部,虽说才四个月大,可她身子骨好,自打怀孕以来,能吃能喝的,几乎全无反应,想来到时候一定能够平安生产的。 只是这样一个无意识的举动落在了赵姨娘心中,却很是惹得她暗自伤怀。 说到底,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还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生骨肉。 …… 次日一早,赵姨娘领着除却正在坐月子的文姨娘之外的所有姨娘,一同去了荣庆堂。 然而,在荣庆堂里,贾母的心情却很是不好。也许喜获金孙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件大喜事儿,可她真的不是头一次得金孙了,且目测不久的将来还会再添几个。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她靠着这一件事情乐呵许久,显然是不大实际的。尤其是,今个儿保龄侯府派人来传话,说他们无能为力,又盛情邀请贾母参加半月之后的喜宴。 “老太太,这是保龄侯府的帖子?喜帖?”赵姨娘原就是贾母跟前极为得脸的大丫鬟,哪怕离开了数年,当年的香火情多多少少还是剩下了几分的。当然,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贾母跟前讨好卖乖,真指望贾母在乎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这会儿贾母的心情虽称不上好,可听得赵姨娘这话后,还是点头说道:“是啊,一转眼,史家大爷也要成亲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呢。” 贾母这话,与其说是回答赵姨娘方才的问题,不如说是在感概时间飞逝来得更为恰当得多。 可赵姨娘才不在乎这些,听得贾母回了她的话,她忙急急的凑上去,绽放着大大的笑容,可劲儿的讨好卖乖。所幸她原就极为了解贾母,在使出了浑身解数后,还真就让贾母心情略好了些,甚至对着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尽管也就只有这些,却也足以让赵姨娘开怀了。 之后,另外几位姨娘依次上前请安。这礼仪之类的肯定没问题,哪怕是赵金玉也早已被赵姨娘耳提命面过来,将礼行得似模似样的。而这么一排顶着肚子的姨娘站在自己眼前晃悠,饶是贾母早已得知了消息,却也有些愣神。 愣神过后,既是欣喜又是苦涩。 “唉,要是政儿如今在府里,瞧瞧你们这副样子,指不定有多高兴呢。”短暂的笑容很快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贾母无限的哀叹。片刻后,贾母又吩咐鹦鹉将保龄侯府的帖子给荣禧堂送去,并道她本人是不会去的,让贾赦到时候别忘了也将她的那份礼一并捎带过去。 这些小事儿自然难不倒鹦鹉,只是接下来贾母却又道:“府里这一团忙乱的,王氏怎的还不回府?都是出嫁多年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这般的任性妄为。鹦鹉,你索性再提一句,让老大媳妇儿派人去王家支会一声,只道让王氏立刻回来!这是她二房的事儿,总不能全都推给大房去做。” 鹦鹉笑得一脸的僵硬,却并不敢拒绝贾母的吩咐,只无奈的转身去荣禧堂回话。 关于保龄侯府的帖子一事,那拉淑娴自是不会多言的,事实上半月之后,要嫁给史家大爷的便是她娘家的侄女小铃铛。因此,这事儿不单贾赦会参加,她也会一同过去。倒是几个哥儿姐儿们,如今尚不曾定下来,到时候还要视具体的情况而定。 只是…… “老太太让我派人去王家唤二太太?”那拉淑娴说这话时,面上的神情很是有些耐人寻味。 可惜的是,鹦鹉的胆子原也不算大,又因着知晓此事有多难办,故而很是有些心虚。待听得那拉淑娴这话,鹦鹉只把头埋得低低的,语带颤音的道:“老太太是这般吩咐的。” 这话倒也没错,整个荣国府里,会这般下命令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贾母了。可问题是,那拉淑娴一定要听吗? 再蠢的人都知晓,如今荣国府这种情况,王夫人回来绝对会惹一身骚。就说先前文姨娘那事儿好了,这是他们母子二人皆不曾出事,所以这事儿过了也就过了,毕竟在当时安排诸多事宜的那拉淑娴是绝对不会下手害她的。可假若当时安排事宜的人是王夫人呢?再假设文姨娘或者她的儿子出了意外呢?哪怕原本并不关王夫人的事情,也一定会攀扯到她身上的。 即便如今文姨娘的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可余下的还有三位怀孕的姨娘,且如今看来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这种时候,王夫人要是回来了,那才叫嫌自己死得不够早! 要是所有的姨娘、庶子庶女都平安的话,王夫人倒还能勉强得了一个贤妻良母的赞誉。可反之,但凡有任何一个出了一丁点儿事端,王夫人就铁定会倒血霉。 ——她愿意回来才叫傻! “大太太,奴婢觉得老太太的意思是,让您唤个人去王家支会一声二太太,也不用说旁的,只是让她赶紧回来就、就……”就成了。 短短的一句话,简单的几个字,却是让鹦鹉很是犯难。算起来,她伺候贾母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虽称不上完全了解贾母,可若是在贾母有意将事情透露给她知晓的前提下,她想要猜出真相却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十有八九,这个真相都显得很没人性。 譬如这一次,贾母希望王夫人立刻回府,好将二房之事料理个清楚明白。可贾母又不傻,会不知晓王夫人回来之后面临的处境吗?她知晓,可她不说,反而装傻充愣的强调希望王夫人归来。偏生,她又不曾亲自派人去唤王夫人,而是将这个难题推到了那拉淑娴身上…… 鹦鹉满嘴的苦涩,心下直叹,老太太您是不傻,可您怎么就偏生要将大太太当成傻子呢? “行了,我会派人去王家支会的,你去回话便是了,别整的一副吓破了胆儿的模样,让旁人瞧见,还道是我欺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呢。”那拉淑娴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压根就不把这事儿放在眼里一般。而事实上,她的确不用在乎。 不就是派人去王家支会一声吗? 简单! 至当日晚间,那拉淑娴一等到贾赦归来,张口就道:“老太太让老爷您有空往王家去一趟,说甚么……反正也不用多话,只管先让二太太赶紧回府就成。” 贾赦一脸囧样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才带着一股子不敢置信的语气问道:“让我去接王氏?老太太她是不是傻啊?” 这媳妇儿回娘家,要么她自个儿老老实实的回婆家,要么就由她的夫君亲自去接,再不然若是有成年的儿子,也可以让儿子代劳。可让大伯子…… 还真别说,这一点,连那拉淑娴都不曾考虑到。不过,这也没甚么要紧的,在略思量了片刻后,那拉淑娴便笑着道:“不就是让老爷您亲自过去一趟传个话吗?也没非让老爷您把二太太直接接来呢。原也不算甚么,左右您只管将话给带到了,这回不回,却是二太太自个儿说了算的。” “你这话……”贾赦初时还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可片刻后就立时醒悟了,“得了,这是老太太故意想要为难王氏,结果又怕失了面子,这才故意扯上咱们俩的罢?哼,旁的能耐没有,这等小聪明倒是多得很!” “老爷。”那拉淑娴幽幽的开口提醒道,“那是老爷您的亲娘。” “知了知了。”贾赦很是敷衍的摆了摆手,没好气的道,“得亏她是我的亲娘,我才懒得跟她计较。还真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其实她那点儿小算计,一早就被人看透了。啧啧。” 尽管贾赦并未再说过分的话,可他言下之意却已经表露在外了。 那拉淑娴只笑而不语,随口提起了保龄侯府的帖子。这事儿,贾赦早已有所耳闻,这一方是他的表弟,另一方是他媳妇儿的娘家侄女,还真别说,这不算关系还好,一算关系就显得格外的乱套。可谁让京城里沾亲带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已经没法计较这所谓的辈分问题了,更别说从本质上而言,保龄侯府史家跟张家是并无直接的亲戚关系的。 那就凑合成一对得了。 “该准备的东西,淑娴你回头再仔细合计合计,要是觉得拿不出手,只管去荣庆堂讨要。我跟你说,老太太手里头的好东西那可真的是不老少,你要是不开口,指不定往后便宜了哪个混账东西。还有啊,要是你真的开不了这个口,那也无妨,回头把要的东西列成一个名录,交予我就成了,大不了我去跟老太太要!” “然后再将老太太气上一回吗?”那拉淑娴一脸的忧伤。 这话…… 还真在理! 贾赦明显的被噎了一下,好在他没旁的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如城墙,莫说那拉淑娴只是不带恶意的调侃,就算真的是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他也完全无所谓。 “那就换个人好了。咱们房里,淑娴你看哪个孩子最得老太太的心?仔细想想,回头再认真的教导的一番,左右老太太那些私房迟早都是要予了人的,要是咱们不多动些心思,指不定往后全都被贾政那蠢货搬到房里去了。哼,那蠢货!” 不提贾政还好,一提到贾政,贾赦就止不住的来气。 尽管在之前,贾赦也一样很是不待见贾政,可最起码他还不至于到厌恶的地步。说到底,俩人是嫡亲的兄弟,这兄弟之间哪怕再怎么互相看不惯,却也不至于闹到生死大仇的份上。谁能想到,贾政竟能蠢到这地步,先不说谁对谁错,单是当着一群皇子的面,对贾赦这个当大哥的挥拳相向,就足以证明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了。 “老爷,您还气呢?这又是何必呢,政二老爷都多大了,您就算是他的哥哥,也没的为他的一辈子负责的道理。在我看来,老爷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有甚么好事都想着他,他出了事儿也会拉拔一把,就算他上回打了您,您不也没生气吗?” “谁说本老爷没生气?老爷我可生气了!我都快要被气死了,那蠢货!!” 准确的说,贾赦不是气贾政出手打了他,而是气贾政居然蠢到在这种地方不动脑子的直接老拳相向。这已经不单单是蠢了,这简直就是蠢得令人发指。 “老爷。”那拉淑娴颇有些哭笑不得,贾赦这性子,有时候执拗起来,简直比迎姐儿还幼稚,偏这位还是她决定今生共度一生的人,她除了试着发觉他的闪光点,还能如何? 不过还真别说,若是换个角度来说,贾赦的优点还是挺多的。 见那拉淑娴两眼放光的看着自己,贾赦误以为那拉淑娴这是在向他撒娇,因而只无奈的摇头回应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事儿了,每次一提起贾政那蠢货我就来气。左右廉亲王已经同我通过气了,说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就这样好了,我早就说过了,贾政那蠢货就是欠教训!” 那拉淑娴默默的咽下了就要到嘴边的话,如果不是考虑到贾赦的心情,她其实真的很想说,你们俩兄弟都蛮欠教训的。 ☆、第172章 这日,王夫人因着昨个儿夜里并不曾休息好,故而有些起晚了。刚略略梳洗了一番后,就听得外头院子里小丫鬟的问安声,却是王家的二太太来了。 王夫人的面上微微闪过一丝不自在。 身为已出嫁多女且早就生儿育女的妇人,终日里留在娘家总归有些不像话。尤其如今贾政身陷牢狱,身为妻子的她却只躲在娘家,虽说并不曾真正的享清福,却也难免会惹来非议。偏生,别说是娘家的嫂子了,就连她的亲娘都不是甚么好相与的。这也是为何她在被父兄接回娘家后,只留住在客院里,而非往她出嫁前的院子里去。 而今个儿,怕是她回娘家多日以来,她娘家嫂子头一次过来探访罢? “二嫂。” 听得门帘后头的脚步声,王夫人便已然起身,摆出了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面对着随后进来的王家二太太。 这王家,原先是有两位太太的,只是大太太在几年前就过世了,大老爷王子胜至今都不曾续弦,倒是被传为一段佳话。可熟悉王家的人都知晓,那不过是王子胜不愿意再多个人管束他罢了,况且虽说没了妻子,可他跟前的女人却是从未少过。对此,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懒得理会他,一副随他去的态度,毕竟王子胜有儿有女,即便不续弦问题也不大。 只是王夫人却对此嗤之以鼻。 真以为妻子的作用只有床榻上的那点儿和生儿育女?呵呵,也就是王子胜那傻子会这么想,换做旁人,哪个不知晓妻子最大的作用是管家理事?这要是家里头独一个儿子,那么问题确实不大,可想也知晓王家原就是二房胜过大房,若再少了一个当家太太,将来等王家二老百年之后,真能让大房顺利继承家业? 别闹了! 可惜的是,这些话王夫人虽然看得分明,却也无法轻易的插手。其实,对于两位兄长,她倒是没啥偏颇的,可到底王子胜无用,王子腾前途似锦,想也知晓哪个能得罪哪个不能得罪了。更何况,王家这点子事情能瞒得过王家老爷子这个老狐狸?既是不可能的,那便是在他默认之下的。再联想到王家的长孙王仁被宠溺得如同金玉疙瘩一般,活脱脱的就是王子胜的翻版,王夫人还有甚么是不明白的? 在心底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王夫人打起精神来应对王家二太太。 岂料,王夫人只唤了那么一声后,还来不及说旁的话,就被王家二太太握住了双手,还被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饶是王夫人自认为近些年来城府深了不少,也被她唬得心里头直发颤。 半响,只听王家二太太忽的绽放了满面灿烂的笑容,朗声道:“恭喜妹子,贺喜妹子,妹子可是大喜啊!” 欢喜的话谁不喜欢听?尤其在贾政身陷牢狱之时,王夫人只道是贾政终于恢复了自由,今个儿赶早过来接她了。当下,王夫人心里头一松,笑着反问道:“哦?我又有何喜?” “妹子又多添了个儿子,岂不是大喜?”王家二太太笑得见眉不见眼,仿佛真的如同喜从天降有些惊喜过头了。 于是,王夫人面色一沉。 倘若王夫人是个男子,那么她还能往别处想。可惜她是个女子,那么王家二太太方才那话里的含义也就不言而喻。 “二嫂您真爱说笑。”王夫人虽一下子心情落到了谷底,却也不至于跟个没心眼儿的小姑娘似的,直接开口跟王家二太太对喷。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如今完全没有底气。 王家二太太性子虽很有问题,却不是一个会胡乱扯谎编排是非的人。简而言之,她会落井下石,却不会无中生有。如此说来,王家二太太方才所言全是事实,贾政不单有妾室了,居然还又添了个儿子?再联想到之前自己回京时意外发觉有孕,至此便再不曾去过汝州,也就是那边的小贱蹄子趁她不在,暗中使了手段? 哼! 有命生,还不知晓能不能养活呢!! “我可不像妹子你那般闲,来娘家一住就月余时间。我忙着呢,没工夫特地跑来这客院里头同你说笑。”王家二太太的性子确实有问题,准确的说应该是王家阖府女眷的性子都有问题。她们不是不会说话,相反每一个都格外的能说会道,特别能来事儿,然而前提却是她们乐意。反之,若碰上她们不乐意的时候,只一句话,就能把你噎个半死。 “是吗?”王夫人保持着笑容,心底里却怄得要死。 谁叫她嫁人只嫁了国公府既不能袭爵又不能继承家业的次子…… 谁叫她的夫君折腾了好些年也不过混上了知州的位置…… 谁叫她如今婆家那头完全靠不住只能来娘家避难…… 如今的王夫人,只能忍,忍得心口发疼也只能咬牙忍着。不然,还能如何呢?她已经失去了婆家的靠山,除非准备回婆家伏低做小,要不然就只能咬牙强忍着。 “可不是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听说因着妹子你不在荣国府里,小哥儿的洗三只能简办。啧啧,你回去说说你那大嫂,她不是能耐吗?既是能耐,怎的就不能帮你一把?还简办呢,要是我能有个儿子,我一准大办特办!” “好的,我回去一准说她。”王夫人忍得牙根都要出血了,面上的笑容却不减反增,心下却暗道,活该你一辈子生不出儿子! “如今也不算迟,妹子你赶紧让人收拾收拾,要是赶得及的话,今个儿就回去。就算赶不及了,明个儿也无妨。”王家二太太眉飞色舞的说道,“这要是搁在我身上,我一准儿立刻跑去瞅瞅。那可是个儿子呢!” “这个回头再说也不迟。”没人接就回去,当她傻吗? “可不能回头再说。这儿子的洗三你是错过了,满月酒万万不能再错过了。就你大嫂那性子,看她办的那叫甚么事儿,要是你再任由满月酒由她操办,指不定又不打算大宴宾客。说真的,我也想去瞅瞅小外甥呢!” 彼时,王夫人已经被气得双手颤抖了,却只能强忍着用袖子遮掩着。 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却见王家二太太忽的抬手拍了一记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一般的道:“瞧瞧我这个破记性,那么重要的事情,竟是给浑忘了!妹子,妹子你可千万别怪我,都是我不好,大喜的事儿竟只是说了个开头。我同你说啊,你不止又添了个儿子,还极有可能一连添四个儿子呢!听说,荣国府里,除却已经生完开始坐月子的姨娘外,还有另三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姨娘。对了,全都是你房里的!!” 说着说着,王家二太太还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瞪了王夫人一眼:“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好命?自个儿有三个儿女不说,如今又添了儿子,将来还有三个马上就要出胎胞的。就算男女对半好了,那也起码还能再得个儿子。万一剩余的全是儿子,那妹子你……哎哟哟,我可是要羡慕坏了!” 王夫人:“……” 直到王家二太太说够了羡慕够了,都已经离开了半个时辰以后,王夫人仍然没能缓过神来。 对于儿女这种事情,在刚嫁到荣国府时,王夫人是在抱有极大期望的同时,又有些小羞怯的。可在多年之后,尤其是上一回那孩子流了以后,她完全陷入了魔障之中。也因此,尽管次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可她依然满心的欢喜,甚至在吃足了苦头后,也依然无怨无悔。 可那是在对待她亲生儿女!! 尽管男人的嫉妒心更为可怕,可同样的,女人的嫉妒心也绝对不能小看。就说王夫人好了,之前在面对赵姨娘时,她还算淡定,努力说服自己,赵姨娘毕竟是贾母跟前伺候了多年的人,规矩上头从未出过错,况且作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跟前没个庶出的儿女也不像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赵姨娘生了姐儿,以及那拉淑娴欢喜之下把姐儿抱走抚养了。 不管怎么说,赵姨娘那一回起码是在王夫人眼皮底下发生的,且不说旁的,至少从赵姨娘查出有孕,到最后生产,这里头间隔的时间足以让王夫人做好一切准备。 然而…… “大姑太太,凤姑娘在外头说要见您。”小丫鬟轻轻的打了帘子,也不往里头走,只倚在门口,小声的向王夫人禀道。 凤姑娘是王家小辈儿中的大姑娘王熙凤,因着王家从不曾有轻视女儿的想法,故而王熙凤在家里头极为受宠,小时候更是完全当做男儿养的,小名就唤做凤哥儿。这也是因着这几年慢慢长大了,想着恐怕即将说亲了,唯恐她那风风火火的做派给带到婆家去,这才让人改了称呼,只唤作凤姑娘。 可要王夫人来说,若仅仅是改个名字就能改变一切的话,那甚么努力都不用做,只需想个惊天动地的响亮名字就好了。就说王熙凤好了,无非就是用尽了所有的法子都依然没法让她收敛些,这才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改名。 有用才叫怪了! “让她进来。”因着想事情,王夫人略愣了半响,旋即就随口允了。 事实上,比起事事要强拔尖的王家二太太,王夫人倒是更欢喜这个娘家内侄女。尽管事实上王熙凤比王家二太太更为要强拔尖,只是她不会故意惹上王夫人罢了。 “姑母!”王熙凤一身绛红色百褶如意月裙,头上戴着赤金钗环,脚下蹬着双云丝绣鞋,未见其人先闻其身,却是甭管声音还是容貌身段都让人不由的眼前一亮。 “没见瞧见凤丫头你,就让我不得不感叹一句,岁月催人老。”王夫人这话算是半夸张半自嘲的,尤其在方才刚得知了荣国府近况后,一时半会儿之间,她是真的没法子调节好自己的心情。 “是二婶又淘气了?”王熙凤向着王夫人眨巴眨眼睛,一副我懂你的机灵模样,倒是逗得王夫人略露了个笑容。 算起来,王熙凤是这回王夫人被父兄接回娘家后,唯一一个还会同她来往的人。当然,王家的男丁其实真没甚么旁的想法,毕竟他们都是武将,实在是猜不透也懒得去猜女人的心思,况且王夫人也不值得他们费那么多精力,加上他们确实也挺忙的,这才在接了人之后索性丢给后宅女眷,旋即就不闻不问了。 王家的后宅女眷,如今也就只剩下王家老太太、王家二太太,以及眼前的王熙凤了。 有时候,王夫人也在想,在家中长辈已经将态度摆明了的前提下,打小就极能来事儿的王熙凤,为何还愿意隔三差五的来她这里瞧瞧呢?答案很简单,王熙凤有所图谋。至于图谋为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随着王家老爷子愈发的老迈体弱,至交好友也多半大不如前了,就拿四大家族来说,如今尚能撑门面的,基本上也就是一家勉强凑出一个来。王家这头是年轻有为的王子腾,贾家是袭爵又入仕的贾赦,史家则是袭爵的大爷,至于薛家,因着家主年岁还不大,倒也算撑得住。 在这种情况下,王家的闺女就有些不值钱了,这要是王子腾的女儿,那或许还有人惦记着,毕竟王子腾是有真本事的人,才刚而立之年便有如此做派,将来的前途铁定一片敞亮。可王子胜的闺女呢?就算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女,可那些个讲究底蕴的人家连王夫人姐妹俩都看不上,还能看上王熙凤?若是只追求利益的,则更不会挑选她。想也知晓,以王熙凤的心智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那么,贾家那门亲事就非常值得期待了。 “凤丫头,咱们姑侄俩也不来那些虚的,我知晓你同我交好是为了何事。你放心,我不生气。”见王熙凤面上微微有些变色,王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索性再给她吃颗定心丸好了,“说句实话,我很赞同这门亲事。” 能不赞同吗?这门亲事很妥当,简直不能更妥当了,王夫人可以肯定,若是错过了这门亲事,想要寻到这般四角俱全的亲事是万万不可能的。仔细想想,倘若琏哥儿只是能袭爵,那么这门亲事的吸引力还不算太大,可照如今看来,贾赦的前途也不赖,那拉淑娴又素来毫不掩饰的偏疼琏哥儿,底下的数个弟妹淘气归淘气,对琏哥儿这个当哥哥的却还是极好的。更别说还有那拉淑娴的娘家张家…… “你是我娘家内侄女,我这个当姑母的,怎么可能盼着你不好呢?”见王熙凤仍只是抿着嘴不答话,王夫人又道,“这门亲事,我赞同,荣国府的大太太也是极为乐意促成此事的。可问题出在你那个不着调的爹身上,好好的亲事,你说他反对个啥?” “我爹同意了。”王熙凤忽的张口语速极快的说道。 王夫人微微一愣,旋即失笑连连:“他同意了?哟,我倒是不知晓他竟还会那么的识时务。可他也不想想,人家又不是寻不到亲事,当初求到我这里,让我帮着说说话好早日促成这门亲事,结果他却百般拿乔,说甚么都不愿意。如今他是愿意了,也不知晓那头是个甚么反应。” “姑母……”王熙凤面色隐隐有些发白,其实她不曾说出口的是,她不仅仅是满意这门亲事的本身,更是在当初就对琏哥儿一见钟情。 却说琏哥儿,用一句话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绣花枕头烂草包。 由此可见,琏哥儿的皮相是真的好,好到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当然,这并不是说王熙凤的长相就不好,可惜的是,甭管是甚么时候,好看的女子一抓一大把,好看的男子却是少之又少。其实,别说好看了,就算仅仅是长相清秀又将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的男子,就已经是极为稀罕的了。 偏生,琏哥儿不仅长得好,还格外的骚包。 更悲哀的是,王熙凤在看惯了一府的粗犷武将后,对于画风完全不一样的琏哥儿,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尤其王熙凤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嫁到书香世家去的,若是失去了荣国府这门亲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下半辈子跟一个武将过日子。 苍天啊!! “姑母,求求你帮帮我。”王熙凤只要一想到将来要面对像她爷像她爹像她哥这样的男子,就险些要哭出声来了。哪怕素日里所有人都在夸赞她的二叔王子腾年轻有为,可她真的宁愿找个靠家里的小白脸,也不愿意跟一个浑身汗臭的粗犷莽夫。 “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呢?”王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在心里头盘算着。 眼下看来,娘家这头是靠不住的,也许只要王家老爷子在的一日,她这个当闺女的就能安安心心的在王家住一日,可将来呢?旁人不知晓,她这个当闺女的还不知晓吗?王家老爷子因着年轻时候时常征战沙场,身子骨其实早就坏了,以往年纪不大时还能撑得住,可将来呢?说句实在话,她这个当闺女的难道还活不过她爹吗? 亲爹靠得住,可惜靠不了多久。亲娘只是完全靠不住。还有她娘家大哥和侄儿,基本上不会心存幻想。至于她娘家二哥,品性倒是不错,可枕边风的威力她还不清楚吗?若是她今个儿在荣国府立住了,甚至将管家权牢牢的握在手里了,那到时候她这娘家二嫂一准会舔着脸贴上来,可惜如今说这一切都白搭。 算来算去,娘家这头,也就只有王熙凤这个内侄女还能利用一下,可惜用处不大。 至于婆家那头,贾母铁定是恨上她了,尽管她觉得自己是完全无辜的。贾政如今生死不知,就算侥幸脱困,怕是身上的官职也够呛了,更不提还有房里的一堆莺莺燕燕,烦心还不够,能靠得住?也就是大房…… 王夫人忽的忆起,甭管先前旁人是个甚么反应,仿佛那拉淑娴至始至终都是极为期待这门亲事的?又仔细的回想了一番,王夫人终于确定了。 那拉淑娴绝对是喜欢王熙凤的,甚么原因暂且不提,喜欢是不可能作假的,再说也完全没这个必要。那么或许能从那拉淑娴这头下手?顶好是先想个法子,让荣国府松口将她接回去……不对,如今时机不到,她可不愿意回去面对一屋子的小贱蹄子。那就先缓缓,或者等时机到达,或者让那拉淑娴帮她想法子,总之她一定要回到荣国府! “凤丫头,你且放宽心,这门亲事这般的妥当,莫说你了,我这个当姑母的也是欢喜得很。到时候,亲事若真成了,咱们姑侄俩就可以时常见面,聚在一道儿说话解闷了。” 思量了个通透,王夫人笑眯眯的看着王熙凤,面上一片疼惜之情。 相对的,王熙凤也露出了一个感动之余略显羞怯的神情,同时又柔声撒娇了几句,之后才告辞离开。直到王熙凤也离开了,王夫人这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道一般,整个人软瘫在了美人榻上。 是啊,她是可以利用王熙凤让那拉淑娴答应帮她回到荣国府,同时也可以利用王熙凤期待这门亲事一事,逼着王熙凤做出有利于她的选择,甚至她还可以在王熙凤嫁入荣国府后,姑侄俩联手夺走一部分的管家权…… 可她到底在图甚么?算计来算计去,夫君心不在她身上,儿女都被贾母夺走了,管家权就算能夺走一部分,那也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甚至将来荣国府的爵位、祖宅、家产,这些全部都是大房的,她最终又得到了甚么呢?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罢。 不然还能如何呢? <<< 两日后,那拉淑娴接到了王夫人的亲笔信。 信是先送到容嬷嬷手中的,许是被害妄想症犯了,容嬷嬷固执的要检查所有到达那拉淑娴手中的东西。当然,这个在前世也是如此,也因此那拉淑娴虽有些无奈,却也由着她去了。 “主子!那王氏一定没安好心!” 得了,甚么事情都尚未说明,王夫人就已经被按上了没安好心的罪名。不过,这也难怪,容嬷嬷素来反感除却大房以外的所有人。 用容嬷嬷的话来说,贾母就是个愚蠢透顶又自作聪明不知晓走了甚么狗屎运的糟老婆子;贾政就是一个蠢笨不堪又自以为是的迂腐书生;王夫人则是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贱婢;甚至连珠哥儿和元姐儿在容嬷嬷这边也没好话,珠哥儿是脆弱的连娘们都不如,元姐儿是不愧为贾母养大的,一样的假惺惺。 也因此,在王夫人诞下含玉而生的次子后,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好奇神情问过她的意见。 对此,容嬷嬷断言,贾政和王夫人的种能有甚么好的?就算勉强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只要是贾母养大的,就绝对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简而言之一句话,如今是看不出来有啥不好的,可时间一定能证明含玉而生的小哥儿不是个好东西! 说真的,对于容嬷嬷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行为,那拉淑娴只能无奈的表示,习惯了就好。 “嬷嬷你先说说是何事罢。”那拉淑娴选择性的无视了容嬷嬷之前的话,只笑着提醒容嬷嬷说正事。言下之意便是,先说正事,回头想怎么说都成。 “不就是王氏打算拿王家那姐儿当由头,想让主子您替她想法子,让她体面的回到荣国府吗?”还真别说,即便容嬷嬷缺点千千万万,可她还是有点儿脑子的,当然不可能跟那些个宫斗行家相比,可看透王夫人字里行间暗藏的意思却是毫无问题的。 亏得王夫人还以为自己算计的很是妥当,却不知晓她的那点儿小心思早就已经被人看了个通透。真要算起来,估计她也就只能忽悠一下王熙凤了。 “王家的姐儿?凤哥儿?”那拉淑娴轻挑了挑眉,旋即却是笑开了,“挺好的,我这儿也正愁万一王家看凤哥儿年岁大了,将她许配了旁人可怎生是好?你呀,也别管她有甚么目的,这但凡不是圣人,哪里可能毫无私心算计呢?” 私心也好,算计也罢,只要结果是好的,旁的一切那拉淑娴都可以完全不计较。 ——真要事事计较的话,做人也太累了。 “主子的意思是,由她算计着来?”容嬷嬷面上闪过意思狰狞的神情,语带寒霜的道,“也行,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是要在荣国府待一辈子的人,等亲事成了定局,再慢慢收拾她也不迟!” 那拉淑娴:“……嬷嬷,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王氏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严肃认真的问题,概因在那拉淑娴的记忆里,都是容嬷嬷主动去招惹王夫人,且每一次最后倒霉的人都是王夫人。在这种情况下,那拉淑娴是真的想不通,为何容嬷嬷对王夫人的感观竟会差到这个地步。 就好像明明只是个逗趣解闷的小宠物,不喜欢就丢到一旁呗,跟这种东西较劲儿有啥意义呢?尤其是,这种感觉很容易让那拉淑娴想起前世的失败,哪怕她最终被废跟那只鸟并无任何关系,可不得不说,那样的经历俨然已经成为了她的黑历史。 跟一只市井来的鸟较劲儿,简直太丢份了,偏偏她当时也不知晓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怎的了,放着东西六宫无数的嫔妃不去理会,一门心思的跟那只鸟较劲儿…… 不用说了,当时的她一定是鬼上身!! “因为老奴看她不顺眼!” 在那拉淑娴回顾黑历史的同时,容嬷嬷也干脆利索的得出了结论。只是,这样的结论却让那拉淑娴愈发的啼笑皆非,也愈发的觉得再这么较劲下去既有可能又是一段抹不去的黑历史。 当下,那拉淑娴制止了容嬷嬷,略思量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听我的,别跟王氏过不去了。真要是看不顺眼,那就别看。至于二房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旁的不论,将来若是凤哥儿进了门,你也依旧跟王氏闹得鸡飞狗跳?” 容嬷嬷端着一副认真严肃的神情听着,直到那拉淑娴说完了,她才重重的点头道:“好,老奴听主子的,不去理会王氏那东西!不为旁的,就为了宜……王家姐儿!” “那就赶紧想想法子,先逼着老太太把王氏接回来罢。让我想想,政二老爷如今并不在府上,最好的法子是让珠儿去王家接人。可珠儿被老太太看得死死的……”那拉淑娴眉头紧锁,忽的像是想起了甚么一般,轻松的笑道,“让赵姨娘闹出点儿事情来,别闹大,就是那种一天十几次的小打小闹,我倒是要看看老太太要如何收场!” 倘若梨香院各种小意外不断,贾母是必然会被惊动的。但以贾母如今的身子骨,是绝对没有余力去管束梨香院的。到时候,贾母也就只能求助于那拉淑娴。只不过早已有所准备的那拉淑娴自会以万全之策来应对,绝对不会接手这个苦差事。届时,贾母唯一的法子便是给王夫人一个体面的台阶来下。 而之所以让梨香院先闹起来,自然是为了消耗贾母的好感和耐心。 好感也好,耐心也罢,其实都是很虚无缥缈的事情。尤其梨香院里的所有人中,没有哪个是真正被贾母放在眼里的,哪怕是之前让贾母欢喜了好几日的庶出哥儿,估摸着也就这么一回事儿。 因此,若是梨香院里头,大事小事接连不断,闹个几日后,恐怕贾母就要烦操了。偏整个院子里除却孕妇就是坐月子的,再不然就是影子般无法让人怪罪的周姨娘,以及负责挑事可隐藏得很好的赵姨娘…… 试问,贾母能不上火吗?能不厌弃那帮子人吗? “我觉得,这回王氏都好好谢谢我。”尽管回府后便是面对一帮子怀孕的姨娘和大胖庶子,可这些又不是那拉淑娴造的孽,她完全没有任何负罪的感觉。尤其是因着交情加深后,那拉淑娴愈发觉得王家的做派可以学上一学。 想办事,先谈好处。好处够了事情铁定能成,反之则是…… ——不好意思,最近忙的都脚不沾地了。 ——这事儿不大妥当,我恐怕帮不了你的忙。 ——唉,我没用啊,此事还要另寻高人指点一二。 “主子,您让王氏准备一份重礼,要保证能得王家姐儿欢心的那种!”容嬷嬷给那拉淑娴出主意,事实上,哪怕答应了那拉淑娴不去主动招惹王夫人,容嬷嬷依然逮着机会就出手坑王夫人。 这么想想,王夫人其实也蛮可怜的,毕竟被容嬷嬷惦记上的人,哪怕结局最好的那只鸟和那朵花,在过程中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事情就这般吩咐下去了,不过那拉淑娴却没时间琢磨王夫人的事情,因为史家大爷的亲事近在眼前。 赶在成亲的日子前,那拉淑娴赶着回了一趟娘家。不同的是,这回她带上以往从未带去过张家的迎姐儿。最远只去过隔壁东府的迎姐儿,面对着难得的出门机会,欢喜的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且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所有的人。这旁人也就罢了,哪怕是贾母对此都没啥感觉,唯独先前被那拉淑娴接过来养在荣禧堂里的蓉儿,在得了消息后,最初还一个劲儿的傻乐,直到迎姐儿真的跟那拉淑娴走了,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嚎啕大哭起来。 马车驶出了宁荣街,迎姐儿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还时不时的传来最新消息。 “听,蓉儿还在哭!” “哈哈哈哈,好大声好大声哟!” “要不是这回去的是小哥哥最欢喜的外祖父家里,二丫头一定留下来看蓉儿哭!” “唉,听不到了,好可惜哟。不知晓蓉儿啥时候还能哭得那么惨。” “二丫头好想好想看蓉儿哭……” 那拉淑娴沉默了半响,最终在迎姐儿失望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二丫头可以去寻你小哥哥或者你爹帮忙,他们一定有法子把蓉儿弄哭。” ☆、第173章 有时候那拉淑娴也真的很怀疑,自家软萌可爱的小胖丫头到底是甚么时候彻底变了性子? 仔细回想了一番,那拉淑娴还是没法子将责任推到贾赦身上。原因在于,贾赦虽对迎姐儿也算是不错了,可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事实上贾赦最初的真爱是十二,这一年来则是璟哥儿,迎姐儿在大房的地位也就仅仅比琏哥儿高了那么一丁点儿而已,没遭遇冷落却也完全谈不上受宠。 可要是撇开了贾赦不提,迎姐儿这丫头的性子还能像了谁呢? 答案很明显,只是那拉淑娴不愿意承认罢了,毕竟比起旁的人,她这个当娘的跟迎姐儿相处的时间显然要多得多。别说前几年了,就连最近这两年迎姐儿名义上是养在贾母跟前,可事实上还是一天三趟的往她跟前跑。 唉,承认自己的夫君是个坑货真的很简单,可承认自己…… 那拉淑娴觉得,她大概需要好好静一静。 冷静期间,张家到了。虽说小铃铛的婚期近在眼前了,可相较于娶妻的保龄侯府,张家这头显然要冷清了不少。当然不是因为张家不在意小铃铛,而是作为嫁女的这一方,本身就只需稍稍布置一番,完全没必要大张旗鼓罢了。 熟门熟路的去了张家后宅,那拉淑娴倒是淡定得很,哪怕在来时的路上想到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事情,不过待进了张家二门里,她就彻底恢复了过来。左右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承认不承认问题都不大,更别提还有个贾赦挡在跟前,这旁人也就罢了,贾母一定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贾赦身上,这都习惯成自然了。 倒是迎姐儿,因着是头一回过来,甚至可以说是头一次去自家和东府以外的人家,她显得格外的惊奇。 还真别说,张家和宁荣二府的差异的确很大。前者是真正的诗书传家,是有着底蕴的书香世家。而后两者则是彻头彻尾的暴发户,还是那种将好东西都摆在明面唯恐旁人不知晓自己有钱的暴发户。 以迎姐儿的能耐尚且分辨不出张家暗藏的底蕴,她只是一路左顾右盼的看过来,且还在脑海里不断的对比着张家和自家的区别,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娘,二丫头喜欢这里,娘把二丫头送人罢!” 那拉淑娴先前就打算好了,直接领着迎姐儿往张家老太太所在的福瑞斋来,而不是早已物是人非的张家大房所在的正院子。事实上,迎姐儿说这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福瑞斋,小丫鬟甚至已经抬手打了帘子,就听得迎姐儿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好悬没脚下不稳摔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那拉淑娴目光森然的低头瞪着迎姐儿。莫说迎姐儿本就不傻,就算她再傻,被这种眼神一瞪,也能唬了好大一跳。 “不送人了不送人了,二丫头最喜欢娘了,不要送人!”关键时刻,迎姐儿极为利索的改了口,其动作之利索,脸皮之厚实,极有贾赦的风采。 “哟,这就是你常说的小丫头?”张家老太太得了前头的消息,早就坐到了大堂上等着那拉淑娴领着小外孙女过来。虽说张家这头素来没有纳妾养通房的习惯,不过张家老太太对于迎姐儿倒是并无任何恶意,一来小丫头原也不是贾赦的庶女,二来自家闺女稀罕着呢,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可能泼冷水。 “我是二丫头。”迎姐儿忽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同自己说话,登时下意识的先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旋即才想到自己方才招惹了那拉淑娴,当下又苦着脸蔫了吧唧的缩到了一旁。 见状,那拉淑娴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这个胖闺女,说胆大也确实胆大,说胆小罢,有时候简直就是耗子胆。当下,那拉淑娴伸手就点了一下迎姐儿的鼻尖,哭笑不得的道:“这会儿知晓怕了?先前又在闹甚么?对了,谁跟你说的送人?” 迎姐儿是不傻,可惜聪明的程度也很有限,再者因着她特殊的身世,对于“送人”之类的话,跟前的人肯定是极为避讳的。可若是无人提起,以迎姐儿的能耐还能自己编排出来不成? “是小哥哥说的。”迎姐儿毫不犹豫的卖了十二,且还在思索半响后,认真的道,“小哥哥听说二丫头回来外祖父家里头玩,就叮嘱二丫头好生瞧瞧,若是欢喜的话,就把二丫头送给外祖父了。”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 至于始终坐在上首的张家老太太则是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她身边是同样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小铃铛,这会儿也笑得花枝乱颤。 “琮儿这孩子也太胡闹了,回头让他舅舅好生收拾收拾他。”张家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抹着泪花道,“常听他舅舅说,琮儿太聪明了,倒是有些聪明过头了。我还道你养孩子太费劲儿了,没曾想,你倒是还养了这么个可心的小丫头。” 这真不是夸奖的话,可惜迎姐儿听得一脸的心花怒放,没等那拉淑娴开口回答,迎姐儿就颠颠儿的跑了上去,小嘴儿蜜甜的道:“外祖母,您是二丫头的外祖母吗?二丫头老喜欢老喜欢外祖母了!比喜欢小哥哥还喜欢您!” “哟,那跟你娘比起来呢?”张家老太太故意逗弄迎姐儿。 不曾想,听得这话后,那拉淑娴先没好气的开了口:“她最喜欢的就是她小哥哥!”甚么小破丫头,气死个人了! 果然,迎姐儿笑眯眯的道:“二丫头原本最喜欢的是小哥哥,如今却是要改了。二丫头好喜欢外祖母,回头让娘把二丫头送予外祖母可好?” “好好,正好当年你娘嫁了,如今你表姐也要嫁了。我们家啊,旁的不缺,只却又漂亮又可爱的小丫头!”张家老太太越看越欢喜,原先不曾见着时,还道一个姨娘生的,能有甚么好的?如今看来,却是哪儿哪儿都好。想来也是,谁养的像谁呗,尤其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浑身都是肉嘟嘟的。 “老太太,也就是您宠着她,小心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那拉淑娴一面无奈的说着,一面伸手就将小铃铛拉了过来,上上下下不停的打量着,直把小铃铛看的羞涩不已。 “小姑姑,您这是作甚?” “打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倒是害羞了?好好,我不看了,左右等你回头嫁了,两家铁定少不得来往。”那拉淑娴挑眉笑着,果不其然,这话落下后,小铃铛愈发的羞涩了,几乎羞得满脸通红几欲滴血。 不过,那拉淑娴这话却也不错,荣国府和保龄侯府原就是姻亲,只是因着老侯爷夫人素来不爱出门应酬,也不爱在府中摆席宴请,故而即便当了好些年的亲戚,那拉淑娴都不曾同那位见过面。提起那一位,那拉淑娴还记得以往贾赦无语凝噎的神情,真是不知晓那位该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思及此,那拉淑娴倒是有话说了,却不曾为难小铃铛,而是唤了她带迎姐儿去园子里逛逛,待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张家老太太并几个心腹嬷嬷时,那拉淑娴这才开了口。 “都快成亲了,那头可是安稳了?先前我听我家老爷提了一嘴,说甚么史家大爷还准备下场考试?真有那样的事情吗?” 三年的乡试就在今年的八月,而如今已经是六月底了。小铃铛的亲事定在了七月初,也就是说,史家大爷会在成亲一个多月之后就下场考试。 倒不是说这样不可行,而是略有些怪异了。一来,史家大爷原就有爵位在身,犯不着这般折腾自己。二来,这厢新婚燕尔,那厢就下场考试?真若是打算取得了功名再论亲事反而无妨了,可偏生是先成亲再下场,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唉,淑娴,我知晓你在意小铃铛这孩子。不过这门亲事……实话实说罢,问题铁定是有的,要不然人家好好的侯爷作甚要娶一个比自己大了四岁的妻子?虽说张家地位不低,可人家却是世袭的侯爷! 一如当年原主张氏嫁予贾赦,虽说也有人曾嘲讽贾赦配不上张氏女,可那会儿贾赦还不曾袭爵,待他袭爵之后,还有甚么配不上的?一等将军尚且不如侯爷爵位,可以这么说,以史家大爷的爵位,他连郡主都娶得。 偏生,这门亲事就这般突兀的成了,显得既在情理之中又极让人感到诧异。就好像两个原本不会有交集的人,就这样被凑到了一切,乍一看还算相配得很,仔细想来却是哪儿哪儿都有问题。 “老太太……”那拉淑娴眉头紧锁,尽管在她的角度看来,小铃铛配得上任何人,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世间对于女子的束缚总是多过于男子的。小铃铛甚么都好,可惜年岁实在是太大了,刚在上个月过了生辰的小铃铛,时年整二十岁。 二十岁,如花儿一般的年纪,可惜搁在一个闺阁女子身上,却显得格外的让人唏嘘,尤其小铃铛被耽误的原因是那般的无奈。 “对了,榆儿呢?”那拉淑娴心知小铃铛的亲事已定,如今说甚么都太迟了,又想着既然连张家老太太都知晓这么亲事里头有着些许小问题,那就索性丢开去不提了,而是转而提起了张家长房的小哥儿。 说是小哥儿,其实榆哥儿跟迎姐儿一般大小,都是七岁的年纪,且之后二房、三房都各有所出,故而榆哥儿实在是称不上小哥儿。 “他去上学了,你大哥托潘家帮忙,上了那头的家学。”张家老太太说这话时,神情晦暗不明。 只听个话茬,那拉淑娴就已经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这要是搁在她身上,嫌弃荣国府的家学或者贾家的族学都无妨,毕竟张家这头的确要好上许多。之前十二就是跑来张家上学的,对此就连最作幺的贾母也只是羡慕,恨不得让她的宝贝大孙子一道儿过来,旁的却是没有了。 可张家呢?张家大老爷这等做派,分明就是嫌弃张家,或者说的更难听点儿,就是在防备着张家。 防备甚么呢?无非就是榆哥儿是张家大房的嫡长子,偏他年岁太小,而二房、三房的嫡长子都能长大成人,万一再怎么下去,指不定家产旁落。 这种想法的确有些诛心了,可又何尝没有可能呢? 有时候,那拉淑娴也在思量着,假如当日她没有穿过来,那么荣国府会如何?原主张氏死了,贾赦或许会续弦,琏哥儿被送到了贾母处后,估摸着就不会被放回来了,也没有了十二、璟哥儿,连迎姐儿是不是存在都是个未知数。在这种情况下,原就心智欠缺的琏哥儿,还不是任由旁人捏扁搓圆吗?再配上一个偏心眼儿偏到天边的贾母,荣国府的家业真的能让琏哥儿继承吗? 张家大老爷的想法并无过错,只是站在张家老太太的立场上来看,却是有些寒心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您索性也别管那么多了,由着他们去罢。”思来想去,那拉淑娴只能这般劝着。不然还能如何?点出张家大老爷已经不信任老迈的父母了?还是说他防备着一母同胞的弟弟们?或者说,他生怕有人害了亡妻拿命换来的儿子? 既然都不能说,还不如直接不说。 只是,张家老太太却早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得那拉淑娴这话后,她也只是苦笑着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晓呢?这一切,打从榆儿出生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注定了。先前,是我小看了你大哥对榆儿娘的感情,其实仔细想想,若非感情深厚,如何会在进门十来年都无子的情形下,仍坚定的不纳妾呢?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应下那门亲事。” “老太太。”那拉淑娴抿了抿嘴,“大嫂是个好人。” “我不是说她,我是说如今那个小潘氏。”张家老太太苦笑连连,“本以为娶个继室,还是潘家的人,就算不如先前那位,多多少少也能替你大哥分担一些。结果,反倒是事与愿违,你大哥处处防备着她,就因着怕她怀孕,甚至不惜自己喝了避子的汤药……” “甚么?!”那拉淑娴大惊失色,旋即却是忽的想通了。 难怪啊,小潘氏嫁过来时身子骨好,年岁也轻,可这都将将五年了,对方依然不曾有孕。初时,那拉淑娴还道是潘家原就子嗣艰难,如今看来,一切却早已在张家大老爷的算计之中。 再看张家老太太,许是一不留神说出了这话,心里头也隐隐有些懊悔,因而只连声叮嘱着:“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这被旁人笑话也罢,万一传到小潘氏耳中,却是要出大事儿了。” “她竟还被蒙在鼓里?”那拉淑娴忽觉满嘴苦涩,虽说她对于小潘氏素来没甚么好印象,可单纯的就事论事,这事儿并不是小潘氏的错。 “如何能知晓?就连我也是今年才逼问出来的,这还是你大哥自个儿在我跟前说溜了嘴,我让他多留在家里,榆儿还需要弟妹,他却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榆儿不可能再有弟妹,却是将我唬了一大跳。” 说都说了,再多透露些也无妨,况且回过神来的张家老太太也想明白了,那拉淑娴原就口风紧,同张家大房的继室都没见过几次面,如何就会说出去了?这般想着,张家老太太索性连声叹息着将自己的担忧一并说了出来。 当娘的,哪怕是像贾母这种偏心眼儿偏到天边的娘,那也是疼儿子的,顶多就是疼多疼少的问题罢了。而张家老太太就是一个很正常的慈母心态,对于自己所出的三子一女,她都一样的疼宠。只是,比起旁的家庭幸福美好的儿女,她铁定要将心思更多的放在可怜的长子身上。 这种心态无可反驳,那拉淑娴不会有意见,目测张家二房、三房也不像是那么多心眼子的人。 “……他失去了妻子他难受,我又何尝不难受呢?本想着都丧妻好几年了,怎么着也该再续娶一个了,我也没逼着他娶呢,只是觉得有女子守寡一辈子,却无男子当一辈子鳏夫的。先前说亲的时候,我也问过他的意见,是他应允了以后,才去潘家提亲的。结果闹到如今,他反而怨上了我。” 张家老太太也是有苦说不出,但凡当娘的,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嫡长子当一辈子鳏夫,这跟旁的都无关,只是单纯的不可能坐视不管。这要是真的家里头穷的揭不开锅当然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张家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既如此,又怎么可能不续弦呢? 只是,填房继室进了门,却并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哪怕张家老太太先前一直有劝说张家二太太、三太太,让她们俩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却万万没有想到,麻烦就是出自于大房本身。 “他不喜欢,那就说呢,他不说我又怎会知晓?如今倒是好,继室娶了,他又处处防备着,枉费我先前苦心跟你二嫂、三嫂谈心。唉,也不只是你大哥,小铃铛和榆儿也一样,有时候我都闹不清楚到底究竟是谁先起的头!” 谁先起的头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张家大房完全散了。或者更最确切的说,是整个大房将继室小潘氏排除在外,哪怕吃喝用度方面并无任何苛待,可冷漠却是处处存在的。 莫说小潘氏也不傻,就算再傻,这都将将五年过去了,她能看不明白?也难怪之前她对小铃铛姐弟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估计,也就是气愤和不甘之下的报复罢了。只是如此一来,大房就更散了。 在这件事情上,就仿佛谁都没错,却又谁都做错了。 …… 从张家回来后,那拉淑娴就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情,假若当时她并不曾让容嬷嬷将养生方子誊抄给张家大太太,事情又会如何呢? 榆哥儿肯定是不会出生的,毕竟张家大太太是真的被伤到了根本。可同样的,没了榆哥儿,张家大太太也就不会死。他们一家三口,大概会过得很开心罢? “也未必。”容嬷嬷从头到尾都跟在那拉淑娴跟前,自是知晓了事情的全部原委,“张家大老爷的心态,主子您还没看明白?他就是觉得张家本该由他继承,这才会在防备继室之外,还防着张家二房、三房。” “张家原就该是他继承的。”那拉淑娴淡淡的开口,虽说这个想法是有些自私了,可毕竟没错呢! “那若是他无子呢?老奴倒是觉得,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他人到中年仍膝下无子,那么极有可能会纳妾生子,那就必然会影响到夫妻感情、父女感情。其二,他始终无子,对妻女一如既往的好,那么之后该如何?过继吗?” 容嬷嬷嗤笑一声,过继,谈何容易! 别看那拉淑娴仿佛很轻松的就将迎姐儿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可说白了,迎姐儿她是个姑娘家,还是庶出的,对贾政和王夫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庶女嘛,原就是用来联姻或者换取利益的,舍了又如何? 可搁在别处呢?假若今个儿那拉淑娴看中的是珠哥儿呢?或者是衔玉而生的小哥儿呢?别说贾政了,王夫人就能把荣国府翻个底朝天! 嫡子,就算再多,也没的轻易过继的道理。 再看张家,虽说二房、三房都有两个嫡子,可哪个能舍得?别说两个了,就算再来几个,那也肯定舍不得。偏张家素来没有纳妾养通房的习惯,虽说也有同族之人,可毕竟血脉关系远了点儿,真要过继的话,那就只能从二房、三房的嫡子里头挑。 “老奴敢担保,二房、三房没有哪个能舍得!闹到最后,无非就是彻底撕破脸,左右过继这事儿,若是孩子父亲不同意,是绝对成不了的。” 那拉淑娴苦笑一声:“照嬷嬷的说法,张家这事儿是无解的?” “自是无解的。要不然老话怎么说,长房嫡长子是最重要的?一旦长房没了嫡长子,只怕就离阖府大乱不远了。” “是这个理。” 道理是不错,可却让人无法坦然接受。虽说并非自己真正的娘家,可自打成了如今这个身份,那拉淑娴真的没少接受来自于张家的恩惠,也因此,如有可能她还是打算拉拔张家一把的。只可惜,她终究只是一个出嫁女,无法插手太多。 抱着这样的遗憾,转眼却到了七月间,小铃铛出嫁的日子。 荣国府这头,于情于理要出席保龄侯府的喜宴,不过贾母仍不打算过去,只是在听闻那拉淑娴会一同前往后,格外又加重了一分礼。倒是二房那头,虽说王夫人尚未归来,却也唤了人将礼送来,托那拉淑娴帮忙一并带过去。 却说这段时日,梨香院那头是真没少折腾,不过因着时日尚短,贾母还不曾被闹得心烦意乱,故而离王夫人回来大概还要一段时日。不过,总归是迟早的事情,那拉淑娴不着急,得了准信儿的王夫人更是淡定自若。 保龄侯府的喜事倒是没啥好说的,热闹是铁定热闹,那拉淑娴也终于见到了史家大爷本人,以及老侯爷夫人。 怎么说呢?看史家大爷那模样,虽说是有些羸弱,却也不能说身子骨不好,准确的说,人家只是像一个文弱书生罢了,很是有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至于老侯爷夫人,对于那拉淑娴来说也是久闻之人,可待真的见着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当时贾赦会有那种无语凝噎的感觉,以及早些年的传言因何而来。 老侯爷夫人年岁也不小了,然而即便如此,也完全能看出来她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还是那种弱柳扶风的……扬州瘦马型。 不是所有弱柳扶风的女子都会被人联想到那一面,实在是老侯爷夫人那样貌太容易令人产生联想了。真要说起来的,正常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像良家女子。恐怕这也是为何她明明是家中嫡女,却总是被人怀疑乃外室所出的缘由了。 期望多有高,看过之后失望就有多甚。及至贾赦发觉不对追问得知缘由后,显得笑得抽过去。 “哈哈哈哈哈……都多少年了,你居然还记得当初的事情。其实,老侯爷夫人真的是嫡女,这个绝对不会有错的,可谁让她倒霉到长这么一副模样呢?听说她尚待字闺中之时,偶尔跟母亲出去赴宴,总是被误以为是庶女,气得她都不愿意出门了。估计也是这个缘由,她养成了不宴客也不赴宴的习惯。” 喜宴当然是例外了,况且老侯爷夫人毕竟年岁大了,又是中年丧夫,虽说美貌犹在,可到底不如前些年了。加之她刻意扮老,除非是故意挑事,要不然也没啥问题了。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贾赦见那拉淑娴被自己取笑得面色有些不对,忙不迭的岔开话题道,“敏儿有孕了。” 那拉淑娴一脸的愕然。 比起老侯爷夫人的八卦,显然自家人的事情更能引起她的注意,哪怕她跟贾敏的交情只是一般,可在正常情况下,当然是希望嫁出去的姑太太能给姑爷府里开枝散叶的。如若不然,只怕再过些年,这门亲眷也就断了。 “我是想着,甭管生男生女,只要能开怀就是好事儿。对了,敏儿是上个月就觉察到有孕的,只是担心只是空欢喜一场,这才没往外说。如今有两个月了,这才往外说的,头一个告诉了老太太,第二个就告诉了我。” 贾赦一脸的嘚瑟,仿佛与有荣焉。 “才两个月,别往外说才好。”那拉淑娴估算了一下,如今才两个月的话,许是要等来年花朝节前后才能生了。好在如今林海在翰林院任职,轻易不会再外放了,贾敏要回娘家也容易。 “嗯,我知晓的。这不就是同你说说嘛。”贾赦扬了扬头,格外开怀的道,“咱们家璟儿真有福气!” “这话怎么说的?”那拉淑娴颇有些茫然,总不能说贾敏怀孕是多亏璟哥儿那瞌睡虫罢? 见那拉淑娴确实是不曾想通,贾赦愈发的嘚瑟了:“你想啊,咱们家的璟儿才出生没俩月,王氏就怀上了,还生的是哥儿。之后,二弟那些个姨娘挨个儿怀孕,这不上个月又添了个哥儿吗?往后还有仨,我估摸着仍是哥儿。” “所以照你的说法,敏姐儿怀的也是哥儿?”那拉淑娴愈发的茫然了,她很想说,这种莫名其妙的推论到底是怎么来的? “对头!!”贾赦猛地一拍巴掌,斩钉截铁的道,“不信回头你看,一准全是一溜儿的哥儿!” 那拉淑娴幽幽的望着贾赦,愣是好半响都没寻出话来。最终,她只能无奈的选择闭嘴。毕竟,跟一个二货辩解,赢了不光荣,输了太丢人,还是趁早闭嘴得好。 可惜的是,那拉淑娴不相信,自有人愿意相信。 譬如,某只名为迎姐儿的小胖丫头。 “弟弟?全都是弟弟?好多好多会哭的弟弟?”迎姐儿只用了一瞬间就接受了贾赦所谓的推论,两眼放光的道,“二丫头可以把弟弟打哭吗?” 贾赦懵了一下,费了些工夫来消化迎姐儿这话,之后才用蛋疼的眼神望着迎姐儿:“二丫头干嘛非要把弟弟打哭?” “因为二丫头喜欢看小孩儿哭!” 这个爱好也是绝了。 思量了好半响,贾赦耐着性子同迎姐儿商量道:“那这样好了,咱们家的璟儿不准欺负,其他的随便你。” “真的吗?好!一言为定!”相较于贾赦只心疼自己的娃儿,迎姐儿却是没啥感觉的。事实上,只要一想到将来有好多好多的小孩儿可以欺负,她就觉得格外的兴奋。 不过话说回来,不用将来,如今就有啊!! 当下,迎姐儿一个转身,没等贾赦反应过来,就已经跑了个无影无踪。贾赦足足愣了半刻钟,这才追出去看情况,正好看到十二优哉游哉的从外头进来,登时一个没忍住就下了黑手。 “哎哟!爹您干嘛呢?偷袭!”十二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贾赦的偷袭,特地跑远了点儿一脸警惕的瞪着贾赦,“作甚作甚?有这个工夫,去折腾政二叔叔不好吗?再不然,去把璟儿弄哭……醒啊!” “说罢,是不是你教二丫头把小孩儿弄哭的?”贾赦阴测测的道。 “我有那闲工夫?”十二不敢置信的回瞪道,“再说了,我有盯着呢,不让她去骚扰璟儿。至于欺负蓉儿有啥关系,吃咱们家的、喝咱们家的、住咱们家的,欺负欺负又怎的了?” 瞧这话说的多轻巧啊,饶是无耻如贾赦,都忍不住要磨牙了。不过,也是提起了蓉儿,贾赦才想起了一事。 隔壁东府自打两年前闹过一次后,就一直不太平,其具体表现就是敬大太太的身子骨差了起来。可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奇怪,之前敬大太太一度病重到要准备后事了,就想着临终前看珍哥儿续弦。结果,珍哥儿倒是续弦了,她却是一日好过于一日了,就仿佛真的是冲喜成功了。至保龄侯府大爷成亲,隔壁东府的敬大老爷和敬大太太居然都去赴宴,这岂不是怪得很? 当然,贾赦也没有缺德到见不得人家好,只是感概东府那头都不是甚么好东西。这都已经能出府赴宴了,居然还将府里唯一的嫡孙丢着不管,真不知晓该说他们心大还是心狠。 正这般想着,丫鬟来报,却说是东府的敬大老爷和敬大太太都来了,如今人就在荣庆堂里,还让这头将蓉儿送过去。 贾赦登时瞠目结舌:“这人也太经不起念叨了罢?我方才还在腹诽他们俩口子不着调!” “结果爹您却蓦然发觉,其实最不着调的人就是您自个儿?”十二挑眉道。 回答十二的是贾赦一记毫不客气的脑瓜崩儿:“走罢,浑小子!对了,蓉儿在哪儿呢?我怎的没瞧见?” 十二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外加看好戏:“方才我瞧见二丫头撒丫子往西面那头跑了,蓉儿就坠在她身后。我猜呀,估摸着是二丫头去梨香院欺负石头弟弟了。” ☆、第174章 听得这话,贾赦头一个反应不是迎姐儿没救了,而是…… “石头弟弟是谁?”话一出口,贾赦自个儿也明白,登时喷笑道,“人家不过是从娘胎里带了玉出来,怎么就成了石头弟弟了?” 话虽如此,仔细一思量还是能够得知缘由的。说到底,迎姐儿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丫头罢了,倒是能分辨得出钗环是否好看来,可指望她认得金玉,尤其是区分种类为数众多的玉石一类,却是实实在在的为难她了。更别说,所谓玉石…… 那不就是块破石头吗? 只一瞬间,贾赦就明白了迎姐儿内心的想法,在感到好笑的同时,更多的其实还有无奈。毕竟这事儿尽管在道理上是讲得通的,可真要掰扯起来,也太混账了。贾赦有预感,要是这事儿让贾母知晓了,他一定逃不出一顿狠喷。 即便这完全不是他的锅。 “走走,你跟我一起去梨香院,赶紧把那个臭丫头提溜回来!”贾赦说着,便伸手去拽十二。结果,十二跟个泥鳅似的滑不溜丢的,只一个拧身就脚底抹油开溜了,气得贾赦再后头大吼,“臭小子你有种以后别给老子回来!” 以后的事情当然要以后再说啦!十二直接闪人,半点儿也不打算往梨香院去凑热闹,实在是因为他对于小毛孩子没有半点儿兴趣。 可怜的贾赦,最终也只能回头去寻了那拉淑娴,一同往梨香院去了。 …… 王夫人是在头一日刚回来的,且在当日就从荣庆堂里将小哥儿送了过来。其实,她所出的嫡次子已经不能被唤作是小哥儿了,只因文姨娘也得了个哥儿,年岁比王夫人所出的还要小俩月。可令人无奈的是,这几个月以来,荣国府出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直接导致贾政完全没有办法将精力放在给孩子取名一事上,故而甭管是王夫人所出的嫡次子还是文姨娘所出的庶子,皆不曾取名讳。 于是,就这么小哥儿、小哥儿的浑叫着,而几个孩子们私底下则给他们各起了外号。 “石头弟弟!石头弟弟!二丫头来你找玩儿了!!” “弟弟!” “不,你应该叫石头叔叔,你太小了,小不点儿!” “才没有!我比他大!那是石头弟弟!” “不是不是,他是我的石头弟弟,是你的石头叔叔!” “呜呜哇啦啦啦……” 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的叫声,王夫人无奈的捂脸长叹。这以往,或许是因着来往并不算多,她并不清楚迎姐儿是甚么性子,顶多就是听说迎姐儿很淘气,又爱吃等等,可终究听说的不如亲自见过的,因而她并无太大的感受。而如今,明明才过了两日,王夫人已经深深的头疼起来了。 这甚么破孩子,逮着人就给取外号真的是太讨人厌了! “小泪包!来,小泪包叫姐姐。” 正房的东耳房里,王夫人头疼得几乎要撞墙了,而外头的迎姐儿仿佛已经找到了新的乐趣,完全忘却了之前还打算弄哭石头弟弟。 “更衣。”因着在自家屋里,如今天气又热得很,加上贾政还不在府上,王夫人这会儿只穿了最为简单舒适的便服,故而换了衣裳后,这才往外头走去。 院子里,迎姐儿凑在东厢第一间房的廊下,对着粉嘟嘟的大胖小子扮鬼脸。这小子是文姨娘之前所出的庶子,虽说月份小了点儿,才刚满月不久,可体格却是半点儿也不小,颇有种迎姐儿刚出生那会儿的模样。至于小泪包,那就是迎姐儿给他起的外号了,理由是这小子天生肿眼泡,哪怕是笑着的,看起来也感觉随时都要哭鼻子一般。 比起王夫人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儿子的外号,文姨娘的心态则要好上太多了。 庶女出身的文姨娘,早在很久以前就知晓自己的将来会是如何了,毕竟她亲爹从来也不曾隐瞒过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让人教了她一些本不该由良家女子学的东西。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如此,文姨娘入了汝州贾府后,才两三日就战稳了脚跟,才一个月就成功的受孕,如今更是一举得男,虽说照目前看来,这并没有甚么太大的作用,可对于文姨娘来说,却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 自然,对于荣国府的那些个真正的主子,文姨娘本能的选择了伏低做小,包括那些个年岁尚小的哥儿姐儿。 王夫人从正堂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文姨娘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迎姐儿正凑到跟前一脸认真的打量着,而她身畔则是隔壁东府的嫡孙蓉儿。 凭良心说,这么一副画面真的很美。虽说文姨娘已经生了儿子,可事实上她的年岁并不大,至如今也不过才十七岁罢了。至于迎姐儿和蓉儿,更是白胖可爱,瞧着就是一副讨喜的模样。再配上大红襁褓里的大胖小子,怎一副和乐融融的场景,让人不由得心生感动。 然而,王夫人一点儿也不曾感动。 她之所以能顺利的归来,且还是由贾母主动递了台阶回到荣国府,最大的功臣自然是一院子的姨娘们了。托贾政太能耐的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梨香院太小了,以至于等姨娘的数量一多,完全不够住了。 想也知晓,这大丫鬟都能得一个单间,姨娘呢?自然不可能比大丫鬟差。不说旁的,起码她得一个人住一间,同时跟前还有至少俩丫鬟跟着,给个套间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罢?想法是好的,可惜事实真的很残酷,梨香院除却正堂和东西耳房外,满打满算也就是四个套间了。 东西厢房两边各俩。 于是,姨娘们为了争抢房间,闹了个天翻地覆。这要是搁在平日里,贾母一气之下铁定会选择各打三十大板,可谁让这里头有一半人有孕了呢?本想再拖拖,可谁让姨娘们太能耐了呢?这才多久时间,各种大大小小的意外就已经发生了不下三十起。一开始,贾母还有心派人前往安抚,可时间一久,谁还会有这个耐性?爱咋咋地! 可惜,人家如今揣着荣国府的血脉呢! 看在血脉的份上,贾母忍气吞声的将王夫人“请”了回来,这才勉强让梨香院安稳了下来。 王夫人是有几分本事的,她一回到梨香院,就选择了快刀斩乱麻的方式。首先将原本珠哥儿和元姐儿住的东厢房两间全部腾空,之后住在西厢房两间的周姨娘和赵姨娘干脆利索的轰了出去,当然不曾真正的轰出门去,而是让她俩住到了西面的耳房里,还是两人一间。再往后就容易多了,包括刚出了月子不久的文姨娘,以及另三位孕妇,一共四位新来的姨娘正好入住东西厢房共四个套间。至于位置顺序那就更简单了,按怀孕的月份来排序。 因此,文姨娘得以有幸住到了东厢第一间房。 按说王夫人这种做法弊端真的不少,可无奈她的身份特殊得很。 一来,通房小妾原就不可能跟嫡妻作对。若只是偶尔闹腾一下倒是问题不大,可万一收不住闹出大事儿了,那么倒霉的只有通房小妾。 二来,王夫人不是贾母,对于姨娘们的孩子,她原就缺乏一种耐心,看向姨娘们的眼神里也带着满满的厌恶和仇视。在这种情况下,哪个想不开的人会主动去挑衅王夫人?万一王夫人狠下心来,把一院子的人都统统恁死,那么她之后虽也铁定讨不了好,可她们不是也将小命交代在此了? 虽说王夫人自认为自己的命比那些个贱婢贵重多了,可姨娘们也都是跟王夫人一样的想法。左右不可能真的将王夫人扳倒,那还折腾甚么?逼急了王夫人,就算没胆子将四人全部干掉,挑其中的某个总归还是很容易得罢? 人都是惜命的,在明确的知道闹腾是得不到好处之后,四位新来的姨娘都安静了下来,顶多就是在碰面上明嘲暗讽一阵。 “二丫头来了?”王夫人沿着廊下走到了东厢房这面,笑着同迎姐儿打招呼。 不想,迎姐儿猛地抬头,旋即颠颠儿的奔到了王夫人跟前,挤出了一个谄媚至极的笑容,讨好的说道:“二太太您人真好,您是最好的,二丫头顶顶喜欢您了!” 这马屁拍得实在是太没有含金量了,王夫人听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登觉恶寒不已:“二丫头你到底要做甚么?直说罢,能帮的我会帮,不能帮的你就趁早回去好了。” 面对自家晚辈,王夫人自是不用客气太多,更别说她已经隐隐有些摸到了迎姐儿的脾性。 ——无耻,不要脸,跟大老爷贾赦似的。 迎姐儿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活脱脱就是贾赦贱笑的翻版:“二丫头想要把石头弟弟抱回家玩两天!” 如果有可能的话,王夫人真的很想喷死迎姐儿。她之前想错了,迎姐儿这丫头哪里只是像极了贾赦呢?分明就是贾赦和那拉淑娴的合体。不单无耻不要脸,还见一个爱一个,简直就是霸王似的。 “不行!”王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然而,哪怕听了这话,迎姐儿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儿失望的神情来,依然笑得如同一个奸商,才在王夫人断然拒绝后,笑得愈发的灿烂了。 “那就小泪包好了。”说这话时,迎姐儿就仿佛是在那菜市里买菜的婶子似的,既然没有青菜,那萝卜也可以,勉强凑合着吃罢。 只是,迎姐儿这话一出,文姨娘登时面色大变,原本只是将襁褓放在怀里的她,当下就将襁褓死死搂住,看向迎姐儿的目光里也充满了防备。 王夫人简直要仰天长叹了,比起毫不知情的文姨娘,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迎姐儿压根就不是大房那俩口子的血肉,可偏生却比任何一个哥儿更为像那俩口子。这到底是甚么怨甚么仇啊!简直就是不给人活路啊! “呼……”王夫人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保持住面上紧绷的神情,说道,“第一,我没打算把任何人送给你,你若是真的想要弟弟妹妹,去找你娘。第二,我所出的叫二哥儿,文姨娘这个则是三哥儿。如今他们的名讳尚不曾定下,那就暂时以序齿叫着。所以!你不许再叫外号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王夫人近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由此可见,她真的怨念不轻。 “序齿是甚么?”迎姐儿歪着小脑袋,一脸的迷茫不解。 可怜的王夫人原本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迎姐儿,好让她安分一点儿,结果一个没留神不曾对接好,直接被迎姐儿弄得一脸懵逼。好在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在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并准备好生休息一下之后,迎姐儿又再度蹦出了一个问题,却是将王夫人彻底的吓住了。 “二丫头知晓序齿是甚么了,可为甚哥哥弟弟们是按着各房序齿的,只有二丫头是跟着元大姐姐序齿的呢?” 迎姐儿一脸的天真懵懂,甭管她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性子有多么的坑祖宗,可不得不说,她其实仅仅是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罢了,又能知晓甚么呢? 然而,迎姐儿可以天真,王夫人却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很久很久了。 过了好半响,王夫人也没能寻到合适的回答,其实真正的答案早已到了她的嘴边,可她完全不知晓该怎么说出口。迎姐儿之所以被称之为二丫头,那是因为她原就是元姐儿的亲妹妹。可真要细究起来,这又该如何回答呢? “因为你比较二。” 关键时刻,贾赦和那拉淑娴到了。 其实,早在迎姐儿开口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到了大门口。梨香院真的很小,小到站在院门口就能听到院子里头的动静。当然,听到的前提是大声嚷嚷,若是压低了声音交谈,那是铁定听不到的。可惜迎姐儿原就是个大嗓门,扯着嗓子问出了这个问题,只引得院子里所有知情人低头不语,倒是让贾赦逮着了机会糗她一回。 听得贾赦的声音,迎姐儿飞一般的跑了过来,仰着小脸笑嘻嘻的看着贾赦和那拉淑娴:“爹!娘!甚么是二呀?” “就是又蠢又笨又傻的意思。”贾赦满嘴的胡说八道,不过此时此刻也没人会这么不开眼的揭穿他,故而即便他做得再过亦无妨。 可是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能让迎姐儿满意。 却见迎姐儿苦着小脸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脸的不高兴,向贾赦道:“二丫头不蠢不笨不傻。” “嗯,你说得对。”贾赦敷衍的点了点头,旋即却冷不丁的捅刀子,“其实你就是胖了点儿,肥了点儿,再么就肿了点儿。” 迎姐儿:“……” 等赵姨娘在屋里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来见迎姐儿时,看到的就是迎姐儿一脸懵逼的模样,可让她心疼坏了。可惜的是,没等她上前安慰迎姐儿,却见迎姐儿嗷呜一声,飞鸟投林一般的扑到了那拉淑娴的怀里,高声喊道:“娘啊娘啊娘!爹又欺负二丫头,娘打他,把他打哭!” “不许学你琏二哥哥说话,不然你真的要变成蠢丫头了。” 迎姐儿瘪着嘴望着那拉淑娴,半响才憋出一句话:“因为琏二哥哥也是二吗?那二太太呢?二老爷呢?他们的二哥儿呢?全都是又蠢又笨又傻吗?” 这个问题简直不能更赞,可惜却仍够不上最赞的。 “对!”贾赦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再看王夫人,早已一脸的麻木,一副本人已死有事烧纸的模样。 关键时刻,那拉淑娴终于想起了正事:“不是说让将蓉儿带到荣庆堂去吗?那就别磨叽了,赶紧罢。”说着,那拉淑娴拿眼去瞧始终立在廊下的蓉儿,笑着道,“蓉儿你能自个儿去寻老太太吗?还是我让二丫头领着你过去?” “我不去!我要把石头弟弟打哭!”迎姐儿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 万幸的是,蓉儿到底还是个乖孩子,哪怕如今越来越有种被迎姐儿带歪的感觉,可总的来说,这孩子本质上还是挺乖的。再说了,哪怕那拉淑娴说的是让他自个儿去寻老太太,可事实上不是还有一群丫鬟婆子跟着吗?蓉儿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就走了,却不知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等他再度来到荣国府时,他的小姑姑迎姐儿已经不稀罕把他弄哭了。 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却说迎姐儿,因着一直都想要弄哭她的石头弟弟,以至于意志太过于坚定,竟然趁着王夫人未留神之际,一个箭步冲到了正堂里,并在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之前,凑到了二房二哥儿的摇篮旁。 “石头弟弟!!” 迎姐儿大吼一声,睡得正香却冷不丁的被惊醒的二哥儿,猛地惊颤了一下,旋即放声痛哭。 偏迎姐儿也不算太傻,虽说她喜欢把小孩子弄哭,可委屈的哭声跟受惊的哭声差得太多太多了,以至于第一时间迎姐儿就返身跑了出去,一溜烟儿的躲到了那拉淑娴身后,还拿手扯那拉淑娴的胳膊,催促道:“走啦走啦,石头弟弟哭过了,咱们快些走啦!” 这分明就是闯祸了之后打算脚底抹油偷溜走! 那拉淑娴森然的看了过来,贾赦更是毫不犹豫的伸手就在迎姐儿的脑门上来了一记脆蹦蹦的脑瓜崩儿,并威胁道:“既然这么喜欢你石头弟弟,索性把你送过来如何?” 之前走出正堂又退回来的赵姨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两眼放光的望着迎姐儿,就盼着他说一句“好”。 结果,迎姐儿却是这么说的:“那干嘛不是把石头弟弟送到咱们家里呢?他不是二哥儿吗?咱们家有琏二哥哥,还有二丫头,再来个二哥儿多棒呢!二太太,要不然你也来咱们家罢,多好!” 好你个头! 王夫人这会儿脸色异常得难看,不过她还不至于没品到对付一个小丫头,因而只能黑着脸吓唬迎姐儿:“之前是你说想要见凤哥儿罢?回头让她把你带到王家去!看你还闹腾不?” 乍然提到曾经熟悉又许久不见的小伙伴儿,迎姐儿一时间有些发懵。不过,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却是手舞足蹈的道:“凤姐姐要来喽!凤姐姐要来喽!二丫头要告诉琏二哥哥去!” 说罢,也不看旁人是个甚么反应,迎姐儿就已经撒丫子跑出老远了。 贾赦和那拉淑娴面面相觑,倒是王夫人心下暗喜不已。都说小孩子不会说谎,这旁的人或许还没个准儿,可就迎姐儿那傻丫头,这话铁定是真的。也就是说,大房那头原就是乐意的,甚至在过了多年之后,也不曾改变最初的心意。 ——然而这仅仅是琏哥儿一个人的想法,当然或许还会加上那拉淑娴的。 不管怎么说,过了这一日后,蓉儿被接走了,王夫人则给娘家去了信,不几天,王熙凤就来了。 因着蓉儿莫名的始终,哪怕有了明确的解释,迎姐儿还是连着好几天都一副不开心的模样,甚至连最爱吃的点心都吃得不香了,就是没少吃。直到七月下旬,王熙凤的到来才总算是改变了迎姐儿苦闷的心情。 王熙凤过来后,自然是住在荣庆堂的。好在珠哥儿、元姐儿都大了,原也无需贾母照顾,至于王熙凤过来后,更是立刻就搬去跟元姐儿住了,半点儿都不劳烦贾母。 只是才过了两日,王熙凤就苦着脸偷偷的跟迎姐儿抱怨开了。 “元大姐姐怎么每日里都要做功课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们家的姑娘都要那么辛苦吗?还有那个规矩,也太麻烦了罢?居然学不好就要挨打,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饶是王熙凤自认为胆识过人,却也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遭。之前,她是来过荣国府,还不止一次,可那会儿元姐儿的日子并没有如今那么惨。功课是要做的,可难度也就一般,规矩也是要学的,可起码做错了不会挨打呢。如今倒是好,难度不止加强了两三倍,居然还要挨打! 不由得,王熙凤怂了。哪怕琏哥儿真的很好,可她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能学会元姐儿那些本事,尤其是…… 还要挨打啊!! 所以,凤姑娘你到底是有多怕挨打呢? 好在不幸中的大幸,迎姐儿很实诚的告诉王熙凤:“那是元大姐姐要学的,我才不要。我听小哥哥说,元大姐姐是要有大前程的人,所以才要学那么多。” “甚么是大前程?”王熙凤很茫然。 “我也不知晓,回头我替凤姐姐问一问好了。”迎姐儿拍着她那肉嘟嘟的小胸口,打包票道。 还真别说,甭管迎姐儿素日里表现得有多么的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很能靠得住的。不过因着王熙凤的疑问太多,十二说的话更是深奥,迎姐儿索性将十二拖到了荣庆堂,让他们俩自个儿聊去。 十二表示与有荣焉。 那可是他的曾祖奶奶啊!虽说是喝了孟婆汤版本的,可到底也是他的曾祖奶奶啊!别跟他说只是巧合,这模样身段是巧合,连性子也是?他可是仔细问过容嬷嬷的,王熙凤哪哪儿都像宜妃娘娘,且越大越瞧着像,以往还能说是有着七八分的相像,只怕等她彻底长大以后,就该是十足十的相像了。 会有那么巧吗?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二面对王熙凤时格外的恭敬。这恭敬程度,基本上就是将王熙凤当做活祖宗来膜拜的。 “您问罢,但凡我知晓的一定巨细无漏的告知您。”十二星星眼的看着王熙凤。 说句大实话,王熙凤有些懵。虽说同辈之中使用敬称的也不少,毕竟这当弟弟的尊敬兄姐也是应该的,可怎么着也不该是十二这个态度罢?好在王熙凤在这方面比较心大,虽有些狐疑,却还是坦然接受了十二对她的敬意,只道:“琮三弟弟是罢?我只是好奇元大姐姐怎么就要这般吃苦头,可是为了何事?” “她要入宫小选。”十二先是简明扼要的回道,随后又格外的添了一句,“宫里的规矩跟咱们各家的都不大一样,这才要重新学。再者,深宫六院暗潮汹涌,若是规矩不对,丢了小命都是有的,这才格外的严厉。” 王熙凤一脸的不觉明历,事实上她差不多有大半都没听懂。 好在就算不懂,也可以大致上推断出一些事情来。却听王熙凤又问道:“也就是说,元大姐姐将来要去宫里,那里的规矩非常严厉,一旦闹个不好,还有可能丢掉性命?” 十二狂点头。 “那她为甚么还要入宫?” 正在狂点头的十二登时被噎住了,为何要入宫……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可想要送元姐儿入宫的人是贾政和王夫人,也许还要加一个贾母,跟他有啥关系?你要问他宫里好不好?当然是好的,前世他可是继后之子,宫里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哪怕之后那拉淑娴故去了,他也被送出宫开府另过,可他还是时常回味宫中的生活。 那是他的家!他童年、少年的回忆! 可这些的前提却是皇阿哥的身份,甚至还得是地位高的皇阿哥。要不然深宫六院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且元姐儿虽然是荣国公的孙女,可选秀看的并不是祖父而是父亲。当然,若是如今荣国公贾代善依然在世,从中周旋一下还是可行的。可惜的是,荣国公贾代善早已故去,贾政太窝囊了,元姐儿若想入宫,只能参加小选当女官或者宫女。 嫔妃的生存都那么艰难,女官和宫女能有好? “呃,也许是因为他们比较傻?”愣了半响,十二只勉强想出了这么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要不然怎么解释贾母并二房想要元姐儿入宫的理由呢?难不成真的是打算搏那点儿近乎飘渺的富贵荣华? 唉……生不逢时啊! 知晓真相的十二眼泪差点儿落下来,这要是元姐儿赶上了他前世的渣爹乾隆,那或许还能得到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毕竟那货是连扬州瘦马都不放过的色龙。可惜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长青帝,是跟他曾祖父康熙帝一样的人。而在不久的将来坐上龙椅的则是冰山面瘫廉亲王,跟他那个活阎王般的祖父雍正爷一个样儿! 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还有期待? 还不如期待一下等满了二十五岁出宫嫁人罢! 说真的,十二不是没想过阻拦。可仔细盘算一番后,才无奈的发现这真的只是在做无用功。首先,元姐儿是二房的人,虽说荣国府尚未分家,可大房贸然插手二房的事宜明显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其次,如今不单是二房乐意得很,连贾母也是喜闻乐见的,要不然不会帮着特地请了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最后,元姐儿的性子摆在那里,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作死自己,死熬着大概还是能够撑到二十五岁出宫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十二自然不会再去阻拦元姐儿入宫一事。 当然,重中之重还是因为十二跟元姐儿并无太深的感情,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然而王熙凤还是一脸的惊疑不定。 王家这头,其实也是有资格送姑娘家入宫参选的,人家不是小选而是大选。只是王湛王老爷子素来极有自知之明,知晓他那俩闺女看似不错,实则俩都是缺心眼儿。脾气爆没远见也就罢了,关键是她俩都是一身的铜臭味,满眼都是黄白之物,指望她俩入宫谋求前程,他还不如下狠心把王子胜丢到边疆去历练呢。 也因此,早几十年,王湛王老爷子就跟当时还在世的荣国公贾代善一同上折子求了恩典,算是免去了骨肉分离之苦。 长青帝好说话啊,基本上只要不涉及国事,他都很容易应允。君不见连臣子上折子说自家穷啊,没钱买粮食啊,他都能借出个成千上万两的,可不是好说话吗? 可惜的是,长青帝再怎么好说话,也避免不了有人铁了心要作死。 本朝的规矩是,文官三品以上,武将二品以上,其嫡女皆要入宫参加大选。这大选,也就是选妃嫔,不单是为了皇帝本人,大部分时候也是为了皇族宗室。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规矩,暗地里要做手脚简直不能更容易。 譬如,家族里格外出众的姑娘家,可惜是个庶女,那就记在嫡母名下呗,左右只要是嫡女就能参选,又没说非要是亲生的嫡女。 再譬如,格外出众的是同族其他家的姑娘,对方的爹是个白丁?不要紧,过继一下就好了,当然该给的好处还是要给的,毕竟过继是必须经过其亲生父亲应允的。 或许是因着长青帝太好说话了,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好在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哪怕底下人在怎么胡来,这不还有人看着吗?大选可不是小选,那是要将祖宗十八代都翻过来细细查看的,一旦有问题直接剃了呗,心情好就放过了,心情不好直接发落,把柄都是现成的。 同理可知,大选都这般残酷,小选更可怕。 若说大选出来的姑娘是去宫里搏前程的,那么小选出来的却是去搏命了。老老实实的认命了,那活到二十五岁出宫并不难。若是抱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想法,估计就没啥指望了。 今年是端闰五十四年,元姐儿十二岁。 下一次的大小选是在两年后,端闰五十六年。届时,十四岁的元姐儿就会入宫参加小选,从此跟父母家人骨肉分离,能否再度团聚就只能随缘了。 说真的,见多了这种事情,十二对于元姐儿一点儿都不抱希望。哪怕真的有从底层爬到高位的先例,可更多的却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深宫之中。在外头的父母家人殷切期盼着姑娘能有出息,却不知自家的姑娘早已香消玉殒,甚至尸骨无存。 ☆、第175章 本着不能欺瞒曾祖奶奶的心态,十二将他知晓的所有关于宫中选秀一事巨细无遗的都告诉了王熙凤。 当然,事实上十二知晓的也并不清楚,别看他上辈子是皇阿哥,问题是皇阿哥并不插手选秀事宜,这要是大选还会分神关心一下,可惜小选真的不重要。偏生,十二虽不大清楚选秀的真正情况,却很明白上头贵人的想法。 “……凤姐姐,其实你完全可以这么想,咱们不是府里头的主子们?你见过哪个当主子的去插手府里管事采买丫鬟的?买了之后报备一声倒是需要的,却用不着亲自过目。如果说大选是选媳妇儿和姨娘、通房丫鬟,那么小选压根就是在选小丫鬟,这要是可靠点儿的,熬上个几年也能成为大丫鬟,若是不可靠发卖也好闲置也罢,左右那就不叫个事儿!” 十二极为形象的描述了贵人们对于大小选的心态,说白了,即便是大选又如何?哪怕今个儿是挑媳妇儿,皇室中人也都是高高在上的,顶多就是从无所谓转换成了轻视,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又或者说,区别也还是有的,就像荣国府的一等丫鬟跟粗使丫鬟之间的区别。 见王熙凤仍有些茫然,十二又解释道:“这么说罢,咱们府上对于嫡妻还是很看重,亲事也是千挑万选的,除却门当户对之外,也要看本人的喜好,总的来说,娶妻即联姻,是强强联合,而非无所谓的拉一个人凑数。” “可是皇室却是随便拣一个……”王熙凤下意识的接口道,面上俱是不敢置信。 “说随便也不是很随便,就像我娘挑丫鬟,还要观察容貌身段品性能耐等等,就像是要买一套贵重稀罕的首饰,可不得好生细看一番?”十二挑眉道,“记着,那是在挑东西,我娘从不曾将跟前的丫鬟当做跟她同等的人,而上头的那些贵人,则是连嫡妻都不当做一回事儿。” ——更妄论小选进去的女官、宫女了。 王熙凤听懂了,可又好似仍有些不明所以。说真的,虽说王家的长辈们从不曾打算让自家的姑娘入宫,可因着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对于宫中的事情却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能说,十二的这番话彻底的颠覆了王熙凤之前对深宫六院的印象。 本以为深宫六院一定美如画,不单景色美,里头的人儿更是美,根本就是如同仙境一般的园子里住着一群神仙美眷,日日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罕见…… “你想太多了。”十二无语的望着王熙凤,就在方才王熙凤下意识的说出了她对于宫中的印象,弄得十二险些没忍住喷她,“宫中的景致倒是很美,人儿自然也不会丑,可其他的全错。” 无忧无虑那根本就是扯淡,就连十二前世,除却年幼时候被那拉淑娴护在身边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外,等他略大一些去了阿哥所以后,就体会到了其中的艰难。那会儿,那拉淑娴正当宠,又因着年岁差距,阿哥所里其他并没有几个阿哥。饶是如此,那里也不是甚么无忧无虑的快活所在。 至于吃穿用度,其实也就那样罢。考虑到皇帝的不靠谱,有些稀罕东西压根就不往宫中送,想也是,若是极为稀罕之物,皇帝吃了或者用了觉得好,往后让不断进贡,岂不是抓瞎了?所以送入宫中的东西仅仅是精细,却并非罕见。另外,除却皇帝以外所有人的份例都是有定额的,过了就没了,除非自己贴钱。 这其他人的份例也就罢了,至少皇后的份例十二记得一清二楚。 按年来算,银子是整一千两,记住,这是一年份的。蟒缎二匹、补缎二匹、织金二匹……各色缎加在一起,大约不到四十匹;宫绸等绸类不到十匹;纱的数量不到三十匹;丝类和布类约莫有近百匹,但是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其中甚至包括了粗布;丝线、棉线、绒线等约莫五十斤;貂皮约莫一百张。 还有日常花用的吃食方面,从猪肉到鸡鸭羊,再从粳米到黄老米、江米、白面、荞麦面,全部都有定额,调味料亦是如此,且类似于蜂蜜、核桃、枸杞之类的,都是按两来计数的。油就更不用说了,金贵着呢,连鸡蛋都是有数的。至于那些个鲜菜、茄子全部都有数量规定,且少到令人发指。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宫里的份例发下来完全不够活的,各宫的主子若是受宠的,那底下人会自掏腰包供着,金贵的物件一样样的,跟不要钱似的往里头送。像皇后千秋这种日子,收到合计二三十万的贺礼都不算稀罕。可若是不受宠的主子呢?熬着呗,除非娘家愿意添钱补贴,要不然这日子过得只怕完全不如在娘家时候。 而这些仅仅指的是皇后妃嫔。 宫女的日子呢?十二表示他压根就没留意过,可想也知晓,能有甚么好的?不能穿绫罗绸缎,不能戴会摇晃带坠子的钗环首饰,连光秃秃的簪子也是有数量规定的。对了,衣服上不能有大片的绣纹,暗纹倒是允许,可谁会在乎那个?更可怕的是,打从入宫那一日起,就不能再吃有味儿的东西,唯恐冒犯到了贵人。 王熙凤:“……” 说真的,王熙凤完全被十二描述的场景给吓呆了。哪怕大部分事情都是十二推测出来的,可因着他说的太过于肯定,而此时的王熙凤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刚十一岁的小姑娘,就这般被唬住了。 只因照十二的描述,整个深宫六院就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那为甚还会有人拼死往里头去?!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撇开贾母和二房俩口子不靠谱外,真正的原因当然还是富贵迷人眼。想也知晓,规矩就是给底下人立的,真正的贵人是无需在意这些的。份例这种东西,在乎的人真的很少,亦如贾赦如今拿两份定额俸禄,其一是一等将军的俸禄,其二则是他刚升官的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然而,事实上整个荣国府就没人将这事儿搁在心上,连贾赦本人都不知晓这些年来究竟是哪个每年两次帮他去领的俸禄。 可是,既然俸禄那么低,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人拼死拼活的想要入仕呢? 原因很简单,不过是权利二字作祟罢了。一旦掌了权,钱财还不源源而来?不说旁的,就拿贾赦来说,每年的三节两寿冰炭孝敬,这些都是被上头允许的,单是这些就足以养活荣国府一大家子的人,还能攒下不老少。 深宫六院,从本质上来说,跟朝堂并无区别,一样有品阶,一样有份例/俸禄,一样有近乎梦幻般的晋升之路…… “真可怕。”许久之后,王熙凤只长叹一声。哪怕她知晓了宫中和朝堂类似,仍觉得那简直太可怕了。宫中,是女子拼搏的战场,是一旦进入就再也出不去的死胡同。而朝堂,至少有喘息的机会,有家人的陪伴,也允许中途退出。 “凤姐姐,我同你说的这些话,你不必同元大姐姐他们提起。我知晓你担心她,可惜没用的。他们……尤其是老太太,早年多次入宫,哪里会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无非就是眼看着二房愈发没落了,这才打算拼一把。” “我知道了。”虽然颇有些唏嘘不已,可王熙凤很清楚甚么话该说,甚么话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提。这也是为何在心生疑惑之后,她选择了偷偷的询问迎姐儿,非不是直接贸贸然的追问元姐儿。 可以说,从贾母和二房俩口子下定决心将元姐儿送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元姐儿就同所有的家人都不一样了。 还有两年时间,准确的说,是不到两年。如今已经是七月下旬,眼瞅着就要到八月科举了。而大小选是在两年后的开春举行的,通常会在二三月里进行。换句话说,元姐儿还能在荣国府里再待一年半多。 倘若,元姐儿能在宫中立住,这余下的一年半时间恐怕就是她同家人相处的最后时日了。若是被所有人忽视,则会在满二十五岁之前离宫回家。就是不知晓这两种结局,究竟哪一种更好一些。 …… 十二所说的这些话,王熙凤是完完全全的听明白了,而迎姐儿则是听了个一知半解的。即便如此,至少有一件事情,迎姐儿是听明白了。 元姐儿还能在府里待大概一年半的时间,之后她就要走了,走到一个迎姐儿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 “元大姐姐,二丫头会很想你的,一定会的。”迎姐儿倒是记住了十二的叮嘱,不要说那些吓死人不偿命的话,可她却没忍住跑到了元姐儿的院子里,趁着晚间休息的时候,紧紧的抱着元姐儿,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说真的,元姐儿有些懵。 入宫一事,基本上已经不算是甚么秘密了,至少在荣国府里头是这样的。可饶是如此,元姐儿也没有想得那般长远。想也知晓,那是很久以后,等她长大了才会发生的事情。然而,元姐儿却没有想到,其实长大真的很容易,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元姐儿在恍惚之后,便拿了帕子亲自给迎姐儿拭去泪水,笑着安抚道,“等咱们都长大了,我才会走,二丫头用不着担心。” “可、可是……”迎姐儿认真的想了一下,确定十二没叮嘱她不能说时间后,这才一脸悲伤的道,“小哥哥说,还有一年半,元大姐姐就要走了。我还问了小哥哥,一年半是多久。小哥哥说,去年二月初二,璟哥儿生出来了,如今他就有一岁半了……呜呜呜呜!” 从去年的二月初,到今年的七月底,的确差不多就是一年半的时间。也许单纯的时间对于迎姐儿的概念不是很深,可迎姐儿却清楚的记得,仿佛没多久之前璟哥儿还是又小又丑的模样,如今却已经成了小胖墩儿了,由此可见,再过没多久元姐儿就要走了。 迎姐儿伤心坏了,她从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家人分开。这要是像隔壁东府那位倒霉到被除名的珍哥儿也就算了,左右俩人没交集,更谈不上感情,完全不带任何伤感的。就连蓉儿被他的祖父母接回了隔壁东府,迎姐儿也没伤心太过,毕竟若是铁了心想要见面,还是挺容易的。至少她可以闹得十二带她去东府玩半日。 可元姐儿却不一样。 “一年半吗……”头一次听到这般确切的时间,元姐儿也慌了神。她总觉得时间还有很久很久,也从不曾刻意计算过日子。可如今被迎姐儿这么一说,就仿佛分别近在眼前。 花了半宿时间安抚好了迎姐儿,而这一日迎姐儿也确是赖在元姐儿房里休息的。可等到次日一早,元姐儿就将迎姐儿暂时托付给了王熙凤代为照顾,自个儿则匆匆前往了梨香院。 还有一年半。 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 从小到大都极为稳重大方的元姐儿,彻底的慌乱了。她觉得,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她还甚么都不会,她还不曾看着哥哥考上状元,也不曾看着弟弟长大,更从未照顾过父母双亲一日,甚至她的父亲还在牢狱之中…… 而她就要走了! 谁也不曾料到,就是因着王熙凤无意间询问十二一事,引发了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元姐儿愈发的虚心好学了,也更愿意抽出原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同家人好生相处,对长辈愈发的孝顺了,对兄弟姐妹也愈发友善了,唯独对她自己却愈发的狠辣了。 直接导致的后果有两个。 其一,至八月科举乡试结束后,元姐儿就病倒了。 其二,贾赦实在是看不过眼,终于下定决心把贾政给捞回来。 前者比较麻烦,元姐儿其实是先天体弱之人,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症。倒不是特别严重,毕竟她又不是早产,也不是弱症,仅仅是因着王夫人刚生下珠哥儿不久,又再度怀上了她,兄妹俩明着说是相差了两岁,实则不过才一岁多。要知道,元姐儿她是大年初一生的,换算成具体的时间,就是王夫人在生下珠哥儿才半年时间,就再度怀上了元姐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夫人照顾元姐儿极为精细,哪怕元姐儿幼时弱了一些,可养到三四岁时,就同旁的孩子没啥区别了。然而,到底是天生虚症,一旦病倒却是来势汹汹。尤其元姐儿还是心病。 后者倒是容易,别看贾政真的被丢进了牢狱之中,可那是廉亲王干的,在气恼之下命宫中侍卫直接拿下丢进了天牢,压根就没走常规的程序。既然进去时没走常规程序,那么出来也就方便多了,前提是廉亲王松口。 于是,在元姐儿病倒的数日后,贾赦就再度去了廉亲王府。 “哎哟廉王殿下,您就行行好罢,下令放了我二弟,成吗?圣上只是罢了他的官,又不曾下判决,就算您气他当日揍我,可大不了我领他回府后,再狠狠的揍他一顿不就结了?”贾赦想得很美好,当日长青帝除却削了贾政的官职外,确实不曾给予旁的处罚,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事儿才有转圜的余地。 廉亲王横了贾赦一眼,无比嫌弃的道:“本王才不是因着他揍你才将他丢入天牢的!分明就是他在宫中闹事,未将皇族放在眼中。” “是是是,您说的是,您说甚么都是对的。”贾赦才不管这些,只一个劲儿的催促道,“那可以下令放了他吗?放心,回去我一定会好生收拾他的。” “你确定?” “有啥不确定的?他都被圣上亲口下令削官罢职,还永不录用……要我说,圣上也是蛮闲的,干嘛非要添最后那句呢?要是没有那句,贾政不就有事儿干了?让他念书,让他科举,逼死他!” 贾赦一点儿也不认为以贾政的能耐还能通过科举入仕,毕竟之前的官职是已故的荣国公贾代善替他求来的,除非他有本事再寻个人替他求官职,要不然这辈子也就是那样了。只不过,长青帝毁了他全部的希望,同时也让他无事一身轻。 凭啥?! 听得这话,廉亲王认真的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若只是让圣上免去最后一项,倒也不难。不过,你能确定他考不上科举吗?” “放心罢,他一定考不上!”贾赦斩钉截铁的道,“就他那怂样儿,再考个十回,保证连乡试……不对,连秀才都考不上。对了,能否让圣上下令,让他从童生试开始考吗?他之前就没考,是直接拿了国子监的监生名额,从会试开考的。” 一想到能狠狠的坑自家蠢弟弟一把,贾赦简直就快豁出命去了。童生试算甚么?之前贾政还是跟珠哥儿、琏哥儿等人一道儿进学的,这会儿让他跟刚出生的石头……哦不,是二房二哥儿、三哥儿一道儿做学问。 顶好再让珠哥儿早点儿成亲生子,让贾政跟他的嫡长孙一道儿进学!! 啧啧,仔细一想,这画面简直令人陶醉。 虽说这个想法一听就很不靠谱,不过许是廉亲王早已习惯了,又或者他也想坑贾政一把,故而满口子应承下来,只道定会想法子劝长青帝收回“永不录用”的口谕。 亏得只是口谕,甚至要是廉亲王不曾特地提起,长青帝都已经彻底忘却了。好在,哪怕想起来了,长青帝也不以为意。跟廉亲王担心贾政又考上再当一回贪官不同,长青帝完全不对贾政抱任何希望。 “贾政不单蠢,还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是匹未曾遇到伯乐的千里马,殊不知他只是一头蠢驴子。”长青帝对贾政的评价简直不能更糟,基本上有了他这话,贾政就算真的考上了,也绝对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你说万一新帝上任了怎么办?呵呵哒! “对了。”长青帝忽的想起一事,向廉亲王问道,“无缘无故的,贾赦为何非要立刻将贾政捞出来?可是荣国府出了甚么事儿?” 廉亲王当然回答不上来,他是表面上冰山面瘫脸,暗地里话唠蠢萌二货,可惜完全没有点亮真相帝的属性。 于是,一离开宫里,廉亲王就风风火火的去了荣国府。 没法子,谁让小时候宫里的皇子一大堆,且都还是年岁极为相近的一帮人。这若是像荣国府珠哥儿和琏哥儿那种,一个用功一个狂抄的,那倒是没啥矛盾了。可惜皇子们普遍爱较劲儿,尤其爱在长青帝跟前表现。 别看长青帝如今是愈发的和善了,可他年轻时候绝对是严父一枚,爱隔三差五的考校功课也就罢了,还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赞并奖赏头一名,顺便将最末一名喷了个狗血淋头。 在这种情况下,廉亲王直接养成了一个习惯,若答不上来长青帝问题,就浑身不舒坦,回去后甚至会彻夜不眠的用功上进,直到下回完美的回答了长青帝的所有问题。 这廉亲王倒是重温了一下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回忆,顺便又再度激情了一把。只是如此一来,却是将荣国府上下唬得不轻。 待见着贾赦,廉亲王劈头盖脸的就道:“圣上免去了贾政永不录用的惩处,明个儿你就可以去接他出来。可你到底为何忽的想起了这事儿?是不是你府上出了甚么事儿?” 凭良心说,贾赦诚惶诚恐,他觉得廉亲王要么是犯病了,要么就是突然爱上他了…… 不然为啥要这般关心他府上是不是出了事儿啊?!这不是闲着蛋疼是甚么?! “没出啥事儿,就是我侄女病倒了,大夫说她郁结于心,我就想着是不是因着我二弟的事情,或者就是她入宫小选的事情。不过这两件事情其实就是一件事儿,小选虽说没啥太高的要求,可要是我二弟一直待在天牢里出不来,她就是罪人之女,无法参加小选。再说了,我二弟也进去太久了,我也有点儿……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忍心。” 廉亲王一脸的不解,怒喷道:“你疯了还是傻了?你侄女入宫小选?好好的国公府千金小姐不当,去宫里当端茶递水的宫女?” 贾赦被喷了一脸,却还是没有勇气跟廉亲王对喷,只能无奈的苦笑道:“那是我侄女,不是我闺女。” 这话,倒是也有些道理。 可旋即,廉亲王又冷笑一声:“哼,贾政果然死蠢。” 正常情况下,被人当面羞辱自己的嫡亲弟弟,那绝对能冒火,哪怕贾赦平日里百般嫌弃贾政,他也不可能容忍这事儿。然而,对方换成了廉亲王,那就没啥忍不了的了。 “是是,廉王殿下您说的是,您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贾赦索性豁出去命夸赞廉亲王,可惜得到的只是廉亲王一个嫌弃至极的眼神。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廉亲王也不打算留在这里听贾赦毫无含金量的夸奖赞美。只是在临走之前,廉亲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需不需要本王下令把你侄女弄到大选去?” “别介!”贾赦慌忙阻止,“小选还有出宫的一日,大选就完蛋了!再说了,我侄女今年才十二岁,圣上……呵呵,我的意思是,我那蠢弟弟一直想让他闺女去伺候前太子殿下。” “他是不是傻?!”廉亲王再度破功。 “是是是,他本来就傻。”贾赦狂点头,“廉王殿下您就行行好,千万别依着那蠢货的想法,左右我侄女还算懂事稳重,我府上也不是任由人捏扁搓圆的,吃苦是必然的,倒不至于真的出事。” 以元姐儿的家世,若是搁在大选里头,那就真的只能被人捏扁搓圆了。不过,搁在小选里头,她是绝对不会出事的。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想来以荣国府如今的情况,尤其还有贾赦这个伯父在,给她安排个体面的闲职还是容易的,大不了等满了二十五岁放出宫另行聘嫁呗。 还是那句话,元姐儿是贾赦的侄女,不是他闺女。身为伯父,贾赦才不想干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最终的结果是,廉亲王愤然离开,带着一脸的杀气腾腾。 消息传到荣庆堂,贾母极为顺畅的又晕厥了一回。好在没过多久,贾赦赶到荣庆堂,亲口告诉她,明个儿就能接贾政回府了,这才让贾母稍稍轻松了一些。 又一日,贾政回来了。 最开心的自然是贾母和二房诸人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贾政看起来虽又苍老又虚弱,可精神头却意外的不错。贾母自是心疼又欣慰,只道贾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房那头,除却王夫人隐隐有些怀疑之外,旁的人倒是只余欢喜。 大房这头就没啥好说的了,那拉淑娴在昨个儿就得了消息,而其他的哥儿姐儿,依旧该咋样就咋样,完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因着贾政已经太久不曾好生休息、吃喝了,没聚多久,就同贾母告辞回梨香院梳洗休整了。贾母当然不会反对,只一叠声的让他好生休息。再之后,贾母目送贾政等人离开,又命人开箱倒柜的寻找上佳的药材,非要给贾政好好补补不可。 这些事情,贾赦都看在眼里,只是连他都觉得意外的是,心底里早已兴不起不满来了。 偏心眼儿就偏心眼儿呗,左右他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犯不着跟这俩人过不去。尤其是一想到之前在马车上,自己同贾政的对话,贾赦心中只余鄙夷二字。 你道贾政为何会精神头不错?原因很简单,贾赦在马车上告知贾政,他已经求得廉亲王同长青帝求情,免去了贾政永不录用的罪名,前提却是贾政若想再度入仕,必须从童生试开考,不得采用任何捷径。 正常人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应该仰天长叹吗?毕竟,科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然而,贾政听了这话后,却是真心诚意的给贾赦作了一个揖,只叹自己还有机会,多谢贾赦成全。 一瞬间,贾赦就想起了廉亲王那句话——“他是不是傻?!” 傻不傻的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贾政重燃希望,开始用功苦读。 这真的不是在考玩笑,哪怕科举刚刚考完,哪怕下一届科举还在三年之后,哪怕贾政还得从童生试开始考……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进入了苦读模式,谁劝都劝不回。 妻子儿女不管了,美妾姨娘不要了,美酒佳肴全戒了,只在荣国府里后头拣了个空置许久的小院子,略微收拾一番后,就住了进去。美其名曰,悬梁刺股定有回报。 讲真,贾赦不担心贾政悬梁刺股,他当心的是贾政一时想不开,直接悬梁自缢了! 万幸的是,在贾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下,贾政只在小院子里住了一宿就被迫搬了出来,转而搬进了之前用于办家学的前院书房,并严禁闲杂人等入内打扰他进学。 对此,贾赦只嗤笑一声:“傻子就是傻子,就算傻出了新的高度,那不还是一个傻子吗?” 这话也就贾赦敢说了,只是他敢说却没人敢接。幸而,前院书房已经闲置许久了,既然贾政欢喜,那就让他待着呗,左右也没啥大不了的。至于严禁闲杂人等入内就更不算啥了,在荣国府里,女眷是不会往书房去的,准确的说,是压根就不会轻易离开二门。男丁之中,贾赦将书房恨得牙痒痒,哪里会主动自投罗网?至于小哥儿们…… 很不幸的,至目前为止,仿佛所有的小哥儿都比贾政更有出息。 珠哥儿和琏哥儿上了国子监,将来若是打算参加科举,可以越过乡试,直接进入会试。十二就不用说了,人家就是奔着三元及第去的。往下的璟哥儿如今看着不明显,可他的做派像极了十二小时候,具体表现为能吃能喝能睡,想来也是个有出息的。二房的二哥儿是衔玉而生的,自然会有大出息,三哥儿是庶出,估计没啥成就,可不敢怎么说,人家小,人家有着无限未来。 这么一算,贾政真的挺悲伤的。 …… 转眼就到了九月里,贡院放榜了。 这要是往日里,荣国府才不会关注这些,事实上除却贾赦和珍哥儿参加科举的那一届,旁的时候,荣国府是完全不在意文人的那档子事儿的。然而这一次,史家大爷也参加了。 说真的,没人觉得史家大爷能考上。一来,他原就有爵位在身,还是侯爷爵位,想也知晓不会下苦工上进。二来,比起他的才华,更为出名的该是他身娇体弱的名声。 事实证明,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在贡院的放榜名单上,史家大爷位列第一百二十八名。虽然这个名次真的称不上有多好,可起码比贾赦当年考得好呢。要知道,他可是一路掉榜尾上去的。 会试在来年二月里,倒是不着急。况且史家大爷也不是非考上不可,有这么个好名声其实已经够了。因而,保龄侯府一反常态的大宴宾客,引得羡慕无数。 甭管这羡慕的人群里头是否有旁的声音,可至少在这一刻,保龄侯府是极为开心的。不说旁的,至少史家大爷是凭借真本事通过了乡试。当然,作为袭爵又参加科举的第一人,贾赦也再度被人挂在了嘴边,让他好生火热了一把。 与此同时,荣国府也迎来了喜事。 先是在九月中旬,蒋姨娘先发动了,一整夜过后,她平安诞下了一个健康的哥儿。再到九月底,林姨娘也发动了,她生得很是顺畅,早上发动,晌午不到就顺利的生了下来,同样是个哥儿。 贾政也终于不能再忽视他的儿子们了,在好生思量之后,他一口气给四个儿子取好了名字。 王夫人所出的二哥儿乃衔玉而生,是大吉之兆,故不跟其他哥儿的名讳,单独取名为宝玉,全名贾宝玉,又称宝二爷。余下的三个庶出哥儿,按照年岁大小分别取名为,贾瑾、贾玎、贾珥。 一时间,荣国府二房人丁兴旺。 旋即,问题来了,梨香院真的住不下二房一大家子人了。 ☆、第176章 甚么叫做后来居上? 这!就!是! 别看大房那头,连带早夭的瑚哥儿在内,一共有四个嫡出哥儿,可那是因为贾政不曾发力,又或者是王夫人没用!如今,贾政发力了,这不一口气麻溜的得了一群哥儿,连带已是半大少年郎的珠哥儿在内,嫡庶共有五个哥儿,且小赵姨娘肚子里还有一个! 说真的,没人会嫌弃孩子多的,哪怕那等子穷的快要揭不开锅的人家亦是如此。贾政也是寻常人,尤其这些年来,被贾赦无意识的打压至此,如今一朝翻身,高兴的险些就要上天了! 紧接着,悲剧来了。 孩子多了倒也罢,毕竟其中四个都还在襁褓之中,并不占多少地方。而已经大了的珠哥儿和元姐儿,则原本就养在荣庆堂里,按说梨香院也不该太拥挤才对,可谁让这四个新诞生的娃儿,都是不同的娘呢?更别说梨香院里头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呢! 梨香院是注定住不下的,这不是奢侈的问题,而是刚需。 因而,在最小的珥哥儿都办了满月酒后,搬家一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其实,梨香院严格来说并不算很好,只是胜在出行方便,又幽静自在,且还是荣国公贾代善最喜欢的院子,这才让人另眼相看的。真要是算起来,荣国府里闲置的院落中,比梨香院好的少说也有五六个。 按着贾母的意思,眼瞅着孩子们都大了,索性就一次性解决了,给每个哥儿都弄个院子,姐儿倒是不要紧,一来统共就俩姐儿,二来元姐儿已经定下入宫的事宜,而迎姐儿又小,完全不着急。 “淑娴,珠儿和琏儿年岁都不小了,再过个两三年怕是就要说亲了。我是想着,与其倒是忙活,还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全部都办妥当了。我看就这样好了,珠儿和琏儿素来要好,就拣两个挨得近的院落,分别予了他们,将来就算成了家,也不至于疏远了情分。” 贾母满脸笑意的盘算着,她倒是真没想那么多,毕竟珠哥儿和琏哥儿的感情好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事情,加上他俩年岁相近,想来将来娶妻也差不多两年,最好是妯娌之间也能和睦相处,兄弟之间更是要交好一辈子。 显然,贾母想得太多了。 先不说珠哥儿和琏哥儿能否当一辈子的好兄弟,单说这妯娌之间…… 凭良心说,王氏女甭管在哪一家,除非嫁的是独子,要不然就没有一个能处理好妯娌关系的。哪怕如今乍一看王夫人和那拉淑娴之间还算是太平,可那也是王夫人被折腾惨了,不得不选择退让。然而,还会有下一个那拉淑娴吗?珠哥儿将来的妻子能干得过王熙凤吗? 答案非但明显,还略有些凄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老太太您多虑了,珠儿的院子也罢了,琏儿是不会往旁的地方去的。”那拉淑娴向着贾母露出了迷之微笑,“我家琏儿作为袭爵的继承人,将来自是要住在东院的。” 话音刚落,贾母蓦地变了脸色。 东院其实只是个概称,指的是位于荣国府东面的一个三进的院子。像荣庆堂、荣禧堂这样的正院子,都是四四方方的,只是因着格局缘故,里头还能拼凑出一两个小的独立院子。而像梨香院这种,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型四合院,只有正房、耳房并东西厢房以及一个不算大的天井。然而,东院那头却完全不是这般。 整个东院,其实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三进套院,相当于有着纵向的三个梨香院,且面积更大,建筑更为精致,还附带一个美如画的庭院,甚至里头还有假山流水。 却说那东院,在最初其实是贾代善所居的。当初,第一代的宁荣国公得太祖皇帝恩赐,故而拥有了相邻的这两个国公府。而在当时,两位国公爷膝下都只有一子,因而在最初改建之时,皆对继承人所住的东院下了本钱。 贾代善在东院住的时间并不算长,一来贾源受封时,他的年岁已经不小了,且还常年镇守边疆。等一切太平了,他终于调回京城时,贾源已然过世,贾代善便搬到了象征着家主的荣禧堂里。没过多久,不降爵世袭国公之位的贾代善便将贾赦丢到了东院,直到那拉淑娴穿来。 可以说,东院不单本身极好,象征的意味更浓。毕竟是贾代善、贾赦都住过的地方,若是传给琏哥儿,道理上肯定说得通,只是各人心中的想法不同罢了。 至少,此时的贾母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琏儿还太小了,用不着那么急。”贾母抿了抿嘴,尽可能平静的开口劝道。 那拉淑娴挑眉笑道:“是不用那么急,可老太太您不是说索性都给办妥当了吗?与其先让琏儿搬到其他院子里,过两年再搬到东院,还不若直截了当的全部办妥了。对罢?” 这事儿是贾母先起的头,那拉淑娴这么说并没有错,只是听在贾母耳中却如同嘲讽一般。 哦不,这并不是如同嘲讽,事实上那拉淑娴就是打算嘲讽贾母的。 不就是担心琏哥儿入主东院后,荣国府的格局再度发生变化吗?可贾母也不想想,若是任由她算计着来,假以时日,所有的哥儿都有了自己独立的院落,整个荣国府岂不是被瓜分光了?凭良心说,那拉淑娴并不稀罕区区一个国公府,可不稀罕归不稀罕,却也不是任由旁人掠夺的,哪怕她今个儿真的厌弃了,那也宁愿亲手毁去,而非拱手相让。 “那就先安排珠儿好了,毕竟他是长孙。”贾母目光深沉的看着那拉淑娴,言语之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就这么办,琏儿的事情先缓缓,左右荣禧堂大得很,并不着急。” 是不着急呢,那拉淑娴回给贾母一个格外无辜的眼神,依着她本人的想法,压根就没打算这么着急就把孩子们轰出去。再说了,琏哥儿这么可爱又好欺负,她也不舍得呢。哪怕真到了那一日,她也打算将琏哥儿和十二一道儿轰出去,差别在于,琏哥儿去东院,十二直接滚出去分家单过。她倒是要看看,真到了那一日,二房那群人还有没有脸死赖着不走。 婆媳俩再度交锋,在贾母着急上火、那拉淑娴分神想事儿之中过去了,看似平淡,实则却是另一场大战拉开了序幕。 至年底,珠哥儿被安排到了离梨香院约莫一刻钟路程的靠西南面的院子里,元姐儿则不变,仍旧跟贾母一道儿住在荣庆堂里。至于贾政和王夫人,也并未变动,仅仅是将梨香院左近的一处院落略改了改,让生下儿子的三位姨娘并哥儿们都挪了过去,仅有周姨娘、赵姨娘以及身怀六甲的小赵姨娘留在了梨香院陪伴王夫人。 王夫人表示,她恨不得这群人全都去死! 全都去死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王夫人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这要是姨娘一个一个的来,她自是有一千个一万个法子轻松解决。又或者哥儿、姐儿一个一个的来,她也敢打包票不让他们平安诞生。可无奈事情来得太凑巧,姨娘三五成群的来,连哥儿都是结伙般的投胎…… 太惨了。 若是搁在七八年前,估计王夫人一狠心也就干了,可如今的王夫人显然已经失去了冲劲儿,故而只是冷笑的看着这些人瞎蹦跶,暗地里却是没少挑拨离间,只恨不得她们狗咬狗。 成功率暂且不说,可至少王夫人的这种做法还是起到了一点儿作用。 “姐姐!”小赵姨娘被安排在了西厢房的第二间房里,而第一间则是由周姨娘和赵姨娘同住。虽说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对小赵姨娘的优待,毕竟她如今身怀六甲,需要清静。可惜的是,就算屋里再怎么清静,她本人的心静不下来,那又有甚么用呢?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老是记不住!”赵姨娘从自个儿房里过来,一进来尚来不及放下门帘,就听到小赵姨娘朗声唤她,吓得她立马松手放下了帘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里屋,看着躺在暖炕上猫冬的亲妹子,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都懒得说你了!罢了罢了,你先说说,这回又怎的了?” 虽说让妹妹也进来伺候,全是赵姨娘想出来的主意,可那会儿她却是不会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一步。 小赵姨娘之前虽进过荣国府,那会儿年岁毕竟太小,加之她当时不过是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谁会记得她呢?更别说赵姨娘为了抹平痕迹,是托了跟她毫无关系的管事嬷嬷将人送过来了,还给小赵姨娘编了个父母双亡北上寻亲被远亲偷卖的悲惨身世。不过,有一点却是赵姨娘并不曾骗人的,那就是她的父母真的没了。 就在前几年,王夫人流产后不久,赵姨娘在被下令禁足之前,已经将妹妹送了出去,并严禁妹妹跟自己通讯。而就在那段时日里,她的父母先后没了,可她却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说不恨是假的,尤其以赵姨娘的身份,哪怕后来得知了消息,也不可能放弃一切只为了回去给父母磕头。至于披麻戴孝那就更是白日做梦了,以荣国府的做派,赵姨娘刚披麻戴孝,下一刻就被打发出去了。 “姐……好好,你的话我都记着呢,可左右我如今都进了门,唤你一声姐姐又如何了?再说了,都叫了这些年了,我就是想改也改不了了。”小赵姨娘一脸的无辜委屈,还真别说,配上她姣好的模样,真显得格外的惹人怜爱。 当然,这要是换成王夫人或者旁的几位姨娘肯定怜爱不起来,只会恨得牙痒痒。 “罢了,改不掉就算了,你先说说又怎的了?”赵姨娘素来拿这个妹子没法子,事实上,虽说她是被父母卖掉的,却始终觉得亏欠父母双亲。偏生,还不等她能耐起来,双亲已故,她也落得一个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结果。无奈之下,她只能加倍的对弟妹好,可弟弟赵国基一直待在庄子上,除却尽量多给些银钱外,她实在是没法子帮忙。于是,她满腔的愧疚几乎都放在了妹子身上。 “怎的了……能怎的?姐你先前说的是,只要我怀上了,甭管是哥儿还是姐儿,只要开了怀,就能当上真正的主子了。可如今,先不说我肚子里究竟是哥儿还是姐儿,就算运气好是哥儿又如何?先头那三个不都生了哥儿?除却赏赐了点财物外,哪里就落得好处了?” 小赵姨娘说这话时,只一脸的不甘心。 在她看来,一旦生下哥儿就该是一飞冲天的结果。可如今看来,显然事实跟她想象中的相差太多了,以至于她完全不可能淡然接受。 再看赵姨娘,也是一脸的为难。 的确,若是搁在几年前,以二房只有一子一女这样的情况,哪怕是庶子也该极为受宠才是。偏生,王夫人先开了怀,诞下了衔玉而生的哥儿不说,连带三位姨娘全部都生了哥儿。也就是说,小赵姨娘就算生了哥儿,那也不是甚么稀罕事儿,若是生了姐儿,稀罕虽稀罕了,可惜没用啊! 于是乎,小赵姨娘等于是被推上了不尴不尬的位置。坏处是,她生了啥都没人在意。好处则是,就算生了姐儿,也不会被人怪罪。 这另三位姨娘在左近的小院子里一天十八次的互相挑衅闹腾,小赵姨娘倒是不闹腾别人,她折腾她自己! “我不生了!我不要生这个孩子了!生孩子有啥好的?压根就没人期待好吗?之前,我还记得姐姐怀孕之初,好赖有人常来探望,虽说后来府中事情多,顾不上姐姐你了,可甭管怎么说,之后总归是人人都惦记着的。”当然是人人惦记着的,就是惦记到最后把姐儿给弄丢罢了。 “浑说甚么?你真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家家吗?” 眼见着亲妹子愈发的任性妄为了,甚至还拿手去拍已经硕大的肚子,赵姨娘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伸手去阻止。只是,让赵姨娘不曾料到的是,她这厢才抓住了妹子的双手,却见妹子浑身一颤,旋即“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怎的了?你怎的了?我弄疼你了?”赵姨娘当下就慌了神,她倒不担心被人误会在害小赵姨娘,她只是单纯的担心妹子的安危。 别看小赵姨娘已经身怀六甲,事实上她的年岁真的还小,等翻过年关才到及笄之龄。这若是摊上个早熟懂事的也就罢了,偏赵家虽家境一般,无奈赵家父母因着对长女颇有愧疚,故而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幺女,只将她宠得无法无天。 “疼,疼……哇,真疼啊!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肚子好疼,一抽一抽的疼……姐!姐!我好害怕……啊啊啊!!!” 亏得赵姨娘曾经生过一胎,撇开最初的慌乱之后,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一面高声唤着丫鬟去喊人,一面则柔声安抚起了妹子。 问题是,生产的阵痛真的不是一两句话能安慰好的。 小赵姨娘完全听不进任何话,只一面哭天抢地,一面嗷嗷叫着不要生了,更是断然拒绝了丫鬟们扶她下来走动的提议,愣是闹到稳婆都过来了,她还在那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翻过年才十五的小赵姨娘,身子骨倒是极为康健的,毕竟她只是性子不好,又不是身子不好。加上她如今也怀了九个多月了,比原定的日子是早了一些,却也称不上早产。稳婆以及生产的东西都是早先就预备下来了,且全部由赵姨娘过目了。至于小赵姨娘不愿意配合这事儿也好解决。 “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不然回头我打也打死你!”赵姨娘心里头也是火急火燎的,可这会儿她是真的不能表现出来,只发狠心般的拿手揪住妹子的胳膊上的肉,左三圈右三圈的死命的掐。 可怜的小赵姨娘,原就疼得厉害,还被亲姐姐这般威胁,连疼带吓外加怂,只唬得她老老实实的配合稳婆吸气呼气,终于在当日傍晚时分平安生下了一个…… 姐儿。 得知是个姐儿,说不失望是假的。这小赵姨娘也就罢了,她生完就累惨了一般的昏睡过去了,倒是赵姨娘一脸的失望的看着被稳婆洗干净裹上包被的姐儿。 说实话,就算刚出生的孩子普遍都长得丑,可眼前这个姐儿模样却还是很出挑的,起码乍一看完全不丑,当然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就是了。 然这些却也够了。联想一下迎姐儿刚出生时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姐儿。赵姨娘可以断言,这个孩子会比她的姐姐好看好多倍。这倒也是,毕竟她们俩姐妹里头,就是小赵姨娘模样更为出挑。 可惜呀,是个姐儿,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是一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姐儿。 赵姨娘连声叹息,倒是得了消息的贾政特地从前院书房回到梨香院瞅了一眼。说真的,在有了嫡庶五个儿子后,哪怕再怎么重男轻女,贾政都不会对生女儿感到失望的。更何况,严格来说,贾政并不是很重男轻女,甚至于他对儿子极为严苛,反而对女儿既宽容又温和。 待见到已经有些困倦随时都会睡过去的小女儿,贾政在瞅了两眼后,依然决定:“这孩子就叫探春罢,小名就叫探姐儿或者三丫头。” 探姐儿也就罢了,三丫头简直不能更土气好吗?按着贾政这个说法,那是不是还要给元姐儿起个小名叫大丫头呢?事实上,完全没有这回事儿好吗? 可惜的是,在场之人没一个敢跟贾政叫板,再说了,通常情况下还是叫姐儿或者姑娘的机会多,谁会唤三丫头呢? 当然有人会。 “三丫头!三丫头!我是二丫头,我是你的堂姐!”得知二房又有了新的孩子,迎姐儿兴奋的简直就打算待在梨香院不走了。她打心眼里觉得二房太神奇了,之前都没有跟她一般大小或者比她还小的孩子,结果转眼之前,立马多出了四个哥儿一个姐儿。 好神奇哟! 因着这一年二房始终在努力添丁进口,以至于大年三十简直就变成了战场。小赵姨娘所出的三姑娘探姐儿并未出席,毕竟她太小了,连满月都不曾,是不可能随便抱到外面来的,尤其是在这等寒冬腊月的情况下。可除了探姐儿之外的所有孩子都来了,是……都!来!了! 这要是家里头没有一个孩子,就会显得格外的冷清。若是只有一个孩子,又会显得那孩子格外的寂寞。等有俩孩子时,冷清和寂寞倒是都没了,却会略显闹腾。可若是有三个、四个、五个…… 那基本上就成了花果山了。 荣国府这头,连带长大了那几只算在内,大房共有三个哥儿一个姐儿,二房则是五个哥儿两个姐儿。亏得王熙凤在腊月前就走了,另外蓉儿也不曾过来,要不然荣庆堂还不直接被掀翻了? 事实上如今也离这种情况不远了。 旁的人几乎要疯了,连带那些个长大了哥儿姐儿都有些不好了,唯独贾母从头高兴到尾,甚至点名夸赞了王夫人。 “政儿媳妇儿这两年做得很是不错,虽说有些事情仍显得不怎么妥当,可起码给房里添了这许多人。你也别怪我小心眼儿,你做的错事我虽记着,可同样你的好也是记着。如今这般就很好,你只记得来年仍要这般。” 王夫人笑得一脸杀气腾腾,她完全不觉得这是赞美,这分明就是挑衅,是嘲讽! 再看那拉淑娴,尽管明面上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可暗地里却在叫糟。 果然,贾母赞美了王夫人之后,就将矛头对准了那拉淑娴:“赦儿媳妇儿,你也是。虽说你的功劳也不少,不过眼瞅着璟哥儿也大了,也该考虑再生个了。不然,也可以多寻几个好的开脸了,像政儿媳妇儿这般也很是不错。” 这番话,贾母是带着一脸笑意和期待说出口的,看起来就是真情实意,并无任何旁的意思。然而,听在那拉淑娴耳中,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那拉淑娴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正打算开口时,却冷不丁的被贾赦截去了话头。 “这么多的孙儿孙女还不够老太太您带的?若还嫌不够,索性让二弟将他房里的庶子庶女一并都带过来,再等来年开春后,把王家姐儿、隔壁东府的蓉儿,全部都抱过来让您养着,您觉得如何?”贾赦冷笑一声,“生的多怎的了?猪也生的多呢,也不看看能耐如何,光拼数量……啧啧。” “贾赦!”即便贾母有所准备,知晓贾赦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却也万万没有想到贾赦竟会当着所有小辈儿们的面,这般顶撞自己。尤其今个儿还是大年三十! “知了知了,多生孩子对罢?行行,您高兴就好,左右生下一帮子纨绔子弟,花的也是公中的钱财。”说得仿佛很大方,假如贾赦说这话时别露出一脸心疼的神情,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贾母面色铁青。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公中的钱财还花不得吗?还是说,你打算要分家了?我还没死呢!” “我知道啊!”贾赦这几年来脾气见长,尤其是碰上贾母时,“父母在不分家,这个道理我当然知晓。老太太您尽管放心,我可以在这儿发誓,绝不会罔顾您的意见强行分家的。”顿了顿,贾赦还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不分家还不准我念叨。不准我念叨,自个儿却唧唧歪歪的念叨那么多。光念叨也就算了,还觉得念叨的必能成真……有这工夫念叨添丁进口,您倒是念叨二弟能过了童生试啊!” 莫名躺枪的贾政:“……” 基本上,这几年的大年三十,就没有一次能好好过的。 规律大致如下:贾母发难或刁难,贾赦毒舌反击,贾母回击,贾赦继续梗着脖子叫嚣到底,贾母晕厥,大年夜不欢而散。 怎么说呢?贾赦他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既然你都知晓他不是个东西,怎么就非要跟他顶牛呢?一如明知晓某条胡同里有条疯狗,你不绕道还非凑到跟前挑衅,这不是欠的是甚么?尤其是,这些年来每次交锋,输的人都不是贾赦。 今年亦是如此。 区别在于,贾母被气得浑身发抖,却最终还是撑住了没晕过去。至于贾赦,则是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喝喝,还时不时的开口刺激贾政两句。 待年夜饭摆上来后,还不等落筷呢,就听着贾赦连绵不绝的训诫之词。 “二弟啊,你要好生用功。这科举虽是三年一届的,童生试却是一年两回的。我都替你想好了,明年开春先过了童生试,等入秋了就去考秀才。考过秀才后,你去找你那三位老先生求助,让他们再派个孙子或者徒孙过来教教你。甭管怎么说,也要在这三年里将基础打好,等下届科举时,先过乡试再过会试,最后在殿试上一举夺……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好了。” 对于准备参加科举之人的祝福,通常情况下该是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等等,没有哪个会祝福人家考个三甲同进士的。就连贾赦本人也是二甲的进士,比同进士有出息多了。然而,贾赦却自认为自己的祝福相当得实诚,毕竟贾政是明摆着考不上的。 “……多谢大哥。”半响,贾政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咱们可是嫡亲的兄弟,哪里就需要这般客套了?我同你说啊,科举是很重要的,那可是入仕最妥当的途径,不用萌祖荫,不用拿钱砸,不用四处托人情走后门,只要你有真正的才华,你就一定能高中!” “是,大哥。” “还有啊……” 贾赦还想再说,贾母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只恶狠狠的摔了筷子:“还吃不吃年夜饭了?整个晚上就听到你在瞎掰!” “我瞎掰甚么?我哪里就瞎掰了?我拿我的经验跟二弟分享我怎么啦?我错在哪里了?打小就听老太太您说,要用功上进考取功名。我承认我以前是混账了点儿,可自打我开窍以后,连圣上都常夸我,倒是府里没一个人夸我半句!” “你还需要人夸?”贾母简直不能更愤怒,她都瞧见贾政已经羞得险些将头埋进胸口了,结果这个混账贾赦还不依不饶的瞎逼逼,气得她直接拍了桌子,“没人夸你你都嘚瑟成这个样子了,但凡有人夸赞了,你还不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混账东西,你气煞我了!” “我一年到头东奔西走的是为了甚么?在外头奔波,在府里还要受气,好心给二弟些提点儿,反而闹得我诸多不是。这算甚么?我就这般人见人怨?不吃了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贾赦表现得就是很气愤,旋即还真就起身拂袖离开了。 这贾赦一离开,最气愤的自然是贾母,最尴尬的却是贾政了。甭管贾赦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可至少在明面上,他是占了理的。尤其有些话贾母说的,贾政却是万万说不得的,哪怕他心里头有着再多的怨念,表面上还得对贾赦恭恭敬敬的。 人家贾赦是世袭的一等将军,自个儿晋升上去的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 前头这个爵位,还能怨自己出生太晚,白给贾赦捡了便宜。后者这个官职怎么办?怪长青帝瞎了眼? 贾政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能感受到亲娘和大哥之间的矛盾点就在于他,他也非常感激亲娘对他的偏爱,问题是贾赦强行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让他除了忍气吞声之外,毫无还嘴之力。 天可见怜。 …… 更悲惨的事情还在后头。 次日是大年初一,贾赦赶着大清早就出了门,回头就将昨个儿晚间发生的事情嚷嚷了个人尽皆知。他是用心寒的口吻说的,说贾母偏心眼儿,说贾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荣国府没法待了,他都快要被逼死了,还说贾母让他当众发誓不准提分家一事……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大概是他在大年夜里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因着抱怨太多了,却又有种他本人不好相与的感觉。 这就是贾赦的目的!! 时至今日,他还未完全放弃削官罢职的终极目标。 因着是年关里,基本上所有人都没有啥要紧事儿,却又都忙活得很。走亲访友、拜访上峰、同僚知己小聚,再开个品茗会、品香会等等。总之,不出三天,全京城都得知贾赦受了天大的委屈。 结果,正月初五,长青帝将贾赦唤了过去,好生安慰了一阵不说,还赐了个先生下去。这并非长青帝客气,而是他始终记得贾政有三位当世大儒的先生,唯恐自己动作再慢一步,又要引来上书房动乱。 幸运的是,如此悲壮的事情没有发生。 不幸的是,在意识到自己的目的无法达成后,贾赦再度放大招了。 贾赦先是借着拜年的机会去拜访了文亲王,跟他畅谈了一整天,且话题全部围绕在律法上头。更确切的说,是犯了哪些事儿会被削官罢职。 文亲王一开始还是挺有警惕性的,问题是贾赦太能侃了,说到后头他完全不知晓自己究竟说了甚么,更是完全忽略了对贾赦的观察。 据文亲王所说,想要削官罢职,贪污受贿是个不小的罪名,不过这也得看长青帝会不会发作。买官卖官也是不小的罪名,这个一经查实却不单是削官罢职,还极有可能附赠其他惩处。再往上去,却是民变哗变之类的重罪,真要是发生了这种事情,那就是罢官外加秋后处斩了。 说真的,这些罪名贾赦一个都不想要,或者应该是他都要不起。 贪污受贿看起来简单,可他是内阁侍读学士,听着很能耐罢?其实权利也挺大的,问题是捞钱真不容易。首先内阁是京官,其次侍读学士是直接领命于长青帝的,再往后表面上看仿佛很重要,实则真的毫无油水。 买官卖官也很不错,可惜内阁不是户部,它没有这个功能。 至于民变哗变…… 要是京城里发生民变和哗变了,那就是一群一品官人头落地了,跟贾赦这个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文王殿下,您就给个准话罢,我想被削官罢职,有甚么好法子吗?对了,我不打算豁出命去,您给就给琢磨个万全之策罢。” ☆、第177章 说真的,文亲王是完全懵逼状态。 甭管先前贾赦干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却没有哪一件事情是针对文亲王本人的。距离最近的一次,也就是头两年廉亲王追讨欠银时,贾赦为了筹措银子将贾母珍藏的一幅王羲之真迹卖给了文亲王。但是这事儿仅仅是涉及到后续事宜时,才显得那般的坑爹,本身真的一点儿也不稀罕,纯粹只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的普通交易。 准确的说,这些年来,被贾赦坑的最多的就是贾政,其次便是自家和隔壁家、诸多的亲朋好友家,以及廉亲王。 文亲王真的是结结实实的头一遭! “这这这……”文亲王是个老实孩子,也许他也有私心,比如著书立传、名垂千古之类的野心。可总的来说,在长青帝所出的一群各怀心思的皇子们中,文亲王真的是个憨厚朴实的人。因而,在面对坑货贾赦时,他只能露出了瞠目结舌的神情,愣是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文王殿下!”贾赦才不管自己这番浮夸的表现会不会吓死一个亲王,他是真的豁出去了,“来寻您之前,我也是有仔细想过的。按说您是同翰林院、国子监等处交好,同户部关系并不密切,我不该拿这事儿来打扰您……” “对对,你说得对!”一瞬间,文亲王只觉得自己解脱了,忙不迭的附和道。 然而,事实证明完全是他想得太多了。 只见贾赦嫌弃的看了文亲王一眼,许是即刻想到了是自己有求于人,这才掩饰了一丝丝,开口道:“文王殿下也别妄自菲薄了,甭管怎么说您也是亲王殿下,咱们也算是有着多年的交情。遥想当年,我同王子胜干了一架,不就是您从中调解才将这事儿掩了过去吗?我还记得您让我们抄写律法,之后又改成了抄写四书五经。唉,只怕若没有当初的事情,也不会有今个儿的我了。” 文亲王再度目瞪口呆:“不是,那是你那老泰山……” “我明白,我明白。文王殿下您的顾虑我都明白。其实您这人罢,甚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了。可我就是欣赏您这一点!” “真不是……” “好了好了,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飘逝罢。咱们言归正常,就说当下这件事儿。”贾赦很是深情地感概了一句,且压根就没给文亲王任何开口的机会,就径自说了下去,“按着道理来说,我想被削官罢职的确不该找您。可我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文王殿下,实话同您说罢,我不止一次的同圣上提起这事儿,可圣上他就是不允呢!我还曾向廉王殿下说了这事儿,可他……他差点儿没喷死我。” 说到这里,贾赦是一脸的伤心欲绝。 对于旁人来说,升迁实在是太难了,甚至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是苦熬了一辈子,也不过升个一阶半品的,就贾赦这个升迁速度,简直就是羡慕死一大帮子的人。然而,贾赦却是做梦都想被削官罢职,无奈期望越大,多半失望也会越大。 人家是想升迁想疯了都没成,贾赦却是想削官罢职想疯了也同样没成。 然而,即便感受相似,可前者却能得到旁人的同情怜悯,后者却只能让人恨得牙痒痒。 万幸的是,文亲王的性子很是平和,除却拥有文人的傲娇性子外,旁的都极好,倒是不会跟贾赦一般见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文亲王完全不成体会到官场上的艰难险阻,他打从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排名较前,母妃位份高,本人对于学问极有天赋,加之完全没有夺嫡的想法,可谓是一帆风顺到底。 因此,在略平复了一下囧然的心态后,文亲王还是平静的劝起了贾赦:“圣上不同意定是因着爱惜人才,贾将军不必如此。” “那廉王殿下呢?他纯粹就是见不得我好?”贾赦气哼哼的道。 虽说从序齿来说,廉亲王是文亲王的弟弟,可问题是这俩兄弟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画风,如果是文亲王是一汪清水,那么廉亲王简直就是表面冰冷内里火爆,还要再加上小气记仇报复心重。简而言之,文亲王从来不敢跟廉亲王作对,生怕回头不小心着了道儿。 话虽如此,到底是亲兄弟,文亲王自认为还是挺了解的自家这个冰山面瘫脸四弟的。当下,文亲王略一沉吟,便道:“根据我的猜测,廉王应该是太听圣上的话了,既然圣上不愿将你削官罢职,你求他也定然无用。” 其实,文亲王也不知晓廉亲王是甚么毛病,作为年岁最接近的兄弟俩,且本身并无任何矛盾冲突,这俩人小时候还是挺要好的。 文亲王清清楚楚的记得,小时候的廉亲王是个性子挺讨喜的孩子,但凡小孩子爱的一切他都欢喜,且酷爱逮着人就是一顿唠叨,完全是个既好动又话唠的熊孩子。结果,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仿佛是徒然之间,廉亲王跟鬼上身似的,冷不丁的就换了性子。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文亲王每日里见到板着脸一声不吭的廉亲王时,都觉得是自己活见鬼了。本以为过段时日就会恢复正常了,结果万万不曾想到,这一见鬼就是好几十年。 不过,有一点却是至始至终都不曾改变的,那就是廉亲王对长青帝的态度。隐隐的,文亲王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一点儿,不过他这人的性子摆在那儿,除非是跟著书立传有关的事情,要不然才懒得动脑子。故而,这位最接近事实真相的人,就这般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真相。 “所以呢?所以呢?文王殿下您就给句大实话罢,我就想知晓,怎样才能毫发无伤的被削官罢职。” 说真的,贾赦对于廉亲王的心态历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哪怕近几年来他的身上已经盖上了廉亲王心腹的戳,可从本质来说,贾赦认为自己跟廉亲王只是单纯的上峰和下属的关系。 ——他一点儿也不关系廉亲王经历了甚么,他只是纯粹不想再经历一次莫名其妙的加官进爵了。 “毫发无伤的削官罢职?”文亲王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真要说起来,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我记得大概在十几年前罢,有个二品官就是因着殿前失仪被圣上怒斥一番后,就削官罢职了,倒是确实没有旁的惩处了。” “这个好!”贾赦猛地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脑门,旋即一个转身,飞快的跑了。 文亲王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贾赦眨眼间就消失在拐角处,他真的不怪贾赦过河拆桥,他只是隐隐又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接下来要出事。 且似乎还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可究竟会发生甚么事儿呢?要不要提前跟父皇和四弟支会一声呢?倘若说的话,该怎么组织措辞呢?若是不说的话,回头案发了自己会不会挨骂呢? 于是乎,文亲王陷入了自我审视外加自我迷茫的状态之中,这要是贾赦是个慢性子,或许在文亲王将前因后果理顺,并得出最佳方案后,仍来得及阻止。然而,贾赦偏偏是个急性子。 所谓殿前失仪,其实是个很笼统的概念,且在正常情况下,若仅仅是小小的失仪,是不会被怪罪的。通常会被怪罪,多半是圣上本人心情不佳,又或者是在特别盛大的场面里,一不留神就闯下了大祸。 离开文亲王府后,贾赦就立刻回到了荣国府,开始苦思冥想最近有没有很重要的事情。 每年的小年夜、大年夜肯定是极为关键的,毕竟要大宴群臣,这么多人注视着,哪怕只是些微的小差错,也定然会被无限的放大。可惜的是,如今已经是正月里了,连元宵佳节都过了,大好的机会都被他给浪费了,再往下恐怕就要等中秋佳节了。 贾赦懊悔不已的在荣禧堂里转圈圈,活脱脱的就像个没头苍蝇一般。 好在,老天爷没有放弃他,在关键时刻,十二从荣庆堂请安回来了。 如今的荣国府,除却贾赦不需要往荣庆堂请安外,旁的所有人都会隔三差五的去一趟。像二房那头绝对是一天三趟的往荣庆堂跑,而大房这头就显得随意多了,基本上保持着三天去一趟的频率,既显得未曾忘却礼数,又有种不得不去的疏离感。 “你给老子站住!” 素来都清楚自己这个儿子鬼精鬼精的,贾赦在喊话之前,先闪到了一边,且还在发话的同时,猛地拽住了十二。 十二:……吓死本阿哥了。 “又作甚?我方才刚在老太太跟前说了爹您的好话,一回头您就又吓唬我!这都过了元宵节了,您怎的还那么闲?”十二简直不知晓该怎么吐槽才好,明明他记得前世那些个文武大臣都被乾隆帝折腾得死去活来,别说闲得无聊了,就连喘气都要赶着来。怎么的摊在贾赦身上,就成了这副德行?难不成,长青帝就这般善待臣子,不舍得他们辛劳? 不等十二想明白,贾赦已经连珠炮一般的问了起来:“最近朝堂里可有甚么重大庆典吗?像祭天啊,祭太庙啊,或者就是小年夜、大年夜那种的,有没有?” “到底是我当官还是爹您当官呢?朝堂里有甚么大事儿我怎会知晓?”话是这么说的,可十二却已经在脑海里快速的思量了一番,“最近……会试呢!” 会试? 贾赦有着一瞬间的茫然,旋即却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去年是科举年,史家大爷还下场了,甚至以不错的名次的通过了乡试。也就是说,今年开春就会举行会试,再往下该是殿试了。 这会试其实没啥精彩的,毕竟只是在贡院里头答题罢了,贾赦自个儿参加过还能不知晓吗?可会试之后的殿试,却是极为重要的事儿。想也是,三年才一回的科举,一般能进入会试的也就三百人左右,少的时候甚至才一百来个。这当然是一件大事儿,不单对于那些个渴望金榜题名的学子而言,哪怕对于长青帝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 倏地,贾赦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爹?”十二有些心慌慌的瞅着贾赦,隐隐约约的,他也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问题是,他方才应该没说啥罢?最近的大事是会试,当然也会有人因着完全不关心这些事儿而不曾耳闻,可甭管怎么说,这也算不上是秘辛罢? 十二不是文亲王,不可能在即将接触到真相时,猛地一下后退不管了。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思量着所有的可能性。 依着常理来说,一个原本不大关心科举的人,冷不丁的关心了起来,那就是本人跟科举扯上了关系。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本人,而是亲近之人。问题是,眼瞅着即将就要开会试了,除却史家大爷之外,没哪个是既能跟科举产生关系,又同贾赦有关的。 难不成…… “爹您不会是还想再考一次会试罢?” 说这话时,十二已经不是一脸惊疑,而是瞬间转换成了“你是不是傻”的神情。因着贾赦先前已经顺畅的过了一回乡试,所以若是他又犯病了,打算再考一次会试也是被允许的。 ——准确的说,是没有哪个闲的蛋疼的人会去特地写一条律法,不准已经过殿试且身为从四品官的人回头再考一次。 这不是疏忽,这是因为写律法的人脑子没坑。 可贾赦脑子有坑啊! 还是一个无底的巨坑! “没你的事儿,一边儿待着去。”目的达到了,贾赦才懒得跟一个小孩崽子废话呢。他都已经盘算了,回头等会试结束,殿试开始时,想方设法混到殿堂里。因着他已经进了内阁,还是袭爵的一等将军,故而这事儿并不难办。至于进了殿堂之后该如何行事,这个回头再议。 咱们的目标是:削官罢职!! 这厢,贾赦已经决定向着终极目标奋勇向前了。那厢,十二却是联想到了最可怕的结果。 其实真没啥可怕的,毕竟整个京城都知晓贾赦是个坑货,再说了,既然律法上并未明文规定,那就不算触犯律法。即便贾赦真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又跑去贡院体验了一回,也不过是给满城的人贡献了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问题不大! …… 真的吗? 今年的会试定在了二月十七,然而尚未等到会试开始,就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倒不是坏事,而是一件喜事儿。 贾敏生了。 是个千金。 仔细回忆起来,贾敏是在贾赦晋升为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后才传出的怀孕消息。尽管之前一直传出贾敏身子骨不好的消息,不过其实情况真没有那么糟。当然,因着林家素来子嗣艰难,加之这胎是贾敏嫁入林家近十年来,头一次有孕,自是万分重视。 重视的结果是,怀孕期间贾敏连娘家都不曾回,一应管家的事宜尽数交给了底下的管事嬷嬷,实在是没法交给下人处理的事情,则全部由林海解决。亏得林海已经被弄去了翰林院这个闲得发霉的地方,加上他本身能力极为出众,倒是将一切事情都应对的妥妥当当,让贾敏毫无后顾之忧的平安产女。 真要说起来,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这胎是个姐儿罢? 其实也没啥好可惜的,哪个也没人规定人家俩口子只能生一个孩子。尤其贾敏这胎稳当得很,顺顺利利的产下一女后,身子骨恢复得也很快,加上俩口子感情极好,既已经开了怀,想必第二个孩子来得也快。 然而,想法太美好了,美好到在接到噩耗之时,自诩经历过太多事情的林海都完全无法相信。 林家老太太没了。 信是在林家姐儿洗三那日收到了,姐儿是在花朝节,也就是二月十二那日出生的。洗三是在二月十四,林海邀请了所有在京的亲朋好友。当然,即便如此也没几个,主要还是荣国府并翰林院的同僚,另外宁国府和张家、王家也过来凑了热闹。可惜,洗三刚结束,来自扬州的急信就到了。 凭良心说,林家老太太故去真心没啥奇怪的,她病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觉得她早就该走了却一直没走,久到所有人都已经彻底麻木到以为她真能长命百岁了。 然而事实却是,林家老太太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信当然不是林家老太太所写,她很早以前就不能提笔写字了,哪怕她年轻时是个才女也于事无补。信是留在扬州的管家所写,虽说林海等人都来了京城,可扬州那头的宅邸还在,且林家老太太也不适合长途奔波,故而索性留了些忠心耿耿的老人陪着林家老太太。 那些个忠仆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况且也没人会费心费力的暗害一个随时都可能咽气的老太太,更不会有人编排这种丧尽天良的谎言。 消息是真的,病了二十来年的林家老太太真的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连亲孙女的面都没见到。 不,这还不是最惨的,惨的是她连自己有孙女了都不知晓。 林海在愣神之后,当着满院的宾客面,放声痛哭。偏今个儿是洗三之日,贾敏还在后院房中休息,压根就没法操持家事。而林府这头的管家,也远没有留在扬州的老管家那般能耐,处理日常事务倒是没问题,可面对这种紧急事情却只能两眼一抹黑,直接抓瞎了。 万幸的是,因着是亲妹子头一次生孩子,且两家离得也不算特别远,故而今个儿贾赦、贾政俩兄弟都是拖家带口的来的。当然,小妾不在此列,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除外。 等尚在后院的贾敏得到消息时,她娘家两位嫂子已经帮衬着将宾客送走,并使唤下人将林府上下改头换面了。 这仅仅是初步,再往后却是应当由林海向长青帝递出辞呈,先回扬州收殓林家老太太的尸首,接着往姑苏祖籍去,将所有的事情料理妥当后,再在祖籍守孝三年,才能回到京城候补官职。 事情真的很繁琐,尤其卡在如今这档口上。 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只是帮着做了最基础的事情,再往后她们是没法帮衬的,尤其绝大多数事情是不可能在京城办到的。林家人都得往扬州去,包括刚出生不久的林家姐儿。 偏如今还是二月里。 尽管过了花朝节就已经是开春了,可事实却是外头真的寒冷刺骨。京城位于北方,今年又多雪,哪怕官道上还算顺畅,可想也知晓,大冬天的赶路是绝不可能好受的。即便从京城去扬州可以走大运河,可还是那句话,如今还冷得很呢!陆地上尚且让人冷的瑟瑟发抖,河面上真的能有好?你说多带些褥子炭盆?别逗了,在京城要是不烧暖龙根本没法过日子,区区褥子和炭盆能起到甚么作用?尤其贾敏刚生产完,姐儿都不曾满月! 可惜,这事儿压根就没法办。死的人是林家老太太,虽说她缠绵病榻已经很久了,可毕竟她是在扬州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的,哪怕有再多的理由,林海俩口子还是会遭人诟病。这先前还能勉强说自己也没法子,可如今人都没了,还要寻借口拖延着不走吗? 也许是无奈,也许是真的悲痛万分,二月十六,林家举家离开京城。 <<< 贾母气得直接掀了桌子。 “这算是甚么意思?咱们府上当成心肝宝贝儿疼宠着长大的姐儿,白给他们当媳妇儿了,他们还这般苛待她!先前说甚么我的敏儿身子骨不好,不能生养……真他娘的放屁!咱们全家都能生养,哪个有问题了?我有俩儿子四闺女,我还有一群孙子孙女,倒是他们林家,都七八代单传了,到底是哪个有问题?!” 荣庆堂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屏息静气的立在角落里,争取不让自己引起主子的注意,就连素来受到倚重的鹦鹉和鸳鸯也都老老实实的立在贾母身后,半个字都不敢劝一句。 这事儿还跟贾赦不同,若是今个儿是贾赦气到了贾母,她们还能略微劝几句,再不然应和两声也成呢,左右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所有人都习惯了。可这一次,惹到贾母的是已经过世的林家老太太。 注意了,是已经过世的! 正常情况下,哪怕是生死大仇,可既然人家已经没了,这仇怨也就此了结了。有道是,死者已矣,说得再多又能如何呢?可如今,贾母火气上来了,一叠声的咒骂着,丫鬟们是既不敢附和又不敢劝解,简直就是怎么做都是错的,最终只能无奈的选择当摆件玩意儿。 好在没过多久,贾赦就闻讯赶来了。 贾母:……就算林家那老太婆是很可恶,可我依然不想看到你。 可惜的是,贾赦从来就没学过读心术,也完全不存在跟贾母心有灵犀的可能性。故而,贾赦一进到正堂,开口就拉过了一切仇恨:“人都死了,还嘀咕这些作甚?万一她听得咒骂声,回头托梦给您,岂不是吓人得很?得了得了,您就歇着罢,左右事情已经这般了。” “贾赦!”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惜贾母依然没有料到,她的嫡长子竟然能耐到只需几句话就让她忘却了对林家老太太的所有厌恶。 “诶诶,我在呢,老太太您有话就说,再不然您骂我一顿也好。那头到底是亲家母,再说这生死由命,又不是她主动寻死,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怎么着也怪不到她身上来。”贾赦一脸诚恳的劝道。 说真的,贾赦这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虽说贾敏怀孕的消息早在去年就派人送到了扬州,也定然告知了林家老太太。问题是,林家老太太她病得太久了,久到连大夫都已经放弃她了,直言随缘罢。这都随缘了,可不就是听天由命了吗?因此,甭管她哪天走都很正常,况且就算是急信,那也需要时间送过来,加之先前天冷不方便,恐怕林家老太太是在正月里就没了,又不是故意挑了林家姐儿洗三之日来添晦气的。 “你走,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贾母才不管贾赦说的话是否有道理,她只知晓,自己一看到贾赦就浑身冒火,但凡贾赦开了口,她就忍不住去想当年怎么就没将这个混账东西溺死在马桶里呢? 贾赦一脸“你无理取闹”的神情,迟疑了半响,才又开口道:“也行罢,回头我让二弟过来劝劝您。总之,您老人家就消停些罢,少折腾一些,也好让我和二弟松快松快。” “滚!!”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好好说话,压着脾气跟他好声好气的商量,他就是听不懂,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反正就是跟你唱对台戏。原就脾气不好的贾母,被贾赦激得直接痛骂了起来。 “你个混账东西!我是你亲娘你就这么编排我?让我消停些,让我少折腾些……你听听这些话,是一个儿子该对当娘的说的吗?你你你、你就是个孽子,打小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如今更是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居然敢教训起你娘我来了!混账!混账……” “老太太!”鹦鹉和鸳鸯并其余几个丫鬟婆子,齐声高唤起来。 ——贾母又晕了。 晕就晕呗,贾赦仔细琢磨了一番,尽管很想说服自己说,贾母是被林家老太太给气晕的,可事实明明不是这个,尤其就像他自己先前说的那般,人家林母都已经没了,再编排怎么也说不过去。况且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托梦了,你说吓人不吓人? 无奈之下,贾赦只要缩着肩膀当起了他的孝子,直到大夫被请来,确定贾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他才脚底抹油开溜了。 也不是真的开溜了,而是跑到前院书房将正在苦读上进的贾政唤了出来,直言道:“老太太又晕了,我就不往她跟前凑了,二弟你行,你上!” 贾政一脸的崩溃。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是对的,不过搁在贾母这头,倒不是无孝子,而是再孝顺的儿子都被她的花样作死给折腾得无话可说了。偏偏贾赦还未曾将话挑明,弄得贾政直接就误会成贾母是因着林府举家去扬州一事闹别扭了,在快速赶往荣庆堂的同时,贾政也忍不住腹诽起来。 谁都知晓女子要坐完了月子才能赶路,小孩子更不能长途奔波,可这不是事出有因吗? 但凡有旁的选择,林海会硬生生的拖上刚生产完的妻子和盼了多年才得到的心肝宝贝儿,长途奔波去扬州吗?也许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重男轻女的,可这真的不包括林海。 林海只比贾政小了两岁,如今贾政的长子珠哥儿都有十五岁了,眼瞅着就可以说亲了,至于旁的儿女更是成群结队的。可林海只有一个心肝宝贝儿! 重男轻女的前提是,他要有女儿用来轻视。可怜林海和贾敏盼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怀上了,且熬过了最艰难的怀孕十月,哪怕得的是个女儿又如何?那也是他们俩口子多年下来唯一的心肝宝贝儿。 可惜,没有旁的法子。 本朝注重孝道,即便林海回京是长青帝所要求的,可事实上也并非没有旁的选择。 譬如说,林海是调回京城了,可贾敏却是能够留在扬州伺候婆母的,这在官场上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多半的官员都不大可能留在家乡任职,那就势必无法在父母长辈跟前尽孝。在这种情况下,让嫡妻代自己尽孝道是最常见的选择,至于旁的,不是还有妾室吗?无妨。 退一万步来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林海辞官奉养老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早二十年前,就有这样的先例,是一个六品的官儿,因着他本身就是由寡母含辛茹苦养大的,得知寡母病重又无法调职回家乡后,索性直接请辞。好在结局还算不错,长青帝允了他回乡尽孝,却并未允他的辞呈。待他送走了寡母又守完了孝后,直接由六品晋升到了从四品,原因是“孝心可嘉”。 然而,林海之前甚么都没有做,那所谓的将忠仆留在扬州压根就不叫个事儿,至于吃喝用度样样精细,更不算孝顺。当然,林海的风评不错,加之他如今的官职真的不值得旁人惦记,故而也没人抓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可若是他再死赖着不走,不去扬州替亡母办后事,那事情才闹大了。 贾政再蠢也知晓林海这是不得不走,非但林海得走,身为儿媳妇儿的贾敏更要走,就连刚出生不久的林家姐儿也不能幸免。 在这件事情上,贾政自认为他再怎么孝顺也无法苟同贾母的想法,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今个儿他带着王夫人还在汝州那边,偏巧贾母没了,王夫人刚生完孩子,是不是也不用过来?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政匆匆赶到了荣庆堂,恰好此时,贾母也终于醒转过来了。 “老太太,您醒了就好,儿子也能放心了。可这事儿……老太太您是真的做错了,林妹夫也是为他的母亲尽孝,在这件事情上,儿子真的没法赞同您的想法。您仔细想想,若是今个儿这事儿发生在您自个儿身上,您会如何想呢?旁的不说,但凡王氏敢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借着坐月子逃避尽孝,我头一个不放过她!!……老太太?!” 林家老太太缠绵病榻二十来年,且她一生只得了一个儿子,还至死都不曾见到孙女一面,甚至不知晓自己已经有了孙女,听起来似乎真的挺惨的。 可再怎么也比贾母来得好!! 看看人家儿子多靠谱,再看看自家儿子多丧德!贾母一直认为此生最悲哀的就是生了贾赦这么个孽子,谁能想到,其实贾政丧心病狂起来,比贾赦还可怕! ——贾赦再怎么毒舌也仅仅是咒贾母梦见林家老太太,贾政直接拿她跟林家老太太调了个儿! #好想一个人静静# ☆、第178章 说真的,贾政很慌。 别看这些年来,贾母晕厥了一次又一次,可那都是贾赦惹出来的祸端,哪怕有几次并非贾赦主动挑衅,那也跟他脱不了关系。也因着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弄到后来不单贾赦本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就连荣国府上下都淡定了。 可对于贾政来说,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眼瞅着贾母两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贾政当时就吓得重重的跪倒在地。更准确的说,他这已经不是跪倒了,而是彻彻底底的瘫软在了地上。当然,双膝还是着地的,看起来诚意十足还有种吓破胆子的感觉。 始终在跟前伺候着的鹦鹉和鸳鸯真的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 乍一看罢…… 都是晕厥,之前贾赦来搞了一波,如今贾政赶上来再来了一波,按说这俩人的行为是完全一致的,自然责任也一样,甚至贾政的罪过要更大一些,毕竟他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不妥当了。 可谁让贾政是贾母偏疼了几十年的心肝儿呢? 鹦鹉和鸳鸯对视了一眼,打小一同长大,默契十足的俩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先是高声唤小丫鬟去前头支会一声,好让管家再度将尚未走远的大夫仍旧请来,再是俩人合力将晕歪了的贾母扶正后,盖上被褥,接着是拿过还不曾收拾好的药油等物,趁大夫尚未赶来之前,先给贾母抹上一点儿,能起到甚么作用先不论,起来如此一来显得她们始终都在忙绿。 大夫很快就赶来了,事实上人家压根就还没走。毕竟先前贾母刚晕了一回,大夫拿了诊金和赏赐,正在前院那头跟管家唠嗑呢,结果倒是好,省得他再跑一回。 跟大夫一同过来的还有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俩人是前后脚进来的,不同的是,那拉淑娴满脸的无奈,王夫人则一副强忍着看好戏的模样。 等等! 这里头是不是有甚么问题? 先前贾赦进来同贾母掰扯时,房里站了一溜的丫鬟婆子,自然都听到了贾赦方才那番话,尤其是林家老太太托梦那一段。可后来,因着贾母晕了,又急赶着唤大夫等等,以至于等贾政过来时,贾母并非坐在正堂里,而是歪在暖炕上的。 换句话说,贾赦气晕贾母是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然而贾政气晕贾母,目击者却仅仅只有鹦鹉和鸳鸯俩人。 那拉淑娴格外的无奈,她倒不是心疼贾母,而是心疼她自个儿。贾赦这人旁的都还行,哪怕年轻时糊涂一些,可既然浪子回头了,她也不会强扯着往事不依不饶。可有一个毛病,贾赦非但始终都改不掉,还愈发的变本加厉了。 那就是毒舌! 还是对贾母毒舌! 倘若只是单纯的毒舌也就罢了,偏生贾赦这人一旦出了昏招,他就会立刻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那拉淑娴身为贾赦之妻,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贾母的儿媳妇儿,实在是没法袖手旁观。 ——你说好好的,干嘛老是跟贾母过不去呢?她要说就让她说呗,左右也不会掉一块肉,隔三差五的气她一回,要是一不小心真的给气死了,这事儿谁来负责?! “老太太如何了?”说这话时,那拉淑娴已经将面上的神情从无奈转为了关切。她问的是鹦鹉,虽说如今最得贾母信任的是俩丫鬟,不过这俩年岁相当,能耐也差不离,只是相对而言,鹦鹉要比鸳鸯模样更出挑一些,故而贾母素日里都比较偏向鹦鹉。 鹦鹉顶着一脸崩溃的神情望着那拉淑娴,她是有心道出真相的,可问题是她是贾母的心腹丫鬟,她只能向着贾母,旁的一切都无法左右她。倘若今个儿贾母已经开口说了贾政的不是,那么她附和一下也无妨。可显然,贾母如今还晕着,偏以鹦鹉对贾母的了解来看,这事儿闹到最后只怕也仅仅只是和稀泥罢了,既如此,她又何苦将真相捅破当这个罪人呢? 略一迟疑,鹦鹉心怀愧疚的道:“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骨原就有些弱,今个儿又连着晕了两回……大夫说,往后定要好生将养,再也不能受气了,谁也不知晓下一回会是怎么个情形。” 虽说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可到底事情尚未尘埃落定,鹦鹉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了,只含糊的将气晕说成了晕了两回。忽略起因、经过,只说最后的结果,这其实是很可观的表述,谁也不能说鹦鹉说错了,她只是略漏了两句话罢了。 “唉。”那拉淑娴并没有任何怀疑,哪怕鹦鹉说方才那番话时,面上露出了极为明显的迟疑,可那拉淑娴依然不曾怀疑,她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也怪不得那拉淑娴,实在是她并非得了荣庆堂丫鬟的消息赶过来的。事实上,真实的情况是,贾赦先跑去前院寻了贾政这个猪队友,之后才回了荣禧堂,将事情的概况简单的描述了一下。当然,贾赦是直言不讳的说了自己气晕了贾母,还说了贾政已经赶过去劝慰了,因不知晓最终结果如何,拜托那拉淑娴去那头看看。 看是看了,贾母正合眼躺在暖炕上,面色倒不是惨白,而是灰败异常,连唇色都透着一股子青灰色,就算那拉淑娴并不通医理,也知晓这样的情况很是不妙。 也许这一次两次的晕厥真的看不出来甚么,可贾母她到底年岁大了,这些年来又被气了太多回,虽说荣国府诸人都已经麻木了,可这并不代表贾母就不会真的出事。 她是人,不是神。一次两次的逃过劫数,那十次二十次呢?几十次上百次呢? 假如原本贾母可以活到八十岁,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一折腾,能竖着过完六十大寿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而一旦贾母真的出了事儿,可以说,这锅百分百的将由贾赦来背,当然他也不冤枉就是了。 “大嫂您也不用太担心了,老太太素来就是个有福气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就在那拉淑娴无奈之时,偏王夫人主动当起了这个安慰者,虽说她不至于幸灾乐祸,可观她的神情,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甭管是担忧还是关怀都有限得很。 “那就借弟妹吉言了。”那拉淑娴微微一颔首,对王夫人看热闹的心态不置可否。在她看来,这儿媳妇儿原就不能同亲生儿女相提并论,更别说王夫人同贾母也闹过不少矛盾,指望王夫人掏心窝子的对贾母好?做梦还比较快呢,有这么一句撑场面的话也就够了。 可怜的那拉淑娴,她完全不曾料到,贾母的这一次晕厥,真的跟贾赦没有任何关系。偏生,贾母晕着,鹦鹉和鸳鸯因着摸不清贾母的喜好只模棱两可的敷衍着,贾政则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尽管好些人进进出出的,可他仍旧瘫在地上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其实,那拉淑娴一进屋就看到贾政了,无奈贾政之前的孝子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简直就是愚孝的典范。也因此,那拉淑娴完全不曾往那方面去想,更别提她来之前,贾赦就已经告诉过她了,是他让贾政过来劝的。 也许是没劝到位贾母又晕了?或者压根就是贾母这回被刺激得太过了,没等到贾政就晕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贾母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乍一看到爱子贾政过来,登时愈发的委屈了,然后一激动又给晕了。 总之一句话,这锅必须是由贾赦背的,贾政就是个无辜的孩子。 #终于大仇得报系列# 与此同时,贾政也终于渐渐回过神来了。 先前他只是被贾母的突然晕厥给惊吓到了,两腿一软直接跪瘫在了地上,可到了这会儿,少说也有两刻钟时间了,足够让他回过神来,同时也让他明白,事情仿佛跟自己想象的有所不同?明明是他气晕了贾母,可仿佛所有人,包括那拉淑娴在内都以为是贾赦干得好事儿?那么,贾赦本人呢? 思量了好一会儿,贾政终于认定,自己是背不起这个锅的,毕竟贾赦甚么都有,他却仅仅只有一个孝子的好名声,若是连这个名声都丢了,那他可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就在贾政下定决心探问敌情时,恰好王夫人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打算搀他起来,还道:“老爷您就算再怎么忧心,也该先起来再说。可别老太太无事,您却是将自己吓出个好歹来了。” “……嗯。”贾政索性借着这个台阶顺势站了起来,尽管双腿有些麻,膝盖有些肿,不过好赖他还是站直了身子骨,思忖少许后,将目光望向了那拉淑娴,“敢问大嫂,大哥他如今在何处?” 那拉淑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饶是她历经两世,也完全不曾料到这小小的事件里头竟然还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她是一早就接受了贾赦再度气晕贾母的设定,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贾政说这话时的异常。 要说完全没有留意到也不尽然,可那拉淑娴还道是贾政担心贾母,又或者更干脆一些,是打算寻贾赦拼命呢。当下,那拉淑娴只能叹气道:“我家老爷自知又闯下了祸端,不敢再往老太太跟前凑,唯恐又生是非。” 这话的意思是,那混蛋开溜了! 王夫人努力绷住脸没有笑,心里头却是连连叫好。时至今日,王夫人已经不敢跟那拉淑娴叫板唱对台戏了,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真的跟那拉淑娴和平共处,她只是认为在实力不如人之前应该老实缩着,等回头自己的实力增强了,就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自然,王夫人最喜欢看的戏码,就是贾母和大房较劲儿了。婆媳和妯娌都是天生的冤家,尤其对于王夫人来说,贾母是恶婆婆的典型,而那拉淑娴则是最惹人讨厌的全能型妯娌,简直让她羡慕嫉妒恨到极点。 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两方掐一起,最好直接掐个两败俱伤,那才叫畅快淋漓! …… 然而,贾母其实早就醒了。 晕厥过的人大概都有所体会。晕倒之时,那是两眼一黑,直接没了知觉的。可等苏醒时,却是一点一点慢慢的恢复意识的,有时候明明已经能听到声音了,可就是无法睁眼,或者无法动弹。再不然,就是本人觉得自己已经醒了,可因为身体和脑子还未曾接洽好,因而仅仅是意识苏醒了,身体完全不曾醒来。 这跟正常睡眠苏醒是完全不同的,除非是鬼压床,要不然醒来就是醒来了,不存在身体和脑子断开的情况。 甚至可以这么说,晕厥的人是浑身僵的,哪怕醒转过来了也浑身不得劲儿,贾母就是这么一种情况。她不单浑身酸痛无比,甚至在最初完全感知不到自己身体在哪儿。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贾母几乎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好在慢慢的,她终于感觉到了甚么,一是酸痛的身体,二是外界的声音。 她全都听到了。 听到那拉淑娴语带关切的问话,听到了鹦鹉明显带着不确定的回答,听到了王夫人口不对心的安慰,当然也听到了之后贾政的追问,以及那拉淑娴完全将锅推给贾赦的回答。 凭良心说,贾母非常寒心。 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也就罢了,她们是儿媳妇儿,自然不能拿太高的标准来要求她们,基本上只要明面上不出大错,过得去也就可以了。至于鹦鹉,她只是个丫鬟,打从一开始贾母就不曾将她看作家人,丫鬟嘛,只有用的趁手和不趁手的说法,哪里谈得上寒心? 真正让她无比寒心的人,自然是贾政。 要是在今个儿之前,有人告诉贾母,贾政是个将过错推给旁人的卑鄙小人,贾母绝对喷那人一脸。然而,偏生贾政就真的这么做了,背锅的人还是他的嫡亲兄长贾赦。 一个人,可以没有才华没有能耐,甚至可以有一大堆的缺点,却万万不能品性有瑕。 贾母慢慢的睁开眼睛,头一个发现她苏醒过来的是鸳鸯,她小声的惊呼了一声,面上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情。同时,鹦鹉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忙不迭的看过来,眼底里全是关切。 其实这俩丫鬟还是好的,哪怕她们是有点儿小心思,可到底只是普通人,有私心那也是难免的。况且,若非贾母素日里偏心眼儿偏得太过分了,也不至于造成了今个儿这种情况。 “赦儿呢?”这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贾母在晕厥后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咒骂贾赦,而是寻他。当然,也有可能贾母打算先寻到了他,再破口大骂。 说真的,那拉淑娴有点儿为难。她倒是不担心贾母把贾赦骂了个狗血淋头,毕竟贾赦确实不靠谱,况且当娘的痛斥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怕的是贾母在骂贾赦的过程中一口气没接上来……那贾赦恐怕真的要完了。 可说谎也不成呢,贾赦虽说是开溜了,可事实上他只是溜到了跟荣庆堂相隔不远的荣禧堂里躲着,他哪里也没去呢! “我家老爷在荣禧堂。”沉默了半响后,那拉淑娴终是开了口。 却听贾母又道:“让他立刻过来见我。” 闻言,那拉淑娴连叹息都做不到了,只能一面对贾赦的闯祸能耐感到无语,一面又觉得贾母简直就是欠的。明知道贾赦那张嘴毒得很,还这般不怕死的凑上去寻刺激,这不是欠的是甚么? 然而,如今是贾母要见贾赦,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拦着。 万幸的是,贾赦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在这档口还瞎逼逼,他得了信儿后,只一手拉着迎姐儿,一手抱着璟哥儿,屁股后头还跟着个特地过来看好戏的十二。 “老太太,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气您了,您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骨就得不偿失了。再不然,回头您养好了身子骨,尽管动手打我,成吗?我保证一动不动的让您打个够。”贾赦蔫头蔫脑的道。 去荣禧堂通知贾赦的人,是那拉淑娴跟前的葡萄,她知晓事情的轻重,尤其她还从荣庆堂的丫鬟处得知了方才大夫的全部言语,深知贾赦再胡闹的话,真的极有可能送贾母上天。当下,葡萄就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荣禧堂,将事情往严重里说,终于唬得贾赦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 其实罢,赔礼道歉对于贾赦来说,那就不是个事儿,更别说对方还是他亲娘。莫说这事儿他的确有责任,就算没责任,眼瞅着亲娘都快被自己气死了,低个头认个错,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 于是,贾赦态度极好的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站在一旁始终战战兢兢的贾政终于能够将心放了下来。 ——连贾赦都觉得错在于他,那么自己肯定是无辜的,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光顾着松口气的贾政并未发觉躺在床榻上的贾母,正目光深沉的在两个儿子面上一一扫过。她名下有两子四女,可女儿里头,有三个是庶出的,且在出嫁之后就跟娘家不大来往了。嫡亲的两子一女里头,小女儿贾敏显然是靠不住的,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已出嫁的闺女肯定无法让她依靠,这是常情,不是贾敏的错。那么,她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两个儿子。 如今看来,嫡长子贾赦是既荒唐又不靠谱,贾母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可嫡次子贾政呢?原先瞅着挺好的,除了不得志外,旁的真的挑不出错来。 直到今个儿…… “你知晓错就好了,我乏了,都退下罢。”直到最后,贾母依然没舍得将贾政的错过说出来,左右诸人都已经认定了事实,她何苦这么做呢?统共就俩嫡亲儿子,本就兄弟不算和睦了,再挑拨起来闹一场?贾母虽然不聪明,却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有了贾母这番话,除了王夫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很快,诸人就散去了。 二房那头暂且不论,单说大房这头,待回到了荣禧堂后,贾赦遭到了所有人的批斗。 那拉淑娴苦口婆心的劝了他,甭管道理在谁的那一边,贾母是他亲娘,就这个身份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知晓他受了委屈,可真的不能跟贾母硬杠。 十二至始至终都是一脸的鄙夷,待那拉淑娴说完之后,才提醒贾赦悠着点儿,外头的人都知晓贾母偏心眼儿,然而偏心眼儿并不是不孝顺的理由。简而言之,只要贾母还没丧心病狂到虐待贾赦,贾赦就必须当一个孝子,俩人因着身份的不同,今生今世都注定贾赦就是被坑的那一个。 迎姐儿就显得温柔多了,她只是一个劲儿的笑个不停,还不停的挠璟哥儿的咯吱窝,气得璟哥儿直接挥着肉嘟嘟的拳头要揍她。姐弟俩玩着闹着,迎姐儿冷不丁的的发觉气氛有些僵硬,这才抬头无辜的看着爹娘和小哥哥,半响才蹦出一句:“爹要听老太太的话,就像二丫头听娘的话一样。” 一样你个头啊! 明显不一样好吗? 即便贾赦并不知晓今个儿被贾政坑了一把,可他仍然很心塞。其实这事儿严格来说,真的不怪他,分明就是贾母将怨气都出到了已故的林家老太太身上,可于情于理,都是贾母没道理。 这世上哪里有婆母没了,儿媳妇儿却带着孙女待在京城不回去尽孝的?别扯坐月子这种借口,哪怕今个儿贾敏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除非回头她真的死了,要不然但凡她一痊愈,保准被人戳断脊梁骨,且连林海也讨不了半点儿好。 然而,贾母是没道理,可她却是贾赦的亲娘,单是这个身份她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行行,都是我的错。”贾赦老委屈了,哪怕他并不知晓事情的真相,也半点儿不妨碍他委屈。可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因而委屈归委屈,倒是不曾对家人发火。只是没多久,贾赦就冷不丁的精神了起来。 被贾敏生产,林家老太太过世,以及贾母闹腾的事情打断,贾赦险些就快忘了明个儿就是殿试开考的日子了。 殿试啊! 那可是殿试啊! 大好的削官罢职的机会,只要他殿前失仪,他就能达到人生的终极目标!!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好吃好喝了一顿后,早早的歇下养足精神,只等明个儿一早赶往宫中,表演一出殿前失仪! 这个想法真的很靠谱,又因着保密工作做得很不错,唯一的知情者文亲王又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哪怕他也会在殿试上露面,却并不曾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因此,贾赦一路顺畅的混了进去,他本就是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哪怕按着品阶来说并不能插手殿试这一块,可因着他本身有爵位在身,又是长青帝和廉亲王跟前的大红人,再说他也没打算插手殿试,人家只是过来瞅瞅,完全没想过要指手画脚。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因着终极人生目标近在咫尺,贾赦难得的有耐心的一回,在最初的答卷时只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直到下半晌阅卷完毕,长青帝打算点状元时,他才跃跃欲试的打算闹个一出殿前失仪。 说起来,这一届的科举人才还是挺多的,尤其里头还出了一个贾赦所熟悉的人,贾赦的表弟、那拉淑娴的内侄女婿史家大爷,同时也是现任的保龄侯。 贾赦见过史家大爷好几回了,旁的不说,正月里史家大爷还来拜过年,是带着小铃铛一道儿来的,当然仅仅是拜个年问个好罢了,两家因着走动并不频繁,其实也不怎么熟悉。可饶是如此,在殿试上头看到史家大爷,贾赦还是挺开心的,颇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更让贾赦惊喜的是,史家大爷的文采是真的不错,即使是站在一群天子门生里头,他至少也能占到中上游。这已经很不错的,格外得不错。 “保龄侯……”显然长青帝也是这般认为的,在点了一甲三名后,还不等这三人退后,他便将史家大爷唤了出来,“不错不错,都说将门无犬子,你虽没有祖辈的英勇,却能在旁的方面尽你所能,也是极为不错的。看到你,倒是令朕不由的想到了几年前,一等将军贾赦也同样站在此处。对了,贾赦,你出来。” 虽说贾赦是混进来的,可这里是宫中,所谓的混进来,并不是真正的浑水摸鱼,他是过了明路的,长青帝也是知晓的,只是没将他轰出去罢,也算是变相的默认了。 也算是巧了,长青帝瞅着史家大爷,就想起了贾赦这混子,索性将他唤了出来。 而被点头唤到跟前的贾赦,更是心头暗乐,忙不迭的上前,跟往回走的金科状元擦身而过的同时,摔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狗吃屎,甚至因着动作幅度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将倒霉催的金科状元都带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在旁人眼里情况是这般的。 原本,一甲的头三名是立在正中间的,状元在三人当中,左手边是榜眼,右手边是探花,按着常理,长青帝会额外多夸赞他们一番,尤其是当中的状元郎。可惜,今次出了个意外,现任的保龄侯爷也通过重重阻碍进入了殿试,以至于长青帝并未夸赞一甲头三,而是将赞美给予了史家大爷。再往后,长青帝点名唤了贾赦,贾赦便一脸猴急的推开了他在内阁的上峰,一下子冲到了前头,从一甲头三中间挤过去,正巧跟金科状元撞到了一起。 贾赦摔了个狗吃屎,金科状元被带倒后,成了四脚朝天的惨状。 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懵逼。 然而,让人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贾赦本人倒是还好,因为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且人往前扑通常不大会出事,毕竟是双膝着地,双手也能撑住。只不过,贾赦另有打算,这才在完全没受伤的情况下,仍趴在地上装死。可金科状元却大事不妙了。 不是受伤严重,而是摔倒的角度不对。 仰面倒下去之后,金科状元背朝地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随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袖口里掉出了一把颜色暗沉的匕首。 “护驾!!” 大殿上瞬间乱成一团,好在这里到底是宫中,即便翰林院和内阁都处于懵逼状态,可宫里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更别提长青帝还是精心培养的暗卫。 几乎在一瞬间,长青帝就已被御前侍卫层层护在了后面,自然也有侍卫上前一脚踩在了金科状元的胸口,同时毫不犹豫的废了他的双手双脚。 也许,金科状元的确才华横溢,可徒家王朝并不缺人才,别说仅仅是个状元了,就算他如今已经当上了一品官,是不可或缺的朝堂中流砥柱,出了这样的事情,也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再看金科状元,尽管早已面如死灰,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诧异。很显然,他并非并旁人诬陷,也不觉得侍卫的做法有何不对。换句话说,他是明知故犯,且还是有预谋的行为。 “是谁!”长青帝勃然大怒,也难怪,正常人碰到这种事情也平静不下来,尤其今个儿他是真的跟阎王爷擦肩而过。 依着惯例,一甲头三都会被长青帝赞誉,且还会挨个儿上前细细询问。这是为了表示礼贤下士,却未曾料到竟然被旁人利用钻了空子。若非今个儿有保龄侯爷引开了长青帝的注意,又恰好遇到贾赦摔了个大马趴,也许此时此刻,就该举国同哀了。 长青帝先怒后惊,在怒斥出口的同时,冷汗已经爬上了他的背。 没人会不怕死,即便有时候怒气上头忘却了一切,可事后想想还是会很恐惧的。长青帝并不觉得自己畏惧死亡,年轻时他也曾御驾亲征,每一次都是抱着必胜的信念去的,可这却是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倘若今个儿他真的死了,说实话,那也是个丢人的死法! ——他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金科状元没有答话,只是一脸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大殿上一片静默,除却长青帝愤怒的吼声,以及粗重的喘息外,竟是甚么声音都没有。 许久之后,长青帝终于再度开了口:“把他拿下!严刑逼供!!” 都到了这份上,甚么都比不上即可得知真相。也许搁在往日里,长青帝还会摆出一副仁慈宽厚的模样,给对方机会,亦或用真善美来感化对方。可惜的是,此时此刻的长青帝彻底抛却了往昔的仁君模样,只露出了隐藏多年的锋利爪牙,哪怕他并未说太多,却也让整个大殿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 贾赦都快吓尿了!!! 他跟旁人还不同,因着视觉角度的问题,至始至终贾赦都不曾看到任何事。事实上,他从撞了金科状元后,就索性趴在地上装死,打定主意要将殿前失仪进行到底。他是这么想的,身为开国功臣之后,且长青帝又素来仁慈宽厚,怎么想都应该是毫发无伤的被削官罢职。 然而事实跟他想象的出入太大了。 先是全场一片静默,之后是有人大喊救驾。听到这会儿,贾赦其实就已经被吓破胆子了,他很想说自己只是摔了,不是打算弑君。可惜,他吓坏了,除却把自己贴得跟地面更近一些外,甚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再然后,御前侍卫都动了!还有折断手脚的恐怖声音,以及长青帝的怒吼声。贾赦好想哭,不对,他都想尿了。他他他、他真的不是刺客啊! 最后,贾赦只听长青帝带着杀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把他拿下! ——严刑逼供! 贾赦两眼一翻,彻彻底底的晕厥了过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心底里只有一个想法,文亲王你这个坑货!我贾赦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阎王殿前,我咬也要咬死你!!! 已被吓瘫的文亲王只觉得从脚底板窜起了一股寒气,激得浑身直颤,如坠冰窟。 ☆、第179章 浑浑噩噩之间,贾赦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云端之上一般,晃晃悠悠的,既像是即将得道成仙了,又像是快跌入十八层地狱了。总之,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有安定下来的时候。 蓦地,他有了知觉,旋即想起了晕厥之前发生的事情。 嘤嘤嘤他只是殿前失仪真的不是刺客…… 嘤嘤嘤都是文亲王这个混账害了他,他是无辜的…… 嘤嘤嘤以后都不敢了,圣上您最英明,求放过求饶命……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但凡能再给贾赦一次悔改的机会,他发誓一定不会再这般花样作死了。这一次,他铁定要玩完了,可他真的是无辜的,殿前失仪而已,怎么就偏生联想到了行刺呢?他祖宗八辈儿都是忠臣啊!他祖父还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他是根正苗红的忠臣良将之后啊! 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正当贾赦在内心深处泪流满面之时,终于,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首先,身子骨酸疼无比倒是真的,尤其是膝盖处,一阵阵的刺痛,估计最轻也是一片乌青了。再然后,手肘也有些疼,却不至于疼得让他心慌。还有就是,他双手的触感仿佛有些不太对,那是很柔软的料子,身下似乎也很舒适,鼻尖还萦绕着一股子熟悉的熏香味儿…… “醒了?”那拉淑娴轻挑了挑眉,面上虽有些担忧,不过更多的却是无奈,“醒了就好,大夫给开了一剂凝神静心的方子,我已经让人去熬了,这就唤葡萄端上来。” “淑娴?你怎么在这儿?等等,我这是在哪儿?”贾赦有点儿懵,把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言语之间更是满满的惊愕。 那拉淑娴愣了一下,恰好这会儿听得里头的动静,葡萄掀了帘子进来,然而比她还快的却是十二。 “葡萄你去看看药可熬好了。琮儿你别闹,你爹刚醒。”那拉淑娴虽有些愣神,却很快就回过神来,淡然的吩咐道。 可那拉淑娴是淡然了,十二却没绷住,只三两步的跑到拔步床前,还将脑袋凑到了离贾赦只有一指头远的地方,满脸惊愕外加沉痛的道:“爹!他们说你是被吓晕的,可没说你撞到脑袋傻了!” “你才傻了!信不信老子抽你!!”被十二这么一激,贾赦瞬间恢复常态,本能的先喷了他一句,旋即才慢慢的环顾四周。 难怪他觉得熟悉,这不就是荣禧堂嘛! “哦。”十二翻了翻眼皮,格外敷衍的答应了一声,旋即转身就走,只留给贾赦一个冷漠的背影。 直到十二都走的没影了,贾赦才愤怒的起身捶床板:“混账小子!他这是甚么意思?嫌弃我?看不上我?哼哼,老子就知晓臭小子没一个好东西!亏得当年老子这么宠他,把他当成心肝宝贝儿!对了,我可爱的小璟儿呢?唉,要说这孩子就是小的好,长大了一点儿都不可爱,神烦!” 听着贾赦连声的抱怨,那拉淑娴能做的也就只有默默的望着他。直到贾赦终于说够了,她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老爷您高兴就好。”顿了顿,又刻意提醒道,“廉王殿下吩咐了,让您醒转以后尽快去一趟他府上。” “廉、廉王殿下?!”因着先前被十二打了岔,贾赦好不容易暂时将之前大殿上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可这会儿那拉淑娴冷不丁的提起了廉亲王,又再度让他联想到了晕厥之前的惨剧。 当下,贾赦抬手就给了自己俩大耳括子。 啪! 啪!! 那可真的是半点儿力道都不留,俩大耳括子下去后,贾赦的脸直接就被打肿了。 ——被他自己。 那拉淑娴:“……” 目睹如此奇景,饶是那拉淑娴自诩人生经历丰富,也完全不知晓该用甚么态度来面对贾赦。按说她前世没少见宫女太监抽自己大嘴巴,那可是她或者其他嫔妃命令的,而并非出自于他们本人的意愿。所以,贾赦是疯了还是疯了还是疯了? “淑娴,你知不知晓廉王殿下寻我作甚?!”在给了自己俩大耳括子之后,贾赦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廉亲王并未出席今个儿的殿试,长青帝也不大可能让他来料理之后的事情。 廉亲王是户部那头的,偶尔也兼任巡防大臣,或者是钦差大人,可人家从头到尾都不曾管过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事情。就连上一回在御书房外,虽说是廉亲王命人将贾政丢进天牢的,可他只是说说,之后也是得了长青帝允许后,才办成的这事儿。廉亲王本人并不兼备刑讯逼供的能耐。 所以,廉亲王是来救他的?! 一瞬间,贾赦完全没有给那拉淑娴回答的时间,就直接从悲伤绝望毫无缓冲的过度到了兴奋难耐:“廉王殿下如今在哪儿?哦哦,他让我去他府上对罢?来人,备马车!!” 那拉淑娴漠然的望着贾赦只着中衣从拔步床上蹦下来,赤着脚飞快的窜了出去,随后只一眨眼的工夫,又以更快的速度窜了回来。 今个儿是二月十七,哪怕已然开春,外头也依然很冷。尤其先前贾赦被抬回荣国府时,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了,冬日里天黑得早,到了这会儿,外头早已一片漆黑。 “虽说廉王殿下是让您尽快去寻他,可也不急于一时罢?”那拉淑娴并未见到廉王殿下本人,只是听送贾赦回来的廉亲王府的人提及的。不过,根据她的观察,对方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也就是说应该没啥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这一回,一向很愿意听从那拉淑娴建议的贾赦,却只返身拿了大氅衣,又再度急匆匆的跑了。 也许那拉淑娴说得很在理,可贾赦自认为这回被文亲王坑惨了,而廉亲王愿意拉拔他一把,他哪里还敢矫情?他得赶紧过去解释自己并不是刺客!! 话说回来,这世上有像他那么怂的刺客吗?一看就不像! 贾赦就跟赶着投胎一般,急急的离开了荣国府,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廉亲王府。 问题是,再怎么着急赶路,这路上耽搁的时间也不算少。等贾赦匆匆到了廉亲王府时,人家阖府都睡了一多半儿,余下清醒的也不过是几个守夜的丫鬟婆子。当然,廉亲王本人倒是清醒的,准确的说,他今个儿就不打算睡了。 听得下人禀告贾赦过来了,廉亲王直接让人将他领到了书房里,也没给任何缓冲的时间,张口就道:“对于前太子殿下派人密谋行刺当今圣上一事,你有甚么看法?” 目瞪口呆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贾赦此时此刻的心情了,他如同灵魂出窍一般的望着廉亲王,愣是半响都没能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廉亲王就这么望着贾赦,贾赦也一脸懵逼的回望着廉亲王。 又半响,廉亲王总算是弄懂了贾赦的意思,带着不敢置信的再次发问:“别告诉本王,你压根就没猜到幕后主使是谁?” 回答廉亲王的是贾赦又一波的懵逼:“不……我只是不知道原来真的有行刺的事情!” 也许在外人看来,当时在场的贾赦应当知晓更多的内情,然而事实却是,后来赶到的廉亲王反而更清楚全部事宜。至于贾赦,很不幸的,他是跟金科状元先撞到一起后,又擦身而过,他本人是摔了个狗吃屎,先装死后被吓晕,从头到尾他就不知晓大殿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儿。 对了,贾赦倒是听到了长青帝的那两句话,可他还以为长青帝是在说他,除了吓得更厉害外,完全没有联想到旁的。 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那、那个,原来是前太子派人行刺的吗?”贾赦先表示了自己的惊愕之情,随后猛地回过神来,开始为自己辩解,“……我真的真的是无辜的,我只是殿前失仪,不是刺客!就这,还是文亲王他坑我的!” 说真的,廉亲王完全没有怀疑过贾赦。这已经不是有没有动机的问题了,这得是多么蠢的幕后主使,才会让贾赦动手呢?又蠢又怂不说,还是那种旁人没问,他就自个儿把老底给掀开了。 才这般想着,廉亲王甚至还没有任何表示,贾赦又急急的开了口:“廉王殿下,您听我解释!!” 仿佛是唯恐廉亲王不相信一般,贾赦索性将他的所思所想,以及如何向文亲王求救,就连为何专寻文亲王不寻廉亲王的理由都一一阐明了。这还不算,包括他是如何混入大殿之上,以及他如何抓住那千钧一发的机会,让自己从容不迫的在长青帝跟前摔了个狗吃屎,以此希望用殿前失仪的罪名,让自己被削官罢职。 听完贾赦的全部解释,廉亲王内心深处真的是波涛汹涌。 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字,廉亲王怒指书房门:“滚!!” 滚就滚呗,只要小命保住了就已经是惊喜了,至于旁的小问题完全不被贾赦看在眼里。就听廉亲王话音落下,贾赦就麻溜儿的窜了出去。 “等等!……滚回来!”廉亲王又喷道。 刚窜出去的贾赦,又顶着一脸的无可奈何,蔫头蔫脑的回了书房,垂头束手的立在廉亲王跟前。 “之前的事情暂且不提,你且说说,以你的想法,前太子为何兵行险招?”廉亲王不是不想喷死贾赦,只是他真的很忙,手头的事情一堆不说,因着今个儿这起突发的意外,长青帝看向所有成年皇子的目光都不善了。 廉亲王在诸多成年皇子里头,算得上是待遇最好的,尽管长青帝将他使唤得滴溜溜的转,可起码对他还是很信任的。余下的皇子中,文亲王也算是蛮幸运的,哪怕在大殿之上出尽了洋相,至少长青帝没拿他当帮凶看待。 可其他人呢? 大皇子顺郡王原就因着前些年的事情,被长青帝圈禁在府中,哪怕这些年来,顺郡王甚么事情都没做,今个儿一出事,长青帝尚不曾查明真相,就派了人去顺郡王的府上严厉训斥了一番。 前太子就更不用说了,即便在最初长青帝并未将全部疑心予他,可被拿下的那位金科状元,却是江南一带极为出名的才子,起先没人在意他的身份,毕竟是身家清白之人。可一旦彻查起来,这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捂不住的。准确的说,他不是太子党,他只是多年来仰慕太子的才能罢了。 至于旁的皇子,廉亲王完全可以下断言,经历了这件事情后,就算长青帝不对那些人下手,也会收回之前给予的权利。 这事儿……闹大了。 能不闹大吗?这是在殿试之上!除却长青帝和内阁近臣外,多半都是翰林院的人,以及今次得以入殿试的学子。人太多了,除非长青帝能下狠心将所有人拿下暂时羁押,要不然这事儿迟早会捅出去。可长青帝明显不会这么做,他做人做事素来讲究一个问心无愧,左右错的不是他,他为何非要将事情隐瞒下来?甚至为了隐瞒事态还要拿重臣开刀?做梦罢! 自然,看贾赦就知晓了。等局面稳定下来后,贾赦就被人送出宫了,还是直接送回了荣国府。由此可见,长青帝压根就没打算将此事瞒下来。 换句话说,长青帝是打算彻底豁出去了。他和幕后主使,总有一个要跪舔。 “让你说你就说!干脆这么问罢,假如今个儿你是前太子,你会这么干吗?”廉亲王说这话并不是想坑贾赦,而是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和贾赦之间存在了一道无底深渊般的沟壑。也因此,当廉亲王发现自己无法理解前太子时,他试图让贾赦解释一下。 贾赦滚回来站好后,还真就严肃的思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道:“要是我……假如我府上的老太太要把爵位和家产都给贾政那蠢货,我就把贾政干掉!!” 这话看似岔开了话题,实则却也算是变相地回答清楚了。 廉亲王沉默了半响,才道:“也就是说,甭管怎么样,你都不会对你家老太太出手?” “也不是这么说。”贾赦怂得很,他是绝对没胆子将自己摆在前太子的位置上思量的,不过他却可以用另外一种换位思考,左右他跟前太子的处境真的蛮像的,一个没爹,一个没娘,且同样都是嫡出的长子。 再三思忖后,贾赦又道:“若是真的彻底撕破了脸,双方之间只能活一个的话,也不是完全不能出手。可好歹也要换个妥当的法子罢?就拿我府上来说,假如我今个儿豁出去要气死我家老太太,我直接把贾政那蠢货干掉,老太太铁定被气死。” “当然!我一定不会这么干的!!” 说是这么说的,其实贾赦真没有他说的那么凶残。 再说了,荣国府的事情到底跟皇家不同。旁的不说,皇室这头,那些妃嫔所出的皇子都是有继承权的,可在荣国府,小妾通房生的庶子是没有任何继承权的,哪怕今个儿没有嫡子,也该从宗族之中寻一个来过继,傻子才会拿庶子当嫡子养。 还有就是,死了爹和死了娘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像皇室这头,所有的皇子都拥有继承权,可一家之主并不是他们。可在荣国府,贾赦才是一家之主,他本人已经不能算是继承人了,准确的说,琏哥儿才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假如今个儿贾母真的想不开,打算撸了贾赦扶持贾政,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长青帝直接将荣国府和爵位尽数收回。 正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大概的意思是,在嫡子们当中,立最年长者而非最贤能之人;而在诸多儿子中,则立嫡妻所生身份最高贵之人,无论长幼。 这就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嫡长子继承制度。 甭管这种制度是否存在诟病,至少它已经流传了数百年,也被几乎所有人接受。之所以说是几乎所有人,是因为到底还是有一些会选择挑战制度。但是,想要挑战制度的前提却是你有这个能耐,多数挑战者的结果都不是那么好,唯一例外的就是皇室。 皇室,是天底下最不守规矩的人家。 假如今个儿是贾母打算挑战这个规矩,那么最终世人会教她重新做人。可若是搁在长青帝身上,那就没法子了,他是天子,是徒家王朝的主人。 这么一想,其实前太子也蛮可怜的。要是搁在寻常人家,哪怕是世家大族好了,以他的身份和才能,就是属于那种无人敢于挑战的唯一继承人。想也是,他是原配所出存活于世的唯一嫡子,偏巧,连着两位继室都不曾生养亲子,简直就是连个稍微有威胁力的兄弟都没有。结果,他倒是长青帝唯一的嫡子,可他却有无数个庶出的弟弟,且全部都拥有继承权。 像文亲王、廉亲王这种,他们只是表现出了不想夺嫡的意愿,但是本身还是同样拥有继承权的,只能说他们不努力不上进,可潜在的威胁还是有的,包括那些个尚且年幼的皇子们,也一样具有威胁性。 前太子…… 简直太惨了,惨到让人忍不住为他鞠了一把辛酸泪。 可惜,这些话贾赦也就只敢在心里头腹诽一下。他是蠢,这个没的说,可他还怂,尤其在经历了今个儿白日里的惊吓之后,他完全没了雄心壮志。如果削官罢职的前提是把小命玩完的话,那他还是老老实实在官场上待一辈子好了。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要是真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贾赦还是很希望自己能够被削官罢职的。 “廉王殿下,我能同您商量一件事儿吗?”迟疑了许久,贾赦还是觉得自己别掺合到皇子们中间了,徒惹一身骚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真的不想因此送掉小命。 “说。”廉亲王阴测测的看了贾赦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警告他,要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今个儿就别想全须全尾的离开廉亲王府! 只一眼,贾赦就怂了。 “罢了罢了,当官就当官,左右以我的能耐,就算没被削官罢职,好赖再往上升也是不大可能的。内阁侍读学士……唉,我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这厢,贾赦还在自哀自怨,那厢,廉亲王已经开始咬牙切齿的准备狠狠坑贾赦一次。 不过几乎是在同时,贾赦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话:“廉王殿下,您方才问我,前太子派人刺杀圣上一事有甚么想法?我的想法就是,他应该没那么蠢啊!蠢如贾政都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这要是完完全全是他干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甚么?”廉亲王急急的问道。 “很简单,那就是他被关成傻子了。”贾赦说完,就被廉亲王狠狠的敲了一下头,当下连声呼痛,“本来就是啊!哪个傻子会这么干?就算我同那金科状元不大熟悉,可我之前也是待在大殿之上的,旁的不说,金科状元的才华绝对是好的,这是一两日之内能赶出来的吗?还有,他长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看还不如我那蠢弟弟呢!行刺的事情是那么好干的?先不说对方是当今圣上,就那怂样,他今个儿想要行刺我,都未必能成功!” 廉亲王沉默了。 的确,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金科状元是凭借他的真本事考上来的,这一点已经被确定了,也就是说他的才华是真的。有道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金科状元时年不过二十五六,除非早在十多年前,前太子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可早十几年前,他还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作甚么那么想不开给自己埋一个这么深的暗线,有这个心思,悠着点儿别被长青帝厌弃多好。 除非…… 匆匆将贾赦轰了出去,廉亲王连夜入宫觐见长青帝。 <<< 出了廉亲王府,贾赦坐上自家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回了荣国府。 尽管今个儿一天他遭了不老少的罪,可总的来说,结果还勉强凑合,哪怕终极人生目标并未达成,起码也没有造成旁的恶劣结果。至于金科状元和前太子的事情,贾赦表示,他那么蠢,还是让聪明人去头疼罢。 对了,还有文亲王!! 贾赦承认,今个儿的事情是他自找的,可他的错最多也就占了六七分,剩余的却该由文亲王来承担。倘若不是那混蛋跟他说了殿前失仪能被削官罢职,他何苦想出这么荒唐的事儿?哼,他是惹不起长青帝和廉亲王,可若仅仅是坑一把文亲王,却还是很容易的。 当下,贾赦便把旁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不论,只专心致志的开始动脑子想辙,该如何让文亲王遭罪! 这想法真心不错,实施起来也不算难,毕竟文亲王除却顶了个亲王头衔外,并没有旁的能耐。当然,文亲王本人的才学搁在皇子们之中还算挺不错的,可才学这种事情,基本上也就充个门面,真摊上事儿了,屁用都没有。 然而,等贾赦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打算对文亲王来个致命一击时,本人却遭受了雷霆一击。 二月的最后一日,长青帝命总管太监亲去荣国府宣读圣旨,将原本任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的贾赦,连跳三级,晋升为从二品的内阁学士。 天呐!!!!!!! 贾赦在接到圣旨的当下,就两眼一翻,彻彻底底的晕厥了过去。 一旁陪着他接旨的十二目瞪口呆,想要开口却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可他仍坚强的开了口:“那是高兴!那是喜极而泣……不对,那是乐晕了!!” 十二觉得,他也要不好了,其实对于接旨一事,他真的半点儿都不紧张,可谁让他有个专门坑儿子的爹呢?先前还好好的,冷不丁的给你来了这么一出,若真的是喜极而泣倒是好了,可只要没瞎就能轻而易举的看出来,贾赦那分明就是惊吓过度! 天哩个撸,人家晋升都是欢天喜地的,他却是一副吓得快要升天的模样,这简直…… 总管太监微笑着将圣旨交给了十二,同时也收下了荣国府新上任的赖大管家送上的荷包,掂了掂份量后,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在宫里看了太多的是是非非,总管太监早就历练出了笑面人的能耐,别说贾赦只是晕了,就算今个儿贾赦揍了他一顿,他也保准笑得一脸菊花开。 荣国府上下并不清楚内情,总管太监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虽说殿试那一日的行刺,即便没有贾赦也未必会造成惨烈的结果,可谁让长青帝信这个呢?也许贾赦才学一般,能耐寻常,可眼瞅着贾赦就是一副有福之人的模样,单冲着这个福将,长青帝就觉得应当好生培养着。 才学能耐算甚么?三年一届的科举,哪一次没有上百个有才学的人?满朝文武当中,哪个不是极有能耐的? 可福将,至今为止只有贾赦一人。 尤其还有最得长青帝信任的廉亲王给贾赦打包票,直言贾赦此人忠心耿耿,又天生带福。单冲着这个,就该给贾赦升官!! “还请贾将军保重身子骨,洒家就先告辞了。”总管太监也没多留,左右圣旨也宣读了,赏金也拿到了,再留下去也没太大意义。至于贾赦这番不合时宜的举动,他也会选择性的忘却,等到了长青帝跟前也只会说贾赦太欢喜了,以至于乐晕了。 这么看来,十二灵机一动寻的借口还是蛮管用的。 传旨的走了,可接旨的还在地上晕着。 二月底那也是大冷天,贾赦其实晕了一下就醒了,可他不愿意睁眼更不愿意起身,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针对他,活不了了…… 当然最终贾赦还是起来了,他是想装死到底,可无奈地上实在是太冷了,在冻得嘴唇发青后,贾赦只得无奈的起身,老老实实的从十二手里接过了圣旨,带着一脸的生无可恋,拖着脚步回到了荣禧堂。 等回到了荣禧堂,贾赦只窝在暖炕上,一声不吭,哪个唤他都不理。无奈之下,那拉淑娴只得将璟哥儿抱了过来,希望借此能让贾赦抚平心灵上的伤害。 璟哥儿是前年的二月初二出生的,到这会儿已经两周岁多了,他长得比他所有的哥哥姐姐都要好。像琏哥儿,除却很小的时候略有肉外,之后全都是瘦巴巴的;十二也同样胖过一段时间,可基本上断奶以后,就慢慢瘦了回去;至于迎姐儿,这丫头倒是从头胖到尾,无奈太瘦不好看,胖了也同样有碍观瞻;唯独只有璟哥儿,身量比同龄孩子高不说,体格也结实得很,既有肉又不至于太胖,仿佛就是卡在了正正好的地方。 对了,还忘了说一句,搁在头些年,大房这头最俊俏的人是琏哥儿,可如今随着璟哥儿愈发的长开了,已经能够看出来,他长大后有多么的迷人。 贾赦原本是极为低落的,可璟哥儿不愧是小小万人迷,只一瞅见,贾赦就瞬间忘却了一切,一把揽到怀里稀罕个没玩儿。 “不愧是我儿子,瞧这小模样长得多好呢。回头穿上你姐姐的小裙袄,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一旁刚打算离开的那拉淑娴忽的脚步一顿,不敢置信的回头望着贾赦,还下意识的侧了侧耳朵,仿佛在说,风太大,你说了甚么?逗我的罢? “咳咳,我的意思是,我家璟儿小模样太俊俏了,有乃父之风。”贾赦吹起自己来,完全是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模样,尤其瞅见璟哥儿难得精神奕奕的模样,贾赦索性抱着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夸赞了一遍。当然,璟哥儿的外貌是挺不错的,夸上一夸也无妨,左右这孩子也没有到骄傲自大的时候。可问题是,贾赦每夸上一句半句的,就会格外添上一句。 ——像你爹我。 那拉淑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父子俩互动,旋即转身离开。 爱咋咋地! 甭管贾赦有多么的不要脸,起码荣禧堂这头还算是和乐融融,尽管主要是因为那拉淑娴等人懒得跟贾赦一般见识。可这边倒是温馨了,荣国府的另一边,却显得格外的气氛低迷。 前院书房里,贾政已经枯坐了小半天了。打从总管太监进了荣国府大门时,他就已经被惊动了,在出面迎接的同时,自然也目睹了所有的一切。对于贾赦的行为,贾政仅仅是不置可否,每个人都有表达欢喜的方式,欢喜得晕倒虽说听着不怎么靠谱,却也不至于让人无法接受。 真正让贾政无法接受的是,贾赦居然又升官了!!! 仿佛自打那一年贾赦参加科举开始,一切都变了。贾政本人是参加过科举的,自然知晓里头的难度有多高,偏生,贾赦不知晓是走了甚么狗屎运,竟一路顺畅的考到了殿试二甲第二名。也许对于那些个对科举一无所知的人来说,不过仅仅是二甲第二,又不是状元郎,可贾政却再明白不过,科举太难了,一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可贾赦偏偏就过了,还被长青帝点了翰林,进了读书人最梦寐以求的心中圣地翰林院。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贾政而言,仿佛就是在做梦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贾赦一步步的走来,仿佛每一步都是那般的漫不经心,又轻巧容易,可偏生就那么的凑巧,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成功晋升。 从一个人人鄙夷的纨绔子弟,到如今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居然连十年都没有! 老天爷不开眼啊! 书房里,贾政伏案放声痛哭,可哭着哭着,他又笑开了:“枉我十年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却独独缺了时运二字,苍天不公,天理何在!哈哈哈哈哈,难道打从出生之日起,我就命中注定不如他吗?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甚么?为何要这般待我?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 于是,在贾赦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他时,贾政也有了同样的想法。 #全世界都在针对我# #我这么努力,却不如我那愚蠢的哥哥# #这就是命!# ☆、第180章 日子就在贾赦和贾政俩兄弟都被迫认命之中,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年。 在这期间,贾赦倒是还凑合,他的心理素质要比贾政强得太多了,同样是觉得被全世界针对,贾赦顶多也就是悲伤了那么三五天的,之后就该咋咋地的。在他看来,既然无法改变事实,那就只能随缘了,要不然还能将自己往死逼?抱着这样的想法,贾赦索性就老老实实待在了内阁里,当他的内阁学士。 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其实已经很接近权利中心了,当然离核心部分还有那么一段不小的距离,可联系到贾赦此时的年岁,却不得不感概一句,年轻有为。再看与他同品阶的人,哪个不是上了五六十岁了?准确的说,绝大部分都是六旬以上的,只有一位才五十七八,而贾赦甚至尚且不满四十岁。 当然,贾赦的升迁过程到底跟传统晋升不大一样,也不是没人非议他,而是贾赦完全不拿这些话当回事儿。 流言蜚语这种事情,你得让当事人在意才行。 像贾赦这种,你说他没文采没能耐,他狂点头连连附和,对啊对啊,你说的太对了,我就是没文采没能耐,圣上咋还不罢了我的官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让旁人怎么说?哪怕是官场上的愣头青,那也绝对不可能豁出去跑到长青帝跟前直接开口质问,你为何这般看重那二傻子罢?就算真的这么干了,那倒霉的也绝对不可能是贾赦,尽管他蛮希望自己倒霉的。 而在同样的大半年时间里,贾政却过得生不如死。 也是难怪,贾政跟贾赦的情况有着最显著的差别,贾赦那是瞎折腾,偏长青帝容忍度高,由着他的性子随便胡来。可贾政却是完全不同的,他得用功,得上进,得发奋苦读。 你以为愿意上进就好了?想得倒美!就贾政那蠢货,就算再怎么用功上进,能有用? 这就是最为关键的一点了。贾政并不聪慧,也压根就没有读书的天赋,要不然他老早就考上了,还用荣国公贾代善在临终之前递折子替他讨官?这要是贾政小时候不用功也就罢了,偏他打小就是个格外听话懂事的乖孩子,努力的小半辈子,从不曾有过任何懈怠,可蠢就是蠢,这个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当你无比用功都没能成功时,真的要考虑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你天生不是那块料! 金秋十月的某一日,贾赦抱着沉甸甸的璟哥儿,站在荣禧堂正堂廊下,望着远处的夕阳无限感概:“这人呢,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就拿我来说,其实打小就聪慧过人,可偏生小时候太贪玩了,也不知晓用功上进,这才被人误以为蠢笨不堪。可一旦开了窍,我这不就轻轻松松的过了科举吗?虽说没能如愿的考上一甲头三是个遗憾,可人生呐,就该有那么些许遗憾,才显得真实的美好。” 低头瞅了瞅璟哥儿,贾赦还要再开口,却冷不丁的被噎住了。 方才还精神奕奕的璟哥儿,就在这短短的感概时间里,又睡懵过去了。 贾赦不由的抽了抽嘴角,他这个幺儿,真的是哪哪儿都好。不单小模样俊俏极了,脾气也比其他的哥儿姐儿好得太多了,身子骨格外结实从不曾有过任何小病小痛,还有着格外讨喜的性子,见谁都是一副笑盈盈的喜庆模样。 只除了太能睡!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璟哥儿最起码也能睡上十个时辰以上。这往常是因着他本身年岁小,就算能睡了一些,也没人会当回事儿。可眼瞅着他都两周岁半多了,居然仍保持着这般长时间的睡眠,不得不让人心生担忧。 旁的人也就罢了,包括那拉淑娴在内,大房的人都是一群心大的家伙。可贾赦不同,这对于旁的事情,他是可以没心没肺的,可那是他最最心爱的宝贝幺儿子!! “璟儿,爹的心肝宝贝儿哟,快别睡了,醒醒。唉,还是抱你去外头逛逛罢。” 又唤又摇的也没能弄醒璟哥儿,贾赦真的很想学迎姐儿那般,直接将璟哥儿拍醒,可他却始终下不金秋十月,虽说算作是秋日里,可事实上已经很冷很冷了,这会儿又是在傍晚时分,贾赦倒是没少穿衣裳,也给璟哥儿裹上了大氅衣,可等出了荣禧堂后,他还是有些后悔。 话说回来,只是单单为了让璟哥儿清醒一些,就特地跑出来挨冻……是不是有些太傻了? 迟疑了一番后,贾赦索性调转方向,往荣庆堂去了。 许是因着最近几个月来,贾赦忙着适应内新的职位,并不曾有闲工夫在荣国府闹腾,又或者哪怕真的偶尔抽出了空档来,他也更愿意跟文亲王打擂台,故而贾母难得的过了半年清静日子。当然,说是清静也不尽然,就算贾赦包括大房所有人都不去荣庆堂闹腾,二房那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待贾赦抱着璟哥儿进了荣庆堂后,还没等走到里头,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哥儿姐儿哭叫声。 二房热闹呢,撇开已经长大了的珠哥儿和元姐儿外,旁的全都是一些小孩崽子。最年长的宝玉也才一周岁半,三个庶子一个庶女都是从几个月到一周岁大。这么一群孩子混在一起,贾母能清静得了?其实罢,这要是搁在大房这头,那拉淑娴保准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算真的带孩子去瞧贾母,也绝对不能留太长时间,起码孩子一哭就会让人抱走,可谁让二房本身就存在着天然的矛盾呢? 凭良心说,王夫人很愿意自己带孩子,尤其她前头的一儿一女都没有带太久,且她也没能耐将管家权握在手里。在这种情况下,亲自带孩子无疑是最适合她的。可问题是,贾母她不愿意呢! 事实上,自打璟哥儿出生后,贾母就很是不乐意了,凭甚么她的孙子不能由她来照顾?可惜,那拉淑娴太过于强势了,贾赦又是个混不吝,好话坏话说尽都坚持不松口。那贾母还能如何?只能从二房这头下手了。 宝玉,她是必须要过来了,这可是衔玉而生的金孙呢! 因着明知晓斗不过贾母,王夫人只得咬牙放弃了。可她也没那么好对付,索性便教唆二房的姨娘们也将孩子带过来,毕竟对于庶子们来说,贾母无疑是个最佳的提高身份的踏板。 于是,二房的庶子们全来了,那庶女能不来? 贾母不是想亲自带孙子吗?贾政的庶子同样是她的孙子,就连庶女,也不一样是吗?慢慢的,事情就演变成了如今这个状态,贾母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倒是有心将庶出的孙儿孙女都劝回去,可若真的这么说了,却同她往日里的形象出入太大了。要知晓,就算是当年荣国府贾代善的庶女们,她都是极为善待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比照着贾敏来,很是得了许多赞誉。 年轻时候都忍耐过来了,临了却忍不了了? 被逼无奈的贾母,只能硬着头皮任由二房所有的孙子孙女在荣庆堂里四处蹦跶。万幸的是,那拉淑娴把迎姐儿带走了,贾母虽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得劲儿,却并不会真的表露出来。不是她忽的大方了,而是真的带不了那么多的孩子,尤其迎姐儿还是个祸头子! 这么说罢,倘若仅仅是二房的这些个小孩崽子胡闹,也许偶尔会出现一些打闹,可到底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然而,一旦加入了迎姐儿这个不确定因素,绝对会在眨眼之间演变成了世纪大战。 十有八九都是迎姐儿一个人单挑他们一群! …… 贾赦带着一脸的同情,望着满暖炕乱爬的哥儿姐儿,再低头瞧了瞧依然睡得香甜的璟哥儿,登时感到老怀大慰。 爱睡觉怎么?总比整日里闹腾闲不下来好罢?又抬眼瞧了瞧唯一一个不曾过去陪着孩子的小赵姨娘,贾赦再度腹诽,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居然又有孕了,看来他那蠢弟弟到底还是好这一口,而非先前那些个木头美人儿。 没错,小赵姨娘又怀孕了。就在她先前所出的探姐儿还不到半岁时,她就再度有孕了,至如今都已经显怀了,恐怕来年二房又要添丁进口了。甚至还不是独一个。 站在门边瞅了一会儿,贾赦很快就闪人离开。他倒是挺想让璟哥儿多跟同龄孩子接触一下的,可问题是,一群孩子里头,除却王夫人所出的宝玉还有个人样外,旁的全都跟皮猴子一般,哪怕尚且不会走路,也依然能够上蹿下跳的,半点儿都不安生。包括小赵姨娘所出的探姐儿,也是一样的皮实。在这种情况下,贾赦真的不忍心坑儿子,万一儿子被欺负了怎么办?他总不能回头再将迎姐儿抱过来,让她给弟弟报仇罢?真要是那么做了,恐怕回头贾母能喷死他。 在外头晃悠了一圈,最终贾赦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到了荣禧堂,彼时,那拉淑娴已经让管事嬷嬷散去了,正坐在暖阁里,盯着迎姐儿写字。 “淑娴,要不咱们再将蓉儿接回来罢?”思来想去,贾赦还是认为璟哥儿不能没有同龄的玩伴,可二房那头实在是太靠不住了,以至于他不得不试图寻找外援。 “好!!”一听到昔日小伙伴的名字,迎姐儿瞬间丢下了笔,一个箭步冲到了贾赦跟前,高声笑道,“爹去将蓉儿抱来罢!这次抱来,咱们就不还给他们了。蓉儿多好玩呢,尤其哭起来,格外的有意思!” 贾赦沉默了一瞬,随后将怀里的璟哥儿放了下来,解开他身上的大氅衣后,直接塞到了那拉淑娴怀里,这才有工夫回答迎姐儿的话:“二丫头,蓉儿是你侄儿,身为长辈是不可能欺负晚辈的,你知晓了吗?” 迎姐儿才不管这些,道理她当然是明白的,可蓉儿那么好玩,怎么可能忍住不欺负呢? 就像琏哥儿看到王熙凤就舍不得眨眼,就像十二瞧见点心就挪不开脚,就像璟哥儿不论在何时何地都能瞬间睡懵过去。迎姐儿也是自己的喜好,让她看着好玩的孩子却要忍着不欺负? 当然忍不住!! “别闹了,老爷您过来,我同您说个事儿。”那拉淑娴笑着唤道,“二丫头也是,别光顾着玩,去将今个儿的功课给做了。我不图你有多少才华,起码将字都给我认全乎了,省得回头连个账本子、礼单子都看不明白!” 眼见那拉淑娴都发话了,迎姐儿只能嘟着嘴一脸委屈的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写字去了。说真的,她也明白爹娘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可就算这样也快逼死她了,她深深认为,自己就是爹口中那种完全没有读书天赋的蠢货。 就跟隔壁二叔一样。 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迎姐儿真相了。可惜,她甚么都不知晓,也从不曾有人跟她说过甚么,因而只能颓废的认命,继续开始写大字。 见迎姐儿安生了,璟哥儿又是素来不需要旁人操心的性子,贾赦果断的无视了俩孩子,紧挨着那拉淑娴坐下后,问道:“淑娴,最近有甚么事儿吗?对了,姑苏那头可曾传来消息了?黛姐儿身子骨怎么样?唉,原本好好的孩子,出生时多结实呢,结果养着养着,却愈发的虚弱了,真不知晓那俩口子怎么闹的。” 真不知晓? 那拉淑娴瞧了贾赦一眼,原因是甚么,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且不说贾敏原就比寻常人弱一些,哪怕她足月生的姐儿,看着很康健,实则也未必能同真正康健的孩子相比。这要是在之后精心养着,或许结果又不一样了。可事实上,贾敏所出的黛姐儿,却是在出生不到五天后,就随父母千里迢迢远赴扬州。还是在大冬日里,且扬州甚至不是最终目的,他们还要绕道回姑苏祖籍。 这么一圈转悠下来,加上还要涉及料理后事等等一系列繁琐的事情,直到上次送信过来时,也说仍未曾完全办妥。想来,估计全部妥当了,恐怕要等到来年了。 “对了淑娴。”贾赦忽的起了一个念头,“咱们索性同敏儿提提,让她把黛姐儿予了咱们家的璟儿,你看好吗?” 黛姐儿……和璟哥儿?!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 虽说这年头亲上加亲是常有的事情,可那也该是等孩子们长大以后再说。哪怕再性急,起码也要等七八岁以后罢?就算真的要定娃娃亲,那也该将前头的几个孩子都定下来再提罢?那拉淑娴倒是不反对跟林家做亲家,可一来,俩孩子都实在是太小了,二来,前头琏哥儿、十二、迎姐儿全部都定,二房那头也完全没动静,在这种情况下先把璟哥儿的亲事给定下来? “老爷您就不怕前头的哥儿姐儿怪您偏心眼儿?”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偏心眼儿怎么了?有道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我的小璟儿就是我最最心爱的宝贝幺儿,我多疼他一点儿又如何?”贾赦原就不是那等在意旁人想法的人,哪怕迎姐儿就在眼前,他也仍是想到甚么就说甚么。 然后,贾赦就看到迎姐儿猛地抬头,带着满脸的同情怜悯就这么遥遥的望着还在蒙头睡大觉的璟哥儿。 “呃……怎么了?”贾赦下意识的问道。 迎姐儿虽说个人喜好有些异于常人,却还勉强算是个听话的孩子,至少面对贾赦的询问,她每次都会老老实实的回答。当然,她的回答会不会把人气死或者噎死,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我在想,璟儿好可怜。”迎姐儿愁眉苦脸的道,“老太太多疼二叔呢,结果二叔又笨又傻还没出息。爹多疼璟儿呢,那璟儿以后会不会就跟二叔一样呢?小哥哥说,凡是最得宠爱的孩子,长大以后铁定是个窝囊废。” 贾赦:“……” 尽管很想反驳,然而迎姐儿难得有理有据的说了这么一段话,其中非但举了具体的实例,还借用了十二的话,显得是那般的真实可信。 “等琮儿从张家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贾赦懵了半响,最终只黑着脸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二丫头一定会告诉小哥哥,爹打算寻机会收拾他,让他最近别往家里头来。”迎姐儿边点头边道,等话音落下后,她就又再度提笔开始练大字,完全不去理会险些被她的话给噎住的贾赦。 “淑娴!!你管管这个臭丫头!!”贾赦气狠了,虽说他素来没有打孩子的习惯,可是这会儿他真的好想好想将迎姐儿拖过来揍一顿。 许是看出了贾赦心底里的想法,那拉淑娴赶紧拦住了他:“老爷,您不是常说,打孩子是没用的吗?就算是犯了错,光靠打一顿就能改好?再说了,我倒是觉得二丫头这话也没错。” “打孩子哪里没用了?至少能让我出气!”贾赦才要发狠,就听得外头传来丫鬟唤琏哥儿的声音,登时恶向胆边生,起身就离开了暖阁。 不多会儿,外头传来了琏哥儿惊恐万状的尖叫声。 又片刻,琏哥儿连滚带爬的跑进了暖阁,直接扑到了暖炕边上,闪身就躲到了那拉淑娴的身后:“娘救我!我最近有好好听先生讲课,也有自个儿做功课!” “那可曾闯了甚么祸?”那拉淑娴这是纯粹的诈琏哥儿,旋即见琏哥儿只是吓得脸色惨白的狂摇头时,这才笑出了声,安慰道,“没事儿,你爹同你闹着玩儿的。呃……也许是因着没人可以让他出气,他这才寻了你。” 琏哥儿一脸的崩溃。 这档口,贾赦已经回了暖阁,只抱着胳膊站在边上,冷笑的看着琏哥儿:“听说贾政已经开始给珠儿择亲事了,你要不要也赶紧定下来?” 一听这话,琏哥儿瞬间眼前一亮:“要要要!爹,您要是心情不好,尽管打我一顿出出气罢!老是把气别在心里多难受呢。来罢,打我一顿好了,我保证站在这里哪儿都不跑。” “呵呵。”贾赦冷笑连连,旋即却将目光投向了那拉淑娴,略一沉吟,道,“淑娴,你说要不要也顺势定下来?珠儿那头,据我所知,贾政看上了国子监的某位。具体哪个我尚不清楚,估摸着也不是甚么高门大户,不过肯定是饱学之士就是了。” “先头,二太太曾同我说,她看上了王子腾家的闺女。”那拉淑娴笑着提醒道,“政二老爷也未必能将这门亲事定下来罢?” “旁的我不敢说,这门亲事绝对成不了。贾政也不会让珠儿娶王氏女的。”说到这里,贾赦不由的一声叹息,“其实我也不想啊!” “是王子腾的闺女有问题?还是单纯的不喜王氏女?”那拉淑娴权当没听到贾赦最后那句话,只追问道。 要说王氏女,缺点肯定是有的,尤其像王熙凤,她是幼时丧母,虽说王家老太太尚在,可那位比贾母还要大十来岁,早年倒是还行,近些年来,基本上就没好过,自然无法精心照料王熙凤了。然而,这仅仅是王熙凤,她的堂妹王熙鸾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王熙凤是丧母,外加父亲无用。王熙鸾却是父亲能耐,母亲贤惠。按说,就是单凭王子腾如今的成就,贾政就不该拒绝这门亲事。也就是说,这事儿另有文章? “应该是两边互相嫌弃罢。”贾赦很是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其实他也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仅仅是听王子胜提了一耳朵。 简单的说,贾政就是想给珠哥儿寻一门强有力的岳家,最好是既有权势又有涵养,还能在将来帮衬珠哥儿的。可哪里就有这般好的事情了,就算真的有像这般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能轮得到珠哥儿?故而,贾政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寻那些个没甚么底蕴的读书人家。也就是,贫寒书生出身的文官。 而王家那头,王子胜才瞧不上珠哥儿。别看珠哥儿是他的亲外甥,可他素来只欣赏那等孔武有力、用兵如神的武将,对于珠哥儿这等跟贾政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真担心宝贝闺女嫁过去就守寡。 于是,在两边相互嫌弃的情况下,亲上加亲完全成了王夫人一个人的白日梦。之所以说是一个人,是因为珠哥儿也同样无法欣赏王氏女的性子,而王家那头,甭管是王家二太太还是王熙鸾本人,同样都是坚决反对的。 因而贾赦才敢这般肯定,这门亲事绝对成不了。 “那我呢?那我呢?”琏哥儿急了,他并不在意珠哥儿娶甚么人为妻,也知晓在往日里的相处中,珠哥儿跟他那表妹王熙凤并不亲近,也不是甚么相看两厌,只是单纯的谈不拢。可甭管珠哥儿是怎么想的,琏哥儿就是喜欢王熙凤。 见贾赦和那拉淑娴只是抬眼看过来,并不曾立刻开口答话时,琏哥儿愈发的着急上火了:“凤丫头哪里不好了?人漂亮还会来事儿,也就是珠儿觉得她闹腾,可不闹腾的话,整日里死气沉沉的有甚么意思?顶好回头政二叔叔给他寻个木头美人儿,看他到时候会不会欢喜!” “小子,你应该这么想,要是珠儿也欢喜,就没你的事儿了。凤丫头是珠儿的表妹,跟你可没有半点儿关系。”贾赦斜眼瞅着琏哥儿,一脸的鄙夷。 “珠大哥哥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凤丫头!其实他很烦很烦凤丫头,他只是憋着没说罢了!”琏哥儿急了,唯恐这事儿再有波澜。别看他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可年少慕艾本是人之常情,琏哥儿打从第一眼就对王熙凤看对了眼儿,之后的相处中,又极为和脾气,自是不愿意轻易割舍。 当然,贾赦也不止一次的提醒他,王熙凤这个性子,若是俩人一辈子合得来倒是无妨,一旦将来出了甚么事儿,单是王熙凤就足够让琏哥儿喝一壶的。 可这些话,尚且年少的琏哥儿完全听不进去,他只是单纯的欢喜,又哪里会想到人生这般长,会有极多的坎坷呢?最重要的是,琏哥儿只将贾赦和那拉淑娴平日的相处看在眼里,完全不明白将来会发生甚么事儿。 见说不通后,贾赦渐渐的也就不去管他了。今个儿再度提起这事儿后,贾赦只道:“那这样好了,我先等等贾政,看他是不是真的打算给珠儿定下来。若是来真的,就让他先,毕竟珠儿才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按说长幼有序并不涉及隔房之人,可一则荣国府并未分家,二则琏哥儿年岁不大,莫说等上一等,就算再等个三五年的也无妨。更别说,如今这种情况,该是二房等不了。 明年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年了,大选和小选其实是同时进行的,不过两边并没有任何妨碍,毕竟大选是直接见贵人,小选则是让底下的嬷嬷看顾的。可不管怎么说,元姐儿是注定没多少日子可以待在府中了,哪怕她入宫并不是立刻嫁人,想必二房也不愿意再等了。珠哥儿的亲事大约会在今年就定下来,最迟明年年底之前就会成亲了。正好过了选秀年就是科举年,明年的八月里,珠哥儿估摸着就要下场考试了。 一想到这些个事儿,那拉淑娴只想感概时间过得真快。仿佛之前还看着三岁大点儿的琏哥儿哭着往她怀里钻,这一转眼儿,琏哥儿竟是可以说亲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可本老爷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老了,也不想这般快的就抱孙子。所以……”贾赦眯着眼睛,危险的看着琏哥儿,“臭小子你别想这么早成亲!” 琏哥儿欲哭无泪。 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爹,你能怎样?除了老老实实的受着,还能怎样? 万幸的是,虽说爹不怎么靠谱,可娘还是挺妥当的。琏哥儿最终只能将希望放在那拉淑娴身上,可那拉淑娴却只表示,贾赦有一句话还是对的,既然他们这边并不着急,那就没必要赶在珠哥儿之前,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那拉淑娴还是很愿意按着长幼有序的规矩来的。 最终,琏哥儿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迎姐儿却是越听越开心,完全没心情练字了,跟疯了似的在暖阁里瞎蹦跶。 “回头先把你嫁出去!!”贾赦在连声制止却没看到半点儿成效后,直接怒喷迎姐儿。 可惜的是,也不知晓是不是祖传的厚脸皮,迎姐儿连半分羞愧都没有,听得这话后,直接蹭到贾赦跟前,仰着小脸笑嘻嘻的向贾赦道:“那我要嫁给榆哥儿!” 贾赦:“……”擦,这还能自己指定的吗?! 想象中的一家和乐融融,最终演变成了一出闹剧。迎姐儿说完这话后,就颠颠儿的跑回房里用膳去了,只留下贾赦一人无比悲伤。 琏哥儿急着娶媳妇儿,迎姐儿居然也有了指定的人选,璟哥儿暂且不论,估计除了睡大觉外他不会有旁的想法的,那么十二呢? “明个儿一早就派人去张家,一定要将琮儿带回来!老子定要好生拷问他,是不是也有了喜欢的人!哼,一个个的,翅膀硬了本事大了,看老子收拾不了他!” 对此,那拉淑娴只无奈的望着贾赦,一言不发。 也是直到晚间入睡之时,那拉淑娴才依稀想起,自己仿佛是有话同贾赦说的,并不是荣国府的事情,而是保龄侯府那头。不过,因着已经在半睡半醒之间了,那拉淑娴也没往深处想,左右不是很重要的事,回头想起来再说好了。 <<< 彼时,在京城的另一边,保龄侯府的正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 “奶奶您有孕在身,还是先去歇着罢。大爷这头……不是还有嬷嬷守着吗?奶奶,奶奶!” 已经成为保龄侯夫人的小铃铛,极慢极慢的扭头看了一直絮絮叨叨不停歇的芽儿,微微叹息道:“多大点的人儿,倒是学了老婆子的絮叨。我的身子骨我自个儿还能不知晓吗?无妨的。对了,我让苞儿去瞧瞧汤药好了没,她怎的一去就不回来了?芽儿,你也去瞧瞧,究竟怎的了。” 芽儿张了张嘴,有些想再劝两句,待见得主子面上的倦意时,才勉强将话头咽下,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小铃铛无奈的苦笑一声,转而回过头来,仍旧拿眼去瞧躺在床榻上的夫君。 其实,她早就知晓了,承袭了保龄侯爷爵位的史家大爷,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只是保龄侯府这些年来,多半都是在外头的,哪怕近些年来,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城里,可史家大爷对外都说是要研读诗书,极少出门不说,就算真的出了门,人家见他形容消瘦也不过认为这是书生惯有的样子,并不会往别处想。又有几人知晓,史家大爷早已病弱至此。 “大郎,今个儿大夫又来诊脉了,说我一切都好,说孩子也很好。我还写信将这喜事儿告诉了我娘家人,还有我那嫁到荣国府的小姑姑。算算时间,晨间送去的,怎么着晚间也能送到了罢?可我没敢说大郎你的事儿,唉,我连母亲都不敢告诉,只道你仅是困倦了,歇上两日就会好的。” 顿了顿,小铃铛目光悠远的望着早已一片漆黑的窗外。 也许在最初,点头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她想找个人嫁了,而在当时史家大爷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当她真的嫁过来了,同他好生过起了日子后,才知晓他真的很适合自己,也渐渐的陷了进去。倘若没有感情,怎么着都无妨。如今有了感情,她又怀了他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活活被人气死。 没错,史家大爷的身子骨打小就不好,可他并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而是好时亦像寻常人一般,完全看不出问题来。可一旦不好了,却会接连陷入晕迷之中,甚么时候会醒,或者酒精能不能醒过来,都要看天意了。 大夫说,这叫心悸,好在并不是特别严重。有可能在受了刺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也有可能平静安详的活到百岁。 “八年前,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离我而去,却甚么都做不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如今,我打算试试看,看看究竟是谁先逼死谁!” 昏暗的灯光下,小铃铛眼底里闪过一股戾气,经历了母亲的死,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温室里无害的花骨朵了。如果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那么只能是…… 你死! 我活! ☆、第181章 “奶奶。” 芽儿掀了布帘子,蹑手蹑脚的走近了里屋,身后跟着的是先前去端药了的苞儿。 “可算是来了。”小铃铛轻笑一声,对于这两个跟她一道儿从娘家过来的陪嫁丫鬟,她还是很宽容的。拿手点了点身畔的小几,示意苞儿将汤药放下。只是,苞儿虽听话的照做了,面上的神色却隐隐有些不对劲儿。小铃铛挑眉看着她,“怎的了?” 苞儿将汤药放下后,面露难色的袖手立在一旁。 “是辰苑那头……”芽儿开口打破了寂静,可才说了半句话,她也不由的收了声儿。 辰苑,是位于保龄侯府西侧靠北的一处极为清静的院落。不算大,前后最多也就七八间房,倒是有个格外雅致的庭院。又因着保龄侯府原就是呈长条形,西侧靠北意味着离其他院落都极远,尤其是小铃铛如今所在的朝鹤堂,哪怕是脚程极快的粗使婆子,来回一趟也起码要小半个时辰。 “说。”只听个话音,小铃铛就大致的猜到了一些,当下略微勾了勾嘴,只脆生生的蹦出了一个字。 “那头让奶奶过去一趟。”芽儿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这会儿?”虽说疑问句,可从小铃铛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子别样的嗤笑意味,显然都不用回答,单看芽儿面上的神情,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这会儿早已夜深了。偏如今已是十月天了,虽说也有深秋十月的说法,可事实上这会儿其实已经很冷了,尤其如今还是深夜里头。 小铃铛慢慢的站起身来,苞儿和芽儿见状,忙不迭的上前搀扶,唯恐她有个甚么闪失。 “还不让人备轿。”小铃铛轻飘飘的蹦出了这句话,却是让原就性子极软的苞儿忍不住落下泪来。 深秋的夜里,让一个已经怀了身子的人,冒着寒风和黑夜,从位于整个侯府中心的朝鹤堂赶到跨越半个府邸的辰苑,况且对方还不是丫鬟婆子,而是现今的保龄侯夫人。 史家大爷早在九岁稚龄那一年,就承袭了其父保龄侯爷的爵位。尽管,保龄侯府早已失去了原本握在手中的兵权,可这爵位却依然保留了下来,还被长青帝格外恩赐不降爵世袭。 别以为不降爵世袭是很容易的事情,看贾敏所嫁的林家就知晓了。林家祖上也是有爵位的,可惜传承到林海祖父就已经到了最末,亏得长青帝心善,又令林海之父格外多承袭了一代。饶是如此,轮到林海时,也只能选择考科举入仕了。 或者这么说,从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一直到如今,也就只有四王和保龄侯不曾降爵,由此可见这是多么稀罕的恩赐。 同时,这天大的恩赐也间接的证明了一件事。 ——史家大爷是现任保龄侯爷,小铃铛作为他的嫡妻,便是保龄侯夫人。而偌大的一座保龄侯府,自然是属于他们俩口子的所有物。 “奶奶,轿子备好了。”芽儿小声的提醒道,同时又唤了两个机灵的丫鬟,陪着主子一道儿往辰苑而去。至于苞儿本人,她的性子倒是软,好在细心又耐心,留下她在这儿照顾史家大爷是最好的选择。 小铃铛没再开口,只是顺势搭上了芽儿的手,缓步往外头走去。 软轿是备好了,还是冬日里出行的厚棉布软轿,且里头非但多添了一床厚褥子,还搁了个小小的暖手炉。 “方才苞儿迟迟不曾回来,是去折腾这些了罢?”小铃铛一看这架势,就知晓肯定不是芽儿的手笔。联想到方才苞儿一去不回头,明显就是提前知晓了老侯爷夫人有请一事,又明白这是推脱不了的事情,这才索性都安排妥当了,再进屋告知她。 “奶奶别怪苞儿,她也是心疼您。”芽儿急急的开口,唯恐小铃铛责怪苞儿不曾立刻将消息告知于她。 “我怪她作甚?” 由着芽儿扶自己上了软轿,小铃铛稳稳的坐好后,又吩咐抬轿子的慢慢来。左右已经晚了,再晚上片刻又如何?再说了,大不了回头问起来,就说她早早的歇下了,得了信儿才换衣裳洗漱,这才耽搁了时间。 谁让唤人不看时辰的? 给了芽儿一个安抚的眼神,小铃铛轻笑道:“多大点儿的事情,至于吗?既然唤了,咱们就去瞧瞧。瞧过了,安心了,就赶紧回来歇着。亏得如今才十月里,这要是腊月了,大雪纷飞的深夜里头,但凡长辈有请,我不一样得跑一趟吗?放宽心。” 这话,听着倒像是安慰,可芽儿半点儿都不曾被安慰到。 还真别说,如今是十月里,也的确还不算特别得冷,毕竟第一场雪尚未下来。可问题是,腊月离如今并不远了,万一到时候老侯爷夫人再来这么一出,又该如何是好?芽儿愁坏了,止不住的在心里埋怨老侯爷夫人爱作幺。这搁在张家,但凡有孕的妇人,哪个不是安生在房里歇着的?连请安都免了不说,更别提在这种深更半夜里唤人过去的。 万幸的是,甭管距离有多远,左右小铃铛都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软轿里的,倒也不至于冻着、累着。 约莫一刻钟后,轿子微微一顿,自有芽儿上前让人开了辰苑的门,让轿子进了里头庭院,直接停在了正堂廊下。 小铃铛下轿时,一眼就看到廊下站着的陈嬷嬷。 “奶奶有孕是不错,却也不该这般做派。这回便罢了,下回记得在院子外头下轿。”作为老侯爷夫人的陪嫁丫鬟,在侯府里伺候了大小主子几十年的陈嬷嬷,自是有底气教训小铃铛这个新进门才一年出头的新妇。况且,在陈嬷嬷看来,这也不算教训,最多只能称得上是训诫罢。 “陈嬷嬷说的是,我知晓了。”小铃铛含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恭顺有礼的模样。倒是一旁的芽儿,眼底里闪过一丝不甘,却唯恐被抓了小辫子给主子惹麻烦,故而极快的低了头,不言不语。 陈嬷嬷深深的看了小铃铛一眼,这才转身将她们主仆引到了正堂里。 十月里,尚不曾开始烧暖龙,不过屋里倒是点了好几个炭盆子,一路走来,每个过堂的拐角处也有点着熏炉,弄得整个屋里都是暖洋洋的,倒是去了方才在外头的些许寒气。 老侯爷夫人打从进了十月里,就一直宿在暖阁里。自然,今个儿也不例外。 “怎的这般慢。”听得外头的动静,老侯爷夫人连眼皮都不曾抬,便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用考虑她抱怨的对象,先前轿子进了辰苑时,定有小丫鬟提前进来通禀的,也因此,这话只有可能是对小铃铛说的。 小铃铛依旧笑脸盈盈。 “母亲,我来迟了,下回定赶早些。” 老侯爷夫人闻言转身看了过来,沉吟了半响后,才缓缓的开口问道:“大郎如何了?不用瞒着我,直说。” “回母亲的话,刚掌灯那会儿,便唤了大夫过来瞧。说是老毛病了,还得要仔细将养着。”小铃铛微微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还是因着先前生了气,也不知晓是府里哪个东西这般的没眼力劲儿,明知晓大郎不能生气,偏要气着他,究竟安的是甚么心……”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罢。”老侯爷夫人并不曾给小铃铛把话说完的机会,开口打断之后,似乎觉得有些不大好,又道,“你身为妻子,定要好生照顾夫君。他打小身子骨就弱,你更得精心一些。我也知晓你如今怀着身子很是辛苦,可又有甚么法子呢?唉,要是我身子骨争气也就罢了,如今也只能让你多担着些了。” “是,我一定谨遵母亲的吩咐。”小铃铛应得干脆利索,且至始至终都面带笑容。 老侯爷夫人略有些愣神的望着小铃铛,好半响才向她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只道目送小铃铛的背影离开,老侯爷夫人才将陈嬷嬷唤到跟前,半是无奈半是烦恼的道:“嬷嬷你说,她这到底是个甚么路数?怎么甭管我同她说甚么,她都永远是一副‘好’、‘是’、‘知晓了’……她到底有没有脾气呢?” 陈嬷嬷也有些迟疑,可到底还是将方才在廊下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这要是换成佳姐儿,早就蹦起来让人将老奴拿下了,可她却连声应了是。” “佳姐儿那孩子,甚么都好,就是那脾性,我实在是忍不了。罢了罢了,就先这么着罢,怎么说也得先瞧着大郎的身子骨,还有张氏这肚子里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 这厢,老侯爷夫人头疼难耐,那厢,小铃铛主仆也回到了朝鹤堂。 小铃铛倒也罢了,她早已习惯着在受委屈的情况下,仍保持着满面笑容,甚至连心底里的埋怨都没有。可芽儿却有些不乐意了,等一回到朝鹤堂里,还不等进得里屋,就嘀嘀咕咕的抱怨开了。 “这算是甚么意思?特地将奶奶您唤过去,竟是甚么话都不曾说吗?哼,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听得这话,小铃铛依旧笑着,却是吩咐芽儿去拿水洗漱、更衣。待一切妥当了,小铃铛又往里屋走去,瞧了瞧史家大爷尚在沉睡之中,吩咐苞儿仔细看顾着,她本人则是去隔壁耳房歇下了。 自然,芽儿也跟着过来伺候小铃铛歇下。 直到主仆二人皆歇下了,小铃铛才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这就算欺负了?不过是将我唤去说了两句话,又不曾骂更不曾打,甚至连句稍微重一些的话都不曾说,怎么就受委屈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芽儿气鼓鼓的道,“又没甚么要紧事儿,做甚将奶奶您溜来溜去的?这不是瞎折腾吗?” “这就算是折腾了?那回头我也溜你玩儿,一会儿让你去茶水间端茶,一会儿让你去整理箱奁,再不然就让你去园子里剪枝花儿来……你是不是就要气死了?” “奶奶!” “行了,侯府里的情况就是这般,索性这儿也就空有侯府的名头,甚么权势都没了。我娘家虽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却是比侯府能耐多了。老夫人就算再怎么想折腾,也得顾忌一下我娘家人。她愿意玩儿,我陪着她还不成吗?” “可她是长辈,万一……”芽儿忧心忡忡,她最怕的就是老侯爷夫人仗着辈分故意折腾人。 “是呀,她是长辈,可我还是晚辈呢!我多大,她多大?我经了多少事儿,她又经了多少事儿?就算我年少无知,我又蠢又笨,可她呢?堂堂齐国公陈翼的后人,如今齐国府家主的嫡亲妹子,她能同我一般见识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小铃铛伸手拉了拉熏了甜香料的棉被,笑得一脸的惬意自在:“闹罢,逼急了我,我就跑去找我小姑姑。哼,真要比起闹腾,我小姑姑全家都不是善茬。对了,还有追讨欠银那事儿,你说要是我将暗藏下来的账本子予了我那小姑父……嘿嘿。” “奶奶您真坏,蔫儿坏!” “睡觉,不许说话了,讨人厌的坏丫头。” <<< 荣国府里,贾赦一大清早就出门了,倒不是因着玩乐,而是要赶着去内阁做事儿。 天可怜见的,内阁可不是翰林院,一年到头都没有清闲的时候。这要是之前贾赦那个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倒是还能勉强寻到偷懒的机会。可自打贾赦成了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后,所要做的事儿呈直线增加。或者可以这么说,单凭贾赦本人的能耐,就算他每日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那也绝对做不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长青帝对于贾赦的能耐还是有所了解的。在长青帝的预想中,贾赦的优点在于忠君爱国,在于他本身就是忠臣良将之后,当日还在于贾赦是个福星。至于处理公事的能力,说真的,长青帝还真没抱太大希望。 尽管如此,长青帝还是给贾赦安排了一堆事情,做不完不要紧,能做多少做多少。这能耐可以慢慢培养,关键还在于人品和忠心。 贾赦永远不会想到,他的悲剧根本就不在于当年科举入仕,而在于他所谓的人品和忠心。 这忠心也就罢了,就贾赦这么个怂货,你就算让他叛国,他也绝对做不到。可这人品……是甚么鬼?! 暂且不提贾赦,左右长青帝也不至于把他玩死。却说那拉淑娴,直到贾赦离开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又忘了说保龄侯府的事情了。 坐在梳妆镜前,那拉淑娴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愈发差的记性感到无可奈何。 由着葡萄给自己梳妆,那拉淑娴微微侧目看向刚进了屋的容嬷嬷,笑着问道:“嬷嬷可看了昨个儿的信?小铃铛这是在闹甚么呢?” “该是去问问齐国府在闹甚么才对。”容嬷嬷恶声恶气的道,“主子还不知晓罢?外头早就传开了,说是齐国府的大小姐要嫁给史家二爷!” 那拉淑娴将齐国府和保龄侯府的关系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理清楚思绪后,这才开口道:“老侯爷夫人不就是齐国府出身吗?这是打算将她娘家侄女嫁给自己的次子?亲上加亲,倒也不错。” “是不错,不对,应当是极为不错才是。”容嬷嬷黑着脸,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看得葡萄不由的手哆嗦了一下,险些把那拉淑娴的发髻给弄歪了。 “嬷嬷别吓唬人了。”那拉淑娴笑了笑,“可是那门亲事有甚么不对头的?那又如何?一个是齐国府的大小姐,另一个保龄侯府的二爷,甭管是哪个有问题,又同咱们有甚么关系呢?倘若两家真的是抱着亲上加亲的想法,就算有些欠缺,也无妨。” “那倘若,齐国府的大小姐是冲着保龄侯夫人的位置去的呢?”容嬷嬷露出了一个狰狞至极的笑容,“听闻保龄侯爷又病了,这已经是今年以来的第七次了。”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瞬间变了脸色,在沉默半响之后,她先让葡萄离开,这才沉着脸跟容嬷嬷问了详情。 其实,昨个儿那封信上,写的真心很简单,统共也就这么一页纸,小铃铛亲笔写的,只说了她有了身孕,又说老侯爷夫人待她如同亲生闺女一般的好,再往后则莫名的提到保龄侯爷身子骨格外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要不是知晓小铃铛文采极好,那拉淑娴都差点儿要以为这信是王熙凤写的了。她看过王熙凤写的信,也是这么一页纸,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问候全家人,跟本人的言行举止既然不同,看的简直差点儿犯了尴尬症。 只是,因着之前才跟小铃铛见过面,那拉淑娴并未往旁的地方想,只记得抽空同贾赦提一嘴。结果,她却是给忘了,容嬷嬷倒是在看过信以后,立刻唤了人去打听。 容嬷嬷唤的是她的儿媳妇儿,打听的是陪嫁到保龄侯府的张家下人,也因此,才会这般快的得了回讯。 “听说,齐国府那头早在多年前就打算同保龄侯府结亲了,也谈不上谁高攀了谁,齐国府那头,就跟咱们隔壁东府一般,传到当家大老爷身上时,也就只剩下个二等奖军的空爵位了,实在是算不上甚么。而保龄侯府,虽说失了兵权,可好赖侯爷的爵位尚在。两家倒也是你情我愿的。” 问题在于,承袭保龄侯爷爵位的人,是史家大爷,而非齐国府看中的二爷。 说起来,齐国府也并非一定要史家二爷,且在他们动心之时,史家大爷也尚不曾同小铃铛定亲,更别提成亲了。可惜,跟旁人家不同,史家大爷身子骨不好这件事情,是根本无法瞒过身为舅家的齐国府。 简而言之,齐国府的确有心将唯一的嫡出姐儿嫁给保龄侯爷,无奈承袭保龄侯爷的史家大爷是个病秧子,齐国府心疼嫡出姐儿,自然不可能让她冒着守寡的风险嫁过去。可放弃这门亲事又显得那般的不合适,毕竟齐国府如今的地位也很是尴尬。无奈之下,齐国府便动起了歪脑筋。 史家大爷不是体弱吗?不是先天心疾吗?连太医都说了,想要根治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不过好生将养着,保持一辈子平心静气,或许还是能活得长久的。 ——反过来就是,若不能好生将养,或者不能保持平心静气,史家大爷随时都有可能阖眼。 “老侯爷夫人竟是不管吗?”那拉淑娴一脸的震惊,饶是她已经接受了贾母的偏心眼儿,却也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母亲坐视儿子被人暗害而无动于衷的事情。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容嬷嬷假惺惺的叹了一口气,旋即瞬间变了脸,异常狰狞的道,“可对咱们来说,史家二爷算个甚么东西?打量着铃姐儿背后没人是吗?想折腾,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小命有多重!” 老侯爷夫人的想法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哪个都不舍得。史家大爷是她的亲骨肉,可史家二爷同样也是啊,况且,这里头还牵涉到了她的娘家兄长和侄女。当然,她还是希望一切都好好的,所以能做的也无非就是袖手旁观,外加偶尔叮嘱一下小铃铛。可她并不知晓,很多时候事情都是不能两全的,她想两边都护住,甚至不惜退出是非圈子选择旁观,可万一真的出了事儿,她以为自己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退一步说,就算事情最终如老侯爷夫人所料的那般,两边都相安无事,那于她而言真的是好事儿吗?真的不会发生遭到两边埋怨的事儿吗? 有时候,父母偏心眼儿会被儿女们埋怨。可更多的时候,一碗水端平才会更显得可恶。 “走,去梨香院。” 齐国府和荣国府一样,都是最初太祖皇帝所赐封的四王八公之一,又因着两府都在京城里,故而交情也不算坏。当然,八公里头,交情最好的铁定是宁荣二府,可那是因为两家先祖是嫡亲的兄弟,跟旁的国公府原就不同。 那拉淑娴出自于张家,虽说同样是开国元勋,可四王八公十二侯全部都是武将,张家却是一门雅士,两边本就没有太多的联系。不过,王家就不同了。同样都是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武将,王家那头肯定很熟悉那些勋贵人家。 王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拉淑娴会在大清早的跑来梨香院堵门,更不会想到,还是为了齐国府的事情。 “齐国府?陈家?他们怎的了?”王夫人一脸的惊愕,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齐国府招惹你了?哦,那她要回娘家一趟,叮嘱父兄跟齐国府绝交。 “偶然听了一些闲话,起了点儿兴致。”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看得王夫人牙疼不已。 这要是搁在早些年,王夫人铁定不会给那拉淑娴好脸色看,同样都是荣国府的太太,就算占了长又如何?王家可不比张家差! 然而,时至今日,王夫人真的不敢。 王家和张家究竟哪个比较能耐,这或许还有待商榷。可有一点,却是王夫人无论如何都没法狡辩的事实。那就是贾赦比贾政能耐得太多了,也能折腾得太多了,这得罪了那拉淑娴的娘家无妨,一门的读书人能将她如何?啧,她才不怕那些个迂腐书生呢。可万一得罪了那拉淑娴的夫君…… 凭良心说,王夫人还不想死。哪怕真的想死,她也不会寻那么不体面的死法。 “闲话?兴致?”王夫人一脸的惊疑不定,似乎在掂量那拉淑娴这话的真实性。 这时,容嬷嬷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我家主子不喜欢齐国府。” ——哦,那就好办了。 确定了立场之后,王夫人再度开口时,却是顺畅了许多:“要说那齐国府,也就是头一代的齐国公陈翼是个能耐的,往后就没出个一个能人。像前年刚过世的齐国府老太爷,就是齐国公陈翼的独子,那年轻时候可是四九城内出了名的浪荡子,年过六旬还整日里宿在花街柳巷,虽说府里只得了一子一女,可谁知晓府外还有多少个。” “再说现如今的齐国府家主。对了,已故的齐国府老太爷是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现如今的齐国府大老爷,也就是家主,承袭的是二等将军的爵位。他们家的情况,就跟隔壁东府一般。其实还不如东府呢,起码敬大老爷是个靠谱的,可齐国府一门上下,就没一个是靠得住的。” “对了对了,咱们府上老太太的娘家,保龄侯府史家就同齐国府联姻过。就是如今那位老侯爷夫人,她是已故齐国府老太爷的闺女。说来也是奇了,他们家永远都是一儿一女,还都是先生儿子,再生闺女的。” 齐国府头一代的齐国公陈翼,所出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前年刚过世的齐国府老太爷,次女则在早几十年前就嫁人了,且在嫁人后不久便过世了。 往下,齐国府老太爷也生了一子一女。现如今齐国府大老爷就是他的儿子,而女儿则嫁给了已故的老保龄侯爷。 而如今,齐国府的大老爷也一样有一子一女。儿子娶的是缮国公石垠的后人,是旁支而非嫡枝。女儿则尚待字闺中,听闻是个极为稀罕的美人胚子。 “……这齐国府的话,大嫂您听过就得了。他们府上说真的,十句话里头有九句半是胡编乱造的。就说保龄侯府的老夫人,当初可是传闻满天飞,都说她是外室所出。还真别说,旁人不信,我信!大嫂您是没见过齐国府的老太太,我小时候曾经跟随娘家老太太赴宴过,她那模样,不说有多丑,却是天生的大饼脸,滚圆滚圆,就跟大嫂你房里的二丫头似的。可保龄侯府的老夫人,却是尖下巴的瓜子脸,明显就不对嘛!” 王夫人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这要是不曾肯定那拉淑娴站哪边,她或许还会有迟疑,可左右那拉淑娴不喜齐国府,那就随便编排呗。 只是,说着说着,王夫人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儿。 ——仿佛,那拉淑娴娘家侄女就是嫁给了保龄侯府的大爷罢? 蓦地,王夫人面色大变,急急的道:“其实关于保龄侯府老夫人的事情,我都是听娘家老太太说的,基本上都是猜的,估计她也是听风就是雨,随口瞎说的,大嫂您别当真哦。” 那拉淑娴目光幽幽的望着王夫人,她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亲闺女这么说亲娘的。 不过,对于保龄侯府老妇人的事情,先前那拉淑娴也听贾赦提过一句。基本上可以判断为,身世不明,但齐国府坚持是嫡女而非外室女。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这种事情原本就很难说,尤其是在时间久远的情况下。 就拿迎姐儿来说好了,这也是因着过去了没多少年,所以大部分荣国府的老人都知晓迎姐儿的真实身世。可要是过了许多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等那一批知情人都没了以后,谁还会知晓迎姐儿的身世?这还是在没人刻意封锁消息的情况下,若是有心想要隐瞒,就那拉淑娴而言,她有一百种方法来掩盖真相。 “我不喜齐国府,是因为他们家既不打算将嫡女嫁给史家大爷,又想要占着保龄侯夫人的位置。”那拉淑娴笑得一脸诡异,“弟妹,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懂!当然懂! 这简直就是世上另一个我! 王夫人先是狂点头,旋即立马意识到不好,赶紧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强行咽了下去,强笑着道:“这、这可真是太无耻了。” 齐国府的想法更好猜,毕竟连荣国府这头都知晓史家大爷身子骨不大好,正常来说,但凡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又有哪个愿意将女儿嫁给病秧子呢?可史家大爷胜在能够承袭爵位,这一点又是身子骨极好的史家二爷所不曾拥有的优点,更别说,保龄侯府除却爵位外,还有极为厚实的家底,毕竟先前的两代保龄侯爷都是极能捞钱的。 就好比荣国府这头,袭爵和继承家业的人是贾赦,可贾赦他靠不住呢!看起来相当靠得住的贾政,却不能袭爵更不能继承家业。 凭良心说,王夫人当时也挺犹豫的。只是没等她做出决定,贾赦就跟张氏女订了亲。没得挑了,那就只能凑合着过了。不过,在当时王夫人也设想过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大房没了,她既能嫁给靠谱的夫君,又能当一等将军夫人。 这简直就是十全十美的事情! 当然,事实证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十全十美的事情。旁的不说,连她最在意的贾政所谓的靠谱,都是假象。 “我倒是觉得,保龄侯府这种情况,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拉淑娴笑眯眯的道。 王夫人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立在那拉淑娴身后的容嬷嬷。说真的,容嬷嬷个头并不高,比那拉淑娴还要矮了一头,身量也算不上有多壮实,顶多就是胖乎了点儿。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又矮又胖,看起来无比敦实的老婆子,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挺像弟妹你娘家的。” “呼!”王夫人长出一口气,旋即立马回道,“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两家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史家大爷那是身子骨虚弱,我娘家大哥那就是个混不吝,成天到晚不干好事儿。史家二爷身子骨是结实了,可我敢打包票,他才没有我娘家二哥的能耐呢!” 许是觉得还不够味儿,王夫人砸吧砸嘴,又额外的添了一句:“有真本事的人,又怎会牢牢的盯着长兄应得的爵位、家产不放呢?就该自个儿去拼去争,只盯着别人碗里的东西,根本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弟妹你说得对。多谢你同我说了那么多,回头我定会寻一份大礼谢你的。”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的,旋即起身告辞离开。 直到那拉淑娴走了都有小半刻钟了,王夫人才从茫然之中回过神来。 她是不是傻啊?! ☆、第182章 傻不傻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这要是搁在前几年,王夫人兴许还会思量着怎样将大房扳倒,也此谋求好处。 然而,贾赦他疯了!!! 打从贾赦抽风般的参加了科举并入仕后,王夫人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到后来,廉亲王上门追讨欠债时,贾赦整个人都癫狂了,也许贾母还做着让贾赦恢复正常的美梦,可王夫人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及至去年那会儿,贾赦丧心病狂的上折子参了贾政贪污受贿,还不惜亲自将贾政送入大牢一事发生后,王夫人彻彻底底的放弃了。 这人完全没救了,已经彻底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指不定哪天就把自个儿连带全家上下都一并拖累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夫人还敢算计大房? 万一,不小心再度刺激到了贾赦,主动上折子放弃爵位、放弃国公府、放弃万贯家产……你以为他做不出来?! 甚至于,要是哪一日贾赦豁出去了,拿着斧头将阖府上下全给砍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呢。 王夫人深深的认为,她算计得了傻子,也勉强可以跟聪明人打擂台,甚至若是利益可观的话,冒险跟贵人们博弈也未尝不可。然而,她拒绝跟疯子玩命,尤其贾赦愈发有种从疯子进化到疯狗的趋向。 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准备放手了。 也是因着贾母的偏疼,贾政名下的私房其实一点儿也不少,当然贾赦的私房更多,毕竟贾赦继承的是他祖父母第一代荣国公贾源老俩口的全部私产,而贾政只是从贾母手中得了不少好处。不过,王夫人的嫁妆是远远多于那拉淑娴的,加上那两年在汝州得的钱财也不少,哪怕之后贾赦将一部分钱财送到了长青帝跟前,可贾赦并不知晓,真正忙着收钱的人始终是王夫人,而王夫人是连贾政都敢隐瞒的人,被收缴的钱财顶多只能算是一小部分。 盘算许久后,王夫人略微松了一口气,她已经想到了,如今贾母在世,提分家是不恰当的,况且贾政也绝对不会允许的。可等贾母百年之后,她是定要逼着贾政离开的。国公府虽好,却架不住家主是条疯狗。 当然,不分家的好处还是极多的,旁的不说,二房如今的人口愈发的多了,这也就是待在荣国府里,吃喝用度都是走公中的账,等往后分家了,这没了这样的好处。 不过,王夫人也是有成算的。 就如今看来,贾母的身子骨虽时不时的出一些小状况,可再活个十几二十年的,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到那会儿,哥儿姐儿也都大了,她所出的珠哥儿和宝玉自是要好生对待的,元姐儿明年就要小选入宫了,撇开着三个不提,其他的庶子庶女,到了年岁全部滚蛋! 届时,就借口要给贾母守孝,连带那些个通房姨娘也全都打发走,哪怕要养老,也无需一直跟在身边,随便寻个庄子,带着伺候的丫鬟婆子滚就是了,只让他们俩口子清清静静的的带着俩儿子并儿媳妇儿、孙子孙女们,分家单过! “去帮我开下箱奁,我要归整一下东西。” 每当心慌意乱时,王夫人都要整理她的嫁妆和私房,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她尽快的安心下来。 贾赦绝对不会想到,就是因着他这几年愈发不靠谱的言行举止,弄得王夫人只恨不得立刻分家了事。说真的,若能够选择的话,王夫人甚至愿意自己掏钱养着通房姨娘庶子庶女,也想要迫不及待的离贾赦越远越好。 <<< 这厢,王夫人去归整箱奁平静心情去了,那厢,那拉淑娴也得了内幕消息,回去想辙儿了。 其实准确的说,保龄侯府那种情况,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家务事。当然,若是史家二爷心狠手辣到直接向着他大哥下毒手了,那整个事儿的性质就不同了。问题在于,史家大爷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且还是有太医代为证明的。而史家二爷所做的也无非就是时不时的闹出点儿动静刺激一下,说真的,不算过分。 这就好比是大房的珠哥儿和二房的琏哥儿,别说小时候了,就连最近几年都还在闹腾。他俩年岁只相差一岁,且年幼那会儿,府里的孩子并不多,尤其是在瑚哥儿刚夭折的那几年,等于就是阖府上下就俩哥儿能玩在一块儿,连元姐儿都是被排除在外的。不能不说,他俩的感情是真的好。 可感情好有甚么用?男孩子之间原本打闹就不少,珠哥儿是个好性儿,不代表琏哥儿也是。也许在年幼时候,琏哥儿还会吃点儿亏,可自打大了以后,每回倒霉的都是珠哥儿。 就拿这几年来说,琏哥儿是真没少逼着珠哥儿帮他捉刀代笔写功课,还不是誊抄一遍那么简单的事情,是另写一份。天知晓国子监的功课有多么繁重,做自己的一份功课已经很累人了,再加一份简直就是将人往死里逼。偏生,珠哥儿的性子太软了,若非十二发觉后及时跟那拉淑娴告了黑状,再来这么十几二十回的,指不定都能将人给逼死了。 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情,怪谁? 俩孩子看着年岁是大了,可到底都还是不曾经历是非的少年郎。像他俩这样的,真要是出了意外,等于是两个孩子都毁了,两家也不用做亲戚了,可即便如此,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能挽回吗? 并不能。 虽说这事儿并非刻意为之,可同样的,就算今个儿真的是刻意为之,又能如何?只要不是真刀真枪,不是下毒暗害,单单通过一件两件的小事儿逼得对方出事,根本就没法入罪。而最终,最委屈的反而不是为此心疼的人,而是丢了小命的那个。 假如,史家大爷真的不幸离开了,那拉淑娴可以担保,作为始作俑者的史家二爷是绝对不可能获罪的,甚至还会得到原本属于长兄的一切。 爵位、祖宅、家产…… 史家至今仍然是真真正正的保龄侯府,这真的不是一般般的诱人。 “嬷嬷,你说来个釜底抽薪如何?”那拉淑娴忽的计上心头,“先前史家大爷不是考了科举吗?据悉,史家二爷是个武将?那更好,让他入兵营去历练历练,正好老爷同王家大老爷关系不错,让他给想想法子,也不算太难罢?” 当然不难,你说要给谋求个一官半职的,那兴许是不大容易。可只是塞到兵营里去历练,那简直不能太容易。君不见,头些年王家老爷子被自家的长子、长孙给气疯了,还曾将这俩一道儿弄到兵营去,不为旁的,专为吃苦受罪。 “难倒是不难,可史家二爷能乐意?”容嬷嬷先是反问了一句,随后略一沉吟,倒是有了主意。 “嬷嬷?” “主子,您看这样成吗?史家有三位爷,据老奴所知,一直以来闹腾不休的是史家二爷,其实三爷人还不错的,也不是说完全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同一般人不大一样。” “野心还能有不一样的?”那拉淑娴轻笑道,“我还瞧出咱们府上政二老爷也有野心,可惜没有跟野心匹配的能耐。” “就是这个意思。这人呢,除非是格外看得开的人,要不然或多或少都有野心,可能耐就不好说了。您仔细想想,以往不是还有小宫女做梦想当嫔妃的呢!” “那倒是,不过史家三爷是怎么个情况?” 容嬷嬷思忖一番后,道:“史家三爷这人兴许还真不赖,他打小就跟着父辈留下来的得力干将习武操练,听说连启蒙教材都是孙子兵法。且这人据说还不是纸上谈兵,之前有那么一次,他带着心腹手下偷溜出府,跑到兵营里待了大半年,唬得老侯爷夫人差点儿没疯了,过后将他看得死死的,绝不轻易放他出门。” “那是甚么时候的事儿?怎的以往不曾听说?”那拉淑娴很是诧异。 “该有好几年了罢?这事儿倒是没瞒着,估计是主子您不爱打听这种消息,老奴也觉得没啥大不了的,就没开口说。”容嬷嬷迟疑了一下,又道,“这史家三爷,老奴瞅着,该是同王家那位二老爷差不多的人。” 王家二老爷王子腾,是功勋世家少有的上进人,且还是走的祖辈们的老路。就连那拉淑娴这等不爱打听消息的人,都知晓王子腾这些年升迁极快,除却本身极有能耐,他还很能吃苦受罪,在边疆待了好几年后,刚调回京城没两年,又被长青帝派了新的差遣,巡视九省。偏他如今也才三十出头,由此可见,再过个十几年,他要成为武将里头的中流砥柱了。 若说史家三爷是同王子腾一样的人,那拉淑娴还真愿意高看他一眼。 有野心不算甚么,然而空有野心没有能耐,反而处处歪脑筋,试图不劳而获,那就很令人鄙夷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听说史家三爷曾立誓,要向其祖父那般,靠战功被赐封为侯爷。可主子,您也知晓,这开国初封其实反而容易。如今乃是太平盛世,虽说边疆那头一直有些不安定,可若说凭这被赐封侯爷,那绝对是比他先祖更强。” 那拉淑娴笑了:“如今还不能作数,若他真有这个本事,倒是该让老爷同他多亲近亲近,毕竟那是他的表弟。” 容嬷嬷瞧了那拉淑娴淑娴一眼,暗自腹诽,史家三位爷都是贾赦的表弟,可往年也没见亲近,甚至若非小铃铛嫁给了史家大爷,只怕史家那头乱成了一锅粥,贾赦都不带往心里去的。 只是表弟罢了,又不是堂兄弟。君不见,贾赦对隔壁东府的堂亲都那么冷漠,指望他将表弟放在心上?啧啧,他是疯起来连嫡亲弟弟都能咬下一块肉来的人! 是否亲近史家三爷,那是以后的事情。只能说,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史家三爷确实是有野心的人,且还有着同野心匹配的能耐。不过,正所谓世事难料,又不是有能耐就一定能有出息的,关键还在于是否有这个时运。 “既然史家三爷这般想入兵营历练,那咱们就帮他一把。王家那头很不错,虽说王老爷子差不多退下来了,可有王子腾在,弄个人进去太容易了。这弄一个也是弄,弄两个估摸着也不难罢?嬷嬷你让人去史家放个口风,我这头就拜托老爷想辙儿了。”那拉淑娴微微一笑,也许釜底抽薪并不能将问题彻底解决,却可以为小铃铛留出足够的时间。 不由的,那拉淑娴又想到了在多年前去世了的张家大太太潘氏。 倘若潘氏还活着,小铃铛一定会跟小时候那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如同一朵温室里盛开的鲜花。只是,就算潘氏还活着,小铃铛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嫁。而但凡嫁了人,又有几个是事事顺畅的?可以想见,若没有经历过丧母之痛,恐怕这会儿小铃铛早已崩溃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那拉淑娴并不知晓的既定世界里,小铃铛是被父母宠溺着长大的,不是说她性子骄纵,而是太过于天真无邪了。在那个世界里,小铃铛是没有弟弟榆哥儿的,她得到了来自于父母的全部宠爱,最无私的疼爱。 然而,一朝出嫁,等待小铃铛的却是人心险恶。她完全想不通,为何明明是嫡亲的兄弟,却会同室操戈。她永远不会明白,爵位、侯府、家产……这一样样没有生命的物件,是多么让人眼红。 在那个世界里,小铃铛仍是嫁给了史家大爷,成为了保龄侯夫人,也如愿的在嫁过去的次年怀上了骨肉。可惜,孩子才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史家大爷便撒手人寰。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身子骨尚未复原的小铃铛,在夫君离世后不到三日,也跟着走了。 ……徒留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依着本朝律法,就算膝下无子,只要有女儿就不能算是无嗣。要知晓,这世上是有女户的存在,女儿也照样可以招赘继承家业。再不然,也能够过继族中子嗣。史家不是林家,哪怕嫡系的二爷、三爷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子过继,族里也仍有很多孩子愿意当这个嗣子。 退一步,哪怕没有嗣子,女儿也出嫁了,那么属于史家大爷的那部分家产,就该由在室女和官府按等份继承。至于偌大的保龄侯府,以及史家大爷遗留下来的爵位,也应该归还给圣上。自古,只有子承父业,就没有弟弟承袭长兄爵位、家产的道理,哪怕真的想要,那也该过继一个儿子给长兄留个香火。 然而,甚么都没有。 从小俩口抛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离开时,一切就已注定了。 对于老侯爷夫人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为了一个已过世的儿子,而将另一个康健的儿子赔进去罢?史家二爷是既得利益者,自不会反对。史家三爷虽颇有微词,可他子嗣不丰,又不想搀和到这是非圈子里头,索性在老侯爷夫人百年后,要求分家另过,至此远走他乡,多年不曾归京。 至于张家,得知女婿、爱女相继身亡,原本就身子骨不大好的张家大太太没两日就咽了气。在短短时日里,接连失去爱女、爱妻的张家大老爷,只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最终也郁郁而终。 …… 万幸的是,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虽说,因着那拉淑娴的干预,促成了榆哥儿的出生,造成了潘氏的过世。可不得不说,她改变的却不仅仅只有这些。 潘氏走了,留下了刚出生的榆哥儿。小铃铛不得不在十岁出头就承担了长姐甚至母亲的职责,没人强迫她这么做,她是自愿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早逝的母亲。而之后,张家大老爷娶了继室,虽说俩口子感情不睦,继室也不曾对小铃铛造成明确的伤害,却仍间接的改变了她的性子。 如果说,潘氏的离世,造就了小铃铛坚强的一面。那么,榆哥儿的存在,让小铃铛知晓了何为责任,哪怕山穷水尽,都不能轻言放弃生命,只因她肩上有着沉重的胆子。 还有张家大老爷娶继室一事,撇开他们俩口子的感情如何,单就续弦这件事情,就让小铃铛明白,原来这世上并没有恒久远的爱情,事实远比想象可怕得多。再之后,她的继母虽没有动太多的手脚,可藏于心中的思量却让小铃铛学会了思考和警醒。 人心险恶,有时候只能靠自己。 总有一些人盼着她去死,可她偏不。非但要活着,还要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让那些盼着她去死的人,活生生的憋死或者气死。 来战罢! 就算结局是死亡,也绝对要让对方付出惨烈的代价! …… 那拉淑娴绝对不会想到,她那软萌萌的娘家小侄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从可爱的小白兔进化成了凶残的母老虎,她还道是不能给予太多的帮助,只能从侧面拉史家二爷的后腿。 不过,这也够了。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的顺利多了。让那拉淑娴诧异的是,史家三爷发挥了之前她完全没有预料的巨大作用。事实上,单在拖史家二爷进兵营这事儿上,史家三爷成了最大的助力。 “大哥身子骨不好,还过了科举入了仕途,我虽没有大哥的才华,却有一身好力气。我要当兵,像祖父那般,从小兵卒子成为大将军!” “对了,二哥你一起吗?算了算了,当兵那么辛苦,你也就比大哥出息一丁点儿,我就不为难你了。对了,二哥你索性去念书上进罢,史家有我一个武将就足够了!” “谁也别拦着我,我要当兵,我要成为大将军,我要让祖父在天之灵都为我的成就感到骄傲!!” “二哥你还是做学问去罢……” 对于史家二爷来说,史家三爷简直就是个猪队友!! 本以为自家大哥已经够疯了,都承袭了保龄侯的爵位,还跑去科举,简直就跟荣国府的赦大老爷一样脑子有坑。结果,更坑的居然还在后头,他的好三弟啊,就算真的非要当兵,就不能偷偷摸摸的去吗?非要大声嚷嚷,非要将他一并拖下水,这不是有病是甚么? 其实,史家三爷也很冤枉,他是有能耐,这个没问题,可他的年岁毕竟不大,还是个实打实的少年郎。指望他说话滴水不漏,那压根就是白日做梦。尤其他刚得到了来自于素来极为崇拜的王子腾的“赏识”,哪里喜得不知晓自己姓啥名啥了,这个时候不去哥哥们面前嘚瑟一番,对得起赏识自己的王大将军吗? 王大将军:“……”他甚么都没做。 于是,一番嘚瑟下来,史家大爷是肯定没啥反应的,因着身体缘故,他就没往武将那方面想过,再说他跟三弟之间差了好几岁,饶是三弟再嘚瑟,他也不会往心里去,笑笑就过去了。 可史家二爷却已是骑虎难下了。 说自己不愿意去当兵? ——嗯嗯,二哥你也就比大哥出息那么一点点,留在府里做学问得了。 他一个侯府的二爷,好好祖荫不要了,上战场拼死拼活? ——这是咱们家的优良家风,我要让祖父为我骄傲! 那就去罢,不就是上战场吗? ——别介别介,二哥您千万别去,这不是上战场的问题,我怕二哥你连新兵营都出不了。 史家二爷默默的咽下了哽在嗓子眼的一口血,认命的吩咐下人收拾行囊。等到了时间,就一步三回头的同史家三爷一道儿去了位于城郊的火器营。 没错,就是火器营。 贾赦得了那拉淑娴的叮嘱,还真就约了王子胜出去喝了酒,当然也谈了正事。却说那王子胜,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很是艰辛,偏造成他如今地步的人就是他家老爷子,尤其最近两年,打骂都是好的,一会儿让他被兵法,一会儿拉着他去操练。虽说王老爷子年岁长了,可收拾起王子胜来,却是轻轻松松的。 也因此,听说贾赦寻他喝酒,王子胜立马跑出了府,一顿海吃海喝后,他拍着胸口给贾赦打了包票,一定会给寻个好去处的。 去处是挺不错的,尤其对于新兵蛋子来说,能被分到火器营简直就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儿。也是进了火器营,史家三爷才愈发的笃定,绝对是他所崇拜的王子腾赏识他,特地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然而,史家三爷是高兴了,史家二爷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老话说,虎父无犬子。可老话,不一定就是对的。 看贾赦就知晓了,他爹贾代善,他爷贾源,那可都是用兵如神的猛将。结果呢?贾赦倒还罢了,虽说上战场是不行,可在别的方面,他开启了如同疯狗般的开撕模式。再看贾政,又蠢又怂居然还自以为是不曾遇到伯乐的千里马。哦不,其实他只是一头蠢驴子。 相较而言,史家二爷虽没继承到先祖们的能耐,却也不算给先祖们丢脸了。 勉强算是能文能武罢,就是文不成武不就。 身子骨不错,小时候也是练过的,就是没甚么杀伤力,单纯的花架子罢了。 一咬牙也能捱过新兵营,可如果是火器营的话,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毫不客气的说,史家二爷被史家三爷给坑惨了,亦如贾赦坑了贾政一般。哪怕不是存心的,这嫡亲的兄弟原本就会被人拿来比较,像史家大爷那种盖了戳的身子骨虚弱倒是罢了,史家二爷、三爷走的一贯都是相同的路线。于是乎,史家二爷要不好了。 可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尚在保龄侯府坐等机会的小铃铛,几乎是史家二爷、三爷一走,她就动用了手段。 所谓的手段,其实并不算激烈,或者可以说,原本就该是她的。史家大爷早已承袭了侯爷爵位,也就是说,他是整个保龄侯府真正的家主,自然身为他的妻子,小铃铛便是当家奶奶。等回头肚子里的孩子落了地,小铃铛就可以升级为当家太太了,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如今,趁着两位爷不在府上,老侯爷夫人又有些不大利索,小铃铛以雷霆之力迅速掌管了整个侯府,并在所有人都不曾回过神来之际,将管家权牢牢的捏在了手上。 老侯爷夫人目瞪口呆。 虽说小铃铛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可哪个会在进门才一年时间,就捏着管家权不放手的?关键不在于长辈愿不愿意放手,而在于新媳妇儿她是没有这个能耐的。 也许,大部分女子在出阁前都曾跟着母亲、祖母等学过如何管家理事。可这学是一回事儿,真正上手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哪怕长辈愿意放手,娘家里头管事嬷嬷能容得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吗? 的确,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可张家却不同。 因着张家大太太潘氏的离世,张家阖府上下的管家权最初是交还到了张家老太太手里的。无奈的是,张家老太太身子骨极为不好,那已经不是体弱的问题了,而是不知甚么时候就去了。也因此,名义上的当家人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只得将管家权分给了另两位太太。 等继室小潘氏进门时,管家权已经彻底分散了。核心部分在张家老太太手里,可能捞油水的全部被二房、三房的人捏在手里,至于大房院子里的事情则由小铃铛管着。这还罢了,新进门伏低做小也是应该的,可问题是,张家老太太心疼孙女年幼丧母,一等到小铃铛年长了,就将管家权收了回来,直接塞到了小铃铛手里。 小潘氏几乎要吐血,闹了好几年也只是将自己院子里的事情揽了过来,整个府上明明就有一位老太太,三位太太,管家理事的居然是小铃铛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终于,小铃铛出门子了,小潘氏欢天喜地,哪怕她仍不能掌着所有的管家权,起码也不用看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脸色了。 可小潘氏是欢喜了,如今却是轮到老侯爷夫人吐血了。 “她怎么会管得那么顺利?怎么会这样?”老侯爷夫人怎么想都不明白,小铃铛这究竟算是无师自通呢,还是张家教养闺女的方式不拘一格。哪怕先前说亲时,听说过小铃铛有帮着长辈料理家事,可谁会把这种话当真呢? 说亲时那就不兴自我谦虚,皆是往死里吹自己。 像男子,只要略识几个字的,都能吹嘘成才高八斗,不日就能高中状元。若是女子,则是吹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姣美身段妖娆,外加还精通管家理事。 可这是吹嘘啊!! 想当年,贾赦说亲时,不一样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结果那丫的就是个酒囊饭袋。哪怕是原主张氏,也说啥都会,包括女红,可事实上张氏的文采是不差,可女红几乎不能见人,当然那拉淑娴也差不离。 老侯爷夫人并不知晓,小铃铛的那些优点多半也都是吹出来的。虽说张家是书本网,可哪个也不会逼着姑娘家进学,再说小铃铛头些年是有念书,可自打她母亲潘氏过世后,她就再也不曾进过书房,长辈们心疼还来不及,哪个会逼她?至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类的话,听过就算了,左右她会是会的,却哪一样都谈不上精通。 唯一能称得上精通的,那就是管家理事了。 榆哥儿今年八岁了,潘氏也过世八年了。就算掐头去尾好了,小铃铛管家理事的时间也有至少五年,且还是管着偌大的一个张府,还是没分家的,人口简单归简单,却一点儿也不少。 别说小铃铛本就聪慧,就算她再傻,这么长时间历练下来,也足以能轻易上手了。 保龄侯府论地位,的确要比张家高得多,毕竟是有爵位的府邸。可论管家的难易程度却是完全不能跟张家相提并论的。 首先,人口少又简单。往上就老侯爷夫人一人,中间就史家三兄弟。接着,因着史家二爷、三爷都尚未成亲,这俩如今又离了府,竟是连个拖后腿的人都没有。再加上前些年保龄侯府曾出过事儿,下人们被狠狠的精简了一大批,留下来的多半都是买入府的,而非关系盘根错节的家生子。 最终导致的情况就是,小铃铛完全上手之后,还觉得好简单呢! 要知晓,张家那头她只是有张家老太太鼎力相助,可于情于理,她都没资格管家理事。先不说继母小潘氏时不时的闹腾一回,就是两位婶子明着不说,暗地里肯定不乐意,扯后腿那就是常有的事儿。可在保龄侯府,小铃铛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是御赐的超品诰命夫人,她如今还怀着史家的下一代。 此时不闹更待何时? 等消息传到那拉淑娴耳中时,小铃铛非但将管家权彻底揽在了手里,还将原本就精简过的下人们,又再度梳理了一遍。 有异心的,打发到不重要的地方去;不乐意被打发的,那就杖责一顿;还不乐意的,索性发卖了事。 小铃铛如今已经不是书香世家的张家嫡长孙女了,她是保龄侯府的当家奶奶,而保龄侯府是武将世家。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拖着走。她既然嫁到了武将世家,那就得按着武将家的规矩来。 你问武将家的规矩是啥? 呶,看荣国府,看王家,那就是武将世家中的典型!! “噗!”那拉淑娴听着容嬷嬷绘声绘色的讲述,一个没忍住,直接给笑喷了。 这学荣国府尚且有道理,学王家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京城里,哪个不知晓王氏女就是奇葩中的奇葩,小铃铛非但学了,居然还学得有模有样的,岂不怪哉? 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那拉淑娴就看着容嬷嬷一脸的扭曲,顿知这里头另有文章。她也不催,只耐着性子等着容嬷嬷为她解惑。 不一会儿,容嬷嬷果然开口道:“还不是十二阿哥干的好事儿?自打主子您前两年说他不能轻易给人下结论后,他就对张家姐弟颇有愧疚。这不正好,听了这事儿后,他先是往张家跑了两圈,又拖着榆哥儿去了一趟保龄侯府,回头就将凤姑娘介绍给铃姐儿认识了。” 尽管王氏女是奇葩中的奇葩,可王家在京城的地位却不低,尤其史家三爷格外的崇拜王子腾,加上史家同王家本就是故交,金陵四大家族嘛,能不熟悉吗?就算之前不算特别的熟稔,互相窜个门子,不就熟悉起来了?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铃铛原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在认识了王熙凤后,还能有好? 那拉淑娴:“……回头叫十二来见我。” ☆、第183章 “曾祖奶奶那么厉害,让铃表姐学一下又怎的了?再说也没出甚么乱子呢。” 十二老委屈了,他原也不是非要跟保龄侯府过不去,而是一不小心就想起了前几年不停作死的荣国府二房。当然,二房不断作死的结果就是,如今已经将能死的方式都玩了个遍儿,基本上就不用再放在心上了。可保龄侯府和荣国府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在于家主。 贾赦这人,若是刺激不够,用温水煮蛙的方式慢慢的折腾他,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的,他也就彻底废了。可一旦不小心刺激到了他,那基本上就不用愁了,完全不需要旁人的帮衬,只他一人就能将荣国府搅合得天翻地覆,甚至阖府抄家灭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史家大爷…… “娘,娘您听我解释,我这不就是看不惯二房吗?偏他们如今个顶个的赛老实,我再怎么闲也不能没事儿找事儿罢?所以我就想着,咱们府上的二房是老实了,可保龄侯府呢?先前,您也叮嘱过我,要是有机会的话,就拉拔铃表姐他们一把。” 眼见着那拉淑娴只一脸的平静的望着自己,十二愈发的底气不足起来了。 说真的,在十二看来,这就不叫个事儿!莫说自己仅仅是在后头推了一把,哪怕亲自上阵又如何?旁人家或许会顾忌保龄侯府,荣国府真心没有这个必要。从明面上来看,保龄侯府是正经的侯府,可事实上呢?上头一个老太太,下头一溜儿的三个哥儿,最大的史家大爷如今也不到双十及冠之龄,既如此,有啥好怕的? 怕史家二爷那个自私自利光有野心没有能耐的怂货? 那还不如去怕贾政呢,好赖他儿子多,指不定运气好摊上个特别有出息的呢? “娘啊娘啊娘!”十二苦着脸解释了好一会儿,可那拉淑娴面上的神情完全没有起半点的波澜,仍旧一脸平静的遥望着自己,弄得十二只得祭出了杀手锏。 “行了,别学你蠢哥哥说话。”听到琏哥儿标志性的撒娇声,那拉淑娴终于有了反应,“你说你是听了我的叮嘱才拉拔了小铃铛?可我要是不曾记错的话,当初我只是让你寻了机会,拉拔一把榆哥儿的。” 榆哥儿就是小铃铛唯一的嫡亲弟弟,年岁同迎姐儿一般大小,因着自打出生后就没了娘,颇为惹人怜惜。那拉淑娴的意思很简单,十二喜好四处瞎蹦跶,跟那些文人学士的关系也都挺不错的,既如此,若是碰着了好机会,帮着引荐一下,也好投个名师。 当然,身为张家长房嫡长子的榆哥儿,原也并不缺名师,可多条路总归是好的。君不见贾政被削官罢职以后,又去寻了他那三位老先生,尽管没能再度入先生跟前做学问,可好赖也得了不少好处,孤本典籍少不了不说,还给引荐了先生,叮嘱若是有疑问大可上门求教。 ——就是仍没有任何作用就是了。 “都一样都一样。”十二笑得一脸谄媚,“铃表姐跟榆哥儿的感情多好呢,我帮哪个不是帮呢?再说了,凤姐姐也没做甚么,顶多就是往保龄侯府去了两趟,陪着说了一会子话罢了。其实我倒是觉得,铃表姐原就能耐,要不然她能跟凤姐姐说到一块儿去?就凤姐姐那快言快语的个性,换个真正温婉贤淑的,指不定直接就被逼死了。” 这话倒是不错,如今的王熙凤尚不曾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她到今年也不过才堪堪十二岁,瞧那模样倒是完全长开了,可性子却并不圆滑。这要是碰上有缘的,那还能说到一块儿去,要不然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叫曾祖奶奶了?”那拉淑娴挑眉道。 十二嘿嘿的笑着:“这不是说笑吗?我一直唤她姐姐的。” 唤姐姐才是对的,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娘家内侄女,也就是珠哥儿、元姐儿的表妹。虽说仅仅是二房的亲戚,可如今荣国府尚未分家,自然算作是一体的。十二倒也可以唤王熙凤一声表姐,或者直接唤姐姐也成。 “回头还可以叫嫂子呢!”十二笑得一脸的狡诈,“听说王家那头又开始寻摸亲事了,可把琏二哥哥吓得不轻。我才不要告诉他,人家是给仁哥儿寻亲事,就让他吓死算了!” “就你贫嘴!”那拉淑娴没好气的伸手拍了一下十二,想了想又道,“琏儿和凤丫头的亲事虽不曾明着定下来,可既然两家都有这个意义,想来再过些时候差不多就该把话说开了。其实,要不是你爹胡来,这事儿早两三年就能定下。” “何必这般着火急火燎的?琏二哥哥才十四岁,凤姐姐也才十二岁,慢慢来好了,咱们又不着急。”十二瘪了瘪嘴,一副这般太便宜琏哥儿的小模样。 那拉淑娴横了十二一眼,这小子心里在打甚么鬼主意,瞒得了旁人却是瞒不了她。无非就是看琏哥儿太顺心,想方设法的给他添些堵。其实,十二跟琏哥儿的感情蛮好的,可惜一个太鬼,一个又太老实,都说三岁看到老,他俩都这般大了,估计这辈子都要这样了。 “对了对了!” 这厢,那拉淑娴还在心里感概连连,那厢,十二就一下子蹦跶了起来。 “怎的?如今不学你琏二哥哥了,倒是学起了你璟儿弟弟?”那拉淑娴嗤笑一声,格外没诚意的夸赞道,“嗯,学得可真像呢,璟儿就是这般一惊一乍的。” 璟哥儿时年两岁,别说只是一惊一乍的,就是天天尿炕上都不算稀罕。 再看十二,瞬间就蔫巴了,愣是懵了好半响才弱弱的开口道:“我只是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儿。铃表姐是我的表姐,可史家大爷却是蠢爹的表弟,这里头都乱了辈儿,娘您都没有察觉吗?” “所以,乾隆那个色胚先娶了人家嫡幼女,又娶了人家嫡长孙女,这笔账要怎么算?”那拉淑娴笑得见眉不见眼,“姑姑和内侄女同侍一夫哦,你当时是怎么唤的?” 还能怎么唤啊!当然是唤封号加品阶啊!! 后宫里所有的娘娘不都是这么唤的吗?x嫔娘娘,x妃娘娘,x贵妃娘娘……反正就是这么唤呗,谁管那货究竟是甚么辈分。 话说回来,以往并不曾刻意点出来时,十二并不觉得这么做有甚么不对的,可如今被那拉淑娴这么一提醒,十二忽的就悟了。 渣爹啊,真的是每次觉得他已经够渣了,他还能渣出新的高度来。 “想通了?”那拉淑娴眼睁睁的看着十二面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笑眯眯的道,“往后见了小铃铛,只管唤她保龄侯夫人,记着了?” “嗯。”十二点了点头,其实称呼不重要,身份才是最重要的。这套近乎可以私底下来,可明面上,该尊称的还得尊称。不过,如此一来,还是有种莫名混乱的感觉。 那拉淑娴瞥了十二一眼,其实十二已经学会了掩藏心思,只是每次在那拉淑娴跟前,他又格外的容易放松,这才往往还未张嘴就被那拉淑娴看了个通透。这会儿,也同样如此。 “女子出嫁从夫,甭管辈分有多乱,既然都已经嫁了,自然是随着夫家那头。小铃铛是你的表姐没错,可只要她对夫家还存有几分敬意,就应当忘却这一点,该从夫家这头唤。就像凤丫头,她是二太太的娘家内侄女,可若是她真的嫁给了琏儿,便是忘了姑侄这回事儿,改唤二太太为婶娘了。” “可要是她还唤姑母呢?”十二存心抬杠。 “那我就要好生思量一下是哪里出了问题了。”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起来,在对于这门亲事上头,二太太的确仿佛热心过了头。这要是搁在几年前,我许诺给珠哥儿弄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那她极力促成亲事倒还情有可原。可如今,珠哥儿都已然入了国子监了,她还在忙活甚么呢?” “也许是因着她心疼凤姐姐?”十二继续瞎扯淡。 “啧,你干脆说她心疼我得了。”那拉淑娴勾嘴笑着,“二太太没那么善良,能让她这么卖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益。” “凤姐姐嫁给琏二哥哥,对她有好处?”十二愣了一下,旋即面上露出了惊容,“她不会是觉得凤姐姐嫁到咱们家来之后,会跟她一心罢?琏二哥哥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继承祖宅、继承家产的人,而凤姐姐作为未来的家主夫人,到时候定能在荣国府做主,所以……二太太打的是这个主意?” 十二震惊了。 在那一瞬间,他头一次心疼起了王夫人,尤其心疼王夫人那花生米大小的脑子。 那是王氏女诶!哪怕王熙凤如今年岁还不大,可她的性子老早以前就成型了。指望她拿到好处以后,分给娘家姑母?这到底是白日做梦呢,还是白日做梦呢,还是白日做梦呢?! 再看那拉淑娴,侧过脸无比忧伤的望着窗外:“等凤丫头进了门,我要把管家权直接塞给她,公库的钥匙也给她,庄子、铺子、府里上下所有的账本子都给她……你说到时候,她会分多少给她的好姑母?” “呃,一文钱?” 傻子都知晓王熙凤不是善良大方的主儿,其实相对而言,那拉淑娴反而容易手松。这其实跟生长环境和本人性子有着很大的关系,像那拉淑娴,哪怕继承了原主张氏的所有记忆,可她到底还是曾经的那拉皇后,那个自幼被娇惯着长大的满洲姑奶奶。 也许那拉淑娴的性子也不够好,可起码因着前世富贵无双的生活,养成了她手松的习惯。很多时候,真的不是她没有发觉,而是完全不在意手底下的人略捞些油水,只要别触及到她的底线,旁的真的无所谓。 这就好比长青帝也很纵容手底下的官员去任上捞油水,甚至在很多时候,长青帝就是故意将亲近的人派到富庶的地方捞足了再回来。你说长青帝可能不知情吗?他非但知晓一切,还默许了这种做法。 问题是,王熙凤没有这个眼界。 甭管王家有多么的富贵,王熙凤注定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嫡长孙女。很多时候,她的目光都是瞄准了眼前,是看不到太远地方的。简单地说,她仅仅是一个光顾眼前利益不顾将来的普通后宅女子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让她管家理事的结果只有可能是反将王夫人逼死。 爵位是我家琏二爷的,祖宅是我家琏二爷的,阖府的家业将来也全都是我家琏二爷的! 你说公中?那也是我家琏二爷的! 大房的人也就罢了,你二房为啥还不走?走走走,赶紧走,少了你们该减多少吃喝用度!姑母?亲娘都没用!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全都是我家琏二爷的!! 尽管那拉淑娴也明白王熙凤这种目光短浅的脾性,一旦弄个不好就容易闯大祸。不过这个可以慢慢教,毕竟眼界是历练出来的,而非一出生就能拥有的。而在教导王熙凤之前,那拉淑娴倒是挺期待她把王夫人逼死的。 指望王熙凤看在娘家姑母的份上,将属于自己的利益分出来? 其实不如这么想,先将人逼死之后,再多烧点儿纸钱就好了。起码这种想法还有可能实现,前一种就用不着奢望了。 那拉淑娴已经不想跟王夫人打擂台了,实在是太掉份了。可要是将来的儿媳妇儿愿意出手,她肯定不会反对的。 你说王熙凤身为晚辈,居然对身为长辈的王夫人不敬?! 哦,是啊,你说的没错。 ——毕竟王家的家教一向都不怎么好。 这么一想,娶一个王氏女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别的就不用说了,起码她以后要是闹出事情来,只要往王家的家教方面一扯就行了。 不过,前提是要防备王家人上门算账。 “记得让凤丫头同小铃铛好生相处,虽说差了一个辈分,可她跟小铃铛也就差了那么几岁,交谈起来该是没问题才对。”那拉淑娴感概一声,“有问题的该是还不曾进门的陈家大小姐了。” 齐国府陈家嫡出大小姐,虽也不曾正式同史家二爷定亲,却已经算是过了明路的,两边的长辈都详细谈过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俩孩子年岁都不大,尤其陈家那边,明确说了要将闺女留到十五岁及笄才会出门子。 差不多也就是一年时间。 别小看了这短短的一年时间,搁在往日里也许真的不算甚么,可史家大房的情况却注定了这未来的一年时间绝对不会平静的。 首先是史家大爷一直病着,甭管甚么病,有一年时间的观望也差不多可以看出结果来了。其次,便是小铃铛怀孕一事,虽说没人非要她一举得男,可不得不说就史家大爷这种情况,若运气不佳的话,这也许就是史家大爷唯一的孩子了,倘若是个闺女,却是让某些人欣喜若狂的。最后,则是张家的态度。 小铃铛的确已经嫁了,可她到底是张氏女,姑娘家出嫁后在婆家过的甚么日子,很大程度上跟娘家的状况是脱不了关系的。 偏生,张家如今正处于比较尴尬的地位。 顶门户的张家老太爷于前些年就退出了朝堂,并完全没有再度复出的打算。当然,张家老太爷的年岁本就有些大了,即便选择复出,多半也是做一些省心省力的事情,且再也不可能晋升了。 中间层次的张家三位老爷,照目前看来,发展最好的反而是脾气最暴躁的张家二老爷。可饶是他,到如今也不过才正三品的通政使司通政使。听起来好像极为不赖,可这个官职是属于听起来非常好,权利却并不大,麻烦事儿一大堆,却并不好升迁的位置。 反而是贾赦,抱着削官罢职的心态折腾了一次又一次,直接把自己弄到了从二品内阁学士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是典型的名声好、活儿轻省、轻易不会出差错、出了差错也有人帮你担着,外加升迁特别容易,甚至熬几年啥事儿不做都必然会升迁的官职。 ——所以贾赦才会这般的生无可恋。 #削官罢职怎么就那么难# 而张家那头,撇开已经退出朝堂的张家老太爷,以及中不溜丢基本上没啥晋升空间的张家三位老爷,余下的也就是一群小哥儿了。哪怕最年长的张家二房嫡长子彬哥儿,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他是打算参加两年之后的科举,然而…… 能不能考中,未知。 考中之后会分到甚么官职,未知。 即便运气好进了翰林院,将来的前程如何,依旧未知。 张家在慢慢的衰败,这一点是从张家老太爷离开朝堂那一日起,就已然注定的。可若是张家老太爷不离开朝堂的话,却是注定会被盖上太子党的戳,只因他曾经是太子太傅。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张家老太爷退出朝堂了,可他的儿子们、孙子们却没法接上来。若是他压根就不曾退出朝堂,那么等待张家的极有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可怕结局。 而齐国府陈家就是在等,等最终的结果。 若是张家能在一年内出现喜人的变化,或者是张家对小铃铛这个嫡长孙女极为看重的话,那么他们就会收手。反之,就算史家大爷没了,小铃铛也绝对无法独善其身。女子有权利接受来自于夫君的诰命,若是小铃铛仍是御封的保龄侯夫人,那么史家二爷谈何继承长兄的爵位? …… 齐国府。 因着先前两代家主都不是那么靠谱,故而齐国府别说同荣国府相比了,甚至连隔壁宁国府都不如。 可他们仍有自己的骄傲! “爹,先前不是说的好好的,让二郎想法子继承保龄侯爷的爵位吗?如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二郎居然去兵营了!”齐国府大小姐姓陈名霜,据说是因着出生在霜降那一日才得了此名。当然,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霜姐儿如今异常的不满。 陈霜并没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想法,她是希望自己将来的夫君成为侯爷,却从未想过要让他上战场豁出命去挣!明明都是勋贵人家,好生继承爵位在家里头过安生日子不好吗?做甚么拼死拼活的?甚至就算去拼命了,还未必就能挣到。 “谁跟你说好的?”陈家大老爷没好气的瞪了闺女一眼,“这事儿原就只能碰运气,中途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完全有可能的。再说了,史家二爷如今也不过是入了兵营,还是京城城郊的火器营,这是个好差事,怎的到了你嘴里却变了味儿呢?” “火器营怎的了?那还不是兵营?别欺负我不懂事,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我却是知晓边疆那头素来都不安稳。” “不安稳又如何?还能让个毛头小子上战场?”陈家大老爷嗤笑一声,“你就算想高看史家二爷,也别小看了圣上。边疆那是甚么阿猫阿狗都能去的地儿?就他那样儿,哪怕真的豁出去要上战场,起码也得再过个三五年的。” 直接让新兵蛋子上战场这种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不过那却是在战火连天之时。就徒家王朝如今这种情况下,那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甚至就算将来发生了大的战争,京营的兵丁也该是为守护京城而战的,想去边疆也得看长青帝放不放心。 譬如王子腾,他打十岁起就在兵营里摸爬滚打,熬到三十岁第一次去了边疆。 可以说就史家二爷这种情况,这辈子都希望渺茫了,毕竟长青帝一点儿也不蠢。退一步说,哪怕真的打算提拔某人,像贾赦这种的,长青帝都会给寻个看着重要则是没有太大意义,并且容易升迁的位置。 “可我不想让他跟一群莽夫混在一起!”陈霜可不会想那么多,她只知晓她未来的夫君如今已经去了兵营里,只要那个兵营有多么重要,或者旁的甚么的,她一点儿都不好奇。 陈家大老爷思量了片刻,其实别看他先前始终在嘲笑闺女,可到底是自己唯一的闺女,说不疼是不可能的。况且,在他看来,史家二爷去兵营的意义真心不大。 这世上有几个王子腾?就算是王子腾,那也是从十岁起就被丢到了兵营里,且那会儿整个京城包括直隶那头的兵权都握在王湛手中。可以说,王子腾能有如今这个地位,一方面的确是他本人有能耐,可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他老子王湛帮衬他许多呢? 然而,老侯爷早已过世,史家彻底的失去了兵权。在这种情况下,史家二爷入兵营真心得从小兵卒子做起,偏生他虽是武将之后,本人却没太多能耐,未来完全可以预想。 “那你要不要今年就嫁了?”陈家大老爷思忖再三,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这话一出,陈霜满脸的愕然。 她先前只是在反对史家二爷去兵营闯荡,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扯到了她甚么时候出嫁的问题了?难不成,她出嫁了,史家二爷就不用去兵营了?这两者有联系吗? 见她这副模样,陈家大老爷了然:“说你聪明罢,有时候你简直傻透了。你是甚么身份?齐国府的大小姐。史家二爷又是甚么身份?保龄侯府的二爷。你俩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哪怕两家有议亲的打算,也确实相看过了,可只要一日不曾三媒六聘,你就没法插手保龄侯府的事情。” “那我嫁了就能吗?他不是还在兵营吗?” “你要是真的打算嫁了,我当然能让他从兵营回来。”陈家大老爷一脸的鄙夷,“你到底是不是傻?如今保龄侯府这种情况,等于就是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那位保龄侯夫人!你要是真的嫁过去了,起码你可以跟她分庭抗争,再说你人就在保龄侯府的后宅里,想做甚么不成呢?总好过于待在家里光知晓折腾你老子我!” “好,我嫁!!” 陈霜其实仍不大理解陈家大老爷的意思,不过这并没有关系,她不理解有人理解,她不会做有人帮她做。只要陈霜嫁进了保龄侯府,陈家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拜访、出入。很多原本棘手甚至不可能的事情,却会一下子变得轻而易举。 说真的,陈家大老爷对于这个闺女并不抱太大希望。这闺女太傻,也是因着府里头太干净了,弄得她脑子一根筋,都不会打转儿。想来回头还得让夫人多挑几个得力的嬷嬷陪嫁过去,省得这傻丫头算计别人不成,反而被人算计了去。 思及此,陈家大老爷索性先将陈霜打发走了,回头就同自家夫人叮嘱了又叮嘱。这陪嫁丫鬟只需要挑貌美如花的,可陪嫁嬷嬷务必要挑带脑子的。这主子蠢已经没法子了,谁让他这辈子就只一个闺女呢?把蠢笨的下人尽数换成聪明的,这接下来的戏才能登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本朝虽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可陈霜的年岁也勉强够了。十四岁,离及笄不过才一年罢了,再说了就算亲事如今立刻定下来,待三媒六聘一过,起码也要半年工夫,到时候甚么事儿都妥当了。 这个想法真心值得赞扬,要是真让陈家把事儿办妥当了,小铃铛就算不至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可至少也会手忙脚乱一阵子。 也许陈霜并不可怕,可陈家一门都铁了心要算计保龄侯府,却是极为恐怖的事情。 然而,事情却在这档口起了莫大的异变。 老侯爷夫人殁了。 消息传来时,已是十一月里了。之前,陈家大老爷也让人给保龄侯府传了话,大意是既然两家都乐意,索性将亲事办一办也好。正好之前陈家老太爷去世也有两年半了,陈家已然过了孝期,两家再将三媒六聘这么一走,最好能赶在今年年底将事情办妥当了。 保龄侯府也派了人过来接洽,然而,先不说亲事还未确定,哪怕今个儿陈霜都已经上了花轿了,这老侯爷夫人都没了,还有甚么好谈的? 于是,谈了一半的亲事就这样泡汤了……咳咳,延迟了。 也亏得之前已经请了媒人了,只要等老侯爷夫人三年孝期一过,陈霜还是能够顺利嫁进保龄侯府的,这一点无论是史家大爷还是小铃铛都不能否认,更不能反对。 可这真的是好事儿吗? 若今个儿真的嫁了,那么可操作的余地就多了,甭管是趁机抢夺管家权,还是制造一些不引人注意的小意外,都显得极为容易。倘若是不曾请媒人上门将亲事定下,那么齐国府完全可以另给陈霜寻一门好亲事,没必要非要吊死在史家二爷这棵歪脖子树上。 悲剧在于,定是定下了,却尚不曾真正过门。 非但不能去保龄侯府作天作地作死了,甚至还失去了另择亲事的机会…… 陈霜几乎哭死在家中,不知情的还道是她哭她那死去的姑母,却不知她已经将老侯爷夫人恨得牙关痒痒。 甚么时候都能死,怎么偏生就挑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候呢? 天知晓老侯爷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说不定就是张家的小贱婢暗害的! 还有那小贱婢肚子里怀的孩子,没准儿就是个天煞孤星,先克祖母再克父母,顶好一家子都往黄泉团聚去罢! 尽管陈霜不可能将心里话尽数说出来,可在大多数时候,人心里想甚么,很容易表现在日常的行为中。 这就是,言行举止透露真实想法。 当然,陈霜也不会傻到甚么都露出来,可等时间久了,难免就从齐国府的下人里头传出了某些倾向性很强烈的话。 最典型的就是,保龄侯夫人肚子的孩子是个天煞孤星。 <<< “天煞孤星?!” 保龄侯府,小铃铛原本正打算让管事嬷嬷过来传话,却冷不丁的听到了这种话,登时一脸的愕然。 这段时日里,她真的很忙。身为当家奶奶,夫君又始终病着,婆母也有些病歪歪的,她本人又怀着身孕,饶是她之前有管家理事的经验,也难免将时间挤得满满当当的。谁曾想到,当京城落下第一场雪时,老侯爷夫人忽的就病重了,还不等小铃铛缓过来,老夫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说真的,小铃铛比任何人都要懵。 比起始终病着的史家大爷,比起人在火器营的史家二爷、三爷,小铃铛显然是唯一一个时常去见老侯爷夫人的主子。她也的确看出来老侯爷夫人面色有些不大好,可再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说句大不孝的话,小铃铛觉得自己起码应该先将娘家祖父母送走,才会轮到她的婆母,毕竟她的婆母只是看起来体质有些弱,并不是真的老迈了。 结果,早已年过七旬的张家老太爷、老太太依旧健在,哪怕时不时的请大夫看病抓药,可起码人家一直坚强的活着。谁能想到,之前只是看着有些病歪歪的老侯爷夫人说没就没了呢? 为了操持老侯爷夫人的后事,原本就显得很是忙碌的小铃铛,愈发的忙得脚不沾地了。 然而,尚且不等她歇口气,就听到芽儿说出了让她惊异万分的话。 “奶奶,我原不该拿这种话气您,可外头的流言越传越过了,要是再不想法子制止,恐怕……奶奶,要不要我去一趟张家告诉大老爷?”芽儿小心翼翼的瞧了小铃铛一眼,心下忐忑万分。 其实,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晓流言蜚语这种事情是很难制止的,可若是事关至亲之人,哪个能坐视不理?就算明知晓彻底封锁流言蜚语的可能性不大,也不可能甚么都不做。 小铃铛深吸了一口气:“知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吗?” 芽儿摇了摇头。 “那传了有多少日子了?我是说,你是甚么时候知晓的?”小铃铛又问道。 “大概有半个月了,最初我听到时没往心里去,因为还不曾指名道姓。可后来,仿佛越扯越过分了,还每次都扯到咱们府上来。我越想越不对味儿,就在两天前,我听管偏门的齐婆子说,人家就是在说奶奶您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小主子。” ☆、第184章 ‘小姑姑,有人欺负你心肝儿的内侄女兼表弟媳妇儿肚子里的小宝贝儿了……’ 那拉淑娴扶额长叹。 她前脚刚喷了十二不着调,后脚她的娘家内侄女小铃铛就让人送信过来了。前因后果全部略过不提,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更惨烈的是,偏生她还就瞬间看明白了。 ——我觉得她傻,然而她说的话我却句句都能听懂。 站在小铃铛的角度来说,她既然想要求救,套近乎那就是必然的。这倒不是不给婆家面子,毕竟只是私底下称呼一下,代表的是亲近意味。额外提的那句表弟媳妇儿,则是提醒那拉淑娴,这事儿完全可以让贾赦那个搅屎棍儿出面嘛。 当然,小铃铛才不会说的那么直白,这一切都是那拉淑娴脑补的。 “行了,你回去罢,后头的事情我会帮着料理的。”那拉淑娴完全没有半点儿询问的想法,只摆手让人将芽儿送了回去。 说真的,芽儿直到出了荣国府坐上马车后,这个人都还是懵圈了。她甚么都没有,只是将主子之前写的便笺交给了那拉淑娴,然后就被人送出来了。这算是甚么意思?她怎么徒然之间觉得有些慌呢? 可怜的芽儿并不了解那拉淑娴,事实上在送她离开后,那拉淑娴立马让人唤了容嬷嬷到跟前,直接将便笺拍在了容嬷嬷面前,勾手道:“他们终于下手了,那咱们就用不着客气了。” 便笺上只有这么一句话,说真的完全看不出头绪来。万幸的是,容嬷嬷素来好打听消息,事实上她们比小铃铛更早一步知晓。然而,像这种并没有真凭实据的流言蜚语反而比真刀真枪的更难应付,尤其她们还是属于中立的。 “主子您说怎么办罢,要不要老奴带人杀到齐国府去?”容嬷嬷瞬间变脸,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杀上门去…… 听起来是很爽,然而并并非上上之策。或者应该这么说,就算逼不得已真的要杀上门去,也不能由容嬷嬷出马。 “嬷嬷你这个法子还是挺不错的,我记得齐国府那头,前几年追讨欠银那会儿,他们家并没有交罢?”那拉淑娴挑眉道,眉眼之间皆是笑意。 容嬷嬷想了想,斩钉截铁的道:“齐国府一文钱都没交。不过他们府上的情况跟咱们府不一样,齐国府的家底原就没有咱们府上那么厚实,偏打从老齐国公没了之后,余下的全是纨绔子弟。说是每一代都只出了一个嫡子一个嫡女,实则暗地里的外室子不知晓有多少。他们家大概是既不愿意还欠银,又还不上罢。” 真惨…… 那拉淑娴摊了摊手,格外没诚意的道:“那就让咱们老爷受累些,再往齐国府跑一趟呗。这说是没钱了,可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着也能搜刮出一些钱财来的。对了,之前齐国府的大小姐定亲时,该是备了嫁妆罢?” 嫁妆是肯定备下的,除非齐国府的人极品到准备女儿一嫁过去两家就断绝来往,要不然嫁妆铁定是有的,且应当不会差。 不过,这嫁妆数量的多寡原就没个定数,像原主张家刚嫁过来时,各种田产地契、金银首饰、名家字画等等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二三十万。可王夫人的嫁妆却比她多出一倍来,至于王夫人的娘家妹子,又因着夫家那头下了比正常情况下多出数十倍的聘礼,将聘礼归整到嫁妆里后,那数目简直令人咋舌。 可不管怎么说,陈家大小姐先前既然都已经打算嫁人了,那嫁妆必然是齐备,往少了说,十万两的嫁妆那是绝对有的。而齐国府欠银六十万两…… 在心里琢磨好了说辞,那拉淑娴还不忘叮嘱容嬷嬷及时将风声放出去,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用爆炸性的消息掩盖住之前的流言蜚语,而她本人则在贾赦晚间归来后,直截了当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贾赦一脸的懵圈。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赦在追讨欠银这方面已经是老手了,可他仍不曾想过,竟会在这个时候重操旧业,居然还是这般扯淡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因为有人将污水泼到了你娘家内侄女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所以你打算玩死齐国府?” 有那么一瞬间,贾赦开始怀疑人生了。这还是他那位温柔善良到连蚂蚁都不忍心碾死的媳妇儿吗?媳妇儿莫名的变得无比凶残,这到底算是谁的错?老太太……不对,老太太只是偏心眼儿外加缺心眼儿,其实一点儿也不凶残。至于贾政和王夫人,贾赦再怎么黑心肠也不会将责任推到他们身上。 所以,那就只能是他的错了。 “媳妇儿……淑娴,你真的不用向我学,我这人特别不着调,你只管像以往一般无二就可以了。那甚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我真的不想让你变得跟我一样。”贾赦都快不知晓自己在说甚么了,他只是觉得,要是再不赶紧申明,自家那个温柔善良的媳妇儿就要变成跟他一样的搅屎棍儿! “老爷您放心,这主意是嬷嬷出的。”为了不打击贾赦,那拉淑娴愉快的将锅往容嬷嬷头上罩,只笑得一脸的和气。 这话一出,贾赦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旋即想起了方才的事儿,立马拍着胸口打包票:“不就是要齐国府好看吗?没问题,明个儿一大早我就去寻廉王殿下,他们家老有钱了……就算没钱也不要紧,挖地三尺也要刮出一层油水来。再说了,他们说没钱就没钱了?我还说他们有钱呢,到时候看圣上信谁!” 说真的,也许比旁的,贾赦未必是旁人的对手,可比在长青帝跟前的信任度,那是连皇子们都没法比。 贾赦可以疯起来连自家的老底都掀开的人,你说他说谎了?当初廉亲王说荣国府欠银四十万两,他非给人说是欠银八十万两,逼得廉亲王不得不低头认错。 ——嗯,你定是对的,错的是本王。 普天之下,能让廉亲王低头认错的,除却长青帝外,贾赦是头一份!! 虽说并不能以个例推算所有,可问题在于,齐国府的名声太差了。如果说多年前的贾赦是贪杯好色的纨绔子弟的话,那么齐国府从已故的陈家老太爷开始,全部都是浪荡子。 拿花街柳巷当自家过,连着好几年都不着家,京城里所有的秦楼楚馆都将之奉为座上宾,甚至一度还发生过父子俩争抢同一个头牌,以至于当众大打出手的闹剧。 若以曾经的贾赦为标准,那么齐国府几代男丁都比贾赦渣百倍以上。 最最关键的是,虽说皆是太祖皇帝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可事实上他们之间并非全部有交情。 九州大地如此广阔,四王八公十二侯又都是武将,天南地北的一分开,好些个甚至仅仅是赐封时才见了一面,平素都是没有甚么来往的。当然,关系的好也并非没有。像荣国府和宁国府就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谁让他们是嫡亲兄弟呢?还有保龄侯府,正是因为关系好,已故的第一代保龄侯爷才会将爱女嫁给当时还不是荣国府的贾代善。 至于其他几家,像宁国府那头就跟理国府关系不错,尤其是贾敬,他同理国公柳彪的嫡系后人现如今的柳家家主关系很是不错,也因此得以让独子贾珍娶了柳家的姑娘为妻,虽说不是长房嫡系,却也不算差了。 还有治国府马家和修国府侯家的关系素来不错,据说两家的先祖是过命的交情,后人之间也有联姻,故而一直保持着亲近的关系。 然而,荣国府这头,连宁国府也算进好了,两府都跟齐国府没有任何交情。 没法子,别看荣国府出了个不靠谱的贾赦,宁国府出了个不着调的珍哥儿,可事实上两家的长辈都是相当有能耐的。可齐国府那头,其实严格来说,第一代的齐国公本身就不怎么地,当然领兵作战的能耐肯定是有的,只可惜私底下的作风相当惹人诟病,偏贾演、贾源兄弟二人是出了名的严于律己,悲剧就是这么发生的。 先祖们之间没有交情,后人们又是各玩各的,现如今又有了明确的矛盾,且要对付的还仅仅是齐国府,并非针对已经确定要嫁到保龄侯府的齐国府大小姐,所以…… 干!! 决定了就没旁的问题了,贾赦次日一大清早,甚至外头还是黑漆漆一片的时候,他就已经火急火燎的出门了。 等天色大亮以后,齐国府一开大门,瞬间惊呆了。 廉亲王一脸高冷的站在齐国府大门前,光只是看他的眼神,就让人顿觉压力,那眼神里仿佛带着冰刀子一般,让人在不寒而栗的同时,却连反抗的念头都兴不起来。 门房一瞬间就给跪下了,好在廉亲王无意为难一个小人物,只冷哼一声示意赶紧将正主子唤出来。 原本,这并不是甚么大难题,关键在于,两位正主子昨个儿晚上都没歇在府里…… “回、回廉王殿下的话,我家老爷和我家爷都不在府上,要不小的去请我家太太过来?”门房真的好想哭,趴在地上嗷嗷痛哭的那种。他家老爷和爷啊,那可是一年到头在府上歇不了几天的。基本上可以这么说,想要见到人请提前数天预约,要不然就只能随缘了。 ——廉王殿下您同我家老爷和爷没缘分啊!! 到了嘴边的话,被门房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廉亲王会明白他是不得已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房。可要是不怕死的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他就只能去赴死了,廉亲王可从来就不是善茬。 “还不快点儿派人去找你家的蠢货啊!”贾赦风一般的冲了上来,抢在廉亲王开口之前先喷了一通。对此,廉亲王只默默的侧过脸不去看他,心底里却在默默的吐槽你更像蠢货。 唉,廉亲王只觉得自己太不容易,虽说长青帝始终不曾将追讨欠银的差遣收回去,可毕竟之前已经大闹过一次了,能追讨的也都已经讨回来了,到如今都强硬不愿归还的,只怕讨了也是白讨。然而,到底是未完成的差遣,说真的,心里头揣着个事儿真的是太难受了。 也因此,哪怕是在大清早的就受到了来自于贾赦的惊吓,廉亲王也依然挺过来了。 有些事儿,习惯成自然以后真的就麻木了。再说了,要是这回真的能将齐国府的欠银追讨回来,何尝不是又一种全新的追讨欠银的方式呢? 仔细想想,甭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平头百姓,这儿女嫁娶是绝对免不了的,当然还有丧事也是同样免不了的,可后者未免太丧德了,饶是心硬如廉亲王都不敢轻易碰触。既如此,还是专心应对儿女嫁娶好了。 既然每家每户都免不了儿女嫁娶,那么其中最关键的聘礼和嫁妆也就是必然存在的。本朝虽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却有一点是前朝所并不曾有的,那就是奢华。 这若是平头老百姓也就罢了,但凡有些家底的,对于聘礼和嫁妆都是看得极为重要的。通常情况下,除却祖宅和田产地契是不会变动的话,旁的家产中,起码会挪出十分之一作为嫡女的嫁妆,当然具体还得看嫡女的具体数量和受宠程度。相对的,聘礼则会少一些,可若是太少了,不是也显得没面子吗?加上聘礼多半都会随着儿媳妇儿的嫁妆一并带过来,以至于数目愈发的可观起来,相互攀比之下,两者的数目只会愈发的多。 根据贾赦所言,齐国府给即将出嫁的大小姐准备的嫁妆起码也有十几万两银子,就算按着十分之一家产来说,也就是说齐国府最少也有百万两银子之巨,可他们家只欠了六十万两欠银…… 心下大定的廉亲王,很快就在齐国府管家的邀请下,带着一行人进了齐国府,耐心的等待不知晓去哪里玩乐的父子俩。当然,对于门房那个不靠谱的建议,廉亲王必然是拒绝的,他是来追讨欠银的,可不是来看女眷哭死哭活的。 足足一个时辰后,齐国府父子俩终于姗姗来迟。 旋即,这俩父子一看到廉亲王身畔的贾赦,心下顿叫不妙。全京城的人都知晓,廉亲王并不是只有追讨欠银一个差遣,可若是他带着贾赦出门了,那就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解释了。 丫的居然又来讨债了! “廉王殿下,我府上穷啊!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真的没有能力归还欠银了,求求您再宽限一段时日罢,至少得给我时间筹措银子呢!廉王殿下,殿下您行行好,您……” “一醉阁的花枝姑娘味道好罢?”没等齐国府大老爷把话说完,贾赦便打断道,“翠竹轩的梅雪姑娘很会伺候人罢?还有壶汀斋的茹祤……你丫的每天换一个头牌睡,居然还有脸在这儿哭穷!!” 起初,贾赦还掰着手指头数得好好的,结果徒然间拔高了声音,莫说原本心理压力就极大的齐国府父子俩,就连听得正津津有味的廉亲王都被结结实实的唬了一大跳。 ——吓、吓死本王了! 万幸的是,廉亲王原就乃出了名的面瘫冰山,哪怕心跳都漏了一拍,面上依然是紧绷的,愣是没让人看出丝毫端倪来。 再看齐国府父子俩,这会儿都快吓尿了,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廉亲王?至于旁的人,因着贾赦说的太热闹了,都去瞧他了,再不然就是顺着他的说法去脑补那些个头牌姑娘究竟有多美,味道有多好……再之后就冷不丁的被吓了一大跳。 “那、那是两码事儿!”齐国府大老爷艰难的开口辩解着,“再说了,贾学士您也应该明白,就算是头牌姑娘,又值当几个钱呢?这跟欠银没法比呢!” 当然是没法比的,除却好些年才炒出一个天价的国色天香,正常的秦楼楚馆里,就算是头牌姑娘,一夜也顶多百八千两。齐国府是真的穷,那是跟宁荣二府相比,可他们却也不至于连这点儿钱都拿不出来。再说了,一夜百八千两的都是品相极好的,若稍微次一等的,真心用不了太多的钱。 齐国府大老爷也是会说话的人,他深知廉亲王其实不大懂他们这些勋贵之后的家底,多半都是由着贾赦说的,因而他特地拍了贾赦的马屁。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贾赦是荣国府的大老爷,亲近一些的人家会直接唤他荣国府的赦大老爷,再不济也是贾大将军,那是他承袭的爵位。除此之外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特别亲近的,会直接唤他的字,贾恩侯;另一种则是叫他的姓氏带官职,这种一般是上峰和同僚…… 以及拍马屁一不小心拍到马腿上的倒霉蛋儿。 贾赦的脸都绿了。 若是上峰和同僚,唤他贾学士当然没有问题,只因大家都是这么唤的,又不是特例。可如今这么唤他的人是齐国府的大老爷,明明都是勋贵之人,地位也相差不多,为甚么就不能换他一声赦大老爷?再不济贾将军也成呢,唤他贾学士? 哼哼,这是在嗤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削官罢职罢? 混账东西居然敢耻笑他,信不信老子跟你拼了?! 依着贾赦原本的想法,他也没打算今个儿一天就将所有的欠银都讨要回来,然而在这一刻,备受刺激外加打击的贾赦毅然决然的改变了想法。 他!一!定!要!让!这!混!蛋!付!出!代!价! “来人,跟我走!” 贾赦勃然大怒,直接撇下廉亲王,唤上人就直接往后宅走去。虽说荣国府跟齐国府并无太深的交情,可毕竟两家同为国公府,加之在赐封之后又都定居在了京城,完全没有来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贾赦年少时候,可是他祖父荣国公贾源的心头肉,打哪儿都要带在身边炫耀的那种。而齐国府这边,甭管两家是否亲近,在准备办宴请时,能完全忽视相隔不远的宁荣二府吗?当然,宁国府的人不大爱出门赴宴,一般情况下都是贾源带着他的宝贝金孙贾赦出门赴宴的。 所以,贾赦对于齐国府的基本构造还是很清楚的,他没打算往后宅去骚扰女眷,而是往齐国府公中库房去了。虽说中途走了两回岔道,不过总算还是顺利的寻对了地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齐国府大老爷不是号称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吗?那就索性让大家都看看,何为穷得揭不开锅了。 一箱箱的金锭、银锭往外搬着,一捆捆的绫罗绸缎往外扛着,还有数之不尽的金玉器皿、古董玉器等等。贾赦也是极为有眼力劲儿的,当然名家字画他是估算不了的,毕竟文化程度摆在这儿,可对于古董一类的,自然没有问题。 等齐国府父子俩察觉不妙,坠在廉亲王身后匆匆赶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回禀廉王殿下,根据臣的估算,单是齐国府库房之中,就有不下三十万两银子的财物。”这只是最初步的估算,也是比较保守的算法,贾赦很清楚这里头所有东西的具体价值绝对只多不少。 廉亲王当然也明白,旋即便点头道:“那就先追缴这些好了,回头让人拟一份具体名录。放心,本王绝对会按着具体价值抵的。” 齐国府大老爷面色惨白,一看就不像是装的:“廉、廉王殿下您听我解释啊!我府上的公库是有一些钱财,可……我们府上的情况跟其他人家不一样呢,我家已经好几代单传了,压根就不分公库和私库,顶多就是我夫人的嫁妆和我儿媳妇儿的嫁妆是单独存放的,其他的全在这里了!” “是吗。”廉亲王淡然的吐出了两个字,一脸的不信。 他不信是有道理,只因同样的鬼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尤其在得到贾赦这个得力干将之前,他连跑了十八家,每家都有数十上百条的借口,且每一条听起来都那么的有道理。甚至还有八十岁的老封君跪下来给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惨烈无比,为的却只是逃避归还欠银。 都说廉亲王素来心硬如铁,可若非这些人给脸不要脸,他至于摆出这么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吗? …… 不过说句实话,贾赦是相信的。 跟廉亲王不同的是,贾赦是去过宁国府公库的,也知晓宁国府跟荣国府在设立库房时是完全不同的,不是荣国府小心眼儿,而是宁国府一脉单传。 既然是一脉单传的,整那么多幺蛾子是要做甚么?反正放在公库也罢,搁在私库也罢,不都是自己的?从第一代宁国府贾演开始,就已经不分公库私库了,到后来,更是完全放混了。不过也亏得宁国府有钱,放混了也不妨碍他们捞钱,那公库是越建越多,里头的好东西数之不尽,完全就跟个藏宝窟似的。 可显然,齐国府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穷得只剩下三十几万两的财物了,这是真的穷,不是装的。 然而,贾赦只给了齐国府大老爷一个同情的眼神,旋即面色一正,冷笑道:“这是打量谁傻呢?哪家会不分公库私库的?对,你们家是好几代一脉单传的,可这不是还有闺女吗?再说了,就算真的是一脉单传,你咋知道你没其他儿子了?这是拼了诅咒自家每代只得一个男丁?啧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齐国府大老爷完全懵了,这是甚么见鬼的逻辑? 他家就是一脉单传,闺女不算在内啊!至于为何会知晓……他当然不可能提前知晓,可大不了有第二个儿子以后,再仔细分呗。问题就是他没有第二个儿子,他爹没有,他爷爷也没有! “贾学士……”齐国府大老爷虽说很是气愤,却还不至于完全丧失了理智,故而只坚持开口辩解,不想再度刺痛了贾赦脆弱的心。 学士你个头啊! 他拼死拼活都没能削官罢职很好笑对罢? 笑、笑你娘啊笑! “好!简直是太好了!就算你们府上的确是公库、私库不分,那你闺女的嫁妆呢?都已经决定在年底之前出嫁了,别告诉我你闺女的嫁妆还没有置办好,也别胡扯鬼扯岔开话题去,我豁出去到后宅翻找你信不信?还有你夫人的嫁妆,你儿媳妇儿的嫁妆,她们既然都已经嫁到你府上了,生是你府上的人死是你府上的鬼,区区身外之物纵是舍弃了又有何不可?还不快让人送过来!!” 贾赦也是真的被气疯了,这要是在内阁里头,上峰或者同僚唤两声贾学士他还没有那么生气,毕竟整个内阁只有他一个名不副实的,其他都是能耐人。 可齐国府的大老爷凭甚么羞辱他?这个老色胚甚至还不如王子胜那个怂货呢,可就算是王子胜好了,最多也就是客气一点儿唤声赦大老爷,基本上十有八九都是“贾赦你个混账……”起头的。 “听见没有?还愣着作甚?没让你交出田产地契已经够客气了,要我说,真的若是不愿意归还欠银,直接将人全部轰出家门去,一文钱都不准带。我就奇了怪了,平日里人五人六的一副大爷样儿,一到关键时候,就哭着喊着说穷啊没钱啊吃不饱穿不暖了啊!穷你个头!” 贾赦是真的被气疯了,他就听不得人家唤他贾学士,要是惹不起的人那忍忍也就罢了,可他凭甚么要忍受一个色胚混蛋羞辱他?! “当我没见过世面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家那个蠢弟弟就跟你一个德行!我府上每日里顿顿八个肉菜,他说府上穷得揭不开锅了;我府上老太太天天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他说老太太快要冻死了;我府上金银首饰、古董玉器数之不尽,他居然说家徒四壁!” 一提到往事,贾赦就恨不得冲回荣国府把自家的蠢弟弟拖出来狠狠的抽一顿。 但凡要点儿脸面的人家,都不会选择家丑外扬,可贾政那混蛋岂止是家丑外扬?那分明就是没啥家丑,他非要胡说八道硬生生的捏造出来! 然而,贾政人在荣国府,这一时半会儿的,贾赦就算想打也打不到。因此,贾赦只能赤红着眼死死的盯着齐国府的大老爷,那眼睛何止择人而噬,简直如同看杀父仇人一般,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齐国府大老爷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脑门,在那一瞬间,他怂了。 “其实,我府上虽说拿不出来所有的欠银六十万两,可拿出一半还是勉强可以的。”唉,还是破财免灾罢,不然还能如何? 贾赦怒目圆瞪:“单是公库里的财物就至少值三十万两银子了,你说你只能勉强还上一半?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任你糊弄的二傻子?!” “呃……”齐国府大老爷一脸的懵圈,足足半响之后,才艰难的开口道,“那再多添十万两?” “二一添作五,你索性再添五十万两银子得了!”贾赦怒喷道。 这回却是轮到齐国府大老爷要疯了,公库已经有了至少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财物,再让他添五十万两?问题是,齐国府一共只欠了六十万两的欠银好吗?这是拿他当猴儿耍呢? “贾学士,您就行行好罢,我真的……” “你信不信我给你添到一百万两?!”贾赦要疯了,见过贱人没见过贱到这种地步的,都已经真的要穷得揭不开锅了,居然还不忘嘲讽他? “不是,我府上只欠了六十万两银子呢,贾学士!” “我也真的是控制不住我这暴脾气了!来罢,咱俩都是武将之后,来,起来跟我干一架!谁赢了听谁的!”贾赦是真的豁出去了,关键是就算他豁出去了,他也一点儿不犯傻。这要是他赢了,那就是齐国府欠银一百万两,要是他输了,那就欠银六十万两好了,左右都是齐国府的问题,于他有何干系? “这这这……”齐国府大老爷是武将之后,但是他本人并不会武。眼见贾赦赤红着双眼跟个疯狗似的冲了上来,唬得他直接倒退了数步,一个仰面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 廉亲王:“……拦住他!” 对于齐国府大老爷而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廉亲王只是冰山面瘫,他脑子没坑!也因此,在贾赦疯掉以后,廉亲王一声令下命人拦住了贾赦,随后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齐国府大老爷:“本王信你,齐国府就是欠银六十万两。” “廉王殿下!”你是好人呢! “公库里的财物本王会命人重新计算的,绝对高于三十万两。这样好了,你再准备二十五万两银子的财物。若还够不上六十万两,本王帮你补上;若是超出了这个数目,多出部分本王保证会还予你。”顿了顿,廉亲王格外有人性的问道,“你意下如何?” “好,好,就这么办!” 当下,齐国府大老爷就挣扎的起了身,拉着儿子就往后宅去。其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把边边角角都翻腾一遍,连原本即将出门子的陈家大小姐的嫁妆都算上,不出两个时辰,钱就凑够了。 彼时,已到了晌午时分。 齐国府父子俩感恩戴德的将廉亲王一行人送出了府,发现抬钱物的人手不够时,还主动让自家的下人帮衬一把。只是,在吩咐这些事情的时候,齐国府父子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还没等他们琢磨过味儿来,就见廉亲王忽的回转过来。 “廉王殿下您还有甚么事儿要吩咐的吗?”齐国府大老爷诚惶诚恐的道。 “看你们这般诚恳,本王就指点你们一番。”廉亲王一脸凝重的道,“贾恩侯最不喜旁人唤他贾学士,下回见了他换个称呼罢,免得回头他又要发疯。” 说罢,廉亲王转身飘然离开。而早在两个时辰前,齐国府父子俩去后宅凑钱时,廉亲王就让人赶紧将贾赦送回府里去了。欠银全部要到就已经很满意了,真的没必要将老臣之后往死里逼,再要是放任不管,贾赦真的能跟齐国府大老爷拼了。 而此时,目送廉亲王一行人离开的齐国府父子俩只一脸懵圈的面面相觑。 好像…… 好像被人给坑了…… ☆、第185章 贾赦一战成名。 虽说这不是他头一回追讨欠银了,可显然这一回的情况跟以往有所不同。在最初,贾赦也好,廉亲王也罢,都是事先调查清楚了对方确实有丰厚家底,这才上门追讨欠银的。简单地说,被他们上门要债的,基本上都是自找的。可齐国府的确没啥钱。 别以为他们家能勉强凑出价值近六十万两银子的财物,就一定是有钱的,其实并不尽然。 起初,齐国府是跟宁荣二府一样,祖上都是开国元勋,可问题在于,就连齐国公陈翼也不是甚么靠谱的人。能捞钱,他也能花钱,事实上他留给后人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座齐国府,并公中库房的一些不多的财物。而在这之后,齐国府上下就没出个一个能耐人,之所以不曾坐吃山空,还亏得他们家子嗣单薄,加上本朝还是比较崇尚厚嫁的,靠着嫁入齐国府女眷的嫁妆,他们家好赖也撑了过去。 近六十万两的财物里,除却公中库房收缴的那些外,剩余二十五万是这般组成的。 齐国府大老爷之妻贡献了八万两银子,大爷之妻勉强凑了五万两,剩余的十二万两财物全部出自于大小姐陈霜的嫁妆。 陈霜哭死在闺房里。 嫁妆对于女子的意义无需多言,说句难听点儿的话,失去了全部嫁妆简直就是比失去了夫君还要惨烈。毕竟,没男人一样能活,还能舒舒服服的活,可若是没了嫁妆,要么亲事泡汤当一辈子老姑婆,要么就勉强进门受婆家的白眼一辈子坎坷无比。当然,若是齐国府之后能为陈霜再度置办一份相类似的嫁妆,那么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可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公中库房里的财物是齐国府全部家产的话,那么两位女眷所凑的就已经将最后的保障给毁去了,至于陈霜…… 自求多福罢。 这后宅女眷会如何,外人也只能猜测,可在这一日过后,齐国府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以往,齐国府父子俩一年至少有大半年在外头鬼混,毕竟他们府上的家底虽比不上其他功勋世家,却也完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然而,自打家底被掏空后,他们父子俩直接就怂了。 秦楼楚馆再也寻不到齐国府父子俩的身影了,眼瞅着就到年关了,也不见他们唤银楼、绣坊的人进府,倒是听闻管家寻了好几个牙子。 所谓牙子,其实就是中人,一般来说跟这种高门大户打交道的,多半都是买卖人口的人牙子。不过齐国府却是各种牙子都见,不单将府里原就不多的田产地契兜售一空,还卖了一串儿的下人,就连原本搁在房中的摆件器皿,也都寻人紧急脱了手。 种种迹象表明,齐国府真的是没钱了,不是装可怜,而是真真正正的穷了。 消息传出后,满朝哗然。 因着贾赦已经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了,他是完全有资格上早朝的,尽管他本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而就在齐国府追讨欠银的事情过去小半月后,腊月的某一日早朝,有人向贾赦发难了。 发难的理由很简单,就算要追讨欠银,也不能将人往死里逼,这要是摊上没啥名气的小门小户,倒也罢了。可问题在于,齐国府是太祖皇帝所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是真正的开国功勋! “……求圣上严惩贾学士,他此番做法简直有辱斯文!” 不幸当了出头鸟的是御史台的某位倒霉御史。其实,贾赦对于御史台还是蛮有好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贾赦私以为也就是御史台跟他的气质蛮契合的,毕竟都是同类,看谁不顺眼就龇牙咧嘴的狂吠,甚至直接扑上去撕咬也是有的。 然而,当贾赦成为被狂吠、被撕咬的对象时,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尤其对方还唤他为贾!学!士! “贾恩侯,你可有话要说?”长青帝面无表情的点了贾赦,虽说并没有旁的举动,可他这话就已经露出了偏袒的端倪了。试问,若真的听进了先前倒霉御史这话,何必再询问贾赦呢? 再看贾赦,他倒是真没弄懂长青帝的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辩解”。 “甚么叫做有辱斯文?知晓我祖上是谁吗?荣国公贾源就是我祖父!他老人家当年可是跟随者太祖皇帝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你说我有辱斯文?真是不好意思,我祖父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而我……哼,我就是祖父带大的!” ——所以你很光荣啊喂! 倒霉御史的脸都绿了,再给他十个脑子也照样跟不上贾赦的思路。正常人在听到对方说自己有辱斯文时,难道不该反驳吗?开口就承认是个甚么路数?还有,他方才那番话的重点真的在于有辱斯文本身吗?难道不该是在斥责贾赦逼死功勋之后吗? “贾学士此言差矣,您是荣国公之后,这点在场所有人都知晓。可您是否还曾记得,齐国府也同样都是太祖皇帝赐封的八公之一?您此番做法,难道就无愧于祖先吗?” “我愧疚?我作甚要愧疚?同样都是国公之后,我咋样他咋样?对,说起来我跟他一样都没有习武的天赋。可当我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他在秦楼楚馆。当我挥汗如雨绞尽脑汁的在贡院科考时,他还在秦楼楚馆。当我主动归整家产变卖家当只求将欠银还上时,他丫的居然仍在秦楼楚馆。行啊,如今欠银还上了,他终于没钱上秦楼楚馆了,这错还算到我头上了?你这么同情他,你倒是把家产全给他,让他花到头牌姑娘上去啊!!” 长青帝轻咳道:“咳咳。” 得了提醒的贾赦低头一琢磨,旋即换了个角度怒喷道:“让他归还欠银哪里有错了?父债子偿怎么就不对了?有句话不知晓你听说过没有?破而后立!这以往,齐国府就算没有厚实的家底,那起码吃喝不愁。可如今,家底是没了,他们就不能再懒散下去了。那齐国府大老爷也就比我长了两三岁,他儿子更是未及弱冠之龄,大好的青春年华与其泡在秦楼楚馆里,他还不如也去念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当然不是震惊于贾赦的良苦用心,而是震惊于这么不要脸的话,他怎么能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呢? 把人家百年以来积攒的家产一扫而空,居然还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批判,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啊! “照贾学士的说法,齐国公在天有灵,还得感谢贾学士您喽?”倒霉御史也是被气疯了,按说能入御史台的,除非是走后门的,要不然都是嘴炮。可嘴炮遇到贾赦也无奈了,贾赦这人是天生脑回路异常,他自有一番别样的逻辑,你说的他听不懂,他说的你也照样听不懂。如此鸡同鸭讲,也就是看谁有良知谁就输。 “对啊!” 果然,人家是在嘲讽贾赦,他却听成了夸赞。当然,要是对方别一口一个“贾学士”那就更美好了。 只见贾赦重重的点头,怒赞道:“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齐国公在天有灵可不是应该好生谢谢我吗?不对,我看用不着麻烦他老人家了,我回头就去寻齐国府的大老爷,帮了他那么多,怎么着也得好生谢谢罢?” “我还道贾学士高风亮节呢!”倒霉御史仍自嘴硬的回道。 “呃,这话也没错,毕竟大恩不言谢嘛。”贾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助人乃快乐之本,经了这回的事情,我倒是觉得之前看人太片面了,都说齐国府是出了名的穷,可既然连他们家都能将欠银还上,那其他人家呢?”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贾赦蓦地回头直接盯上了站在皇子那一列的廉亲王,开口就道:“廉王殿下,下一个该是谁呢?我觉得不如干脆从四王八公十二侯往下慢慢清算好了,唉,都怨我,之前只顾着拉拔亲近的人家,竟是没留意到我祖父曾经的袍泽。”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我光顾着坑自家和亲戚故交家,居然把其他关系不咋样的人家给漏掉了。 几乎是贾赦的话音刚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倒霉御史身上,吓得后者直接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尽管罪魁祸首乃是贾赦,问题是他已经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祸头子,责怪他是没用的。既如此,还不如指责此事的始作俑者,毕竟人家贾赦只坑了齐国府,你却将所有人都牵扯了进来。 那是贾赦啊! 开创了疯狗流讨债方式的贾赦啊! 你惹谁不好,你偏就惹他!还把大家都拖下水!! 说真的,贾赦虽被参了一回,可他真没记仇。就连对方一口一个贾学士,他也仅仅是略微有些不舒坦,并未往心里去。这姓氏加官职是朝堂的叫法,只要在朝堂之上,这么叫都是没问题的,你不舒坦是一回事儿,可对方也并没有犯错。 然而,贾赦虽不曾报复,却有人帮他报复了。 当官的,除却传闻中的包公海瑞,哪个还没点儿黑历史了?就算你本人两袖清风,可家里人呢?至交好友呢?这鸡蛋里挑骨头虽然有些扯,可一旦满朝文武都牟足了劲儿要跟你过不去,辞官是最体面的退场方式。 于是,等贾赦拖着廉亲王赶在小年夜前,又恁了三家人后,回头就惊讶的发现,那个参他的倒霉御史居然被削官罢职了? 好羡慕…… 略嫉妒…… 世态炎凉、天道不公啊!! 甭管贾赦内心有多么的悲伤,他都没法改变发生在他身上的惨剧。就因为他发明了疯狗流讨债方式,就因为他又帮廉亲王给国库添砖加瓦了,长青帝虽不曾给他加官进爵,却还是特准他参加大年夜的宫宴。 哪怕宫宴年年有,贾赦还是受到了无数人的嫉妒。 原因很简单,别说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了,就算再加上他那有名无实的空头爵位,他依然没有资格参加宫宴。他爹贾代善倒是有资格了,再不然就是他老泰山尚未退出朝堂时也是有资格的,可贾赦…… 一个靠祖荫、靠拍马屁上位的混不吝,居然也能参加宫宴?! 说这话的人俨然忘却了贾赦是凭真本事过了科举入了仕途的,尤其贾赦本人还相当得不乐意。 大年夜的宫宴啊! 且不说这个时间原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单说进宫赴宴这事儿,这可真的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倒霉差事儿。 想也知晓了,贾赦在荣国府里完全可以横着走,反正贾母已经对他彻底放弃了。大年夜,他可以尽情的吃酒玩乐,就连贾母也不会挑这个日子给他找不痛快。可一旦进宫赴宴了,那就铁定没那么自在了。 首先,磕头问安是免不了的,大冷天的吹着风跑到各处挨个儿跪下磕头,这感觉你说好不好? 其次,宫宴只是摆着给诸人看的,论味道绝对惨绝人寰,哪怕不可能被毒死好了,从御膳房大老远的用食盒装好送过来,说句冰冷刺骨真心一点儿也不夸张。 再然后,上头坐着长青帝,旁边有一群的皇子皇孙,周遭还围着一群比自己官大比自己爵位高比自己能耐的人…… 贾赦表示,他的新年愿望还是削官罢职,求天上的祖父、父亲一定要保佑他心想事成。 …… 有时候,人在不痛快的时候,想想死对头比自己更惨,心里头就舒坦多了。等贾赦顶着寒风从宫里赶回来时,还不曾进门就远远的看到自家门口立着一个雪人。 说是雪人那绝对不是夸张的说法,今个儿是大年夜,天气寒冷异常不说,还从半夜里就落了雪。好在贾赦是坐马车来回的,哪怕紧挨着宫门那片不让马车通行,他也想法子蹭了廉亲王府上的骡车。也就是说,他累是累的,冷也是冷的,却还不至于被整个儿冻僵。 可立在荣国府门口的那雪人显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从马车上下来后,贾赦瞪大了眼睛瞅着自个儿眼前的雪人,半响才开口道:“哟,我还以为是赖大那蠢货想要红包想疯了,这才堵在门口等着我,结果……我说二弟,你是不是傻啊?” 永远别指望贾赦心里产生感动的情绪,也许换成那拉淑娴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性,可摊在贾政身上,想也知晓只能得一句蠢货的奚落。 贾政转了转眼珠子,仿佛刚回过神来一般,僵硬着身子跟在贾赦身后一道儿往府里头走去。 “哎哟,软轿都给备好了,你居然也不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弟弟呢?”待进了府里,贾赦一眼就看到早先就备下的软轿,当下猫着腰就进了轿子里,旋即就让人直接将他抬到荣庆堂里。 当然,贾政也紧随其后。 直到进了荣庆堂,直到身子骨彻底暖和了,直到又上了一桌酒水菜肴,贾政才终于开口说了今个儿晚间的第一句话:“大哥,宫宴如何了?” 听得这话,贾赦只斜眼看了贾政一眼,满脸的鄙夷:“想知晓?回头好生做学问,努力当官为圣上解忧为百姓谋福,你也能参加宫宴!” 真实的想法却是,啊哟我去,宫宴那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看谁都要跪下磕头不说,整个晚上都得当孙子,结果菜肴是冰冷的,酒水都能直接掏出来砸人玩了,再然后就是长青帝不知晓哪根筋搭错了,还赐了他一盘福饼,他才吃了一块就险些被噎死,余下的索性让人揣着回头准备将贾母和贾政一并噎死! 对了,他的福饼呢? 贾赦朗声一唤,自有人将他吃剩下的福饼给端了上来。 一盘福饼原是被摆成梅花状的,加上福饼本身都是花型,还被印了字,显得格外的讨喜。然而,从被赏赐福饼到如今回了荣国府,少说也有俩时辰了,这期间,摆的形状被弄散了,福饼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外加有两块还碎了点边边角。 然而这不重要。 “老太太,儿子没用,没能像二弟那般争气,以往也整日里将您气得跳脚。”说到这里,贾赦低头琢磨了一下,仿佛他这话也挺气人的,干脆将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只直截了当的道,“反正这是圣上赐下的,儿子就尝了一块,想着老太太您,就干脆把剩余的都揣回来了,您也赶紧尝尝。” ——噎不死你! 虽然存了看热闹的坏心眼儿,不过贾赦也没有那么过分,一面让人将福饼送到了贾母跟前,一面站起身来亲自给贾母盛了一碗汤,叮嘱道:“福饼凉了,老太太您和着汤吃。” 刚把汤碗放下,贾赦一抬眼,就被吓到了。 坐在上首的贾母早已被感动得涕泪横流,见他看过来,登时止不住哽咽的道:“赦儿你终于出息了,懂得孝顺我这个当娘的了。可惜老太爷没福气看到,我这心里啊……唉,赦儿你是好孩子。” 贾赦:“……” 因着先前抱着噎不死贾母也要看她出糗的可耻想法,因此有那么一瞬间,贾赦是羞愧的。 旋即,他顿悟了! 敢情是怎么回事儿啊!贾母的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啊,你好生对她她不领情,你对她满怀恶意她反而感动连连。贾赦在心中暗道,往后他可算是知晓对付贾母了,嗯,不就是满怀恶意嘛,这个他擅长! 当下,贾赦放弃了让贾政也跟着一起受罪吃福饼的想法,转而起身挤开了在贾母身畔伺候的鹦鹉和鸳鸯,径自开始帮贾母盛汤夹菜,顺便劝她将所有的福饼都吃下去。 说真的,福饼不大,想也知晓宫里的点心那都是以精致小巧为主的,可一盘也有七八块,加上干巴巴的,还冷冰冰的,也就是没尝过的人带着些许期待,像那拉淑娴和十二,光看着都觉得噎得慌。 十二:蠢爹这是豁出去了啊! 那拉淑娴:貌似贾母是真的被感动到了…… 俩人齐刷刷的在心里感概,俩二货啊! 再看坐在一旁作垂涎三尺状的贾政、王夫人俩口子,大房这头是完全不想说了。就连最蠢的琏哥儿和迎姐儿都有些不忍直视了,说真的,撇开福饼令人咂舌的来头,这卖相真心不咋样啊! 这一年,贾母终于彻底对贾赦改观了。 紧接着,到了正月初一,贾母闹肚子了。 <<< 比起荣国府这头的闹剧,保龄侯府显得要正常多了。 因着老侯爷夫人的徒然离世,哪怕已经有一个月时间的缓冲,保龄侯府上下仍沉浸在悲痛之中。万幸的是,史家大爷并不曾因此而一病不起,反而终于有了家主意识,坚强的接过重任,开始操持府里的大小事务。 这后宅的事情,交给小铃铛绝对没问题,可前头的事情却是必须由男子出面的。倘若史家大爷无法挑起这个重任,那么极有可能出面的是史家二爷。至于史家三爷,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俗事,也绝对不会跟哥哥争抢出头的机会,也因此,史家三爷虽值得交好,却在短时间内并不能成为助力。 不过,这已经够了。 不久之前,小铃铛还在愁眉苦脸,她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担心史家大爷受不住老侯爷夫人离世的痛苦,毕竟对于丧母之痛她本人是有着切身体会的。好在史家大爷不是当年尚且年幼的小铃铛,他不但挺了过来,还终于产生了家主意识。 “铃姐儿,你放心罢,太太走了,可我还有你和孩子,就单是为了你们俩,我也绝对不能倒下去。” 小铃铛含泪点头,顺便就将自个儿之前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史家大爷。 史家大爷有点儿懵。 因着家庭坏境的影响,小铃铛始终认为夫妻之间不应该有任何秘密,再说她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甚么不对的。史家二爷的野心早已路人皆知,关键只在于他并不曾真正的对史家大爷出手罢了。至于关于她肚子里孩子的那些流言蜚语,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从齐国府传来的,可需要证据的是官府,可不是她小铃铛。 “大郎,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毒?”见史家大爷一脸懵逼的模样,小铃铛立刻换上了委屈至极的表情,两眼含泪的望着他。 得了,啥都不用说了,赶紧先把人安慰好罢。 “说甚么傻话呢?且不说这事儿原也不是你做的,单冲着这事儿本身,也没有任何过错。”史家大爷的三观特别正,对于欠债还钱这种事情,他觉得那就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为何当年贾赦带人来保龄侯府要债时,格外的干脆利索,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当然,笑面是肯定没有的,毕竟三观再正的人,冷不丁的掏出那么一大笔钱,心疼也是难免的。 可如今掏钱的是齐国府,同他有啥关系? 再看小铃铛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史家大爷赶紧好声好气的劝道:“这事儿都怨我,要不是先前我病着,也不至于将所有的一切都让你一肩扛下。再说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也实在是太可恶了,没了祖父母就是天煞孤星?笑话!这世上没有祖父母的人多了去了,照这么说,那齐国府一门都是天煞孤星了!” 也对哦! 小铃铛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这年头失去双亲的人也许并不算太多,可失去祖父母的人实在是多得数不胜数。至少在亲戚里头,十有八九都是没了祖父母的人,齐国府自然也是如此。 不过…… “大郎你就不怕我冤枉了好人?毕竟,等我知晓流言时,早已寻不出罪魁祸首了。” 这话也没错,可惜史家大爷仍是笑着的:“即使真的弄错了又有何妨?你又不是让人将屎盆子反扣在了齐国府大小姐身上,只是让荣国府赦大老爷找他们府追讨欠银罢了,何错之有?” 贾赦去齐国府追讨欠银一事,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起码如今齐国府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至于其他敢于为齐国府打抱不平的人,要么被追债追到了家里,要么就已经落得削官罢职的下场,白得贾赦的羡慕罢了。 可整件事情跟齐国府大小姐又有甚么关系呢? 你说她的嫁妆没了?那也是她父兄的问题,再说了,女子哪里来的钱财?原就是父母长辈给予的,如今要收回去了又能怎样?莫说仅仅是嫁妆了,哪怕今个儿父母让你拿命来还,除了老老实实的认命还待如何? 得了史家大爷的劝说及安抚,小铃铛笑得格外的舒心,同时真切的建议史家大爷抽空感谢一些贾赦。不过,因着保龄侯府如今处于重孝之中,这正月里的拜年基本上可以省却了,要是贾赦主动登门拜访,倒是可以好生感谢一番。 才这般想着,正月初九,贾赦携子登门拜访。 哪怕仅仅是姻亲关系,可没了的老侯爷夫人到底也算是贾赦的长辈,舅母嘛,甭管关系是否亲近,来祭拜一下总归是要的。当然,通常情况下,若非极为熟稔,都不会选择正月里特地赶来拜祭的,左右如今是冬日里,保龄侯府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出殡,干嘛要冒着沾染晦气的风险,特地赶在正月里祭拜呢? 可是反过来说,都愿意在正月里特地赶来祭拜的,就足以说明对方的赤诚之心了。 尽管贾赦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 听闻管家的禀告,史家大爷立刻亲自赶到了前头,打眼看到的不是贾赦,而是被誉为天纵奇才的贾赦第三子。 说起来也是好笑,仿佛荣国府那头格外容易出天纵奇才。之前有个贾政被誉为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人才,结果弄到最后却发现仅仅是个经久不息的笑料罢了。再然后,贾赦平地而起,也令人难以想象的晋升速度成功的从一个空有爵位的纨绔子弟,成为了朝堂核心的内阁学士。 而如今,又多了个小的。 史家大爷极为有礼的迎了上去,亲自引着贾赦父子俩进了灵堂,递过了香烛等物,直到拜祭结束后,又将人领到了隔壁的偏厅坐下,丰命人奉上茶水点心。 甭管是贾赦还是十二,都不是头一回见到史家大爷,然而这一次见面却让他俩皆不由的挑眉。 那是一种精气神层面的改变,也许史家大爷看着依旧羸弱,面上也透着一层灰败,却没人会再认为他命不久矣。事实上,久违了的史家大爷眼底里闪着光芒,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就仿佛老侯爷夫人的死非但不曾加剧他的病情,反而令他破茧成蝶。 这样……也不错。 来自于外界的帮助哪怕再多,也不如自身的蜕变。只要史家大爷愿意从往日的阴霾之中走出来,那么等待他的绝对将是截然不同的未来。 待贾赦父子俩回了荣国府,将在保龄侯府的事情学了一遍后,那拉淑娴登时放下心来。 有时候,女子的力量真的太小了,小到你哪怕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被迫留在这小小的后宅里。那拉淑娴并不担心小铃铛处理不了后宅事务,别说齐国府的大小姐没能如愿的嫁进来,就算真的嫁了又能如何?小铃铛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是轻易扳倒不了的。可若是史家大爷出了事儿,那么一切都另当别论了。 幸亏,史家大爷挺过来了。 于是乎,那拉淑娴彻底的放心了。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这心放得略早了点儿。 十二告诉她,从那次正月的拜访以后,贾赦徒然就对史家大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偏生对方好像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个辈分相同年岁差了一半的表兄弟,自此狼狈为奸…… 那拉淑娴无言以对。 在这之前,那拉淑娴对史家大爷的所有了解都是空泛泛的,甚么打小身子骨羸弱,甚么不能习武就努力做学问上进,还有就是待妻子极好。 然而,自打史家大爷跟贾赦混到一起以后,那拉淑娴忽的就悟了。 这孩子简直就是贾赦的翻版啊!还是三观极为端正的加强版本。 其实贾赦这人,虽说有时候脑子的确有些异于常人,可在大部分时间里,他是知晓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样的。比如说,他本人恨不得立刻被削官罢职,可他知晓贾政一直很羡慕嫉妒他的官途顺畅,所以他会特地寻上贾政,不止一次的哭诉自己有多惨,不想升官偏生总是莫名被升官,想退出朝堂然而长青帝说甚么都不让。 ——他明知晓贾政会因着这话而疯,可他偏要说,他就是想看到贾政跳脚! 比起贾赦的蔫儿坏,史家大爷是真·善良·天真·偏执。 跟贾赦不同,史家大爷简直就是真善美的化身,他是打从心底里认为追讨欠银是对的,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至于难处,完全不被他看在眼里。没钱还,你不能变卖家当吗?不能将丫鬟婆子发卖了吗?不能自个儿出门努力干活攒钱还上吗?这要是假装一下,你还能说他虚伪,可偏生,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当然,因着如今保龄侯府还处于孝期之中,史家大爷暂时没机会去折腾别人。于是,他选择折腾他那两个蠢弟弟。 “二弟、三弟,太太走了,大哥我知晓你们俩定然非常伤感,定不舍得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灵堂里。可惜我的身子骨不争气,只能拜托你们俩轮流守灵了。” ——说这话时,史家大爷一脸的悲痛欲绝,可看向他两个弟弟的神情里却透着一股子你们赚大了的悲愤感情。 于是,史家二爷、三爷只能轮流去灵堂守着。这大冷天的,又因着尸身不能受热,整个灵堂里竟是连个炭盆子都点不了,俩人轮流挨冻受罪。 这事儿才过去没几日,贾赦再度登门给了史家大爷一个格外真诚的建议。守孝这种天大的幸事,不能光他们一家子呢,史家大爷是身子骨不好,小铃铛是身怀六甲,可除了史家二爷、三爷外,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齐国府大小姐陈霜。 考虑到之前的三媒六聘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霜已经是保龄侯府的人了。 那就一起守孝罢! 史家大爷带着一脸羡慕嫉妒恨的嘴脸表示,他也好想跟着一起守孝。 ☆、第186章 小铃铛觉得最近一段时日过得格外的舒心,甚至连身怀六甲都显得不那么累了。这一切的改变来自于史家大爷,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被贾赦激发了正义属性的史家大爷。 却说史家大爷打小就是个三观端正的好孩子,无奈他身子骨不争气,心悸这种毛病,只能靠慢慢调养,想要根治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也因此,史家大爷被迫不能有情绪波动,可这并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性,因此他憋得格外的难受。 是贾赦解放了他!! “你心里不舒坦,就大声的说出来,总是憋在心里头,没病都能憋出病来了。” “不就是家里头有个蠢弟弟吗?弄得好像天底下独独就你一个倒霉似的,你看看我家那个?” “就应该这般,把你想说的话尽数都说出来!” …… 为了保证效果,贾赦甚至还特地带了史家大爷好几日,起初只是在保龄侯府里,之后还特地将人往荣国府里带了一趟,让史家大爷亲眼见证了贾赦是如何折腾……不,应该是义正言辞的纠正蠢弟弟贾政的某些错误行为。 于是,史家大爷彻底变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贾赦和史家大爷都是那种脑子里有坑的人。那么,贾赦是知晓自己有病的,且病得不轻还放弃治疗的那种。而史家大爷则是属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脑子跟旁人不同,因此尽量忍着憋着,不让自己鹤立鸡群。 那是在以往! 有了贾赦大力启发,史家大爷直接从自我厌恶的极端,过渡到了自我膨胀的另一个极端。 #我没病,我是正义的!# #谁说我做错了?你们才是全都错了!# #哪个都别想逼我吃药,本大爷都说了,我没病!!# 倘若今个儿老侯爷夫人还在世的话,那或许有些难办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史家大爷跟贾政一样都是孝道为重的人。然而,如今老侯爷夫人已经没了,史家大爷才是整个保龄侯府的当家人,这直接导致了完全没人能够压制得了他,反而他可以去压迫旁人。 百善孝为先,孝之后却是悌,史家大爷先是逼着两个弟弟为亡母尽孝,还替他和小铃铛多出了一份力,外加开始提倡另外一种极端的观念。 有道是,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懂了罢? 等到了二月里,最先讨饶的反而是先前并不起眼的史家三爷。他没去寻他那犯病了的大哥,而是直接去寻了贾赦。 “赦大老爷,赦大表哥,您就行行好罢。我知晓您看不惯我二哥的做法,连带还很厌恶齐国府上下,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都快被要逼死了!”史家三爷心里苦啊,旁人都说史家大爷是个可怜的,没了祖父母没了双亲,可他也一样好不好?就算撇开这些不论,他本身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跟着争家产,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受了牵连呢? 他简直比窦娥还冤。 然而,贾赦一点儿也不同情他。 若单单只是不同情也就罢了,偏生,贾赦还一脸幸灾乐祸的嘲讽了他:“小子,你还太嫩了点儿。以为自个儿心里头的那点儿小心思藏得很深,没人察觉对不对?啧啧,屁大点儿的小孩崽子…… “我怎的了我?”史家三爷满脸诧异的望着贾赦,也许他是存了某些私心,可他完全可以拍着胸口对天发誓,他对爵位、祖宅、家产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贾赦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两不相帮?你以为这么做就没问题了?小子,你知不知晓你差点儿就做了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儿!” 史家三爷一头雾水的望着贾赦,不过却并不曾反驳。 的确,甭管有再多的理由,都不能否认他先前的行为就是如此。贾赦这话还算是委婉了,说难听点儿,他完完全全就是在袖手旁观。 ——在他的大哥、二哥明争暗斗之下,他选择游离在是非圈子之外。 “我做错了吗?”史家三爷面上划过一丝狐疑,思忖了片刻后,才道,“我不觉得我做错了甚么。家里头三兄弟,两个哥哥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他们都大了,只有我年岁最小,没有经历过事儿。对,我是选择了两不相帮,有甚么问题吗?” 虽说女子有及笄礼,男子有及冠礼,可在通常情况下,成家才算是一个人真真正正的长大了。史家的大爷和二爷都已经是长成了,唯独只有史家三爷才仅仅是个半大的少年郎。也因此,史家三爷自认为没有资格参与成年人的是非之中,这才选择了袖手旁观。 怎么说呢? 从史家三爷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做错。小孩子嘛,甭管是不愿意还是不敢插手大人的事情,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只能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情里所能发挥的能力。 “我问你,你打小生活在哪里?你是哪户人家的爷?是哪个供了你吃喝用度?又是哪个在你以往、如今、未来都依然会照顾你、护着你?”贾赦深知史家三爷跟他家蠢弟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故而才收敛了脾性,只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再看史家三爷,却是一脸的煞白。 “我、我……”他光想着争斗的两人是他的大哥和二哥,却完全不曾想过,其实,根本就是二哥在抢夺原本属于大哥的一切。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也好,二哥也罢,就连已故的老侯爷夫人,都是由大哥所庇护的。 “律法上有着明文规定,若遇到家主英年早逝,视其子是否长成为依据,推算可否需要过继嗣子已继承家业。”贾赦苦笑一声,“我记得你爹过世时,你大哥九岁了。你可知晓,倘若没有他,你们这个保龄侯府还能存在吗?圣上是有权利收回爵位的,当然,也包括了府邸。就算圣上仁慈,顾惜你们一脉的不易,也完全可以从族中过继一个嗣子来传承香火。所以,别以为你们三兄弟是一样的,你们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 其实,从人情角度来看,这种律法简直太令人无语了。然而,人情是人情,律法却是律法。 不说旁的地儿,就单说京城这块,同样的情况就发生过很多次。有些是家主过世后,膝下无子,可遗孀却怀有身孕。然而这并没有任何作用,族中依然会过继一个孩子予死去的家主,用以继承家业并传承香火,哪怕遗孀诞下了健康的儿子,也同样于事无补。 甚至还有明明膝下有一群儿子,可因着儿子年岁太小,担心立不住,索性撇开所有的亲生子,改为过继嗣子来鼎立门户的情况。 就保龄侯府这种情况,之所以能够保存下来,除却要感谢长青帝的宽厚仁慈外,还应该庆幸当年史家大爷已经九岁了。一般来说,六岁之前是很容易早夭的,而已经长到了九岁,基本上就不大可能出意外了。当然,这个并不是绝对的,可不得不说,正是因着当年有史家大爷,长青帝才能宽厚仁慈一把。要不然,就算长青帝愿意卖这个人情,也没人来承呢。 “除了这个理由外,你还应该想一想长兄的意义。”贾赦又道。 史家三爷一脸的茫然,虽说史家的家教没有王家那般出名,可或许是因着老侯爷早逝的缘故,史家三兄弟除却史家大爷用功苦读外,另俩基本上就没认真做过学问。自然,识字那是必须的,可惜识字跟知晓道理并非同一件事情。 “你大哥有句话说的很对,长兄如父。他既是家中长子,又是袭爵的继承人,更是在九岁稚龄就承担起了那般重大的责任,难道你不应该事事以他为重吗?” 贾赦今个儿也是豁出去了,虽说他觉得史家大爷挺对他的胃口的,可问题在于,他们只是姻亲关系,且还是老一辈的姻亲,别说往后了,就连到了他这一辈,想要插手都显得那般的不合常理。也因此,贾赦打从一开始就想着将史家大爷扶起来,那往后的事情就可以全部交予史家大爷来处理了,他可没这个闲工夫一直帮衬着。 也是凑巧,史家三爷就这么一头撞了上来,贾赦要不好生利用这个机会,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愧是蠢货贾政的亲哥了。 “可是这不公平……”史家三爷思量了半天,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说真的,也是听得这句话,贾赦彻底放下了心来。 不怕对方心怀怨愤,就怕明明心怀怨愤还装出一副宽容大量的模样。就像贾政,早些年贾赦是真心想要恁死这个假正经的蠢货,不过这几年就好多了,也许是被逼急了,再不然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贾政在旁人跟前多少还装一装,可在贾赦面前却是真实的不得了。 而如今,贾赦要的就是史家三爷暴露出真实的想法。 “对,就是不公平!你是不是想说明明都是一样的儿子,凭甚么你大哥就能继承爵位、祖宅、家产?而你和你二哥却只能过些年拿了一份微薄的家当,分家另过?你说的没错!” 史家三爷一脸的懵逼。 搁谁一不小心将心中最隐晦最阴暗最不愿意拿出来明说的秘密吐出来后,看到对方一副你说的太有道理的,都会懵的罢?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就这你就不乐意?啧啧,那你看我府上呢?也是一样的爵位、祖宅、家产,不过我还额外多了一份来自于我祖父母的私房,你应该能想到罢?我祖父能耐至此,他特地留下来予我的,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至于我祖母,出身江南巨贾徐家,那可真的是穷的只剩下钱了。不公平,对罢?” “那你在看东平郡王府。同样都是儿子,还都是嫡子呢,长子是郡王世子,将来整个郡王府都是他的,祖宅和家产就更不用说了,肯定比你家丰厚个十几倍!你说,是不是不公平?” “最后,我想让你看的是……当今圣上!” “都是一样的兄弟,当今圣上他既不占嫡,他也不占长,即位的理由说出来都可笑的要命。你好赖也念过几年书,也该知晓罢?先皇临终前得了前首辅大臣的意见,以圣上出过天花为由,立他为皇太子。” 贾赦笑得一脸奸相:“所以,这公平吗?” 很多事情,史家三爷并非不知情,而是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可如今被全部一一点出来后,才恍然大悟。 “是不公平,却也没办法,对罢?”史家三爷有些晃神,“这是咱们一出生就即定的命运,他是我大哥,我原就该敬重他,事事以他为先……都是命中注定的。” “这也未必。咱们的祖上还都是平头百姓呢,不也一样建功立业了?所以说,你大哥运气好,我也是运气好,像圣上他更是集天下之大运于一身之人。而你呢?运气也不算差,保龄侯府的三爷嘛,也算是很会投胎的了。况且你的天赋也是真的好,索性依着你原先的想法,学你祖父征战沙场,让圣上再敕封你个侯爷的爵位!到那时候,你大哥都不得不服了你,毕竟他只是运气好,而你是真有能耐。” 史家三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的确,在出生方面他是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大哥的,可他未必不能从旁的地儿同大哥一较高下。 “还有你那二哥呢……” “那就是个没运气还妄想不劳而获的蠢货,也不怕将来遭了报应!”史家三爷正在思考人生,连脑子都没过一遍,就脱口而出。 旋即,他自个儿也囧了。 “你说的太对了,所以往后知晓该怎么做了?在你得以被圣上看重之前,你要牢记,如今你所得的一切都来自于你大哥!长兄如父啊,小表弟。”贾赦语重心长的道。 在贾赦苦口婆心的劝诫之下,从此以后,史家大爷多了一个忠犬弟弟。当然,也许有朝一日,忠犬弟弟也能爬到与之平起平坐的地位。 然而,也许是普天之下弟弟都是一样的蠢,史家三爷压根就不曾考虑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假使有朝一日他真的能让长青帝敕封为侯爷,那他也得礼让史家大爷半级。这就好比宁荣二府的先祖,同样都是国公又如何?荣国公贾源就是得对宁国公贾演退半步。 这就是命啊! <<< 处理完了保龄侯府的事情,还顺手让史家大爷收拢了一个忠犬弟弟,贾赦一脸嘚瑟的跑去跟那拉淑娴邀功了。当然,那拉淑娴毫不吝啬夸赞之词,将贾赦夸得神魂颠倒,差点儿都不知晓自己姓啥名啥了。 一晃眼,二月过去了。 其实,早在二月里,就已经有大事发生了,可惜甭管是贾赦还是那拉淑娴,心思都放在了保龄侯府那边,完完全全的将自家府里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也因此,待到了三月里,俩口子愕然发觉,元姐儿要离家了。 端闰五十六年开春,大选、小选开始。 这大选简直就是龟毛至极,其环节之繁琐、标准之严苛,令人咋舌。不过,相对而言,小选就要简单得太多了,只要身家清白、模样清秀、身体康健,基本上都能入选。 等大房这头回过神来之时,一切都已成定局,元姐儿过了小选,将于三月初三入宫。 荣庆堂里,王夫人坐在下首,泪眼朦胧的望着被贾母搂在怀里的元姐儿。这世上没有哪个当娘会完全不心疼闺女,可心疼归心疼,王夫人更希望自己的闺女能一飞冲天,将来也好帮衬娘家的兄弟。然而,即便未来很美好,在面临离别的当下,王夫人还是伤感万分。 “今个儿都已经初一了,照这么说,元姐儿后日就要入宫了?”贾赦一脸的震惊。 那拉淑娴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哪怕前世的那拉淑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选秀,可这会儿却仍有些不敢置信。 前世那是前世!身为旗人,那就无法免去选秀。当然,偶尔也会有老臣请旨求恩典,让撂了牌子自行聘嫁的。可这仅仅是个例,多半的旗人姑奶奶,打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盘算着何时入宫待选了。若是包衣出身的,那就只能入宫当宫女了。 而今生,徒家王朝并无八旗之说,故而能参加大选的,只有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将家中嫡女。 很不幸的是,元姐儿够不上大选的资格,她只能参加小选,也就是选宫女。这要是搁在那拉淑娴前世,妥妥的包衣身份。 一想到这些,那拉淑娴的脸都绿了。 包衣是甚么?奴才秧子!! 元姐儿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虽说只是二房的闺女,可荣国府尚未分家,自不会分的那般清楚。如今倒好了,嫡出大小姐入宫小选去了,那往后家里的哥儿姐儿索性都不用说亲了,说出去也丢人! 同样想法的还有贾赦,在方才开口询问入宫日期得到证实后,贾赦直接拉下脸来:“先前还只道是你们说着玩儿的,却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去了。入宫小选搏前程……哼,堂堂国公府一门男丁,不思进取反倒是要姑娘家拼死拼活的搏这所谓的前程!” “你又犯浑了是不是?”贾母原正搂着元姐儿哭诉离别之情,冷不丁的听着贾赦又开始炮轰全场,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过年时靠着那碟福饼攒下的感动,顷刻间尽数不翼而飞。 “我犯浑?分明就是有人知晓自己一辈子都没甚么出息,这才哭着喊着求着自家小闺女入宫受苦受罪!”贾赦都快要被气死了,甭管之前说得有多确定,他始终都抱着一份期待,想着只是说说罢了,哪里会有人真舍得将亲闺女往火坑里推的?傻了不是? 结果证明了一件事儿,这天底下啥都缺,就是不缺二傻子。 “闭上你的嘴!”贾母一声怒吼,旋即重重的咳嗽起来。 在场之人其实都不是傻子,对于深宫六院里头的凶险,哪个会不知晓?然而,先前所有人都有意识的回避了危险,只将目光着眼于美好灿烂的未来,而完全忽视了元姐儿所要承受的磨难。 说是磨难,当真一点儿也不夸张。这要是大选入宫,多半都是有名分的,或是留在宫中,或是给配给其他的宗室子弟,怎么着都是被人伺候的,顶多就是遇到地位高的人老老实实的伏低做小罢了。可如今是小选入宫了…… 贾母其实也是担心的,尤其在被贾赦着重点出之后,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偏她还不能在元姐儿跟前露出这番神情时,因而只片刻工夫,就恢复了正常,只伸手拍了拍元姐儿的手背,安慰道:“别听你大伯胡言乱语,你是要进宫享福的人。” “要是抱了这种想法,趁早还是别去了。”贾赦冷哼一声,“享福?做甚么白日梦呢,小选是选宫女,是进去伺候人的!” “贾赦你这个混账东西,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贾母咬牙切齿的怒吼道,“你房里的闺女随你自个儿折腾去,元姐儿轮不着你来插嘴!” 说罢,贾母许是觉察到自己这话偏严厉了点儿,又恐贾赦牛脾气上来再说出甚么不好听的话来,喘了口气后,忙不迭的改了口:“这旁人我是不知晓,可咱们元姐儿,瞧着模样儿多好,小嘴儿也甜,性子别提有多讨喜了。就说入宫小选这事儿,只打照面就成了,可不是顺畅极了。” “您也知晓那是小选哟!”贾赦原是真不想再说了,可贾母这话反而挑起了他的暴脾气,因而只讥讽道,“赖大唤人牙子买人时,不也是一下子就挑好了吗?啧,买下人又不是挑媳妇儿,哪儿就那么麻烦了?您瞧瞧,咱们府上哪个丫鬟不是模样齐整性子讨喜的?再说了,就算一不留神买了差的,要么给打发到别处,要么就转手卖了,多大点儿的事情呢。” 元姐儿入宫小选…… 赖大采买下人…… 听得贾赦这番毫不客气偏又极为形象的比喻,贾母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今年头一次晕厥了过去。 贾赦一脸的愕然。 眼见荣庆堂又一通忙乱,贾赦只小挪步的凑到了那拉淑娴跟前,无辜又委屈的道:“这世道是怎的了?还让不让老实人说大实话了?我哪里说错了?宫女……这不就是下人吗?一等宫女就是一等丫鬟,二等宫女就是二等丫鬟。元姐儿刚入宫,那不就是新采买的粗使小丫鬟吗?等熬上个十来年,若能当上女吏,不就成了咱们府上的管事嬷嬷了?” 那拉淑娴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心很想伸手堵住贾赦的嘴。 ——就是事实真的如此,赦大老爷您真的不用说大实话!在场之人没一个是傻的,你以为只有你最聪明吗? 然而,最终那拉淑娴仍是甚么都没有做。也许贾赦是有过错,可在场的其他人就没错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事儿做都做了,让贾赦念叨两句,似乎也没啥了不得的……是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拉淑娴只保持着担忧的神情默默的望着被诸人围在正中的贾母,至于始终在她耳边嘀咕的贾赦,则被她选择性的无视了。 许久,贾母幽幽的醒转过来。 清醒过来的贾母,同一件事情就是伸手遥遥的指着贾赦,怒斥道:“当初我咋没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其实现在动手也不晚# 事实证明,整个荣国府里最凶残的莫过于贾赦了,哪怕贾母素来都极为偏心眼儿,然而她还是一个正常人。也因此,闹到最后,贾母也仅仅是让人将贾赦轰了出去,并直接把话给挑明了,甭管有事儿没事儿都别往这儿来! 说真的,贾赦很委屈,他一个当儿子,来亲娘这儿瞅一瞅看一看,怎么就不成了?要是今个儿贾母说的是没事儿别来,他还能说假话来哄骗自己,可贾母说的太决绝了,以至于贾赦连安慰的话都寻不出来…… “淑娴,你也觉得我有错吗?”贾赦委屈的模样,就跟往日里璟哥儿被逼着学走路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诚恳,肯定的摇了摇头:“不,老爷您一点儿都没错。”就是嘴贱了一些。 有了那拉淑娴的“安慰”,贾赦登时乐呵了,也不管元姐儿的事情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都到了这会儿了,想管也管不了了。待回到了荣禧堂里,贾赦只特地唤来了迎姐儿,一脸慈父模样的道:“二丫头乖,爹老疼你老疼你了,才不会把你送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 “吃人不吐骨头?”迎姐儿一脸受惊过度的模样。 “嗯,宫里一点儿也不好,不过二丫头放心罢,爹才舍不得让你去吃苦受罪呢。爹的二丫头,就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回头再给挑一门上好的亲事,嫁过去直接当奶奶,只享福不受罪。” 话是好话,这点儿肯定没错,问题是迎姐儿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好糊弄的小丫头片子了。 “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元大姐姐不就是要往宫里去吗?元大姐姐会被人吃掉吗?不对,应该不是吃掉,是被人打死,对吗?”迎姐儿惊恐万状的看着贾赦,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贾赦无言以对,他忽的理解了为何贾母每次都这般的不待见他。被人坑真不舒服,被自己坑……好想先给自己一个大耳括子。 “二丫头,老太太方才还在寻你呢,还有元姐儿也是。你赶紧过去,索性今个儿就宿在荣庆堂罢,等过两日再回来也成。”关键时刻,那拉淑娴使出了绝招,将迎姐儿忽悠去了荣庆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甭管贾赦怎么作幺,贾母对于大房这几个哥儿姐儿都是极好的。 由此可见,也许贾母压根就不是甚么偏心眼儿,而是单纯的不待见贾赦这个混账东西。 …… 三月初三,元姐儿入宫了。 好消息几乎立刻传来,刚一入宫,元姐儿就被提拔成了女吏,还允许带一个丫鬟入宫。这算是上头给予老臣后人最大的优待了,毕竟,若是单纯的靠元姐儿独立在宫中打拼,怕是从底层小宫女爬到女吏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消息传来后,荣国府这头,当天就将原本伺候元姐儿的贴身大丫鬟抱琴送入了宫中。 抱琴一脸的茫然。 因着先前从未有过小选还能带丫鬟的先例,因而抱琴也从不曾料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入宫。要知晓,能入宫的首要条件就是良家女子,而抱琴却是荣国府的家生丫鬟。 若说元姐儿入宫是谋划了多年的事情,那么对于抱琴入宫一事,莫说旁人了,就连她自己都是完完全全懵的。抱琴是家生丫鬟,她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且因着她比元姐儿还大了一岁,如今已是及笄之龄,家里人都盘算着等元姐儿入宫后,她再在荣庆堂伺候两三年,就可以跟主子讨个恩典,回头配人了。而事实上,抱琴其实是有心上人的,也是荣国府的家生子,算起来该是她的远房表哥,她表叔家的儿子。 然而,一切都变了。 假如说,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还有出头之日,那么身为家生丫鬟的抱琴,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指望了。哪怕主子出了头,她也依然不能离开。除非元姐儿年满二十五岁被放出宫,那么她兴许还有可能会一同被放出来。即便是这个可能性,也极为渺茫。 更可悲的是,没人觉得抱琴可怜。 哪怕是以往很疼爱她的家里人,都觉得这是自家闺女熬出头了。那可是宫里呢,是贵人们住的地方,同样是伺候人,能入宫伺候贵人,这是天大的幸事呢,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唯一有些伤感的,大概就是同她互存好感的远房表哥了,可也仅仅是伤感而已。 转眼又是半月。 保龄侯府那头传来好消息,保龄侯夫人于三月二十一平安诞下一女,取名史湘云。又因着保龄侯府尚在重孝期间的缘故,并不打算大办。洗三直接不请人,就家里人小聚一下,满月预备请娘家人,而百日则是到时候再说。 随着保龄侯府有了下一代,史家皆提了称呼。史家大爷从此以后就要被称呼为史家大老爷了,虽说他年岁不大,可总算是在称呼上,跟贾赦听起来像是同辈了。当然,其他人也是如此。 就在那拉淑娴犹豫着,要不要参加史家姐儿的满月酒时,荣国府也迎来了喜事。 二房再添一子,乃是已有一女的小赵姨娘所出,被贾政取名为贾环,小名环哥儿。 荣国府大房这头,撇开早夭的瑚哥儿不算,一共有三子一女,皆是嫡出。而二房那头,嫡出的哥儿有俩,庶出的则有四个,至于姐儿则是嫡出庶出各一个。也就是说,贾政如今是六子两女的高级配置。 至此,贾政无论是从儿子还是闺女的数量上,都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当然,若是他有脸的话,也可以算上姨娘的数量,哪怕旁的不如贾赦,起码他可以昂着头说一句,我房里人多! 尽管,这并没有甚么值得骄傲的。 “人呢,别老是往歪门邪道里琢磨,人多是不赖,可也得有用对罢?珠儿当然是好的,可除了珠儿外,你自个儿说说,你房里还有哪个哥儿中用?咱就不说姐儿了,毕竟我家二丫头也没啥用。就说哥儿好了,你那些个哥儿……尤其是宝玉!我都不想说了。” 面对趾高气扬嘚瑟非凡的贾政,贾赦是连连摇头叹息。 贾政心下一咯噔,他当然知晓贾赦是个混账,可同样的,他也明白贾赦不会无的放矢,会这么说就代表着一定发生了某些他不知晓的事情。 当下,贾政忙不迭的追问起来。 “唉,我都不知晓该怎么说了。去年,你家宝玉抓周一事,你总该知晓罢?” 去年的事情一大堆,宝玉满周岁时,恰逢林海之母死讯传来,加上那会儿贾政被贾赦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故而这事儿他虽然知晓,却并不曾往心里去。因而听得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抓周罢了,还真当一回事儿了?我还听说大哥您当年抓了刀枪呢,据说把祖父欢喜坏了,结果您还不是……” “我弃武从文不成呢?”贾赦怒喷道,“你少管我的事儿!有空就管管你个色胚儿子,我都听说了,自打戒奶之后,他再也不让婆子近身,跟前一溜儿的美貌小丫鬟,还非要凑到人家嘴上吃胭脂!” 贾政:“……” ☆、第187章 孩子怎么办?多半是欠的,打一顿就好了。 比起光说不练的贾赦,贾政收拾起孩子来,却是实打实的毫不留情。就连乖巧如珠哥儿,打小也没少被贾政狠狠的收拾,而余下的几个哥儿年岁又都太小,这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那是以前。 被贾赦连番刺激后,贾政二话不说,直接去了荣庆堂。也是贾政正好赶了巧,等他到了时,恰逢宝玉从午后小憩中醒转过来,正满脸笑意的往俏丫鬟怀里扑,还仰着头伸出舌头去舔人家嘴上擦的口脂。 一瞬间,贾政面色铁青,旋即大步流星的上前劈手夺过宝玉,直接翻了调了个儿,面朝下屁股朝上,举起手来就是一通狠抽。 宝玉整个人都懵圈了。 如今已是四月里了,宝玉是前年生的,正好刚满两周岁。作为打小就被贾母和王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心肝宝贝儿,他真可谓是从不曾吃过任何苦头。事实上,别说苦头了,连稍微差一些的吃食衣裳都不敢让他碰,至于挨骂挨打更是天方夜谭了。 可就在今个儿,宝玉才刚迷迷瞪瞪的从午憩中醒转,既没来得及洗漱换衣裳,也没来得及喝茶吃点心,整个人都还不曾完全清醒过来,就冷不丁的遭了毒手。 说真的,也许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大人对于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有所反应,可对于一个才刚两周岁的小孩崽子来说,他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嚎啕大哭。 “哭!哭!你居然还有脸哭?你个小兔崽子,老子一个眼错不见,竟干出了这等子荒唐事儿!屁大点儿的东西,倒是学会了人家沾花惹草!喜欢吃胭脂对罢?老子请你吃竹板炒肉!!”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只因年岁越小的孩子,哭声通常也会越尖锐,听在耳朵里格外的不舒坦,还很容易激起火气。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哭的是自家孩子,心疼都来不及,自不会嫌弃。 无奈的是,宝玉倒真是贾政的孩子,可惜贾政对于小孩子素来没有耐心,在他看来,最好每个孩子都像元姐儿那般天生乖巧懂事,那他这个当爹就舒坦了。 然而,可能吗? “老祖宗!老祖宗!!”随着屁股上的巴掌越发重了,宝玉终于勉强回过神来,凄厉的哭喊起来。 显然,求救是很有作用的。 其实早在方才贾政动手之初,就已经有丫鬟一溜儿小跑的去寻贾母了。等宝玉缓过来后凄厉的哭喊时,贾母已经到了门口,一听这声,连门都还没进,便已然破口大骂。 “哪个黑心肝的要动我的宝玉?这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存心就是想将我气死对不对?罢、罢!左右这儿也容不下我碍事儿的老婆子,立刻命人备马车,我这就领着宝玉往金陵去!” 贾政闻声,一脸不敢置信的转头望去。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震惊了,以至于他一个没留神,原本被他用胳膊托着的宝玉,整个人止不住的往下滑,且在转瞬间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的宝玉身上,包括彼时才刚进门的贾母。 如果说,贾政凑巧看到宝玉在吃丫鬟的口脂,是宝玉的劫数,那么如今这一幕正好落在了贾母眼中,又何尝不是独属于贾政的劫数呢? 简直就是在劫难逃。 “呃,那个……老太太您听我解释。”贾政是众人之中头一个回过神来的,虽说勉强回神了,可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摔在地上的宝玉捞起来,而是转过身子看向贾母,摆着手努力想要辩解甚么。 再看贾母,刚进门时是一脸的震怒,等看到宝玉落地的一瞬间,她是震惊到失魂的神情。及至这会儿,听得贾政这话,贾母一个没忍住,抬手举起拐柱狠狠的砸在了贾政身上。 说起来,贾母使用拐柱还是这段时间的事情,更确切的说,就是上个月她被贾赦气得再度晕厥之后,虽说用了药,可仍是觉得手脚无力,这才命人做了拐柱送过来。不过,送是送来了,可贾母也不至于老到离了拐柱就不成了,因而她通常只是拿在手里,真正用到的时间也没多少。 而今个儿,这根拐柱却发挥了原不属于它的能耐。 “老太太……”贾政被贾母的拐柱狠狠的砸了一下,说真的,就算再怎么用力,隔了至少三五步远,贾母也没多少力气,加上又是砸在胳膊上,怎么着都是不可能受伤的。 可他身上没受伤,心里却是受到了重创! “滚!!”在这一刻,贾母完全不曾意识到,眼前立着的是她疼了大半辈子的幺儿,事实上,恐怕连贾赦都没那么遭她厌了。 贾政面色煞白的给贾母跪下了,他始终都是一个实打实的孝子,跟老母亲抬杠这种事情只能交给贾赦去做,而他在面对来自于贾母的“误解”时,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跪下来诚恳的道歉了:“老太太,儿子知错了。” “宝玉……我的心头肉儿啊!”贾母才不管贾政知不知错,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摔在地上的宝玉。 万幸的是,这里是荣庆堂,宝玉住的还是位于贾母隔壁的耳房。哪怕如今已经是四月天了,可这里仍铺着厚实的羊毛毯子,也因此宝玉摔得虽然不轻,可到底不曾受到重伤。 所谓的不曾受重伤指的是,面朝下摔出了鼻血来,外加手肘、膝盖上皆青肿一片。 没直接给摔死或者摔残,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可问题在于,贾母一点儿都不觉得庆幸,有的只是满腔的怒火。 “贾政!我原以为你大哥已经够胡来了,万万没想到,你的心肠才是最黑的!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就狠得下心肠伤着他呢?他还那么点儿大,万一……你你你、你简直就是存心想气死我这个不招人待见的老婆子!” 这要是贾赦在场的话,一定会格外诧异的回一句:您居然也知晓自己不招人待见? 好在这会儿贾母面对的是实心眼的幺儿贾政,因此她并没有遭到二次会心一击。也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感到半分轻松。 “还愣着作甚?立刻去唤大夫!”贾母哭得老泪纵横,之所以没有立刻晕厥过去,还是因着担忧宝玉的安危。万一她这厢刚晕厥过去,那厢贾政又起了歹意伤到了她的宝玉金孙,可怎生是好? 此时此刻的贾母,完全忘了贾政乃是她心爱的小儿子,看向贾政的眼里也满是愤恨和恼怒。 贾政的心都快碎了。 偏此时,得了消息的王夫人也急急的赶来,一进门就看到被贾母搂在怀里双目紧闭的儿子,登时脚下一软,整个人不由的往前倾倒,瘫坐在了地上:“宝玉!我的儿啊!” “你闭嘴!滚出去!”贾政怒气上涌,他原是朝着贾母跪的,如今王夫人往前倾倒坐在地上后,隐隐跟他成了一直线,他自是恼怒万分,“这儿有老太太在,要你啰嗦甚么?” 王夫人原只听说宝玉出了事儿,并不大清楚前因后果。也因此,乍一听闻贾政这话,还道是贾母做了甚么,当下不由的心头暗恨,碍于形势所迫,只能低头咬牙忍着。 若是接下来没发生旁的事儿,说不得这锅就让贾母给背上了。却不料,贾母是真的将宝玉疼到了骨子里,也清楚祖母和母亲是有极大区别的,故而直截了当的开口唤了王夫人过来:“……你来,抱着宝玉,让我打死这个孽子!” 这话一出,饶是素来机敏的王夫人都有些懵了,可她还是下意识的撑起身子,搂过了宝玉。 再然后…… <<< “哎哟我的娘哟!二弟你这是被哪个混账东西给打了?来,告诉我,大哥帮你收拾……” 贾赦闻讯赶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打鼻青脸肿的贾政,且贾政那伤,只一眼就能看出绝对不可能是摔的。你问为何?正常人能把自己的脸摔成一条一条的吗?要知道,贾政的面上全是纵向的伤痕,一看就知晓是用木棍之类的东西打的。 于是,他又嘴欠了一回。 “你也给我滚!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全都给我滚出去!”贾母怒火冲天,有甚么比被儿子顶撞更让她气愤的?当然就是贾赦当着她的面,说她是个混账东西了。 “呃……”贾赦也不蠢,哪怕时常说错话,可在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故意挑事儿的,并非蠢笨到不知晓如何说话。也因此,在看到贾母这番反应后,他只略一迟疑,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当下,贾赦瞬间改口道:“打得好啊!我早就看出二弟他欠揍了,以往小时候,老太爷刚顾着揍我了,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要我说,早就该下狠心死命的揍他一回,也好让他知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啧啧,要是早些挨揍,说不准他还能考个三甲的同进士呢。” 贾政咬牙切齿的用眼角狠瞪贾赦,然而这并没有任何作用,要是贾赦这么会看眼色,他也成为不了廉亲王手底下第一走狗了。 “反正你们都给我滚!没有我的命令,哪个都不准过来!”贾母是气极了贾政,可她断然不会因此高看贾赦一眼,只出声将俩混账东西尽数轰了出去。 这贾赦是属于那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原本就是听得荣庆堂出事的消息才匆匆赶来的,既然只是贾母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在打儿子解闷,那就用不着留下来碍眼了。当下,贾赦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再看贾政,却是一副被伤透了心的可怜模样。哪怕贾母已经下令轰他出去,他也是一步三回头的,满脸都写着不舍和依恋。最终,贾政还是没有离开,只是走到了外头的穿堂里,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荣庆堂的事情是不可能瞒太久的,才半个时辰,整个荣国府就传开了。 说真的,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每个人的面上都是不敢置信。 这倘若是贾母揍贾赦,那压根就不叫个事儿。可如今却是贾母在教训贾政,听说是气狠了,直接抡起拐柱,冲着贾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太惨了。 简直惨绝人寰。 而因陪着璟哥儿歇午觉,而慢了一步听闻消息的那拉淑娴,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罪魁祸首。 除了祸头子贾赦外,还有谁会惹得贾母对贾政动手呢?不过,话说回来,贾赦甚么时候有这种本事了?这叫甚么?挑拨离间! “天,蠢爹居然变聪明了!”跟那拉淑娴有着同样想法的,自然是十二。 “少胡说八道。”话是这般说的,可那拉淑娴还是不由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莫说十二了,就连她对于贾赦来了这么一出,也感到万分诧异。 十二才不管那拉淑娴如何说他,仍径自道:“蠢爹既然都这么聪明了,那咱们要不要出手帮他一把?譬如说,给他出出主意?虽说老太太偏心眼儿都已经偏成习惯了,可偶尔来出好戏还是很有意思的?娘,您说对罢?” “不许搀和这事儿。”听得十二这话,那拉淑娴终是收敛了笑意,一字一顿的告诫十二,“你心里头是如何思量的,这个我实在是管不了,可在大面子上一定要过得去。老太太是你的祖母,政二老爷是你的叔父,你爹要闹腾是他的事儿,可你却是万万不可插手的。” 见十二满脸的不忿,那拉淑娴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担心老太太给我委屈受?她这人是不好相与,却也没那个能耐。再说了,你瞧咱们这府里,尤其是二房那头,真当人丁兴旺是好事儿?妻妾成群,又没个具体章法,依我看,早晚得出事。” 这话一出,十二却是沉默了。 后宫乱象是十二亲身经历过的,哪怕当时他是继后之子,可在面对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时,还是感受到了那深藏于心的恶意。若非他出生迟,年岁小,又没甚么能耐,尤其还不得乾隆看重,这才勉强逃过一劫。反过来说,但凡他当时出挑一些,那恐怕在那拉淑娴离世后不久,他就会被迫跟着一道儿去了。 也正是因着经历过那样的险境,十二的后宅里只有一个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当然伺候的女子还是有的,不过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包衣奴才,别说十二了,连博尔济吉特氏都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之所以这般做,并不是十二有多喜欢他那个嫡福晋,而是单纯的不想再看到后宅争斗了。 说实话,也许有些男子觉得后宅一群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很有成就感,可十二却只是单纯的觉得烦人。 一个婆娘都整不明白,再来个一群?存心给自己添麻烦是罢? 可那时,十二是当朝皇阿哥,哪怕无权无势,也对自己的后宅有着绝对的震慑力。可如今,他已不是那样尊贵的身份了,自是绝对不会在招惹除却嫡妻以外的女子。这包衣奴才绝不敢对跟满洲贵女出身的嫡福晋作对,可时至今日,即便是卖了身的丫鬟,也想拼命挣个名分来。 二房迟早要乱。 哦不,事实上已经开始乱了。 就在那拉淑娴严厉警告过十二后不久,二房就出事了。 起因是刚出生不久的环哥儿忽的就病了。这尚未满月的孩子,是绝对不能用药的,冷不丁的病倒之后,也只能将药熬好了让奶娘服下,用含了汤药的奶水慢慢的医治孩子。原本,若仅仅是单纯的生病,哪怕好得很慢,也不会如何的。可谁也不曾想到,环哥儿这一病,竟是一连半个月没有任何好转,甚至有愈发严重的趋势。 至四月底,环哥儿连着两日高烧不退,滴水未进,大夫只顾着摇头叹息,良心建议请太医罢。 且不说太医原就不好请,单说环哥儿不过是荣国府二房的庶子罢了,纵是病情严重,那也没有资格劳烦太医为他治病。贾政直接给否了,明言生死由命。 小赵姨娘心都凉了,抱着姐姐赵姨娘哭了半宿。 凭良心说,赵氏姐妹俩都不是甚么好人,可同样的,她们也确实没做过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唯一曾经做过的错事,便是阴差阳错的险些害了珠哥儿。可在那件事情上,错的却也不止她们,尤其贾政该负起大部分的责任。 而如今,轮到她们姐妹俩面对病重的孩子,还是被断绝了希望的孩子。 “姐姐,姐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小赵姨娘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环哥儿是她第二个孩子,先前所出的探姐儿已经一岁多了,早在几个月前,小赵姨娘身怀六甲时,就被王夫人抱到了她那头。当然,即便说是抱过去养了,也仍是由奶娘在照顾,王夫人忙得很,才没有那等子闲工夫耗在庶女身上。 对于探姐儿被抱走一事,当时的小赵姨娘倒还算镇定。一来,她对于女儿原就不是格外的在意。二来,她也确定王夫人不会对区区一个庶女下毒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还能再生,又不像姐姐那般坏了身子骨。 可孩子被抱走,跟孩子病死了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小赵姨娘头一次怕了起来。 “要是我把哥儿予了太太,那是不是就可以请太医了?”也是惊惶到了极点,小赵姨娘甚么话都不顾忌了,“老爷说的是庶子没资格让太医诊脉,可要是嫡子呢?我是想要哥儿,可我不想让他死啊!” “别胡说了!”赵姨娘猛地出声制止了小赵姨娘,可她的面上也是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失去孩子的痛苦,赵姨娘已经亲自尝过了。可饶是那一次,她也不过是失去了母亲的名分,她的孩子,她唯一的亲骨肉,如今正健健康康的待在荣禧堂里,享受着长房嫡长女该拥有的一切。 而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面临失去孩子的险境。 “怎么办啊?姐姐你说,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呢?我不管了,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哪怕他从今以后都不认我了,我也不管。我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如果说,赵姨娘仅仅是面色惨白的话,那么小赵姨娘却是绝望带着狠戾。哪怕她明知晓自己身子骨好,想要孩子往后一定还能有的,她还是不愿意失去怀里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这跟王夫人抱走她的女儿是完全不同的,她的女儿走了,她仅仅是舍不得,可这一次若是…… 那却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要去哪里?!”赵姨娘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将孩子塞到了她的怀里,然后整个人风一般的冲了出去。她有心想要跟上去,却碍于孩子不能吹风,只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开口高声唤丫鬟婆子。 小赵姨娘是去寻了王夫人,跪下来泣血哀求。 可惜,王夫人只无奈的摊着手表示,此事她无能为力。至于小赵姨娘建议的将哥儿给她,更是无稽之谈。 “我自个儿有哥儿,哪里就需要你给了?这不先前抱走了三丫头,也是因着你当时身怀六甲,怕是不方便照顾她。等回头,你那儿空下来了,随时都可以管我来要。” 王夫人抱走了探姐儿,于当时而言,的确是想给小赵姨娘一个警告,可同时她也真没打算一直带着探姐儿。 庶子庶女是这般好养的?但凡养的不好,或者出了点儿小差错,绝对会被责怪的。可若是精心养着,又细心教着……她图甚么?好在探姐儿是个姑娘家,文文静静的,也不怎么闹腾人,她才愿意接手一段时间。可也仅仅是一段时间罢了,她还想着,等探姐儿再大一些,寻个由头直接丢给贾母呢。 虽然这段时日里,探姐儿基本上整个白日都是在荣庆堂过的。 “还是那句话,你若真想要三丫头,回头我就让人给你送去。不过,你自个儿也好好想想,三丫头在我跟前养着,素日里也常去老太太那儿,若回了你那儿……罢了罢了,你随意好了。” 人家小赵姨娘明明是来说环哥儿的事情的,结果王夫人愣是给扯到了探姐儿身上。且在说了这几句话后,王夫人随便寻了个由头,起身带着贴身丫鬟就离开了梨香院。 小赵姨娘瘫倒在地,面上一片绝望。 …… 不同的人,在面对绝境时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小赵姨娘原不是甚么狠毒的人,可她却是真的年岁不大,经历的事情也不多,加之回到房里后看到已经彻底烧糊涂的环哥儿时,她整个人都魔障了。 这一魔障,就闹出了事端来。 至当天半夜里,姨娘们所住的偏院里,比宝玉小了半岁,比探姐儿多了几个月的瑾哥儿、玎哥儿、珥哥儿一个不落的全病倒了。 还是一般无二的病症。 当然,这并非投毒,不过也与投毒无异了。小赵姨娘趁着夜半三更,将沾染了环哥儿所吐秽物的小衣裳剪成布条,分别硬塞到了其他三个哥儿嘴里。也是姨娘们大意了,再一个,之前的相安无事麻痹了她们,以至于竟让小赵姨娘这般轻易的得了手。 小孩子原就体弱,哪怕其他三个庶出哥儿年岁又长了些,可到底还是孩子。原本都是养得很精细的,冷不丁的沾了秽物,竟是病来如山倒。等天明之后,大夫匆匆赶来,三个哥儿一个不落的都烧了起来。 三位姨娘哪怕并不知晓实情,见哥儿们都如此模样,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等王夫人匆匆赶到姨娘所居的偏院时,如花似玉的姨娘们已经打作了一团,各个都犹如泼妇一般。 王夫人险些被气了个倒仰。 惩罚是肯定会有的,可在这之前,却还得想法子将哥儿们医治好。这要是病得只是环哥儿,哪怕真的没了,对于贾政来说,也不过是有些可惜,算不上伤筋动骨。可如今,一连四个哥儿都病了,哪怕全都是庶子,这心里也是生疼生疼的。不得已,贾政求上了贾赦。 贾赦:“……呵呵。” ——我的弟弟是个蠢货。 甭管心里头是如何吐槽的,该请太医还得请。贾赦只是毒舌,又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待请了太医过来,又仔细诊断,琢磨药方,抓药熬药……一整天时间又过去了。 至晚间,姨娘所在的院子里,那可真的是啼哭声一片。 太医的医术自不是寻常太医所能比拟的,问题是,太医最多只能算是神医,他也不是神仙,就算所开的方子很有效果,那也不可能药到病除。 好消息是,哥儿们哭得异常嘹亮,听着就是中气十足。 坏消息是,姨娘们心疼自个儿的孩子,陪着他们一块儿哭。 这三更半夜的,西面那头真的是一片鬼哭狼嚎声。别说近在咫尺的梨香院了,就连离得极远的荣禧堂和荣庆堂都不免跟着遭了秧。 “甚么东西!小孩子哭闹也就罢了,那蠢货连姨娘都管不好吗?传话过去,要是再哭一声,明个儿就唤人牙子过来,老子还不伺候了!!”贾赦怒了,他最多也只能勉强体谅一下病着的孩子们,指望他体谅心疼孩子的姨娘们?做梦还比较快。 索性贾赦的暴脾气已经闻名于全京城,丫鬟带了他的话过去,没多久,西面那头总算是略静了些。可也仅此而已,孩子们依然断断续续的哭着,间或还有被吓醒的探姐儿的哭闹声,以及隔壁荣庆堂里的宝玉,也是整宿整宿的闹腾。 “淑娴,明个儿你带着二丫头和璟儿回娘家去罢,等这头安生了,我再去接你。” 这旁的人闹腾,贾赦一点儿也不心疼,可自家的孩子因此睡不好的话,他就没法淡然接受了。 琏哥儿和十二倒是还好,一个是心大,一个是胆大,可迎姐儿和璟哥儿却是遭罪了。迎姐儿好歹还大了,多安慰安慰,倒也听得进去。可璟哥儿不过才三岁的孩子,有点儿知事儿了,却远远不到懂事的地步,往往是睡着后冷不丁的被惊醒,回头又迷迷瞪瞪的睡过去,接着再度被惊醒,哪怕他并没有因此哭闹不休,可瞧着他那模样,就让人心疼不已。 那拉淑娴瞧了贾赦一眼,意有所指的道:“看来,姨娘多了也不是甚么好事儿。” “这还用说?一帮子蠢货!我原道贾政和王氏已经够蠢了,结果倒还真的看错了!那些个姨娘……啊呸,甚么姨娘,明明就是一帮子卖了身的丫鬟,既然连孩子都生了,干嘛不发卖掉?就算念着情分不想发卖,也可以打发到庄子里去。留着这么一大帮子的人待在府里,也不嫌眼睛疼!” 贾赦足足喷了半个时辰,直到外头的哭声渐渐弱了,才精疲力尽的睡了过去。 留下那拉淑娴只一脸无语的望着转瞬就睡熟了的贾赦,颇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说真的,她早就已经不奢望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这个出了名的贪杯好色的夫君,一点点的将真心投到了她的心上,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能无知无觉吗?可纵然有了某些想法,她也不敢全盘接受,怕的就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可也许,她真的能稍稍期待一下。 蓦地,那拉淑娴回想起前世她被雍正爷指婚前。那会儿,她正是对未来充满期望的年岁。因着出身高贵,家里人也疼宠,她觉得自己铁定能被指婚当嫡妻。最终的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预料之中,她指给了当时几乎是无冕太子的宝亲王…… 一生一世一双人算甚么?她就该宽宏大量,就该想方设法让宝亲王府热闹起来,就该跟姐姐妹妹们一起为宝亲王开枝散叶。 这一点,她自认做得极好。君不见乾隆子女无数?若她真的有心算计,起码能让子女的数目减少一多半。没见当初富察氏在世时,子嗣多为富察一族的女子所出。也是富察氏离世后,嫔妃们渐渐都开了怀,宫中的子嗣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在习惯了这些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反而显得格外的不真实,也许还透着一股子讽刺罢? 那拉淑娴半直起身靠在拔步床上,侧着脸望着贾赦。 虽已年近四十,可贾赦依然俊美。当然不可能跟年轻时候比,却也是另有一股子别样的滋味。那拉淑娴忽的失笑,管他呢,她连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渣滓都碰到过了,还怕甚么?若贾赦愿意一心一意的对她,她只要不傻就不会往外推。可反过来说,到最终他还是变了心,如今的她有儿有女,亦不畏惧任何挑战。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究竟想要作甚?”贾赦语气幽怨的开口道,同时一脸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嗯,这就睡了。”那拉淑娴淡定自若的躺了下来,旋即侧过脸在贾赦面上轻轻的落了个吻,语带轻快的道,“睡罢。” 贾赦:“……”我去!这是人干事儿?佻了他转身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睡了?! 于是乎,那拉淑娴沉沉的睡去了,贾赦却只能睁眼到天亮。好不容易熬到窗外渐渐亮了起来,贾赦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随便收拾了一下后,旋即杀气腾腾的冲到了梨香院。 ——虽说有点儿强词夺理,可这就是你害的!! 心情相当不美好的贾赦将贾政狠喷了一通后,犹嫌不解气,转而出了府邸,直奔早朝之上,当着长青帝和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批判了贾政。从贾政打小虚伪荒唐,到他贪杯好色,日日流连美妾房中,再到他宠妾灭妻,最后直接扯到了良知和律法之间的关系。 长青帝目瞪口呆,半响之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贾恩侯你的意思是……” 且不说贾政已经被削官罢职了,就说贾赦方才所说的那些罪名,没有一个是能够直接定罪的。再怎么严苛的律法,也管不到人家房里事儿。除非,死咬着贾政多纳妾这个问题,无奈贾政房里那些所谓的姨娘,除却文姨娘外,其他的全部都是家生丫鬟出身,就连文姨娘也不曾立下纳妾文书,只能说是卖身入府的。 所以,罪名在哪里? ☆、第188章 “回禀圣上,臣认为臣弟贾政所犯之罪乃是钻了律法的漏洞。” 贾赦面无表情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登时原本就一片安静的朝堂上,彻底没了声息。倒是有几个同贾赦较为熟悉之人,忍不住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所谓,钻律法的漏洞,其实是所有人都在所难免的一件事。 譬如说,律法不允许官员贪污受贿,可官员却能自由的收取冰炭孝敬以及三节两寿之礼,明面上的确不曾触犯律法,可事实上呢?旁的不说,之前贾政和王夫人在汝州城时,就是用了这个法子来捞油水。当然,这个法子并非万无一失的,在君主一言堂的时代,除非长青帝主动提出宽恕,要不然只需寻地一定量的证据,便可对其定罪。 你说,自家从不曾受贿?收取的只是冰炭孝敬? 呵呵。 可对于官员贪污受贿这种事情,是早就已经有了先例的。只要长青帝真打算对某人下手了,随随便便就能收拢一堆证据,到那时再扯甚么都是虚的。 然而,现如今的问题却是贾政的后宅…… “贾恩侯,你总不会是想要朕插手荣国府后宅的小事儿罢?”长青帝半是试探半是提醒的开口,只是眉宇之间却隐隐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依着贾赦往日的行事作风来看,通常都是先老老实实的蛰伏着,旋即冷不丁的往亲近之人身上捅冷刀子,还是那种铁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既如此,贾赦就不该拿这等“小事”来耽搁早朝。 “圣上,这可不是甚么小事儿。”贾赦忽的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情,语气微冷的道,“本朝律法有着明文规定,亲王、郡王、国公等各阶各品官员的纳妾数目。若按着律法所书,臣弟贾政区区一介白丁,何来资格纳妾?可他却以通房的名义,广纳妾室,此乃藐视律法。再者,宠妾灭妻已然是大罪名,可他宠的却是通房丫鬟,还是我荣国府家生的丫鬟。臣以为,若再任由他如此妄为却不惩处,极有可能惹来众人模仿学习,长此以往,国不将国!” 长青帝被镇住了,下意识的觉得贾赦这话极有道理,可转念一想…… “不纳妾只留通房不是惯例吗?难道你贾恩侯不是如此?”长青帝回过神来,颇有些哭笑不得看着贾赦,“这同律法有悖吗?” “当然!”贾赦斩钉截铁的道,“敢问圣上,娶妻为何?” “自是传宗接代、孝顺父母。” “纳妾又为何?”贾赦再度发问。 “若妻子无子,则由妾室传宗接代。若妻子有子却不在身畔,则由妾室代为伺候夫君。”长青帝也是好脾气,认认真真的回答了贾赦的话后,又额外添了一句,“寻常百姓皆不能纳妾,若妻子无子,也可以典妾生子。” 所谓典妾,就是租一个女子为妾,妾所生之子女皆为租赁人家所有,而当妾完成生育任务后,则会离开租赁她的人家,同时获取一定酬劳。这种女子多半都是良籍,只是因着家中贫寒才会选择这个行当,亦如去人家家中当奶娘、厨娘等,仅是属于一种职业。 “那么通房又是甚么?” 这一回,贾赦不等长青帝开口,便冷笑着道:“律法明言,官员不得贪污受贿,所以一群官员,包括臣弟在内,皆收取了巨额的冰炭孝敬。律法还明言,武将绝不可能贪污军饷,却是有人自作聪明的吃空饷。律法亦言明了,平头百姓不得纳妾,官员按品阶纳妾,可多半人家都豢养了一群的美貌通房!” “前头两处暂且不提,就说纳通房一事。若说通房仅仅是卖了身的丫鬟,伺候主子倒也无妨,可为何会有通房生子?若通房既能伺候主子,又能生儿育女,且还能被旁的丫鬟婆子伺候着,那她同妾室又有何差别?既然不曾有任何差别,那是否可以证明,臣弟纳妾数人,早已触犯了律法?” 长青帝:“……” 亲王郡王并文武百官:“……” 说真的,甭管贾赦说的事情有多么的荒唐,可他就是能将桩桩件件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且用歪理来说服人。偏生,这所谓的歪理听起来极为有道理,竟好似让人耳目一新,犹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娶妻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传宗接代,那么干嘛要纳妾?当然,妻子无子那确实该纳妾以代为传宗接代。那么问题又来了,要通房丫鬟作甚?单单只是为了伺候的话,干嘛要生孩子呢?若通房丫鬟生了孩子,那要妾室作甚?连妾室都不需要了,索性都不用娶妻好了。 ……!!! 如此清新脱俗的言论,仔细一琢磨,居然还真就被说服了。 才怪! “朕记得,千百年前,颁布纳妾细则的缘由,就是因着妻子无子罢?”长青帝喟然长叹,“妻子无子可休弃,可在多半情况下,哪个会因无子而休弃妻子?便有了男子四十无子可纳妾的说法。又因着怕富商广纳妾室,导致百姓婚嫁艰难,故而规定了具体的纳妾数目。又因着百姓不得纳妾,这才有了典妾、通房之说……” 本意是好的,只是千百年下来,不断有人曲解着前人的好意,弄到如今,却是彻底失了原意。 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敢立时应声。 长青帝的目光扫视过朝中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廉亲王面上:“老四,你来说说,贾恩侯这话可算有理?” 听得这话,还不等廉亲王出列发言,朝堂上诸人的心一瞬间都凉了。贾赦的话,让廉亲王还评价?这等于是变相的表明了长青帝本人的立场——他是赞同的。 “回禀父皇,儿臣认为此事原就应如此,就像后宫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诞下龙嗣的。”廉亲王面沉如水的开口道。 说真的,若说贾赦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那么廉亲王却是一开口就直接要人命。拿甚么做比喻不好,偏生扯到宫里来?不过话说回来,廉亲王这话倒是事实。 每回宫中女子侍寝之后,皆会询问圣上留或不留,若说留则相安无事,若说不留自有避子汤呈上。当然,一般被勒令不留的,都是没名没分的答应或者干脆就是宫女,若是有封号有品阶的嫔妃,则根本无需多问。 所以,等于就是臣子、百姓比长青帝还能耐?! 理清楚了这里头的关系,便有几个朝臣不由的两腿发软。若说连长青帝亦这般自律,他们何德何能越过长青帝去呢?当然,想要自我安慰倒也可以,毕竟长青帝诸多妃嫔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是从宫女升上来的,可若是真有人敢揪着这事儿说理,那基本上就是理说明白了,命也丢了。 更重要的是,长青帝在明显被廉亲王这话噎了一下后,居然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老四说的对。” 假如,在说这话时,长青帝的脸色别那么下人,语气别那么咬牙切齿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偏此时,贾赦又高声道:“求圣上恩典,赐臣弟罪加一等!” 长青帝再一次结结实实的被噎住了。 憋了许久许久,主要是长青帝看明白了朝堂之上压根就没有人会解救他之后,才勉强开口道:“传朕旨意,命刑部尚书完善关于纳妾制的律法条文,尤其关于通房的条例……哼,通房不得产子,若有子则不算通房,以妾室超额入罪。” 刑部尚书面无血色的走出队列:“臣……领旨。” “贾恩侯,你可还有话说?”长青帝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纠结,看了贾赦一眼。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听了这话就该老老实实的行礼说没事儿了。然而,贾赦是一个脑子里无数巨坑的非正常人。当下,他就顺着长青帝的话,毫不客气的道:“臣是还有话要说。” “那就退……”长青帝懵了一下,“说罢。” “臣希望圣上可以限定通房的年岁,百姓之中,素来嫁娶艰难,而富贵人家却多有闲置的通房。偏有那些个人满口仁义道德,宁愿浪费钱米养着不受宠的通房,只图一句‘像咱们这等人家,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说’。这真的是善心?旁的人家臣不知,就说臣府上,臣有三个庶妹,她们的母亲在诞下她们时,皆是二八妙龄。然而,就为了一句仁义,她们的母亲便被终生困在了府里,在臣父亡故后更是被打发到了庄子里,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贾赦忽的面露苦笑,又道:“臣年轻时也曾贪慕女色,却也知晓何为底线。但凡伺候过臣的通房丫鬟,皆赠以银两许了人家。尤其臣帮廉王殿下做事时,得知户部一直烦恼百姓男女失衡一事,便一直将此事记挂于心。” 户部那头,自打七八年前起,就交给了廉亲王来打理。而朝堂上下又都知晓贾赦是跟着廉亲王混的,因而他说的这话完全不曾引起任何非议,当然最关键的是,长青帝下令完善律法一事。 贪污受贿大可以做得隐秘一些,或者索性撇开不做也使得。可通房呢?满朝文武哪个家里头没个通房的?且家中庶子庶女多半都是出自于通房,而非正经的良妾。要知晓,律法可是明文规定了,无子方可纳妾。当然,即便真的无子,对于妾室的数量也是有规定的,而事实上却没人在乎所谓的律法。 荣国公贾代善不也这么着了?这个混账贾赦,竟是……不对,他连嫡亲弟弟都敢告,且方才也确实明言了贾代善纳通房并生庶女一事,再扯这些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满朝文武头一次有志一同的黯然神伤,贾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是个丧尽天良的混账东西,而他们除却在心里头咒骂,旁的竟是毫无法子。 不过,也未必没有法子…… <<< 贾赦在朝堂又闹了一出,且在散朝后不久,就带着衙役回了荣国府,施施然的将贾政五花大绑送到了京城的步兵统领衙门。 步兵统领衙门,又称为提督衙门,其最高官职者为九门提督,全称是提督九门步军巡铺五营统领。 ——其实就是王湛王老爷子。 尽管近两年来,王老爷子的身子骨愈发的差了,对于长青帝安排下来的差遣虽尽量去做了,却难免偶尔还是会出些差错。他本意是想撑到此子王子腾顶上来,无奈这几年来,大江南北灾祸频发,王子腾作为长青帝极为信重的臣子,奉旨查边。至少,这几年都不可能回到京城任职。也因此,王老爷子索性就打算明年递交辞呈,正好轮到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他也好找得意门生顶上。 结果,眼瞅着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贾赦就给他送来了一串大麻烦。 贾政仅仅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恐怕王老爷子都没法消停了。要知晓,京城里纳妾的人家不算多,可养通房并允许通房生儿育女的人家,却是数不胜数。 “你呀你……你简直就是不让我过一天的安生日子,我说你这到底是在图甚么?”王老爷子格外的无奈,却完全无视了被五花大绑的女婿贾政,只摇头叹息着对贾赦道,“我以长辈的身份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算如今你有廉王殿下做靠山,可谁知晓往后会如何?你今个儿的做法却是得罪了满朝文武,连皇亲国戚都被你得罪了个一干二净,你真的有考虑过以后吗?” “这可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儿!”贾赦义正言辞的道。 “死脑筋!”王老爷子狠狠的瞪眼,旋即却是一声长叹,“罢了,事已至此,但愿有圣上的那一席话在,足以压制那些人罢。” “老爷子,您也太多虑了。”贾赦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虽说早朝之事的确有一时冲动的缘故,可事实上贾赦却是早已思量过此事了。的确,他这般做法注定是会得罪很多人的,可同时却也并非会完完全全的遭人恨。 自家的庶子庶女舍不得?那若是庶出的兄弟姐妹吗? 撇开脸面不管,贾赦完完全全可以说句大实话,他烦透了庶妹们,只恨不得完全没有她们,可好给府上省却钱财。这跟嫡出的弟妹又不同,哪怕贾赦再怎么鄙夷贾政,却从未想过要贾政的性命,可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恁死他的庶妹们。 跟争宠无关,完全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鄙夷。 卖了身的奴才生的东西,也配算作他的弟妹?也就是酷爱颜面的贾母了,居然还善待那些个奴才秧子,要他说,庶出的东西罢了,能好生养大便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还给嫁妆、安家费?做梦去罢! 况且,除却自家的庶出弟妹外,这不是还有隔房的庶出子侄吗?像荣国府这般因着长辈犹在并不曾分家单过的人家实在是太多了,贾赦就不信,那些个家主会不厌烦弟弟的庶出子女们?反正他是烦透了。 仗着尚且不曾分家,大肆花销着公中的钱财。等长大了,还要给他们寻亲事,置办聘礼、嫁妆,甚至还要准备一笔不小的安家费! ——他们咋不都上天算了?! 不可否认的是,贾赦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也不认为这世上会有真正的好人。同母的兄弟姐妹尚且有矛盾,不同母的还能和睦?他本人如此不待见跟他并无太多来往的庶妹们,还能指望他的儿女们善待庶出弟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贾赦并不是很懂,可他却深深的明白,这天底下没人是真正的傻子! “老爷子,您对我说掏心窝子的话,那我也不说客套话了。其实,今个儿早朝那番话,您仔细琢磨琢磨就明白了,虽说我很想被削官罢职,可也没有荒唐到想要全天下的人都恨我。您自个儿想想……” 贾赦笑得一脸诡异,其实这世上压根就不存在没有漏洞的律法,端看你怎么去利用它。 他有说不准纳通房吗?没有。他只是提议通房不得有子,并在腻味之后赠些银两打发出府。所以,以往怎么折腾的如今仍怎么折腾,大不了,隔个三两年的,就立马换上一茬,有甚么妨碍的? 至于因此损失的子嗣,别逗了。庶出的子女再多又有何用?别说像荣国府这等子嗣兴旺的人家了,就连林家那头,明明已经数代单传了,你看他们会不会纳妾生庶子。这庶子跟嫡子是截然不同的,很多清贵人家是宁愿过继嗣子,也绝对不会让庶子继承家业的。 丢不起这个脸! 若连庶子都没有甚么太大的作用,庶女就更不用多说了。像荣国公贾代善就有三个庶女,也费心为她们择了不错的亲事。可事实上,那三个庶女在出嫁后没几年,就皆陆续跟荣国府断了联系。这还是善待的,若是不怎么用心的,怕是就算还未出嫁,也已经跟家里头离了心。 所以,生那么多的孩子有啥用呢?又或者,那些庶子庶女根本就是通房小妾费心求来的,因着知晓离开无望,索性努力生养,以求后半辈子有所依靠。尽管事实上,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老爷子您可想通了?”贾赦忽的又换了笑脸,凑上前去舔着脸求夸奖,“怎样?这个法子好不好?是不是给很多顾惜颜面的人留了台阶下?” 因为顾惜颜面,所以非要“念着旧情”,甚至有时候还是为了所谓的“劳苦功高”,就这般硬生生的将人留了下来,却并不宠爱。 亦如贾政房里的周姨娘,明明无子,也无宠爱,同时因着无人理会,吃喝用度连个体面的大丫鬟都不如,偏被束缚了手脚,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府里,一生无望。而事实上,荣国府愿意这么做吗?贾政不想纳新的吗?不,这一切只是为了所谓的颜面。 王老爷子又不傻,只不过他的脑子太过于正常了,这才没有看到贾赦眼里的“新世界”。不过,在得了贾赦的提醒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我终于明白了,你这是给了他们一个体面的法子换新欢?不对,也不仅仅是这样,你还让他们想法子驱逐了庶弟庶妹,包括庶出的子侄罢?让我想想……”王老爷子说着说着,终于头一回将目光落在了始终被五花大绑的贾政身上,忽的朗声大笑,“我懂了,你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贾政,嫌弃他房里的通房太多了,养通房养庶出子侄太费钱了?哈哈哈哈,真有你的!” “老爷子也觉得不错?” “不错不错,当然不错了。我的外孙、外孙女才是荣国府二房正经的子嗣,那些个通房所出的东西……哼!宠妾灭妻对罢?来人,先将贾政送入大牢,延后我亲自施刑审问!”王老爷子一声令下,便有人上前将贾政拖了下去。 托贾赦的福,贾政原就被五花大绑的,压根就没费多少劲儿,就被人拖走了。 再看贾赦,笑得如同一只偷腥的猫儿:“老爷子您真的是老当益壮啊!要我说,倘若今个儿是嫡妻无子,那纳妾自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娘家人也不好说道甚么。可我二弟实在是太过分了,珠儿多好的孩子呢,宝玉虽说有些小性子,可到底年岁还小,慢慢养总能好的。可他呢?一年到头起码有一多半都是跟通房丫鬟混在一起的,尤其是这两年,四个庶子一个庶女啊!这还不算过继给我的那个。老爷子,您就没啥想法?” 王老爷子阴测测的笑了:“我的想法是,赦大老爷放心便是,我一定不会恁死他的。” “好嘞!有老爷子您这句承诺,我这心里就彻底松快了。我也给您一句准话,要是他还敢宠妾灭妻,回头我就将他逐出家门!” …… 尽管贾赦的脑子确实有些问题,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也是真能察觉到旁人所完全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正如这一次,乍一听他的言论,简直就是跟全天下的人都过不去。可仔细一想,却也未尝不是一次大清洗的机会。自己亲生的庶出子女,就算心疼也是有限。而庶出的弟妹、隔房庶出的子侄、还有女婿的庶子庶女等等,全都可以借此机会一并除了去。 当然,所谓的除了去并非要了对方的性命,而是借此得到一些好处,甚至是往某些人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 几乎在一夕之间,整个京城都陷入了纷乱之中,每个人都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想因此谋得好处,又想护住自己在意的人,同时亟不可待的想要因此闹分家的也占了不少。 <<< 荣国府竟是比旁人略慢一步,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那拉淑娴完完全全的傻眼了。 在逮着机会揪住贾赦详详细细的问明了前因后果之后,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震撼,凝神望着贾赦,好半响才道:“老爷,您竟多智至厮,难不成以往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听得那拉淑娴这番话,贾赦难得沉默了片刻,旋即才幽幽的开口道:“并不是,我是真糊涂,无需装糊涂。”顿了顿,贾赦又添了一句,“你也可以当我是傻的。” 说啥大实话呢?!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老爷您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那拉淑娴抿了抿嘴,脑海里却是浮现了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就是因为贾赦这一次不按牌理出牌,彻底搅浑了京城的水。而事实上,端闰五十六年,该说太子党又一次活跃的时期。在这一年,原本又该出现久违了的群臣上折请求三立太子…… 结果,所有人都去折腾后宅的通房姨娘、庶子庶女了,完全没人注意到前太子正翘首以盼早日离开幽禁之所。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很快就到了端闰五十六年的年末。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其一便是隔壁东府的敬大太太居然老蚌生珠,在十月初查出了身孕,算算日子该是八月里就怀上的。要知道,敬大太太之前可是连棺材都备下来的,所有来看诊的大夫都说她已经不行了,听天由命。结果,人家尽管如今看起来还是病歪歪的,可能怀孕就代表她的身子骨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差。 据说,得知此消息后,贾敬乐得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甚至还命人备下了不少年礼,特地给已经被逐出家门的珍哥儿送去。 珍哥儿:“……”他无话可说。 当然,对于荣国府来说,这顶多算是个稀罕事儿,真心谈不上有多开心。尤其是贾母和贾政,自打贾赦又闹了一出后,贾政可是狠狠的吃了一通苦头,还被王老爷子假公济私的关押了两月之久,哪怕被放出来了,也责令他立刻将所有的通房丫鬟都处理干净。当然,王老爷子也不是那般刻薄之人,在释放了贾政的同时,他也让人给王夫人送去了口信,让她备下银两,厚嫁通房。 王夫人当然很乐意! 就像贾赦先前所预料的那般,他提出的这个举措,乍一看的确很糟心,可仔细一想却意外的舒心。这不,就连王夫人都觉得这个法子再好不过了,她是真心不想再看到那些个碍眼儿的东西,偏生又要故作大方贤惠,不敢随意发作。如今,这般好的机会到了她手中,只损失些不打紧的银两,简直太合算了。 的确,所谓的厚嫁通房,对于王夫人来说,亦如九牛一毛。 要知道通房丫鬟的卖身银子也不过是二十两左右,每个月的例钱就二两,哪里算上逢年过节攒下的赏赐,积攒多年恐怕也不过百余两银子。而王夫人因着心里头痛快,大手笔的每人给了三百两银子并几样金首饰,同时允许她们将多年的积蓄尽数带走,甚至还许诺,若是将来庶子分家单过了,她们随时都可以寻上门去。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麻烦,毕竟这其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离开的。原本,依着王夫人的想法,周姨娘肯定是不会走的,她比贾政都要年长两岁,是彻彻底底的黄脸婆,又没有生养的能力,纵是得了银子,出去又能如何呢? 万万没有想到,周姨娘领了银子和卖身契后,痛痛快快的走人了,没有半分的留恋。反而是赵姨娘和小赵姨娘死活不愿意离开。 不离开就不离开呗,就算是律法也没有完全不通人情。虽说经了贾赦的这番闹腾,改变了很多事情,不过律法也考虑到了有些年岁大的通房不愿意抽身离开,对于这种情况,唯一的选择就是从通房丫鬟变为普通的丫鬟。 又因着这俩人皆生养过了,王夫人索性将她们提为了管事嬷嬷。这贾政就算再没脸没皮,总不能跟嬷嬷厮混在一起罢?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王夫人相信用不着她费心,贾赦也能恁死那蠢货! 这就是贾赦今年的另一大收获。 经历了前头那阵风波,贾赦光荣的成为了妇女之友。准确的说,该是嫡妻之友。除却像贾母这种丧夫的寡妇,其他的嫡妻们皆觉得贾赦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 包括王夫人在内。 除却这些杂事之外,另一件大事儿就是珠哥儿娶妻。 珠哥儿的亲事早在去年间就已经开始慢慢寻摸了,贾政的意思一直很明确,一定要同文人结亲,若是高品阶的文官那就更好了。当然,以贾政之能还真略有些困难,好在对于亲侄儿的事情,贾赦还是很乐意帮衬一把的,便索性托了二舅哥帮着说合一下,又恰好因着珠哥儿在国子监念书的缘故,国子监祭酒李守忠愿将嫡长女配之。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文职京官,名声、地位皆不俗,唯独钱财颇为欠缺。这也是没法子,京官通常都极难捞油水,国子监更是清水衙门,加上李家原也不是甚么名门大户,因而日子过得略显清贫。 可贾政却很满意。 从四品文职京官家的嫡长女,且对方还是极受读书人推崇的国子监祭酒。身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白丁,贾政真的没啥好不满意了。甚至为了促成这门亲事,他还顺着之前贾赦折腾出来的事儿,额外许诺将来二房的家业尽数由嫡长子珠哥儿继承,嫡次子宝玉会得到王夫人的嫁妆,不过余下四个庶子只会从公中领一份薄之又薄的安家费。 李家很满意,也因此亲事办得很是顺利。 端闰五十六年十一月中,贾珠娶妻,李纨进门。 这才是今年一整年里头属于荣国府最大的一件事情,哪怕珠哥儿只是二房的嫡长子,却因着瑚哥儿早夭的缘故,也是荣国府名义上的嫡长孙。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贾母和贾政终于难得的露了笑脸,结果拧个身儿就看到琏哥儿拉长着一张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说真的,连早夭的瑚哥儿算在内,大房的四个哥儿里头,唯独只有琏哥儿最为俏似贾赦。这所谓的俏似,不单单是指模样,还有性子,以及一些下意识的小习惯。但凡是见过这俩人的,都会打从心底里感概一句。 ——真不愧是亲爷俩。 然而这会儿,琏哥儿拉长了脸,哪怕再没有眼力劲儿的人,都知晓他这是不高兴了,还是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见状,贾母和贾政同时心跳漏了一拍。 时年十五岁的琏哥儿,长得跟贾赦年轻时有着八九成相似的琏哥儿,心情异常不妙随时有可能崩溃的琏哥儿…… 你说这吓不吓人?! “琏儿哟,你这是怎的了?心里头有甚么不痛快你倒是跟老祖宗说哦,但凡有法子的,老祖宗都会帮你给解决了。就算真没法子了,大不了老祖宗豁出去了,也一定不会让你烦恼的。” 这会儿,贾母是真的心慌了,眼瞅着长子贾赦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疯了似的四处蹦跶,收也收不回。她如今最怕的就两件事,一个是再度传来贾赦闯祸的消息,另一个就是怕琏哥儿步了贾赦的后尘。 再看贾政,他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因着自己三番两次的栽在贾赦手中,尤其是前不久那一回,贾政心里头难以避免的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若是贾母是生怕琏哥儿步了贾赦的后尘,那么贾政完完全全是见到琏哥儿就心头发虚两腿发软,只恨贾母当初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好没命的逃跑了事。 就在贾政试图开溜之际,琏哥儿俊俏的脸愈发的阴沉了,旋即瘪了瘪嘴,委屈的哭诉道:“老祖宗!我爹为啥还不帮我跟王家提亲?” 贾母、贾政:“……” ☆、第189章 这种感觉该怎么表述呢? 就好似原本已经在心里头准备好要迎接恐怖至极的末日了,老天爷却冷不丁的告诉你,那只是个比较稀罕的日全食罢了。 贾母和贾政木然的望着琏哥儿,皆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逗他们玩的罢?还道是琏哥儿那头发生了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都已经做好准备面临琏哥儿的黑化了,结果这二货竟然两眼含泪目光幽怨的说出了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不由自主的,贾母下意识的开口道:“就为了这等小事儿?”你快吓死你可怜的老祖母了! 琏哥儿原本就是十足十的委屈,哪怕明知晓这两年贾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二房的金玉疙瘩上,可他还道自己到底是贾母曾经最心爱的孙子,即便如今有新的心头好了,可也不至于完全将他丢到脑后罢? 想法很美好,现实简直残忍到无理取闹。 “成亲是小事儿吗?老太太您也太偏心眼儿了!我就不说宝玉弟弟了,左右他年岁小,您疼着他宠着他,我也无话可说。可珠大哥哥统共也就比我大了一岁,他早两三年就已经在寻摸亲事了,去年更是两家都见了面,到今年连媳妇儿都搂上了!可我呢?我呢?老太太抹就偏心!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说着,琏哥儿都忘了委屈,只剩下的愤怒。 亏得他以往还觉得他老子背地里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诋毁贾母罢了,结果事实却证明,他老子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贾母就是实打实的偏心眼儿,还不是一般般的,而是那种把心眼儿都快偏到天边儿去了! 见琏哥儿如今,贾母刚要开口辩解几句,不想贾政却抢先开了口:“琏儿你在浑闹甚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这亲事原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 “你们都欺负我!你们就是偏心眼儿!”琏哥儿年岁是不算小了,无奈打小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论心智真心不算高。尤其这会儿自己明明是过来诉苦的,结果先是被伤了心,旋即又得了一通斥责,自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凭甚么搁在珠大哥哥身上,就是阖府上下最要紧的事儿了。可轮到我了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哼,有本事等到宝玉长大说亲的时候,老太太也甚么都不管!” 听得琏哥儿这话,贾母和贾政的反应不一。 贾母是立刻伸手将琏哥儿揽到了怀里,开口哄道:“琏儿乖,我的琏儿是打小最最乖的孩子,老祖宗哪个都不疼,光疼你,成了罢?” 偏贾政却是一脸的不忿,正想开口斥责时,却被贾母拦了下来。这还不算,贾母甚至偷偷的伸手在贾政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下,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道:“闭上你的嘴!!” 话说回来,甭管贾政身上有多少个缺点,起码他是真真正正的孝顺。哪怕听得贾母这话后,他觉得心里头颇为受伤,可仍旧老老实实的束手立在一旁,当起了鹌鹑。 再看贾母,就跟川剧变脸似的,顷刻间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笑眯眯的看向琏哥儿,继续柔声哄着:“好琏儿,老祖宗有多疼你,你还不知晓吗?哪里就偏心眼儿了?就算真的要偏,那也是偏着我的好琏儿。” “真的?”琏哥儿的性子注定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再一个,他跟他老子还是有着明显区别的,贾赦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被贾母嫌弃厌烦,以至于如今再想弥补都是痴心妄想了。而琏哥儿,其实他打小还是很受宠的,加上自家那俩弟弟压根就不往荣庆堂来,也因此至少在大房里头,他是最受贾母宠爱的那个。 “当然是真的喽。你若是不信的话,回头仔细瞧好了。等明年一开春,我就让珠儿立马搬出去,他原先在荣庆堂的院子,我让人收拾收拾,给你住。还有啊,你不是欢喜凤丫头吗?凤丫头是个好的,我就喜欢她那张甜如蜜的小嘴儿。你且等着,等正月里一过,我就让人将她接过来小住,如何?” “好好!老祖宗最疼我了!”琏哥儿果然好哄,三言两语下去,就立刻笑开了。 贾母又道:“至于你跟凤丫头的亲事也好办,让你婶子回趟娘家,怎么着也给定下来。你老子那头也不用多愁,有我呢!” 这还有甚么好说的?琏哥儿立马丢了先前的不忿,用比王熙凤更为甜的小嘴狠命的夸赞了贾母一番,拍了好大一通马屁后,这才乐淘淘的跑了。 …… “老太太您这究竟是何意?”直到琏哥儿都跑得没影儿了,贾政这才面带无奈的道。 其实,方才他那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没有错的,虽说在亲事上头,身为荣国府老太太的贾母也确实可以提些建议,可最终却还是得由贾赦俩口子将亲事定下来。 换句话说,贾母对琏哥儿的那番保证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 “你懂甚么?!” 贾母拿过搁在小几上已经凉了的冷茶,狠狠的灌下去后,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快速跳动的心脏。说真的,方才她险些没被琏哥儿吓死过去,当然不是因着亲事问题,而是琏哥儿…… “你就不觉得琏儿如今的表现,同你大哥当初一般无二?” 提及此事,贾母忍不住又开始心慌意乱了。想当年,她的赦儿也是个心地善良略有些淘气的好孩子,虽说毛病不少,可又不是圣人,哪个还能是完美无缺的了?她的赦儿,喜欢上蹿下跳的胡闹生事,喜欢没事儿往花街柳巷秦楼楚馆去瞎混,再不然就是华服锦衣策马飞奔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副骚包到极点的模样。 可这些有错吗? 身为国公府的继承人,就算贾赦打小就不干正事儿,只要别干出太过分的事情来,就称不上有任何过错。 你说他不思进取? ——都是一等将军了,还能怎么进取? 或者说他贪杯好色? ——男人嘛,有几个是老实巴交的?再说他从不将手伸到良家女子身上,会被他上手的,那本身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除却这两点,他还有甚么过分的缺点吗? 一不小心,贾母就想多了。她想到了几十年前,那会儿她嫁给荣国府贾代善没多久,就惊喜的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对于当时人丁并不算兴旺的荣国府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更幸运的是,次年她就一举得男了。 然后呢? 身为婆母又是荣国公夫人的徐氏,却完全不顾她的意愿,硬生生的就将她刚出生才三日的嫡长子给夺了去。是啊,她是用不着担心她的赦儿会吃亏受罪,毕竟人家可是贾赦的亲祖母。可她心里不忿,凭甚么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却不能养在自己膝下? 这大概就是最初的怨念罢?只是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回了。她恨徐氏夺走了她的长子,而徐氏却责怪她不知好歹,在得知夺子无望的情况下,她索性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抢夺管家权一事上。最终,她是胜利了,得到了荣国府的管家权,却愕然发觉,被忽略了太久的长子已经完全不记得她这个当娘的了。 有时候贾母也在想,假如当时她能够分出一部分的精力放在长子身上,那会不会就此改变一切呢?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假如,尤其是当她发觉异常时,却恰好是她再度怀孕之时。 又一次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再度得了儿子。而彼时,婆母徐氏或许是面子上过不去,也有可能是单纯的身子骨不适无法照顾两个孙儿,因而在这一次,徐氏甚么都没有做。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歇了收拢长子的心,只一心一意的照顾心爱的次子。 偏心眼儿吗? 是啊,她也知晓自己是偏心了,可这能怪她吗?长子是婆母徐氏带大的,次子才是她事必躬亲任劳任怨的养大的。长子打小就顽皮淘气不务正业,次子却乖巧懂事用功上进。长子…… “政儿你知道吗?我悔啊!想当初,你大哥是多好的孩子呢,不愿意用功上进又如何?咱们家是武将世家呢。喜欢往秦楼楚馆跑又怎样?他又不是不给钱。再不然,他就是一茬一茬的换通房丫鬟,可咱们府上有钱,碍着谁了?在看如今……唉,都是我造的孽啊!” 想到以往的种种,再看如今已经彻底如同脱缰野狗似的贾赦,贾母是真的悔恨不已。 “我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吗?赦儿他多好,我干嘛总是要嫌弃他?要是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再也不偏心眼儿了……” 是啊,一切可不就是因着偏心吗?其实就贾母而言,她是有自知之明的,相当的清楚自己有多偏心。一碗水端平真的很难,起码贾母是完全没法做到的。 想当年,她有两子四女,其中只有两子一女是她亲生的。自然而然的,她偏疼自己亲生的骨肉,对于那三个庶女只要大面子上没出差错便可。结果就是,三个庶女出嫁后不久,就陆续都娘家疏远了,等荣国公贾代善一走,就彻彻底底的断了来往。 而在亲生骨肉之中,她又偏疼打小身子骨羸弱的幺女。不过这种疼爱倒真的算不了甚么,毕竟她也明白,自己最终能倚靠的只有两个儿子。 问题就出在两个儿子之中。 “……我真的悔啊!假若当初,我能在你和赦儿之间,把一碗水端平了,也许他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可就是因着我偏心,他为了讨好我,这才努力用功上进,竟是过了科举入了仕途。你说他何苦呢?” 贾母老泪纵横,她头一次开始了自我反省,深深的认为,贾赦之所以会有如今的“成就”,全是因着那一片孝心。 再看贾政,两眼瞪得有铜铃那么大,还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活脱脱就跟个蛤蟆似的。 “我错了,我真的知晓错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再也不偏心眼儿了。赦儿啊,他以往是个好孩子啊!”贾母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心爱的次子就快被自己逼死了,只径直哭诉道,“赦儿他以往就跟琏儿似的,既乖巧懂事又天地善良。要不是我做错了,他何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罢了罢了,往事且暂不提,就说琏儿好了,以后你们谁也不准说他!” “老太太……”贾政试图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准说他!!哼,不用功怎的了?左右他将来也能继承爵位。喜欢凤丫头对罢?嗯,王氏女确实有些小毛病,可那又如何?凤丫头长得好看,小嘴儿甜,还特别能来事儿,最最重要的是,琏儿喜欢她!” “可这……”贾政仍没有放弃的继续开口。 “闭嘴!听我说!看你媳妇儿就知晓了,娶了王氏女,基本上仕途就无望了。钱财倒是不少,通房丫鬟也可以有啊!就算生一堆庶出子女也无妨,左右咱们府上有的是银钱,不怕养不起。对了,通房不能生……怕甚么?大不了去母留子,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对了,回头我要开了库房寻些好东西出来。我的琏儿哟,他顶顶喜欢玉器了!还有凤丫头,喜欢赤金头面,好,都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政还能如何? 不过,贾母这话乍一听确实有些牵强,可仔细一琢磨,又何尝没有道理呢? 旁的暂且不说,单看贾赦年少时候,的确跟琏哥儿一般无二。贪图享乐、好逸恶劳,仗着自己是国公府的继承人,又有来自于祖父母留下来的大笔私房,日子过得不知晓有多畅快。哪怕偶尔也会闯一下小祸,可跟如今一比,算啥呢?! 贾政忽的就悟了,贾母真的是用心良苦啊!贾赦的性子已然定型,想要再改变估摸是不大可能了。可贾赦无法改变,这不是还有琏哥儿吗?为了不让琏哥儿步了贾赦的后尘,他豁出去了!! “老太太您放心,我这就回去寻王氏。旁的我没法保证,可至少能让琏哥儿顺利的娶到凤丫头!” “嗯,凤丫头她很好,顺便让你媳妇儿多教教凤丫头,不用学旁的,就照着你媳妇儿的样子学就好了。”贾母一想到因着王氏,她心爱的次子仕途毁于一旦,就……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老太太,儿子告退!” 比起贾母的坦然,贾政心里苦啊!道理他都懂,可仔细想想,他就觉得心塞无比。没错,贾赦是丧心病狂了,可甭管怎么说,贾赦是世袭的一等将军外加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可他呢?一介白丁! 如果说,贾母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荣国府出俩丧心病狂的祸货,那么贾政却是抱了私心的。 ——贾赦已经那么拼了,要是再来一个琏哥儿,荣国府还有二房立足之地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贾政火速回到了梨香院,用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让王夫人次日一早就回一趟娘家,最好能在年前就将亲事定下来。 王夫人目瞪口呆。 尽管对于两家结亲一事,王夫人还算是半个媒人,可问题在于,这门亲事打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的不顺利。在事情的最初,是王子胜死活不同意,虽说之后王子胜很快就改了口,可贾赦又不乐意了。 老话说,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父母之命里头,最最要紧的却是父亲的决定。 两家里头其他的人都可以不同意,只要父亲应允了,那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偏生如今,王子胜先闹一场,贾赦又紧随其后接着闹腾,且至今都没有松口的意向,也就是说,这门亲事难! 可听了贾政的分析,王夫人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难不难的可不就是一句话吗?大不了她暗中跟那拉淑娴联手,先将这事儿给定下来,回头再来个先斩后奏!虽说听着是坑了点儿,可谁让贾赦不靠谱呢?与其等琏哥儿黑化以后,跟贾赦来个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让琏哥儿顺顺畅畅的过他的小日子。 甭管好不好,起码别再折腾了!! 贾政俩口子很快就有了一致的意见,左右珠哥儿的亲事已经办妥了,余下他们只一门心思的忙着琏哥儿的亲事好了。譬如说,说服王家多给些陪嫁,说服贾母掏私房添给琏哥儿,再不然就是让那拉淑娴也多拿出银钱来,务必要让这对未来的小俩口感受到来自于全天下的善意。 接下来,就有的忙活了。 次日一早,王夫人先回了一趟娘家,而贾政则是破天荒的拉着贾赦去喝酒,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豁出去脸面不要,可劲儿的夸赞贾赦。等王夫人从娘家回来后,她又紧赶慢赶的去荣禧堂寻那拉淑娴,若能得到来自于那拉淑娴的鼎力支持,事情就会好办多了。 那拉淑娴自是支持的。 “……弟妹你说得不错,凤丫头多好的孩子呢,偏以往就是小住,也只能去老太太那儿。我老早就打算好了,要将她拐回我这儿来。二丫头虽乖巧,可她半点儿都不机敏,我就想要个聪慧能耐的女儿。弟妹且放宽心,只要凤丫头嫁过来了,我一准拿她当亲闺女看待!” 王夫人表示,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有啥好担心的 ?有道是,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她这个娘家侄女哟,完完全全就是她自个儿的翻版。怕甚?怕那小丫头片子没将荣国府翻个底朝天? 且不说王熙凤本身能耐不小,单说那拉淑娴是出了名的想女儿都快想疯了,看迎姐儿就知晓,她待姑娘家别提有多好了。有时候王夫人甚至想将她房里那探姐儿一并丢过来算了,毕竟就算是庶女,到时候出嫁也少不了一份嫁妆,哪怕不算浪费的银钱,就这么个东西摆在眼前,也觉得眼睛疼!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如今顶顶要紧的还是先将琏哥儿的亲事定下来。 “我同娘家那头说过了,嫁妆的话,就比照我当年的来,还有凤丫头她娘留下的东西,无需分给仁哥儿,只一并予了凤丫头。至于咱们这头的聘礼,只需往公中出一份就可,没必要太费心了。我娘家那头的意思是,只要俩孩子好,一切都好说。” “那是那是。”那拉淑娴笑得一脸的见眉不见眼,宜妃娘娘快进门了,还有甚么值得烦恼的? 哦,对了,还有贾赦。 贾赦那搅屎棍的性子,要是用在旁人身上,的确是蛮逗趣的。可要是用在自家人身上,就显得憋屈了。那拉淑娴仔细的想了一番,倒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当下,她便道:“弟妹且放心,我家老爷这头我有呢,这门亲事保准没问题。等到时候,还请弟妹帮衬我一把,到底是头一回给孩子办亲事,好多地方还需要弟妹的指点。” 这是大实话,那拉淑娴前世倒是插手过很多亲事,问题在于她只负责拴婚和赏赐东西,具体的流程就算知晓好了,也从不曾往心里去过。再说了,前世和今生还是有不少差别的,旁的不说,这皇室宗亲的规矩,肯定不适用于国公府,拉一个帮手显然是很有必要的。 对此,王夫人自是满口子答应下来。 唯一麻烦的就是贾赦了。 然而,还不等那拉淑娴去寻贾赦,当天晚间,贾赦就满脸嘚瑟的回到荣禧堂炫耀道:“淑娴,跟你说个事儿,元姐儿被调到永安宫去了。” 永安宫,东六宫之一,亦是仁妃的寝宫。 仁妃,廉亲王之母。 ☆、第190章 “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 贾赦直接乐疯了。 其实,对于元姐儿这个小侄女,贾赦也不是很上心。这也没法子,他自个儿也是有妻儿的,平素也忙碌得很,哪里还会有精力去关怀弟弟家的孩子呢?事实上,二房那么多的孩子里头,贾赦唯一熟悉的恐怕也只有珠哥儿了。一来,那是头一个侄儿,二来,琏哥儿跟珠哥儿关系极好,难免交集就多了些。 可就元姐儿而言,不过只是普通的亲戚情分,贾赦之所以乐成这般模样,肯定不是因着关心元姐儿,而是因为…… “当初他们对我爱理不理,如今我叫他们高攀不起!”贾赦哼哼唧唧的道,“贾政那蠢货也就罢了,左右从小到大,他犯蠢的时候多了去了,我不跟那个蠢货一般见识。我说的是咱们府上的老太太!哼,甚么叫做没事儿别去她那儿,最好有事儿也别烦她……我还不伺候了!” 那拉淑娴捧着茶盏,无语凝噎的望着贾赦。 虽说贾母以往的行径真要批判起来,也未尝不可。然而,至少在这一刻,那拉淑娴是同情她的。 ——同情她有那么个不着调的儿子。 “老爷,我也有事儿同你说。” “旁的事情以后再说,趁着这会儿时辰还不算晚,你赶紧往荣庆堂去一趟。”贾赦连声催促道,“再不然,索性我陪你去一趟梨香院罢。这么个大消息,难道你不想同旁人分享吗?” 凭良心说,不想。 想也知晓了,甭管贾赦素日里有多么的不着调,可元姐儿确实是他的亲侄女。且贾赦这性子,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搞株连了,君不见他虽看贾政不顺眼,可对珠哥儿却是极为在意的。也因此,完全无需担忧贾赦脑子犯抽去对付元姐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于,那拉淑娴都可以保证,在得知这么个消息后,贾赦铁定已经第一时间寻过廉亲王了。 所以,这就是故意拿乔罢? “都这般晚了,明个儿再说呗。”那拉淑娴不以为然的道。 贾赦一听,顿觉极有道理:“没错,咱们不着急。有啥好着急的?咱们家的小闺女就舒舒服服的待在家里头,甚么苦都不曾吃过。再看贾政那蠢货的闺女,好端端的国公府大小姐不当,偏要削尖了脑袋往宫里头钻。那可是宫里啊!傻子都知晓有多凶险,居然真能狠下心肠将亲闺女送进去……话说回来,元姐儿是他亲闺女罢?” 那拉淑娴再度被噎住了,只勉强挤出一句话:“千万别在二老爷跟前说这话。”你一定会被揍的。 “那是,我又不傻,甭管是不是他的亲闺女,但凡我问出来了,回头把贾政气疯也就罢了,万一气着老太太,可就不好了。”贾赦从善如流的道。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拉淑娴还能如何?她倒是想跟贾赦提一句关于琏哥儿亲事的话。可惜的是,此时的贾赦满脑子都是如何利用元姐儿调入永安宫这件事情,逼死贾政俩口子,最好再加一个贾母。 尤其是贾母! 当初对我爱理不理,如今叫你高攀不起!! 抱着这般心思,贾赦这天晚间睡得那叫一个喷香。次日一早离家前,还特地对那拉淑娴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她将元姐儿的事情告诉阖府上下。 …… 无奈归无奈,该说的还得说呢。 当下,那拉淑娴匆匆洗漱一番后,先往荣庆堂去了,她是想着甭管王夫人是否来请安,总归也该先将消息递给贾母。好在,那拉淑娴也是来得巧了,等她到了荣庆堂没多久,王夫人便带着探姐儿过来了。 “哟,三丫头也来了?回头我让二丫头来寻她玩儿。我家二丫头呢,自打元姐儿离府后,就总是说没意思。正好,小姐俩索性再搁到一块儿玩好了。”那拉淑娴先是将探姐儿唤到跟前,仔细打量一番后,又借此引出了元姐儿。 再看贾母和王夫人,原本倒是挺开心的,可自打那拉淑娴提到元姐儿后,就皆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色。 其实,贾赦有一点弄错了。阖府上下谁都知晓宫里有多凶险,自然也包括贾母和王夫人。可惜,跟凶险挂钩的是泼天的富贵,也正是因着奢望着富贵权势,这才让她们不得不将元姐儿送入宫中。 当然,前提是元姐儿的确很是出众,若是换成大房的迎姐儿,恐怕贾母再怎么妄想富贵,也不敢将人往宫里送。 人家元姐儿是模样端庄秀丽,身条婀娜多姿,性子更是妥当极了,脑子也好使得很。再看迎姐儿,模样虽也不丑可同样也不出众,身条……很遗憾,迎姐儿没有身条。性子和脑子就更别说了,这么多年下来,唯一被众人所认可的优点估计就是能吃了罢? 所以说,贾母还是有脑子的,并不是贾赦所认为的彻头彻尾的蠢货。 “元姐儿……”贾母在沉默了片刻后,终是开了口,“三月初三入的宫,如今再过两日便是腊月里了,我的元姐儿哟,也不知晓在宫里过得好是不好。” 若说贾母只是不由的心生感概的话,那么王夫人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过些日子就满两周岁的探姐儿,伸长了小脑袋望着王夫人,一脸的诧异外加担忧。这旁的人没心思关注她,倒是那拉淑娴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换回了探姐儿茫然回看的眼神。 “老太太也无需担忧,这昨个儿呀……”那拉淑娴迟疑了一番,她得思量一下这话要怎么说。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然容易得很,可想要达到贾赦的目的却是真不容易。尤其贾赦的目的实在是有些令人鄙夷。 “淑娴?”贾母探究的望着她。 那拉淑娴顿了顿,旋即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无奈的摊手道:“罢了,索性我也直说了罢。是关于元姐儿的,她前几日被调到了永安宫里,一宫之主便是四妃之一的仁妃娘娘。” 贾母还是有些懵,缓了一下后,才恍然大悟:“仁妃……那是廉王殿下的生母罢?” “是的。”那拉淑娴点头道。 廉亲王原是仁妃的长子,只是在当时仁妃还尚不曾被封妃,没有资格养育皇子。也因此,廉亲王被送到了当时的贵妃娘娘跟前,充作养子。有意思的是,所谓的养子只是表面上的,却并不曾更改玉牒。再往后,贵妃娘娘薨了,虽在临死前被提为皇后,却最终还是没能冲喜成功。至于当时尚且年少的廉亲王,则是被送还到了已是四妃之一的仁妃娘娘跟前。 其实这种情况倒是跟贾赦有些类似,只不过当年贾赦是养在祖母徐氏跟前,而廉亲王是养在贵妃身边罢了。同样都是年少失去了养育者,再度回到了生母跟前,也同样都有一个极为受宠的糟心弟弟。 贾赦嫌弃贾政是个蠢货,而廉亲王则是神烦自家那个脑子一根筋成天做着大将军梦的傻弟弟。 关键是,甭管母子间或者兄弟间的感情究竟是薄凉还是深厚,血脉亲情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至少,假若今个儿贾赦真心想求贾母一件事,哪怕贾母再怎么不愿意,终究还是会心软的。 父母嘛,总归是拿子女没辙儿的。 “让赦儿去寻廉王殿下说说情,怎么也要照顾一下我家元姐儿呢!”那拉淑娴想到的事,贾母也同样想到了。且相较于那拉淑娴的无所谓,贾母是完完全全的关心则乱。而王夫人,则更是彻底愣住了,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那拉淑娴故作感概的叹息一声:“老太太,您想知晓我家老爷昨个儿同我说了甚么吗?” “说了甚么?”贾母下意识的反问道。 “我家老爷说‘当初对我爱理不理,如今叫你高攀不起’。”那拉淑娴面上是浓浓的无奈之情,“这是他的原话,他还说,老太太既然不喜他嫌弃他,还让他有事没事都别往荣庆堂来,那就所幸不来往好了,有事儿也不用求他。” 贾母一脸懵逼。 其实贾赦这话,乍一听仿佛是有些大逆不道了,毕竟甭管怎么说,贾母都是他的亲娘。可仔细一琢磨,却能感受到浓郁的酸味儿。 这压根就不是威胁,而是吃醋了再闹脾气嘛! 想通了的贾母登时哭笑不得:“赦儿这孩子……多大的人了?琏儿都能娶媳妇儿了,他怎么还这般小孩子脾性?” 要是搁在以往,贾母一准怒上了,毕竟自家无论闹得如何,在对外事情上,肯定得齐心协力的。再说了,元姐儿若是能好,对整个荣国府都有利,更别提那是自家的骨血!好在,前个儿贾母才刚经历了琏哥儿指责她偏心眼儿一事,虽说这一时半会儿的,想要完全纠正过来,确实是难了点儿,可起码贾母已经有这个意识了。 也因此,贾母第一个反应是觉得好笑和无奈,而非愤怒。 仔细想想就知晓了,贾赦若铁了心不愿意帮衬,都无需做旁的事儿,只要将消息隐下来不表就成了。如今的荣国府,贾母已经很多年不曾外出赴宴了,根本就没有消息来源,而贾政也成了一介白丁,想要打听上头的事情简直就是难于登天。这档口,只要贾赦有意瞒着事情,他们就别想知晓。 可贾赦没有隐瞒,他只是习惯性的嘚瑟了。 “那老太太您的意思是?”那拉淑娴轻挑了挑眉,她之所以故意将事情捅破,就是想让贾母顺着贾赦的意思来,哪怕是做做戏又如何?多疼下长子略忽视一下次子罢了,多大点儿事? “我还能有甚么意思?嗯,回头让政儿有事没事都别往我这儿来,我这儿只欢迎赦儿,成了罢?”贾母也是真的看开了,其实贾赦这人心地不坏,只是这脑子哟……把他当成爱吃味儿的三岁小孩就行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再看王夫人,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那拉淑娴拿手轻碰了碰她,她才猛地惊醒:“啊?哦,好好,我只要元姐儿好好的……” “弟妹就不怕二弟生气?哟,老太太只疼我家老爷,不疼他了。”那拉淑娴故意逗趣的说道。 “不疼就不疼呗,有啥大不了的。”王夫人这会儿已经彻底醒转过来了,满脸堆笑的道,“左右老太太都疼了他半辈子了,正好晾一晾他,看他会不会也跟着吃味儿。” 贾母也笑道:“管他吃味儿不吃味儿的,我如今只疼赦儿和琏儿了。哎哟我的琏儿哟,他的亲事啥时候才能说定呢?” “昨个儿我家老爷光顾着嘚瑟他打听来的消息了,我倒是想同他说正事儿,可他乐呵着呢,哪里愿意听了?我就想着,索性咱们就卖他一个好,哄哄他,让他好生乐呵乐呵。这一高兴,回头可不就满口子应承下来了吗?” 那拉淑娴说着,又拿手揉了一把探姐儿柔软的发顶,且趁着探姐儿发觉之前,赶忙将手收了回来。再看探姐儿,一脸茫然的左顾右盼,愣是搞不清楚刚才是谁在逗她。 王夫人见状,索性将探姐儿往那拉淑娴怀里推:“知晓你喜欢姑娘家,索性这个也往你那儿养两日,可好?左右奶娘丫鬟都是有的,带她回去,也好让你家二丫头跟着乐呵乐呵。” “真舍得?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其实呀,二丫头倒还罢了,我就是总担心我家璟儿。那孩子太爱睡觉了,就算是醒着,也不带动弹的。也就是先前孩子们多了,他才乐意跟着玩一会儿。”那拉淑娴还真就不客气,只顺势将探姐儿揽在怀里,一副“到手了就归我”的神情。 而对于王夫人来说,区区一个庶女罢了,别说只是带过来养两日,真就是送人了,她也不在乎。且听了那拉淑娴这话后,她更是毫不迟疑的接口道:“瞧大嫂您说的,有这些烦恼,您倒是早些告诉我呢。我房里旁的没有,哥儿姐儿多得是!就算你嫌弃那几个木讷,大不了让老太太把宝玉给你带两日。” 贾母当然是不愿意的,宝玉可是她的心头肉儿!好在还不等她寻出理由来,那拉淑娴已经接口道:“虽说哥儿姐儿一般好,可其实我还是更欢喜姐儿一些。” “那就三丫头好了!”贾母唯恐那拉淑娴真将她的心肝宝贝带走,忙不迭的附和道,“三丫头乖乖听话,去你大太太那儿玩几日罢。那里有哥哥姐姐,可有意思了。” 还需一段时日才满两周岁的探姐儿,压根就没弄明白前因后果。她只知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换了住的地方。不过也无所谓就是了,左右奶娘和贴身丫鬟都在,住的地方也比之前更加好了,就连甜汤点心都愈发的精致美味了,探姐儿表示她很满意。 ……才怪! 最初,是挺满意的。探姐儿吃好喝好的,除了会被拉到东暖阁暖炕上,陪着个成天睡觉的哥哥说话玩闹外,就没旁的事儿了。可很快,她就知晓荣禧堂不是那么好混的了。 三天后,那拉淑娴一脸愧疚的将探姐儿送回了梨香院。 在这三天里,贾母是变着法子夸赞贾赦,且为了衬托出贾赦的优秀,她还不止一次的当众责备贾政。弄到后来,贾政完全不敢往荣庆堂去,他倒是不怕挨骂,只是每次来这么一回,他就会心情低落好久好久。 贾赦终于心满意足了,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会央求廉亲王帮忙,起码给元姐儿换个轻省的活儿,再让人多护着她一点儿。至于旁的,倒是真的没法说了,不过单这些也就够了。 而梨香院那头,王夫人再接再厉,将琏哥儿亲事所需要做的一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简单地说,只要贾赦一点头,她这儿就能立刻出聘礼,随便三媒六聘全部都顺畅无阻的进行下来。 然而,旁人的日子倒是都过得津津有味的,独独除却探姐儿。 探姐儿也是真倒霉,最初陪璟哥儿玩耍倒还罢了,左右也不过被冷落,并不算啥。可等迎姐儿耐不住性子过来欺负她后,她的苦日子就来了。这还不算,之后十二也横插一杠子,俩兄妹再加上一个纯看戏的璟哥儿,等于就是大房的三人把探姐儿欺负得每日里都嗷嗷的哭。 这一回两回的倒也罢了,次数一多,别说那拉淑娴了,连贾赦都有些受不住了。 要说这事儿罢,错肯定是在十二、迎姐儿,包括看戏的璟哥儿。这仨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可真要算起来,其实也不算甚么大错,毕竟他们也没动手打探姐儿,只是每每拿话刺她,对她各种摸头拍背的骚扰。闹到最后,探姐儿索性一见到他们仨就忍不住嚎啕大哭,于是乎…… “弟妹,真是对不住了。我家那几个混世魔王哟,哪个都不是好东西!这以往,也是珠儿和元姐儿让着弟妹,如今他们当了哥哥姐姐,非但不会照顾小妹妹,反而每日里将她弄哭。哎哟我看着三丫头这样,就忍不住想起了以往的蓉儿。” 那拉淑娴感概连连,那帮小混蛋真的每一个都是祸头子。想当初,迎姐儿可是一天三顿的把蓉儿弄哭,也是到后来,蓉儿已经彻底习惯了,这才总算是消停些。 然而,探姐儿的情况跟蓉儿不同,这姑娘是真的伤心了,被欺负怕了。 “无妨无妨,大概是小姑娘家家的胆子太小了,要不然回头我给你换个哥儿?”王夫人内心是崩溃的,她是见识过当初迎姐儿和蓉儿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家这个三丫头也沦落到跟当初蓉儿一般下场。甚至还不如蓉儿呢,起码蓉儿会哭会闹还会反抗,自家这个…… 王夫人低头看去,探姐儿要哭不哭的立在那拉淑娴身畔,一副受足了委屈的模样,登时心下感概。 ——这没福气的小破丫头! “罢了,还是等我把那些个小混蛋教好了再说罢。”那拉淑娴笑得格外勉强,事实上,她只想将包括十二在内的仨小混蛋都拖来一顿胖揍。 贾赦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孩子胡闹怎么办?多半是欠的,打一顿就好了! 旁的人也就罢了,可以回头慢慢教导,唯独只有十二,那拉淑娴打定主意,回头先将他给收拾了。你不是爱折腾吗?对了,明年又是科举年了,到时候那混账小子也有十二岁了,完全可以下场考试了,干嘛非要等新帝登基开恩科呢?当然,恩科的好处有千万个,可大不了回头再考一回呗! 那拉淑娴很认真的盘算着如何折腾十二,却不知就在她领着探姐儿去梨香院的当下,十二已经脚底抹油再度开溜了。 你说如今已经腊月里,溜也溜不了太久了?无所谓,大不了等大年二十九再回来呗,相信到时候那拉淑娴也该消气了。 ……真的吗? 消气倒不尽然,不过那拉淑娴确实没精力跟十二闹腾了,只因贾赦终于松了口。 赶在年前,两家定了亲。不过,也仅仅只是定亲而已。因着俩孩子年岁都不算大,也没必要特地赶时间,故而具体的成亲流程还等明年再慢慢的办。估摸着,至少也要等明年的下半年,琏哥儿才能抱得美人归。 然而,在一切妥当了之后,就在大年二十九,十二归家的那一日,王家那头传来消息,久病卧床的王家老太太,没了。 琏哥儿:“……” ☆、第191章 要说王家老太太的离世,既有些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这也是没法子的,一来年岁大了,二来久病卧床,能拖多久只能看天意了,左右王家的人是早已有心理准备了。 这有点儿像是林海之母病逝那会儿,初闻消息的确很是诧异,可没多久就彻底平息了。老人家嘛,尤其王家老太太比贾母还年长了十余岁,古稀之龄过世乃是人之常情,唏嘘两句之后,便是该如何就如何了。 自然,因着既是世交,又是姻亲,很多礼节方面的事情都是不能敷衍的。好在荣国府原也没打算敷衍,哪怕贾母略有些不乐意提到这些话题,可她仍是命人开了库房,拿自己的私房备了厚礼。 其实,荣国府跟王家只能说是有交情,除却该派人上门吊唁外,旁的并不用太在意。又因着贾母自个儿出了私房充作整个荣国府的吊唁礼,那拉淑娴这边只需要帮贾赦备一份即可,其他的人根本连去都不用去。 可二房却不能如此行事。 已故的王家老太太是王夫人的亲生母亲,甭管王夫人出嫁多少年了,血缘上的关系是绝对抹不去的。且因着这是重孝,哪怕王夫人已然出嫁,她仍是要为母守孝三年。倒是她所出的哥儿姐儿,只需守孝九个月罢了。还有便是贾政那头,作为王家的姑爷,他也照样要守孝九个月,不过并非重孝,一应出门应酬都是允许的,只是不能寻欢作乐而已。 同样的,因着关系不同,二房那头要准备的物件远比大房麻烦数十倍。贾政和王夫人自是无需多说,就连房里的哥儿姐儿也都得备礼且还要亲自登门吊唁。这里的哥儿姐儿,理应是包括庶出的。 好在王夫人不欲多事,只吩咐庶子庶女老实听从奶娘丫鬟的话,又因着是冬日里,只吩咐除非贾母召请,要不然哪个都不用出远门。 再往后,二房一家子,包括去年十一月初刚进门的李纨以及即将满三周岁的宝玉在内,浩浩荡荡的往王家吊唁去了。 彼时,尚在正月里。 …… 贾母极为不悦。 王家老太太是头一年腊月二十九走的。按说这是去年的事儿了,就算是白事,既然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并不会妨碍到新的一年。问题在于,就算王家老太太赶在过年前走了,可王家的丧事显然是得到新的一年来办。不说立刻出殡罢,可灵堂总归要布置起来,作为世交又是姻亲的荣国府,是必须前往吊唁的,这不就是新年了吗? 其实,也未必要在年关里头,像贾赦,他就打算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往王家去。可贾赦能这么做,贾政和王夫人并珠哥儿小俩口和宝玉,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这不是触霉头是甚么?赶在年节前走了,她就不能多撑一段时日吗?哼,我看她呢,生前不干好事儿,走了还要给人添麻烦。好端端的一个年节,就因着她的事儿,弄得半点儿过节的气氛都没有。简直……哼!” 荣庆堂里,贾母一叠声的抱怨着。 说起来,贾母跟王家老太太是早有矛盾的,且还是很久以前的旧事了。按理说,甭管是怎样的矛盾,这人死如灯灭,怎么着也该抹了去了。可贾母却并不这么认为,她从王家老太太,联想到了贾敏的婆母林家老太太,只觉得这一个二个的亲家母,都在跟她对着干。这么一算,还有个张家老太太呢,听说身子骨也是不好,天知晓啥时候就去了,但愿能挑个好日子罢。 不过,这种话贾母也就只能跟身边伺候的丫鬟们说说了,别说当着那拉淑娴和王夫人的面了,就连两个儿子,她都不敢当面抱怨。 想也知晓,这种话说出去有多难听了,贾母多少还是要顾惜面子的。 “老太太您也别生气了,想来是王家老太太没这个福气。哪儿像您呢,虽说一年打一年过着,可仔细瞧着,竟是愈发的显年轻了,气色也是极好的。”见贾母一脸的不忿,素来嘴甜的鹦鹉只笑眯眯的劝着哄着。不然,还能怎么着? 只是这话却并不曾像往昔那般,立刻哄得贾母露了笑颜,然而惹得她连声叹息。 凭良心说,贾母也不是很讨厌王家老太太。也许,多年前是有些矛盾,可顶多也只能算是相看两厌,完全称不上有仇怨。如今,人都走了,于情于理贾母都不该总掐着往日的矛盾说事儿。说白了,她之所以如今失态,还不是因为…… 她怕了。 诚然,王家老太太是比她年岁大,可这种事情真心同年龄没啥关系。像荣国公贾代善过世时,还不到五十。再如她的弟弟老保龄侯爷,也是四十刚出头就没了的。又比如,前两年刚没了的林母,不是照样比她年岁轻了好些吗? 走了,都走了。 谁知晓下一个轮到哪个?! 说真的,贾母怕了。这种发自于内心的惊惶不安,跟以往实质上的恐惧是截然不同的。像贾赦打小就最怕他老子贾代善了,可那种怕是完全不影响他上蹿下跳的闹腾。又比如十二也怕那拉淑娴生气,可事实上,素日里还不是照旧该怎么闯祸就怎么闯祸。 而贾母却是打从心底里开始不安起来了。 若是白日里,问题还不大,毕竟周遭一直有人陪着。哪怕王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十来日都不往荣庆堂去,可贾母身边照样热闹得很。那拉淑娴等人自不必说了,还有依附着宁荣二府过活的贾氏一族族人们,这正月里,定是要挨个儿过来给贾母磕个头请个安的。 可一到了晚间…… 夜深人静之时,可不正好是胡思乱想的好时候吗?明明是大过年的好日子,屋子里暖龙烧得旺旺的,熏炉里也添了有助于睡眠的香饼,就连暖炕上的褥子被子也都是每日里仔细烘过熏过的。 贾母依旧睡不好。 只要一阖眼,她跟前就有人影晃动。她那已过世多年的爹娘、弟弟,她的公婆、夫君,甚至于年轻时候被她逼死的小妾通房…… 偏生,在这档口,又出事了。 正月十五元宵那日,李纨在帮着王夫人管家理事之时,冷不丁的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虽说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儿,不过李纨是很受荣国府上下欢喜的。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如此的,毕竟这才刚进门两个多月,谈感情是没必要的,只能说阖府上下对她都很不错。当然,这也够了,新媳妇儿想要在婆家真正的立足,没个一两年的,有可能吗? 甭管怎么说,李纨也算是得到荣国府上下认可的珠大奶奶,冷不丁的出了事儿,自是让人忧心不已。 好在,最终证实是个好消息。 李纨怀孕了,大夫诊断后告知,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算算日子,该是十一月底或是腊月初怀上的。 听到这个好消息,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尤其是贾母,欢喜得直念佛不说,还再度命人开了私库,赏了李纨一堆的好东西。 按着道理来说,王家老太太是珠哥儿的外祖母,她没了,珠哥儿也要守孝。当然,孝期不算长,也就九个月罢了,其实一转眼就过去了。可到底因着这事儿,会耽搁荣国府下一代的出生,因而贾母之前也是颇有微词。好在李纨已经怀上了,那就甚么问题都没有了。算算日子,今年九月下旬,孩子就该出生了,到那时,也该出孝了。 然而,贾母的好心情只维持了短短的半个月。 至二月初,又出事了。 这一次却是宁国府那头了。 话说去年间,贾敬之妻敬大太太老蚌生珠,又因着她之前身子骨极差,宁国府都打算办后事了,也因此愈发的衬得这是个大喜讯了。旁的不说,就连素来稳重的贾敬,都忍不住亲自向各处宣扬好消息了,连已经被他逐出家门的珍哥儿那头,都特地过去说了一声。 二月初二,这是龙抬头的好日子。也就是在这一天,宁国府的敬大太太发动了,于临近傍晚时分诞下一女,却紧接着因着血崩骤然离世。 说真的,到了贾敬这个年岁,且他既有儿子又有孙子,对于生儿生女已经很无所谓了。尤其宁国府好几代都是单传的,哪怕添个闺女也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宁国府几代唯一一个姑娘是诞生了,伴随而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噩耗。 敬大太太走了,走得是那般的突然,临走前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自己拼死生下的闺女。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荣国府。 更确切的说,是打从敬大太太早间一发动,就有人过来传消息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却不是甚么好消息,又或者说,是好消息伴随着噩耗一起到来了。 姐儿倒是平安出生了,可惜一落地就没了娘。 没娘的孩子原就很值得旁人同情,可宁国府这个姐儿的情况却同正常的截然不同。远的不说,就说刚跟琏哥儿定亲的王熙凤好了,她也是打小没了娘,可到底那会儿她已经好几岁了,不说完全懂事了,起码早已记事了。再加上王熙凤之母是因病而死,甭管这个说法是否靠谱,至少是被众人所认同的。 可宁国府这个姐儿呢? 说好听点儿,是一落地就没了娘。若是往难听了说呢?直接说她克死了亲娘,也是完全可以的。当然,碍于宁国府的权势,就算真有人想这么说,也绝对不敢当面说出来的。可事实依然存在,对罢? 等那拉淑娴后一步得到消息匆匆赶往荣庆堂时,看到的就是贾母一脸的扭曲。 “老太太,东府那头如何了?”那拉淑娴真正想问的是,要不要她派人过去帮衬一把。只是在看到贾母这副神情时,到了嘴边的话这才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拉淑娴跟宁国府并无太深的交情,原也不过是碍于亲戚间的情分,可若是贾母不乐意的话,她才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跑去隔壁讨嫌。 果然,贾母听了这话后,直截了当的道:“东府那头有敬大老爷在,甭管有甚么事儿,都定能料理妥当的。这事儿你就不用插手了!”顿了顿,也许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贾母又额外添了两句,“左右有赖大在,让他去帮着料理!” 宁国府可不是王家。 面对王家,荣国府只要大面子上不出错,那便无妨了。可面对同样遭受不幸的宁国府,荣国府却是必须要做出一番姿态来的,起码不能让其他人家比下去,一应礼节且不说,还必须得自家人过去照料一番。 又因着敬大太太也算是宁荣二府的长者,除却辈分最高的贾母外,荣国府余下的人皆要守孝。 这下倒是好了,事情全部堆在一起了。唯一勉强算是幸运的是,贾赦这一辈儿的人中,只需要守孝百日即可,毕竟是同辈中的长者,而非真正意义上的长辈。而珠哥儿、琏哥儿这一辈的,则是守孝九个月,时间倒是不长,只是觉得心累。 仿佛是真的应了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那头王家老太太刚走,这边宁国府敬大太太也没了。等敬大太太的灵堂刚归整好,王家又再一次出了事儿。 王家老爷子也没了。 若说王家老太太走的还算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之前已经病了有两年了。可谁能想到,之前还中气十足的王家老爷子,竟然会说走就走呢?尤其今年又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的年份,王家老爷子先前还打算能不能将王子腾调回来顶替他的位置。就算不能,他也仍旧琢磨着,看哪个旧部略妥当一些,也好让人顶上,哪怕往后记他一份情,多拉拔王家一把也是好的。 结果呢?! 且不说王家那头是一通忙乱,单说荣国府这头,多半人都要不好了。 贾母自是无需多言,这简直就是怕甚么就来甚么。一晃眼,那些个世交故友家里的老人家都没了,你说她一个人怕不怕?偏生,碍于礼节,她还不能不作出表示来,甚至为表重视,还应该亲自登门吊唁才是。毕竟,王家老爷子是跟她同辈之人,是年长者,还是高品阶的官员。 可贾母不乐意呢!撇开交情不论,想让她去灵堂,就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了。 于是乎,王家老爷子过世的消息才传来一日,贾母就轰轰烈烈的病倒了。 等晚间贾赦归来后听得这个消息,登时牙疼得慌:“她这算是啥意思?知道真相的,说她是不想亲自登门吊唁,故意装病了事。可要是不知晓真相呢?那头王老爷子刚走,这头她就玩命似的病倒了?外头还不得编排出甚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来。她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动动脑子吗?” 就算这两三月里,因着贾母的主动退让,贾赦的态度也有所软化,最起码不再三天两头找麻烦了。然而,想要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贾赦对于贾母的印象,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不,一旦又有了事儿,贾赦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怒喷贾母。 那拉淑娴也毫无法子,只能无奈的摊手道:“我都来不及见老太太呢,鸳鸯就堵在门口说,‘老太太病了,病得很重,病得甚至连见人的力气都没了’。她都这么说了,我能如何?硬生生的冲进去瞧老太太吗?真要是这么做了,只怕老太太没病也得气出病来。” 横冲直撞这种事情,真心不适合那拉淑娴。当然,若是她有心想要跟贾母作对,那倒是无妨了。可问题在于,如今的她半点儿都不想跟贾母抬杠。不是不敢,而是没这份闲情逸致。 虽说贾母早就有言在先,让那拉淑娴别管宁国府的事情。可身为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她真能完全袖手旁观?那可不是普通的亲戚,而是一本同源的宁国府啊!若是宁国府那头确是没啥好帮衬的,那倒是无妨了,可事实上那头真的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帮衬? 等着被人戳脊梁骨罢!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由,那拉淑娴才会略迟了一步得知王家老爷子没了的消息。再加上当时她手头上有事儿要忙,等抽空往荣庆堂来时,贾母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了,连病倒的消息都已经传扬出去了。 “得了得了!索性咱们都别去理会那糊涂到底的老太太了!”贾赦气得在屋里头死命的打转儿,“之前我已经去过一趟王家了,本想着左右只是王家老太太没了,我一人去也足够了,毕竟二弟他们一直都在那头帮衬着。可如今……明个儿赶紧收拾收拾,等后日,咱俩带着孩子们,一家子都去。” 既然贾母不打算出面,那就只能从数量上来拼了。 莫说大房一家子都要出面,连之前二房并不曾露面的庶子庶女们,这回哪个都跑不了。包括元宵节那日才刚诊出喜讯的李纨,也一样得硬着头皮去吊唁。 死者为大,已经跑了个贾母,旁的人哪个都别想跑! <<< 端闰五十七年,过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至少对于荣国府来说,确是如此。只因在好不容易办完了丧事以后,王家又再度生出事端来。这一回,却是家产之争。 理论上来说,王家的下任家主必然是王家大老爷王子胜的,包括祖宅和绝大部分的家产,以及二老的私房等等,理应都由他来继承。别扯甚么公平不公平,律法就是这么写的! ——嫡长子在前任家主过世后,自动成为家主,并继承祖宅及至少七成以上的家产。 明明是律法上有着明文规定的事情,却在王家这头产生了不少的风波。而追根究底,根本的原因只在于王子胜不堪大用。这还算是好听的,更准确的说,王子胜压根就是个窝囊废! 因此,在王家二老皆出殡入殓之后,王家兄弟二人开始家产之争。 单凭双方的实力,那绝对是王子腾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只能说世事难料罢,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王家下任家主该由王子腾胜任时,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在某日早朝,贾赦当场发难,状告已是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对父母不孝,对兄长不悌,枉为人子,枉为人弟。 别说那些个跟王子腾交好的武将们了,就连自以为了解贾赦的长青帝和廉亲王都懵了。 #永远在突破极限的贾赦牌搅屎棍# 其实王家的事情,在场之人皆有所耳闻,即便并不打算偏帮王子腾的,也皆默认了王家的闹剧。毕竟,若是王家两兄弟差别太大了。王子胜就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不堪一用的窝囊废;偏王子腾却是能力出众,颇得长青帝赏识。 律法也好,情理也罢,很多时候都难敌权势二字。 要不怎么会有形势比人强这种说法呢? 更直白的说,当你实力不如人的时候,要么憋着要么去死。可若是你的实力远超对方的话,却可以完全按着自己的剧本走。 不服? 来战!! 王子胜原不是王子腾的对手,可谁让他有个好亲家呢?偏贾赦还是那种天性护短的人,若是这事儿发生在琏哥儿和王熙凤定亲之前,他绝对会坐看发小吃瘪。然而,就在去年腊月里,两家结亲了。哪怕尚未三媒六聘正式结为亲家,可既已然定亲,就算是亲家了。 贾赦徒然发难,偏王子腾因守孝的缘故已暂离朝堂,等于就是贾赦单方面压倒性的状告王子腾。 更悲哀的是,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知晓贾赦是只逮谁咬谁的疯狗。于是乎,面对贾赦的发难,所有人有志一同的选择了沉默。 最终,还是长青帝有些不忍的道:“贾恩侯说的在理,可王家这种情况却也算是特例。据朕所知,王子胜极为无用,若由他来胜任家主一职,王家还有未来吗?” “圣上此言差矣!”贾赦毫不愧对于他搅屎棍之名,在明知晓长青帝有意和稀泥的情况下,仍硬杠了上去,“若依圣上此言,索性直接在律法上标明,有能者得家主之位。也甭管所谓的长幼有序、嫡庶之别了,就让所有人斗在一起好了,都苗疆养蛊似的,直接往死里斗,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得到全部家产!” 所谓苗疆养蛊,并非指所有的养蛊方式,而是特指一种死斗法。 简而言之,就是将成千上万只蛊虫放在一起撕斗,最终存活的那一只,便是蛊王了。这种法子是必出好蛊的,当然也存在同归于尽的情况。不过就算同归于尽也无妨,再从头养起即可。只要十次里头能成功那么一次,那就不算亏了。 可那是养蛊,如今说的是人! 饶是自认为已有了足够心理准备的长青帝,也被贾赦这话给噎了个半死。 真要是照着贾赦这话去做,都用不了七八年,整个徒家江山估计就要瓦解了。想也知晓,若是不在意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了,还有甚么能约束百姓的?长青帝自打即位之后,就一味的鼓吹孝道,其实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推崇忠君爱国。只是推崇忠心,好说不好听,这才退而求其次,鼓吹起了孝道。同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也是愚民的好法子。 试想想,甭管父母说的对还是错,都要一味的孝顺;甭管长兄如何愚笨,都要敬重;甭管嫡出的哥儿再怎么不堪重用,都绝对不能看重庶出…… 这不是愚民是甚么? 更直白一些就是那句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 一切都是为了愚民。 所以要在愚民政策执行了几十年的当下,再推崇自相残杀?呵呵,若是不分长幼、不管嫡庶,但凡有能者就可称为家主继承家业的话,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长青帝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最终不得已咬牙道:“贾恩侯所言极是!传朕旨意,王家下任家主为王子胜,祖宅并七成家产皆由家主继承!另外,王子腾不孝不梯,革去九省都检点一职,留中待察!” 虽说王子腾因着守孝的缘故,已暂离朝堂好几个月了。可所谓的暂离,并不是革职查办。他只是在最近几年离开朝堂,等孝期一过,他仍是可以官复原职的。哪怕到时候他的职位上另有他人了,也可以平调到旁的位置上。又因着王子腾素来极得长青帝信重,可以说是年轻一辈中,极为出挑的一个了。也因此,指不定等守孝结束后,王子腾还能再升个一官半职的。 如今,全泡汤了。 待长青帝圣旨一下,满朝文武看向贾赦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哪怕早在多年前就知晓贾赦是个脱缰的疯狗,可谁也没有料到,长青帝在爱将和宠臣之间,会毫不犹豫的偏向于宠臣,甚至狠狠的插了爱将一记冷刀子。 没错,所谓的爱将就是王子腾,他本就是武将。而宠臣…… 贾赦绝对不会料到,明明是凭借自身本事当上通过科举走入仕途的,可他身上却有个宠臣的戳。没法子,谁让贾赦这些年来,一件正事儿都没干,偏就飞速的晋升,这羡慕嫉妒恨之下,还能指望旁人对他有好印象? 别以为说贾赦一件正事儿没干就是污蔑了,仔细一盘算,他干了啥? 靠往自家身上抽冷刀子攀上了廉亲王,跟在廉亲王屁股后头到处讨债,三不五时的捅一刀自家亲戚和故交,再不然就是抽起风来连嫡亲弟弟也不放过直到弟弟被削官罢职。 哦,对了,除却这些外,贾赦还特别会拍马屁,上至长青帝下至廉亲王……咳咳,其实就这俩人,其他的阿猫阿狗,人家贾赦还不乐意伺候呢。 于是乎,对于贾赦的评价呈现两个极端。 在长青帝和廉亲王眼中,贾赦千好万好,就算真的有时候脑子犯抽了,也一定都是旁人的错! ——你不惹他,他怎么会抽? 而在旁人眼里,贾赦却是个宠臣、佞臣,正事儿不干光会拍马屁,面目可憎让人厌恶。 ——简直恨不得凑份子请杀手恁死他! 可这对于贾赦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原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事实上,他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梦想着有一日能平安无事的被削官罢职,重新回到他那无忧无虑的贵族老爷生活中。 在这之前,先得看着王家分家。 说是说分家,可其实就是变相的将王子腾逐出家门。长青帝都下了明旨,王家下任家主是王子胜,祖宅和至少七成的家产也都是由王子胜继承的,可不就是明里暗里的轰王子腾出门呢? 待圣旨传到王家,王子胜是惊喜交加,而王子腾自然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又透着阵阵绝望。 丢了家主的位置倒是无所谓,甚至连家产都没啥大不了的。王子腾自身极为有能耐,堪称神勇。加上自古都是穷文富武的,武将,尤其是上战场的武将,那就从来不愁捞不到油水。所以,失了家主之位和大部分家产并不算甚么,可若是因此得了长青帝的厌弃,那却是得不偿失了。 “这不公平!你怎能……”王家二太太李氏首先冲了出来。 只是,没等王子胜反应过来,王子腾已经开口制止了她:“爷们的事情,有你插手的余地吗?且不说圣上已经下了明旨,就算并不曾,这事儿也该由我和大哥商榷决定。” 王家二太太不敢置信的望着王子腾,他们俩口子其实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因为李氏的娘家也是将门。加上王子腾成亲后,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很是觉得对嫡妻有愧,故而这些年来,俩口子从未红过脸,就连多年以来李氏只得一女,王子腾都不曾纳妾。 要知道,以王子腾的品阶,他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纳良家妾的。再说,他成亲十来年膝下却只有一女,就算今个儿要将妾生子记在李氏名下,李氏的娘家人也无话可说。可事实上,王子腾房里别说妾了,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可就在今时今日,王子腾头一次不留丝毫情面的吼了李氏。 “回后宅去!”王子腾一声怒喝,饶是李氏心里头再怎么不愿不忿,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王子腾对着干。当下,李氏便红着眼退了出去。 连李氏都被赶走了,其他的人敢留下?顷刻间,众人皆作鸟兽散,只余王家兄弟二人。 半响之后,王子腾向王子胜拱手作揖,赔礼道:“大哥,这事儿是我的错,请大哥您看在我蠢笨无知的份上,就原谅弟弟这一回罢。” 说真的,王子胜被吓得不轻。 别看王子胜才是长兄,可他活得甚至不如以往的贾赦。 也许贾赦打小就被偏心眼儿的贾母所嫌弃,可他至少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既然爵位已定,家主的位置当然不可能旁落,除非贾母豁出去连命都不要了,敢于正面硬杠长青帝。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王家没有爵位,又因着王家老爷子身子骨素来不错,王家这头压根就没有心理准备。或者应该这么说,所有人都觉得家主该由王子腾来当。至于王子胜这个窝囊废,以前是在他老子跟前混日子,往后就接着在他弟弟跟前继续混呗。 因而如今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的,就连王子胜也一样。 虽然圣旨已然到了王家,可事实上,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还尚不曾传开。毕竟圣旨是正式的旨意,又不是市井话本子,还给人从头到尾撸一遍头绪的? 所以这会儿,王子胜只觉得自己是有大气运的人,殊不知晓贾赦爱他爱得深沉。 当然,他很快就会知晓的。而在知晓真相之前,他还得先被自家亲弟弟吓唬一回练练胆子。譬如,眼前的作揖赔礼。 “罢了,左右我也没吃甚么亏,只要你老实按着圣旨来,我就原谅你了。”王子胜是不堪大用,可他又不是心肠歹毒的恶人,连丝毫的犹豫都不曾,他就痛快的原谅了王子腾。 其实应该这么算,王子胜跟以往的贾赦是很像,可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贾赦是因着贾母的偏心,所以打小他就黑化了,以至于格外的厌烦贾政。可王子胜却从来也不曾仇视过自家弟弟,相反,他打小就以有这么个弟弟为荣。 ——贾赦认为,家里头有贾政这么蠢弟弟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王子胜却觉得,真的是八辈子积德,他才会有这么个值得他引以为傲的能干弟弟。 如今,弟弟都给自己作揖赔礼道歉了,还有甚么不能原谅的?这可是他打小疼爱的弟弟,是整个王家最大的荣耀。 这般想着,王子胜同时也将心里想的一切都直接摆在脸上了。 见状,王子腾怔怔的瞪了他足足半刻钟,之后才羞愧至极的捂脸叹息道:“大哥,你的胸襟气魄,弟弟自愧不如。” 王子胜:“……你说啥玩意儿?!” ☆、第192章 王子胜是震惊的。 第一时间,王子胜觉得是自家弟弟在嘲讽他,可旋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家弟弟从小到大都是这般的能耐,怎会无缘无故的做出嘲讽自己这种蠢事儿呢?哦不,一定不是嘲讽,那就是…… 真的啦? 所以他真的是有能让自家弟弟自愧不如的……胸襟气魄?! “二弟啊!”王子胜深吸了一口气,“你果然有眼光!” 这话一出后,原本正一脸严肃的王子腾瞬间垮下脸来,心道他老子说的没错,这货就是属于绝对不能夸的典范。当下,王子腾呵呵道:“大哥您说的是,左右圣旨也到了,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个儿将家分一分罢。” 分家是注定的,只因王子腾这人是无法屈与人下的。当然,若是有真本事的人,他也可以选择服从,可惜的是,王子胜是绝对没有这个本事让他屈服的。只是,若无这道圣旨,结局恐怕是王子腾胜任王家家主,而王子胜……随缘罢。 如今,事情倒是反过来了,却反而更容易了。 家主之位、祖宅、至少七成的家产由王子胜一人继承,也就是说,王子腾只需带走属于他的三成家产就可以了。又因着王家这头账目清晰简单,没两天工夫,王家就对外宣布已分家。 #和平分手系列# 甭管内里如何,起码表面上王家兄弟二人是和和气气的分开的。王子腾所带走的三成家产里头,有两座宅子是位于京城里的。他拣了一座较小偏精致的三进宅子,先搬进去后再命人归整,忙活了三五日的,也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王家的事情,最初是闹得轰轰烈烈,京城里头等着看好戏的人还真是不少,尤其多半人还是站在王子腾这一边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方式落了幕。 好戏散场了,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罢。 也是到了这会儿,王子胜才从外头听到了前几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当时,他就不好了。 贾赦帮他?贾赦那个坑死不偿命的混账东西居然会在早朝上替他说话?且不提旁的,按说贾赦就算要帮,不是也该帮衬同为长青帝心腹的王子腾吗?更别提,王子腾跟王夫人的感情才是最好,就算本着帮衬亲戚的份上,也不该站在他这一边罢? 联想到分家那一日,王子腾自愧不如他的胸襟气魄,那么是否可以证明,贾赦也一样被她的胸襟气魄所折服?哎哟,这可怎生是好?他以往怎么都不知晓,原来自己竟有如此能耐! 一不小心,王子胜就想多了。 想多了以后,王子胜一个没忍住就跑去寻了贾赦。当然,他并没有大喇喇的冲到荣国府去找人,毕竟他身上还带着重孝,贸贸然的上门,铁定是会被人嫌弃的。就算贾赦被他的胸襟气魄所折服,荣国府的其他人呢?就算王子胜猛然间自信心暴涨,也不认为全天下的人都有那么好的眼光。 事实上,王子胜是跑到皇城根底下候着贾赦的,赶在贾赦放衙时,直接将人拖到了上好的酒楼里,且二话不说叫了一堆的酒菜,然后…… “你是打算请我吃酒?你自个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贾赦一脸的懵逼,对于王子胜他肯定没啥好防备的,却也没有想到,那蠢货竟会干出这么不着调的事情来。或者他应该庆幸,那蠢货多少还带了点儿脑子,要不然直接将他拖到花街柳巷去,事情才大条了。 “我为啥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吃?”王子胜比贾赦更懵,他点了一大桌子的酒菜啊!就算贾赦能吃好了,大不了回头再叫呗,他王家有的是钱,就算没钱也不至于请不起一顿酒罢? 贾赦了然的点了点头,恍然道:“我懂了,你这是又犯蠢了。”赶在王子胜发飙之前,贾赦嗤笑的提醒道,“敢问胜大老爷可出孝了?” 王子胜:“……”对哦,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都不用等待回答,贾赦只瞥了一眼就知晓这个蠢货心里在想甚么。贾赦摇头哀叹着王湛王老爷子简直太可怜了,这绝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生出这么个蠢货来。不过,哀叹归哀叹,该吃的还得吃,甚至还不忘庆幸的道:“多亏你赶在这个时候请我,往前一个月,我也在孝中呢。就是隔壁东府……宁国府那头也出事了,你知晓罢?” “嗯。”王子胜悲悲切切的望着满桌的酒菜,认真的思考自己为啥会那么蠢。 “我去年间还在感概敬大老爷有福气,老蚌生珠多大的喜事儿呢,甭管这胎是小子还是姑娘,都是喜事一桩。结果呢?唉,敬大太太走了,我前些日子看着敬大老爷,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似的,面上都透着灰败了,知不知晓他往后该如何过。” “能如何过呢?死了婆娘还不过日子了?”王子胜终于缓过来了,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这要是旁人,一准就劝着续弦了。其实我觉得罢,续弦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你想想,嫡妻是甚么人,续弦的又是啥?吃饱了撑着去寻一个处处不如嫡妻的女子,来后院管着自己?哼,我才不傻。” “是啊,你真的不傻。”贾赦嗤笑一声,“你只是蠢透了。” “说啥大实话呢!!”王子胜没好气的瞪眼道。 “不蠢吗?你自己想想,府里没了人,谁给你管后宅?别说你打算自己动手管,就你这能耐,我很确定你连管家都不如。” 妻子的责任有很多,生儿育女只是其中之一。像王子胜已经有了长成的嫡子嫡女,所以他本能的认为续弦的意义不大。可他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管家理事。事实上,自打他的嫡妻过世以后,最初那几年是由王家老太太管着后宅的,再往后则是王家二太太,同时他闺女王熙凤也开始帮着做事了。可如今,王家老太太没了,二房一家子也走了,偌大的王家只剩下了父子三人。 王子胜忽的茫然了,半响后才道:“我让凤丫头帮着管,成吗?” “你自己的家,你问我?”贾赦一脸的“你是不是傻”的神情看着王子胜,“自个儿决定!” “凤丫头很聪明呢,从她娘没了以后,她就掌着院子里的大小事情,也就是老太太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连二太太那头,她都不理会……”王子胜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自家闺女还是挺能耐的,登时放下心来,“那就先让凤丫头管着,等回头出了孝,我赶紧给仁儿挑一门好亲事。这样一来,就算凤丫头嫁出去了,也有仁儿媳妇儿帮着管家。” “也就是说,你是打定了主意不续弦?”贾赦放下酒盅,奇道。 按说,这年头有寡妇立志绝不再嫁的,却很少会有鳏夫立志不续弦的。当然,穷到娶不起婆娘的另当别论。可显然,王子胜纵然有再说的缺点,以王家的情况,娶个继室肯定不成问题的,顶多就是续弦本身条件差一点儿罢了。 “这……”说真的,王子胜有些犹豫,他是脑子一根筋,却也不至于蠢到甚么话都会往外说。尤其对面坐着的并不单纯是他的发小,更是他未来的亲家公。 所以,要不要说实话? 贾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旋即伸手拿过茶壶,替王子胜斟了一杯茶,劝道:“虽说在孝期里头是不能喝酒,不过喝茶却是无妨的。来来,我喝酒你喝茶,我以酒代茶!” 王子胜一脸的便秘:“好想打你一顿!”说归说,茶盏倒还是端了起来,且先干为敬。 说真的,王子胜并不是那种对原配妻子感情深厚以至于不愿意续弦的人。事实上,他不是不想续弦,而是不敢。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着多年前,原配妻子徒然离世,他目睹亲生女儿王熙凤以铁血手段压制了全院的人,并下令将他的所有通房小妾尽数杖责至死。 也许当时还有几个带着气罢,可王子胜记得清清楚楚,王熙凤完全没有唤大夫的意图,只让人将一群美人儿丢在院子里。而当时天寒地冻,就算身体康健的人,冻上一晚也铁定没活路了。 太狠了。 哪怕王子胜也认为原配妻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徒然离世,甚至于他也觉得这事儿跟房里的那些美人儿脱不了关系,可若是让他来出手,却是万万做不到如此狠戾的。最多,打骂一顿后再发卖出去呗,再不然就是故意让人卖到那些个腌臜地方去。总之,以王子胜的心性是绝对不可能下令直接将人打死的。 可王熙凤就这么做了。 当然,她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件事情知晓的人并不多,我是从头到尾陪在她身边的,仁儿当时被我弄到前院灵堂去了,也许他听说了,但不曾亲眼看到。除了我家这三人外,还有就是我大妹了。”王子胜的大妹,也就是贾政之妻王夫人,其实严格来说,王夫人只是看到了最后的结束部分,她并不曾全程关注。 饶是如此,王夫人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王夫人也知晓家丑不得外扬的道理,这些年来,从不曾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贾赦怔怔的看着王子胜,半响后,他才伸手端起酒盅,连着灌了好几杯,这才开口道:“其他人呢?既然凤丫头只是下令责打,那动手的人呢?” “当然被我打发走了。”王子胜没好气的瞪眼道,“不然我还能留她们下来诋毁我闺女?不单动手的人,连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包括我那些通房跟前伺候的人,全部都被我打发走了。放心,我就算再蠢,做这些事情时还是很小心的。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担保这事儿不会传出去的。” 其实,王子胜很清楚,那些个被他打发走的人,恐怕十有八九已经没了。就算还留了几个活口,恐怕也不知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了。 谁都不是傻的,王子胜出身世家大族的王家,又是一门武将,即便素日里一副无害的模样,可真的动起手来,也肯定不会给祖宗丢脸。 王子胜的言下之意,贾赦当然听懂了。可就是因为听懂了,他才愈发的无语起来。 “你既然在事后帮着凤丫头料理了首尾,那何不在当初一开始就替她动手呢?一个未出阁,尚且稚龄的小丫头,做出了这般凶残的事情来,一旦传出来绝对名声有碍。可你呢?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打发几个房里人又如何?压根就没必要牵扯那么大,直接将人杖责一顿,小心点儿别给打死了,之后唤人牙子过来将人带走,要是还不放心,多添些银两不就成了?” 人牙子收了银两,自然明白主家的意思。况且,就算没收银两,人牙子也不可能花费重金为底下的人求医问药的。多半,那些受了伤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了。 “我知晓,我懂。你真以为我蠢到连这些道理都没听过?可那会儿,我不是被吓傻了吗?”王子胜悔恨不已的道,“就算时隔多年,我还是能清晰的记起来当时的场景。我家夫人,身子骨多康健呢,比我都能耐,怎么就好端端的,忽的就没了气?我当时脑子完全懵了,仁儿吓坏了,我只能让他先去前院。等一回头,我就看到凤丫头……” 正常情况下,骤然失去至亲,人会本能的不敢置信,这在旁人眼里就是大脑放空,整个人如何失了魂一般。在当时,王仁就是这么个反应,王子胜怕他出事,赶紧让人先送他出去。可转个身来,他就看到王熙凤一脸的杀气腾腾。 这完全不是正常反应好吗? 莫说当时王子胜的夫人是因急病而亡,就算她被人捅死在眼里,多半情况下,身为儿女也该是懵圈后悲痛万分。 可王熙凤完全不悲痛,至少从她的面上眼神里头是看不出丝毫悲痛之情的。她只是一脸的杀气,犹如血染战场的女煞神。 “被逼的。”贾赦冷着脸道,“唯一的依靠没了,她完全不能悲伤,只能靠自己。呵呵,王子胜,你应该想想自己做人有多失败。” 王子胜沉默不语。 不用贾赦说,他也已经明白了。只是,他明白的太迟了点儿。但凡他能早点儿醒悟,当时就应该抢着开口将所有的通房责打一顿后发卖出去。这样一来,既能让尚且年幼的女儿明白,自己还有父亲这个靠山,又不至于让女儿间接的双手染满鲜血。 见王子胜这副鬼样子,贾赦再度冷笑道:“十多年前,我的嫡长子瑚儿忽的夭折了。对,之前他是病了,可哪个也没告诉我,他救不回来了……我夫人立刻就晕过去了,而我则是甚么都没有问,直接将瑚儿房里的所有人,以及我院子里头所有的通房丫鬟尽数责打一番,直接唤了人牙子,让卖到最腌臜的地方去。我还暗示,一个都别放过。” 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很多事情由男子来做,完全是无伤大雅的。可同样的事情若是搁在女子身上,却是注定要被人批判的。 就说瑚哥儿夭折一事,由贾赦来做,谁敢说一个不字?可若是换做当时的原主张氏,且不说外头人了,就连贾母这一关,也必然过不去。哪怕勉强将这事儿糊弄过去了,只要往后犯了些许差错,绝对会被旧事重提的。甚至于更可怕一些,还有人会指名道姓的诅咒,认为这番做法丧尽天良,早晚都会遭报应。 最可怕的是,会这么做会这么说的,多半都是女子。 何其荒谬! 王熙凤那事儿,最后是被掩了去,而事实上更早一些,在王子胜回过神来之后,他就将这事儿扛了下来。也因此,只是没几人知晓这事儿是王熙凤干的,却并非不知晓王家后宅发生的惨案。 ——知情人都以为是王子胜干的。 “我都快悔死了!”听得贾赦这话,王子胜悔恨的拿手捶头,“但凡我当初反应快一些,只要我能拦下来,那一切都会不同了。左右凤丫头只是想要害死她娘亲的人全都去死,这些事情完全可以由我来做,哪个敢说一声错?我因着丧妻之痛,迁怒到房里伺候的人,迁怒到院子里那些个莺莺燕燕们,我哪里做错了?” 当然没做错,起码从律法上而言,身为主子是完全可以发作下人的。打骂是家常便饭,直接杖责至死,也不过是多赔些银两罢了,或者索性连办后事的银子也一并出了,这些都无妨。 哪怕律法上有注明,身为主子不可以随意将卖了身的下人打死……可随意又是怎么定义的? 京城里,每日里都会发生主子打死下人的事情,看过哪个主子被官衙门叫去喝茶了?无非就是赔偿的银两多少的问题。卖了身的下人是奴籍,而打死奴籍者,即便不是主子,只要愿意赔钱,就不会获罪。若是不希望自己被随意的处决,那就千万别签卖身契,哪怕缺钱也可以打长工短工的,被雇佣者依旧是良籍。 “摊上你这么个爹,凤丫头也是上辈子作孽了。”见王子胜这般做派,贾赦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语带无奈的吐槽道。 这种事情,乍一听的确很吓人,毕竟当时王熙凤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可仔细一想,却又让人忍不住心里泛酸。要知晓,发号施令真的不等同于直接打杀人。试想想,哪个没有气急败坏的时候?当失去至亲的家人时,愤怒到失去理智,脱口而出…… 将那些人全部给我打死!! 多简单的一句话呢,可若是这句话成真了呢?待事后,整个人慢慢的冷静下来,所得到的绝对不是痛快,而是痛苦。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没了,除非那人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要不然痛苦和愧疚是在所难免的。 等等…… “不对,你王家好歹也算是名门大户,就算主子年岁小不懂事儿。那其他人?凤丫头没有奶娘吗?你夫人跟前,就没有个得力的管事嬷嬷?一个才六岁的小丫头,她的话真有那么大的威力?甚至于……你夫人没了时,我记得你并不在场,你在我府上?” 王子胜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是的,我和仁儿当时都在荣国府,我俩不是被老爷子丢到你府上做学问了吗?虽说消息是立刻传到我这儿的,可从荣国府回到我家,我记得当时虽是快马加鞭的,也起码也用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足以做任何事情了。 “老哥,你要是听我一声劝,就趁着这回分家之际,将府里上下好生撸一遍。还是那句话,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即便她在家里再怎么受宠,也绝对不可能有如此能耐。凤丫头还没出嫁,你如今仍然是她的依靠,若不干脆利索的将往事查明,我恐怕等她嫁出去了,再也不会认你这个爹!” 这话一出,王子胜面色煞白。 其实,他倒是并不怕王熙凤从此以后不认他了,他怕的是死后没脸面去见亡妻。诚然,他对亡妻的感情没多少,可甭管怎么说,都是夫妻一场,且在他们俩口子之前的感情一直不错。更重要的是,那是他的闺女啊! “既然要查,不若索性一查到底。除了凤丫头,仁哥儿那头你最好也关注一些。你我曾经都是纨绔子弟,可仁哥儿……他这已经不能算是纨绔子弟了,他该算是痞子二流子!” ☆、第193章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的,只要没人特地点出来,当事人多半都已习以为常了。不是有多傻,或者有多迟钝,而是应了一句老话,当局者迷。 王子胜便是如此。 在此之前,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到异常。毕竟,自家的儿女素来都是这般性子。 像长子王仁,打小就是个闹腾的,别说外人了,就连自家人提起来都会不由自主的多添一句——像他老子! 再如王熙凤,那确实是个彪悍泼辣的,可问题在于,王氏女原就不是走的温柔贤惠的路线,刁蛮一些也没啥罢? 可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所谓的没啥,串联到了一起后,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就因为王仁像极了王子胜,所以就可以任由他瞎胡闹都不当一回事儿了?要知晓,王子胜是不长进,可同样的他也没有甚么闯祸能力。近两年暂且不说,他年岁大了,原就闹腾不起来了。可就算是在头几年,他最能折腾的时候,也不过是跟一群狐朋狗友一道儿下馆子吃酒玩乐,再不然就是跑去秦楼楚馆逗头牌玩儿。 然而,王仁干的却不仅仅是这些小事儿。 自打得了贾赦提醒之后,王子胜便先是让人彻查了王仁最近几年干的好事儿,这不查则已,一查…… “混账东西!我道你只是爱往秦楼楚馆里厮混,想着哪家的哥儿不是如此,也没往心里去。可你自己瞧瞧,这些年你究竟干了多少荒唐事儿?逗弄头牌我不管,可你连良家女子都沾手。先前宁国府珍大爷的事情,你不知晓?好好,这也罢了,左右是你情我愿的,可你告诉我,为了区区几样玩物,你到底坑害了多少人?!” 对于高门大户的哥儿来说,上秦楼楚馆那就不叫个事儿,当然不付渡夜之资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若是对良家女子下了手,性质整个儿就不同了。好在王仁闹归闹,却也没有干出强抢良家妇女的事情,多半都是拿几个钱哄人家玩,而被他玩过的良家女子,也不过是顶着良籍干那暗娼的勾搭。 而最让王子胜无法接受的是,王仁为了区区几个小玩意儿,竟是屡次拿王家的名头说事儿,硬逼着人家割爱。若仅仅如此倒还罢了,可也不知晓是这种事情干多了麻木了,王仁最初只是用重金砸人换东西,到后来却是沦落为明抢了。 “好,好。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儿就罢了?哼,你信不信我立刻上衙门告你去?”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沉默不语的独子,王子胜也吃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说来也是悲哀,自打原配过世之后,王子胜就觉得跟儿女离了心。贾赦有句话说错了,都不用等儿女嫁娶,这俩东西就已经不愿意认他了。 何其悲凉? “不信?也成呢,索性我学了宁国府的敬大老爷,开祠堂将你的名儿除了如何?” 王仁依然不言不语,也不知晓是笃定了王子胜只是在吓唬他,还是对于他而言,一切都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见王仁这般做派,王子胜面露绝望的闭了下眼睛,他不是贾敬,还真做不出将独子除名的事情来。这需要太大的勇气,尤其他除了王仁之外,再无别的儿子,至于孙儿更是没影儿。 等等,为何他不早些让王仁成亲? 蓦然间,王子胜仿佛抓住了些甚么,震惊的后退了两步。 是了,当初王家二老早早的就提过要给王仁娶一房妻子,不为旁的,单为了约束他。可为何这事儿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后续?王子胜清楚的记得,当时是王子腾的之妻李氏提议,哥儿年岁小,不着急…… 可他家凤丫头都十四岁了! 徒然之间,王子胜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是李氏建议让王仁晚些成亲的,以至于今年已经二十有一的王仁,始终没有妻室的约束。同样的,也是李氏故作慈母样,在王仁房里放了好些个美娇娘。还有,当年他不想续弦,原本王家二老是坚决反对的,一样是李氏劝服了他们…… 王子胜怔怔的立在当场,脑海里却将这些年的一幕幕尽数过了一遍。 李氏多温柔呢,不单总是替人着想,更是将王家后宅整治得妥妥当当,让所有人皆无后顾之忧。甚至有时候,王子胜教训儿女时,俩孩子都不愿意听他的,可若是换成李氏来,总有办法让俩孩子乖乖听话。 他这些年都干了甚么蠢事啊!! “老爷,凤姑娘来了。”门口的帘子被挑开了一角,小丫鬟低声说着。 “让她进来。”王子胜拿手撑住一旁的小几,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等待女儿的到来。 片刻后,王熙凤大步走了进来,却并不往王子胜跟前凑,而是就立在门边,远远的望着里头一立一跪的父兄二人,极为敷衍的行礼道:“敢问父亲有何事吩咐?还特地唤我来此?” 在这之前,就算王子胜有事儿要说,多半也是让丫鬟婆子转告的。仔细算起来,无论是父子还是父女,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面对面的说话了。 王子胜一脸的悲凉。 <<< 比起王子胜的五味杂陈,荣国府这头显然要平和多了。 死者已矣,更别说死的只是隔壁东府的敬大太太,哪怕听闻死讯时,的确很是诧异。不过,既然过去了,那就该咋样仍旧咋样好了。真正为敬大太太难过的,至少在荣国府里是寻不出一个的。 转眼又是八月里,三年一度的科举再次开考。 这一次,荣国府内有三人参加。 大房的琏哥儿,二房的贾政、珠哥儿父子。 说真的,这三人里头压力最大的,并非学问最不好的琏哥儿,也不是素来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珠哥儿,而是贾政。这琏哥儿今年十四,珠哥儿也不过才十五,这个年岁就算参加了科举,考中的概率也是极为低的。事实上,别说最后的殿试了,能通过乡试的,多半也在二十五岁以上。 也就是说,珠哥儿和琏哥儿只是去试水的,能过自然是好的,不能过…… 那才叫正常的,不是吗? 可贾政就悲哀多了,他曾经参加过一次科举,可惜没中。非但没中,还因着过度疲劳,之后狠狠的病了两个月。好在当时荣国公贾代善尚存着一口气,临死前跟长青帝递了折子,替贾政讨回了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一职,而贾政这一坐就是十来年。 如今,再临科举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仨都是拥有国子监监生名额的人。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不去参加乡试,直接参加来年的会试。如此一来,面子上是能好看一些,可惜不行就是不行,倒在会试上一样没甚么值得骄傲的。 虽说荣国府这仨皆不用参加乡试,不过因着他们跟正常的举人是不同的,他们仅仅是因着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可以免于会试,却并不代表他们就因此拥有了举人的头衔。也因此,就算无需参加乡试,他们也一样要去报个名,做个登记。 再往后,就是惨绝人寰的考前大补习了。 十二高兴疯了! 他最喜欢的就是折腾别人。可惜,能够在那拉淑娴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折腾别人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他早就打算好了,等将来出仕了,他一定要往太子太傅的位置拼搏,光明正大的折腾皇子皇孙们,最好连那位无冕太子一块儿恁! 而在这之前,他完全可以先把他家二叔折腾得死去活来。 “你说你自荐当你二叔他们的先生?”那拉淑娴一脸的惊疑不定,“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不打算让你哥哥他们出仕的,怎的又变了?” “我不泄题就是了,只认真教导,绝对不会泄露会试的试题的。若是他们有能耐自个儿考中,为何不能出仕呢?”十二也不知晓自己怎么就给了那拉淑娴这种错觉,难道他像是那么无聊的人,非要拦着家里人不让其出仕? 那拉淑娴仔细想了想,略微修正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这才缓缓的道:“折腾你二叔无妨,就是你琏二哥哥也没甚么,想收拾就收拾罢。可珠哥儿……” 迟疑了一下,那拉淑娴也不知晓该如何表述了。珠哥儿那孩子,心地是很好,性子也很稳妥,学识方面至少在即将临考的三人中算是最出众的。可他却也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这种缺点真心要不得,除非他一生遇到的都是好人,但凡遇到哪个想要对付他的人,都无需太费劲儿,狠狠的逼上一逼,他自个儿就可以将小命玩完。 见那拉淑娴满脸的迟疑,十二便道:“我不会对珠大哥哥如何的,他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都没人逼他,自个儿就能将自己逼死,若再有人给他压力,恐怕他压根就活不到开考那一日了。” “他这性子……唉。” “说起来,也不单单是性子问题,他的身子骨也太差了。亏得他有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无需参加乡试。要不然,三天一轮统共三轮的乡试,就足以累死他了。”十二满脸的无奈,“就算他侥幸逃过了乡试,这会试也真不好说。他要面临的根本就不是落榜的问题,而是怎么熬过那几天。” 乡试同三轮,每一轮有三天,又因着每次都要提前一天进入贡院待考,事实上考生要待的时间是每次三天三夜。考过一轮后,可以休息一日,再度入贡院仍是如此。连着三轮之后,才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基本上,以珠哥儿的身子骨情况,若是参加乡试的话,绝对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而会试的情况则要好上很多,虽然也有三轮,可每轮只需待上一天一夜。 “我已经再三提醒过二太太了,让她对珠哥儿的身子骨情况多关照些。她倒是听进了我的话,每日按着三顿的给珠哥儿进补。前两日我看到珠哥儿,还被他唬了一跳。那小脸儿圆的哟,简直跟二丫头有的一拼。” 听那拉淑娴这么一说,十二好悬没喷出来。还真别说,珠哥儿确实胖了许多,尤其是脸圆了不止一圈。不过,饶是如此跟迎姐儿还是有很大差异的。毕竟,珠哥儿只是脸圆,而迎姐儿却是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圆。 不过,珠哥儿的身子骨的确是大问题。 哪怕会试要比乡试轻松许多,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旁的不说,就是不写答卷好了,将人关在巴掌大的号房里,一天一夜下来骨头都僵硬了。这以往哪怕再怎么用功念书,起码每隔一刻钟都会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而在号房里,那可真的是连胳膊腿儿都伸不直的。 更别说过了会试以后,还有愁人的殿试了。别看殿试统共也就只有那么一天,问题在于,那是在宫里,是不能进食也不能如厕的。尤其是不能如厕这个问题,直接导致还不能提前吃饱喝足。基本上,那就是一饿一整天的,若是身子骨不好的,还真就未必能撑得住。 “听你这么说,问题还真不少。要不这样好了,你专心致志的折腾你二叔,让琏儿带着珠儿多跑跑跳跳?我看迎姐儿整日里上蹿下跳的,身子骨倍儿好。”那拉淑娴凝神一想,又道,“回头我就让迎姐儿带着璟儿,省的我养个哥儿就跟养猪似的。” 十二无言以对。 其实,璟哥儿虽不爱动弹,可他并不胖。反而是迎姐儿,哪怕整日里上蹿下跳的一刻都不安生,却仍旧圆滚滚肉嘟嘟的。没法子,她蹦跶得厉害,吃得也多。 见十二不搭话,那拉淑娴便自顾自的定了下来:“就这般办罢,左右你只要记得少折腾你俩哥哥,至于你二叔,随便玩罢!” …… 贾政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全败一贯以温柔贤惠示人的那拉淑娴。在熬了半月之后,贾政奋起反抗,拒绝了十二给他开的小灶,决定自个儿用功念书。 比起半路落荒而逃的贾政,珠哥儿和琏哥儿反而撑了下来。一则,十二并没有刻意针对他们,二则,他俩对十二有着莫名的信任。 珠哥儿是因为崇拜张家一门读书人的缘故,打心底里认为十二一定在张家学到了不少本领。而琏哥儿就更干脆了,从小到大,他都被折腾多少回了,若非十二天资聪慧的话,难不成还能是他太蠢了? 哥儿俩收了玩闹之心,格外认真的跟着十二做学问。见他们终于定下心来了,十二索性带着他俩拜访张家,不为旁的,只为了多同张家老太爷说说话,沾沾这位太傅的喜气。 而在几人认真做学问期间,荣国府也发生了一件喜事儿。 李纨生了,在九月下旬的某日晌午发动,于掌灯时分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别说二房了,整个荣国府都是欢天喜地的。贾政原本是窝在书房里苦读的,得了信儿之后,提着灯笼过来看乖孙,并当场取名为兰儿。 至此,荣国府也终于有了重孙辈儿的孩子,而隔壁宁国府则是早就有了蓉儿,没法子,谁让宁国府是长房呢?自古长房出小辈儿嘛。 只是,兰儿的出生并不能阻止荣国府男丁们的上进心,旁的不说,起码他老子珠哥儿是格外的用功上进。其用功程度让十二忍不住在心惊肉跳的同时,又将魔爪伸向了贾政。 ——你不是不想用功吗?不是瞧不上我?成啊!出自于太傅张淄潼手书的典籍,你是要还是不要呢? 贾政当然是要的,回头就抱着所谓的典籍开始用功苦读起来。 东西当然是好东西,可惜跟这一届的科举会试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毕竟从古至今的典籍如此之多,科举又只是考很小的一部分,想要刻意避开考到的部分,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日子就在荣国府苦读气氛中渐渐过去了,至年前,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却是林海一家子回来了。 林家三年的孝期已经结束了,林海赶在回京述职之前,回到了京城。又因着他本身是极有能耐的,加之前几年的事情也确实是过去了,长青帝又不是廉亲王那种记仇性子,很快就对林海做出了明确的表态。 ——把他恁到户部当了左侍郎。 各部院子左右侍郎都是正二品,撇开户部坑死人的隐形老大不提外,林海这也算是官复原职了。在江南一带事发后,多半的人都是削官罢职,甚至还有几个特别倒霉的直接人头落地,像林海这种只是被弄到闲散的职位上待了几年,如今又回到要紧职位上的,已经是天大福运了。 问题是,户部那位隐形的老大真心很坑啊! 这头林海刚接到调任文书,来不及安顿家里人,就立马带着妻女来到了荣国府。这妻女当然是直接往后宅里丢,左右那是贾敏的娘家,往哪儿待着都不会无聊。而林海本人则是哭丧着脸寻上了他的大舅哥。 “大舅哥……”救命哟! 贾赦这些年的官当下来,虽说一直没能如愿的削官罢职,可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多少还是有了长进的,譬如,察言观色。 “哟,林妹夫这是怎的了?别介别介,论亲戚你是我妹夫,可若论品阶,你是二品官儿,我才从二品。”贾赦笑眯眯的看着林海,调侃道,“要不要我给你行个礼?” 林海险些没被吓趴下。 因着这三年里远离京城的缘故,林海根本无法掌握京城里的消息。也因此,他直到今年出了孝期,又给亡母大办了水陆法事,离开了祖籍姑苏后,这一路往京城来才开始打探起具体消息。这一打听,就差点儿把他吓死了。 甚么太子党屡次请求三立太子,甚么前太子因不满长青帝派人行刺,再甚么九门提督王湛死在了任上,还有就是贾赦跟升天似的,飞快的晋升…… 别看这些事情貌似离林家很远,可仔细一想皆有关系。旁的不说,就说林海若是在京城的话,估计他也会跟着一道儿请求三立太子,然后就一不小心再度被长青帝记恨上,再不然也有可能因着行刺一事被牵连。 这可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舅哥,您可是一等将军,怎么说也得我给您行礼呢!”换个场合,林海也就摆出文人的傲气了。问题在于,眼瞅着自己就快空降到户部当左侍郎了,他是真的没那个勇气跟那位隐形老大硬杠上。 得罪长青帝是死路一条,得罪那位恐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林海压根就不想死,他有妻有女,还盼着出孝以后,爱妻再给他生个儿子。这档口,你让他为了所谓文人的气节开罪那一位?呵呵。他是文人,不是傻子。 “接到调任文书?”贾赦一看林海这副神情,就知晓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当下换了一副笑嘻嘻的嘴脸,继续侃大山,“知晓这调任文书是怎么来的吗?是我跟廉王殿下推荐了你,之后廉王殿下直接跟圣上讨了你!” 林海:“……”多大仇?! 这厢,林海对着贾赦欲哭无泪,那厢,贾敏已经见过所有的娘家人了,还抱了抱刚出生不久的小兰儿。 再然后……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荣庆堂里,已经三周岁半的宝玉身着大红袄子,头戴玳瑁小冠,一副喜庆的小模样。他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尚不曾见过姑姑贾敏,倒是对林家姐儿先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堂下,因着林家的拜访而全员到齐的哥儿姐儿们,只这般笑眯眯的看着宝玉,旋即又下意识的看向孩子王的十二。然而,十二压根就不以为意,他对于这个衔玉而生的堂弟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属于那种以前没交情往后也不会打交道的类型。 宝玉可不知晓下头的哥哥姐姐们都各怀心思,见自己说了这话后,没人理会他,索性蹬着小短腿儿就往林家姐儿跟前凑。 可怜林家姐儿如今不过两岁多点儿,且因着一出生就跋山涉水的,故而身子骨较之旁人略有些不足。加上之前因着守孝的缘故,林家姐儿自懂事以来就没见过那么多人,她本性又有些羞涩,冷不丁的见一个眼生的哥儿朝她冲来,便忙不迭的往母亲身后钻。 贾敏见女儿如此,忙笑着道:“我家姐儿素来胆小,恐是害羞了。” “不怕,同我们玩熟了就好。”宝玉却是个自来熟,且还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丝毫不曾因着贾敏的话而停下脚步,反而径直走到林家姐儿跟前,伸手就去拉她。 说真的,三岁半的孩子,指望他知礼数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况且,严格来说宝玉也不算没礼数,毕竟他是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又盛情邀请了林家姐儿同他一道儿玩耍。 然而…… 迎姐儿一个没忍住,直接蹦到了林家姐儿跟前,张开双手跟母鸡护小鸡似的,挡在了林家姐儿身前,还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新来的妹妹是我的,敢跟我抢人,回头叫政二叔叔打你!” 宝玉懵了,旋即哭着跑回了贾母跟前。 贾母也有些发懵,因着方才迎姐儿威胁宝玉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虽说像就在跟前的贾敏母女俩是肯定听见的,可上座的贾母必然听不到。故而,贾母只是看到宝玉高高兴兴的跑到前头,旋即迎姐儿跳了出来,宝玉就哭着跑回来了。 “二丫头又闹甚么?”贾母一头雾水,不过因着迎姐儿有太多的案底,又是宝玉的姐姐,因此贾母很快就将过错都推到了迎姐儿头上,“不许欺负你宝玉弟弟,更不许吓唬新来的小妹妹。” 听得贾母这话,迎姐儿先是瞪圆了眼睛,旋即转了转眼珠子,当下拿手捂着脸,嘤嘤嘤的道:“老祖宗偏心眼儿,老祖宗只喜欢宝玉弟弟,不喜欢二丫头了!偏心眼儿偏心眼儿偏心眼儿……” 贾母一头冷汗的看着自家这个胖孙女,不用问了,这一准是学了琏哥儿。瞧瞧这话说的,就算她真的偏心眼儿好了,也不用这般大喇喇的捅出来罢?这个祸头子! “姐姐不哭,黛玉喜欢姐姐。” 还不等贾母用眼神让那拉淑娴出手,林家姐儿便已经从母亲身后走了出来,先是拿手碰了碰迎姐儿,旋即小声的安慰道。 迎姐儿瞬间不哭了:“这个妹妹我也曾见过的,梦里见的!” 不愧是阖府上下最爱学旁人说的迎姐儿,转瞬间就盗用了宝玉的名句。若光是盗用也就罢了,偏迎姐儿还半拉半搂着林家姐儿,满脸堆笑的道:“妹妹你真好看,我也喜欢妹妹你。” 俩小姑娘,大的白白胖胖一副讨喜的模样,小的精致秀气仿佛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这俩站到一块儿,别提有多逗趣了。 那拉淑娴忍不住掩嘴笑道:“这么喜欢你林妹妹,索性带着她去你房里玩会儿?对了,带上璟哥儿,别闹腾,别欺负妹妹。” “嗯嗯,我只欺负哥哥弟弟的。”迎姐儿猛点头,全然忘了几个月前刚把探姐儿欺负得哭鼻子。 不过,也许是真的有缘分罢,这俩姐儿玩得倒是不错。主要还是因着林家姐儿性子软和,姐儿俩一动一静的,倒是互补得很。瞧着倒是有点儿像元姐儿尚且入宫前,姐姐带妹妹的模样。当然,如今迎姐儿却是成了姐姐,身边还拖着个名为璟哥儿的小猪崽。 说是让他们仨玩一道儿,可事实上完全就是迎姐儿和林家姐儿一道儿玩,璟哥儿今个儿被人从荣禧堂溜到了荣庆堂,又被再度溜回了荣禧堂,郁闷的他倒头就睡。等再度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不光是今个儿来做客的林家姐儿没了踪影,连他那疯姐姐都跑了个无影无踪。 璟哥儿趴在暖炕上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既然没人陪他了,那就……再睡会儿? 多年以后,当旁人问璟哥儿,头一次遇到命定女神是何种场景时,他无语以对。从头到尾都是睡过去的这种话,真心不是一般般的羞耻。更羞耻的当然是,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第很多次,他都是睡过去的。 …… 因着临近年关,林家在京城里又没有旁的亲眷可以走动,故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算林海没空,贾敏也常常带着女儿来娘家这头走动。 不过,几次以后,贾敏就觉出来了,娘家二嫂王夫人似乎对自己有甚么看法,贾敏原就是个敏感的性子,觉察到这一点后,便很少往二房去了。又因着二房的金玉疙瘩在荣庆堂养着,贾敏索性便直接往荣禧堂而去,正好这里还有个小姑娘能帮她照顾自家小闺女。 王夫人为何会对贾敏不喜呢?当然,多年前闺阁中的小事儿是一个引子,不过更重要的却是…… 宝玉被告了黑状。 告状的人毫无意外的就是十二,他直接寻上了贾政,也没说旁的,就是提醒了一句,璟哥儿已经开蒙了,宝玉呢? 甚么叫做撒谎不打草稿?这就是! 天知晓璟哥儿每日里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弄得那拉淑娴几次都以为自己是养猪的。开蒙?那玩意儿是能吃还是能睡?等他睡饱了再说罢! 可惜的是,贾政并不知晓真相。又因着珠哥儿当年就是不到三岁就开蒙的,如今论学问,是远远的超过琏哥儿。当下,贾政就警醒了。他已经输给了贾赦,照目前来说,想要超过是痴心妄想了。那他的儿子就更该用功一些,珠哥儿比琏哥儿强,宝玉怎能比璟哥儿差呢? 事实上,贾政是很有野心的,他希望这个衔玉而生的小儿子,不单要干掉璟哥儿,更要干掉十二。 这干掉璟哥儿也就罢了,可干掉十二…… ——宝玉永远不会知晓,他老子给他立下了何等丧心病狂的人生目标。 宝玉也跟上了寒窗苦读的节奏,而在这期间,荣国府度过了端闰五十七年的年关,来到了端闰五十八年。 开春之后,头一件大事儿便是会试开始了。荣国府这头,贾政带着珠哥儿、琏哥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贡院,开始了艰苦卓绝的会试之旅。 会试的艰苦且略过不提,左右不是甚么享福的事儿就是了。单说会试结束后,旁人也就罢了,珠哥儿不出意料的病倒了。且这一病,直到会试放榜都没有好。 紧接着,就轮到贾政不好了。 会试放榜,金色的皇榜上,后段末尾赫然写着两个名字:贾珠、贾琏。 因着原本就没抱任何希望,大房这头就没派人去瞧。而二房又因着珠哥儿病倒一事,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故而这一日只有贾政一人跑去看皇榜。结果这一看,贾政当即口吐鲜血,仰面晕倒。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母直接哭死过去。好在之后不久,贾政被送回府里,又经大夫诊断后,得出郁结于心,怒气攻心的说法。简而言之,就是自己作的,并且没啥大不了的。 这么说当然有些没心没肺了点儿,毕竟吐血是很严重的事情。可面对忧心不已的贾母,只能将事情往轻了说。况且,贾政这情况确实也不算特别严重,若不好生调养确会影响到健康,可只要能看开些,再仔细将养几个月,铁定会好起来了。 至于贾政吐血的原因…… 最开始所有人都被贾政给吓到了,故而没人关注这些。可问题是,会试放榜之后,是有人过来报喜的。这并非长青帝安排的惊喜,而是贡院自个儿闹的。算是一项福利,却不是面对上榜的考生,而是面对贡院里那些苦哈哈捞不到油水的差人的。 试想想,既然去报喜了,那肯定会给个红封罢?多少且不论,白得的油水谁会嫌弃?不过就是跑个腿儿罢了,万一遇到肥羊了,怕是一年的吃喝都捞回来了。 这不,还真就让他们碰到了。 继贾政之后,贾赦第二个知晓了这个天大的喜讯,他二话不说直接赏了报讯的差人每人一个五十两的大封赏,旋即便整了整衣冠,去荣庆堂报讯了。 ☆、第194章 “甚么?珠儿和琏儿都考中了?” 荣庆堂里,贾母且惊且喜,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下方来报讯的贾赦。不过,就算这事儿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可纵是如此,贾母也不会认为是贾赦在耍她。还真别说,最近这些年来,贾母对于贾赦改观了不少,当然,饶是如此贾赦身上那个丧心病狂的戳,一时半会儿的也消不去。 “自是真的,贡院那头来人报喜讯了。我还赏了他们每人一个大封赏呢!”贾赦一脸喜气的道。 说起来,这还算是最近这些年来,贾赦头一次心平气和的同贾母说话。还真别说,这种感觉真心蛮稀奇的。母子俩虽往日颇有嫌隙,可今个儿倒是意外的合拍。贾赦刚打赏了来报讯的差人,贾母又下令给阖府上下每个人都多发一个月的例钱,从她的私库走帐。 顷刻间,荣国府内一片欢腾。 甭管究竟是为了甚么缘由,对于前院后宅的下人们来说,多发一个月的例钱绝对称得上是天大的喜事儿了。至于珠哥儿和琏哥儿过了会试…… 嗯,虽然听不大懂,可主子说是喜事,那就是喜事罢! 不多会儿,得了消息的各房大小主子就皆往荣庆堂而来。大房这头,那拉淑娴领着迎姐儿和璟哥儿,至于琏哥儿和十二早在今个儿一大清早就不知晓跑到哪里去疯了,到如今都不见人影。而二房那头,王夫人乍一听闻消息,比贾母更为难以置信,不过少许工夫后,她便领着素来养在跟前的探姐儿也过来了。 说是齐聚,其实还是差了好些人的。旁的不说,因着珠哥儿打从会试结束后就病倒了,珠大奶奶李纨便一直陪在他跟前,还有就是尚且年幼的小兰儿也是不出门的,毕竟二月底还是很冷的。 饶是如此,等其他人都赶到荣庆堂时,这里瞬间呈现出了如同过大年般的气氛。 就在这乐淘淘的气氛之中,贾赦不负搅屎棍之名,当着众人的面,冷不丁的蹦出了一句话:“我记得昨个儿贡院放榜,二弟是特地赶过去看了的罢?哦,他后来……病了。” 关键时刻,贾赦硬生生的将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吐血晕厥”改为“病了”。问题在于,此时在场的人中,撇开素来不带脑子的迎姐儿之流,其余众人哪个不知晓昨个儿的事情了? 昨个儿,府上这位政二老爷可是被人给抬回来的,且前襟上头好大的一滩血,饶是他当时身着褐色的衣裳,那样子也着实将旁人吓得不轻。而最受到惊吓的,自然莫过于把贾政放在心坎上疼宠的贾母了。 然而…… 托贾赦的福,在场的诸人顷刻间沉默了下来,就连素来爱闹腾的迎姐儿瞧着情况不对,也赶紧搂着已经开始打瞌睡的璟哥儿作闭嘴状。 半响,贾母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政儿他……到底还是太小心眼儿了。” 这已经算是很委婉的说法了,要是由贾赦来说的话,贾政那分明就是羡慕嫉妒恨! 可不是吗?想当年,贾赦和珍哥儿高中的时候,贾政就是一副死了老子娘的嘴脸,还接连表示不敢置信,甚至在他俩通过殿试之后,还三番两次暗指老天无眼。好罢,考虑到贾赦、贾政兄弟俩打小就互相看不顺眼,再加上贾赦这人素日里的作风确实蛮值得人诟病的,贾政甭管是羡慕也好或是嫉妒也罢,总归还称得上是情有可原。 那如今呢? 琏哥儿是贾政的侄子,珠哥儿更是贾政的亲生儿子呢! 但凡贾政有个长辈的样子,面对出息了的子侄,就该报以殷切的祝福,而非像昨个儿那般,才见了贡院外的皇榜,就立刻口吐鲜血当场晕厥! 当然,在场之人哪个都没有见过昨个儿的事情,可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猜也能猜到个八九分了。只能说,贾政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还是个盖了戳的红眼病!甚至说的难听一些,之前他死命的逼着珠哥儿用功,如今珠哥儿有出息了,他却这副模样,岂不是打心底里盼着珠哥儿不好? 在场的诸人大多数都不是傻子,若没贾赦的提醒也许不会想那么多,可偏生贾赦就提了这么一句,就连贾母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那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呵呵。 自己蠢,还盼着儿子、侄子不好的红眼病窝囊废! 见底下诸人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贾母心里头很是不好受。偏生,这一次贾政做的真心很不地道。哪怕像上次贾赦、珍哥儿中举那般,说两句风凉话也无妨,毕竟科举除却实力外,还讲究一个气运。可贾政却二话不说直接晕厥过去,甚至在回府经过大夫诊治以后,仍不愿意告知这么大的消息,这算是甚么意思?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晓这个消息? 要知道,会试并不是结束,在这之后还有殿试呢! 贾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很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只要一想到若是贡院那头并未派差人过来报喜讨赏,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哪怕贾母再三告诫自己这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可她还是觉得胸闷气短。还是时刻关注她的鹦鹉和鸳鸯一个拿了药油,一个帮着按胸揉背,这才堪堪让贾母缓过神来。 见贾母如此,贾赦到底还不曾丧尽天良到这般地步,当下就有些心虚了。问题是他表达心虚的方式跟常人有些不同,只见他快速的将迎姐儿推上前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再度跟周公会面的璟哥儿整个人都是倚在迎姐儿身上的。 结果…… 璟哥儿一个大马趴摔在了地上,好在他已经略懂事儿了些,不至于当众嚎啕大哭,饶是如此他还一脸幽怨外加控诉的瞪着贾赦。 贾赦再度心虚了,忙打哈哈:“璟儿你居然也在哦!对了,你两个哥哥去哪儿了?琮儿也就罢了,左右他一天到晚的都在外头撒欢,你琏二哥哥呢?去哪儿了?” “我怎么会知道?”璟哥儿揉着刚才撞到地上的脑门,一脸不痛快的往那拉淑娴身边凑,还不忘低声抱怨着,“以往也没见爹整日里惦记着琏二哥哥,如今倒是拿哥哥开脱。” “呃。”贾赦无语的抬头望着横梁,荣庆堂真不愧是荣庆堂,瞧着横梁是多么的精美啊! …… 一个时辰后,琏哥儿和十二回来了,且刚回到府里,就被赖大疯一般的往荣庆堂撵:“老太太催了好多次了,让哥儿们赶紧往荣庆堂去。快快快!老太太惦记着呢,赶紧的,跑,跑两步先!” 这琏哥儿倒也罢了,他原就一根筋通到底,见赖大这般也没有多吃惊,只当是贾母又作幺了。倒是十二,微微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火急火燎的赖大,挑眉问道:“怎的了?别告诉我是琏二哥哥考中了。” “怎么可能哈哈哈哈……”琏哥儿一听这话就笑开了,伸手一把拉过十二,就往前头跑,“大概是珠大哥哥考中了罢,咱们赶紧去跟他讨个封赏!” 哥儿俩很快就跑到了荣庆堂,进了门厅脱了外头沾了雪滓的大氅衣,又在过堂拐角处的熏炉里略烤了烤,这才往里头去了。 “琏儿,我的乖孙儿,来老祖宗这儿!”在这一个时辰里,贾母是越想越觉得次子贾政不中用。这屡试不中还能说是气运不佳,可他这心胸气度却实在为人所不齿。又因着珠哥儿是贾政的亲生儿子,贾母不欲太过于插手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可对于琏哥儿,贾母却是愧疚万分。 再看琏哥儿,听得这话愈发笑开了:“难不成还真让琮儿说对了,我考中了不成?哈哈哈哈,别逗了,这怎么可能呢?” 诸人:“……” 其他人倒也罢了,贾赦一个健步上前,伸手就在琏哥儿的脑门上敲了一记:“说甚么呢你!” “我这不是开玩笑吗?打我作甚?”琏哥儿吃痛的捂着脑门子叫屈,“没中就没中呗,这没中才叫正常的好吗?我的学问那么差,连琮儿都说了,最好等三年以后,我跟他一道儿下场考试。结果你们非要我跟着珠大哥哥,我哪里能考中了?别别……老祖宗!我爹他要打我!!” 荣国府的这几个哥儿姐儿,除却最最老实巴交的珠哥儿外,旁的但凡受了委屈或者威胁,一准儿寻贾母庇护。尤其是大房的这几个滑头,每个都知晓贾母不待见贾赦,因而找贾母告贾赦的黑状,那绝对是一告一个准儿。 “老祖宗!我爹方才还推了我一下,我都差点儿摔跟头了!”这是酷爱学人说话的迎姐儿。 “你那只是差点儿摔跟头了,我摔了个大马趴呢!老祖宗!”这是无缘无故被连累到的璟哥儿。 “那我呢?”十二左顾右盼了一阵,恍然道,“老祖宗!你可不能只护着他们,要不然回头我爹没人收拾了,一准寻我的麻烦。” 老祖宗——贾母一脸的懵逼,愣是有那么小半刻钟都处于大脑放空的状态:“呃,好,是啊……你们都说得对。不对,琏儿过来,你们几个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十二&迎姐儿&璟哥儿:“老祖宗,如今还在二月里……”哪儿不凉快呢?! 然而此时,贾母已经将琏哥儿搂在了怀里,明明后者已经是个能娶妻的少年郎了,结果贾母搂着琏哥儿时的神情,就好似他还是个尚且稚龄的小孩崽子似的。偏生,琏哥儿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涩,反而拧过头朝着爹娘弟妹们露出了一个嘚瑟的神情,尤其是冲着他老子。 贾赦暗暗磨牙,虽说考中了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儿,可这并不妨碍他收拾儿子,对罢?别说今个儿仅仅是过了会试了,哪怕他日琏哥儿高中状元,这老子收拾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告到金銮殿上,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我的琏儿素日里都是最能耐的,学识极好不说,还那般的谦虚,一点儿都不骄傲自得!”贾母越看琏哥儿越欢喜,“不像你老子,一天到晚的都在嘚瑟,也没见他考个状元回来。” 琏哥儿笑嘻嘻的望着贾母:“老祖宗您说得对,您说的太有道理了。”话说,贬低他老子的话倒是蛮有道理的,夸他的那些……到底是甚么鬼? “嗯,我就欢喜琏儿,像你祖父!” 听得这话,贾赦不乐意了:“对啊,我是没考上状元,可我爹就考上了?别闹了,就他那狗爬式的几笔字,还有他知晓甚么是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吗?琏儿当然是像我,咱们荣国府好几辈下来,我是头一个金榜题名的!” 这倒是大实话,隔壁宁国府倒是早就有了先例。算起来,贾敬是整个贾氏一族里头头一个进士。再往后就是贾赦和珍哥儿,也因此,贾赦说他是荣国府头一个金榜题名的,这话并没有错。 然后就看到琏哥儿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等等,你们先等等,谁来告诉我方才是不是我耳背了?老祖宗,您的意思是……我考中了?”琏哥儿一脸“咱俩总得疯一个”的神情,瞪着贾母,“这不可能罢?” 底下的十二也完全愣住了,天地良心,他没泄题啊!顶多就是先前玩疯了,把那些个将来迟早用得上的知识,一股脑的全教了。可饶是如此,也没那么夸张罢?难不成琏哥儿把他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地头了?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老祖宗还能跟你开这种玩笑?”贾母满脸的慈爱。 琏哥儿觉得……他大概是昨个儿没睡好。 <<< 至晚间,琏哥儿在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后,得出了一个让人忍不住打死他的结论: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没睡好。 没睡好怎么办?搂着璟哥儿去睡觉呗。 #璟哥儿牌小猪崽,包治你的失眠宿疾# “他们都睡了?你爹呢?”内室里,那拉淑娴换下了外出的氅衣,只着舒适软和的棉袄子,坐在暖炕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 炕下,十二蔫头蔫脑的立着,等丫鬟婆子都出去了,才满脸无辜的道:“我真没泄题。” “那就是天意如此了。只是……珠儿那头我不担心,他只是身子骨弱了些,性子稳妥得很,又从来不会得罪人,想来没啥问题的。可琏儿呢?他的性子摆在那儿,原是想着他左右学问不行,也能承袭爵位继承家业,再有凤丫头守着,该是出不了大错的。也没曾指望他有大出息,可如今这般,却是由不得他胡来了。” 荣国府已经世袭三代了,本来到了贾赦这一辈,算是开始败落了。可谁也没有想到,素来有着搅屎棍之称的贾赦,竟是意外的得到了长青帝的重要。若单单如此也无妨,可事实上他还是廉亲王的心腹。 廉亲王…… 如今已经是端闰五十八年,离廉亲王登基只有短短三年时间。哪怕这一世的历史进程略微有些偏差,可长青帝年事已高,身子骨也并不是很好,确实也撑不了多久了。 等新帝上位,贾赦只会把他这官儿当得越来越大,削官罢职甚么的,纯粹就是做白日梦呢。 可正因为贾赦的仕途一片敞亮,却是难免因此连累到府中的其他人。按着那拉淑娴的打算,小辈儿中,十二是必然会出仕的,那么琏哥儿和璟哥儿恐怕就要做出牺牲了。其实说是牺牲也不尽然,毕竟琏哥儿是袭爵之人,府中多半家产也是由他来继承的,略微牺牲一下前途也无妨。况且,以琏哥儿素日里的做派,哪个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一次就考中。至于璟哥儿,年岁还太小,等他长成到能入仕的年岁,恐怕贾赦已经退下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娘您不也说了这是天意吗?”十二思量了一下,“要我说,最好能盼着琏二哥哥被点翰林,如此一来,他往翰林院待上三年,而三年之后他必然已经娶妻了,我也长大了,指不定那会儿那位爷也上去了,一切都会很容易操作的。可偏生,以他之能,我还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点翰林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别闹了,往届里头,只有一甲头三才有这个资格,旁的就只能看长青帝的心情好坏了。基本上,每一届科举里头,能出二三百个进士,可被点为翰林的却是屈指可数,有时候甚至只有一甲的头三名。 “让你爹去说说?”那拉淑娴挑眉道。 十二嘴角隐隐有些抽搐:“您当上头那位是我皇阿玛呢。” “不试试怎么知晓?况且,文人们都当翰林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贵人们却知晓,这不过是闲置的法子罢了。每三年一届的科举,留下了多少的所谓人才,又有几人得以补上实缺?偏有些是真正的人才,既不能直接让他们等待那遥遥无期的补缺,又实在是没位置予他们,不往翰林院丢,又该往哪里去呢?” “倒也是……” 以贾赦如今在长青帝跟前的地位来看,身为贾赦之子的琏哥儿十有八九都是会直接出仕的。如此一来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京城里寻个微末小官,这样对仕途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容易闲着闲着就习以为常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是,直接将琏哥儿丢出京城放外任,真若是如此,那才叫麻烦大了。 母子俩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由那拉淑娴向贾赦开口,直接十二则趁着还不曾殿试的这几日里,加紧给琏哥儿恶补,争取加大一些点翰林的砝码。 …… 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日。 出乎那拉淑娴意料的是,她原本以为没有问题的珠哥儿,问题别提有多大了。 原因在于,珠哥儿自打会试结束后,就一直病着。要是他直接没通过会试倒是无妨,慢慢将养着呗,左右是陈年旧疾了,顶多就是躺上三五个月的,肯定会好起来的。可是,他考上了,那就表示他要拖着病体去参加殿试。 殿试最为坑的一点就是不能吃喝和如厕。准确的说,仅仅是不能如厕而已,若是提前吃饱喝足或者在袖口捎带几块点心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能憋得住。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也因此,为了以防万一,参加殿试者都是提前吃一些干饭,勉强垫垫肚子,然后五更天就入宫殿试。 先考策论同时评判,再领到金銮殿上由长青帝亲自点名考问,并当场点出一甲头三和二甲第一,以及随后的点翰林。当然,若是长青帝心情好的话,也可以将其他人的活儿都干了。不过正常情况下,其他的名次都是由内阁和翰林院商量着来的。 于是,珠哥儿在殿试上华丽丽的晕了。 经过了上一次科举状元郎行刺无果之后,殿试的护卫情况较之以往更为森严了。好在,贾赦早先就做了准备,在替自家儿子说情的同时,也顺势告知了长青帝关于珠哥儿身子骨羸弱一事,因而闯祸倒是不曾,可显然一甲二甲都跟珠哥儿无缘了。 同样与之无缘的还有琏哥儿,他是真的气运好,且堪堪吊了榜尾,基本上他的学识也就比贾赦好那么一丁点儿而已,在一群天子门生之中,他立马暴露了本身的不足。也亏得最后那几日十二对他的恶补,至少让他并不曾在金銮殿上出糗。 次日一早,皇榜再度贴出。 琏哥儿为三甲第一百九十九名,珠哥儿则为三甲第二百十六名。 又一日,风波再起。早朝之上,有人直言贾珠之父名为贾政,身为人子理应避讳尊长之名,故而理应避“政”。 其父为政,理应避政! ☆、第195章 “这不是正在让内阁和翰林院讨论着吗?你缠着朕有甚么用?!” “可您是圣上呢!” “就算朕身为天子,也得遵从道德人伦。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贾赦!你闹够了没有?你侄子的事情,别说如今尚未有定论,就算结果真的出来,他无法入仕,那也是命该如此,你寻朕又能如何?” 御书房里,长青帝的额上青筋暴露,还得强忍着没立刻唤御前侍卫把眼前这蠢货直接丢出去。结果,这蠢货还真就来劲儿,竟是愈发的闹腾,说甚么都不愿意离开。 贾赦心里也苦啊! 人各有命,这话说得真是一点儿也没错,他牟足了劲儿想要被削官罢职,结果这眼瞅着都有十年了……削官罢职?做梦罢! 再看贾政和珠哥儿父子俩,这俩是费尽心机想要加官进爵,结果贾政是轻而易举的被削官罢职了,哪怕并未完全堵住科举之路,可甭管怎么说,就凭贾政那丁点儿能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珠哥儿更惨,他倒是有能耐了,气运也是够的,只考了一次就中了。可中了又如何?他爹名叫贾政,身为其子,必须避政! 倘若说贾赦的人生是一出狗血励志剧,那么贾政、珠哥儿父子俩绝对从头到尾都是惨剧。 “圣上啊圣上啊圣上!”无计可施之下,贾赦索性拿出了琏哥儿的决胜法宝,试图用唠叨逼疯长青帝。 不得不说,贾赦成功了,长青帝实在是被逼极了,终于忍不住唤了御前侍卫进来,直接将贾赦丢出了宫门。 宫门外,廉亲王一脸木然的望着被丢出来的贾赦,几步走到他跟前,冷笑着道:“贾恩侯你这又是闹甚么新鲜花招?” “廉王殿下哟!!”贾赦瞬间跪倒在廉亲王脚边,抱着他的小腿嗷嗷叫着道,“咱俩啥关系呢,您就帮我跟圣上求个情呗。哪怕将我亲生儿子的官职撸了都无妨,可不能害了我侄子。您是不知晓,那孩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偏我府上那蠢弟弟哟,对儿子别提有多残酷了,不是打就是骂,要不然就是边打边骂。这好不容易孩子有出息了,哪怕只是个三甲的同进士那也是天大的好事儿呢,这档口告诉他,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这不是……” 说着说着,贾赦也不由的面露悲伤。 其实,倘若今个儿珠哥儿只是名落孙山的,那啥问题都没有。一来,珠哥儿年岁还轻;二来,考不上也只能怪自己学识不够,下回接着努力呗。可如今这情况下,却是给了珠哥儿当头一记闷棍。 他考出了,不单通过了会试,其实殿试也是过了的。毕竟,先前的策论他答了,之后长青帝当场考问,他也不曾出错,只是因着身子骨的缘故,他没能支撑到最后,故而才使得名次比琏哥儿还落后。可甭管怎么说,他是考过了的,三甲的同进士是完全可以入仕了的。 结果呢? 比考不上更惨的是,考上了也无法入仕,且还不是因着他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爹的名字…… 多么讽刺的现实。 “你闹本王有用吗?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还不若仔细想想该如何是好。”廉亲王抬脚将贾赦踢开,转身就走。 贾赦格外无奈的起身跟上,还不忘哭丧着脸喋喋不休的道:“我侄子多可怜呢,那孩子打小就乖巧懂事,别看他身子骨不好,他可用功了。说起来,我家那几个小子却是哪个都不如他。像我家琏儿,他是真的蠢,且又天生好动,学都学不进去;我家琮儿倒是聪慧得很,可也不知晓他太聪慧了还是怎的了,这小子特别气人,简直就是生来坑我这个当爹的似的;还有我家璟儿,有时候我都怀疑了,怎么就生下了他这么个小猪崽呢?” 见廉亲王不吭声,贾赦说的愈发的起劲儿了:“廉王殿下,您就帮帮忙呗。对了,之前您不是还帮我在圣上跟前说话了吗?让圣上点我家琏儿为翰林,您不是……” “还是那句话,寻圣上去。”廉亲王一脸的冰冷。 可惜,他这副冷酷冰山的模样吓得住旁人,却必然吓不住贾赦。再说了,若非在长青帝跟前碰了钉子,贾赦他何苦特地赶来求廉亲王? “廉王殿下……” “闭嘴。”廉亲王猛的停住脚步,飞身一跃上马,居高临下的道,“让你家准备谢恩罢。” “啥?”贾赦很是有些不明所以,莫说如今珠哥儿的前途未卜,就算珠哥儿和琏哥儿都进了翰林院,也不用荣国府准备谢恩,顶多就是那俩小子去感谢一下曾经教导过他们的先生而已。 “我说,叫你家准备谢恩。”廉亲王耐心有限,也就是在面对贾赦时,还能多蹦出两个字来,若是旁人胆敢质疑他的话,早就被他的眼神给杀死了,“本王的母妃把她宫里的春女官赐予了本王。” 贾赦一脸的懵逼。 许久之后,贾赦才蓦地意识到,所谓的“春女官”极有可能指的是他的侄女贾元春。所以,赐予了廉亲王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哈哈!廉王殿下您也有今天!!您居然……哈哈哈哈,那可是我亲侄女呢!啊呸呸呸!” 嘚瑟过头的结果就是,廉亲王一甩马鞭绝尘而去,而落在后头的贾赦则吃了一嘴的灰。 哼,就算吃了灰也一样拦不住他嘚瑟! 当下,贾赦丢了之前沮丧的心情,满脸笑意了回了荣国府。可很显然,荣国府里是绝不可能充满欢声笑语的,事实上,因着珠哥儿的事情,就连琏哥儿考中三甲同进士并得以点翰林,都不足以让诸人露出笑颜。 这不单纯是大房得意二房失意的问题,而是珠哥儿早已一病不起。 “琏儿过来。”贾赦站在荣禧堂廊下,远远的看到琏哥儿垂头丧气的走回来,忙挥手将他唤到跟前,细细的问道,“你又去瞧过珠儿了?可有问大夫是怎么说的?” “爹。”琏哥儿苦笑一声,“大夫还能怎么说?甚么心病还须心药医,甚么只要放宽心别想那么多就会好的,再不然就是一句仔细将养着……有啥用呢?要是直接开副方子,哪怕药材再怎么珍贵稀罕,咱们也能想想法子!” 珠哥儿这病,一半是底子不好,另一半当然是心里有疙瘩。之前,会试刚结束时,珠哥儿就因着疲惫、压力大等诸多原因狠狠的病了一场,若直接没考上反倒是幸运了,结果他倒是考上了,还在殿试上晕了一回。这倒是罢了,左右都通过了,加上他年岁还轻,就算安排了官职显然也是清闲的职位,到时再慢慢将养便是了。结果倒是好,他考上了,却无法入仕,还是因着那么蛋疼的原因。 其父为政,理应避政! 这该是怎样扯淡的理由呢?倘若真有这种事情,不是该早早的宣布吗?贾政又不是前段时间刚改名的,作为荣国公贾代善最宠爱的次子,又当了几十年的工部员外郎,之后更曾在汝州任知州……他的大名不说京城上下如雷贯耳,起码应该有很多人听说过罢? 早干嘛去了?! 说真的,贾赦也头疼坏了,倘若这事儿搁在琏哥儿或者十二身上,其实都没啥,这俩小子皆是天生没心没肺的东西,就算真的无法入仕,大不了就换个行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活人还能被尿给憋死了? 可惜的是,珠哥儿还真有可能把自己逼死。 “爹,您不是说去求圣上帮忙了?能不能……”琏哥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牙说了出来,“我不当官了,我把您帮我求来的翰林给珠大哥哥好不好?大不了我下回再考一次,我身子骨好,多考几次也无妨的。” “傻小子。”贾赦伸手揉了一把琏哥儿的脑袋,结果却发现这小子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了,顿觉没趣的收回了手,问道,“可曾去瞧过老太太了?若不曾,同我一道儿去罢。” “呃……”琏哥儿一脸的欲言又止,他是很想提醒贾赦,贾母这几日心情异常低落,估计是不想看到贾赦的。可转念一想,琏哥儿觉得凡事皆有例外,毕竟如今整个荣国府上下,撇开他这个还未上任的小翰林外,唯一有官职在身的就只有贾赦了,“那一道儿去罢。” 贾赦可不知晓琏哥儿方才想了甚么,事实上,贾赦往荣庆堂去,为的只是告知贾母,关于元姐儿的事情。 方才在宫外,事发突然,贾赦又被廉亲王当了他侄女婿这个消息给弄懵了。如今仔细一想,其实这也未必是好事儿。 廉亲王正妃、侧妃都全了,侍妾就更不用说了,最关键的是,廉亲王是儿女双全的人。呃,还有一点,廉亲王跟贾赦一样出生于端闰十七年,且比贾赦还大了俩月,今年四十有一。而元姐儿则是二八妙龄,年仅十六岁。 老夫少妻在本朝并不算啥稀罕事儿,尤其廉亲王和元姐儿也不能算是老夫少妻,毕竟人家还有十八新娘八十郎呢。廉亲王本身肯定也不会辱没元姐儿,可这事儿仔细一琢磨…… 不对味儿呢!! 甭管再怎么觉得不对味儿,这事儿肯定是无法隐瞒的。倒不是说瞒不了,假若贾赦铁了心想要隐瞒这件事儿,也没啥问题,毕竟荣国府已经脱离朝堂很久了,只要在他这儿把口子堵上,基本上贾母以及二房就无从得知这个消息了。事实上,若非他同廉亲王交情很是不错,廉亲王都不会将这事儿特地说给他听。 可若是隐瞒…… “琏儿呀。”荣庆堂近在眼前,贾赦却忽的止住了脚步,唤了一声琏哥儿,又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要是我知晓了元姐儿的消息,可故意隐瞒着不让老太太知晓,你说将来要是不小心……” “甚么?元姐儿?爹,您打听到了元姐儿的消息?”琏哥儿压根就没听完贾赦的话,就已经高声嚷嚷起来。这光是嚷嚷还不够,他还一下子窜得老高,飞一般的冲进了荣庆堂,朗声唤道,“老祖宗!我爹打听到了元姐儿的消息!是元姐儿呢!” 虽说如今珠哥儿尚在病中,可毕竟大夫也没有完全放弃,加之二房那头有意瞒着贾母,贾母还道是珠哥儿心疼到手的功名没了,在屋里闹别扭呢。故而一听到久违的孙女名讳,登时又惊又喜的迎了上来:“元姐儿她如何了?琏儿你慢慢说,别着急。” 琏哥儿:“……呃,是我爹说的。”好像后面还带了一句甚么话,到底是甚么来着呢? 没等琏哥儿想起来,贾赦已经一脸血的走了进来。都已经这般了,他除了老老实实的告知全部实情外,还能如何?要是再矢口否认的话,除非他真有本能瞒一辈子,要不然铁定会被贾母打死的。 “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贾赦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廉王殿下告诉我,宫里的仁妃娘娘已经将元姐儿赐予了他当……”当甚么来着? 贾赦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就是贾母有些懵的神情,他本人也不知晓该怎么往下说了,只好敷衍道:“反正就是赐予了廉王殿下,至于名分,大概是侍妾一类的罢。” 廉亲王是正一品的亲王殿下,按律可有一名正妃、两名侧妃,以及十二名侍妾。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若是暗地里想额外多收些侍妾,估计也没人敢置喙。好在廉亲王此人并不贪恋女色,这正妃、侧妃的位置肯定是占满的,不过侍妾应该没那么多。 “我家元姐儿要当侍妾吗?还是廉王殿下……”贾母面上的神情从先前的惊喜先是转为不敢置信,再然后却是满面的失落之情了。 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要知道,元姐儿入宫求的是大富大贵,虽说亲王也很了不得,可若对方是廉亲王的话,却是得不偿失了。 “唉,老太太也觉得不对味儿罢?廉王殿下比我还大两个月呢,元姐儿才多大呢,虽说从家世上是元姐儿高攀了,可这事儿闹的……” “廉王殿下有儿子吗?”到底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老人家了,贾母倒是比贾赦更快的从这件事情里回过神来,虽说没能成为圣上或者太子的妃嫔很是可惜,可廉亲王到底也是亲王爵位,倘若元姐儿能立马诞下一子,让其子成为下一任廉亲王的话,这笔买卖就不算亏。 只是这个问题一出,直接将贾赦给噎了个半死。 “我的老太太哟!您不该问廉王殿下有没有儿子,您该问他有几个儿子!”贾赦忍不住吐槽道。 贾母恶狠狠的瞪眼:“那你就说说,他有几个儿子,又是哪个生的!” 话音刚落,贾赦就忍不住翻了个老大的白眼:“我哪儿知道?!” 这下子,别说贾母了,就连始终立在一旁侧耳倾听的琏哥儿都忍不住了:“爹哟!您就别卖关子了,元姐儿到底如何了?您就把您知晓的事情都说了罢?要卖关子,或者想要人家夸您,回头我一准跪下来连着夸您好几个时辰,您看成吗?” “听听!听听!你一把年纪了,还没琏儿懂事!”贾母恨恨的道。 “是是,道理都在你们这边!”贾赦很是怨念的瞪了琏哥儿一眼,倒还是边思量着边回答道,“据我所知,廉王殿下先前是有个极为聪慧的嫡长子的,可惜养到八岁就没了。那会儿我还没打算考科举呢,跟他真心不熟!至于后来……” 事实上,贾赦跟廉亲王真正熟稔起来,是在端闰五十一年,廉亲王接了长青帝给予的追讨欠银的差事以后。而在这之前,就算当时贾赦已然入仕,可因为只是个微末小官,连上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别说同当朝亲王熟稔了,甚至连打个照面都不曾。 “后来怎样呢?你倒是说呢,这是存心想要急死我这个老太婆呢!”贾母一叠声的催着,还将手上的拐柱捣得咚咚直响。 贾赦牙疼似的看着她,无可奈何的道:“反正廉王殿下不止一个儿子就是了,他还有闺女呢,铁定比我生的多!” 听得贾赦这么说,贾母立马盘算开了。贾赦如今有三子一女,也就是说廉亲王铁定不止这个数。不过这倒是也正常,毕竟贵为亲王,首先他就比常人多了两个侧妃,更别提还有好些个侍妾了。可问题也来了,廉亲王若是膝下儿女双全,尤其不缺儿子的话,那她的元姐儿可如何是好? “哎哟我的元姐儿哟……我的心肝肉哟,怎么好端端的就许了廉王当侍妾了呢?就算圣上瞧不上,许给前太子也是好的。如今圣上年岁越发大了,前太子何愁不能再度复立呢?偏生就许给了廉王,等往后……哎哟,新帝哪里就能容得下他呢!” 见贾母一副心痛到快要窒息的模样,贾赦忍不住牙根痒痒:“圣上身子骨好着呢,您就这么胡说八道?这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啧啧,咱们府上离宫里可一点儿也不远呢,再说了,我能把贾政那蠢货给告了,您就不怕我回头也将您给告发了?” “你敢?!”贾母不哭了,对着贾赦怒目而视。 “啧,要不咱们试试看?”贾赦挑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还真别说,因着贾赦以往干多了丧心病狂的事情,贾母还真不敢跟他对着干。尤其若是贾赦真的豁出去了,按往常的情形来看,倒霉的铁定不是贾赦。那就……只能是她自个儿了。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给我滚,滚出去!” “走就走,谁怕谁!只管记着,没事儿别来找我,有事儿也别指望我会伸手拉拔一把!”贾赦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开溜了。 只留下没来得及跑掉的琏哥儿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开了。 琏哥儿:“……”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 元姐儿被宫里的仁妃娘娘赐予廉亲王为侍妾一事,很快就在荣国府内传开了。按说,自家的姑娘嫁到了亲王府上,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然而,跟贾母的想法如出一辙的是,二房那头完全不觉得这是好事儿。 那可是廉亲王呢! 全京城哪个不知晓廉亲王的赫赫威名,简直就有止小儿夜啼功效的煞神呢。这若是普通老百姓倒也罢了,左右廉亲王再闲也不会去招惹他们,可但凡是名门大家或者勋贵世家,哪个没在廉亲王手上吃过大亏?若仅仅吃亏也就罢了,那些人呢,个比个的小心眼儿又记仇。如今,龙椅上坐的是长青帝,廉亲王的亲爹,这才没人敢置喙。可等将来长青帝走了呢? #坐等你爹百年之后# #自有新帝替天行道# #看你到时候怎么死# 不说旁人家了,就单说荣国府好了,贾母和二房多少次的诅咒廉亲王不得好死。如今倒是好,自家姑娘去了廉亲王府里! 所以说,到底该盼着廉亲王好呢,还是盼着他不好呢?问题是,廉亲王若是好了,荣国府以及其他的至交故友该不好了。反过来说,若是廉亲王不好了,自家的姑娘保不住不说,身为姻亲的荣国府能有好?! 得了,姑娘白养了,说不得还会给娘家招来祸端! 贾母和二房哭晕在房里,尤其是王夫人,儿子的仕途眼见无望了,闺女又所嫁非人,仅剩的一个小儿子又被养在贾母跟前,跟她半点儿不亲近。她往后,该倚靠谁去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荣庆堂和梨香院皆是一片哭天抢地之中,知悉内情的那拉淑娴和十二面面相觑。 二房这是甚么运道呢?眼瞅着倒霉了,结果就有天大的福运送过来。要知晓,廉亲王可是注定要坐上皇位的男人呢,偏他后宅的子嗣不丰,连侍妾都很少,这一个个的,哪怕之前只是个无名无分的通房丫鬟好了,等回头登基了,少不得也可以封个常在答应之流的。 这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系列。 而就在这档口,珠哥儿的病情却愈发的严重了,许是底子不好,许是压力过大,也有可能是因为前途渺茫,当然,荣国府上下一片哀嚎这事儿铁定对他也有些影响。总之,在所有人都未曾从元姐儿一事中回过神来,珠哥儿却徒然陷入了弥留之际。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请寻常大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最终还是贾赦豁出去脸面,硬生生的将太医拖回了府里。可太医瞧过了珠哥儿的情况后,却也只是摇头叹息。 并非珠哥儿已药石罔效,而是他本身毫无求生的意念。 这要如何施救?就算医术高明的太医,那最多也就能被称一句神医,而非神仙。而身为医者,最怕的并非疑难杂症,而是病人心存死志。偏被贾赦拖来的太医还是他的老熟人,曾经屡次上门看诊的邹太医。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眼瞅着就能告老还乡了,你就不能不折腾我?早十年前,我是不是就告诉过你,你这个侄子哟,他就天性敏感又爱钻牛角尖。这次……哦,我知晓了,为的就是先前满朝都在讨论的出仕问题罢?要我说,也是这孩子倒霉,偏摊上要避讳他老子的名讳。其实,我给你出个主意。” “邹太医您说呢!”贾赦以为邹太医是有了医治珠哥儿的好法子,忙不迭的追问道。 “简单呢,他不是得的心病吗?只要帮他把这个心结给打开了,我估计问题就不大了。”邹太医扶着已经全白了的胡子,感概道,“若不避政而出仕,视为不孝,偏不孝者是不能出仕为官的,所以症结就在这里。” “这些我都知晓,您老人家直接说法子呗!” “让贾政改名呗。”邹太医一脸“你是傻子吗”的神情,“改名也是不孝,也一样不能出仕,可你弟弟不是一介白丁吗?左右都得完蛋一个,当然要牺牲最没用的那个了。” 邹太医是拥有着传统家族观念的人,也就是舍弃小我成就大家的人。在他看来,珠哥儿是已经金榜题名的同进士,而贾政只是个无用的窝囊废。再说了,珠哥儿如今还不满二十,贾政却已年近四十了。虽说老话有“莫欺少年穷”的说法,可贾政都中年了,这辈子恐怕都没指望了,既然要牺牲,当然是牺牲最没用的那个了。 说真的,听了邹太医的这一席话,贾赦有些懵,可懵完之后却是大彻大悟。 “谢谢邹太医,我感激您一辈子!!” 丢下这句话,贾赦跟疯了一样的冲了出去,且一口气不停歇的跑到了贾母跟前。有些话,他倒是可以跟贾政说,可惜贾政绝对不会理会的。既如此,贾赦也懒得再浪费时间了,直截了当的将这事儿同贾母一说,并道:“如今不是牺牲哪个前途的问题,若是珠儿的小命能否保住的事儿了。倘若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用试图换他的命。老太太,这事儿就靠您了。” 听得这话,贾母当即老泪纵横,却也不至于好赖不分,立马让人将贾政唤到跟前,连哭带骂的逼他改了名讳。 可说真的,倘若更改名讳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那贾赦也不用特地往贾母跟前跑一趟了。事实上,若是替贾政取名的荣国公贾代善尚且在世,那倒没啥问题了。荣国公故去多年,若在此时改了名讳,却是大喇喇的将不孝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了。 这不仅仅是从此与仕途无缘,而是至此都要背负不孝的罪名,哪怕死后也依然如此。 贾政当然不愿意。 好话坏话说了一堆,贾母都险些要以死相逼了,可贾政就是不愿意。逼急了,他就拿脑袋往地上磕,直接将额头磕了个头破血流,他依然不愿意。 “老太太,您索性拿了我的命去罢!我实在是担不起这不孝的罪名呢!您这是让儿子死后都不得安宁呢……不若儿子直接拿命还了您罢!” 荣庆堂里一团混乱,也不知怎么闹的,弄到最后,贾母和贾政抱头痛哭,血和泪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贾政你个混账东西!”贾赦真的忍不了了,倘若今个儿仅仅是仕途问题,不愿就不愿罢。可很明显,珠哥儿这是钻了牛角尖,其实等他好转以后,也未必会真的入了仕途,可如今这档口,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珠哥儿白白送了小命罢? 他还只是个没经历过事情的孩子呢! 即便不提珠哥儿,就不能考虑一下年迈的贾母,以及人到中年即将面临丧子之痛的王夫人?哪怕贾赦素日里总是跟贾母作对,也一贯看不起王夫人,可他并不认为两位女眷该承受如此锥心之痛。 况且,还有李纨和小兰儿。 李纨跟元姐儿一般大小,如今都是二八妙龄。小兰儿去年才出生,纵是算作虚岁好了,也不过才两岁大的孩童。 倘若珠哥儿真的出了意外,那边是老迈的贾母丧长孙,人到中年的王夫人丧长子,李纨丧夫年轻守寡,至于小兰儿更是在襁褓之中就没了亲爹! “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贾赦对着贾政破口大骂,“倘若珠哥儿真的出了事儿,那都是你逼的!就是你活生生的逼死了你的儿子,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好,都是我的错!可大哥您怎么不想想,我身上的压力又有多大呢?那可是不孝的罪名呢?我的名讳是咱们故去多年的父亲所取,我怎能、我怎能……” “父亲已经没了,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儿子也走了?贾政,你动动脑子罢!就算你真的改了名讳,父亲也不会怪罪你的。可你若是……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那是你亲生的骨肉呢!” “对不起,我做不到。”贾政额头上全是凝结成块的血痂,配上他一脸绝望的神情,显得格外的渗人,“若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该是他的命。” “我呸!”贾赦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便要离开,却忽的站住了。 门外,那拉淑娴一脸纠结的立着,而她的脚边却瘫坐着已涕泪横流的王夫人。 “呃……”贾赦吃不准她们是甚么时候到的,想着他方才吼得那么大声,估计就算是站在外头也能听到个七八分,登时被噎住了。半响后,贾赦又再度回过身来,压住火气,耐着性子的劝道,“你再好好想想,大不了等珠儿好起来了,你再把名讳改回来。” “大哥,我记得你的名讳是祖父起的罢?”因着角度的缘故,贾政并不曾看到门口的情形,不过就算他看到了,也一样不会改变心意的,“倘若我说,让你改了名讳,你会答应?” “贾政你个王八羔子!!”贾赦再也忍不住了,抬脚就是一记狠踹,“行!我今个儿把话撂在这儿了,我立马改名,你要是不跟着一道儿改,回头我就算死了也要逼敬大哥哥把你除名!!” 说罢,贾赦毫不留恋的拔腿就走,其怒火之盛,连那拉淑娴都没敢上前阻拦。 再看贾政,早已被吓得面色煞白。 不开玩笑的说,贾赦这人真心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改名算啥?火气上来了,换姓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可若是贾赦真的改了名讳,难不成他也要跟着一道儿改吗? “老太太!老太太!您看……”贾政吓傻了,他是真的不想担上不孝的罪名,哪怕是跟贾赦一道儿,他也不敢呢! 贾母发出真正属于老妪般的干笑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 端闰五十八年三月初,在殿试结束还不到十日光景里,朝堂中就发生了一起巨大的震动。 从二品内阁学士贾赦私自更改由其祖父荣国公贾源所取之名讳,实属不孝,故将其削官罢职。若非贾赦身上还有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他就会瞬间从朝廷的中流砥柱直接沦落为白丁了。 说真的,过去的那些年,前太子的左膀右臂也没倒得那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瞬间跌落神坛。要知晓在这之前,贾赦可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晋升之快令人咂舌。 当然,紧随其后的就是贾赦之弟贾政了。眼瞅着嫡亲大哥真的豁出去了,贾政就算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也得跟上。你说宁死不从?呵呵,那也许贾赦下一句话就是…… ——那就去死啊!你不死,我亲手送你一程!! 贾政从了,却是在改了名讳的当下直接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 因着这两件事儿,一时间,荣国府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还真别说,嘲讽贾赦傻的人一个都没有,相反,仿佛因着贾赦退出朝堂一事,所有人都夸赞了他。也是,人都跑了还有啥好说的?只要想想廉亲王失了这么一员大将,还不够大家伙儿乐呵的?再说了,贾赦这事儿虽说荒唐了点儿,却也有值得旁人敬佩之处。 至于贾政…… 呵呵,用四个字来形容——你死定了!! 旁的也就算了,还就看廉亲王当时那反应,因着长青帝是在早朝上公布了这个消息,当时廉亲王就直接释放了森然的杀气,吓得就在他身畔的文亲王一个腿软直接趴下了,直到退朝以后,都没能直起身子来。 惨,简直太惨了。 荣国府兄弟二人这事儿,从三月初说到六月初,连说着三个月都没有半分停歇的迹象。然后,出大事儿了。 不是贾赦终于忍不住把贾政给干掉了,而是长青帝宣布退位让贤。 …… ……!!! 吓死个人哟! 诚然,千百年间,的确有那么几个君主最后选择了退位让贤,可那毕竟是极为少见的稀罕事儿不是吗?至少,谁也没有想到长青帝竟然会来这么一出。别看如今已经是端闰五十八年了,可事实上长青帝是八岁登基的,他今年也不过才六十四岁。身子骨当然不能跟年轻人相比,可在同龄人之中,他绝对是属于康健的。 可就是在身子骨尚且康健的情况下,长青帝宣布退位让贤了。 你问原因?啧啧,原因就是借口,借口那都是胡编乱造的,再说了,还能逼着长青帝吐露真实的原因? 其实要说起来,长青帝也是一捧辛酸泪。 “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荒唐胡闹!你大哥是这样,你太子二哥也是这样。如今倒是好,你也跟着一道儿胡闹!是朕要撸了贾赦的官职吗?是朕吗?好好,都是朕的错!要不是朕快被贾赦逼得驾崩了,朕会这么干?你知不知晓他当时说甚么来着?非要削官罢职,非要豁出去跟他那蠢货弟弟拼了,非要……反正朕不管了,你们一个个的,爱咋咋样,朕不陪你们玩了!!” 长青帝怒了。 都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长青帝一怒,把自己搞退位了。 廉亲王瞠目结舌的望着跟疯了似的长青帝,心下暗自检讨着,难不成自己真的就有那么过分,瞧都把父皇都逼成甚么样子了。 “滚滚滚!都给朕滚!朕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个跟疯狗一样的贾赦!见过豁出去命溜须拍马的,就没见过跟他似的死也要削官罢职的!还有你,你个混账东西,朕对你不好吗?朕有亏待过你吗?就算你们兄弟之中,只有老二是朕一手带大的,可你摸着良心说,朕可曾待你不薄?气死朕了!” “父皇……”廉亲王试图开口安慰长青帝,却只说了两个字就迎来了一通破口大骂。 “一个是拼死拼活的求着削官罢职,一个又非缠着朕要将他官复原职!就当朕是上辈子欠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的,行了罢?都滚,给朕滚出去!” 劝说失败,廉亲王决定让长青帝先一个人冷静冷静。 结果,廉亲王刚打算退出去,就听到长青帝再度怒喷道:“不对!你给老子滚回来!” 连朕都不提了,看来真的是气得不轻呢。廉亲王一面腹诽着,一面老老实实的滚回来立好。甭管冰山面瘫脸王爷在外头有多么的能耐,至少在长青帝跟前,他还是当年那个话唠加人来疯的老实孩子。 虽然这种说法很扯淡,可这就是事实。廉亲王曾经就是个话唠、人来疯,外加崇拜长青帝的老实孩子。 老老实实滚回来的廉亲王,仍旧束手立在长青帝跟前,可等了片刻都未听长青帝开口,便忍不住提醒道:“父皇,我滚回来了。” “你给老子滚!!”只一句话,长青帝又气炸了。其实真不怪他,外人只知晓贾赦因私自改名一事,惹怒了长青帝以至于被削官罢职。然而事实却是,贾赦使出浑身解数,胡搅蛮缠外加撒泼打滚哭嚎着逼长青帝撸了他的官职。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就算贾赦干得出来,长青帝也没脸说呢! 然而,更悲哀的是,还不等长青帝从震怒之中平复下来,他那好儿子廉亲王又来缠他,且浑然忘了在旁人面前的冰山面孔,只拿出话唠的本质死缠烂打。长青帝只觉得心好累,朕快不行了,快传太医…… “父皇,您是不是疯了?”被长青帝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的廉亲王,一个没忍住再度问出了大实话。眼见长青帝即将再度喷火,廉亲王忙道,“我滚,我这就滚。” “滚回来!”长青帝怒吼一声,“朕还要跟你说禅位事宜!” 廉亲王更纳闷了:“禅位事宜寻我作甚?父皇您高兴就好。”您高兴就好的潜台词就是,其实我觉得你傻透了,可我不说,只要是你做的事儿,就算再蠢,我都捏着鼻子认下了。 这要是换个人来,或者还真不会想那么多。可长青帝是谁?这天底下若论最了解廉亲王的人,绝对是他,而不是永安宫里那个就跟贾母一般偏心眼儿的仁妃娘娘。 当然,长青帝以前也是个偏心的主儿,可他自认为已经改邪归正了。因此,他喷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你是不是傻啊?就算朕以前是偏心老二,还曾偏心过老大,可他俩各个居心叵测……朕如今偏心的是你啊!” 见廉亲王一副沉思的模样,长青帝唯恐他再说出甚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只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一脸憋屈的道:“朕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立下了遗诏,让你继承皇位!” 这话一出,廉亲王瞬间震惊了,好半响他才在长青帝一脸期待的神情下,勉强挤出一句话:“父皇您真的没疯吗?” …… 御书房外跪了一溜儿的宗室皇亲以及文武大臣,他们皆希望长青帝收回退位让贤的旨意。至于那些个拥有继承权的皇子们,虽各怀心思,可因着本身即位的可能性不高,故而也一样希望能再多给一些周转的时间。 然而,长青帝拒不接见任何人,只允了廉亲王觐见。 说真的,跪在御书房外绝大部分的人,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凡事皆有万一,但凡长青帝一个没想通,立了廉亲王当下任天子,估计跪在这里的多半人都要玩完了。 这档口,就听得御书房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给!老!子!滚!出!去!” 随着长青帝的话音落下,廉亲王从善如流的滚了出来。见到这番场景,底下跪着的绝大多数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廉亲王就好,只要不是…… 心里的祈祷尚未说完,长青帝已经紧随着廉亲王走出了御书房。之前在早朝时,他只是对外宣布了退位让贤的旨意,至于那个贤究竟是谁,他并不曾言明。而事实上,按着长青帝的打算,他是准备等廉亲王接手了部分势力稳坐龙椅后,这对外公布的。这个时间不会很长,约莫也就十天半个月罢了。 可如今,长青帝等不了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恁死自家这个蠢货儿子!! “传朕旨意,朕将从即日起,将皇位传为皇四子廉亲王!”这只是口谕,正式的旨意是需要内阁草拟,再由长青帝过目后,才会公告天下的。不过,就算仅仅是口谕,出自于长青帝之口,也具备同样的效力。尤其此时的长青帝,跟以往那些个宣布遗诏的皇帝是完全不同的,他是健康的,是清醒的。 然而,与此同时,长青帝怒指廉亲王:“不是叫你给老子滚吗?你怎么还不滚?滚滚滚!” 也许,那句“他是清醒的”该打上问号才对。毕竟,等长青帝禅位后,继承皇位的廉亲王是要待在宫里的。既让他即位,又让他滚……这是哪门子的说法?! 比起一脸茫然不知晓该听从长青帝哪道命令的廉亲王,其他人面上的神情才叫一个精彩纷呈。 …… 六月十六,在位长达五十八年的长青帝主动退位,年四十有一的皇四子廉亲王即位。 因着如今是年中,改年号的事儿就要等到明年再说了。不过,事实上廉亲王一点儿也不在乎年号问题,甚至连手头上的权利尚且不曾收回,就立刻下了一道圣旨。 这可是新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圣旨。 为了让儿子得到锻炼,长青帝压根就没留下心腹报讯。因而无意中听说了这事儿后,长青帝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一定是儿子夸赞他这些年英明神武的。也有新帝母妃猜测,这该是立她为皇太后的旨意。再有,就是原本的廉亲王妃,也跟着猜测是不是立她为皇后的旨意。 结果—— “奉天城皇帝诏曰,特赐封一等将军贾赦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第196章 谁也不会料到廉亲王……哦不,新帝会对贾赦爱得如此深沉。就连当事人贾赦也完全不曾预料到,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已经灵魂出窍了。 这是新帝继位后的头一道圣旨,自然意义格外的不同。因此,传旨公公也并非惯常的那一位,而是之前跟了新帝数十年的万公公。 万公公当然不是真正的传旨公公,他是新帝跟前的第一心腹,也是如今宫里的太监总管。 能劳烦到这位,贾赦也是有真本事。或者应该这么说,新帝对他的看重远超于旁人的想象。只可惜,甭管意义再怎么重大,贾赦依然不觉丝毫的感动。 “任命贾赦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在万公公宣读完圣旨后,贾赦面无表情的问出了这个问题,见对方颔首示意他接旨时,贾赦却忽的开怀大笑,“贾赦哟!贾赦……谁叫贾赦?哪个是贾赦?你们自个儿说罢,谁才是贾赦?” “贾将军您就别再垂死挣扎了。”万公公笑得一脸狡诈,“您这样有意义吗?” 作为跟随了新帝数十年的心腹手下,万公公自然跟贾赦熟稔得很,也知晓他最不喜欢旁人称呼官职了。不过不要紧,不称呼官职也可以称呼爵位,事实上原本廉亲王府的人,皆是唤他为贾将军的。当然,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让贾赦接了圣旨。 真要是有那么容易,新帝就不会让万公公特地跑一趟了。 “呵呵……万公公,许久不见了,您还是这般的红光满面。”贾赦好似刚看到万公公一般,笑着同他打了招呼,这才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道,“您来这儿是寻人罢?哦,对了,方才的圣旨我也听到了,您是来寻一位名唤贾赦的人,是不是?好好,没问题,我这就帮您去寻。你们哪个叫贾赦?!” 最后一句话,是贾赦刻意提高了声音,转过身子向着后头喊的。只是话音刚落,他就接收到了齐刷刷的一溜儿白眼。 #做人不能那么无耻!# 可惜,贾赦就是这般无耻之人。虽说被迫收到了无数枚白眼,可他依然淡定自若。非但如此,他还特地走到了人群前头,挨个儿的询问起来:“你叫贾赦?不是?那就是你了,你一定是叫贾赦……” 万公公掏出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如今已是六月中旬,这天气热得哟,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他额头就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来。也怪他先前把事情想得太过于容易了,想着不过是替主子传道旨意,想来应该是很容易的,毕竟这年头敢于抗旨不尊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更别提,今个儿这道圣旨说的是好事儿呢! 搁在旁人家里,至少能赏给他千八百两红封的大好事儿。结果呢?红封他就别奢望了,这档口,他只求贾赦别再折腾他这把老骨头了,头一次出来传旨就摊上这种事情,他容易吗? “贾将军……”万公公试图说服贾赦别再垂死挣扎了,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赦急急的打断了。 “万公公,我方才问过了,我府上并没有一个名唤贾赦之人。您看,您是不是走错门了?”贾赦笑得一脸谄媚,搓着手心道,“要不您去别家瞅瞅?这满京城的,姓贾的人可不少。” “这满京城姓贾的人确实不少,可像贾将军您这样的人,却是这世上仅有的一个。”万公公总算看明白了,贾赦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接旨了,当下便叹息着道,“既然您说您不是洒家要寻的人,那么敢问一句,您贵姓?唤何名?” 本以为这么一问,贾赦铁定要漏了马脚,可哪里想到,贾赦却一脸嘚瑟的扬了扬头,显摆般的道:“我?哼,本老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贾,单名一个‘敢’字!因为这世上没有本老爷不敢的事情,故而人称敢大老爷!” 万公公:“……” 凭良心说,这一次贾赦真没说谎。早在三月初那会儿,他不是怒气上头,非要以身示范改名吗?便是在那时,他就已然将自己的名讳改成了贾敢。这还不单单只是改名,为了以表正式,他特地跑到隔壁东府,逼着贾敬开了祠堂改了族谱,甚至以所谓赏罚分明的由头,逼着荣国府上下全改了称呼。 所谓的赏罚分明是,叫对了有赏,叫错了直接唤人牙子给发卖了。 还真别说,在这般严(hu)苛(nao)的情况下,硬生生的就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将府上所有人的称呼都给拧了过来。毕竟,贾赦的威信已经建立,旁的不说,至少下人们是完全不敢硬杠他的。 有道是,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贾赦倒未必进不要命了,看他能要了你的命。 如今,三个月时间过去了,莫说荣国府的下人了,连贾母都已经败退了。能怎样?生出了这么一个操蛋的儿子,她还能怎样?真的想要看着儿子拖着全族人一起去死吗?老话说的好,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对于贾母来说,她只有唯一的一个选项…… 忍着罢。 再看万公公,已经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了。好在他这几十年来,也算是跟着新帝出生入死了,再加上他跟贾赦认识也有七八年了,虽然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可他还是咬牙熬过来了。 半响,万公公才长出了一口气,用近乎生无可恋的语气向贾赦道:“贾将军……您真是太能耐了。那么敢问一句,您这位弟弟又是如何称呼的?” 贾赦瞥了旁边一眼,旋即用充满骄傲的语气道:“这位?我弟弟,贾敖!”顿了顿,他又道,“其实呀,我本来想让他叫贾败的,他不就是个败家子吗?可我家老太太没啥学问,说甚么也不同意。我就想着,不如叫贾敖罢,左右他这些年来,熬日子也蛮辛苦的。” 一旁,贾政捂着脸一副羞愧到没脸见人的模样。贾敖甚么的,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整个府里,除却贾赦之外,但凡有旁人胆敢唤他一声敖二老爷,他就能豁出去跟对方拼了!当然,若是贾赦想叫,那就没辙儿,这货还真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万公公的目光在贾赦、贾政俩兄弟面上游移着,似乎在分辨哪个比较惨。不过旋即,他就回过神来了,哪个更惨?他最惨!好端端的来传个圣旨,他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贾将军,洒家再问您一句,您究竟接不接圣旨?”万公公语带沉重的道。 “不接!本老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荣国府贾敢,敢大老爷是也!您要是不相信,就出去顺拐,隔壁宁国府就有家谱在,您仔细的愁一愁,看看我贾氏一族有没有叫贾赦的。贾赦……哎哟,一听这个名字就知晓那一定是个蠢货!” 没法聊了,天已经被聊死了。 不得已,万公公捧着圣旨带着人马原路返还。不然还能怎样?这要是削官罢职的圣旨,倒是反而好办多了,甚至于抄家灭族也比这个容易。让一个空有爵位没有官职的一等将军直接晋升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怎么就那么难哟!! 眼见万公公败退了,贾赦别提有多嘚瑟了:“跟我敢大老爷斗!哈哈哈哈……”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时辰后,万公公又来了,且除了之前的那道圣旨外,还额外多带了一道新的。也就是说,新帝继位后的第一道、第二道圣旨全是下给荣国府的,准确的说,就是给贾赦这个蠢货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赐荣国府一等将军贾!敢!改名为贾赦,钦此。”万公公笑得一脸喜庆,就仿佛他老来得子一般,“哎哟诶,贾将军?赦大老爷?啧啧,接旨喽!” 贾赦一脸懵逼。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真的是一点儿也没错。尽管新帝不过只比贾赦大了俩月,可若是牟足了劲儿跟贾赦硬杠的话,显然贾赦还太嫩了。远在宫中的新帝一脸的佞笑,吓得来质问蠢儿子为啥不下旨夸夸他的太上皇一个没忍住转身就跑了。 ——蠢儿子变成疯儿子了,看来朕退位真的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 荣国府里,贾赦在被迫接下两道圣旨之后,顶着自家蠢弟弟羡慕妒忌恨的目光,生无可恋的回到荣禧堂,直接趴在了炕上。 片刻后,那拉淑娴带着一溜儿小萝卜头回了房里,先是掀开帘子瞅了贾赦一眼,旋即思量了一下,让琏哥儿带着弟妹进去哄贾赦。 对此,琏哥儿是拒绝的:“我爹那么能耐都斗不过廉……圣上,我有啥用?”至少你有自知之明。 十二倒是很乐意进去劝上一劝,事实上他也的确进去了,只是才刚走到炕边上,他就双手插着腰,梗着脖子仰着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哟!”被贾赦一脚踹出去老远。 接下来就轮到迎姐儿了,可怜的胖丫头哪里会哄人了?好在有十二的例子在前,起码她没有直接跑去一通大笑。想了想,迎姐儿索性将璟哥儿拦腰抱起,直接摁在了贾赦身上:“爹!” 贾赦快被压得吐了,天知晓璟哥儿有多重。 “走走,你们都走!你们全都给老子滚蛋,有多远滚多远!”贾赦无比的忧伤,削官罢职怎么就那么难呢?他费劲了千辛万苦,终于成功的脱离了官场,结果这才爽了三个月,一朝又被打回原形。 不对,比打回原形更惨的是,他居然还晋升了!! 须臾之间,贾赦想起了多年前,他刚通过科举入仕之初,长青帝对他的殷切期许。那话是怎么说的?现在翰林院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个三年磨砺一下,再往御史台历练三年,之后是去内阁当个侍读学士,再来个内阁学士,直到最终成为正一品的殿阁大学士! 行了,太上皇您赢了,小的自愧不如。 “淑娴!你说我怎么那么可怜呢!”眼见讨人厌的小孩崽子们都跑了,贾赦这才揽住那拉淑娴的腰,哭丧着脸诉起哭来,“对,太上皇对我有着殷切的期待,可我记得老太太不是也对二弟有殷切期望吗?淑娴,你还记不记得那事儿?” 还真记得。 那拉淑娴仔细的回想了一番,点头道:“那会儿该是我让娘家父兄嫂子们介绍当代名儒给政二老爷……” “是敖二老爷。”贾赦一脸悲伤的纠正道。 其实这么看来,这货悲伤的程度也很有限,要不然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纠正这种小问题?那拉淑娴抿了抿嘴,最终还是给贾赦留了点儿颜面,毕竟他已经够惨了,真心没必要再让他更惨一些了。 “嗯,敖二老爷。”那拉淑娴从善如流的改了口,“那会儿,老太太不是让他先拜名师积攒资历努力往上爬吗?我记得老太太当时说的是,三五年内升为从四品,十年之内成为三品官儿,二十年内升到正二品,争取在五十岁之前成为朝廷的一品大员。对了,还有一句话,就是将来要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然而这并没有甚么用,贾母说的话,一句都没有成为现实。 再看贾赦,这货更悲伤了,连眼睛都红了:“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都是差不多的话,凭甚么二弟就不用照着做,我就一定要按部就班的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凭甚么!!” 这个问题换做一般人,还真不会回答,因为很难回答。可那拉淑娴却想也不想的道:“因为给政……敖二老爷规划人生的是老太太,可给老爷您规划人生的却是太上皇。老太太说话不算数,太上皇就算如今成了太上皇,他的儿子也能帮他完成心愿。” 说的太好了。贾赦一听这话,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他的人生,怎会如此的惨烈呢?活着真的还有希望吗? 那拉淑娴何等了解贾赦,见他这副样子,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了,忙不迭的开口劝道:“其实也不尽然呢。老爷您想想……对了,新帝登基,肯定是要开恩科的。老爷您既然已经这般惨了,要不要拖别人下水?” “你指的是谁?”贾赦忽的来了精神。 “譬如咱们家琮儿呢。” “不,琮儿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可舍不得他吃苦受罪,要是我二弟就算了。”贾赦想了想,猛地一拍巴掌,“淑娴你说,要是我去求求圣上,让他免了二弟私自改名之罪,让二弟再去考一次,如何?” 尽管很想提醒贾赦,贾政的名字明明是你逼着人家改的,人家才不是私自改名。不过话到了嘴边,那拉淑娴临时改口道:“这个主意真的很不错,其实老爷您还可以这样。敖二老爷曾经是国子监监生,可他毕竟之前犯了大错,让圣上免了他监生的名额,从乡试开考,如何?” “这个好!好极了!”贾赦登时乐了,可旋即又苦着脸道,“圣上会听我的吗?他那么不好说话。” 不好说话?原来新帝在贾赦心目中竟然是个不好说话的人?那拉淑娴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旁人暂且不论,至少在贾赦跟前,新帝一向都是很好说话的。 “老爷您可以试试看,万一成了呢?再说了,您之前不是也说了,这世上没有甚么事儿是您不敢的吗?” “我的新名字哟!”一听到这事儿贾赦又忍不住悲伤起来,他寻个新名字容易吗?这可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符合自己气质的好名字。要知道,想名字虽然不难,可他的名字必须是跟着族谱走的,也就是反文旁的字。可合适的字本来就少,加上同辈的人又用去了很多,余下的字中,真心没几个适合的。等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也逼着周围的人认同了,结果…… 不管了,自己已经倒霉了,说甚么也要拖着旁人一道儿下水。 “对了老爷,您也可以试着将王家那哥儿一并去参加。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都去呗,就算没考上,人生也需要经历一些不同的事儿。”那拉淑娴再度开口劝道。 这里的王家哥儿,指的当然不是王子胜,而是王熙凤的长兄王仁。说真的,那小子的学问还不如贾政呢,不过就像那拉淑娴所说的那般,闲着也是闲着,去考一次又如何?像珠哥儿和琏哥儿,谁也没想过他们能一次就考中了。 贾赦很快就接受了那拉淑娴的建议,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悲伤的事情要办。 那就是,去隔壁东府改名。 等将费心想出来的好名字改回了原本的名字后,贾赦急匆匆的入了宫,名义上是为了谢恩,实质上却是为了给新帝和贾政添堵。可惜的是,这些年下来,新帝对于贾赦的容忍度提升了不止一筹,以至于这个所谓的添堵,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新帝直言:“想考就考罢,夺不夺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有甚么区别吗?罢了,你想夺就夺。另外,让贾政恢复本名。” 这要是贾政取一个正常的名字,新帝觉得忍就忍了罢。可贾敖……熬你个头啊!一听就让他想起贾赦干出的诸多蠢事儿,脑仁瞬间就疼了。得了得了,全部都给朕把名字改回来! “不成不成,这个绝对不成。”贾赦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夺不夺监生名额倒是无妨,可要是他将名字改回去了,我侄儿怎么办?” “朕就是要同你说这事儿,你以为你这么做,那孩子真能好受?别闹腾了,回头朕也点他为翰林,让他这辈子都老实待翰林院去。翰林院不涉政,活儿也轻省,他不是身子骨不好吗?就往那待着,这翰林院最高的掌院学士是从二品,他若有本事,也不会耽搁前程。” 自打继位以后,新帝就放飞了自己,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的话唠本质开始显现了。 “还有,你们家的人不是都爱往翰林院去吗?现任的掌院学士潘鼎跟你家老泰山关系不错罢?还有你那堂侄儿贾珍,朕先前查看了一下,他也能耐,居然坐到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真挺不赖的。” “他能耐?分明就是我能耐!我直接从一介白丁蹦跶到了当朝一品大员!”贾赦一仰头,满脸的骄傲自得。 新帝直接横了他一眼:“呵呵,那是朕能耐!” 一句话,贾赦就蔫吧了:“反正就这样罢,圣上您说的也对,我家人都往翰林院去了。我家琏儿也在呢,对了,等将来我家琮儿考科举时,麻烦圣上您也得点个翰林。” 甚么叫做厚颜无耻? 这就是! 幸而新帝已经太了解这货了,直接没跟他计较,便道:“朕给你三天时间,将要办的一切都料理好。三天后,入朝为官!” 贾赦瞬间哭倒在地,原来他只有三天的小命了吗?更可怕的是,以往他祖父、他父亲收拾他时,他还可以跑。可如今却是真正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得了,那就从了罢! 三天时间里,贾赦还真就将一切料理好了。其实也没多少事儿,帮贾政把名字改回来,去国子监将贾政的名字从监生名单里划去,再将珠哥儿安排进翰林院,并且领着珠哥儿和琏哥儿去拜访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潘鼎,以及顺道让这俩小子认了认珍哥儿的门。 到底是亲戚不是?就算珍哥儿先前做错了事情,又被除了名,可大不了就从亲戚变成故交好了,犯不着完全形同陌路。 珠哥儿、琏哥儿以往也曾同珍哥儿当过同窗,如今又成了同僚,自是愿意来往的。至于珍哥儿……普天之下谁不知晓,贾赦乃是朝堂第一宠臣,别废话,赶紧抱大腿罢! 对了,所有事情里头,唯一有点儿麻烦的就是给贾政把名字改回来了。贾赦倒是让人支会了宁国府,可惜回头贾敬就派人来回话,不干!! 贾敬:……隔壁家的蠢货真心神烦啊!一会儿要改名,一会儿又要改回去,居然还是一个一个来的。你以为开祠堂改名很容易啊?滚犊子!! ☆、第197章 每个人对荣国府尤其是贾赦的理解都是不同的,羡慕有之,嫉恨的也有不少。而对于宁国府的贾敬而言,隔壁家的…… 全是蠢货!! 当然,会有这种想法也真心怪不了贾敬。要知晓,自打去年间贾敬之妻产后血崩亡故后,整个宁国府的所有事情尽数都堆到了贾敬一人身上。这没人帮衬也就罢了,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劫,可让他无语的是,隔壁家的居然还一个劲儿的给他添麻烦! 改名呢,真有那么容易?每一次改名都要开祠堂,要供奉,要……偏生,隔壁家的一次又一次瞎折腾,气得贾敬真想直接跟那帮子蠢货同归于尽算了! 而今个儿,贾赦又来了。 “赦大老爷你行行好成吗?算我贾敬求你了!你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可多少考虑一下我家里罢?我这府上素来人丁单薄,如今更是一辈儿只留了一个人。你要是将我这老家伙给逼死了,回头你帮我养着幺女和孙儿?” 贾敬是真烦了这帮子蠢货,当然也许更恰当一些该是嫉妒。 没错,他就是嫉妒隔壁荣国府一天到晚的鸡飞狗跳。而他这边,就算想闹腾,也没法子。偌大的一座宁国府里,占地跟隔壁荣国府一般无二,可隔壁已经在犯愁等哥儿姐儿们长大以后该怎么做了,而他这边却连一个院子都填不满。 一个他,一个幺女,一个孙儿。 整个宁国府里,只有三个主子。有时候,贾敬都在想,若非府里的下人不少,是不是这里更像是鬼宅。 “呵呵,敬大哥哥您说笑了。”贾赦笑得一脸的谄媚,虽然他是闹腾了点儿,也确实是无耻了点儿,可多少还是留了点儿脑子的。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错全都在他们这一边。 “珍儿如今怎样了?”冷不丁的,贾敬提起了早在多年前就被他逐出家门的珍哥儿。 贾赦微微一愣,旋即失笑道:“敬大哥哥您这是甚么意思?打算来个秋后算账,把他恁死……哦,我懂了。”思量了一下,贾赦苦笑着摇了摇头,“且不说珍哥儿会不会记仇,单说这事儿就不靠谱。您别以为珍哥儿是蓉儿的亲爹,就一定会对蓉儿好。要知道,他们父子俩是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您若将珍哥儿唤了回来,让蓉儿怎么办?” “我只是问问……”这些道理,贾敬何尝不知晓?可他有时候却也会心生懊悔。假若当初,别那么冲动,再留些余地,是不是整个府上的氛围都会不一样?至少,珍哥儿若是还在,他们俩口子也能给府上多添一些人气。 不过,话说回来,贾敬也不是真想将珍哥儿寻回来。一则,当年他们父子俩闹得太过了,难保珍哥儿不记仇。二则,也就是方才贾赦所言的,珍哥儿和蓉儿虽是亲父子,却实在是没甚么感情,尤其是蓉儿,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许久,贾敬再度开口:“我想直接将爵位传给蓉儿。” 一瞬间,贾赦已经自己幻听了:“这一个二个的都疯了不成?太上皇莫名就退位了,所以连敬大哥哥也要学着?天呐,别闹了成吗?人家太上皇成年的儿子一大堆儿,可您连一个儿子都没有,闹啥呢?” 这话一出,贾敬瞬间变脸。贾赦一见事情不妙,立马快速的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您打算让出家主之位,那也得等蓉儿再大一些罢?让我算算,蓉儿比我家二丫头小了两岁,今年才不过九岁。就算他天生聪慧又早熟,起码也得等他长到十五岁再说罢?到时候,给他寻一门亲事,最好挑女方年岁略大一些的,早早的成亲接管家业。” 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响,贾赦抬头看向贾敬,一脸的节哀顺变:“那您也得再等六年。”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了。起码就连脸皮厚如城墙的贾赦,都不可能说这是一眨眼的时间。想想自己巴望着被削官罢职,结果反而越努力越凄惨,再想想贾敬……大概也许可能他很想摆脱家主的位置罢。 然而这一次,贾赦猜错了。 贾敬在凝神细想了许久之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我想出家。” 话音刚落,贾敬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贾赦露出了一副活见鬼的惨烈模样,顿觉自己是有些过了,忙又开口道:“也不一定是真的出家,我只是想寻个清净的地方度过余生罢了。” “宁国府还不够清净?这么大的一个府里,就寻不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再不然,您倒是发卖掉一些下人,这不立刻就清净了吗?”贾赦一脸的惨不忍睹,他总觉得贾敬这是疯了。 出家呢!正常人哪个会想到要去出家?别说是为了得道升仙,升天还比较快! 似乎是看出了贾赦心里的想法,贾敬长叹了一口气:“人生在世,又是图甚么呢?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结果又得到了甚么呢?空有府邸,家人却没几个;空有爵位,却始终无法一展抱负;空有家产,可吃山珍海味着华服锦衣,跟吃粗茶淡饭着粗布麻衣又有甚么区别呢?” 被这一个个深奥至极的问题砸懵了,半响之后,贾赦忽才伸手一拍脑门:“我懂敬大哥哥您的意思了。您看这样行吗?我把我家那蠢弟弟过继给您……的爹,然后您就可以把这些您并不放在眼里的府邸、爵位、家产,全部给我那蠢弟弟了,我相信就算他真的很蠢,也不会拒绝到了手的好处。” 贾敬深沉的望着贾赦,只纳闷自己为何要跟这么个蠢货浪费这般多的时间,登时冷着脸道:“你到底是来干甚么的?” “改名。”眼见贾敬又要眼冒杀气,贾赦忙不迭的举手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我发誓,这绝对绝对是最后一次了。要是再有下一次,我、我就跟你的姓!” 改名,一趟趟的改名,先改了新名字再换回旧名字。说真的,倘若今个儿贾氏一族的族长是贾赦,而其他族人这么来回折腾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送那人上天!所以,他在说出这话时,显得格外的心虚。 “行,你说的最后一次。”顿了顿,贾敬长叹一声,“对了,你还缺闺女吗?” <<< “……老太太,事情就是这样的。” 荣庆堂里,贾赦缩着脑袋,面上的心虚几乎要溢出来了。其实,他觉得自己也很无辜,就算因着改名那件事儿,的确劳烦了贾敬好几次,可也用不着背负一个小丫头将来的生活罢?偏生,在看着贾敬用那般生无可恋的语气将姐儿托付给他时,他莫名的就怂了。 宁国府的姐儿,也就是贾敬的幺女,明明都已经出生一年多了,却因着生母已逝,生父心如死灰,弄得直到如今都没个名讳。更麻烦的是,宁国府的人丁实在是太单薄了,偌大的一个府里,唯一的女眷就是姐儿本身,这叫她算养在谁的膝下? 女儿家,尤其是长女,若是没有年长的女子代为教导,恐怕将来连说亲都难。这可不是素日里贾赦和那拉淑娴开玩笑说迎姐儿嫁不出去的问题,而是真正存在的大难题。 长女,无母不娶。 “老太太,您是最和善的人,难不成要眼睁睁的看着这姐儿孤苦无依吗?隔壁东府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晓。我看敬大哥哥是完全没有续弦的打算的,他方才还跟我说,他打算出家了……别别,您先别着急上火,反正这一次是被我劝下来了,可谁知晓他以后会怎样。” 说真的,贾赦一点儿也不敢怀疑贾敬,只因贾敬原本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且从不开任何玩笑。他既然说了考虑出家,那多半就是事实了。 “没人养就送到咱们府里了?”贾母眉头紧锁,一脸的不情不愿。 其实,多养个姐儿对于贾母来说真心不算啥。即便姐儿名义上是养在她跟前的,可事实上却是由旁人照顾的。贾母所要做的无非就是提供一个住处罢了,甚至于连姐儿的吃喝用度也都是由宁国府解决的。可她还是有些不情愿。 这姐儿是一出了胎胞就没了亲娘的,再说贾母如今孙子孙女一大堆儿,做甚么想不开去抚养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您帮着养她,回头我去跟圣上求情,让免了二弟的不孝之罪,允许他通过科举入仕,如何?”关键时刻,贾赦拿出了早已准备妥了的好处。 贾母终于无话可说了,只点了点头,道:“搁下罢。” 说是这么说的,可等贾赦一离开,贾母就让人将王夫人唤到了跟前,吩咐她帮着照顾姐儿。 王夫人一脸的扭曲,却无计可施。好在这些年下来,王夫人旁的不说,心理承受能力却是增强了不止一筹。尤其如今她房里的庶子庶女一大堆儿,再多添一个似乎也不算甚么? 才怪! 要知道,二房的那些个庶子庶女之中,年岁最小的环哥儿都已经两岁了。唯独这新来的姐儿才一岁多点儿,还是屎尿不知的小孩崽子。这若是模样俊俏也就罢了,偏生的是又瘦又小,也不知晓有病没病。更要命的是,人家这般却是个地位超然的,谁让她爹是贾氏一族的族长,她又是幺女,简直比刚入宫为妃嫔的元姐儿更能耐! 可想起了元姐儿,王夫人彻底没了法子。既然会沦落到被贾母推来推去的,那就显然是没人要的。更准确的说,该是大房不要的。那她除了老老实实捏着鼻子给认了,还能如何? 当然还有法子。 等回了梨香院,王夫人很快就唤来了她的儿媳妇儿李纨,轻轻松松的将宁国府的姐儿一推。得了,任务交接完毕,她又浑身轻松了。 …… 转眼,宁国府这姐儿待在荣国府已有两月时间,期间倒是没甚么特别重大事情。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恩科果然开了。 新帝登基,开恩科乃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在于,去年便是科举年,这恩科倒真的算是学子的福利,可对于十二来说,却有些措手不及。 去年是端闰五十七年,按着十二的预想,下一次的科举该是六十年。而至于新帝的恩科,更是还要再往后两年。可偏生,长青帝出乎意料的提前退位了,廉亲王继位倒是在十二的预料之中,可如此一来,这次恩科到底考的是哪一年的考卷? 十二有点儿懵。 若光是吃不准科举考甚么,倒是无所谓。可让十二纠结的是,他一度怀疑长青帝就是被他家蠢爹给逼的退位的。倘若事实真的如此,岂不便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罪过大了去了!!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跟忽的变了性子的那拉淑娴相提并论,那位才是十二真正的噩梦。 “琮儿……” “娘啊娘啊娘,我到底做错了甚么,您直说不成吗?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您别对我这么温柔好不好?我都快被您吓死了。”十二心里苦啊,自打蠢爹被新帝使唤得团团转,珠哥儿、琏哥儿又都入了翰林院之后,自家亲娘仿佛猛地发觉这里还有他这么一颗小白菜…… 然后全新全新的关注了他!! 太吓人了。 “哦,我知晓了,我的琮儿这是嫌弃我了。”那拉淑娴笑眯眯的看着十二,“来,琮儿宝贝儿,不不,十二心肝儿?” 十二险些哭死在荣禧堂里,他真不觉得自己最近有干过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明明是无辜的,怎么就要受这苦了?让他仔细想想……“娘啊,求求您给我个痛快罢,这眼瞅着就要科举了,您是打算赶在科举前,把儿子我给活生生的吓死吗?” 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望着十二,一脸的温柔:“不,我只是打算把你吓得生不如死。”顿了顿,那拉淑娴正了神色,又道,“好了,言归正传,你眼瞅着就要科举了,娘给您寻了一个经验老道的人来教导你,如何?” “我为甚么还需要旁人教导?”十二牙疼的看着那拉淑娴,本能的,他觉得这一定是个阴谋。 然而,十二却猜错了,这并非阴谋而是干脆利索的阳谋。 “别同我提你有多么的能耐,你那些所谓的能耐不过就是纸上谈兵罢了。想来,你压根就没真正参与过科举罢?” “那还用说吗?”乾隆只是在色字上头有些迷糊,又不是真的脑子有坑。怎么可能会让他这个继后所出的皇阿哥去参加科举吗? “所以你就只有纸上谈兵的本事。”那拉淑娴当下就给此事盖了戳,“那就这么决定了,明个儿你自己去前院书房,我让人在那儿等着你。不准偷溜,不准寻任何借口,你要知晓,你的确没有任何参加科举的经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十二还能如何?他仔细想了想,那拉淑娴这番话虽然乍一听很像是故意整他,仔细一想就更像了,不过事已至此,见一见那位科举经验丰富的人也无妨。 事实证明,十二真的是太天真了。 次日一大清早,十二匆匆赶往前院书房,成功见到了准备教导他的所谓科举经验丰厚的人——荣国府贾政,政二老爷是也。 这下子,十二终于明白了,他的确是在不知不觉间狠狠的开罪了那拉淑娴。不过话说回来,这嫡亲的母子间,用得着这么小心眼儿记仇吗?居然让贾政来折磨他! “琮儿,你爹和你俩哥哥都很忙,所以我才自告奋勇的来教导你关于科举的那些事儿。”贾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成功的转移了十二的注意力。当下,看着十二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猛瞧,贾政心头一阵火热,“正如你所见到的这般,我有着丰富的科举经验……” “屡试不中的经验?”十二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见势不妙立刻改口道,“我爹说的。” 贾政面色铁青,不过到底不想在小辈儿跟前丢脸,故而只咬牙道:“至少,论科举经验,阖府上下都比不了我一人。” “那倒是。”十二真诚的点了点头,虚心的询问,“所以政二叔叔您是打算教我如何才能屡试不中吗?” ——本阿哥惹不起皇额娘,还对付不了你个蠢货! “并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贾政拿出屡试不中……哦不,数次参加科举的经验,认真的将自己用血泪换来的宝贵经验尽数传授给了十二。说真的,这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谁折磨了谁。显然,十二不是甚么好货,可同样的贾政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起码他可以用念叨和喷洒唾沫跟十二同归于尽。 且这一授课,就是整整三天。 十二是茫然的,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没考中,那就是就是贾政的错。只因他如今满脑子都是…… ——不要紧张,放轻松。 ——千万别将区区一场考试看得那么重。 ——人生那么长,总会面对几次失意的,要相信成功就在不远处! 临考这一日,因着贾赦的从中作梗,可怜的悲伤的倒霉的贾政将要跟十二一道儿参加贡院乡试。 也因着有贾政同行,贾赦异常的放心,他是这么说的:“当初我和珍哥儿去考试,就是你政二叔叔陪着的,那时候我俩都考上了。后来,珠儿、琏儿一起去考试,也是你政二叔叔陪着的,他俩也都考上了。对了对了,想当年,你林姑父就是跟你政二叔叔一起去的贡院,结果你林姑父也考上了,还是个探花呢!” 见贾赦这么说,琏哥儿也来凑了个热闹:“琮儿弟弟,你只要把大脑放空,想写的时候就写俩字,不想写的时候就睡觉。这样就能考上了。” 珠哥儿是被逼着来跟十二说话的,可他爹贾政正目光森然的瞪着他,吓得他只说了一句话:“琮儿弟弟你一定能考上的!” …… 也许是贾政天生旺别人,也许是其他人的祝福起了效果,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十二本身就很有把握。所以,在乡试的结果出来后,十二非但榜上有名,还是乡试第一名。至于贾政……贾政……贾政…… 反正贾政本人都把眼睛瞧成斗鸡眼了,也依然没能在黄榜上寻到自己的名字。 可悲的是,这一次再也没人来安慰贾政了,就连贾母都只有一声叹息,甚么话都不想说了。 还能说甚么呢?想当年,贾政第一次下场考试,说真的,名落孙山真心没甚么大不了的,就连林海高中成了榜眼也不要紧,毕竟当时林海是出了名的才子。之后,蠢如贾赦、珍哥儿也考上了,可那一次贾政不是没参加吗?若是参加了……估计也一样考不上。 可后来呢?珠哥儿中了,琏哥儿中了,就连素来没将心思放在学问上头的十二居然也中了!! 十二:“……”谁说本阿哥没将心思放在学问上?哪个污蔑的?! 旁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左右连贾母都认定了,她偏心了大半辈子的次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所以,她又算是甚么呢?识人不清,还是缺心眼儿呢? 随着十二轻轻松松的考中了乡试第一,贾母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人生低谷之中。等到数月之后,新帝改年号为泰安,自称泰安帝,亲自主持了开春之后的会试。而在这一次的会试之中,十二依然夺魁。 这下子,贾母已经不单单是陷入人生低谷了,她已经开始自我反省、自我检讨、自我厌弃了。试想想,明明科举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贾赦再胡闹,珍哥儿再蠢笨,珠哥儿身子骨不好,琏哥儿还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还有翻过年也才十四岁的十二…… 贾母不得不承认,她往前的大半辈子,都是活在梦里的,怎么就会铁了心疼宠着一无是处的贾政呢? 说真的,贾母心里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 真没法子,贾赦太忙了,泰安帝简直就将他当牲口使唤,甚么使唤的滴溜溜的转?事实上,他就快要升天了! 至于珠哥儿和琏哥儿,倒是在翰林院挺适应的。没法子,珠哥儿本身就是喜静不喜动的人,加之他的前途已定,实在是没啥好忧心的,况且翰林院上上下下都被打点过了,尤其最重要的事情是,一代宠臣贾赦是他亲伯父! 当然,比起还算认真做事的珠哥儿,琏哥儿更加的适应。他就跟泰安帝似的,仗着亲爹已经放弃自己了,索性整个儿放飞了自己。虽说也按时的上衙下衙,可但凡有了空闲,就爱往王家去寻王仁,美其名曰帮他补课,也好让王仁参加下一届的科举。其实,这一届王仁就可以参加的,只是这货比他爹狠多了,直接从马上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因此无缘于科举。 这男丁们都忙坏了,女眷也一样繁忙,尤其随着贾赦在泰安帝跟前的地位越来越高了,以至于荣国府每日里宾客盈门,半点儿闲工夫都没有。就连迎姐儿都被迫出面接待一些同样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甚至包括睡猪一般的璟哥儿,都没法再像以往那般一睡就是一整天了。 也不对,要说闲着的人还是有的。比如二房的庶子庶女们,再比如珠哥儿家的小兰儿,以及养在荣国府半年多终于有了自己名讳的四丫头惜姐儿。 除此以外,就是贾政比较清闲了。 可问题在于,甭管贾政有多清闲,他都没法跑去安慰贾母。这要如何安慰?——是的,您想的一点儿也没错,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您就是看走眼了。——这么羞耻的话,贾政能说得出口?他要是真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到如今都一无是处了。 就在这种气氛中,殿试开始了。 这一日,较之往常可谓是一般无二,可对于某些处在特殊情况中的人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 翻过年以后,十二就已经十四岁了。这要是搁在前世,已经栓了婚准备成亲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本朝并不崇尚早婚,通常情况下都是男子十七八岁,女子十五岁以后才会成亲的。十二当然不着急这个,他又不是琏哥儿那小鬼头,事实上比起成亲生子,他更想建功立业! 嗯,皇玛法是英勇的,是伟岸的,是名垂千古的贤明君主! 就算如今这位爷瞅着略微有些不怎么靠谱,那也一定是蠢爹的错。十二坚定认为,等自己入了仕,一定能帮着当今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蠢爹甚么的,还是趁早闪一边去罢。 抱着三元及第的雄心壮志,十二终于盼到了殿试的这一天。 成或不成,就看这一天的了! 虽然点状元这种事情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可十二却极为有信心。诚然,这一次的卷子不同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份,可拜前世渣爹所赐,他拜读了所有皇玛法欣赏的策论、典籍,当然也誊写了皇玛法所有朱批、备注。十二相信,至少在这个世上,没人会比他更了解皇玛法的! 这个想法很不错,可惜那位爷是泰安帝,而非雍正爷。 当然,两者的确相差不多,而所谓不多的那部分相差点,估计就是贾赦干的好事儿了。 言归正常,且说在殿试这一日,因着今个儿五更天就要入宫,因此才三更天,十二就已经起身。洗漱、更衣自是不提,至于考试要用到的一切,也早早的命人备下了。至于如何往宫里去,指望贾政是不可能的,毕竟自打乡试以后,他就已彻底的生无可恋生不如死了,十二更希望靠自己。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儿子!宝贝儿子!心肝宝贝儿的乖儿子哟!”贾赦掐着点儿进了屋,且居然还不是空手来的。只见他端着中间搁了个小盅的托盘,颠颠儿的凑到了十二跟前,先摆着道,“看!爹的心肝宝贝儿,瞧瞧这是甚么?” “鹤顶红?”十二眯着眼睛危险的瞪眼道。 一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贾赦好悬没直接将手中的托盘飞出去。关键时刻,他撑住了:“胡说八道甚么呢?这是爹昨个儿熬了一个通宵,亲手为你熬煮的秘制状元粥!” “那你咋不给政二叔叔熬呢?”十二眼睁睁的瞅着贾赦将托盘搁在一旁,将上头的小盅捧到自己面前,登时奇道。 “你以为状元粥是太上老君炼制的仙丹呢?你怎么不让我去喂猪,没准今年还能出个猪状元呢?这是彩头!彩头你知道吗?”贾赦先是没好气的喷了十二一顿,旋即再度挤出一脸的笑来,掀开小盅的盖子,又拿过一个小勺,“你是自个儿吃,还是让爹来喂你?” “我自己吃!” 原本,十二还想跟贾赦扯两句,可一听这话,赶紧放弃了。一把夺过了贾赦手里的小盅和小勺,一口一口的往自己嘴里硬塞。这倒不是贾赦的厨艺太差了,而是因着殿试一整日都会待在宫里,且还是不允许出恭的。也因此,通常在殿试这一天准备的吃食,皆是浓稠到几乎等同于干饭的粥品。 更形象的说,这压根就是一碗没滋没味又硬邦邦的浆糊。 等好不容易把所谓的状元粥硬塞下去了,十二放下小盅和勺子,拿帕子擦了擦手,准备再去瞅一眼昨个儿备下的文房四宝。当然,没人会动十二的东西,在检查完毕后,十二一脸轻松的向贾赦道:“出发了吗?是爹送我过去?” “是啊是啊,今个儿让爹送琮儿去殿试,如何?感动吗?”贾赦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可惜的是,十二完全不感动。 “反正爹您也要上早朝的不是吗?再说了,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您本来就应该参加殿试的罢?”十二挑了挑眉,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儿,“对了,在殿试之上,您千万不要跟我打招呼,就权当不认识我,可以吗?” “不孝子!”刚刚被十二提了官职饱受打击的贾赦,再度接受了致命一击,“我是你爹诶!你觉得有我这个爹很丢脸吗?人家珠儿都没嫌弃他爹!” 十二面上有些僵硬,旋即身形也略僵硬了一瞬:“其实……” “不用解释了,你这个不孝子!行了,本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走罢,咱们一道儿去宫里。”贾赦顺手拎起了十二的书箱,结果走了几步后,回头一看才发觉十二压根就没跟上来,登时奇道,“我这个当老子的都没生气,你个小兔崽子气甚么?走了。” 虽说时间是还有很多,可左右都已经起身了,难道不应该立马出发吗?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贾赦是有资格坐青布骡车直到宫门口的。不像其他人,必须徒步从皇城外,一直走到宫门口,可纵是如此,这一路上也需要花费小一个时辰的时间。 再看十二,早已一脸的扭曲。等贾赦察觉到不对劲儿走回来时,十二才咬着后槽牙森然的开口道:“爹……你到底给我……吃了啥……” “啥?状元粥呢,秘方!祖传的秘方!” 咱们家压根就没出过状元,怎么就有祖传的状元粥秘方了?不对,贾氏一族最初是金陵的富贵人家,之后跟随太祖皇帝打下这大好江山,可贾家从来就不是书香世家!也不对,这是粥品的秘方……原来贾家祖上曾是厨子?! 没等十二想明白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肚子里已经是一阵绞痛,他只能撩起袍子飞快的跑到了隔壁的净房,一阵噼里啪啦后,终于顺畅了。 外头,贾赦掩着鼻子一边怪叫一边催促:“哎哟我去!太臭了……你到底好了没有?赶紧的,你还在磨叽啥呢?赶紧呢!” 十二很想赶紧,可还没等他把裤子提上,肚子里又是一阵绞痛。这反反复复了几次后,他直接给跪了。而外头的贾赦也终于意识到问题大了,忙不迭的唤人去寻大夫。可等大夫来了,十二已经需要两人在旁边搀着,才能坐稳恭桶,而非一个劲儿的往下溜。 彼时已是四更天了。 麻烦大了。 ☆、第198章 一小碗状元粥,成功的断送了十二的状元之路。 在经过了大夫的诊治又服下了紧急熬制的汤药后,十二很快就脱离了险境。当然,原本也没多凶险就是了。仅仅是最为简单的拉肚子而已,就算不看大夫不吃药,过了这阵子也就没事儿。至于之后的调理也容易,不过就是小米粥配上咸菜萝卜干,吃上几天养养胃罢了,真心没啥大不了的。 关键在于,等十二止住腹泻时,已是日上三竿了。且他四肢瘫软浑身无力,莫说去参加期盼已久的殿试了,就连下床走动都成了问题。 得了,殿试没戏了。 十二只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床榻上,无视周遭特地赶过来探视他的人。 “琮儿乖,多大点儿事呢,等养好了身子骨,咱们参加下一回的科举,不就成了?没事儿的,你年岁还小,以后这样的机会多着呢。”那拉淑娴忍着好笑安慰道。 不是她没心没肺到坐看儿子倒霉,而是这辈子看多了十二折腾人,且每每将人家坑的吐血不已还无处伸冤。如今看十二这般模样,除了心疼之外,更多的则是好笑。 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善恶有报。 也许真的是这些年来,十二坑爹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将先前所有的罪过攒在一道儿,一口气让十二吃了个有苦说不出的闷亏。 事实上,那拉淑娴是去询问过大厨房的,食材没问题,煮粥的方式也没稀罕的,毕竟不是煎炒烹炸之类的有难度的事情,贾赦不过是将所有的食材都放在锅里,用文火慢炖了好几个时辰罢了。按说在这种情况下,顶多就是味道不怎么好,冷不丁的闹肚子却有些匪夷所思了。偏生,哪个环节都没出问题,就好像是天意让十二去不了殿试一般。 ……也蛮好的不是吗? “我说琮儿,你还真的生气了?”那拉淑娴又好笑又好气的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真的没必要上赶着去科举。你可还记得,翻过年你也不过才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真心没必要将一切都扛在身上。” 十二侧过脸幽幽的望着那拉淑娴,又因着周遭一直有人,只能含含糊糊的道:“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早在母子俩相认之初,俩人就已商议好了,等新帝一登基,十二立马参加当年的恩科,入仕之后除却攒资历外,更重要的是将原本属于太子党的荣国府拉出是非漩涡。 这个想法本没有错,毕竟那拉淑娴身为后宅的女眷,实在是很难插手朝堂之事。甭管她本人有多能耐,一旦新帝继位要拿太子党开刀的话,再能耐也只能束手就擒。要不然,还能违抗明旨不成?你当谁都是贾赦那个傻大胆? 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傻孩子,以往是以往,如今却是如今了。”那拉淑娴颇为好笑的伸手拍了拍十二的脑门,眉眼弯弯的道,“前头的事儿就让你爹去料理,他才是一家之主,是咱们的依靠。至于你,还是等再长大一些,参加下一次的科举罢。” 让十二提前出仕本就是担心荣国府深陷是非漩涡里,可照如今看来,贾赦简直做得不能更好了。当朝的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且还是泰安帝最为信任的心腹大臣,哪怕那位爷真的像雍正爷一般心狠手辣,也不至于猛然间就翻脸不认人了。事实上,那拉淑娴比较担心的是,自家爷把泰安帝给逼死了。 “哦。”十二满脸的悲伤,不过看他的神色想来是将那拉淑娴的话听进去了,因而面色虽仍很不好看,可起码轻松了很多。 又片刻后,十二似乎是彻底缓过来了,侧着脸目光幽幽的扫视过周遭的人群:“珠大哥哥、琏二哥哥你们赶紧去上衙罢,我没事儿的。二丫头……你走开!不准在我床头吃点心!碎渣子都掉了一地!还有你,臭小璟,这是我的床,我的!你给起来,起来不准睡!!” 看着还有精力咆哮的十二,那拉淑娴彻底放下心来,一面让珠哥儿和琏哥儿先行离开,一面又唤了葡萄去荣庆堂传话。且不说这些日子以来,贾母已经不再像以往那般一叶障目只顾着偏心二房了,就算真的是在以往,贾母也是很在意十二的。如今十二没事儿了,自是要去支会一声的。 结果,这厢人刚散去,那厢就听到十二咆哮道:“把臭小璟给爷丢出去!!还有,我的蠢爹呢?” 旋即迎姐儿的声音传来:“爹说要入宫求圣上通融一下。” 这话一出,别说十二傻眼了,正在吩咐下人的那拉淑娴也急急的走过来问道:“求圣上通融?通融甚么?” “不知道。”迎姐儿一脸的无辜。 那拉淑娴同十二面面相觑,本能的,母子俩同时感到大事不妙。 <<< “贾恩侯你疯了?” 比起荣国府这头,新帝泰安帝更觉万分震惊。今个儿本是殿试之日,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贾赦,自然也该早早的入宫。结果,贾赦没影儿不说,连他的儿子,本该参加今个儿殿试的贾琮也不见了踪影。 这些都还罢了,泰安帝早已对贾赦时不时的抽风感到彻底麻木了,本以为贾家那三哥儿该是个正常的,结果倒好,只能说不愧是贾赦亲生的,都是一样的不靠谱! 然而,泰安帝很快就知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了。原因很简单,就在殿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贾赦匆匆而来,且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哭死在金銮殿上。 泰安帝眉心直跳,本能的意识到接下来绝对不会有好事儿发生的。结果,事实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惨烈。 贾赦:“……圣上呢!这事儿都怨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给我家琮儿煮了一碗状元粥,他就不会当不上状元。您不知晓,我家琮儿多有期待三元及第,他的状元哟!!” “你到底想说甚么?”泰安帝拿手按着眉心,一面问着一面拿眼去瞧坐在身侧的太上皇。 按着道理来说,太上皇既已退位就不该在出现在朝堂之上。不过,毕竟今个儿不是早朝,而是殿试之上。太上皇原本是打算来这儿坐着喝一盏好茶,再随口为难一下今年的进士们,消磨一下退位之后那无聊的时光。 结果…… 太上皇目光炯炯的望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贾赦,满脸都是看好戏的神情,要不是大殿之上是不能用点心,他都想让人上盘瓜子来磕了。 见太上皇这副模样,泰安帝黑着脸收回了目光,仍望向贾赦道:“长话短说,你到底想要作甚!” “嗝!”贾赦哭得太惨了,好不容易停下了哭声后,直接打了个嗝,“圣上您给我家琮儿带你个探花呗。” 一瞬间,饶是泰安帝自认为已经麻木的内心,在这一刻蓦地受到了惊吓。 “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 “圣上,我家琮儿真的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您不信的话,只需调阅之前的乡试、会试的考卷就知晓了。他真得格外的能耐,不世之材呢!您就给他点个探花罢,也不要状元,不要榜眼了,毕竟他缺考了。” 泰安帝瞠目结舌的望着贾赦,一时间没忍住直接伸手狠抓了一把发冠:“你居然还知晓他缺考了?” “是呢,要不是因着缺考了,这一届的状元非我家琮儿莫属!”贾赦先是自豪的一扬头,旋即连个缓冲都没有,就瞬间哭晕在地,“都怨我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我给他煮了那碗状元粥,他又怎么会失去状元之位呢?我怎么就那么蠢呢……圣上啊!” “你……走!”当着一群天子门生的面,泰安帝总算是勉强忍住了没暴粗口,可饶是如此,他面上的神情也已经出卖了自己。因为在他的脸上,明确的显露着三个字。 ——给!朕!滚! 可贾赦也不知晓是没看到还是没看懂,依然哭得就跟死了亲爹娘一样。莫说没见过啥世面的考生们了,就连同他已经极为熟悉的内阁和翰林院的人,也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的模样。 #活久见系列# 当然,闹到最后,贾赦依然没能如愿。开甚么玩笑?一甲头三的意义有多重大,是个人就该明白罢?将一个缺考之人点为探花郎,回头就能收到雪花片一般的折子。这一点,泰安帝是绝对不可能退让的,一丝一毫都绝不可能。 然而,让泰安帝倍感无奈的是,倘若贾赦会因为他的断然拒绝而改变主意的话,那他就不是贾赦了。 这才是最悲哀的事儿。 从金銮殿哭到了御书房,泰安帝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撸袖子跟贾赦干一架算了。可惜,他不能。非但不能对贾赦动粗,甚至连将人轰出去都不行,只因至始至终,他老子太上皇就坐在一旁看戏。 终于,夕阳西下,宫门即将落下,贾赦哭着离开了。临走还放话说,明个儿一早再来。 泰安帝一脸的崩溃。 一旁看够了好戏的太上皇,砸吧砸嘴,顺手将茶盏搁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泰安帝:“孩子,你还太年轻了。”忽的,话锋一转,“先前我忍了他七八年,如今你才忍了他多久?哼,还是你老子我英明果断,直接退位果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说着,太上皇便已起身打算离开,不过,才走了一步,就回头叮嘱道:“明个儿贾恩侯来了,记得提前支会一声。还有,你慢慢忍着罢!” 目送太上皇转身离开,泰安帝看着他走到门槛处,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朕也要退位。” “那就等你生出能耐的儿子再说!”太上皇才没那么经不起打击,相反他还转身回看了一眼,嗤笑道,“我的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甭管挑了哪个都能独当一面。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哈哈哈哈哈!” 赶在泰安帝蹦起来之前,太上皇果断的开溜了。 还真别说,这当皇帝的时候,一看到贾赦就头疼。可如今当了太上皇,却是越看贾赦越顺眼,别提能给他的晚年生活带来多少乐趣了。当下,太上皇吩咐身边人:“传令下去,谁也不准拦着贾恩侯,他想面圣就立刻给送到圣上跟前去,立刻!” 太上皇下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泰安帝耳中,可他还能如何?这要是军机大事,太上皇的确是不能随意干涉的,可偏生却是这种小事儿,要是泰安帝明确反对,岂不是不孝? 比起不孝的罪名,泰安帝最担心的还是自家脑抽的上皇跟贾赦联手,那他是真的可以准备退位了。 …… 事实证明,你越怕甚么就会越来甚么。泰安帝正在揪心自家上皇会不会跟贾赦联手,次日一早,他就看到贾赦挂着一脸谄媚的笑意坠在太上皇身后。 朕还不如当初直接给点了探花呢! “圣上啊!臣求您了!……不如赶紧圣上您将臣削官罢职了,臣愿意拿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之位,给臣的爱子换取一个探花!”贾赦一看到泰安帝,整个气质都变了。 一秒从谄媚至极变到悲伤过度生无可恋。 “贾赦!”泰安帝瞬间黑了脸,拼命的开始释放冷气,还要尽可能的无视在一旁笑得快抽筋的太上皇,咬牙切齿的道,“你换个罢,朕给你家小子点翰林。” 太上皇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个冰山面瘫从不徇私的蠢儿子,居然真的为贾赦破例了。再定睛一看,哎哟,蠢儿子真的快崩溃了,还是先缓缓罢,毕竟以后还要慢慢玩。 贾赦低着头仔细的思量了一下,旋即抬头纳闷道:“怎么又是点翰林?我被点了翰林,我那堂侄儿贾珍被点了翰林,我亲侄儿贾珠还是点翰林,我家琏儿……” “可这些都不是朕干的。”泰安帝面无表情的看着贾赦。 “也对。”贾赦扭头去看笑得格外喜庆的太上皇,“那就点翰林?” 太上皇想也不想的道:“跟他要探花!……咳咳,你自己看着办。” 泰安帝死死的瞪着眼前的两人,身遭的杀气都快凝结成了实质。贾赦赶紧见好就收,果断的谢恩领旨,旋即飞速逃窜,眨眼间就没了踪影。略慢了一步的太上皇,一脸无辜的跟泰安帝对视,紧接着太上皇也忍不住落荒而逃。 然而,贾赦是消停了,太上皇也乖乖的待在自个儿的寝宫,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往泰安帝跟前凑了。主要是太冷了,自身释放冷气甚么的,还是等天气热一点儿再说罢。 可惜的是,就算这俩消停了,却也还有旁的人不安分。 也不怪旁人,事实上等泰安帝钦点荣国府长房三子贾琮为二甲进士,同为点为翰林的消息一出后,满朝文武都震惊了。 之前,因着贾赦中途闹了一场,事实上泰安帝压根就没点其他的翰林。也就是说,这一届恩科之中,除却一甲头三名入了翰林院外,旁的人运气好的补了外任的缺,可绝大部分的人却是空缺候补。 若没有十二这事儿,补缺就补缺呗,左右每一届都是如此,能幸运的入朝为官且步步高升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多半的人是身俱才能却时运不济的。 可偏生就有了十二这事儿!! 满朝文武都不认识十二,他们管十二叫做——那个吃软饭的废物!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咱们辛辛苦苦的寒窗苦读,好不容易高中进士,却比不上一个废物!呵呵,谁让那个废物命好,摊上了这么个好爹。这年头啊,靠天靠地靠自己都不如有个好爹!” “你说的是荣国府那个废物?听说他还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之才!哈哈哈哈一定是假的罢?” “那当然,贾政当年还自诩千古奇才呢,结果连乡试都过不了。别总是提时运不济,这一次落榜是时运不济,两次、三次……这都第几回了?照我看,那个废物像他叔!” “也不对呢,若真是废物,之前乡试和会试又是怎么过的?难不成……是泄题了?!” “对呢!你想想看,那废物他爹是一代宠臣,他外祖父一门的学士,指不定乡试和会试的第一名就是作弊得来的。这殿试没法作弊了,要当场答出策论了,所以才病了。” “是啊,竟是这般的凑巧……” 虽说难免事有凑巧,可真会又这般凑巧的事情吗?乡试和会试的时候,就是如有神助,轻而易举的夺了魁。结果轮到需要当场答出策论的殿试时,却冷不丁的病倒了。竟然还是由当爹给儿子下厨熬了一碗粥,才忽的拉肚子了? 扯淡罢? 君子远庖厨,当然贾赦这人是称不上君子的,可身为荣国府的家主,世袭一等将军,且还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贾赦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特地下厨玩儿呢?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下了厨,难不成旁边就没人帮忙看着?这甭管是大户人家的后宅,还是东西六宫,都有一些想“亲自下厨”做小点心的人。可就算这样,你以为亲自下厨就是真的了?下厨倒是下了,基本上就是束手在旁边瞅着,间或指点那么一两句,完了这就是亲手煲的羹汤或者亲自做的点心。 所以贾赦难不成是真的亲自下了厨,亲自洗净了食材,亲自切成块,亲自放入锅,再顺便亲自烧个火儿? 你信吗? 哪怕这些事儿都是贾赦干的,那么请问,不过就是熬一锅粥罢了,怎么就能造成严重腹泻的后果呢?贾赦一不小心,在粥里下了巴豆吗?还是干脆添了点儿鹤顶红用于调味儿? 没人相信这事儿,就算私底下认为还是有可能的,可见众人都在质疑,也就顺势被带过去了。 于是乎,可怜的荣国府琮三爷,就这样成为了盖了戳的废物,还是专职吃软饭的那种。 十二:“……”本阿哥想一个人静静。 说真的,别说十二了,那拉淑娴都没想到后续结果竟然会变成这样了。依着她的想法,这次的殿试错过了,那就下次再来呗。左右乡试和会试都过了,下回只要直接参与殿试就可以了。这不难,尤其对于十二而言,再过三年入仕,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要知晓,十四岁的少年郎,在很多人眼中真的还是个孩子。尤其十二长得白净面嫩得很,不是说他长得不好看,而是长得比实际年岁更小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入仕又会有甚么好职位呢?就算他在翰林院待上三年,那也才十七岁罢了。而事实上,通常高中进士的人,多半都在三十岁左右了。 科举只是敲门砖,哪怕再怎么才华横溢,等真正走上了仕途后,作用就不大了。到时候,如何为人处世,如何汲汲营营,如何…… 总之,十二的年岁太小了,他应该再晚一些入仕,左右荣国府如今已经没有危险了。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拉淑娴长叹一声:“这样……也行罢。反正考科举就是为了入仕,你当初也是想着进翰林院的,就这么得了,省的下回再折腾一次。” ——本宫猜中了开头,也猜中了结尾,却唯独没能猜中过程。 “娘……”十二满脸的哀伤,旋即急速转为了愤怒,“明明蠢爹才是那个废物!他才是考作弊考上的,我是凭着真本事,是真!本!事!” “我信。”那拉淑娴颇有些不忍直视,“可我信也没用呢。” “蠢爹才是作弊的!蠢爹才是那个废物!蠢爹才是吃软饭的!啊啊啊啊啊……我还不如下回重考一次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就在十二气得恨不得找贾赦决斗时,琏哥儿满脸喜色的冲了进来,朗声嚷嚷道:“琮儿弟弟!他们说你是盖了戳的废物,说咱们爹是盖了戳的狗腿子,还说当今圣上是盖了戳的昏君!哈哈哈哈哈!” 十二阴测测的看了过来。 ☆、第199章 命运这种事儿,有时候是真的说不准。 要知晓,甭管是前世今生,他过得都是十分惬意的,哪怕是上辈子被乾隆帝无视了个彻底,可凭良心说,他还真没吃多少苦头。毕竟,九龙夺嫡是发生在康熙朝的,且前提是因为康熙重用诸位皇阿哥,还将他们分派到了三省六部。等到了乾隆朝时,所有的皇阿哥尽数被闲置,哪个也没比哪个好。 可就在最近的这段时日里,十二终于清晰地领悟到了,甚么叫做一波三折,甚么叫做命运多舛。 当他认为自己将要达成三元及第的成就时,却被蠢爹坑得去不了殿试。 当他以为这已经是很惨的事情了,蠢爹当着所有人的面跪求泰安帝开恩。 当他觉得事情已经不能更惨的时候,流言蜚语四起,他居然成了盖了戳的废物?! 十二深深的认为,再也不可能发生比这更惨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了。 结果…… “琏二哥哥!!”十二笑得一脸的狰狞,“你还有甚么要说吗?一并都说出来罢!” 琏哥儿抬眼望向横梁,略顿了顿后,忽的展开笑颜:“琮儿弟弟,你没法威胁我了,因为我已经不用再用功上进了。哈哈哈!” “娘,您可知晓,琏二哥哥这些日子以来,一天八趟的往王家跑,还美其名曰教王家大爷王仁做学问。对了,他对你们说是日日待在翰林院做事儿,可其实他把大部分的事儿都交给了珠大哥哥,自个儿却……” “琮儿弟弟!”琏哥儿面色大变,旋即看到瞬间绽放笑容的那拉淑娴,登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娘,我忽的想起我还有差事没做,我过两日再来给您请安。” 说罢,琏哥儿飞似的逃窜走了,其动作之快单看一路上被吓得惊叫的小丫鬟就知晓了。 等琏哥儿一跑,十二瞬间又再度泄了气,整个人仰面躺倒在床榻上。他的腹泻倒是差不多好了,可因着这几日都被勒令少食,弄得他如今愈发的浑身无力四肢发软。当然,这一切都比不上他的心累。 “十二?”那拉淑娴挑眉看着他,见他一脸的生不如死,终于问出了思量许久的问题,“你还真就为了这事儿生气了?” 这个问题却是将十二问懵了。 他为何要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正常人都会在意罢?好端端的,他就被这样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偏生还说他是靠着蠢爹上去的。可天知晓,蠢爹才是靠他上去的。多年前的那次科举,若非他提前泄了题,蠢爹能考上?结果如今倒是好,事情居然被倒过来了,你说他冤不冤! 说真的,十二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不错了。最起码,在发生了这些事情后,他只是觉得心里头憋屈,又不曾留下永久性的心里创伤。这已经很值得夸赞了,总不能强求他为此兴高采烈罢? 懵了半响,十二满脸茫然的反问道:“我为何不能……生气?” 尽管说着生气,可事实上十二只是满脑门的问号。由此可见,他虽有些在意,却也不曾真正的放在心上。 见十二这般,那拉淑娴略松了一口气。虽说这事儿的确是贾赦做得不地道,可一来他不是有意如此,二来他已经尽其所能在弥补了,哪怕弥补的方式略微有些不能让人苟同,可毕竟……他蠢。 “娘是想着,以往你不也是如此吗?打小就是靠着父母,一辈子也不曾离开过长辈的庇护,别说自己闯一番事业了,其实你压根就没离开过皇城根下罢?也不曾赚过一文钱,不曾干过一件正事儿罢?”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这是安慰吗?”十二面上的茫然被震惊彻底取代了,“娘您是要提醒我,怎么样都比上……以往好?不过我以往能干甚么正事儿?您总不能让我去夺嫡罢?” 身为皇阿哥,能做的事情真的很有效。起码十二确实如那拉淑娴所猜测的那般,一辈子没干过一件正事儿。毕竟,对于有着皇位继承权的皇阿哥而言,唯一的正事儿就是夺嫡争位。 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上辈子吃了一辈子的软饭,靠了一辈子的父母,所以这辈子也无妨?左右贾赦再怎么给他依靠,将来的路总归是要靠他自己走的,哪里像上辈子,纵然他愿意出去磨砺自己,也只能被迫待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每日里好吃好喝的混日子。 这么一想…… 咦?好像还真的是被安慰到了。 “琮儿,我的心肝宝贝的琮儿哟!”就在十二依稀仿佛感觉自己已经被安慰到时,贾赦飞一般的冲了进来。当下,十二一个仰面继续保持生无可恋的神情躺在床榻上挺尸。 贾赦进来后见十二这般模样,登时羞愧的无地自容:“琮儿,爹知晓这回是爹的错,那你说,要爹怎么做你才不生气了。你说,只要能做到的事儿,爹一准二话不说就去做!” “爹您去揍琏二哥哥一顿?”十二瞬间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满脸期待的看着贾赦。 说真的,贾赦有点儿懵。不过只片刻后,他就一拍巴掌,咬牙道:“成!狠狠的揍他一顿,给咱们琮儿出出气!” 至于为何分明是贾赦做错了事儿,却偏生要揍琏哥儿给十二出气的原因……贾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接转身出门右拐,往琏哥儿房里逮人去了。 最终的战果异常喜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贾赦狠揍了一顿琏哥儿后,他本人被贾母唤到了荣庆堂好一通痛骂。不过,对于贾赦来说,能哄好他的宝贝琮儿就已经是喜事一桩了,原本他还打算拿自己举例子,来证明靠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毕竟,若是没有荣国公贾代善,贾赦也不能承袭一等将军,还继承偌大的荣国府了。 靠爹怎的了?若不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就是想摊上个好爹,都没这个气运。当然,比没摊上好爹更惨的是,明明有个好爹,却愈发衬得自己倒霉异常。 譬如,贾政。 也不知晓外头的是怎么传的,自打关于盖了戳的那三位的老话题渐渐熄了下去后,京城里莫名的有了新的谣言。 不对,也不能说是完完全全的谣言,毕竟这里头多半甚至全部都是事实。 #贾政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凭良心说,头一次听到这话的人都觉得完完全全就是瞎扯淡。虽说贾政跟大部分人比较起来,的确算是很幸运的。出生于国公府,又排挤开长兄成为父母最疼爱的儿子,虽说如今的日子过得略有些悲伤,不过他以前还是很舒畅的。 可再多的运气都不能掩盖贾政身上那倒霉的气息,参加数次科举,没有一次能够顺利通过不说,偏生同去的人全部考中了。先有林如海,后有贾赦、珍哥儿,再之后则是珠哥儿、琏哥儿,以及前一阵子闻名京城的废物荣国府琮三爷。哪怕最后一个略有些倒霉,可不得不说,人家也是考过了乡试并会试。 这么一看,贾政这气运确实有些古怪,似乎是专门旺别人,唯独不能旺自己。 好事儿啊!往后要是再有科举,完全可以寻贾政一同赴考,保准金榜题名! 莫名的,贾政忽的就变得炙手可热了,哪怕下一届还有三年,可平日里也有小小的考核,或者旁的需要运气加持的事情。最初,贾政尚不清楚缘由,倒是跟着人家跑了几回,等后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事情,登时又一次病倒了。 得知了贾政病倒的消息,头一次,贾母一点儿也不着急。 “政儿病了?被气病的?就因为外头所流传的说他旺别人衰自己的谣言?”贾母是真的非常失望,且不说这些谣言是真是假,就这么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小事儿,贾政居然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了。这算甚么?心肝是豆腐做的,轻轻一抹就成渣滓? “老太太,您的意思是……”鹦鹉和鸳鸯皆一脸迟疑的看着贾母,因为此时贾母的面上非但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充满了一种名为嫌弃的神情。 没错,就是嫌弃。 贾政已经不小了,事实上他本来就只比贾赦小了三岁,翻过年已经三十九岁了。眼瞅着就要迈入四旬的大老爷们,就为了这种完全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给硬生生的将自己气病了? 不嫌弃他,嫌弃谁?! “既然病了就请大夫来看看,该吃药的吃药,该休养的休养,左右府上的事儿也轮不上他来操心,就让他好生歇着罢。”许久之后,贾母面无表情的吐出了这些话。 鹦鹉和鸳鸯面面相觑。 这已经不是嫌弃了,而是彻彻底底的厌弃了。要是搁在以往,一听说贾政病了,哪怕仅仅是乏了,贾母也一准会让人去瞧瞧,再多赐一些贵重的药材,还会生怕王夫人照顾不周,亲自唤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 可如今呢?赏赐的药材在哪里?叮嘱呢?再不然,您倒是问问病情究竟如何了啊! “对了。”贾母仿佛忽的想起了甚么,在鹦鹉和鸳鸯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问道,“琮儿他如何了?” 说真的,俩贴身大丫鬟里头,鹦鹉是比较能言善辩的,可在这一瞬间,鹦鹉是一脑子的空白。足足愣了许久,在贾母都要忍不住怒斥时,鹦鹉才猛地回过神来,急慌慌的道:“琮哥儿他去翰林院了。” 殿试三月初就结束了,就算之后贾赦闹腾了几日,不过早在三月底,十二就已经去翰林院任职了。他是钦点的翰林,就是想当年贾赦曾经担任过的翰林院庶吉士。忙倒是不忙,不过既然点了差遣,就不可能一直待在府里不出门。 而如今,已经是四月中了,十二已经在翰林院待了半个月,这个时候贾母忽的想起这事儿,的确让鹦鹉有些措手不及。 “原来琮儿已经去翰林院了……连琮儿受到那么大的打击,都安然无恙的去翰林院任职了,政儿这是在闹甚么?他还不如一个孩子!”顿了顿,贾母长叹了一口气,“唉,他本来就不如琮儿。” “老太太。”鹦鹉有些担心的望着贾母,一时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低声唤了一声。 “对了,鹦鹉你往梨香院去一趟。” 这才对嘛!鹦鹉点了点头:“需要带上甚么药材吗?” “带甚么药材?”贾母一脸的诧异,“我是让你给王氏传话,记得叮嘱王氏,让房里的哥儿姐儿少跟政儿在一起,免得一个两个的,若单单只是蠢笨点儿也就算了,可千万别为了一丁点儿大的小事儿就寻死腻活的。” 鹦鹉:“……是,老太太您说的是。” 这人呢,受宠时和失宠后,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残忍到无理取闹。真不敢想象贾政得知这个噩耗后,会有甚么反应。 ☆、第200章 贾政失宠了。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贾政就莫名其妙的失了宠。虽说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又是荣国府的二老爷,有无贾母的疼宠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在意识到自己失宠以后,贾政还是伤心了许久。 不比贾赦打小就得到祖父母、父亲的看重,事实上贾政虽明面上得双亲宠爱,可在重视程度上是万万比不得贾赦的。之前,也是因着看重贾赦的人一个个离世,荣国府只剩下了贾母这么唯一的一个长辈,贾政这才在某些方面上越过了贾赦。 那是之前! 现如今,随着贾赦愈发的出息了,贾政在荣国府的处境是愈发的尴尬了。尤其这一次病倒之后,荣庆堂那头完全没了动静,就连鹦鹉来梨香院也仅仅是见了王夫人就立刻离开了,贾政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可惜他无能为力。 再看周遭,因着前两年贾赦闹的那一出,以至于各个高门大户皆进行了大清洗,多半美娇娘都被发卖了,或是许是出去。贾政房里自也不例外,好在他还有赵姨娘俩姐妹不离不弃,可饶是如此,她俩也已从姨娘变成了嬷嬷,纵是美貌依旧,贾政也没脸唤她们伺候。 独自一人靠坐在床榻上,贾政眼底里俱是茫然。 他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甚么有大福气的,他若是真有福气,怎的不干脆早托生几年,让他当了荣国府的大老爷呢?如此一来,爵位是他的,祖宅是他的,家产是他的,指不定连大嫂张氏都是他的了。自然,还包括大房那几个聪慧异常的孩子。 尤其是十二…… “老爷您醒了?”王夫人得了消息进了屋里,身后跟着的是端着汤药的小丫鬟,“既是醒了就赶紧吃药罢,回头养好了身子骨,求甚么不成呢?至于外头的那些个风言风语,老爷您无需往心里去。” 其实,王夫人倒是清楚贾政的心病是甚么,却完全不能感同身受。没法子,王家连哥儿的学问都不在乎,养出的姐儿自然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指望王夫人感受到贾政内心的憋屈,那几乎就是白日做梦了。 偏贾政这会儿正思量着若是他能早托生几年,是否一切都会有所改变时,就听到王夫人这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哼,你个愚蠢的妇人懂甚么?做好你应做的事儿!” 这是明着给她脸子瞧了! 王夫人面色铁青,想当年她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心肝儿,以她的家世,嫁给能继承家业的嫡长子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可谁让当初王老爷子非要跟荣国公贾代善死磕,在明知晓贾代善已为嫡长子贾赦定下了一门好亲后,非但不曾放弃,居然还退而求其次…… 好个退而求其次! 所谓的“次”就是眼前这个窝囊废! “老爷何出此言?”王夫人一个眼刀子下去,小丫鬟们纷纷鱼贯而出,而原本要立刻呈给贾政的汤药,也被随意的搁置在了一旁。只片刻工夫,屋里便只余床榻上的贾政并立在一旁的王夫人了。 “少废话,别以为本老爷病着就不知晓院子里的情形。哼,大房的璟儿早就已经开蒙了,可咱们房里的几个哥儿呢?探姐儿倒是无妨,左右是个姑娘家,环儿年岁还小,也不着急。可瑾儿、玎儿、珥儿呢?” 贾政说的是他房里的四个庶子和一个庶女。 这几个孩子里头,瑾哥儿、玎哥儿、珥哥儿都是五岁的年纪,环哥儿则是三岁。按着荣国府的惯例,其实满了三岁就该开蒙了。像珠哥儿当年就是三岁开蒙的,倒是琏哥儿略晚了一年。可甭管怎么说,都已经五岁了,也确实该考虑开蒙一事了。 不曾想,听得贾政这话,王夫人却只是不冷不热的道:“亏得老爷您还惦记着几个孩子,可老爷您是不是忘了一事儿?咱们的宝玉比他们几个都大,他们只是虚的五岁,咱们宝玉论岁数,却已是六岁了。” 身为嫡子,还是衔玉而生的心头肉尚不曾开蒙,那几个小贱蹄子生的东西还用在意?莫说这会儿只是略忽视了点儿,就算今个儿贾政要给他们开蒙,王夫人也会给拦阻下来的。 庶出的东西还想出息?做你的春秋大梦! 还真别说,哪怕王夫人这种心思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可关于宝玉的那些话却也没错。饶是大房那头原就不怎么在意哥儿的学问,也绝不可能留到这么大的年岁仍当小娃娃宠的。君不见迎姐儿六岁时,都已经被逼着识字算账了吗? “宝玉由老太太养着,自是没问题的。”贾政仍自嘴硬,心里却颇有些不舒服。 这要是搁在以往,贾政说甚么都不会疑心贾母的。可谁让最近这段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呢?尤其是自打去年六月里,泰安帝正式继位后,连着两道圣旨都是给贾赦的,甚至还让那个混不吝直接混到了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位置上,也是自打那时候起,贾政觉得贾母对他的态度彻底变了。 终是逃不过攀附权贵吗? 贾政并不知晓,贾母压根就不是单纯的攀附权贵,而对他的厌弃也并不是因着这件事儿。事实上,早在泰安帝继位的几个月前,贾母就对贾政变了看法。 还是因着珠哥儿那事儿。 诚然,贾政素日里表现得极为有孝心,可这究竟是他真的孝顺,还是想让人知晓他是个孝子,那就不得而知了。以往,贾母并未往深处想,可自打珠哥儿因着贾政名讳一事,即将无缘仕途,甚至因此病倒险些丢了小命时,贾母却是看透了。 甚么纯孝之人,那是贾政希望自己身上有这么个戳,而非他本质上就孝顺。相较而言,虽说贾赦打小就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贱人性子,可起码他活得真实,活得率性。尤其贾母见到贾赦为了救侄子,不惜自毁前途时,才终于大彻大悟了。 也许贾赦是个贱人,可贾政却不是人!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贾政却为了区区一个孝子的名头,宁愿眼睁睁的看着珠哥儿去死。这真的就是孝顺?贾母坚信,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的人,他人若遇到险境,一准会对她这个当娘的弃之不顾。 也是从那时起,贾母就已经有了厌弃心理。之后,一贯看重贾赦的泰安帝继位,又极力提拔、重用贾赦。再到今年十二殿试前出事,却能坚强的面对外界的流言,甚至完全不曾对其父贾赦产生任何怨愤,终于让贾母幡然悔悟。 可惜的是,这些事儿贾政全然不知,在他心里,贾母就是个攀附权贵的俗人! 得亏贾母不知道这些事儿,要不然她能活活的给气死过去。要知道,就算她如今已经厌弃了贾政,可她对于贾赦依然没有好感。没法子,贾赦实在是太气人了,而贾政……却是伤人了。 “老爷,您的意思的是,任由宝玉在老太太那儿每日里无所事事,而我却要给几个庶子寻访名师,让他们开蒙做学问?”王夫人冷笑道,“老爷您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傻透了?” “放肆!”贾政面色一沉,“宝玉之事,我回头会同老太太商议的。可那几个孩子……” “等宝玉开蒙后,我自会送他们去族学。”王夫人压根就没打算听完贾政的话,便干脆利索的打断道,“老爷您自好生休息罢,我还有事儿要忙,先告退了。” 在贾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王夫人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面上满是嘲讽的笑容。 若说贾母只是对贾政厌弃了的话,那么王夫人却是早在去年间,就已经恨上了贾政。她的珠哥儿,她的心头肉,明明有法子可以出手相救,可她的夫君就是这般的心思歹毒。这要是换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来,也许待事情过后,仍能同夫君好生过日子。可惜,王夫人却是一个典型的王氏女。 凭良心说,若是在当时,贾政一死便能救下珠哥儿的话,王夫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谋杀亲夫。而夫君和儿子哪个重要?对于这个问题,王夫人都懒得回来。 虽说如今夫君和儿子都救回来了,可曾经的绝望和愤恨却绝对不会因此而消失。 出了房门,王夫人唤来了管事嬷嬷:“将房里那些个毛毛糙糙的小丫鬟都撤出来,换上经年的老嬷嬷进去照顾咱们那位二老爷。还有,二老爷身子骨不好,没事儿就不用出门了,就让他在屋里安心养病,外头的事儿无需他来操心。对了,哥儿们那头仔细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个碎嘴的东西在闹事!” 管事嬷嬷领命而去。 没多久,贾政就发觉自己被软禁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他身子骨不好是事实,况且这事儿王夫人一早就支会过贾母了,贾母也认为这档口贾政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将养身子骨比较好。 这一将养,就是数月光景。 …… 五月间,林家派人来传讯,说是贾敏有喜了。贾母欢喜不已,连派了人送去好几箱子的补品,并每隔几日都要让人去瞧瞧,回来好将贾敏的近况形容给她。 同时,也因着贾敏有了身孕,林家姐儿便不再往荣国府来了,宝玉在荣庆堂嘀咕了好几回,贾母一方面心疼宝玉,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林家人丁稀少,怕姐儿无人照顾,便索性让人将姐儿接到府里小住。 至五月底,林家姐儿黛玉来了。 既然是来荣国府小住的,那么于情于理也该住到荣庆堂贾母处。当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可如此一来,却是有了一桩意料之外的纠纷。 贾母让人将黛玉安排在了自己房内的碧纱橱里。 这个消息,是容嬷嬷跑去告诉那拉淑娴的,且说这事儿时,容嬷嬷一脸的狰狞,完全不加掩饰的添油加醋了好些个话,只差没直接说出贾母居心叵测了。 “主子!阖府上下哪个不知晓,二房那金玉疙瘩是睡在碧纱橱外的床榻上的,就一门之隔呢!虽说两个孩子年岁都小,可他们是表亲,又不是同族之人。就算同族好了,咱们家的迎姐儿,也没有跟璟哥儿睡一道儿的说法!” 其实,迎姐儿没同璟哥儿睡一道儿,是因为那拉淑娴觉得迎姐儿靠不住,当然璟哥儿也不是甚么好货。这要是搁在二房的元姐儿还未入宫之前,那拉淑娴倒是很放心元姐儿帮她带孩子的。 当然,这也只是打个比方,毕竟是同族同宗又尚未曾分家的近亲,偶尔亲近亲近,也没人会说个不字。问题在于,黛玉她不是啊! 身为林家的嫡长女,哪怕从血缘上来说,她同荣国府的哥儿姐儿还是很亲近的,可事实上还不如隔房的宁国府。好歹他们都姓贾,而黛玉却是姓林的。更何况,男女七岁不同席,虽说俩孩子都尚不满七岁,可也快了不是吗?宝玉虚岁都六岁了,跟自家表妹就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且多半时候这道门还是不关的。 那拉淑娴面无表情的看着容嬷嬷变着花样的编排贾母和宝玉,半响后,才道:“宝玉为何还不开蒙?” “……不知道。”容嬷嬷的话被打断后,先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就有了好主意,“主子您的意思是,让那金玉疙瘩去进学?” “前些日子,我娘家二哥还问我,要不要让瑾儿去张家念书。”继十二这个所谓的天才之后,张家那头对于璟哥儿真心是万分期待。可惜,璟哥儿不是十二,撇开聪慧程度,单单就璟哥儿那性子,绝对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也因此,璟哥儿都已经六岁了,却只去过一回张家,还是从头到尾睡过去的。 “主子。”容嬷嬷脑洞大开,“您难不成是打算让二房那金玉疙瘩也一同去张家?这是打算给他一个好前程?” 是否是好前程如今尚不曾得知,可至少那拉淑娴能够肯定,去了张家后,宝玉一定会被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生,还没人能编排她甚么,毕竟张家的能耐是举世皆知的。 “他若有本事,许他一个好前程又如何?嬷嬷,咱们跟二房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况且亲戚里头出息的人越多,对于咱们也有好处。况且,除了这个法子外,还有旁的好法子吗?姐儿已经来了,不可能才待了不到一日就返家的道理。老太太在,也没有往我这儿来住的道理,更别说我房里还有几个哥儿。” 黛玉走不了,甚至连换个地头待都不可能。哪怕如今荣国府空置的院子还有不少,可连正经的嫡出大小姐迎姐儿都没有自己的院子,莫名给黛玉拨个院子又叫甚么事儿呢? 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宝玉恁死……恁出去。 “左右都要折腾,不如一次性折腾好。”那拉淑娴淡淡的吩咐道,“嬷嬷辛苦一些罢,将琏儿的东西都搬到东院去,再给他挑选几个得力的人,丫鬟婆子就由嬷嬷做主,小厮一类的我回头同老爷支会一声。再将我私库里的东西拨一些予他,眼瞅着王家就要出孝了,最迟明年凤丫头就要进门了,索性让琏儿先搬出去熟悉一下罢。” 东院是给继承人所住的,论楼宇气派程度,是绝对比不得荣禧堂的。不过,东院那头胜在精致小巧,加之后头还有个别致的小圆子,在刚过来的那段时日,那拉淑娴还是很满意东院的。 满意归满意,那拉淑娴却也不可能待在东院,她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理应跟贾赦住在象征着家主之位的荣禧堂。不过,琏哥儿倒是无妨,左右最初明年也要搬,不如趁早搬过去,省得回头手忙脚乱的。 弄走琏哥儿后,便是十二了。别看十二年岁还不大,可有道是成家立业,他虽尚不曾成家,却已然立业,自然算是大人了。那拉淑娴早先就相中了位于荣禧堂后头,粉油大影壁之后的小院子。那院子不大,端的是方正,加上正房左右耳房,并东西厢房俱全,倒是适合如今还孑然一身的十二。况且,离荣禧堂也不远,回头想要寻十二了,也方便得很。 打发走这俩哥儿,接下来便是小可怜璟哥儿了。 倘若有选择的机会,璟哥儿绝对不会去张家进学的。他跟十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事实上跟琏哥儿的性子也不同,这孩子没啥太大的缺点,唯一令人诟病的是,懒。 懒到恨不得让人往他脖子上挂个大饼,他好张嘴就吃,倒头就睡。论学问,倒是不算太差,只是因着先前由那拉淑娴开蒙,因而只能勉强说句不差,却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拜宝玉所赐,璟哥儿的好日子到此为止。当然,陪同他的还有宝玉。 那拉淑娴想将自家小子跟二房这金玉疙瘩一道儿打包送往张家一事,出乎意料的没有碰到半点儿坎坷。 贾母虽面露不舍,却并未说出任何反对的话。王夫人更是自打知晓消息以后,就乐得合不拢嘴。至于贾政,完全没人想到要支会他一声,以至于直到俩孩子被塞进马车送往张家以后,贾政才无意中从丫鬟处得知了消息。 旋即,贾政大怒。 可这又同那拉淑娴有甚么关系呢?怒就怒呗,贾赦发病的时候,她都完全不担心,谁会在乎区区一个贾政呢?况且,有的是人镇压他。 事实完全如同那拉淑娴所预料的那般,这厢贾政才刚表达了自己的愤怒,那厢贾母就破天荒的亲自赶往了梨香院,逮着贾政就一通破口大骂,骂他不知好歹,骂他本人不知上进还要耽搁儿子求学,骂他没脑子还整日里拿乔,骂他…… 反正贾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王夫人都被贾母喷了一通。 不过,王夫人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长子进了翰林院,前途无量;她的次子虽年幼,可有张家人在,怎么着也不可能混得比他老子差;更别提她的闺女元姐儿如今已在泰安帝的后宫里,哪怕尚未被赐封,可有贾赦这个天字第一号红人的大伯在,以后还能有差? 对于王夫人来说,只要膝下的两子一女都好好的,她才懒得理会贾政那个蠢货。正好贾母也厌弃了贾政,她更是有恃无恐了。 待贾政蔫巴了,荣国府就彻底的平静下来了。 当然,该忙碌的还是忙碌得很。就说那拉淑娴好了,哪怕三个小子都被她打发出去了,可跟前不是还有一个闺女吗?迎姐儿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该学着亲自上手管家理事了。 于是,继璟哥儿之后,迎姐儿也跟着悲剧了。 七月底的某日晚间,贾赦因着差遣略晚了归家,遥遥的就看到书房里亮堂堂的,还道是琏哥儿或者十二在。结果进了书房,才看到自家的胖闺女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盯着眼前的账本,时不时的扒拉一下算盘,再记上一笔。 贾赦一脸的稀罕:“哎哟,我家胖姑娘居然会打算盘了?不错不错,真不错。对了,你那胖指头会不会明明想拨一个算筹,结果一不小心连拨了两三个?” 为何贾母在厌弃了贾政之后,仍然对贾赦爱不起来呢?这是有原因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贾赦是个彻头彻尾毒舌的贱人。 迎姐儿幽幽的看过来:“娘拨了两个庄子予我,叫我三天之内,将所有的账目都理清楚。” “哟,所以如今算得怎样了?”贾赦眼见迎姐儿对于自己唤她“胖闺女”都无所谓了,顿时知晓事儿大了。当下,便一脸笑盈盈的凑上前去,幸灾乐祸的道,“我看看……瞧这一笔烂字,你算出甚么花样来了?” “明面上的账目是肯定没有问题的,至于暗地里的……”迎姐儿瘪着嘴格外怨念的道,“要是连我都能轻易的看出内里的假账,那做假账的人岂不是比政二叔叔都蠢?所以让我算这个到底有啥用呢?” ☆、第201章 在荣国府所有人的心目中,贾政的脑子绝对是垫底的,这一点莫说迎姐儿了,连刚被那拉淑娴打包去张家的璟哥儿和宝玉也是这般认为的。 不过,认知管认知,没人会在意旁人脑子里想的是甚么。可像迎姐儿这般大喇喇的说出来,却是明显有些不妥当了,尤其迎姐儿只是个小辈儿。 当下,贾赦把脸一板,沉声道:“怎么可以这般没有礼貌呢?”轻咳一声,贾赦瞬间笑开了花,“大实话咱们就在自个儿这里说说,往后要是去了老太太处,千万要忍住。” 迎姐儿一脸茫然的瞧着贾赦,仔细想了一下,忙将手上的笔放下,用背后告黑状的口吻跟贾赦告密道:“爹,我同您说,我这话就是跟老太太学的。这些日子我不是跟娘一道儿学管家理事吗?老太太逮着机会也说要教教我,不单教我,她还在教林家妹妹。结果,一旦我和林家妹妹做错了甚么,老太太就总在嘴里念叨,‘怎么能比政儿还蠢呢?这以后可怎生是好呢?’” 这话一出,贾赦好悬没笑喷出来。还真别说,迎姐儿学的这话绝对是贾母说的,那说话的神态语气,活脱脱就是贾母的翻版。 “作幺罢你!得了,好好算你的帐,回头等学好了管家的本事,爹给你说一门好亲事。”贾赦笑着打算离开,结果就看到迎姐儿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登时心头一个咯噔,“宝贝闺女,你这是甚么意思?这是不想嫁人,害羞了,还是……” “爹您帮我说给榆哥儿好不好?”迎姐儿眨巴眨眼睛,笑得一脸谄媚。 “老实算你的帐!要是学不好,索性别嫁了!!”说罢,贾赦板着脸拂袖而去,却也因此并不曾看到迎姐儿在他背后,小胖脸上露出了狡诈的神情来。 等贾赦进了那拉淑娴的屋里,一见房里就那拉淑娴和容嬷嬷俩人,登时忍不住吐槽道:“小姑娘家家的,怎的能这般没脸没皮的!” 那拉淑娴一脸的纠结,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侧过脸去瞧容嬷嬷,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贾赦面上:“老爷,我和嬷嬷哪个看起来像是小姑娘家家了?” “老爷我说的是咱们家那个胖丫头!”贾赦怒了,“那个小破丫头,人不大心眼儿居然还不少。你都不知道她跟我说了甚么!” “说要嫁给我大哥家的榆儿?”那拉淑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就看到贾赦面上露出了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当下失笑起来,“原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二丫头这么说是有缘故的。还不是因着之前我总领着她回娘家,她同小铃铛姐弟俩玩得熟了。再说了,二丫头跟榆儿是同年所生,她是三月底,榆儿是八月底。加上我大哥就榆儿这么个宝贝儿子,想来到时候会让他提前成亲的,娶个略大些的妻子亦是无妨。” 从道理上头说是铁定没有问题的。 虽说本朝并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可凡事皆有例外。一般来说,每族的长房嫡枝都是早婚的,像隔壁宁国府,除了被贾赦坑过的珍哥儿外,之前几代都是早婚的。 加上榆哥儿除却是长房嫡长孙外,还是他爹中年得子,更是注定了成亲时间不会晚。 贾赦一脸的悲伤。 这话要怎么说呢?道理我都懂,可本老爷舍不得呢! “闺女跟小子不一样,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就不能让二丫头晚点儿嫁吗?咱们家又不是没钱养不起闺女,更是好不容易才得的这么一个。这样好了,先把琏儿嫁……的亲事办妥,然后再办琮儿的。只有二丫头的事儿,以后再说!”贾赦一锤定音般的道,可旋即就看到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和容嬷嬷面上明晃晃的写着俩字“蠢货”。 也许是贾赦面上的颓丧太明显了,那拉淑娴无奈的叹息一声,示意容嬷嬷先退出去,这才开口道:“有道是长幼有序,原就该让琏儿和琮儿先成亲。再说了,咱们家二丫头才十二岁呢,哪个说要将她嫁出去了?就算早婚好了,那也得过了十四五再说呢。” “那就好那就好。”贾赦庆幸不已。 说真的,闺女也好小子也罢,就贾赦这性子,哪个不是当做心头肉般疼宠着。可若是小子成亲,那是往自家添丁进口,反之闺女嫁人,却是自此不再是自家人了。旁人且不论,贾赦就想着当年贾敏那事儿,虽说他跟贾敏的感情也称不上有多好,却也清晰的感受到了贾敏出嫁前后的差距。 怎么说呢?贾敏没出嫁前,哪怕一年到头也没同贾赦说上两句话,可对于贾赦来说,贾敏她在府里,那就够了。可一旦出嫁,哪怕最近这大半年里,贾敏往荣国府跑得蛮勤的,可的确已经不是自家人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贾赦真希望自家闺女寻个上门女婿算了。 “对了,淑娴,咱们索性给二丫头寻个赘婿呗,反正府里头有的是钱。”贾赦舔着脸凑到那拉淑娴跟前,哈着气道。 那拉淑娴深深的看了贾赦一眼,片刻后,起身道:“老爷您醉了,早点儿歇下罢,明个儿还要早起上朝呢。” 贾赦:“……” <<< 对于儿女迟早是要嫁娶一事,贾赦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他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那般快而已。可惜,还没等他酝酿好感情悲伤,朝堂上又出事了。 御史高良鹏冷不丁的就在早朝上发难,弹劾曾任从一品太子太傅的张家老太爷张淄潼。 高良鹏,寒门子弟出身,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并无太出众的能耐。又因着他为人处世不够圆滑,屡屡因小错而得罪旁人。也至于如今已六旬年纪,却仍仅仅是从六品的御史。 泰安帝倒是无所谓,弹劾高官这种事情,一年到头总是能碰上几十次。而只要并非污蔑,哪怕最终并不曾弹劾成功,御史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因此,泰安帝只示意高御史朗声道来。 问题就出在贾赦身上。 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又承袭了一等将军爵位,外加还是泰安帝跟前一等一的大红人,贾赦非但有上早朝的资格,更是立于诸臣之前,离上前弹劾的高御史仅有三步之遥。而彼时,听得这货弹劾他家老泰山,贾赦只怒目圆瞪,周遭的杀气不要钱的狂飙的,忽的身畔的几位大臣连着后退的几小步,唯恐一不小心惹到了这个煞神。 下头的动静那般大,泰安帝能没看到? 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贾赦,泰安帝再度示意高御史道来原委。 “回禀圣上,臣弹劾张老是有真凭实据的。其一,张老为官时有诸多不妥;其二,张老教子不严,教子无方;其三,张老当年急流勇退,实乃心虚,臣……” 贾赦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蹦出来喷道:“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我那老泰山是翰林院出身,一路从翰林院做到内阁,最后得太上皇看重才得以出任从一品的太子太傅。若是我老泰山为官时有诸多不妥,太上皇能让他当上太子太傅?你到底知不知道甚么叫做太子太傅?!” 所谓太子太傅,便是专门教导太子之人,也就是太子的授业恩师,更往深处说,那就是太上皇为前太子准备的幕僚。 前太子自襁褓之中就被立为皇太子,周遭的一切皆是最为金贵的,包括身边之人。在前太子尚未被废黜之时,太上皇对于他的用心绝对堪称慈父表率,也因此,张家老太爷能够当上太子太傅,就已经证明了张家老太爷的为人是被太上皇所认可的。 “贾恩侯,闭嘴。”泰安帝幽幽的出声,用眼神示意再开口就要将他丢出去。 贾赦这才勉强退回了原处,却仍是用眼刀子不停的甩向位于中间的那蠢货。 高御史擦了擦额间渗出的冷汗,凭良心说,贾赦怒起来还是很恐怖的,可在害怕之余,他的脑海里却仍是回想着前几日之事。若说他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那么像贾赦这等纨绔子弟便是蒙祖荫的。这一刻,高御史有意识的忽略了贾赦其实也是通过科举入仕这一点。 “回禀圣上,方才贾大学士所言极是,张老当年可是太子太傅!”高御史意有所指。 这话一出,满朝皆不由的窃窃私语。 其实,罪名甚么的压根不重要,这是有人要借泰安帝之手对付前太子的旧部了。而拿张家作筏子倒也未尝不可,毕竟,张家老太爷在多年前便已离开朝堂,哪怕曾有些香火情,这些年过去了,也散得差不多了。至于张家那三位老爷,因着张家大老爷曾在家闭门数年,如今论官职还当属张家二老爷最高。 然而,之前任正三品通政使司通政使的张家二老爷,去年间因职务上的一些差错,被降了半品,如今是从三品的太仆寺卿。 泰安帝思量至此,便已明白了高御史的用意,或者应该这么说,是明白了隐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的用意。 其实这事儿说白了很简单,泰安帝虽已继位,可因着继位时间尚短,外加头上还有个太上皇立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尚未完全坐稳这个龙椅。而那些人要做的便是趁他位置尚未稳当之际,挑拨他与太上皇之间的父子情。至于张家老太爷,甚至是去年间因错被降职的张家二老爷,皆是倒霉的试金石罢了。 当然,比张家更倒霉的是御史高良鹏,不愧是年少得志却一辈子不曾高升的蠢货,竟是半点儿不曾察觉到,这事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玩完。 “继续说。”泰安帝保持着一贯的冰山面瘫脸,语气平静毫无起伏。 高御史微微一愣,在他的预想里,听到“太子太傅”这几个字,泰安帝不管怎样都应该露出些不忿来,毕竟相较而言,前太子才是真正的皇位继承人,而泰安帝虽说有太上皇的传位圣旨,可到底比不上当了几十年太子的前太子。 “是,陛下。”饶是如此,高御史仍是不敢不答,当下就将他事先预想好的话一一讲述出来。 对比高御史给张家老太爷所罗列的三条罪名,严格来说,哪一条都无真凭实据,却又哪一条都隐隐透着异样。 为官时多有不妥,指的是张家老太爷当年所任之职位。太子太傅这个位置,搁在前太子尚未被废黜之时,当然是极为崇高的。可惜的是,前太子到如今也不曾有任何封号,反而让泰安帝上位了。 又说张家老太爷教子不严、教子无方,当然是指张家大老爷因爱妻之死闭门数年,以及张家二老爷屡次因暴脾气在任上被人拿了小辫子。 至于当年张家老太爷忽的急流勇退,明面上是为了教导天资聪慧的外孙十二,可这个理由完全不被人所采纳,也难免会令人浮想联翩。 好不容易等高御史将张家老太爷的罪状一一阐明之后,等待许久的贾赦终于逮着机会再度怒喷。 “太子太傅原就是太上皇所认可后,让我那老泰山任职的。你这话的意思是,太上皇识人不清,我老泰山不配当这个太子太傅?既如此,你就该在去年间就上折子弹劾,却不是弹劾我老泰山,而是弹劾太上皇识人不清!” “甚么教子不严、教子无方?张家一门都是翰林,若是这般都是错,那我相信,全天下当爹都希望自己摊上教子无方的罪名!呵呵,再说了,律法中有哪一条是关于教子不严、教子无方的?真要像你说的那般,我家老子合该死后都没法安息,毕竟我那愚蠢的弟弟一辈子都没干过一件像模像样的事情!” “还有那甚么心虚……你脑子给驴踢了是不是?我家老太爷退出朝堂时,早已年过六旬。对了,也就是比你稍微年轻两岁。这以往,我倒也认为他老人家退得太早一些了,可如今看来,没错!这人呢,还真是不能不服老,一老脑子就容易出问题。早早的退下来,也免得在早朝之上犯蠢丢脸!” 贾赦一口气不停歇的喷了许久,莫说被喷得怀疑人生的高御史了,就连始终旁观的文武百官并皇室宗亲都有些不忍直视了。 至于高座之上的泰安帝,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心下却已经开始思量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其实仔细想想,哪个都有嫌疑。若是泰安帝和太上皇产生了矛盾,那么皇室宗亲里好些个亲王郡王就再次拥有了机会。而较之他们,说真的,泰安帝更怀疑尚在幽静之所的前太子殿下。 诚然,张家老太爷曾经是太子太傅,可谁都知晓,那是曾经了。况且,张家早在多年之前,便因着守孝的缘故回了祖籍,且等回京之后,就改变了立场,虽未再度站位,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家早已背弃了前太子。更别说,在这之后前太子两次被废,张家却无一人出面为他求情…… 泰安帝深深的认为,就凭他对前太子的了解,那位太子二哥还真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 用曾经背弃过自己的心腹,离间父亲和弟弟之间的感情,怎么算这笔账都不亏本,不是吗?若是成功了,那自然千好万好。哪怕不成功,又有几个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呢?毕竟,张家老太爷曾经是前太子的心腹幕僚。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贾赦再度忍不住开口喷高御史时,泰安帝并不曾出言阻止。直到贾赦闹够了,泰安帝才平静的道:“贾恩侯所言极是,朕亦是这般认为。” #一代宠臣贾恩侯# 毫不夸张的说,当泰安帝说出这话时,在场诸人心头都蹦出了这句话。甚么叫做宠臣?这就是!贾赦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到泰安帝这般看重,明明他就是个混不吝! 偏生,贾赦听得这话并无任何异样,只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上前谢恩道:“圣上您果然有眼光!” 在场诸人:“……”这真的是在夸奖泰安帝吗?贾赦你的脸还要不要了?! 倘若贾赦是会在意旁人腹诽之人,他就不会这般厚颜无耻了。事实上,在谢恩之后,他只回到原位,拿目光森然的扫视着高御史,仿佛在说,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打击报复甚么的,在官场之中是很正常的行为。可此时的高御史却忍不住汗流浃背,只因贾赦的目光实在是太阴森狠戾了。况且,当着当今圣上、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的面,贾赦都敢如此明晃晃的威胁他,那背地里呢? 一瞬间,高御史想了很多很多,却唯独没有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贾赦坑人从来都是当面坑害的,他不玩拐弯抹角这一套。 当天退朝之后,高御史如同被人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浑身湿漉漉的,连头发都是汗津津的。孰料,就在他勉强起身打算离开之时,忽的脚下被人一扳,旋即背后传来一股子巨大的力道,整个人就直接飞了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了一个狗吃屎。 高御史直接摔晕了过去。 脸朝下这种摔法,最有可能的就是将鼻梁摔断,问题倒不是很大,可高御史到底是年过六旬之人了,这么一摔,基本上就告别官场了。 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愣了一下,旋即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位于高御史后两步的贾赦面上,包括已经起身离开龙椅的泰安帝。 贾赦一脸的无辜:“怎的了?哎哟!高御史你怎么了?我的天呐!快去请大夫!怎么就摔了个狗吃屎呢?不对不对,这该叫甚么?摔了个大马趴!对,就是这个。话说,你们看我作甚?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 现有吃过亏的人一脸血的趴在这里,在场之人哪里还敢跟贾赦硬杠?也是到了此时,他们才忽的想起…… ——贾赦他是个混不吝了!! 比起旁的重臣会使用各种阴谋手段,贾赦是那种会趁你不注意,在你头上套上麻布袋狂揍一顿的痞子! 这要是被贾赦反弹劾一次,哪怕最后落得削官罢职的下场,都无妨。可若是贾赦不顾脸面的干出了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不要脸,旁人还要呢!! 相较于瞬间怂了的在场诸人,泰安帝估计是最淡定的那个。当然,也有可能他已经被弄懵了,只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冰山面瘫脸让他不至于情绪外泄。在脚步略微一顿后,泰安帝平静的离开了朝堂,至始至终不曾对贾赦那近乎明目张胆的行为发表过任何意义。 泰安帝都不曾,更妄论旁人了。 只要一想到下一个丢尽了脸面的人很可能是自己,就再没有人敢上前挑衅了。诸人纷纷作鸟兽散,贾赦见没人理会自己了,顿觉没趣的撇了撇嘴快步离开。 当天傍晚,从高御史的府邸传出来一个消息,因着那突如其来的一下重摔,高御史鼻梁断裂,两颗门牙同时离他而去。又因官员不得面容有碍,高御史递交了辞呈,由时任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贾赦亲自给予批复,令其好生休养,今后都不用回官场了。 如此这般赤裸裸的报复,在朝臣之间传了个遍儿。之后又有一个正义感爆棚的年轻小御史试图挑衅贾赦,结果却在当天晚间被人发现光溜溜的睡在皇城根下,很快就被人以失仪之罪革去了官职,可这内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惹谁都不要惹贾赦! 这句至理名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官场,被所有新入仕的官员铭记在心。 ☆、第202章 “大太太,老太太让您立刻派人去张家将宝玉接回来。” 荣禧堂里,鹦鹉满脸的尴尬,手里的帕子都被她揉成了一团,目光更是完全不敢跟那拉淑娴对视,只低声将贾母的吩咐说了出来。 那拉淑娴微微挑眉。 原本,那拉淑娴是打算趁着今个儿不怎么忙碌,正好教迎姐儿如何拟礼单子。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鹦鹉便来了,且一开口便是这话,自是让那拉淑娴不由的诧异万分。 “可曾说是为了甚么?” 鹦鹉抿了抿嘴,似乎在考虑这话要怎么说,略停顿片刻后,才道:“许是老太太想念宝玉了,这宝玉打从一落胎胞,就没怎么跟老太太分开过。眼瞅着都已经走了近两个月了,这……” “宝玉三天前刚回来过。”那拉淑娴先是示意迎姐儿自个儿看看礼单子,后又让葡萄去将容嬷嬷唤来,自个儿则是伸手端过小几上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见状,鹦鹉颇有些站不住了。 其实很简单,宝玉的确往张家做学问有近两个月时间了,可又不是一去不回的。事实上,每隔十天,宝玉和璟哥儿都会回荣国府住上两日。毕竟,这做学问再要紧,两个哥儿年岁太小,若只能不着家,铁定是会哭闹不休的。 捱了一会儿,鹦鹉张了张嘴,似乎打算开口说些甚么,却始终不曾发生声音来。她很犹豫,犹豫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想说又不敢说甚么事儿。 忽的,那拉淑娴侧过脸去瞧迎姐儿手上的礼单子:“给你派件正活儿可好?”不等迎姐儿答话,她便又道,“娘跟前的葡萄和石榴年岁都大了,且因着之前没寻到妥当的人,硬是多留了她们几年。索性前俩月终于寻到了好人家,娘将二丫头帮着安排她们的嫁妆,如何?” “我?”迎姐儿不敢置信的拿手反指着自己,“娘,我可是才刚学会看账、算账。这逢年过节的礼单子都还没弄明白,您叫我给她们……不不不。” “嫁原就要比娶容易,一应的礼节那是男方家里的事儿。况且,只是让你拟嫁妆单子罢了,能出甚么错?再一个,葡萄和石榴嫁的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就算你真的出了差错也不会有甚么问题的。” “可是……” “没有甚么可是,你拟罢,回头拿来我瞧瞧就可。记得,她俩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比着小康人家嫁闺女的份例来。若是怕出错的话,回头拿你的私房给她们多添一份妆,她们保准不同你计较。” 迎姐儿一脸的懵逼。 甚么叫做比照着小康人家嫁闺女的份例来?她知晓寻常人家是怎么给闺女置办嫁妆的吗?她连自己的嫁妆都弄不清楚,礼单子也仅仅是看到最普通的节礼一道。不过好在,这是府里的家生丫鬟嫁给家生子,就像那拉淑娴说的那般,即便出了差错,要弥补也容易。 “那行,我试试看,回头娘帮我瞅瞅。”迎姐儿不愧是贾赦和那拉淑娴养大的闺女,心大得很。尤其在想通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拿她的私房往里头填后,迎姐儿彻底放松了,另拽了一份空白礼单子,提笔就往上头填。 这档口,容嬷嬷也进来了。 “嬷嬷帮我问问鹦鹉,这好端端的,老太太怎就忽的想起要接宝玉回来了。上回,还没听说宝玉在张家受委屈了。”那拉淑娴轻飘飘的将问题抛给了容嬷嬷,当然也没有错过在她提葡萄和石榴亲事时,鹦鹉眼底里一闪而过的羡慕。 论年岁,葡萄和石榴要大出鹦鹉一截,按说鹦鹉无需太着急,毕竟荣国府的惯例,都是过了二十才将丫鬟许人的。当然,若是跟了主子那就是另外一说了。可去年间,贾赦才大闹了一场,若是贾母再将丫鬟随意许给府上的老爷和哥儿,指不定贾赦脑子一抽,再度上折子弹劾自家了。 基本上,荣国府的家生丫鬟已经绝了当主子的心,毕竟有前车之鉴摆在跟前,这不生养孩子她们往后靠谁去?可若是生养了孩子,去母留子简直比不生养更可怕。 “鹦鹉。”容嬷嬷倒是没想那么多,直接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张口就道,“咱们府上的丫鬟婆子仿佛太多了点儿,一个个养得是金娇玉贵的,尤其是老太太院里的那些个大丫鬟们,竟是比寻常人家的姐儿都金贵许多。要我说,合该再精简精简,你说是罢?” 鹦鹉也不是傻的,尤其近些年来,随着贾赦地位权势的上涨,大房整个儿就是水涨船高了。偏贾赦还是个不在意风言风语的人,若想拿孝道压着他,指不定回来就干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混账事儿来。也因此,贾母已经歇了跟贾赦硬杠的想法,身为丫鬟的鹦鹉就更不敢了。 当下,鹦鹉便道:“老太太听说了张家连着被弹劾一事,生怕宝玉被张家连累,这才要立刻将宝玉接回来。” “怕被张家连累?”容嬷嬷眉头紧锁,一脸狰狞的瞪着鹦鹉。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张家人惹出了甚么祸端来,怕是接下来不好收场。”鹦鹉苦着脸将自己知晓的事情都抖了出来,可正如她所言,具体的情况她也不大清楚,毕竟她也只是贾母跟前较为受重用的丫鬟罢了。 那拉淑娴和容嬷嬷对视了一眼,旋即,那拉淑娴便轻笑一声,向着鹦鹉摆了摆手:“替我转告老太太,宝玉很快就会回来的。” 也是听了这话,鹦鹉才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行礼告退。 等鹦鹉出了房门,容嬷嬷才冷笑一声:“这是打量着张家快倒了,想急急的抽身罢?哼,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怎的不想想,若张家真的靠不住,老爷能将璟哥儿一并送去?” “别管她。”那拉淑娴将手里的茶盏随手搁在一旁,冷着脸道,“原还想着到底是一家子,能拉拔就拉拔一把,到底宝玉这孩子年岁小,仔细教着也能教好。哪曾想,人家不领情也罢,竟还嫌弃起来了。既如此,嬷嬷就让人往张家跑一趟,将宝玉赶紧接回来才是。” “是,主子。”容嬷嬷躬身答应着。 “等等。”那拉淑娴出言叫住了几欲离开的容嬷嬷,略一思量,才道,“先缓缓,左右今个儿也晚了,不如索性明个儿我亲自往张家跑一趟。我倒是要看看,究竟张家出了甚么事儿,惹得咱们这位老太太竟是这般担忧起来。” 事儿肯定是有的,等晚间贾赦归家时,听了那拉淑娴的话后,却是嗤之以鼻。 张家的麻烦倒是不大,可有一点却是有些烦人的,那就是似乎真有人打算拿他们的小辫子。也亏得张家本身行得端坐得直,以至于所提出的罪名多半都是胡说八道,这才让贾赦逮着机会反喷回去。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很明显,就是有那不开眼的小人打算从张家身上咬一块肉下来。这御史台倒是无妨,有贾赦盯着,又有之前的惨案垫着,短时间内倒是安全的。可旁的地方呢?若他们不来暗的,走明路呢?像去年间,张家二老爷被人拿到了错处,硬是降了职,那贾赦就没法子了。 也因此,贾赦只简单的告诉那拉淑娴:“大事儿不会有,小事儿难以保证。不过早朝这边大可放心,他们越不过我去。可若是私底下做些腌臜事儿恶性人,那我就没法子了。” 至于贾母非要将宝玉接回来一事,贾赦只嗤笑道:“那就接回来罢,记得先将宝玉弄回来,再将这事儿告诉王氏。就让她俩闹腾去罢!狗……咳咳,反正就是闹腾。” 狗咬狗一嘴毛,搁在这事儿虽然也挺恰当的,可考虑到其中之一是贾赦的亲生母亲,这话就不好说了。不过,听贾赦这意思,是压根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所以,应该不算甚么大事儿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次日一早,那拉淑娴便领着迎姐儿去了张家。 得了消息特地赶出来迎接她们母女俩的,是张家二太太。 “妹子,你三嫂子又有孕了,因着她年岁也大了,这胎颇有些辛苦,老太太特地吩咐了让她老实歇在屋里,哪里也不用去。”张家二太太笑脸盈盈的挽住了那拉淑娴的手,又特地瞧了瞧迎姐儿,“姐儿长得是愈发的圆润了,可惜我家俩小子年岁都不对,要不然铁定往家里娶。” “二舅母,嘻嘻。”迎姐儿才没有旁的闺阁女子一听说自己的亲事就害羞的神情,相反,她相当乐意旁人提她的亲事,同时也在心里想着,张家二房没有适龄的哥儿,不代表整个张家没有呢。再说了,张家至今都不曾分家,到时候她不是一样能嫁到这儿来? “行了,别闹。”那拉淑娴一眼就看穿了迎姐儿心里的想法,忙开口制止,免得一个不留神,迎姐儿就把她自个儿给卖了。 好在张家二太太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只觉得迎姐儿这小模样讨喜得很。 待姑嫂二人沿着小路往后头的福瑞斋走去时,那拉淑娴借机打探起了前些日子的事情。 其实,外头的事儿,尤其是同朝堂有关的事情,正常情况下是很难传到后宅的。偏贾赦这人的脑子还跟旁人有异,旁人觉得天大的事情,他也许只认为是芝麻绿豆点儿玩完全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再加上容嬷嬷虽能耐,却还真没有本事打探朝堂之事,故而在昨个儿贾赦开口之前,那拉淑娴是真的甚么都不知晓。 “说真的,咱们这位姑老爷真是绝了,绝了!” 张家二太太也是个妙人,听那拉淑娴问起了前些日子的事儿,还道是她想听自己夸赞贾赦,忙不迭的开了口:“姑老爷太能耐了,先前让府里老太爷忧心不已的事儿,到了他跟前,竟是轻而易举的就办成了,你说他能耐不能耐?说起来,去年间老太爷心里头就已经有了计较,那会儿太上皇还未退位呢,谁也不知晓下一任圣上是哪个。可甭管是哪个,总不可能是被圈禁的那位,偏老太爷还曾任太子太傅,这不是……” 虽说张家老太爷当上太子太傅完全是因着多年前太上皇对他的看重,可以说,张家老太爷是被调职成了太子太傅,而非出自于他的本意。当然,张家老太爷也没反对就是了,毕竟太子才是正统,他支持太子也挑不出错来。 坏就坏在,太子最终成了前太子,若非当时张家那位老祖宗冷不丁的咽了气,好让张家一门从容离开京城的话,怕只怕整个张家都折在那会儿了。而如今,类似但比当年更为严重的事情再度发生,张家老太爷都做好了以死谢罪,让家中子嗣再度以守孝避世时,贾赦就这样冒了出来。 “老太爷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直说若真的不行,就拿自个儿的命来换取咱们这些晚辈们的命。一听这话,妹子你三个哥哥都差点儿没晕过去,纷纷劝阻。对了,你二哥去年被贬职一事你也知晓了罢?就是那会儿发生的事儿。老太爷让咱们按兵不动,冷眼瞧着新帝的举措。” 最坏的打算,就是以命换命,毕竟张家当年是借着守孝早早的脱身的,真要计较起来,其实并没有实质上的罪名。新帝就算再怎么小心眼儿,总不能无中生有罢?最可怕的也就是张家老太爷将命留在京城,让其余人等递出辞呈,再度避世不出。 结果,还是那句话,贾赦就这般冷不丁的冒出来了。 “老太爷一直都在说,摊上这么个女婿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张家二太太笑得异常轻松,眉眼都是舒展开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似作伪。 只是,瞧着张家二太太这副模样,又听着她所说的这话,那拉淑娴心里头颇为不是滋味。 她怎的就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新帝继位,清算旧账。哪怕张家本身没有做错任何事儿,可太子党的名头却足以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偏生,太子太傅是长青帝任命的,无形中让整个张家都戳了太子党的章。更可怕的是,旁人都认为张家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可那位被圈禁了多年的前太子,却从来将张家视为叛徒。 那拉淑娴低头盘算了一下,若不曾有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恐怕张家早已被上头那位清算了。就算太上皇还活着也没用,那一位从来就不是良善的主儿。 “怎么就没人支会我一声呢?”那拉淑娴长叹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落寞。 “说甚么胡话呢?这若是好事儿,忘了谁都忘不了妹子你。可偏生这事儿……你呀,既然已经嫁了,那就是夫家的人了。”张家二太太笑脸盈盈的道,却绝口不提这是对那拉淑娴的一种保护。 可不是保护吗?出嫁女既已出嫁,就不该再插手娘家事宜。这话搁在平日里还显得有些不中听,可搁在去年千难万难的情况下,却是明晃晃的对那拉淑娴的保护了。 眼见那拉淑娴神情有些低落,张家二太太又笑开了:“真的不用再担心了。其实呀,咱们家就没怕过那些个弹劾的宵小之辈。说白了,这事儿的重点不就是在于圣上对张家的看法和态度吗?” 弹劾自是没啥好担心的,张家本身行得正坐得端,就算那些人折腾到死,也不可能寻出罪证来的。鸡蛋里挑骨头这种事儿,原就是无稽之谈。可若是泰安帝原就打算折辱张家,那张家就不用再挣扎了,还不若让泰安帝出一口恶气,随后该退的退,该避的避。 说白了,这事儿还真的是多亏了贾赦。 张家二太太一叠声的赞美着贾赦,听得那拉淑娴很是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半响,临近福瑞斋时,那拉淑娴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二嫂快别夸了,指不定我家老爷压根就没想那么多。他以往同我说过,他是拿老太爷当亲爹看待的,自然容不得旁人诋毁老太爷了。” “原来,贾赦竟是这般看待老夫的?” 说话间,已至福瑞斋内。让那拉淑娴没有想到的是,平素惯常待在前院书房的张家老太爷,竟然特地在此等候着她。 “外祖父!”迎姐儿笑得异常甜美,一副讨喜的模样。 张家老太爷虽心知迎姐儿并非自家姑娘亲生的,可也明白姑娘和姑爷的立场,当下便笑呵呵的拉过迎姐儿的手,哄道:“姑娘家就是好,可叹我张家旁的不缺,单就只缺小姑娘家家的。要不干脆这样,二丫头嫁到外祖父家里来,好不好?” “好啊!” 这一次,那拉淑娴没能立刻制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迎姐儿把自己给卖了,当然同时看到的还有张家旁人不敢置信的神情。 “我的傻姑娘哟……”那拉淑娴彻底没了法子。虽说知晓张家这头是绝对不会对迎姐儿有恶意的,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给许出去了,真心有些让人无奈。 倒是张家二太太,撇开最初的愣神,旋即便捧着肚子笑弯了腰。且她不仅自己笑开了,还特地往前急赶了几步路,入了正堂向张家老太太道:“老太太,咱们家有大喜事儿了,回头您再也不用抱怨瞧闺女和孙女了。这不,小妹将她的闺女给老太太您送来了。” 那拉淑娴:“……”我可没答应。 答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从不知晓害羞为何物的迎姐儿早已欢天喜地的扑到了张家老太太怀里。因着从来没人告诉过她真正的身世,加上张家这头因着在意那拉淑娴的想法,对她素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故而相较贾母而言,迎姐儿更喜欢她的外祖母。 “外祖母最好了,外祖母最疼二丫头了。”迎姐儿缠着张家老太太不放手,圆滚滚的脸上笑得露出了两个小小的酒窝来,再加上她软糯的声音,莫说张家老太太原就对她欢喜得很,就算今个儿只是头一回见面好了,也保准立刻能拿下老太太的心。 “得了,我算是明白了,老太太压根就没惦记着我。”那拉淑娴故作伤感的叹息一声,一眼瞥见立在八宝阁前满脸的尴尬的张家大太太,忽的心下一动,主动上前道,“大嫂,二嫂家的哥儿年岁不对,可大嫂……欢喜我家二丫头不成?” 然而,让那拉淑娴诧异的是,不等张家大太太开口,张家老太太便劫过了话头,朗声道:“有啥不欢喜的?咱们家呀,仿佛真的是每一代只能出一个姑娘。我养了你十几年,又养了小铃铛二十年,偏生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抛下我这个老婆子不管了,我这心里呀……” “老太太。”忽的,有个小丫鬟满脸喜色的掀了帘子进来报讯,“保龄侯夫人带着姐儿回来探亲了。” 甚么叫做背后莫说人? 这便是! 那拉淑娴一个没忍住就笑喷了出来,一旁的张家二太太原还强忍着,见状登时也笑了起来。 再看张家老太太,一脸的茫然无措,片刻后才换上喜气洋洋的神情,一叠声的道:“赶紧领进来呢!我的铃儿哟,我的心头肉儿哟!” 随着张家老太太话音落下,保龄侯夫人便抱着爱女进了正堂,见诸人面上有异,她还诧异的问道:“这是怎的了?哟,小姑姑您也在呢!云儿,快唤……呃,唤婶娘?!” ☆、第203章 这声婶娘一出口,在场的诸人皆笑开了。 就连说话的保龄侯夫人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也拿帕子掩嘴轻笑着。倒是她怀中的女儿湘云时年三岁,正是最可爱懵懂之时,虽说不大明白诸人为何发笑,倒也乖巧的开了口,冲着那拉淑娴甜甜的唤了一声:“婶娘。” 有道是,女子出嫁从夫。因着保龄侯爷跟贾赦乃是表兄弟,这保龄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唤那拉淑娴一声表婶娘也是应该的。虽说如今省却了一个“表”字,却更是显得两家亲厚。 唯一的问题便是,保龄侯夫人却是那拉淑娴娘家内侄女。这母女俩人,当娘的刚唤了小姑姑,当闺女的却随后唤了婶娘,岂不是彻底乱了套? 在场之中,估计也就是年仅三岁的湘云完全没弄明白其中的缘由,只径自甜甜的笑着,还不住的拿眼去瞧长得白胖喜庆的迎姐儿。犹见迎姐儿向她瞧了过来,湘云更是喜气洋洋的伸出小手,唤道:“姐姐抱!” 不曾想,这一声姐姐,再度引得诸人连声发笑。 就连素来有些迟钝的迎姐儿都反应过来了,半是好笑半是纳闷的道:“我管铃表姐唤姐姐,如今铃表姐生的姐儿也管我叫姐姐,这可怎生是好?” “叫你你就应着呗。”那拉淑娴拿手轻碰了碰迎姐儿,一面示意她去寻湘云玩,一面又伸手将保龄侯夫人揽了过来,又好笑又好气的道,“听说你嫁人以后都不往娘家来了?啧啧,可见姑娘家的胳膊肘还真是往外拐的。” “小姑姑……”保龄侯夫人看着那拉淑娴,满脸的无可奈何。甭管她在保龄侯府如何的威风,可一回到娘家,瞧着这些个至亲,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年少时候。尤其在见着素日里极为疼惜她的小姑姑时,更是一副乐呵呵的任凭奚落的模样。 哪知,瞧着她这副模样,那拉淑娴愈发没好气了,只拿手点着她的额头,一副嫌弃的模样:“可算是瞧出来了,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故意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让老太太觉得是我这个当姑姑的为老不尊,可劲儿的欺负你,对罢?那可不成,这回且暂饶过你,等回头,我寻个没人的地儿,再狠狠的欺负你一通才是!” 眼瞧着这对姑侄愈发闹腾了,张家老太太赶紧笑着叫了停。 “多大的人儿了,一个两个的,早当了娘不说,尤其是淑娴你,这眼瞅着儿子都快娶媳妇儿了……对了,同我说说,你打算让琏儿啥时候成亲呢?对方是哪家的姑娘?” 那拉淑娴有点儿不想开口了。 说真的,王氏女的名声在京城里头还真算不上有多好。倒不是她们本身做了甚么,而是王家的门风太彪悍了。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倒是无妨,京城很多人家,哪怕是一些书香世家,也不会逼着女儿家做学问。可王家的彪悍在于,拿姑娘当小子养,却将小子彻底放养,能出甚么结果还要看天意,这个还真说不准。 不过,这会儿见张家老太太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那拉淑娴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实话。 果不出所料,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当然这里肯定不算迎姐儿和湘云,小丫头早已跑到一边玩开了。 过了半响,张家老太太一脸犹豫的开了口:“王家……是我想的那个王家吗?我怎么隐隐记得,你同你那妯娌有些不睦?” 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就连那拉淑娴也没法厚着脸皮说,她已经跟王夫人和睦了。准确的说,她俩不过是从相看两厌,到如今的退避三舍。既然你也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你,那能少见就尽量少见一些罢。又因着贾母愈发的变了态度,她俩就是想要闹矛盾,可也得有个挑事的人呢。 “我那二弟妹呀……其实人也不坏,说白了,也不过是被教唆的罢了。”略一思量,那拉淑娴决定将锅往贾母身上推,“这长幼有序的道理,老太太您也是知晓的,偏我府上那位,只恨不得将她那小儿子捧上了天,可我家老爷那性子哟,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就因着府上老太太的态度,闹得他们两兄弟三天两头的闹意见,我和王氏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 张家老太太一脸的震惊。 荣国府的那些事儿,虽说有不少传到了外头,可架不住那拉淑娴这个当事人从来不往娘家说。又因着张家这头原也不是好打听消息的人,也因此,这算是头一回,张家老太太明确的从那拉淑娴口中得知贾母的性子。 ……这是有病罢? “敢情荣国府前些年闹成这样,都是你那婆婆惹的祸儿?”张家二太太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自知失言,忙掩了嘴,笑得一脸尴尬。 那拉淑娴虽不好明讲贾母的不是,却也没打算替贾母隐瞒着。哪怕这些日子以来,贾母对大房、二房的态度变了许多。可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拉淑娴总觉得,恐怕贾母将来还会再生事端。 “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罢。”那拉淑娴长叹一声,“恐怕你们都不知晓,自打我府上老太爷去了以后,府上那位政二老爷一直都是窃居荣禧堂的。王氏的心态我倒是能理解,既有婆母和夫君在旁撑腰,能住正院子又有甚么不好的?就算真的要怪罪,那也落不到她身上来。若非之后惹恼了我家老爷,逼的他跟府里彻底翻脸,还不知最后会落个甚么结果呢。” 因着贾政一家子窃居荣禧堂乃是孝期发生的事儿,加上之后没两年,那拉淑娴便携容嬷嬷取代了原主和奶娘的身份,故而这些事儿虽也有人知晓,却并没有惹起太多的关注。 见屋里诸人皆是一副长见识的模样,那拉淑娴苦笑着摇了摇头。 贾母干过的极品事儿,那真的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相较于她,王夫人那绝对算是好的,起码她做事是图一个利字,而贾母却是全凭喜怒行事。 “不提这些扫兴事儿了,你们只需知晓,其实我府上大房和二房之间并无太深的矛盾,可架不住有人在里头挑事儿呢。如今,我家老爷算是彻底豁出去了,要是再有人想不开挑事儿,天知晓他能干出甚么荒唐事儿了。这人呢,素来都是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听得那拉淑娴这话,在场的人皆一副心有戚戚然的神情。 哪怕如今看来,贾赦跟张家、史家的立场并无任何冲突,还能偶尔出手拉拔一把,可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可真是个祸头子。 饶是像张家老太爷这般经历了极多事情的长者,都对自家这个混不吝的女婿甘拜下风了。说真的,见过能折腾的,却没见过这么豁出去命折腾的。况且,就算以往曾经出过几个胆肥的人,那也是折腾死对头,唯一贾赦却是往死里折腾自个儿家里。 不过,有了那拉淑娴之前的那番话,张家老太爷却是悟了。 ——摊上这么一个光会作幺不干正事儿的亲娘,贾赦便成啥样儿都不稀罕。 “怪不得人常说,娶妻不贤祸及三代。也亏得贾赦是被逼到了极点,索性豁出去了,要是他一直忍着憋着,怕只怕荣国府迟早得毁在荣公夫人手上。”张家老太爷长叹一声后,看向那拉淑娴,一脸严肃的告诫她,“记着,但凡跟你那婆婆有关的事情,你皆不要插手,有事尽管让贾赦去面对,身为男子,理应为后宅的妻儿撑起一片天。” 那拉淑娴笑着点头称是,心下暗道,就贾母那德行,只怕是轻易不敢跟贾赦较劲的,毕竟万一贾赦豁出去了,上嚷嚷着要将国公府归还于泰安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又提起之前说过的那事儿,张家老太爷倒是对王家没甚么意见,毕竟王家虽门风彪悍了点儿,可到底也没干出甚么荒唐事儿来。再说了,哪怕他已经不在朝堂了,却也知晓王家那王子腾绝对前途远大。 想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臣们,如今又有几个后人还在仕途?又有几个是有真本事而非蒙祖荫的?即便有几分本事,若本身没有气运又有何用?要知晓,那些个老臣后人,有一多半都是站在前太子那一边的。 亦如贾家,亦如张家,还有小铃铛所嫁的史家。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荣国府那头看中了王家的姑娘,想来也是仔细考量过的。”张家老太爷看出来了自家老太婆面上有些不情愿,当下笑着开解道,“再说了,谁让咱们家没适龄的姑娘呢?若是有,淑娴还会挑上王氏女吗?” “少贫嘴,就算咱们张家没姑娘,其他人家呢?”张家老太太凝神思量了起来,一副非打算好生寻个像样姑娘的模样,看得那拉淑娴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张家老太太的意思,那拉淑娴自是明白的。说真的,这武将世家期盼着能迎娶一个书本网的姑娘,可书香人家却是万万不会挑武将家的姑娘。且不论文采如何,单是那个性子,就让人很是吃不消了。再一个,王家的彪悍在于,不单养出来的姑娘都是这般骄横跋扈的性子,连带嫁进去的媳妇儿,甭管以往在娘家多么的温婉可人,没两年就被王家同化了。 你说吓人不吓人? 但凡有的选择,张家老太太才不想跟王家扯上关系。就连当初将闺女嫁到荣国府时,她也是事先不知情的。毕竟,原主张氏才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媳,至于王夫人则是在张氏进门半年后才嫁进来的。虽说这消息荣国府是知晓的,可在张氏当年说亲时,张家这头确实是不知情的。 可饶是亲家,也没有插手管对方娶哪家姑娘为媳妇的。况且,荣国府这头跟王家原就是故交,都是金陵的大家族,上百年的老交情了,岂容后来的姻亲指手画脚? 也因此,当知晓自家闺女将要跟王氏女结亲事,张家老太太那叫一个忧心忡忡。尤其王家那头,听说子嗣各个都是习武练剑的好手,这张氏女不怕勾心斗角,可论武力却是不堪一击的。 “淑娴,我且问你,王家人是不是各个都能征善战的?”一想到自己担心了几十年的问题,哪怕闺女全须全尾的站在自个儿跟前,张家老太太也不由的担心起来。这闺女已经嫁了多年,且跟王夫人又仅仅是妯娌,问题倒是不大。可万一自家外孙娶了个母老虎进门…… “各个都能征善战?”不想,那拉淑娴听得这话直接笑了出来,“这话合该让王家大老爷听听,尤其是他被我家老爷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一回。” 张家老太爷也抚掌大笑:“王家能征善战的人是有,可真的比较起来,却也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人物。老婆子你仔细想想就知晓了,若是王家人真的那么能耐,为何当年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却完全没有王家的份儿?倒是最近几十年来,那些悍将的子嗣愈发的不着调了,倒是将王子腾显了出来。不过,要我说,那王子腾连荣公贾代善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更别提宁荣二府的先祖了。” 不是王子腾特别能耐,而是同时代没有出过一个悍将,可不就是将他显露出来了吗? 听得张家老太爷这番解释后,张家老太太终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有些不大放心的追问了一句:“那王家的姑娘呢?不会也打小跟着舞刀弄枪罢?” “咱们家还有传承了数百年的书香世家呢,你看我啥时候跟闺女、孙女过不去了?”张家老太爷也是真无奈了,“就算比旁人家多识得几个字,会作几首诗,若论文采如何同咱们那几个儿子孙子相比?我绝不会因着闺女、孙女不上进而责骂,王家那头也一样不会逼着女眷去习武。再说了,王湛那老小子若真有这个本事,也该将王子胜往死里打呢!” 提及前两年刚过世的王湛王老爷子,张家老太爷也颇有些唏嘘不已。虽说他跟王湛并没有太多交情,可到底是同辈人,也都是有本事的,加上两家并无任何冲突,倒也算是互相敬佩的。 “老太爷怎的知晓当年王老爷子没将他家长子往死里打呢?可惜,没甚么用。”那拉淑娴轻飘飘的说道,“倒是据我所知,王家那位大老爷最近两年爱上了打孩子。准确的说,就是一天三顿的往死里收拾他那长子王仁,啧啧,别提有多惨了。” 在场诸人无语凝噎,这算是甚么?一脉相承的爱好打儿子? 好在就算再怎么不理解王家,也知晓没人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打闺女玩的,更别说在场的还有一位得了王熙凤恩惠的保龄侯夫人了。 因着最初张家老太太面露不悦,保龄侯夫人也不会上赶着让老人家不痛快。及至这会儿见张家老太太总算缓了神色,这才笑着替王熙凤说话:“老太太您这是忘了?先前,我在侯府遇到难事儿时,还有凤丫头特地跑去帮了我。还真别说,这王氏女果真是有些手段的,若是当对手确是麻烦,可若是成了一家子人,却是没提有多痛快了。” “可不是?”那拉淑娴也接口着,却是拿了王夫人说事儿。 其实,王夫人浑身上下的确是毛病一大堆,却比较起来,她却是要比贾母靠谱得太多了。这荣国府有一多半的祸事就是拜贾母所赐,若非她为母不慈,在两个儿子之中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荣国府何苦会闹成前些年那种样子? 至于王夫人,打从一开始,她就站定了自己的立场。她为的是二房这个小家,为的是她那几个亲生骨肉,当然也许还有她的夫君。王氏女是自私自利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缺点。 有正院子不住,何苦去偏院住? 有中馈可以掌着,何苦放弃到手的好处? 有贾母为二房撑腰,何苦自个儿去拼搏还吃力不讨好? 对于王夫人而言,大房就是对手,只要大房少了一分好处,他们二房就能多些甜头。其实,王夫人也并非一定盼着大房不好,就拿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来说,若有可能,王夫人也希望阖府的子嗣都去国子监,可若仅仅只有一个,她却是眼巴巴的瞅着恨不得立刻夺过来给她那心肝宝贝的儿子。 这种心态就好似遇到灾荒年间,都快活不下去了,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活着。到了那时候,甭管是偷也好抢也好,都无所谓了。王家的人都是很直白的,我想要我得不到,所以我要拼命的去争抢。 可若是机会很多,甚至是那种多到用不完的,却非要藏着掖着,不让人够到,甚至倒打一耙看着家里人去死,那就不是一般般的脑子有问题了。 很不幸的,贾母就是那种人。 明明知晓二房天生较之于大房势弱,若真的心疼二房,倒是将她积攒了大半辈子的私房财物都给二房呢,在这点上,就算抠门如贾赦都从未惦记过贾母的私房。可贾母偏不,她的东西就要死命的藏着掖着,哪个都不给。却又不忍心见着二房受委屈,偏帮二房对付大房,硬要从对方身上咬下肉来,喂给二房吃。 “……我不觉得王氏那性子有甚么不好的,她原就不是圣人,自私自利也是人之本性。相反,她那性子若是用得好的,绝对是一把利刃。”那拉淑娴笑着解释了荣国府如今的形式,忽的想起了今个儿自己的来意,登时面上的笑容更甚了。 贾母担心张家牵累到宝玉,可王夫人却是巴望着宝玉能跟着张家人做学问,天知晓今个儿那拉淑娴若是将宝玉领回去了,王夫人会怎样恼火呢。更不得了的是,贾政已经彻底被母亲、妻子伤透了心,怕是闹将起来,他也会选择两不相帮的。 那拉淑娴说了自己的来意,却见保龄侯夫人笑得一脸灿烂,忙问怎的了。 “小姑姑回娘家,是得了你府上老太太的吩咐,将宝玉接回去?可你府上老太太去给我家大爷去了信,说要接云儿去荣国府小住一段时日。”顿了顿,保龄侯夫人忽的冷笑一声,“她这是在打甚么主意呢。” 能打甚么主意?湘云时年三岁,乃是保龄侯爷的嫡长女。甭管保龄侯爷将来有多少孩子,这头一个孩子铁定是极为看重的。再说了,不论旁的,单一个侯府千金的名头,就足以唬住不少人。再看贾母最宝贝的金孙宝玉,却仅仅是荣国府二房的次子,他爹还是一个白丁。 一个亲爹是白丁,自个儿不单无法继承荣国府家产,甚至连二房的家产都轮不到的黄口小儿,居然肖想堂堂侯府千金大小姐? 默默的侧过脸看着窗外,那拉淑娴感概道,今个儿的天气真不错啊! “小姑姑,要是你家璟哥儿有心,我倒是愿意的。可那甚么宝玉,让他玩他的玉去!”保龄侯夫人气呼呼的道,“对了,要是回头见了你家老太太,我可以呛她吗?” 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当即就给出了个馊主意:“你不是同凤丫头关系不错吗?你同她说,再让她同她那好姑母提一提。正好,我今个儿把宝玉领回去,要是下回王氏还打算送她儿子过来,我就让她表个态。张家可不是她想来就来的!” “凤丫头明年就该出嫁了罢?到时候她那个性子,再加上她姑母,还有我那好姑父……你家老太太不会有事儿罢?”饶是对贾母颇有意见,保龄侯夫人都不由的起了同情心。王氏女是真厉害,若是两个王氏女相斗绝对有看头,可万一这俩选择了合作…… ——会逼死人的罢? “所以才让你别插手。”那拉淑娴忽的心中一动,“对了,我家老太太就是史氏女呢,你的正经姑母。怎样,我这个小姑姑比起她如何?” 保龄侯夫人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虽说夫家那头才算是正经亲戚,可她一直将贾母当成长辈的长辈,还是划分到老不死一栏的。可如今一算辈分……太渗人了。 打着哆嗦,保龄侯夫人还不忘跟那拉淑娴要准话:“那说好了,我家云儿才不往荣国府去。之前还听说那老太太居然将林家姐儿和她宝贝金孙搁一屋休息,太吓人了。” “是呢,要是你家云儿去了,指不定就是三人在一屋休息了。”还真别说,这事儿绝对是贾母干得出来的。 再看保龄侯夫人,一脸的惊悚:“不送了!她要再来为难我,我去她家住着!!” “没事儿,回头我就让王氏将宝玉带回她院子里。这哥儿跟娘住才是正理,再说了,二房那么多的庶子庶女,要是老太太喜欢的话,让全给抱到荣禧堂,随她闹腾。” 作为亲姑侄,那拉淑娴和保龄侯夫人三言两语间就将坑贾母的计划敲定了。当然,计划是计划,具体实施起来还需要仔细商榷,这就是后话了。不过,亲眼目睹了自家曾经天真无邪的姑太太和姑奶奶黑化的张家人,登时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若说王家的门风彪悍异常,那么张家就是清纯可人了。 或者应该这么说,王氏女嫁出去以后是逼死婆家,张氏女嫁出去后就是被婆家逼死了。原主张氏便是如此,小铃铛若无闺阁最后几年的磨砺,加上娘家给力,还有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姑父,估计也是以死收场。 而摆在眼前的却是…… 俩张氏女联手谋划,打算让俩王氏女齐齐上场逼死恶婆婆的典型——贾母。 #惨绝人寰,喜大普奔# 那拉淑娴和保龄侯夫人皆在张家待到了傍晚才离开。在这期间,除却闲话家常外,也略提了一些关于张家的打算。 其实,张家并不是真正的太子党,而是保皇党。他们会选择支持太子,理由跟当年的廉亲王一般无二。就是因为太子乃是太子,才会站在他那一边。也因此,当太子成为前太子时,张家也无任何背叛之意,他们只是又回到了当今的身边,转而支持下一任太子亦或天子。 问题是,这个理由真的很扯,基本上脑子正常人都是不会相信的。那么,就要挑选一个脑子不那么正常,又颇得泰安帝信任的人去游说了。 显然,这个差事非贾赦莫属不可。 待离开了张家,那拉淑娴坐在马车凝神思量着,而马车另一边迎姐儿却又开始了作死日常。当然,迎姐儿跟贾赦完全一样,就算是他们自己作死,最后死的也是别人。 “你咋那么矮呢?你咋那么胖呢?你咋那么白呢?笨蛋宝玉!”迎姐儿一叠声的喷着宝玉,还伸手去捏宝玉嫩嫩的小脸蛋儿。 宝玉则是一脸的懵逼,直到自己的脸蛋落入魔爪后,才堪堪回过神来,先是伸手打掉,再然后就是回击了:“我还小,当然矮,我长到你那么大就高了。我不胖,你比我胖多了。白……白不好吗?老祖宗最喜欢我了!” 迎姐儿眯着眼睛杀气腾腾的盯着宝玉:“宝玉,你的礼貌呢?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要记得唤我二姐姐,还要说您。知道了吗?笨蛋宝玉!” “你你……”宝玉瘪了瘪嘴,想哭又强忍着不哭。 “叫我二姐姐。”迎姐儿笑得一脸嘚瑟,“我爹是你爹的哥哥,我是你的姐姐,你们全家都比我全家小,知道了吗?笨蛋宝玉!” 虽然这个逻辑的确很扯,可宝玉愣是寻不出理由来反驳。毕竟他爹的确比贾赦小,而他也的确比迎姐儿小。所以,当哥哥姐姐的就可以欺负弟弟妹妹?宝玉忽的悟了,旋即拿眼角横着迎姐儿:“我要告诉老祖宗,二姐姐欺负我,还叫我笨蛋。” “是笨蛋宝玉,才不是笨蛋。笨蛋宝玉你知道了吗?”迎姐儿扑闪的大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来,跟姐姐说,笨蛋宝玉。” 宝玉先是愣愣的看着迎姐儿,旋即一个没忍住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这下子,总算是引起了那拉淑娴的注意力,先是看了看宝玉,又瞥了一眼迎姐儿,当下那拉淑娴就没好气的道:“闲成这样儿了?那回去以后,先将葡萄和石榴的嫁妆单子拟出来,再将中秋节的节礼单子拟一遍,另外今年中秋家宴就交给你来练手了。” 有道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哪怕迎姐儿作死经常会连累到别人,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你活该!你活该!”宝玉乐坏了,也不哭了,拍着巴掌笑话迎姐儿。 迎姐儿登时就怒了,拿手一下接着一下的拍着宝玉的头顶,哪怕并不疼也将宝玉给拍懵了:“笨蛋宝玉笨蛋宝玉笨蛋宝玉!跟我一起说,笨蛋宝玉!”见宝玉并不开口,迎姐儿再接再厉,想着反正惩罚已经下了,还不若趁机狠狠的出一口气,“说啊,笨蛋宝玉!” 到底只是个小毛孩子,宝玉忍了又忍,旋即再度放声大哭。 那拉淑娴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将宝玉抱过来揽在怀里哄着,还不忘警告迎姐儿:“你就作罢,信不信回头我将年礼的事情也一并交给你?年礼可不是普通的节礼,要是出了差错,你就小心点儿罢!”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 只见迎姐儿转了转眼珠子,旋即颜面嘤嘤嘤起来:“娘不喜欢二丫头了,娘竟然喜欢隔壁房的笨蛋宝玉!” “少来这套!”那拉淑娴完全不理会,这要是摊上心思敏感的孩子,当娘的是应该注意一些。可惜的是,大房一帮的小狼崽子,各个心大无比不说,还都坏得流油。就连早些年天真可爱的琏哥儿,这几年也愈发的像老油条了,也不知晓是跟贾赦学的,还是跟翰林院那帮老翰林学的。 见假哭没用,迎姐儿果断的放下手,格外的淑女的袖手坐好。 宝玉没瞧过这种架势,窝在那拉淑娴怀里瞧了一会儿,没片刻就忍不住跳下去寻迎姐儿玩了。那拉淑娴见这孩子也是个心大了,估摸着跟他哥哥应该不是一个性子的,便懒得理会,由着他们去了。 待马车到了荣国府,那拉淑娴直接打发迎姐儿领着宝玉回梨香院,并告知宝玉归来的原委,她本人则一身轻松的径直去了荣庆堂。 迎姐儿那里是完全无需操心的,传个话而已,那丫头不单能将话传到,还自带添油加醋的本事,毕竟有些话不适合那拉淑娴说,而从迎姐儿口中说出来,不单更有可信度,还显得愈发的气人了。 别看迎姐儿一副白白胖胖憨厚可爱的模样,可事实上,她却是大房那么多孩子里头,最像贾赦那一个。毕竟,琏哥儿只是外表像,贾赦的精髓还不曾学到;十二的性子是上辈子就养成的,只能说他天生就跟贾赦是一类人,并不能说他像了贾赦;璟哥儿则是年岁太小,又懒得要命,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像贾赦了,毕竟贾赦只是坏,可半点儿不懒。唯独只有迎姐儿,且不论外表如何,也不管她小时候有多傻,可如今这心黑得简直跟贾赦有的一拼。 等那拉淑娴到了荣庆堂,向贾母表示事儿已经办妥,并已将宝玉送回梨香院后,正准备等待着贾母的怒喷时,王夫人杀气腾腾的赶到了。 ……屁股后头跟着个名为迎姐儿的小胖丫头。 仿佛就跟毫无察觉周围有甚么人似的,王夫人一走进正堂,连个眼神都不曾给那拉淑娴,直接立住开始运气。 “先前耽搁我家老爷的前程,又险些误了我的珠儿,本以为经历了这般多的事情,您老人家总算也该认识到甚么了。结果呢?我真的是太天真了,还以为您之前没拦着宝玉不让他上进,算是已经开了窍。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宝玉好好的在张家做学问,您怎么就忽的想起他了?我这个当亲娘的也没有这搬巴心巴肺的想着念着,就您想?倒是衬得我跟个后娘似的!” 可怜的贾母,在此之前刚被告知,宝玉直接给送到梨香院了,她还没有就此向那拉淑娴问罪,就听着王夫人跟个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的就是一大通话。 然而,即便王夫人因着喘气而略停顿了一下,已经完全懵了的贾母,也没有抓紧机会反驳。有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这么片刻的迟疑,王夫人又开始了。 “瞧瞧您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疼着冲着我家老爷,可如今我家老爷却仅仅只是一介白丁!说起来都好笑,我家老爷为何会被削官罢职呢?别扯上大老爷,赦大老爷只是依着律法办事儿。是我家老爷先贪污受贿,将自己的官途逼到了绝路上,可这一切是谁造成的?瞪我作甚?对,没错,我是帮着老爷收钱了,可这是谁让我做的?谁哭着喊着闹着说府里头没钱啦!咱们家已经家徒四壁衣食无着啦!就算要流落街头沿街乞讨啦!” 王夫人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旋即立刻换了一副讥讽的语气。 “哼,也是我天真,我家老爷则是纯孝,竟是人家说甚么就信甚么了。别瞪我,我在娘家那会儿,就没人教过我甚么是律法,我们王氏女呀,就是这般的目不识丁不通道理,不像某些侯府千金,竟也跟我这种粗鄙妇人一般没有见识!” 若说方才还只是指桑骂槐的话,那么如今却是实打实的指名道姓了。 贾母被气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连声大喘气着,却愣是没有丝毫晕厥的前兆,倒是看着很像是随时都可以冲上来跟王夫人拼命。 可惜,王夫人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她才不怕! “我家老爷被您宠了半辈子,算是彻底给废了。我家珠儿,也被您宠了近二十年,要不是他摊上个能耐的大伯,别提废了,只怕连小命都得丢掉。还有我那可怜的元姐儿,那会儿我是说好生寻个人家嫁过去的,偏您不允,非要寻那甚么教养嬷嬷,吃了十来年的苦,才给巴巴的小选入宫!” “那不好吗?她如今可是圣上的女人!”贾母终于逮着个话头,愤恨不已的吼道。 “好好!当然好啦!也不看看当初元姐儿刚被赐给廉王殿下时,您那副担心得快晕过去的模样!得了,我算是看透了,但凡您瞧不上眼的,那一准有大出息。反过来说,您觉得大好的特好的,那一定讨不了好!” 王夫人简直就是豁出去跟贾母拼谁的嗓门响了,结果当然是明摆着的,王夫人吼的整个荣庆堂鸦雀无声,包括立在一旁已经彻底傻眼的那拉淑娴,以及之后尾随进来的迎姐儿。 “不是吗?不是吗!我家老爷,您瞧着好罢?他如今就是一介白丁!我家珠儿您瞧着好罢?他险些没了前途还差点儿丢了小命!我家元姐儿您瞧着好罢?费尽心机给弄到宫里,进去前吃了十来年的苦,进去后还不知晓给作践成甚么样子呢!” 顿了顿,王夫人狠狠的撸了一把袖子,一副战斗到底的狠戾模样。 “再仔细想想,元姐儿给赐予廉王殿下时,您就说不好了要糟了!结果,她如今是圣上的妃嫔,就算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得封赏,可铁定也远不了。再譬如,赦大老爷您瞧着不好罢?坏话说了一大通,只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是个废物了,结果人家如今是正一品的殿阁大学士!” “那是他走了狗屎运!”贾母咬牙切齿的怒吼道。 “行啊!那您也走一个呢!”王夫人不怕死的跟她对吼道,“我读书少,我出身低,我还没见识!可就算如此,我也知晓甚么叫做正一品殿阁大学士!难不成,老太太您的意思是,当今圣上没眼力劲儿?!” 就算再给贾母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接王夫人这话。哪怕私底下她真的认为贾赦是个废物,而圣上是个昏君,那也没胆子直接说出来呢。 眼见贾母气得拿手直捶胸口,王夫人反而愈发的嘚瑟起来了:“老太太,我这个当儿媳妇儿的给您跪下了,我跪下来跟您磕头赔不是求求您放过咱们二房罢!我不图旁的,只求您可劲儿的嫌弃咱们二房,可千万别太待见咱们二房了。就这样好了,我家老爷是怂货,是一无是处的废话;我呢,是个泼妇,出身低微没脑子;我的珠儿又蠢又笨,我的元姐儿是个没福气的,我的宝玉更是浑身上下寻不出半个优点来……我求求您说咱们二房的坏话罢!” “王氏!你信不信我让政儿休弃了你!”贾母勃然大怒,王夫人这话分明就是在指责她是乌鸦嘴嘛! 王夫人猛地一拍巴掌:“就这么办!对了,您索性立刻下令将我撵回娘家去,就跟当年趁着大老爷不在家,您将大太太母子二人连夜撵出家门一个样儿!” “甚么?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几乎王夫人的话音刚落,贾赦就一头冲了进来,又惊又怒的抬眼瞪着贾母。方才,他刚回到府上,就被告知后宅翻天了,还道是贾母又跟王夫人联手欺负他家温婉贤淑的好媳妇儿了,结果…… “赦儿,你别听这个蠢妇胡说八道!”贾母暗叫不妙,忙急急的开口反驳道。 可惜的是,虽然贾赦对王夫人有着千百个意见,却唯独不觉得这是假话。哪怕他刚进门没多久,也才听了几句话,可联系上王夫人那怒火冲天的模样,明显这是在盛怒之下将心里头都倒了出来。再说了,这不还有那拉淑娴在嘛? 结果,贾赦刚打算回过头来询问那拉淑娴,就被王夫人截过了话头:“我王氏对天发誓,那绝对是真的!对了,还不止是他们母子俩,当时大嫂都已经怀上了琮儿,老太太还是将他们赶出去了,连夜赶出去呢!!” 这话一出,贾赦总算是有了印象。其实事情的原委未必就有王夫人说的那么夸张,比如说,连那拉淑娴当时都不知晓自己怀了身孕,更别提贾母了。可不得不说一句,整个事情还真是如此,顶多就是掐头去尾掩去了不少细节处。 毕竟,那拉淑娴也不是甚么善茬,与其说是贾母单方面的将她和琏哥儿并肚子里的孩子连夜撵出家门,不如说那原本就在那拉淑娴计划之内。 但王夫人也没说谎,不是吗? 贾赦目光森然的望着贾母。 这下子,王夫人更嘚瑟了,她来之前就已经瞧过贾政那货了。很明显,贾政因着前段时间的事情,算是被贾母彻底伤透了心,就算碍于孝道仍会站在贾母那边,可一心一意的对待贾母,跟敷衍的只做表面功夫,那是完全不同的。再说了,王夫人如今长子有出息了,女儿的前途更是敞亮,唯一没着落的次子年岁还小,也不用太担心。 况且,有一件事儿王夫人谁都没有告诉,那就是她早年间嫁到金陵城的娘家妹妹给她来信了,信中有意无意的提及,想来个亲上加亲。 她的娘家妹妹哟,可是嫁到了皇商薛家的!当年薛家来王家下聘时,王夫人还特地回过娘家,那绝对是拿钱撒着玩儿。且薛家也是一脉单传的,当然族亲有很多,可紫薇舍人薛公却只有一个儿子,便是她的妹夫,而她妹夫膝下的一儿一女皆是她妹妹所出,这要是将薛家那姐儿娶回来,岂不是娶回了个财神爷?! 又思及自己的大儿媳妇儿,王夫人只觉得万分膈应。 也许在旁人看来,李纨是千好万好。不单娘家是读书人家,本人知书达理不说,还在进门第二年就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可王夫人一点儿也不稀罕! 生小子有甚么好稀罕的?哪个女人生不出了?想她不也是进门第二年就生了珠哥儿的?让她尤其烦恼的是,李纨她没嫁妆,也不是完全没有,而是整副嫁妆加到一块儿,统共也只有不到两万的钱。其中一大半还是荣国府下的聘礼!要知晓,就是她当年也是带了几十万的嫁妆进门的,而她妹妹算上薛家给的聘礼,足足有上百万的嫁妆! 女人嘛,生儿子不稀罕,有钱才是稀罕。只要一想到李纨那穷酸的嫁妆,王夫人就心肝儿疼。好在,珠哥儿是二房的长子,将来家业肯定是予了他的,倒是不用发愁。可她的宝玉却是次子,将来少不得她用私房贴补些,最好就是给寻个有丰厚嫁妆的媳妇儿,那才叫妙呢。 而李纨还有一点让王夫人格外厌烦的,那就是李纨她向着贾母! 也并非完全心向着贾母,而是李纨她知礼数,事事都已贾母为先,这点让王夫人格外的受不了。这太婆婆有啥好在意的?随便糊弄一下就得了,有好处当然是想着自己婆婆了。李纨她是不是傻啊? 王夫人打定主意,长子既然已经如此了,那么次子定要好好谋划。宝玉的媳妇儿定要娘家有钱,嫁妆丰厚,本人聪慧能耐,最最重要的是一心要向着她。 所以,得罪了贾母才是好事儿,免得回头贾母硬给她家宝玉强塞一门所谓的“好亲事”! “老太太,咱们今个儿索性把话说清楚罢!咱们二房的事儿您就少掺合罢,咱们实在是没福气享受您的好心!对了,您要是真想含饴弄孙,我回头将我那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全给您送来,死活不论!!” 说罢,王夫人一扭腰身,跟身后有鬼在追似的,飞快的跑远了。 ☆、第204章 荣庆堂里,贾母气得七窍生烟,偏生这一次她硬气极了,纵然被气成这副模样,仍然坚持着不晕厥过去。可惜的是,晕厥也好坚挺也罢,都要有人在乎才是。然而,贾政被伤透了心,如今在梨香院里黯然神伤的疗养,至于贾赦则是不惹事儿也罢,就连贾母都已经对这个儿子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 近些年来的是是非非,只能证明贾政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同时也证明了贾母这一生都是失败的,却唯独无法证明贾赦靠谱。 ——连贾赦都能考上二甲进士,没考上的人不都是蠢蛋吗? ——连贾赦都能成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至今仍是一介白丁的贾政,当然就是奇蠢如猪了。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贾母略缓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却是怒指贾赦和那拉淑娴,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那拉淑娴倒是还罢了,作为目睹王夫人发飙将贾母从头到尾嘲讽了个彻底的旁观者,她很清楚贾母这会儿心头有多窝火。既如此,不立马离开难不成还要留在这儿等这被贾母当出气筒吗?可惜,她是无妨,贾赦却是立马炸了。 这些年来,贾赦的脾气可谓是日渐增长,尽管他原本脾气也不是很好,却完全不能跟如今相提并论。 “王氏给了您气受,您倒是寻她去呢,好端端的溜我们玩儿呢?还是那种玩够了,就一个滚字。这算几个意思?好嘛,惯会在我们大房跟前充大爷,碰到二房了,这还不是二弟呢,您就怂成这般了?上来跟她干呢!拿出当年血战姨娘的气魄来,跟王氏大战三百回合,看到底哪个先趴下!二弟不是纯孝之人吗?让他替您出气呢,别夸赞受了,又跟个二傻子似的,坐看他媳妇儿跟您斗。啧啧……” “我让你滚!”贾母一个甩手就将身畔的小几连同上头的茶盏点心碟一并扫到了地上,发生好大一声巨响,“贾赦,听到没有?就算你如今是一等将军,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可我让你滚!!” 贾赦一脸扭曲的瞪着贾母,好一会儿才恨恨的转身就走:“行!我走,以后求着我来,我也不来!” “没人求你来,给我滚远点儿!!”身后,贾母又连摔了好些东西,直到身畔的东西尽数摔了出去,这才捂着心口喘气落泪。 ——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两个小畜生了呢? 至于那拉淑娴,眼见贾赦都跑了,她还留着作甚?只立刻退了出来,还不忘将看好戏看得出神的迎姐儿顺手捞了出来。 只是就这么片刻的耽搁,贾赦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那拉淑娴在微微愣神后,笑得异常无奈。倒是迎姐儿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胖脑袋左摇右晃了一阵子,旋即反拉着那拉淑娴跑出了荣庆堂。 贾赦就在外头垂花门前等着,且面上的怒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嗤之以鼻。 见妻女出来了,贾赦才同她俩一道儿往荣禧堂去,且边走边吐槽道:“你说老太太傻不傻?一天之内,将我跟二弟同时往死里得罪,这对她有甚么好处?她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侯府千金?别闹了,且不说我外祖父早多少年就没了,单说我舅舅都没了十来年了。她能指望谁?儿子女儿靠不住,她以为娘家内侄儿就靠得住?天真!” 没给那拉淑娴说话的机会,贾赦连珠炮一般的道:“再不然她还以为如今还是当年那位荣国公夫人?对,她的品阶是没变,也没人打算撤了她的封赏,可她有没有想过?我爹他老人家早就没了,她如今要靠的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哼,我才不会让她依靠!” 侧过脸见那拉淑娴一脸无奈的瞅着他,贾赦奇道:“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老太太今个儿真的说你了?” “老太太今个儿是被人说了。”那拉淑娴提醒道,“我以为老爷您听到了,也看到了。” “哦,王氏。”贾赦无可无不可的道,“王氏这人也就是嘴皮子利索点儿,能有甚么本事呢?淑娴,你可别小瞧了老太太这人,她多精明的一人呢。旁的不说,我有三个庶妹,可她们的娘全不见了。偏即便如此,老太爷也跟没事儿人一般。还有啊,当初我那三个庶妹原有看着不打眼内里却极好的人家可以选,她偏不,给她们全挑的是外表美如画,内里……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为我那三个妹夫量身定做的!” “老爷您到底想说甚么?”那拉淑娴试探的问道。 “不就是想同你说,老太太和王氏干架,你别掺合,让她们闹腾去罢,反正一个两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顿了顿,贾赦忽的问道,“这好端端的,王氏作甚么要跟老太太闹架?” 那拉淑娴无语凝噎。 敢情贾赦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了消息赶到荣庆堂亲眼目睹了贾母被王夫人破口大骂的场景。可饶是如此,贾赦依然没将这事儿往心里去。当然,也许他是有点儿生气,可显然这个生气的对象是贾母,而非王夫人。 看来,贾母就算有千万个缺点,起码有一点认知并没有错。 ——她确实生了俩混账儿子。 “怎么了?”贾赦又不明白了,其实今个儿要是贾母和王夫人联手气那拉淑娴,他绝对能真身上阵跟自己的亲娘、弟妹拼了。可问题是,贾母和王夫人干起来了,他该帮哪个?凭良心说,贾赦哪个都不想帮,他只想摇旗呐喊。 见那拉淑娴又不出声了,贾赦无奈的低头去瞧身畔的胖闺女:“小胖丫头,你说说今个儿怎的了?” 小胖丫头——迎姐儿一脸幽怨的望着贾赦,五官都挤到一块儿了:“要是爹您愿意换个称呼,我倒是可以将事儿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您。” “好的,二丫头。”贾赦从善如流的改口道。 “老太太觉得张家快要倒霉了,所以逼着娘将宝玉接回来。这会儿爹您昨个儿就知晓罢?”见贾赦点了点头,迎姐儿笑眯眯的道,“然后今个儿娘就将宝玉接回来了,且让我直接领着宝玉往梨香院去,并将这事儿告诉二太太。最后,二太太听了我的话,就一脸怒气的杀过来了。” 贾赦思量了一下,又问道:“你对王氏说了甚么?” “没说甚么呀!”迎姐儿一脸的无辜,“就说了老太太的担心,还有宝玉以后都不用再去张家了。” 本能的,贾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待他仔细的瞅了迎姐儿一眼,见自家胖闺女只无辜的眨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又忽的觉得似乎是自己想太多了。自家的胖闺女嘛,打小好吃懒做,永远都是傻乎乎的样子,应该不可能做出甚么缺德冒泡的事情来的。 这般想着,贾赦很快就将心头那点子异样抛开了,只拿手捶了捶手心,忽的道:“我想起来了!王子腾他要升官了!” “王家出孝了?哦,算算日子似乎是的。”那拉淑娴琢磨了一下,想起之前王家那头传来消息,打算年底就给王仁将亲事定下来,明年开春就娶亲。待王仁的事儿解决了,自然就轮到王熙凤了。 “管他有没有出孝呢,边疆出大事儿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合适的人选,毕竟若有良将,人家身上也都是有职务的。正好,王子腾不是闲着吗?这要是出孝了,自然立刻上战场。要是没出孝,夺情便可。”贾赦想起了之前泰安帝同他说的话,登时笑开了,“这下有好戏看了,王氏虽有俩哥哥,其实她跟王子腾的关系更好一些,且王子腾平素也愿意为她做主,咱们老太太要有大麻烦了!” 听得贾赦这话,那拉淑娴脑海里瞬间浮现了一幕场景。 ——贾母怒指贾赦:你个不孝子,孽障!! 不过,话说回来,贾赦的确不是个东西,可贾政也没好到哪里去呢。至于贾敏,现如今瞧着是没有大错,可身为闺女,还是个已经身怀六甲的闺女,贾敏的作用显然有限得很。 对了! “黛玉还在荣庆堂呢。”那拉淑娴忽的看向迎姐儿,“二丫头要不你今晚去荣庆堂歇着罢,正好安慰安慰黛玉,免得她年岁轻胆子小,被今个儿的事情吓到了。” 迎姐儿不敢置信的回看过去:“那娘您就不怕我被吓到?” 那拉淑娴笑得异常温柔:“你猜?” 得了,不用猜了,迎姐儿垂头丧气的转过身子就往回走。她以往也时不时的宿在荣庆堂里,因而一应东西都是全乎的,倒是没必要再折腾一趟。 问题是,她心寒!! 尤其等走了好几步,都没听到后头的动静后,迎姐儿忍不住扭头看过来,结果让她心碎的是,自家爹娘已经手挽着手走远了。 嗷呜!她也要学政二老爷闭关疗伤! 可话说回来,要是她特特地地的跑到梨香院要求见政二老爷,然后真心诚意的向他讨教如何在被亲爹娘伤害以后,独自一人闭关舔伤口疗伤…… 一!定!会!被!打!出!来!的! 最终,迎姐儿只老老实实的垂着头回了刚离开不久的荣庆堂。索性她总算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压根就往正堂里凑,而是跑回了以往元姐儿的院子。当然,自打元姐儿入宫以后,这个小院子就归她所有了,偶尔王熙凤也会过来小住两日,不过从王熙凤跟贾琏定亲以后,就再也不曾来过了。算一算时间,都有两年多了! 等迎姐儿满脸悲伤的坐在以往元姐儿最喜欢的窗台底下对着外头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发呆时,院里的小丫鬟忍不住过来问她,要不要去跟贾母等人一道儿用晚膳。 “对啊!我完全可以跟爹娘一道儿用完晚膳再往这里来呢!”迎姐儿恍然大悟,旋即又伤心起来,“一定是坏爹想独占着娘,才将我打发出来的!不对,好像是娘让我过来的……不管了,反正爹就是大坏蛋!” 身畔的小丫鬟一脸懵逼的望着迎姐儿,完全不知晓该怎么接这话。 好在,迎姐儿原也没指望一个小丫鬟能有多机灵,只摆手吩咐道:“你往荣禧堂跑一趟,让我跟前的丫鬟过来这里伺候我,顺道儿将大厨房送来的膳食也一并带过来。对了,再唤个人去老太太那屋瞅瞅,要是得巧碰着黛玉,就领她过来与我同住。” 小丫鬟先是道了是,之后又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见没旁的事儿了,才下去吩咐了起来。 不多会儿,晚膳尚未到来,倒是黛玉先来了。 “二姐姐。”黛玉颦着眉,一脸的忧心忡忡。 “可是老太太生气了?不打紧的,左右气她的人是二太太,对了,还有我爹。可又不是咱们干的,怕甚!”迎姐儿见晚膳尚不曾到来,便让人沏了茶先送过来,见黛玉还是老样子,奇道,“黛玉,你到底在担心甚么?” “担心老太太会不会给气坏了身子。”黛玉幽幽的道。 这话一出,直接将迎姐儿给噎住了。身为大房唯一的闺女,且还是最像贾赦的那个,迎姐儿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关心过贾母了。没法子,从小到大她都数不清楚贾母到底晕了几回了。也许是十几回,也许是几十回罢,左右每一次贾母都能从晕厥之中醒来,且再一次中气十足的骂人,有甚么好担心的。 倘若今个儿面对的是自家哥哥弟弟,迎姐儿一准嗤之以鼻,她已经彻底被贾赦俩口子带歪了,温柔善良之类美好的品性,完完全全的远离了她。 偏生,如今她面对的却是柔弱可人且满脸担忧的黛玉。凭直觉,迎姐儿觉得黛玉不像是在诓她,可问题是,她打小就没碰上过这样的事儿。 ——老太太晕厥了怎么办?唤大夫,开方子,去熬药,灌下去。之后,该干嘛就干嘛去,散了散了。 “二姐姐不担心老太太吗?”黛玉柔声问道。 这下子,迎姐儿已经不是被噎住了,而是像活生生吞了个蛤蟆似的,一脸囧然的看着黛玉。好半响,迎姐儿才道:“对,担心老太太。那我明个儿跟我娘要些上好的补药,给老太太送去好了。” “可老太太并不缺药材呢。”黛玉一脸的真诚,“我觉得,咱们可以去侍疾,就像以往我娘病了,我都是在她跟前的,哪怕并不能做甚么,总归能给她解解闷,劝她好生休息。” “……我怀疑我要是去了,会让老太太联想起一些不怎么美好的事情。”这下,迎姐儿是真的担忧了。 “这是甚么意思?”黛玉没弄明白迎姐儿的意思,索性撇开不去想,只道,“二姐姐,要不咱们如今就去瞧瞧?起码看看老太太吃了不曾。” 迎姐儿深呼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猛点头:“好!咱们去瞧老太太吃了没!” 这要是还没吃,见了她铁定吃不下去了。可要是吃了,那会不会直接恶心的吐出来?介于贾赦刚刚才刺激了贾母一回,迎姐儿对自己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偏偏,看着一脸纯真美好的黛玉,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去拒绝。 ——既然没法拒绝黛玉,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贾母吃苦受罪喽! 事实证明,迎姐儿的想法是很靠谱的,贾母果然见到她没好脸色,自然也铁定没有好心情。 同时,事实也证明了一件事儿,黛玉是个很敏感的人,哪怕贾母并不是针对的她,还是被她轻而易举的感受出来了,并且在离开贾母内室之后,立刻伸手拉住了迎姐儿。迎姐儿感受到黛玉的小手拽着她,下意识的低头一瞧,却正好对上黛玉愧疚的脸色。一时间,迎姐儿有些懵,她完全不明白黛玉为何要对她愧疚。 身为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愧疚这种情绪本不该存在她的心中,久而久之,她就对这种情绪感到无比的陌生。当然,这跟迎姐儿本身所处的环境也有关系,毕竟大房全是一些心比天大的人。没错,旁人是心比天高,他们则是心比天大。 待回到了自个儿屋里,黛玉立刻落下了憋了一路的眼泪。 迎姐儿目瞪口呆。 “哟,胖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欺负林家妹妹。啧啧,你放心罢,我一定会将这事儿完完整整、一字不落、添油加醋的告诉娘的。”十二立在廊下,一脸大尾巴狼的奸诈模样。心道,多亏闲着没事儿来这儿瞅了一眼,要不就错过这场好戏了。 “我才没有!”比起自我反省,迎姐儿显然更喜欢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当然,这不能说是个好习惯,可至少能永远保持一副好心情,“是老太太啦!老太太欺负黛玉了。” “这种蠢话,搁你你信吗?”十二撇了撇嘴,“阖府上下哪个不知晓老太太将林家妹妹当成心头肉?我眼瞅着,撇开宝玉不论,老太太最疼的就是林家妹妹了,连小兰儿都不如她。结果,你竟同我说,老太太欺负了她?啧,我宁愿相信老太太把你打了个皮开肉绽。” 十二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吐槽而已,毕竟他同哥哥和弟妹素日里都是这般说的。事实上,他对迎姐儿还算是客气的,这要是摊在琏哥儿身上,保准更毒舌。 结果,谁也不曾料到,黛玉听了这话后,原本只是落了几滴泪,这下子却是簌簌的狂掉泪珠儿,唬得十二连着往后退了两步,一副随时打算脚底抹油开溜的怂样儿。 还是迎姐儿缓了缓神,拉过黛玉,尽可能温柔的问道:“黛玉你怎么了?是老太太吓着你了,还是我家蠢哥哥气到你了?” 蠢哥哥——十二连番运气,这称呼明明该是琏哥儿的,怎么能用在他身上呢? “二姐姐,你很好。”黛玉拿了帕子轻拭眼泪,“老太太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迎姐儿再度一脸懵逼,忍不住回头去瞧了瞧同样不在状态的十二,兄妹俩同时脱口而出:“老太太怎么我/你了?” 好罢,答案是明摆着的,俩人都不知晓。又或者,就算他俩都知晓,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绝对不会往那方面去想。最终,还是黛玉哭够了,又在俩人拼命的逗趣开解下,才吞吞吐吐的道出了实情。 于是,迎姐儿在短时间内,第三次懵了:“黛玉你的意思是……因为老太太对我不好,所以你才觉得愧对了我,这才哭得这样稀里哗啦的,还耽搁了我的晚膳?!” 十二也道:“就是,多大点的事儿……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也不瞅瞅自己胖成甚么样子了!人家都说,小时候胖不是胖,你呢?从小胖到大,愣是从一个小汤圆长成了如今这副大肉包子的模样。哼,瞪甚么瞪,你还有脸瞪我!你呀,不单单是胖,你还肿了,你还涨了,你还肥了!” 黛玉红着眼圈看看迎姐儿,又看看十二,满脸的不敢置信。 倒是迎姐儿,很不客气的回给十二一个眼刀子,恶狠狠的拿了块点心往自己嘴里塞:“我就吃!我气死你!” “胖死你!” “气死你!” “哥哥姐姐,你们别吵了……”黛玉看不下去了,弱弱的开口努力劝解。可她隐隐的,却感觉到这俩吵架时,并无任何恶意,一时间又有些好奇的左顾右盼的,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在吵甚么呀?” 迎姐儿还真回答她了:“没吵甚么,就是练练嘴皮子。对了,回头等凤姐姐嫁进来了,我就跟她学!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小哥哥你还怎么硬气!”又回头向黛玉显摆道,“黛玉你还没见过凤姐姐罢?凤姐姐老厉害了,她能一口气不停歇还不重复的骂上好几个时辰!” 黛玉开始陷入沉思。一直以来,她所认为的厉害,指的都是某方面有所成就的人,所以说,王熙凤的厉害之处,是她的吵架本事? 然而,还没等黛玉想明白,又听迎姐儿咋呼起来:“对了!我干嘛要这么想不开等明年凤姐姐嫁进门来呢?我完全可以去寻二太太呢。没错,我明个儿就去寻她。” 十二纠结的看着这俩妹妹。对于天生一副弱柳扶风般的林家妹妹,他虽不觉得亲近,起码没啥恶感。至于自家这个胖妹妹,这些年下来,他倒是真的放在心上了,可问题是…… #妹妹太蠢,怎么办?# #已经很蠢了,还打算往更蠢的方向撒丫子狂奔,又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抢救的价值了,我能不能恁死她?# 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子,最终十二还是选择了放弃。左右他已经有了个蠢爹了,还有个蠢哥哥,那么再多出一个蠢妹妹,仿佛也不是甚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再说了,跟王夫人学一学也算是好事,起码王夫人都是把人往死里逼的,而不是被人逼死。 抱着这样的想法,十二完全没有阻拦迎姐儿的意思。 …… 次日一早,王夫人表示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二丫头,黛玉丫头,你们俩打算跟我学吵架?”王夫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勉强崩住了面上的神色,没立刻暴露出狰狞的面孔来。可饶是如此,王夫人也觉得自己支撑不了太久的。 ——这俩小破丫头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存心跑来奚落她的是罢?还学吵架呢,这分明就是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个泼妇! 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王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可能平静的道:“乖孩子,你俩去园子里玩罢,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王夫人一面说着这话,一面在心底里为自己寻借口。她一个连孙子都有了的妇人,怎么能跟俩小破丫头计较那么多呢?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这俩小破丫头的爹,她都招惹不起。 贾赦就不用说了,世袭的一等将军,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还是泰安帝跟前天字第一号大红人。至于林海,虽说单论人品,跟贾赦绝对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可无奈而是,林海也是个将闺女捧在手心里宠的,尤其黛玉不仅仅是他头一个孩子,还是至今为止唯一的孩子。 当然,王夫人也明白,就林海那人品,只怕就算这一回贾敏生的是儿子,也不见得会对黛玉少疼爱半分。若他是那样薄凉的人,早该在贾敏进门多年无子的情况下,另想法子了。 因此,甭管这俩姑娘有多不遭人待见,可王夫人却不得不牢记着她们的爹都不好惹。 简直太让人生气了! “林妹妹!你是来寻我的吗?”仿佛是嫌王夫人气得还不够厉害,关键时刻,宝玉出马了,且完全无视了他亲娘,直奔黛玉而去。结果,很理所当然的,被迎姐儿拦了下来。 “笨蛋宝玉,见到二姐姐我开心吗?”迎姐儿跟逗鸟似的,逗着宝玉。 宝玉面色一变,才隔了一天的事儿,莫说他原就不蠢,就算真的是蠢货,也绝对不可能彻底忘却。可眼瞅着自己很想亲近的黛玉近在眼前,宝玉这心里痒痒的,只恨不得将迎姐儿一把推开,好让自己同黛玉好生亲近亲近。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迎姐儿仿佛是看出了宝玉心底里的想法,当机立断跟王夫人做起了交易:“二太太还想不想让宝玉弟弟进学了?我家璟儿可一直都在外祖父家里做学问呢,甚么张家快倒了,这种话就跟老太太说我爹是个废物一样。二太太您见过能考中二甲第二,且当上了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废物吗?所以说,我外祖父家里才不会出事呢。” 虽说迎姐儿某些品性让王夫人相当不待见,不过她倒不会怀疑迎姐儿这话,尤其这话同她之前预想中的一般无二。 很多时候,人们评价一个人是否聪慧,都会拿自己当标杆。比如说,当对方的想法同自己一样时,就难免会产生,嗯,这人不错,很聪明。反之,则是……哪里跑出来的蠢货? 也因此,当迎姐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后,王夫人立刻丢开了对迎姐儿的成见,忙不得的道:“二丫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对了,你们先进来,我请你们吃点心。” 素来不会拒绝点心的迎姐儿,欢欢喜喜的拉着黛玉跟王夫人走了,略慢了一步的宝玉也赶紧跟了上去,却因着迎姐儿的严防死守,愣是没寻到突破防线的机会,只急得他抓耳挠腮。 “你的功课做完了吗?”迎姐儿认真的瞅着宝玉,“我家璟儿已经将千字文倒背如流了,你呢?我的笨蛋宝玉弟弟。” “宝玉,立刻去背书!小心我让你老子收拾你!”王夫人把脸一板,随手指了一下书房方向,喝道,“还不快去!” 宝玉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当下就哭着跑开了。 没了碍眼的人,又有美味的点心在,且黛玉还不似十二那般会跟她抢点心,迎姐儿觉得梨香院这头真的太棒了,当下决定明个儿还来。而王夫人这头,思量着贾政如今已经废了,珠哥儿虽看着还行,可他本身还要靠贾赦拉拔,指望他帮宝玉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而王家那头,王子腾就算再能耐再有出息,也真心没法寻到靠谱的先生。 还得靠着大房! 虽说婆家、娘家都是武将世家,可王夫人半点儿都不曾想过让宝玉走武将之途。且不说宝玉未必就有这个天赋,单说她娘家二哥王子腾好了,各个都夸他有天赋又努力,可那些年她却是看在眼里了,自家二哥多苦呢,打小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且忙活到如今还不如贾赦这纨绔。既如此,还折腾啥呢?想要功成名就,又不愿意付出太多,那就只能走文官之途了。 “二丫头,婶娘对你好不好?”王夫人笑得一脸谄媚。 迎姐儿还真思量了片刻,旋即点头道:“是挺好的,就比对元大姐姐略差一点儿,不过比对三妹妹倒是好多了。” 这个小破丫头!!! 王夫人吸气再呼气,然后再吸气呼气:“那你想不想你元大姐姐?” “想啊!我爹说了,等腊月里,元大姐姐被封了妃子以后,就领着我去瞧她。对了,妃子是不是很棒啊?甚么叫做四妃之一呢?还有啊,宫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回头让元大姐姐请我吃,好不好?”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迎姐儿却没等到王夫人的回答。将手里的点心一股脑的塞进嘴里,迎姐儿侧过头去瞧王夫人,却愕然的发现王夫人已经呈灵魂出窍状态。愣了一下之后,迎姐儿大乐:“快快!将你们院子里的好点心都拿出来,快点儿!” 屋里的大丫鬟面上一阵扭曲,这明摆着就是趁火打劫。偏生,迎姐儿这话她还不能不听,赶紧快步走出屋子,吩咐小丫鬟去了。 等迎姐儿连吃了三盘点心,又灌下去两杯蜜茶后,王夫人终于缓过来了:“二丫头!” “点心都吃得差不多了,二太太您吼我也没用,我是不会还给您的。”迎姐儿直接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笃定王夫人不可能拉下脸跟她计较。 “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话,回头我给你十盘,不,二十盘点心!不对,我让人去街面上买一堆的好吃的予你,你想吃甚么,我就让人给你买甚么。不单今个儿,以后都算数!” 王夫人是真的豁出去了,这一刻,别说是区区吃食了,就连宝玉的前程都不被她放在眼里了。毕竟,张家的作用仅仅是给宝玉寻个好先生,荣国府又不是真的寻不到先生,好点儿差点儿问题真心不大。况且离宝玉入仕起码还有十来年时间,王夫人的要求不高,只求宝玉在三十岁之前中进士,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多年。 “那我要吃驴肉火烧!”迎姐儿毫不客气的点菜。 “行行行!你先告诉我,关于元姐儿的事情是真的假的?她真的会在腊月里被圣上赐封为四妃之一吗?是真的吗?!” “我咋知道?这是我爹说的。”迎姐儿满不在乎的道,“我爹说了,等元大姐姐被封妃以后,就领我入宫去瞧她。嗯,我爹还说了,腊月里他也要入宫参加那甚么宫宴。” 贾赦的人品差得没话说,可他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再说了,若是在官场之上,遇到不得不应酬或者敷衍的人,偶尔说编排两句谎话还是很有必要的。可贾赦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糊弄迎姐儿玩吗?更别说,迎姐儿这个小丫头一点儿也不好糊弄,若是图一时好玩哄骗了她,回头她能直接烦死你! 王夫人徒然间彻底松快了。 夫君虽然废了,可他从来也没起来过。长子前程已定,往后只会越来越好。长女就快要封妃了,等将来再诞下一儿半女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至于次子……那就以后再说罢! 既如此,她还怕贾母作甚? 要战便战!! ☆、第205章 尽管王夫人坚信贾赦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可这个消息一日未被确认,她就没法彻底安心。加上思及自己刚狠狠的得罪了贾母,又许久不曾回娘家了,王夫人索性在次日一早,带上宝玉回了一趟娘家。 只是此时,所谓的娘家已经并非王夫人住了十余年的那个家了。 其实,兄弟姐妹们多的人家,哪怕俱是嫡亲的,也会产生小团体。若是相互之间感情都不错的话,多半是以年龄来划分小团体,毕竟年龄相近的才有共同语言、兴趣等等。可若是彼此之间互有嫌隙的话,那自然是按照性子和喜好来分了。 像王家,王夫人素来跟她的二哥王子腾关系好。一则,他们之间只相差了两岁,又都是养在已故的王家老太太身边的。二则,王夫人嫁得好,王子腾混得好,俩兄妹互相扶持拉拔,倒也还算平衡。 也因此,当王家分家之后,王子腾携妻女离开了王家位于京城的老宅子,搬去了相隔三条街面的一座小而精致的三进宅子里。 算起来,这还是王家分家之后,王夫人头一次回娘家,自然也是头一次拜访王子腾的新家。王家倒是已然出孝了,不过王子腾却并未第一时间补缺,而是在家中等待消息。当然,消息其实已经传来了,只是兵部那头尚未安排妥当,故而近段时日王子腾还算空闲。 王夫人便是在这档口去拜访的,还带上了她那衔玉而生的金玉疙瘩。 见是许久不曾碰面的妹子和外甥,王子腾还是很欢迎的。虽说如今看来,王夫人的确是所嫁非人,贾政基本上已经毁了,莫说他本就没甚么真材实料,就算真有,往后也不会再有前途了。好在,荣国府尚未分家,王夫人的夫君是没用,可谁让家主贾赦愈发的能耐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子腾索性让妻女皆出来会客,一同接待了妹子和外甥,也算是宾主尽欢罢。 当然,王夫人没待太久,只是将近段时间的事情拿出来说了说,又极力邀请王子腾夫人和女儿来荣国府走亲戚,同时也委婉的转述了贾赦无意中露出的消息。 对于旁的消息,王子腾并不在意,他是靠自身能耐立足官场的,也就是凭借着实打实的军功上位的,因此并不是很在意那些个小道消息。于王子腾而言,除非天下太平,要不然他就不可能不被重用。当然,就算有这番自信,若是外甥女能耐,他自也不会拒绝。 “既是你府上那位赦大老爷所言,那应当是真的。”见王夫人虽面有喜色,却隐隐还有些忐忑不安时,王子腾思量了一下,又道,“按说,圣上是去年登基的,赐封事宜理应在去年皆完成。可因着如今太上皇还在,又恰巧圣上继位乃六月时,加紧开了一届恩科,这才耽搁了很多事宜。” “二哥您的意思是……”王夫人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去年间,圣上只下旨称赞了太上皇,加封了仁太妃为皇太后,又册封原廉亲王妃为皇后,以及……贾恩侯。”说到这里,王子腾颇有些五味杂陈。 谁都知晓新皇登基有多麻烦,尤其太上皇还在,很多事情简直就是乱如麻。也因此,大家都能理解泰安帝只册封皇后,无视了其他妃嫔。可问题是,王子腾是故意将顺序颠倒的,事实上泰安帝是先连下两道圣旨给贾赦,之后才轮到他亲老子的。 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荣耀到让人忍不住腮帮子发酸。 “别管你府上那位赦大老爷了,单说圣上的后宫。原本的廉亲王妃被册封为皇后,那么按着惯例,两位侧妃应当晋升为四妃之二。圣上之前后宅的女子很少,撇开出身低微的伺候宫人,你家元姐儿的确很有机会占了剩余两位妃位之一。”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明年开春就要大小选了。这小选暂且不说,大选肯定会有很多适龄高门贵女参与的。旁的不说,王子腾就下意识的瞥了自家闺女一眼,目光晦暗不明。 但凡稍微关注一些官场的,都知晓王子腾成亲二十余载,却独独只得了一个爱女,自是将她视为珍宝,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王子腾爱女名唤王熙鸾,其实若对王家大房有所敬意的话,就不该取名为“鸾”。毕竟,鸾凤鸾凤,明显就是鸾在前凤在后。王家大房的嫡长女名为王熙凤,偏二房的嫡长女却为王熙鸾,分明就是铁了心的要压大房一头。 也不知晓该说幸运还是无语,王家大房完全没有察觉到二房的险恶用心,多年以来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半点儿不在意。久而久之,二房这头也失了兴趣,不过名讳当然不会轻易更改。 然而,王熙鸾这名讳的寓意倒是不错,出身也高贵,加之如今王家已然分家,作为正二品武将之嫡长女,王熙鸾当然有资格参加大选。可惜的是,她身子骨太弱。 不是黛玉的那种弱柳扶风,王熙鸾是真的体弱,更确切的说,她有心疾。差不多就是保龄侯爷的那个毛病,只不过,保龄侯爷的病情很轻微,若非他自己拼死拼活非要争出个名堂来,他是不会病倒的,更不会发生病重的事情。 可王熙鸾并非如此,她是先天心疾,而且相当严重。 也亏得王家富贵,王熙鸾又是双亲求了许久才得来的心肝宝贝,那可真的是打小仔细将养着,人家千金小姐是金娇玉贵的养大,她则是被所有人放在心头上仔细呵护着长大。莫说半点儿委屈了,连稍微重一些话都没受过。可饶是养得这般精细,她一年到头也起码要生两回病,每回差不多三到五个月。 就这个季节,秋高气爽的,王熙鸾还能在王子腾夫人李氏的陪同下,到正院子来见客。这要是再往后两个月,哪怕仅仅深秋,她估计就要躺在床榻上仔细将养了。 其实,论容貌王熙鸾半点儿不比她的堂姐王熙凤差,不单容貌姣美明艳,更是有种我见犹怜的韵味儿,且她的脑子并不比王熙凤差,相反在其母李氏的精心教养下,极有心机城府。 但凡她的身子骨略好一些,王子腾绝对会送她入宫! 一旁的王夫人瞧见了王子腾瞥的那一眼,当下心头微动,思量着如今王子腾愿意帮她,一方面是出于多年的兄妹情谊,可另一方面却何尝不是想让仕途更进一步吗?甭管王子腾是否有能耐,能多条道儿铁定是好的。可若是王子腾之女入了宫,那还有她闺女元姐儿的事儿吗? 这般想着,王夫人也快速的打量了王熙鸾一眼。因着王熙鸾打小身子骨不好,其母李氏又看得紧,因此哪怕是王夫人都没见过这个侄女几次。感情完全谈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面善而已。 可随着这一打量,王夫人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王熙鸾很美,不单是五官精致绝美,那种与生俱来的柔弱之感,简直就是让人不由的心头发酥。这王夫人还是女子,且用的是审视的目光,若是完成男子,还不立马被勾去了心魂? 当下,王夫人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知晓,王夫人自是清楚元姐儿容貌极好。可所谓的极好,却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像元姐儿,长相是不错,可她是天生的端庄秀丽的容貌,但凡她端起架子往那儿一戳,实打实的嫡妻范儿,还是贵气十足的那种。可问题是,元姐儿她这辈子都当不了嫡妻了,这般模样好是真好,一定能讨婆婆的欢喜,却未必能勾住男人的心。 “大哥。”王夫人到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岁轻见识少的妇人了,当下便笑看着王熙鸾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呀,一转眼,鸾哥儿也这般大了。对了,我听我府上大太太说,明年就该迎娶凤丫头进门了,这鸾哥儿只比凤丫头小了两岁,可已许了人家了?” 这话倒也没错,毕竟王熙鸾翻过年都十五岁了。再一个,如今王家已然分家,哪怕王子胜的两个儿女一直不嫁娶,也丝毫影响不了王熙鸾。当然,王熙鸾一直不曾说亲的缘由,并不在于王子胜那头,而是因着先前守孝三年的缘故。 虽说身为孙女并不用替祖父母守孝三年,可王子腾夫妇俩需要呀!且王熙鸾打小身子骨不好,她本身也不愁嫁,多在闺阁里养几年倒也在理。 “相看了几家,目前……我倒是觉得保宁侯世子不错。”王子腾道。 王夫人微微有些诧异。按着她的想法,王子腾就算还未下定决心将女儿往宫里送,也不该这般直白的回答她。尤其,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大喇喇的说出来真的好?再看一旁的王熙鸾早已羞红了脸低下头来,偏那李氏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似乎对于王子腾这话并未感到任何讶异。 思忖再三,王夫人还是决定把话说明白,毕竟将来要求着王子腾的地方还多着呢。 “大哥,您别怪我说话太直。我也明白保宁侯世子是很不错,可鸾哥儿今年也不过十五岁,大选的年纪是十三到十六岁。您真的没想过让鸾哥儿入宫搏一搏前程?虽说平心而论,我自是希望我家元姐儿好,可也不会因此拦着鸾哥儿,不让她上进的。” “你这个想法,我也曾思量过,不过还是算了罢。”王子腾轻摇了摇头,末了还叹息一声,“宫中哪里是那么容易拼搏的?若说战场上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那么后宫之中,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晓。再说了,如今那位可是圣上了,不像你家元姐儿,多年前就已经赐到了圣上的潜邸。这是命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夫人自然不会再劝下去,况且她原本也不希望王熙鸾入宫抢这份恩宠。 至于如今免去王熙鸾大选的事儿,自是不劳烦王夫人操心了。一般来说,只要臣子上折子请求撂牌子,多半时候圣上都是会应允的。之前的长青帝是这般,如今的泰安帝看着更不像是好色之徒,应允的可能性占了起码九成以上。倘若王熙鸾真的说给了保宁侯世子,那完全可以让保宁侯爷上折子请求赐婚。 这般思量着,王夫人彻底放下心来。 然而,没等她松口气,却听王子腾迟疑的开了口:“我家鸾哥儿是绝对不会参加大选的,可你府上……你可不要忘了,贾恩侯如今既是世袭的一等将军,又是在朝的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他那闺女,也是要参加大选的。” 王夫人霍然起身,面色煞白。 …… “可还在聊着?”王子腾夫人李氏一脸不耐烦的问道。身畔的丫鬟忙点头称是,又去拿了茶点果子急急的呈了上来,只是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丫鬟眼底里俱是惊恐。 好在今个儿事情多,李氏并未拿丫鬟出气,待闺女王熙鸾走过来倚着她坐下后,李氏便立刻打发丫鬟出去了。 王熙鸾一脸恹恹的。 每年的春秋两季,是她为数不多的康健时候。等回头到了冬日里,她又该整日整日的待在暖阁里的暖炕上,连下床走动都不可能。若是到了来年酷夏,她则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自然也吃不下东西,偏因着身子骨的缘故,她屋里也还不能放太多的冰块,以至于她每年的夏日熬得比冬日更辛苦。 可就算是尚算康健的春秋两季,王熙鸾的日子也不好过。 跑跳玩闹从来都是奢望,又因着她很怕马车的颠簸,少有的几次出门子也是坐轿子,这就意味着,她不能离太远。再加上,她怕风怕晒怕吵,等等约束下来,基本上她这十五年来唯一的喜好,就是翻几页话本子,或是请两个说书人来家里说话,连戏班子都得专门挑人数少不闹腾的。 “怎的了?这是累着了?要不要唤大夫瞧瞧?” 李氏自是知晓女儿的身子骨有多弱,可今个儿天气是真不错,加上出门又是坐的软轿,统共也就是走了十来步路。且就算在会客之时,李氏也有注意着女儿的神情,掐着点儿出言提前退下了。左右王夫人和王子腾是嫡亲的兄妹,那屋里又是一堆的人,啥忌讳都不需要。 “用不着,左右大夫来了说的也是那么两句,我都会背了。”王熙鸾心不在焉的道。 瞧着她这样子,李氏就知晓这是在心里揣了事儿。再仔细一思量,会客前还好好的,那就是因着王夫人了:“可是因着你姑母说错了话?” 但凡是个讲究的长辈,就不会在晚辈跟前这么说话。可李氏完全不在意,事实上,王夫人也好,或者是王家的其他人,全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没。”王熙鸾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双眸,让人瞧不出她在思量甚么。不过,没片刻,她便幽幽的开口道,“为何不让我去宫里?” 这话一出,李氏心跳都漏了半拍:“说甚么胡话呢?宫里那是人待的地方吗?”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苛刻了点儿,李氏特地放缓了语气,用哄孩子般的口吻道,“你表姐那是运气好,正好让她赶上了好时候。如今那位可不是当年毫无继位希望的廉王殿下,他是圣上,将来有着三宫六院数不清的女人。” “那我堂姐呢?”王熙鸾抿了抿嘴,语气相当刻薄的道,“她一个无母的嫡长女竟也能嫁到国公府了?为何不让她嫁给珠大表哥,偏就许了荣国府长房嫡长子呢?” 其实,琏哥儿并非荣国府长房嫡长子,真正的嫡长子该是早夭的瑚哥儿。只因瑚哥儿虽然是早夭的,可在夭折前,他就已经定了名讳入了族谱,故而就算将来琏哥儿继承了家业,他仍只是府里的二爷。 可王熙鸾这话也没错,至少在外人眼里,琏哥儿跟长房嫡长子也没甚么区别了。 嫡长子,意味着承袭爵位继承家业。 “你跟她闹甚么?就算嫁到了荣国府里,你以为那还是国公府?如今那贾恩侯是一等将军,等传到他儿子身上,就只剩下二等了。你是要嫁给侯府世子,是将来的保宁侯夫人,怎么也比一个二等将军夫人来得好罢?” 话是这么说的,可李氏心里也没少嘀咕。 诚然,保宁侯府尚在,侯爷的爵位也一直不曾被降。可那是因着保宁侯府几代人都晚生养的缘故。当年,第一代保宁侯年方三十就被赐予侯爷之位,偏当时因着战乱四起,到了五十岁,才得了个小世子。而如今的保宁侯爷便是当年那位小世子,至于试图说给王熙鸾的,则是第二代侯爷年过四旬才得的嫡长子,不过他们家就跟开了糊似的,四旬得了头一个儿子,之后在短短的三年内,连着又生了俩。 四王八公十二侯,人家都传到了第三代,乃至第四代了,唯独只有保宁侯府,当家的只是第二代。天知晓,轮到如今的世子时,侯府究竟还是不是侯府。 “好了,鸾儿,你爹已经决定的事儿,就别不高兴了。你爹还能害你不成?回头呀,我将家里七成的家产都予你当嫁妆。”李氏是打量着,左右自己不能生养了,甭管王子腾是打算将来纳妾生养,还是从族中过继一个,都比不上她亲生的闺女。因此,拿家里绝大多数的家产充作嫁妆予女儿傍身,是她一早就打算好的。 ——只是当时,打算的却是将王家数百年来积攒的家产中绝大部分予了王熙鸾。 对于嫁妆,王熙鸾不是很在意,当然并不是她生性豁达,而是知晓母亲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糊弄她的,争与不争左右都是那么一回事儿。 “罢了,我听娘的。” “这才是娘的好闺女。”李氏笑脸盈盈的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然而,当触及王熙鸾那瘦骨嶙峋的手背时,李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因着心疾的缘故,王熙鸾的胃口一直不大好,毕竟多大时候她都是在熬日子,而非过日子。因此,消瘦是难免的,只是却看得李氏心头却是沉甸甸的。 沉默许久后,李氏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戾,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看来,当初给的报复还不够。哼,她那一条贱命,怎能比得上我女儿的身子骨?好嘛,如今她倒是死了,可她的儿女居然都好好长大了,还要嫁娶了……想得倒美!” “太太,大姑太太走了。” 窗外,小丫鬟低声回话。 窗内,一室清冷。 <<< 王家发生的事儿,除却王家人外,也就只有王夫人知晓了。至于被她带到王家去的宝玉,则是没在屋里待多久,就被丫鬟领着去溜了好几圈,并在回府后严肃的表示,以后再也不去了。王夫人懒得理会这个蠢儿子,打发他去背书后,便独自一人坐在炕上思索。 对于打小就跟自己关系极好的二哥王子腾,王夫人还是很信任的。当然,关键在于,倘若王子腾真的打算送女儿去参选,完全用不着特地编排谎话哄她。毕竟,那是他的自由。 可既然已经明说了,那么就代表着王子腾之女是绝对不会入宫参选的。 所以……迎姐儿…… 因着王夫人只在王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回到荣国府时,也不过堪堪晌午。待匆忙用过午膳,又掰着手指头盼着时间过去后,王夫人急吼吼的去荣禧堂寻人了。 “大嫂,您最近可忙?有甚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很想再来一次打开天窗说亮话,可那拉淑娴到底不是自己的娘家二哥,王夫人只笑得一脸谄媚,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那拉淑娴有点儿懵,不过旋即一拍巴掌,直言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琏哥儿成亲要准备的东西,就交给弟妹你了。记得,一定要给王家撑足了面子。” 王夫人:“……好。”她自个儿特地跑过来找事儿,如今事儿真的来了,她还能说不好吗?顶多也就只能在心里头暗道,那拉淑娴果然心大,连儿子的亲事都能交给她来办。 不过,又有甚么不成的呢? 也许王夫人有千万个缺点,可最起码她管家理事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操办亲事,端的是繁琐麻烦,其实难度并不算高。再加上对方又是王夫人的娘家,那拉淑娴琢磨着,应当出不了差错。况且,就算真的出了甚么差错,她到时候也是要查看的,又不是真的撒手不管了。 “弟妹可是还有事儿?”那拉淑娴略有些好笑的看着王夫人,她当然知晓王夫人不可能专程过来讨差事。 或许在多年前,王夫人还会跟自己争抢管家权,可自打贾政被削官罢职,而贾赦却高升后,王夫人瞬间蔫吧了下来。又思及今个儿早间,迎姐儿特地从荣庆堂过来告诉她,说她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那拉淑娴便猜着应当是这事儿了。 犹见王夫人只一脸的迟疑,那拉淑娴索性帮了她一把:“可是为着元姐儿的事情?放心罢,我家老爷先前就同我说了,圣上那头有意提拔元姐儿。这皇后的位置是定下了,可不是还有四妃吗?两位侧妃定会封妃,剩余的两个位置,其中一个便是元姐儿的,另一个恐怕要等到来年开春,大选之后了。” “大嫂的意思是,元姐儿真的能成为四妃之一?”王夫人意有所指的道。 “不然呢?”那拉淑娴听出了王夫人未尽之言,却有些闹不懂王夫人究竟打算做甚么,因而只拿眼瞧着她。 其实,元姐儿若真能被册封为四妃之一,绝对要感谢圣上未继位前后宅的干净,或者干脆就感谢曾经的仁妃娘娘如今的皇太后了。 却说这位也是个能耐的,作为早期就伴着太上皇的老人儿,她一共生养了三子两女五个孩子,且立住了两个半。之所以说是两个半,是因为其中一子一女是早夭的,剩余的两子一女中,长子便是如今的泰安帝,次子则是十四王爷,至于女儿却是成年出嫁生养之后,过世了。 如今,皇太后作为泰安帝的亲生母亲,且还有一个出宫开府的十四王爷,可算是享福了。唯一有点儿麻烦的是,泰安帝并不是很在意他这个母亲,再说了,太上皇还在,自然轮不到皇太后来抖威风。 然而,这位皇太后却是个跟贾母性子一般无二之人,她最疼的便是小儿子十四王爷,对于能耐的长子素来疼爱不起来。 并非不疼爱,而是疼爱不起来! 亦如贾母如今已经厌弃了贾政,可她扪心自问,依然没法昧着良心夸赞贾赦。原因很简单,贾赦他实在是太混账了,哪怕他如今位高权重,贾母也不想捧他的臭脚。 皇太后的心态跟贾母如出一辙,谁让她俩都有那么一个丧病的长子呢? 贾赦是个没脸没皮的混不吝,泰安帝是个冷心冷情的面瘫;贾赦疯起来连他自己都怕,泰安帝则是不知晓甚么时候就跟着抽着;贾赦打小就无比嫌弃自己的蠢弟弟,泰安帝同样是不曾正眼瞧过他那傻货弟弟…… 当娘的,看到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是很自豪,可若是儿子的性子太一言难尽,那么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了。 也是基于这个缘由,皇太后之前颇有些不待见泰安帝,给他赏赐的女子也多半是出身低微的。君不见当时只是小选入宫的元姐儿,不也照样进了廉亲王府吗?且元姐儿还是王府后院里,撇开王妃和两位侧妃外,出身最高的那个。 由此可见,皇太后的脑子也没比贾母强多少。 不过这对元姐儿来说倒是个好事儿,只要能赶在来年开春大选之前,先将名份给定下了,那就不怕落后一步入宫的高门贵女了。毕竟,这妃嫔晋升是很难,可若是没有出任何差错,也不会轻易将人撸了啊! “大嫂,我只是担心元姐儿,没有旁的意思。”这档口,王夫人也有些想通了。不是确定迎姐儿不会入宫,而是一旦元姐儿在今年年关里头被册封为四妃之一的话,那么就算来年开春迎姐儿参加大选,也完全不用再惧怕,毕竟一家里头出一个妃子已经算是祖上积德了,连着出了两个,那是要出事儿的! “是这样吗?那也行,你去忙罢。”那拉淑娴也不说破,只淡淡的道。 是个人都能看出王夫人心里头揣着事儿,可她若是不愿意说,也没人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非要她说出来不可。至少,那拉淑娴干不出这么没品的事儿,又想着最近没甚么大事儿,便很快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 没几日,迎姐儿就风风火火的冲进了荣禧堂。 “娘啊娘啊娘!救命啊娘!!” “原本是没人要你命的,不过你要是再大声嚷嚷呢,回头我倒是可以给你寻出几件要命的事儿来。”那拉淑娴笑得异常和善,成功的唬得迎姐儿原地束手立好,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可惜的是,表现得再老实也没用,毕竟迎姐儿是装不了多久的。 只小半刻钟后,迎姐儿就哭丧着脸开了口:“娘啊,二丫头要嫁给榆哥儿!” 饶是那拉淑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险些因着这话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咳咳……第一,你琏二哥哥还没有成亲。第二,你琮三哥哥也没有成亲。第三,你今年只有十二岁,一般姑娘家都是十五及笄以后才出嫁的。当然,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张家一日不来提亲,这事儿就一日不算数!” “那我也不要入宫。”迎姐儿瘪着嘴一脸的哭相,“二丫头不傻呢!当初元大姐姐入宫时,小哥哥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一句一字的都记在心里。这元大姐姐的事情我管不了,可我自个儿呢?嘤嘤嘤,你们若是非要我入宫,我就、我就……哭给你们看!” 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道:“是哪个傻货告诉你,你要入宫的?” “宝玉。”迎姐儿眨巴眨眼睛,补充道,“笨蛋宝玉。” 于是,那拉淑娴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这一次,隔了老半天,她才试图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诉迎姐儿一个悲伤的事实:“你的身条不好看,模样虽喜庆可就是不够出彩,没法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惊艳感。另外,你小聪明是有的,却没有心机城府。再就是,除了会算两笔账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没有一样是精通的。” 迎姐儿也跟着沉默了,少许,她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那我就是又胖又丑又笨又没本事?天!我居然……娘啊娘啊娘!娘您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 “这是事实。”那拉淑娴很是悲伤的看着迎姐儿,“都怪娘素日里太宠着你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入宫的话,回头让你爹去求俩教养嬷嬷,咱们也不赶来年开春的大选了,左右你年岁小,完全可以赶下一届。只不过,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你再也没有时间玩闹了,也不能敞开肚子猛吃猛喝了,还要没日没夜里用功上进……” “对对对,娘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我就是一个又胖又丑又笨又没本事的小破丫头!我还不愿意上进,就、就跟政二叔叔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怂蛋!”迎姐儿都给吓懵了,举着手诅咒发誓一般的诋毁自己。 “行了,回头让你爹去圣上跟前求个情,直接撂牌子罢。”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且严重被吓到了的迎姐儿将这事儿牢牢记在心中,并在当天晚上候在二门里,一见到贾赦就连哭带闹的让他明个儿一早就去求情。 说真的,贾赦有点儿发懵。哪怕琏哥儿的亲事已然定下,可他却一直将除琏哥儿外的其他孩子,单纯的就当做孩子来看待。 结果…… 本着不能一个人懵逼的想法,贾赦次日下了早朝后,就去御书房求见泰安帝。 “圣上啊!求求您放过我家那胖墩墩傻乎乎的小闺女罢!她翻过年也才十三岁呀,您怎么着也下不来手,对罢?再说了,您都收了我家侄女了,可不是得撂了我闺女的牌子。要知道,当年我二弟可是打算把他闺女嫁给前太子殿下的,结果没打通关节,一个不留神,就给了您了。那时候,我家老太太哭得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直道白费了多年的心血,好好的白菜就给那啥啥糟蹋了……咳咳我是说,谁能想到后来您登基了呢?哈哈哈哈!” 泰安帝:“……” ☆、第206章 好好的白菜就给那啥啥糟蹋了…… 这句话在泰安帝的脑海里不停的循环着,让他瞬间大脑放空,无比的茫然。说真的,打从端闰五十一年得了追讨欠银的差遣后,泰安帝自此便认识了贾赦,从此开始了近十年的孽缘。甚至泰安帝可以拍着胸口说,自己的内心已经经历了千锤百炼,甭管再发生任何事儿,都无法撼动他那坚定的内心了。 然而,贾赦只用了三两句话,就成功的得以让泰安帝的面瘫脸瞬间龟裂。 “第一,当年往朕后宅赐人的是我母妃,现如今的皇太后。第二,朕从没有打算过让你的女儿入宫。第三,门在那头,滚!!” 贾赦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笑得跟偷腥的猫儿一般,他忽的醒悟了! 这泰安帝先前只能算是纳了贾赦的侄女,按着出嫁从夫的原则来看,顶多也只能各算各的,就譬如那拉淑娴的娘家内侄女嫁给了保龄侯爷,可这并不代表人家保龄侯爷就要管那拉淑娴唤姑姑。然而,这种法子并不适用于至亲。 元姐儿只能算是贾赦的近亲,而迎姐儿才是赦大老爷嫡亲的闺女,哪怕只是过继的,也一样是上了族谱的嫡女。 换句话说,在纳了元姐儿之后,泰安帝仍可以无视他跟贾赦的辈分,也就是照旧平辈论交。可若是他很不幸的将迎姐儿也一并收入宫中的话…… 那是要管贾赦叫老泰山的!!! 单就是冲着这一点,哪怕迎姐儿是个天仙美人儿,泰安帝也敬谢不敏了。 “朕再重复一遍。”泰安帝拿手指着门的方向,满脸扭曲的道,“滚!” 滚就滚呗,反正这些年来,贾赦也已经被泰安帝喷习惯了,要是哪一日泰安帝冷不丁的换成了温柔和善的嘴脸,这才吓人呢! 这贾赦是颠颠儿的开溜了,却留下泰安帝独自一人在御书房里生闷气。可没多久,泰安帝面上的怒容就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狰狞。人嘛,就该对自己好一点儿,又不是小时候了,碍于太上皇的训斥不敢表露自己的内心,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喜怒形于色又如何?就算他今个儿喜怒不定,遭罪的也是别人! 泰安帝这是豁出去了,磨着牙扯过之前文亲王上的折子,上头写的是请求泰安帝允许他们兄弟们改名,为的当然是避讳天子之名。泰安帝原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可思及贾赦那混蛋每每折腾他家那蠢弟弟,那自个儿呢? 哼,你只有一个弟弟,朕是十几二十个! 然而,泰安帝的手指在文亲王的折子上头只停留了一瞬时间,便再度挪开了。凭良心说,文亲王这人真的不坏,还是属于那种对谁都不错,偏又没有野心之人。泰安帝的弟弟们虽多,可心地纯良的却少之又少。再一个,文亲王素日里表现得太弱了,万一刺激过头了,岂不是糟糕? “传朕旨意,召十四王爷入宫!” 太上皇的十四子,也就是泰安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其实,若按着年龄来算,十四王爷都快可以给泰安帝当儿子了,哪怕如今已然大婚分府,可他的性子确实有些不敢令人恭维。 那就好好磨一磨! …… 贾赦绝不会想到,就是因着他替自家胖丫头免去入宫大选一事,刺激得泰安帝直接拿同胞弟弟撒气。更不会料到,这把火,最终还是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这会儿,贾赦已然离宫,在草草的料理好今个儿的事务后,才晌午刚过,他就偷溜回府了。这也是有缘故的,一方面他是迫不及待的将好消息亲口告诉妻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泰安帝早间刚被他刺激过一回,短时间内是绝对不会想看到他的,又因着贾赦是盖了戳的天字第一号宠臣,也没人会这么想不开告他的黑状。 既如此,偶尔翘个班又如何? 带着一脸的喜色,贾赦颠颠儿的回了荣国府,头一件事儿就是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正被账本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迎姐儿。 “真的?我不用去宫里了?”迎姐儿立刻把账本子往前一推,顺手将毛笔一掷,高声欢呼着,还不忘拍贾赦的马屁,“爹您最棒了,爹您最能耐了,二丫头最最喜欢的就是爹了!老喜欢老喜欢了!” 那拉淑娴听着动静略有些不对头,便绕过来瞧情况,正好听着这话,当下笑得一脸和气:“哟,我倒是不知晓咱们家胖丫头的小嘴儿竟是这般的甜。” 冷不丁的听得这话,迎姐儿面上瞬间一僵,原本喜气洋洋的神情也被悲伤所替代,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垂着头扯着衣角可怜兮兮的道:“其、其实我也是很喜欢娘的。” “既是喜欢,那就赶紧将事儿给做完了。葡萄和石榴的嫁妆办的太算凑合,虽说是落了几样平素人家常用的嫁妆物件,不过你给挑出来的嫁妆还是很不错的,马马虎虎算你合格了。接下来便是中秋家宴了,之后是重阳节,还有冬至小年夜,以及最为重要的除夕大年夜。对了,索性我将来年正月里的事情也一并交予你罢。” “娘,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娘您的啊!”迎姐儿的面上从悲伤过度到绝望,却仍是不愿认命的垂死挣扎着。 “还有个事儿。”结果,那拉淑娴就跟完全没听到没看到似的,径直说道,“你林姑姑年前就要生了,大约是在腊月上旬或者中旬。你记着除却惯常的节礼、年礼外,还要多送一份催生礼。催生礼是很重要的,直接代表着娘家是否重视这个出阁的姑太太,你记得列好单子备好礼物后,让我过目一下。” 迎姐儿木然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才挤出一句话:“……还有吗?” “让我想想。”那拉淑娴还真就顺着迎姐儿的意思思量开了,半响后,笑着道,“论起大事儿,自是年后你琏二哥哥要娶亲的事儿了。” “总不能连这个也让我操持罢?”饶是自认为已经饱受磨难,听了这话后,迎姐儿还是一脸的惊悚万状,“这事儿要是给办砸了,回头凤姐姐能直接挠死我!!” 那拉淑娴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旋即安抚道:“放心,我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所以这事儿就交给二太太去办了,也说了要仔细着点儿,且回头需要我出面的事儿,我也会亲自操持的。不过,万一要是真的出了甚么岔子,我会记得让你凤姐姐去折腾二太太的。” 这话的意思是,王夫人是个替死鬼,迎姐儿估计也就堪堪比王夫人的处境略好一点儿? “咳咳,胖丫头你慢慢忙活,爹知晓你辛苦,真……可怜。”贾赦格外敷衍的安慰了一下迎姐儿,旋即强忍着笑意跑了出去,只是没片刻工夫,外头穿堂里就传来了贾赦那嚣张肆意的大笑声。 “要继续努力哦,老喜欢老喜欢你爹的二丫头。”那拉淑娴淡笑着转身离去。 迎姐儿:“……” 所以还是因为她说错了话吗?娘吃味儿起来真的好可怕啊!! 可怕不可怕暂且不论,左右那拉淑娴决定下来的事情是无可更改的。当然,迎姐儿也可以置之不理,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后果一定更残酷,她还是老实点儿罢。 于是,没两日,阖府上下都发觉了异常。没法子,迎姐儿最初过的是混吃等死的逍遥日子,之后被那拉淑娴使唤得团团转,可紧接着却是真的忙得飞起,毕竟荣国府家大业大,恰逢下半年大小节日一大堆,没俩月迎姐儿就瘦了一圈。 这要是搁在其他哥儿姐儿身上,指不定当爹娘的多心疼呢。结果,谁让迎姐儿不幸摊上了这俩不着调的爹娘呢?那拉淑娴其实还好,她原本是个极重规矩,严以律己同时也严以待人的。可惜的是,历经生死之后,那拉淑娴彻底的看透了,规矩甚么的完全不重要,左右她已经不是当年母仪天下的那拉皇后了。再加上贾赦又是个出了名的混不吝,俩人朝夕相处了近二十年,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眼见迎姐儿才俩月就瘦了一圈,那拉淑娴别提有多欢喜了,当下便吩咐下去,来年的大小事儿也都交由迎姐儿来处理了,争取在十五岁及笄之前,瘦到正常体型。 至于贾赦,他的态度更明了了。 “二丫头,要不干脆让你娘将琏儿的亲事也一并交给你处置罢?左右不就是个成个亲吗?好赖都是成亲,即便出了些许差错又有甚么大不了的。最紧要的是,这么多年了,你居然瘦下来了。”贾赦上下打量着迎姐儿,啧啧称奇。 迎姐儿那已经从大饼状瘦到鹅蛋形的圆脸上,是浓浓的悲伤与落寞:“我这是被谁害的啊!爹,您就不能待我好点儿吗?” 然而,指望贾赦自我反省显然是个奢望。尤其见迎姐儿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贾赦只笑得一脸灿烂:“这不是挺好的吗?翻过年你都十三了,就算没那么早出嫁,可也该跟着你娘去别家赴宴了。就算不外出好了,咱们府上的宴请也多,到时候人家宾客一瞅……哪儿来的小美人胚子呀,赶紧领回家去!多好。” “呵呵。”迎姐儿不想跟贾赦鬼扯了,直接黑着脸转身离开。 贾赦丝毫不觉得被扫了颜面,反而一脸欣喜的开始琢磨,还有甚么事儿是能够让迎姐儿锻炼的。要不,让迎姐儿学学骑射?这仿佛有点儿不靠谱,那就让她学琴棋书画?不错不错。 甚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就是! 打死迎姐儿她都不会想到,在自己快要被累死的情况,不单她娘坐等看好戏,她爹还特地给她寻事儿做,这还不算,那两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哥哥竟还分别来找她谈心。 琏哥儿是这么说的:“二丫头你悠着点儿,那可是你哥我头一次成亲呢,要是出个甚么差错,看在你是我妹子的份上,我是不会同你一般计较的。可你嫂子……咳咳,我是说凤姐儿会干出甚么事儿来,我可不敢保证。” 十二更干脆:“好好干,回头小哥我的亲事也交给妹妹了。对了,我一定争取找个比凤姐姐更恐怖的嫂子来收拾你。哈哈哈哈哈!” 饱受伤害的迎姐儿最终只能去璟哥儿那头寻找安慰,只是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居然还是失望。 凭良心说,璟哥儿是个好孩子,除了贪睡了一点儿外,真心没有旁的缺点了。加上之前他就被那拉淑娴丢到了张家,基本上一个月也就回来那么几次,等宝玉流回来后,他更是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一直到腊月初,张家给他放了假,他才迈着小短腿回到了久违的荣国府里。 “璟儿弟弟,我跟你说……”迎姐儿得了消息,立刻飞奔去迎接她的好弟弟。结果,就看到先一步到了荣庆堂的璟哥儿,已经倚在黛玉身边睡着了。 黛玉见迎姐儿过来,忙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压低声音道:“二姐姐,璟哥哥他可受罪了,您先让他睡一觉,有事儿回头再说罢。” 受罪?迎姐儿直勾勾的盯着有段日子不曾见面的璟哥儿,完全寻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璟哥儿的容貌极好,哪怕大房这几个哥儿姐儿长得都不差,他却是占了这最佳的位置。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已经长成一个俊俏少年郎的琏哥儿自是头一份的好容貌,可琏哥儿的长相是属于那种俊美之中带着点儿痞子气,给人一种蔫儿坏的感觉,一看就不是纯良之辈。 十二的容貌则是略显普通了点儿,加上他素来信奉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往往没发生事儿时,总是容易被人忽略过去,可一旦疑心上了他,却是哪哪儿都可疑,偏又没的证据。 至于迎姐儿,则是因着肉嘟嘟的身形破坏了她的美貌,如今瘦了好些,倒也不失为一个小美人儿。 唯独只有璟哥儿,他的长相是属于那种精致到了极点的模样,且他心思单纯,给人一种空灵纯净的感觉。旁的不说,单是黛玉与他倚在一起,完全没有任何突兀之处,反而给人一种菩萨座前金童玉女的感觉。 粉雕玉琢、面如冠玉的璟哥儿啊! 哪里像是遭过罪的? 再看璟哥儿,睡得那叫一个喷香。他是晌午前就回来的,却是直到傍晚时分才醒转过来。且一睁眼,他就看到跟前立着个怨气冲天的迎姐儿。 眨巴眨眼睛,璟哥儿先是瞧了一眼身畔的黛玉,旋即才再度将目光落在迎姐儿身上,迟疑了片刻后,璟哥儿小心翼翼的道:“你是我的胖姐姐吗?” 许久不见了,迎姐儿何止是瘦了一圈,要不是如今是冬日里,哪怕在暖阁里穿的也不算少,璟哥儿都快以为他那对不靠谱的爹娘又给他生了个姐姐。当然,是瘦子版本的。 只是,听得璟哥儿这话,迎姐儿并未感受到任何欣慰,当下她便选择重拳出击,曲着手指在璟哥儿的脑门上狠狠的来了个脑瓜崩:“说,我是你甚么人?” “姐姐……”璟哥儿捂着脑门子,眼泪汪汪的道。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劲道,还有这熟悉的杀气,不是他家胖姐姐还能是谁呢?只不过,到底府里出了甚么事儿,把他那个圆滚滚肉嘟嘟的胖姐姐变成了瘦子?不对,也不能说是瘦子,迎姐儿是瘦了很多,却完全称不上消瘦,仿佛肉是少了许多,身量也拔高了不少,整个人瞬间从大胖丫头变成了如今略有些丰腴的美人胚子。 “乖,我家璟儿最乖了。”迎姐儿奸笑着凑上前去,正打算在璟哥儿身上好好练练手时,冷不丁的外头窜进了人来。 是荣庆堂的丫鬟,且还是个一看就有紧要事情的小丫鬟。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往他们这头飘,便飞快的窜离他们身边,径直往里头去寻贾母了。只一会儿,便听到里头响起贾母又惊又喜的声音:“生了?敏儿她生了个大胖小子?” 黛玉霍然起身,一双眼眸亮晶晶的,面上更是透着一股子掩藏不住的喜色:“我娘给我生了个弟弟呢!” “弟弟有啥好的?宝玉弟弟是个笨蛋,我家这个却是懒蛋。”迎姐儿心不在焉的拿手指戳着璟哥儿,后者憋着嘴一脸的憋屈。 “我有弟弟了!”黛玉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迎姐儿的吐槽,只径自欢喜连连,“我也有兄弟姐妹了,真好!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那你是几个人?”迎姐儿侧过脸来瞧黛玉,略带调侃的道,“林妹妹,不是我哄你,弟弟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玩。你看看宝玉,那么淘气那么烦人。你再看看璟儿,那么懒散那么贪吃。你呀,应该让林姑姑生个姐姐。” 这话一出,璟哥儿真的忍不住了,先是拿手拨开了蠢姐姐的胳膊,旋即才道:“姐姐有甚么好的?惯会欺负人,还总是将点心甜汤吃光光。对了,还会拿手挠我的痒痒肉,一点儿也不好!” “姐姐不好,难不成哥哥好?璟儿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呢?”迎姐儿真就顺着璟哥儿的话,伸手去挠他的痒痒。 璟哥儿又是躲闪又是忍不住发笑,闹了一阵子后,才终于逮着机会跳下了暖炕,飞快的躲到了黛玉身后:“瞧见没?瞧见没?姐姐一点儿也不好。真要说起来的话,我倒是想要个妹妹,像林妹妹这样的小妹妹。” 黛玉瞬间羞红了脸。 再看迎姐儿,居然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嗯,这个不错。像二太太家的三丫头就很好玩,可惜她不喜欢跟咱们玩。到底还是林妹妹好呀!” 于是,黛玉的脸更红了。 几个孩子说话间,贾母已经吩咐好丫鬟该取甚么礼物了。其实,要送到林家去的礼是一早就备下的,可临到了该送出去的时候,贾母却犹觉得不够。催生礼早就送了,该是准备小哥儿洗三、满月、百日要用的礼了。而作为林家小哥儿的外祖母,贾母觉得自己合该将礼额外加厚几分,毕竟林家那头已经没甚么长辈了,当然贾家这边除了贾母之外,也没其他长辈了。只是如此一来,就显得贾母的独一无二了。 光是备礼哪里够呢? 贾母心下盘算着,自打贾敏查出有身子以来,她就再没瞧见过女儿了,虽说外孙女黛玉在荣国府小住,可这外孙女到底比不上嫡亲的闺女。再一个,贾敏为人仔细得很,能在查出有孕后再也不出门子,就代表着她很有可能在小哥儿满周岁前,一样不出门。 “我还是亲自往林家去一趟罢。”贾敏喃喃自语着。 迎姐儿刚领着黛玉和璟哥儿走进里屋,就听得贾母这话,顿时脚步一滞,满脑子问号的看了过去:“老祖宗您要亲自往林家去?” 多稀罕不是吗?自打荣国公贾代善出殡以后,贾母就一步不曾离开过荣国府,谁来请都没用。那会儿,贾母用的是悲伤过度年事已高的借口,可如今呢?兴奋过度,人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几二十岁? 扯罢您! 其实,贾母离不离府的问题倒也不是很大,左右来回都有马车接送,到了地头也有软轿子的,关键是多年不曾离府,回头叫人怎么说林家?毕竟,这闺女生产,还是头一回生产,就劳动了年老体弱的老母亲?且贾母还是超品的国公夫人! 当然,迎姐儿想得没那么多,她只是本能的觉得诧异。而在诧异的同时,她又本能的感觉到贾母说这话时,语气有些不自然。 “对,我要亲自往林家去一遭。”比起迎姐儿近乎本能的直觉,贾母是真的没想那么多。这嫁出去多年的闺女终于给女婿家里添了个哥儿,怎能不让她欢喜异常呢?自然,这私心也不是完全没有,毕竟对于贾母来说,府里的两个儿子都是靠不住的,与其坐等着看儿子、儿媳妇儿的脸色,还不如趁早将重心移到闺女身上。毕竟,闺女和女婿的为人还是很靠得住的。 见贾母仿佛是铁了心的要去,迎姐儿自不会阻拦,她只是让人将消息分别传到了荣禧堂和梨香院罢了。这贾母去不去其实真的无所谓,不过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于情于理都会在洗三之日跑一趟。当然,为表娘家对于贾敏的重视,提前一日去也使得,顶多就是到洗三之日再去一趟罢了。 两刻钟后,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一前一后赶来。 虽说又隔了这么会儿,可贾母面上的喜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眉眼弯弯的笑得别提有多欢喜了。那拉淑娴倒也罢了,她原就不在意贾母的态度,倒是王夫人心里头酸溜溜的,只道添孙子的时候也没见贾母这般乐呵。 这倒是错怪贾母了,事实上彼时的贾母不单单是对于贾敏添子感到高兴,更是为了自己又多了一个依靠感到万分的欣慰。的确,出嫁的闺女并不负责养老,可仔细想想,若是女婿能耐的话,同样是一份依靠,至少能让她有底气立足荣国府,而不是冷眼看着俩儿媳妇儿骑到她头上来作威作福。 抱着这般想法,贾母简直就是欢喜得合不拢嘴,当着诸人的面,一叠声的夸赞起来。 从贾敏出生开始夸,到她如何早慧懂事,再到国公爷突然离世耽误了她,接着是贾敏远嫁多年,那位已逝的林家老太太又是多么的不好相处,偏贾敏又极为可怜的一直没能添个哥儿,最后则是说到如今贾敏终于来了福气,将来定然事事平顺…… 凭良心说,贾母这些话并没有错,只能算是有感而发。问题在于,她实在是不该当着俩儿媳妇儿的面,将亲闺女往死里夸赞。那拉淑娴倒是左耳进右耳出,满心满眼都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再给迎姐儿寻活计,可王夫人却是越听越来气,偏她越来气贾母说的越乐呵! 彼时,贾母已经从她闺女说到了她那好女婿。 林海的确是个好女婿,要知道但凡稍微富贵一些的人家,房里都是养了几个通房小妾的。这还是在嫡妻有子的前提下,若是嫡妻无子,没翻天就已经很不错了。 譬如贾赦,之前房里就没少过人,只是他这人虽有色心却并不长情,自打瑚儿早夭后,他便索性将所有的通房一并打发走了。又譬如贾政,虽说贾政并非极为花心之人,可他的房里确实没缺过人,也就是在贾赦疯了一般的闹腾之后,才总算清净了些。 然而林海的后宅就是干干净净的,哪怕贾敏入门数年都未曾开怀,他仍不曾动过纳妾的心思。等后来,贾敏诞下一女黛玉,林海更是将闺女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甚至已经做好了平生只得一女的准备。 可说真的,林海好是真好,却不该从贾母口中说出来,毕竟林海越好只能证明贾母那俩儿子越混账。 等贾母将林海也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后,眼瞅着还没有停止的迹象,王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老太太,我那院里还忙着呢,回头等洗三之日,您若想去的话,咱们就一道儿往林家贺喜去。若您想歇歇,我就随大嫂一同去。那如今,我就先告退了。” 不等贾母开口,王夫人便已快步离开了,她实在是烦透了贾母的自吹自擂。关键在于,这到底有啥好夸赞的?生儿子罢了,说得好像全天下只有贾敏会生一样。至于夸赞林海更是不得了,当她愿意看到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吗?烦透了不说,居然还不能弄死。 “你……”眼睁睁的看着王夫人离开,贾母原本满是笑意的面上猛地沉了下来,尤其待抬眼见那拉淑娴只心不在焉的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算是甚么意思?真以为得了圣上的看重,就可以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了?这官职究竟是怎么来的,自个儿心里头明白,何苦跟人家有实打实真本事的人比较呢?” 贾母也是气得口不择言了。 她容易吗?!前半辈子过得那叫一个顺风顺水的,结果冷不丁的老天爷就给了她一记闷棍,砸得她晕晕乎乎的不说,还逼着她看儿子、儿媳妇儿的脸色过日子。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如何能坦然接受?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女儿生了外孙,女婿又对女儿极好,可不得扯张虎皮当大旗吗?管不管用暂且不论,起码让她乐呵乐呵。 可惜的是,没人会在意她的心情。 那拉淑娴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瞧了瞧身畔的空位置,嘴角微微扬起,笑着道:“既然弟妹走了,那我也去忙活了。对了,二丫头、璟儿还有黛玉跟我一道儿走罢。正好等洗三那日,我领着黛玉去林家。” 同样没给贾母开口的机会,那拉淑娴一行人飞快的离开了。 贾母捂着心口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也许是因着太凄惨了,老天爷都忍不住开始同情起贾母来。就在贾敏诞下哥儿的迟次一日,林海因着做事稳妥,被泰安帝从正二品的户部左侍郎,提拔为从一品户部尚书。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母欢喜得直念佛,愈发的坚定要亲自赴林家参加洗三宴。 然而,贾母并不知晓,就在她得到消息的不久前,她的好女婿林海差点儿被她那糟心儿子逼死在早朝上。当然,正所谓,善恶皆有报,天道好轮回。她那糟心儿子也没讨到好就是了。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早朝上,泰安帝命原户部尚书接任他先前未尽的差遣——追讨欠银。 原户部尚书年纪已经很大了,之前泰安帝还是廉亲王时,他就整日里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后来,廉亲王变成了泰安帝,他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了一劫,也不用整日担心被人家报复,而是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到时间告老还乡了。结果…… 泰安帝险些逼死了他! 虽说没有真的被逼死,不过结局也没有好多少。原户部尚书在早朝上晕厥,太医急急赶来后,断言这是因着情绪太激动造成的小中风,生命危险当然是没有的,不过肯定无法再当官了。 无奈之下,泰安帝只得临时认命户部尚书。 在户部之中,仅次于尚书之位的是左右侍郎,林海是左侍郎,而右侍郎则是比林海还要大上十岁的老臣。按说,左侍郎是辅佐之责,也就是说左右侍郎虽是平级,可实际上却是地位低于右侍郎的。再加上年龄和阅历的关系,理应提拔右侍郎,可惜…… 高坐在龙椅之上,泰安帝刚把目光落在户部右侍郎面上时,就看到前一排号称天字第一号宠臣的贾赦又在作幺了,不由的,泰安帝直勾勾的看了过去。 贾赦一脸眉飞色舞的拿眼瞥向后方左手边的林海,笑得那叫一个阴险恶毒不怀好意。当然,这是泰安帝的想法,人家贾赦是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处当然要想着自己人了,虽说他本人很希望被削官罢职,可林海跟他不一样,人家是个正常人。 泰安帝略微一迟疑,旋即朗声说出了自己的任命。 提拔原户部左侍郎林海为户部尚书。 因着角度缘故,林海完全不知道贾赦干了甚么,一听得这话,他当场就懵了。虽说升官是一件好事儿,可联系一下泰安帝之前的话,当了户部尚书头一件事情恐怕就是追讨欠银了。 这活儿是他能干的?就算他办事稳妥,可追讨欠银要的是脸皮足够厚,他真的不行。 “另外,朕命贾恩侯率领三千骁骑营陪同追讨欠银。” 贾赦正笑得一脸嘚瑟,冷不丁的听得这话,登时惊呆了:“圣上!臣是文官啊文官啊文官!”正一品殿阁大学士,那当然是实打实的文官,半点儿都不打折扣的。而率领骁骑营这样的事儿,显然跟一个大学士沾不上边儿。 然而,泰安帝只深深的看了贾赦一眼,便道:“行,那你把年前年后所有的诏书都给拟了,顺道儿再将水患、干旱、蝗灾的具体实施策略也给写了。对了,还有南疆……” “臣贾恩侯愿率领三千骁骑营替圣上追讨欠银!!”贾赦直挺挺的给跪下了。 老话是怎么说的?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善恶有报。 ☆、第207章 报应这回事儿,即便有人愿意相信,多半也不觉得会应验到自己身上。当然,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一般人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天天花式作死。可谁让贾赦不是一般人呢?他简直快要脱离人类的范畴了。 为了坑一把妹夫,结果一不小心被替天行道的泰安帝给坑上了,贾赦满脸的生不如死。要知晓,他虽不喜欢当官,却也不得不承认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比之前他所待过的一切官职都要来的松快得多。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泰安帝知道他是个甚么德行,并不敢真的将军机要事交给他来处置。 于是,他无聊了,想找事儿了,遭报应了。 话虽如此,贾赦的内心还是悲伤。可没等他悲伤完,刚下早朝,林海就来寻他了。 也不知晓是不是因着心头发虚的缘故,贾赦本能的跑旁边走了两步,抬眼看到林海一脸的诧异,贾赦又忽的想起,这是他妹夫,所以……有啥好怕的?! “咳咳,妹夫呀,明个儿就是洗三之日了,我已经吩咐过了,届时顺道儿将外甥女也一并给你送过去,省的我那妹子总是惦记我府上苛待了她。”贾赦眼神不住的漂移着,却偏偏还要作出一副格外无辜的神情,愣是拼命将话题扯开去。 不想,林海压根就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道:“家事还是等回头放衙了慢慢说罢。贾大学士,您对于追讨欠银一事,可有个大致的章程?毕竟,当年您也算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林海说得很是委婉,可再委婉,这里头的意思也很明白呢。不就是说,贾赦多年前曾跟随当时还只是廉亲王的泰安帝一起上门追讨过欠银吗?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贾赦曾豁出去命坑过自家、亲戚家并至交好友家。 “能坑的人家,我都坑遍了呢!”贾赦自然听懂了林海的言下之意,却忍不住吐槽道,“但凡能要来欠银的,当年我一早就登门讨债了。这不是……对了,叫我大舅哥,或者直接唤我恩侯。” “这怎么使得?”林海愣了一下,论年岁他比贾政还小了两岁,加之两者不单有姻亲关系在,如今更是上下级的关系,直接称呼字,显然不大妥当。可叫大舅哥就更不妥当了,这会儿还是正经办差时间呢! 不过,林海是个性子脾气都极好的人,一眼瞧出贾赦眼底里的不情愿,又联想到之前听过的一些闲言碎语,当下便从善如流的改口道:“这样罢,我还是唤您贾将军,正好配得上您如今率领的三千骁骑营。”顿了顿,林海忽的奇道,“既然您不愿意当文臣,那方才为何要推脱差遣?” “我不是不愿意当文臣,我是不愿意当官!”贾赦忍不住喷道,“再说了,起码殿阁大学士的活儿少,想偷溜也方便多了。这新的差遣……对了,我也可以想法子偷溜呢!不错不错,我明个儿去参加你儿子的洗三宴!” “明天是休沐日。”林海无奈的提醒道,“好了,言归正传,关于这追讨欠银……” “哎哟林妹夫、林尚书!您就行行好,放过我罢!这样好了,我教你一个好法子,先将欠银十万两以上的列个名单,然后挨个发函通知,不还钱就不用当差了,直接闭门思过去!” “这怎么行?到时候朝堂一乱,你我都是罪责难逃。” 贾赦愈发的无奈了,他算是瞧出来了,自家这个妹夫简直就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一本正经。偏生,性子这种事儿一时半会儿是绝对改不了的,可问题是,追讨欠银就不是一本正经能完成的任务。 思量了一会儿,贾赦忽的有了主意:“那就先这么干,吓唬吓唬他们,看能不能瞎猫碰着死耗子,逮着几个胆子小的。” 这话一出,林海看贾赦的眼神都不对了,偏贾赦笑得一脸自得,没等林海开口拒绝,他就已经快步开溜了。开甚么玩笑,他当官唯一的乐趣就是扯各种理由摸鱼开溜,这眼瞅着将来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还不准他趁着灾难未曾到来,好好的乐上一乐?当下,贾赦直接丢下林海,优哉游哉的回府去了。 可怜的林海,他很想提醒自家这位大舅哥,若真有胆子小的欠银者,那铁定一早就将欠银上缴了,哪里还会捱到今日?换句话说,能捱到今日的能是好对付的吗? 望着贾赦飞快逃离的背影,林海长叹一口气,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将欠银目录再度整理一遍,瞅着哪个好对付,就先对付着罢。 …… 不提苦闷至极的林海,却说贾赦回了荣国府后,立马就发觉了气氛不对。又听闻那拉淑娴因着头疼在内室里歇着,贾赦危险的眯了眯眼睛,转身去了东暖阁,直接逮住了已经不那么胖的小胖丫头一枚。 “说,是不是老太太又瞎折腾了?”都不知晓事情原委,贾赦已经给可怜的贾母定了罪。 迎姐儿放下整理到一半的礼单子,抬起头幽幽的看向贾赦:“亏得老太太没听到爹您这话,要不然还不气得晕过去?对了,还真别说,真被您猜对了,可惜老太太恁的不是娘,而是二太太。也不是今个儿一回了,昨个儿林姑母产子的消息送来后,便已经有过一回了,今个儿是第二回。” “那就没问题了。”贾赦顿时安心了,贾母跟王夫人对上了,甭管哪个倒霉,他只要坐等看笑话就好了。 ——最好两败俱伤!! “爹您可真是好人。”迎姐儿扯了扯嘴角,似乎觉得这事儿不该瞒着贾赦,便朝他勾了勾手,偷偷摸摸的道,“昨个儿老太太是为的林姑母产子而高兴,仿佛是觉得自己有靠山了。今个儿老太太却是为了林姑父晋升儿高兴,对了,林姑父真的成了户部尚书?” “这消息传得有够快的,早朝刚开始认命的,才一个多时辰罢?” “那就是真的喽?”迎姐儿登时兴奋起来,“所以老太太往后还有的嘚瑟?二太太还要跟她闹?对了对了,爹您说,要是我将元大姐姐会被封妃一事告诉老太太,她会如何?” 贾赦摇了摇头:“这事儿先别说,一来事情还没完全定下来,二来万一老太太就此失去了斗志,咱们府上会少了很多乐趣的。乖啊,左右离小年夜也没两日了,很快的。” 这话倒是没错,迎姐儿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阵,很快就淡定的继续开始写礼单子。今个儿,贾母照样将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唤去听训外加显摆她有个好闺女和好女婿。当然,最终以王夫人愤然离席宣告结束,只是连着两天听贾母瞎吹牛的那拉淑娴回来后很是觉得有些头晕,便索性连房里的琐事也一并交给了迎姐儿,自个儿躺着歇下了。 次日一早,荣国府全部人分别乘坐五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去了林家,可谓是给足了林家面子。要知道,连宁国府都派来的代表,当然所谓的代表就是被送到荣国府喂养的四姑娘惜春。 不过,饶是荣国府阖府出动,林家给哥儿办的洗三宴还是令人失望。 许是因着林家在京城的亲朋好友较少,不然就是因着林海昨个儿刚遭受了一大波打击,也有可能是因着贾敏如今在月子里,府上没有其他能人帮着操持。总之,林小哥儿的洗三宴办得那叫一个冷冷清清。基本上,荣国府的人就占了全部来客的十之七八了。 虽说洗三宴的确没必要大办特办,可眼瞅着洗三宴办成这样冷清,旁人倒也罢了,数十年才出门一回的贾母自是满脸的失望。况且,洗三宴这般不得重视,基本上也可以想见之后的满月酒会成甚么样子了。 “敏儿你怎的……”贾母欲言又止的看着女儿,偏因着跟前凑着俩儿媳妇儿,她也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贾敏一脸的淡然,丝毫不觉得宴请如此冷清有甚么不对的。 也是到了这会儿,贾母忽的悟了。 曾经的贾敏,是荣国公贾代善最疼爱的幺女,又因着荣国府素来张扬无比,造就了她本人也喜好奢望热闹的性子。只是后来,因着她和林海的亲事频出波折,以至于硬是改变了她的性子。等到她嫁给了林海后,这十几年来过得一直都是安稳平淡的生活,直接让她忘却了曾经的过往。 如今的贾敏,已经不是荣国府当年那个金娇玉贵的千金小姐了,她是林海的夫人,仅此而已。 于是,从林府回来的当天夜里,贾母就病倒了。 从来不遭待见的长子愈发的有出息了,却打眼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糟心货;偏疼了大半辈子的次子内里却是个怂货废物,连媳妇儿都管不住,更别提替她撑腰了;本以为幺女是个好的,当然事实上贾敏的确不算差,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相隔多日未见,如今的贾敏满心满眼都是夫君和儿女,哪里还容得下她这个老婆子呢?! 贾母病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了。 而就在这档口,宫里终于传出消息,泰安帝下旨大肆封妃,其中元姐儿被封为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 ☆、第208章 十年了!! 仿佛自打贾赦脑子犯抽跑去考科举开始,二房就陷入了各种倒霉事件之中。当然,谁都不会认为自己一生都能顺畅无忧,可饶是如此,这十年也过得太凄惨了。 好在,如今一切都熬过去了。 王夫人一脸的红光满面,只觉得多年以来堆积在心头的郁结之气,都伴随着这道册封的圣旨彻彻底底的一扫而空了。哪怕二房还是比不得大房,可至少她长子有出息了,女儿更是前途远大,唯一让她头疼的小儿子将来好好折腾一番,还是能指望的。 至于她的夫君贾政?哼,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可如今她的儿女都有出息了,谁还在乎一个奇蠢如猪的废物夫君呢?她有儿女可以依靠! 随着圣旨的下达,王夫人从觉得从未有过的身心舒畅,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然而,跟王夫人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贾母。 册封的圣旨是在腊月二十二这一日所下达的。原本依着荣国府素来的惯例,应当是在次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一日,才正式聚在一起过小年的,往前若是家里人愿意,聚在荣庆堂陪伴贾母自然也使得,可显然如今没人会这么干。只是贾母听闻了册封圣旨后,却一意孤行的非要所有人来荣庆堂小宴一番。 偶尔小宴一番倒也合情合理,毕竟贾赦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无论是小年夜还是大年夜,都必须进宫领宴,等于就是没法全家人聚在一起过年了。因此,提前聚一聚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相对于大房的淡然处之,二房那头却是有些微妙了。 小孩子们自然是不可能想的太多,只觉得过大年哪哪儿都好,尤其贾母对于孩子们素来都很和善,倒是皆满脸的喜色。王夫人原是极为不待见那群小孩崽子们,可她如今心情好,不单和颜悦色的叮嘱了届时要乖巧听话些,还给每个人都赏了好些东西。唯一心情不大好的,就是贾政了,自打连十二都入仕之后,他就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独自一人舔舐伤口。这伤口是否好了暂且不知,他本人却是愈发没脸见大哥侄子,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子。 可不想见也得见呢,这不是过年吗? 莫说仅仅是些微的不待见,就算仇深似海,这大过年的也得挤出笑脸来面对,甚至还不能说酸话,要大度大气,要…… ——他还是死了算了! 过年啊!那可是过年啊!! 贾政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仍然不愿迈出这一步。反而是王夫人等得不耐烦了,直接领着孩子们一并前往荣庆堂,至于珠哥儿一家三口则是在晌午过后就早早的去了,当然,去的更早的还有大房那一群不消停的货! 荣庆堂里,贾母让李纨带着小兰儿并隔壁东府的惜春坐在暖炕上,又唤了最讨喜的璟哥儿搂着,迎姐儿倚着她,满脸的喜悦之情完全遮掩不住。至于珠哥儿、琏哥儿以及十二,则坐在外头过堂里,品茗随口扯着差遣上的事儿,或者关于过年走亲访友的事儿。 这些都没甚么,关键是里间的贾母朗声赞美着元姐儿,且已经连着大半个时辰的夸赞着,完全没有丝毫消停的意思。 “……娘娘打小就是个聪慧乖巧的,也亏得我当时有远见,特特央了老门路给她寻了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仔细精心调养了十来年。若非如此,怎会有如今的她呢?娘娘哟,可算是熬出来了,我这心里真的有太多滋味,都不知晓该如何说了。” “说来说去,亏得当时由我教养着娘娘,不然能如此?珠儿媳妇儿,倘若你将来也生了姐儿,到时候也给我送来。旁的不说,单看娘娘,还有我的敏儿、跟前的二丫头,哪个教养得不好了?说来说去,我眼瞅着也就只有三丫头脾气怪怪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多金贵呢!” “方才说到哪儿了?哦,娘娘哟,她也是个感恩的,定然不会忘却我这些年来对她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我呀,还就等着享娘娘的福了。听说明个儿小年夜,娘娘也会出席?可惜没能亲眼瞧上一瞧,不过就算瞧不着,我老婆子也知晓她有多么的仪态万千、艳压群芳……” 只有一道帘子之隔的外头过堂里,珠哥儿、琏哥儿、十二齐齐的立起身子,一声不吭的拿眼去瞧门边的两人。 那拉淑娴一脸的惊愕,且惊愕之中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在说……这天底下居然有比贾赦更不要脸的人?! 而立在那拉淑娴落后约小半步的王夫人,则是一脸的杀气腾腾。这真的一点儿也不夸张,此时此刻的王夫人,就好似浴血奋战的煞神一般,很是有股子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惊天杀意。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那拉淑娴先是上前两步,后又往旁边走了两步,在完全将王夫人行进道路给空出来后,她才轻声道:“我寻琮儿说句话,弟妹你先请。” 王夫人甚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了几口气,旋即气沉丹田…… “我却是不知晓,这天底下竟然还有惠泽祖母的事儿!真有这般能耐,怎的不让两位老爷给您再请个诰命呢!” 伴随着这句话,仿若煞神附身的王夫人大步流星的杀进了内室。 内室里,贾母的声音徒然间戛然而止,正倚着贾母昏昏欲睡的迎姐儿,和已经不知道睡懵过去多少觉的璟哥儿,冷不丁的被惊醒了。至于坐在暖炕上的李纨并兰儿以及惜春,也都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这里头,最愤怒的人自然是贾母,最尴尬的人却是李纨,余下的人等多半都是没弄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儿的。包括年岁最长的迎姐儿,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将弟弟璟哥儿从贾母怀里揽过来,顺手拍拍他的背,让他继续睡他的大头觉。 “王氏!” “我知晓我姓王,不劳烦老太太您特地提点我。这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是老太太您特地提点的,保不准回头就传出了我这个荣国府的政二太太,竟是忘却了娘家的名姓,多稀罕不是吗?啧啧,这人呢,要脸面是应该的,可豁出去命也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真以为自己能成仙成佛了?” “你说甚么?!” 贾母怒火中烧。且不论如今已经是年关了,就说今个儿早间才从宫里传来那么好的消息,贾母也是好多年都没能好生乐上一乐了,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好消息,没等她吹够爽够,却冷不丁的被王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这让她如何不气? 可比起贾母,王夫人觉得她才更应该生气。 怀上元姐儿的时机,其实是王夫人自打进门后最难的时候了。那会儿,她也不过是个二八少女,往前眼瞅着长嫂刚生下瑚哥儿,她虽紧跟着诞下了珠哥儿,可因着贾母疼爱贾政,便只将珠哥儿抱到身边养着,弄得她被迫跟心爱的儿子骨肉分离。再往后,长嫂又怀孕,这回诞下的便是琏哥儿了,她虽紧赶慢赶的也怀上了,却是个小闺女。 闺女也好啊,闺女也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可谁知,偏就那般巧,瑚哥儿夭折了,贾母一怒之下非要将琏哥儿也接到身边来,这还不算,甚至将主意打到了元姐儿身上。 之后,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王夫人迫于各种压力,只能将一儿一女拱手相让,虽说她也得了一些好处,可这些有儿女来得重要吗?诚然,王氏女很贪财,可同样的她们也极为在意子嗣,更别说王夫人管家理事不过才短短一两年时日,比起捞到那些油水,她失去的不是更多吗? 唯一让王夫人感到庆幸的是,哪怕一儿一女并不在自己膝下长大,可两个孩子都很好,脾性且不说,起码他们都很孝顺。对于王夫人来说,儿女本身过得好,又极为孝顺,那便够了。 可!是! 不就是略晚了一刻赶来荣庆堂,不就是在前头穿堂里略让了让那拉淑娴,不就是为了保持稳妥的形象在门口多停留了一瞬……竟然让她听到了这些话!! 元姐儿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闺女,凭甚么贾母一句养育之恩、教养有功,就将一切功劳都揽了过去?这一刻,王夫人只觉得心肺上皆窜起了熊熊大火,几乎想要连同自己都烧个一干二净。 今个儿,她和贾母总有一个要躺下!! “我说甚么?问的好!娘娘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老太太,我敬您是长辈,可就算是长辈也不能这般的作为罢?对,我读书少,我王氏女压根就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蠢货,可您呢?您这位堂堂侯府千金,超品的国公夫人,您倒是同我说说,甚么叫做‘厚颜无耻’!” “好好,王氏,你是终于忍不住将心里说出来了吗?好一个王氏女,我就知晓王家这等门第,是出不了好东西的!甚么教养,你王家压根就没有家教!”贾母怒目圆瞪,几乎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然而相较而言,比起愤怒至极的贾母,对面的王夫人却露出了一副择人而噬的神情来。吓得迎姐儿赶忙连拖带拽的将璟哥儿往暖炕这边拽,可等到了暖炕边上,她又犹嫌不够,索性将璟哥儿推到最边边角角处,自个儿则是缩到了李纨的身后。 李纨:“……”你知晓甚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说真的,原本迎姐儿没动弹时,倒没人将她看在眼里。只是她的动作那么快,加上还要费力的拽璟哥儿,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迎姐儿心下一惊,忙拿双手捂住眼睛,心中默念着:你们看不见我你们看不见我你们看不见我…… 如此蠢样,就连随时随地会炸的王夫人,都忍不住脚步一顿,面上的神情也龟裂了一些。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原本,王夫人是带着血拼到底的气势杀过来的,而事实上一开始的发展也很完美,若无意外的话,今个儿贾母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自个儿气晕过去。可谁能想到,中途居然会出现个瞎折腾的迎姐儿呢? 按着迎姐儿的想法,她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却能清晰的看明白王夫人面上那浓浓的杀意。你说王夫人要恁的不是她?那怎么能肯定呢?万一,一个不小心来了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找谁哭去?就是基于这个原因,迎姐儿二话不说带着璟哥儿就逃生去了。 于是,被莫名打断了情绪的王夫人,当下杀气一滞,偏她还不能跟迎姐儿这个蠢丫头一般见识,只如同毒蛇一般,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贾母:“哼,老太太,您可别忘了您是怎样的一张嘴。我家老爷被您夸过多少回呢,如今整个儿都废了。赦大老爷被您说了多少回废物呢,如今他可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若老太太您多少还有点儿良知的话,那就麻烦您放过我们二房,放过我的娘娘!真要是不成,您也可以选择噤声!” 噤声,是很委婉的表达方式,它的近义词是——闭嘴! 这贾母又不傻,哪里会听不懂王夫人的潜台词?这简直就是已经明晃晃的将乌鸦嘴三个字往她脑门上恁了。甚至于她还不如乌鸦嘴呢,人家乌鸦嘴至少还能理解为预警,她这分明就是不顾一切的在诅咒自己最在意的人。 “好你个王氏,好你个王氏!” “我好不好真心用不着老太太您来惦记,真怕我受不起您的惦记!”王夫人目光森然的看了贾母最后一眼,旋即扭头就走,只撂下一句话,“我乏了,今晚的小宴就不参加了。” 完全没给人挽留的机会,王夫人带着残留的杀意,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房间。 又小片刻后,似乎王夫人所留下来的杀意渐渐散去了,诸人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先是十二忍不住向那拉淑娴问道:“娘,您方才说找我说句话,是甚么?” 于是,十二得到了来自于那拉淑娴的迷之鄙夷:“胡扯的话你也信?行了,你去外头候着,见你爹回来了,让他赶紧过来。”虽然已入年关,虽然朝堂皆已休息,虽然就算不休息也没正事儿要办,然而贾赦依然整日里寻不到踪迹。 十二只幽幽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旋即一把扯过琏哥儿:“哥哥同我一起去。”说着,也不管人家琏哥儿是否愿意,便硬生生连拖带拽的将人弄出去了。以至于那拉淑娴看过去时,只依稀看到琏哥儿一脸懵逼的神情。 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那拉淑娴让人将二房的哥儿姐儿都唤了进来。 这王夫人是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可她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个熊孩子,甚至连她亲生的宝玉都丢下不管了。 那拉淑娴一面在心里感概王夫人也是心宽,一面却不得不将孩子们安顿好。好在二房的哥儿姐儿看着倒是比他们大房靠谱多了,准确的说,人家是安生不闹腾。可惜,再怎么靠谱也没太大作用,只因才没多久,二房一群小孩崽子就在迎姐儿的指挥下,完全闹成了一团。或者应该这么说,在迎姐儿的教唆下,所有小孩崽子彻底释放了他们的野性,在短短一瞬之内,将荣庆堂闹了个天翻地覆。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贾母再度怒气冲天。 好巧不巧的是,贾赦刚回来,屁股后头还坠着俩互相推搡嫌弃的熊孩子。 从外头冰天雪地里刚回到室内,贾赦还不急松一口气,就冷不丁的听到了贾母这话。这要是贾赦脾气好一些,性子稳妥一些,仔细这么一问也没就事儿了。偏生,贾赦至始至终都跟稳妥无缘。 “先前非要提前一日办小宴,如今我特地赶来了,又叫我滚出去。这算是甚么意思?甭管是哪个让您受了气,至少总是将气撒到我身上吗?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赶紧您老人家当初生我下来,就是为了多一个出气筒啊?好好,我算是彻底看透了!我走!我自个儿走,不用劳烦您了!” 贾母不敢置信的看着莫名怒喷了她一顿的贾赦转身就走,愣是没法回过神来。 这不是元姐儿当了娘娘吗?四妃之一贤妃娘娘……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多么荣耀啊!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这副态度?娘娘可是她一手养大的!! 可怜的贾母永远不会知道,指望贾赦去看元姐儿的脸色是多么的不现实。人家连太上皇和当今圣上的脸色都不看,他会在意区区一个无子无功的妃子?再说了,人家元姐儿也未必就愿意替贾母主持公道,毕竟整个府里,撇开一无是处的贾政外,第二无用的可不就是贾母了吗?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在贾赦带头离开荣庆堂后,那拉淑娴也一脸无奈的领着大房的哥儿姐儿走了。余下的二房诸人皆一脸的茫然,尤其是珠哥儿和李纨,除却茫然外,还有尴尬万分。偏生,梨香院那头又派人过来说,贾政身体不适,今个儿也不过来了…… “天杀的混账东西!你们一个个都不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要你们何用?何用!走,都给我走!给我……滚!出!去!” 那就走呗。 珠哥儿俩口子先是对视一眼,旋即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当下便领着自家兰儿、养在跟前的惜春,以及二房诸多的哥儿姐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荣庆堂。 也是等人都走光了,贾母面上的怒意才渐渐的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甘和怨愤。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样的日子过得有甚么滋味呢?还有……还有她还有娘娘。 彼时的贾母万万不会想到,这个世道对她充满了恶意,以至于等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中途又用了药,眼巴巴的盼到晚间小年夜时,家宴还未开始,噩耗先行传来。 小年夜宫宴上,刚被泰安帝册封为贤妃娘娘的贾元春,因殿前失仪、贻笑大方之罪,特革去贤妃之位,降为贤嫔。 消息传来时,天早已黑透了,准确的说,如今已经不能算是晚间,也该是深夜了。哪怕荣庆堂里地龙烧得暖暖的,熏炉、炭盆、暖手炉等等都是齐备的,可饶是如此,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皆感到心头一凛。 昨个儿刚晋升为妃,今个儿就立马降为嫔,用的还是殿前失仪这种无凭无据的理由。除非打从一开始泰安帝就是打算耍人玩,要不然这里头铁定另有隐情。 这下好了,丰厚的小年夜宴也进行不下去了,就算满桌都是龙肝凤胆,也得有胃口不是吗?别说二房惶恐不已,就连大房诸人也不由的面面相觑。两房尚未分家,那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耀和灾祸一并承担。 只这般,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直到丫鬟匆匆来报,贾赦回来了,还带来了好些赏赐。 呼—— 至少这般看来,泰安帝还不曾胡乱牵连,那么事情就还有救,哪怕不要前程了,也要保住荣国府上下。 “元姐儿这是怎的一回事儿?先前倒是仪态万千的走过来,圣上还特地让她跟在皇后身后。这是多大的荣耀你们知道吗?虽说同为四妃之一,可毕竟另外两位曾经都是圣上潜邸时的侧妃呢。让元姐儿跟在皇后身后,那就是等同于将她拔高到皇后之下、四妃之首的位置上。结果呢?结果!!” 许是知晓府里诸人都等待着具体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贾赦早已憋不住想跟人吐槽了。方一进门,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连珠炮似的喷开了。 “仪态万千倒是真仪态万千,可惜刚走到位置前,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了个惊天动地的狗吃屎……我是说摔了个大马趴。” 尽管紧急改了口,可在场的诸人还是皆绿了脸。 怪只怪贾赦形容得太贴近——摔了个惊天动地的狗吃屎…… ☆、第209章 随着贾赦的话音落下,荣庆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贾赦面上。 说真的,当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的视线盯着自己时,饶是心比天大的贾赦,在那一瞬间,都不由的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唬得他忙不得的摆手解释道:“好了好了,我知晓我又说错话了,自罚三杯总行了罢?” 贾赦先是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膊,安抚了一下瞬间齐齐战栗的汗毛,旋即猛地伸手一把夺过琏哥儿手里的酒盅,又操起相隔不远的酒壶,十分豪爽的连灌了自己三杯。 只是,酒一下肚,贾赦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将酒壶和酒盅放下,贾赦举起巴掌冲着琏哥儿的后脑勺就是重重一拍:“多大的人儿了,去年就入仕了,明年就要娶媳妇儿了,居然还在吃果子酒?你以为你还是三岁的小毛孩子不成?亏得老子还专瞅准了你!” 琏哥儿一脸的欲哭无泪,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好端端的坐着都能遭受这莫名的无妄之灾,偏生骂他的打他的还是他的亲老子,这叫他如何是好? “当我想这般吗?还不是娘让人换了我的酒?”末了,琏哥儿只能带着满腔的委屈控诉道。 其实,在通常情况下,像琏哥儿这般的富家公子,但凡上了十三四岁以后,甭管是想要喝酒还是干脆往房里纳人,身为长辈都是不会出手制止的。当然,这里头得有个度,若是超过了这个度,譬如贾赦年岁轻的时候胡闹到全京城闻名,那就难免会惹来一通责打了。可正如贾赦所言,琏哥儿已经入仕了,翻过年就要娶妻了,这还是因着王家冷不丁要守孝的缘故,事实上二房珠哥儿在琏哥儿这个年岁时,都已经当爹了。 甭管从哪方面来说,琏哥儿都已经是大人了,再让他喝女眷和孩子惯常喝的果子酒…… “淑娴啊,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贾赦瞬间摆出了正义凛然的态度,语重心长一般的道,“琏儿他已经长大了,何苦再这般拘着他?其实别说琏儿了,琮儿也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你呀,还是太慈母心肠了。” 那拉淑娴淡笑着回看贾赦:“老爷,娘娘如何了?” 这话一出,贾赦瞬间卡词了。 也是因着那拉淑娴的这句提醒,先前始终处于懵逼状态之中的贾母和二房等人,这会儿终于堪堪回过神来了。正如那拉淑娴所猜测的那般,贾赦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至于琏哥儿喝不喝酒、喝甚么酒之类的小事儿,说真的,压根就没人在意。比起这些个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儿,自然是元姐儿的事情来的重要得多了。 “说啊!娘娘她究竟如何了?你少扯琏儿,淑娴还能苛待琏儿不成?你赶紧说娘娘!”贾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贾赦,只忙着一叠声的催促着,因而忽略了此时面色已经不正常的王夫人。 然而这一回,没等贾赦开口,王夫人却猛地霍然起身。双目赤红的几欲滴血,偏她谁也不看,只带着满脸的怨毒,狰狞的瞪着贾母。 “娘娘如何?哼,还问甚么?有甚么好问的?怎还有脸问呢?”先是连珠炮似的轰了贾母一脸的问题,旋即王夫人更是露出了又悔又恨的神情,“先前我是怎么说的?求求您老人家看在咱们二房活得不易的份上,大发慈悲的放过咱们罢!瞧瞧您线头都干了甚么事儿!夸了我家老爷才华横溢,结果他却是屡试不中;夸了珠儿仕途顺畅,却害的他险些没了前程还丢了小命;还有……对,对,就是那样的,昨个儿您不是还夸赞过娘娘仪态万千、艳压群芳吗?结果呢?您终于满意了?还是打算害得咱们家破人亡了,您才满意!!” 贾母一脸的震惊,在看旁人面上的震撼也丝毫不少于贾母。 很多话,事前说和事后说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在今个儿之前,王夫人就不止一次的说过贾母乌鸦嘴,同时也提过以往的事儿。可甭管怎么说,那些话听起来都有些牵强附会。别说贾母不会承认了,就连荣国府的其他人都没当作一回事儿。 可昨个儿贾母夸赞元姐儿的事情,是被很多人都听在耳里的。至于究竟夸了些甚么,估计没人能记得这般真切,却也知晓昨个儿贾母是搜刮肚肠般的将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往元姐儿身上堆砌。 也就是说,这一回王夫人终于不再是事后诸葛亮了,她成功的猜测到了事实的真相。 “怎的了?是心虚不敢开口,还是不愿意再跟咱们这些您瞧不上眼的蠢货说话了?” 王夫人目光冷冽的盯着贾母,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的往贾母心头戳:“也是我以往年轻没经历过事儿,这才让您哄了去。真以为您是为了我二房好,事事顺着您不说,还每每为了所谓的孝道忽略了我的儿女们。” “娘娘啊!我的娘娘……她原该像二丫头那般,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宠溺着长大,甚么苦头都不用吃,甚么烦恼都与她无关,哪怕养得略娇憨了一些,又能如何呢?大不了就寻一户门第不如咱们府上的人家,就像当年的姑太太那般,不好吗?” “对了,姑太太……” 说着说着,王夫人忽的再度变了脸色,她终于意识到了以往被她所忽略的一切:“咱们府上可有四位姑太太呢,除了嫁到林家的那位之外,旁的三位都不是您老人家所出的,却各个都被您捧在手心里,说的也俱是明面上极好的人家。结果呢?那三位姑太太,两个没了,一个久无音讯,唯独当年眼瞅着低嫁的敏姑太太,如今过得倒是有滋有味的。” “你扯这些做甚?!”贾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娘娘殿前失仪,莫说同我毫不相干,敏儿又是哪里招惹上你了?她好端端的在林家做月子,怎么就能跟这事儿扯上关系?” 不曾想,贾母先前不说话时,王夫人尚且留了一丝理智,可等贾母一开口,王夫人却是彻底崩溃了。 “是是是!这一切都能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合该娘娘倒霉!就为了一句搏前程,她小小年纪就吃了那般多的苦头。宫里的教养嬷嬷,那是好相与的吗?别以为都瞒着我我就不知晓了,当年,二丫头没少被教养嬷嬷给吓哭,都吓得不敢往荣庆堂来了,这还是娘娘的教养嬷嬷,从来没凶过她更不曾打过她。可想而知,当年娘娘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谁家闺女谁心疼,这一回,王夫人是真正的心疼上了。 这还不比往日里怄气的情况,若是搁在往日里,甭管王夫人有多生气,最起码不会当着自己亲生骨肉并大房诸人的面,就这般大喇喇的跟贾母怼上。可今时今日,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事实上此时的王夫人,是伤心多过于愤怒的。 一方面,她深深的懊悔着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元姐儿入宫搏那份前程;另一方面,她也是心疼元姐儿好不容易挣出的前程,竟这般轻易的被这个老虔婆给毁了去!! 啥?你说这并不是贾母的错? 不听不听不听!我不听!! 王夫人原就是冲动易怒的性子,这还是近些年来吃够了亏,才勉强收敛了自己的性子。然而,在盛怒之下,谁还会在乎那些个有的没的。道理甚么的,得在心情平静的时候慢慢听慢慢琢磨,可如今王夫人整个人都处于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在这个时候跟她扯道理,没被她喷个狗血淋头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指望她将大道理听进去? 白日做梦! 贾母的心好累,她再一次的后悔当初怎么就松口同意王夫人进门了呢?就算贾家和王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却也没有必要非得联姻不可。退一步说,哪怕真的要联姻,倒是选了王家那个小闺女呢!作为世交,王家当年的那四个哥儿姐儿,贾母都是见过的,尤其是两个姐儿,还都不是一般般的熟悉。哪怕王家那位小闺女,论相貌身段为人处世,样样都不如王夫人这个当姐姐的,可那又如何呢?没啥能耐的人,总归相对来说,要好拿捏一些罢? 带着满腔的悔意,贾母痛彻心腑的道:“王氏,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竟会如此放肆大胆!且不说娘娘出事同我毫不相干,即便真是如此,也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眼瞅着贾母和王夫人又要再度怼上了,在场诸人都是慌的。 要知晓,这俩人都是有前科的,甭管是以往贾母对王夫人单方面的碾压,还是如今俩人势均力敌的怼战,对于外人来说,也许还能静下心来看一场好戏,可在场的都不是外人。 尤其是大房,哪个赢了都不好收场,要是两败俱伤……贾赦这个身为嫡长子的,岂不是愈发倒霉了? 当下,贾赦再度举起巴掌拍向了琏哥儿的后脑勺,并在琏哥儿开口控诉之前,抢先一步怒斥道:“琏儿你这个混账小子!你自个儿说说看,又干了甚么混账事儿?罢了,老子都懒得理会你了,一天天的,都不知晓在干甚么!走走,你给老子滚回你的东院去!还瞪!信不信老子抽你!” 琏哥儿憋得满脸通红,他又不傻,自然知晓贾赦只是变着法子想要趁机撵他走。可道理他都懂,他只想问问,他究竟干了甚么混账事儿了?好在琏哥儿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捂着后脑勺忿忿不平的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怨念打算先行离开。 结果,还不等他离开,十二就已经笑开了:“爹,我告诉您哟,哥哥他干的混账事儿多了去了,您要是不提醒一下,他都想不到您说的是哪个事儿。对了,就说最近的好了,就昨个儿,哥哥他又往王家跑了,还美其名曰探望好兄弟王仁。哈哈哈哈,爹您说好笑不好笑,哥哥他竟是连谎话都不会编排了,还好兄弟王仁呢。连珠大哥哥这个当表兄的,都不带往王仁跟前凑的,就哥哥他傻!” 已经往外走了两步的琏哥儿,不敢置信的看向十二。 弟弟甚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冷不丁的往哥哥身上抽冷刀子,还当面告黑状的弟弟,那真的是别提有多讨厌了! 亏得贾赦这会儿没空跟琏哥儿计较这些,哪怕听得十二这话,也仅仅是面色更黑了几分,顺道无比嫌弃的道:“走走,就知晓你俩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全都给老子滚蛋!” 将琏哥儿和十二齐齐轰出去不说,贾赦还顺道将再度瞌睡虫上身的璟哥儿抱了起来,并抬手给了迎姐儿一个脑瓜崩儿:“二丫头还不动呢?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别下费了大半年功夫才清减的身子骨,过年大半个月就又给胖回去了。” 迎姐儿一脸震惊的看了过来,完全不敢置信自家蠢爹居然这么损她。然而,让她更为不敢置信的事情还在后头,只见贾赦在喷完儿女之后,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格外谄媚的向那拉淑娴道:“淑娴,你看……” 得了,赶紧走罢! 那拉淑娴拉过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迎姐儿,一脸无奈的告退了。再这么待下去,且不说贾母和王夫人会干出甚么荒唐事而来,就连贾赦这头,都难保会不会再度犯蠢。 只片刻工夫,大房诸人便如同退了潮的流水一般,转瞬间就彻底没了踪影。 最最倒霉的是二房诸人。 诚然,元姐儿出了意外,他们哪个心里都不好受。感情是一回事儿,这家里头出个娘娘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且听着贾赦之前那番话的意思,似乎泰安帝也有意给元姐儿做脸,要不然不会让她跟着皇后出席。毕竟,哪怕成为了四妃之一,元姐儿终究也是小选入宫的,且家里头空有国公府的名头,实质上却是一介白丁之女。 二房诸人心口皆是五味杂陈,就连几个年岁小的,也被之前的气氛所感染,纷纷低头静默。 而在这些人中,最最为难的当属贾政了。 昨个儿,贾政是咬死了不往荣庆堂来。倒不是不想看到贾母,而是百般不愿同贾赦碰面。可今个儿是小年夜,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再避而不见了。好在他及时想起,贾赦今晚应当是不会出现的,毕竟宫宴结束已经很晚了,哪怕真的过来了,也该是略请安一番,便自行离开的。 因着这个缘故,贾政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荣庆堂同家人见了面。 然而…… 贾赦莫名的出现了,还带来了这般噩耗。然而,贾政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贾赦从头到尾都不曾将他这个当弟弟的看在眼里。就贾赦方才的作为,简直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他似的。 更让贾政难堪的是,他媳妇儿又和他老娘怼上了。 当媳妇儿和老娘发生矛盾时,身为男人,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理论上来说是没有完美答案的。不过对于贾政而言,尤其是一年前的贾政来说,答案是明摆着的。媳妇儿还能同亲娘相比较?真要是不像话了,直接休弃便成! 可惜,如今的贾政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有道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以这么说,每个人心底里都有那么一个柔软处。在以往,贾政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都给了贾母,却万万不曾想到,贾母却用冷漠和鄙夷往他心头狠狠的扎了一刀。 说不恨是不可能的,贾政甚至于一度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要知道,在他的心目中,贾母跟所有人都是截然不同的,哪怕今个儿贾赦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通,他也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或者不是贾赦,是隔壁东府的贾敬,是他的媳妇儿王夫人,是素来看不惯他的二舅子王子腾,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瞧不起他都无所谓。 这世上所有人的都可以看不起他,唯独贾母不!可!以! 偏生,贾母不单表现出了鄙夷和厌弃,甚至有种彻底将他贬到尘埃里的感觉。 扪心自问,贾政不觉得自己是那般的一无是处,至少他曾经努力过,哪怕天赋不行,起码他也寒窗苦读的十余载。偏生如今,他当年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尽数被抹去,人家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搁在他身上,难道不是就算一无所成,可至少曾经付出过心血吗? 没有,甚么都没有。那个生养了他的人,那个曾经将他放在心坎上的人,那个无论他做甚么都鼎力支持的人……彻彻底底的否定了他,以及他的整个人生。 “政儿!你就看着你媳妇儿这般放肆?”终于,贾母再度将目光落在了贾政身上,只是目光里再也没有了期待,有的仅仅是厌恶和嫌弃。 贾政重重的闭了下眼睛,再度睁眼时,仿佛下定了决心:“老太太,我乏了,先告退了。” “你说甚么?”贾母犹不敢置信的望着贾政。可惜的是,贾政只慢慢的起身,慢慢的后退,最终慢慢的消失在了门帘后头。 荣庆堂里,安静如鸡。 过了许久许久,王夫人忽的发出了一声嗤笑:“瞧见了罢?这就是老太太您的好儿女们!您真以为所谓的养育之恩会被娘娘放在眼里?您亲生的骨肉都不将您放在眼里,娘娘?哼,别做这些个白日梦了。我们走!” 王夫人的话音落下,二房诸人纷纷起身跟随而去。 若说贾政方才的举动是往贾母心口插了一刀的话,那么王夫人等二房诸人的行动,却无异于在贾母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痛得她浑身战栗,整颗心痛得只剩下了麻木和苦涩。 是啊,这就是她的好儿女们!! 长子贾赦素来混账无比,贾母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哪怕如今的贾赦早已今非昔比,贾母仍不曾对他改观,在她的心目中贾赦永远都是那个顽劣不堪的混不吝。 次子贾政年少时看着还行,及至最近这几年,是愈发的蠢笨不堪,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若光是废物也就罢了,如今连最后的那点儿孝道都淡然无存了,即使如此,要他还有何用? 至于小女儿贾敏,若是搁在贾母理智的时候,她自然能想明白,女儿出嫁就是夫家的人,别说日日在贾母跟前尽孝了,甚至于一日都不尽孝,也没人能说甚么。哪怕在律法上,赡养父母的责任也从来不会落到女儿身上,更别说贾母是有儿子的,还有俩! “这一个个的……这一个个的……”贾母被气得心肝疼,犹望着这一室空寂,更是不由的老泪纵横。 人人都道她好福气,出身高贵嫁得良人,两子皆为她所出不说,更兼如今子孙绕膝富贵无双,实乃真正有大福之人,可事实上呢?她还不如索性随了老太爷去了呢!! 想到此处,贾母不禁悲从中来。 “老太爷哟!您怎么就丢下我一人走了呢?您不如索性带我一道儿走,也省的被这帮子不孝子孙活活气死!老太爷……老太爷……” <<< 次日一早,贾赦哭倒在宫门口,扯着嗓门嚷嚷着自己全家都不孝,要求圣上严惩不贷。 泰安帝的内心是崩溃的。 见过浑身是刺看谁都不顺眼的愤青御史,也见过为了利益或者私下仇怨豁出命来诋毁对手的,甚至泰安帝也曾见过明明错在自己却拼命往别人身上捅刀子的卑劣小人。 可贾赦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说贾赦控告他阖府不孝?”泰安帝牙疼似的看着跪在底下的万公公,要不是知晓跟随了自己几十年心腹的性子,他还真要以为对方在戏弄他,“朕知晓贾恩侯是个混账,可他……” 万公公满脸扭曲的跪在地上,听得泰安帝说不下去了,这才开口道:“回禀圣上,此事确是属实,您看是不是该唤贾将军觐见?” “觐见?”泰安帝终于接受了贾赦再度犯病的事实,却一点儿也不想大过年的看到这蠢货,“还见甚么?嫌不够糟心的?让他直接滚蛋!” “是……”万公公无奈的起身打算去通知贾赦,临走前,却忍不住抬眼瞧了下泰安帝,那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同情怜悯,激得泰安帝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没多久,泰安帝终于明白万公公为何要如此同情他了。 只因,登闻鼓响了。 民间常有“登闻鼓告御状”的戏码,多半开头都是被贪官迫害的家破人亡,结果多半是温馨治愈的团圆大结局,当然开头的贪官肯定会遭到严惩,好人也都会有好结局。至于中间,多半都是如何如何的艰难险阻,整出戏码基本上就围绕着一个主题——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可戏码是戏码,现实要比戏码里残酷的太多了。就说登闻鼓告御状一事,那就不是指敲响就成的,民告官首先得用酷刑来证明决心以及清白,若是死了就是老天爷不帮忙,若是还活着那就随便问问,最终能否真相大白,那就只能随缘了。 问题是,贾赦他不是平头老百姓,他要告的也不是地位相差极大的高官。 ——他把自己全家都给告了。 泰安帝深深的觉得,认识贾赦多年,每每都在刷新自己的三观,饶是如此,今个儿仍是特殊的一天,也算是长见识了!他活那么大,真的是头一回听说自个儿告自个儿这种事儿,哪怕当了近六十年皇帝的太上皇,也没有遇到过。从这个角度来看,泰安帝忽觉与有荣焉。 才怪! 这人呢,就不能太惦记了。这厢,泰安帝刚想起了太上皇,那厢,得了消息的太上皇就匆匆赶来。 “听说贾恩侯把他阖府上下都给告了?告得居然还是不孝这种罪名?”太上皇一改在位期间的严肃古板,只带着满脸的兴奋之情,一个劲儿的往泰安帝跟前凑,“来来,你不是跟贾恩侯关系不错吗?跟我说说!别这样嘛,说说,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恰此时,外头传来问安时,旋即贾赦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进门了。 刚一进门,贾赦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趁着抹眼泪的机会,偷眼那么一瞄。哎哟,太上皇居然也在哟!这大过年的,大家伙果然都闲得发慌。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贾赦更淡定了,只一面往地上趴,一面哭诉道:“圣上,臣有罪,臣阖府上下都有罪啊!” 彼时,泰安帝已经彻底僵住了,他原就是出了名的冰山面瘫,只是这会儿却是差不多僵硬成一座石像了。哪怕贾赦哭得惨烈,他却连眨眼都不曾,只木着脸直勾勾的望着贾赦。 好在,贾赦是哭诉惯了的,原也不需要泰安帝的配合,更别说这会儿还有太上皇在场。 “你说,赶紧说,到底荣府出了甚么事儿?说出来,要是圣上不给你做主,我给你做主!”太上皇笑得一脸灿烂,再度觉得退位让贤是一件多么英明神武的事情。当然,泰安帝究竟贤明与否,他还没有看出来,可至少看出来当皇帝是件苦差事。 贾赦飞快的瞧了一眼泰安帝,见后者毫无任何表示后,便爽快的向太上皇道:“其实就是不孝顺呢!我家老太太昨个儿哭了一宿,活生生的将自己哭晕过去,连夜请的大夫哟,好悬没给救回来。如今,她倒是无事了,却是连声控诉儿女不孝。臣想来想去,还是趁早过来投案自首罢。” 居然还蹦出了个投案自首?! 太上皇愈发的兴奋了,说真的,虽说民间将不孝视为大罪,可皇家才不管这些。说白了,将子民教化成愚忠愚孝是御下的策略罢了,像甚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话,不过是哄人玩罢了。事实上,当父母跟人品有甚么关系?只要身子骨康健,哪怕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那不也能当父母吗? 当然,贾母不至于夸张到这个地步,可显然,太上皇是丝毫不在意这个出了名的蠢妇的。 可不是蠢妇吗?将个蠢货儿子放在心尖尖上疼爱了大半辈子,还四处放话,蠢儿子有多么的才华横溢,连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都蹦出来了,尤其贾政的长相同贾母有着五六成的相似,太上皇瞬间认定,这分明就是当娘的蠢,当儿子的也跟着蠢! “继续说呢,你家老太太怎么你了?就说你不孝?不对,儿女不孝……儿?女?”太上皇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却是忍不住一脸的囧样。 若是儿孙不孝,那就没啥问题了。可甚么叫做儿女不孝?儿子和女儿都不孝顺?可贾母都这么大把年岁了,连重孙子都有了的人,还有未出阁的女儿吗?可若是已出阁的女儿,凭啥要孝顺娘家父母? “太上皇!”贾赦见太上皇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当下说得更起劲了,“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我家老太太她……她若仅仅说臣不孝,那臣倒也认下了,可她还说我那素来纯孝的二弟也一样不孝,还说我那已经嫁到林家十多年,如今还在月子里头的妹子不孝……好罢,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就是不孝。” “林家?哪个林家?刚被他坑过的户部左侍郎……哦不对,是户部尚书林海?”太上皇在提到“他”时,向着仍在石化中的泰安帝努了努嘴。 “对。”贾赦毫不犹豫的点头,丝毫没有替泰安帝辩解所谓的“刚坑过”。 “可林海成亲很多年了,你说是十多年?还在月子里头?”太上皇愈发的不解了,这到底是甚么跟甚么呢。 这回,贾赦倒是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臣那妹子腊月初六才刚诞下了林家现如今唯一的哥儿,如今才腊月二十四,自是不曾出月子。至于我家老太太的意思,大概就是,昨个儿不是过节吗?臣领旨入宫赴宴,臣那妹子当然是在林家好生待着,唯一陪伴在老太太跟前的就只剩下我二弟以及旁的家人了,可似乎老太太她不大乐意。” 太上皇抬眼望天,旋即又看了看仍在石化中的泰安帝,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别傻了,帮我撸撸这里头的关系。” 所谓忠孝,那自然是忠在前孝在后的。贾赦入宫领宴视为忠,这点儿绝对没有任何过错。贾敏已然出嫁,别说尚在月子中,就算她无所事事好了,也不该在节日里头往娘家跑,所谓的孝更是无稽之谈。至于贾政…… 话说,那不是贾母亲自盖了戳的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大孝子吗? 这档口,泰安帝也终于醒悟过来,先是拿眼横了一眼太上皇,旋即才向贾赦道:“你家老太太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敢情她说甚么就是甚么,对不对?那她先前还夸了贾政呢,朕是不是应当提拔了那蠢货?” “可我家老太太确实说了臣阖府上下皆为不孝之人。”贾赦一脸的无辜。 “养不教父之过,荣公已然过世,她养出一府的不孝之人,自然全是她的责任。”泰安帝冷冷的道,“这个说法你可满意?” 贾赦的眼神飘啊荡啊,只差没直接开口提醒泰安帝,您身畔的太上皇在狠狠的瞪您呢! “既然满意了,就赶紧给朕滚。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消停一些?”泰安帝忽的心下一动,“其实,你家老太太会闹腾是因着昨个儿宫宴上的事情罢?” 贤妃贾元春于昨日宫宴上失仪,被泰安帝怒斥并降了份位一事,早已传遍了各处。泰安帝私下一琢磨,估计荣国府那位老太太心疼孙女了,这才故意闹了一场。至于贾赦,分明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特地来寻他开心的。 然而,贾赦却道:“昨个儿的事情……臣那弟妹的反应比老太太厉害多了。怎么说呢?罢了,臣索性就实话实说好了。” 带着无限的纠结意味,贾赦将昨个儿王夫人的话,去掉一切形容词和语气词,只用最平凡无奇的话复述了一遍。 待说完后,贾赦还特地加了一句:“……这事儿听着虽离奇,可臣却觉得多少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圣上您想想,当初我家老太太没少诋毁您,说您脾气坏人缘差,也就是当今是您的亲老子,这才由着您胡来,回头等新帝继位了,自有人替天行道!哈哈哈哈,您说这事儿多有意思呢?” 泰安帝伸手指向门口。 贾赦秒懂:“嗯嗯,门在那边,臣滚,臣立刻就滚!” ☆、第210章 荣禧堂内,那拉淑娴早早的侯在了穿堂里,眼见贾赦裹着大氅衣走进来,忙不得的迎了上去,笑着替他褪了氅衣,又拿了家常衣裳给他换上,这才笑脸盈盈的拉着贾赦往里头去。 “淑娴,你怎的都不问问事情办妥当了不曾?”由着那拉淑娴将自己拉进了东暖阁里,贾赦见里头空无一人,倒是隐约露出了诧异,也忘了方才自己的问话,只奇道,“二丫头呢?” “自是在老太太那儿。”那拉淑娴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热茶,亲自替贾赦斟上,搁在他跟前,笑着道,“老爷您是不知晓,自打早间您出门后,老太太便将阖府所有的孩子都唤到了跟前。对了,老太太还问起了老爷您。” 贾赦听得一头冷汗:“她不会也拿我当孩子看罢?” “是不是当成孩子看,这点儿我并不知晓,不过老太太大概的意思就是,希望所有的儿孙都陪伴在她跟前。”顿了顿,那拉淑娴意有所指的道,“赖嬷嬷今个儿还特地往林家跑了一趟,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能拦下来。” 这大过年的,让心腹嬷嬷往早已出嫁多年的姑老爷家中跑,算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真的因着太过于思念,想让贾敏回来探望自己?暂且不说大过年的没有不待在自己家里的说法,最要紧的是,贾敏如今还在月子里头呢!如今已是腊月下旬了,外头的天冷得几乎能冻死人,这档口逼着贾敏过来,哪怕一路上都有马车和暖炉,也能将她冻出个好歹来的。 说真的,若是之前贾赦对于贾母还有那么一丝耐心的话,听得这话后,却只余了冷笑:“正好,我今个儿不单告了阖府不孝,还顺道在圣上和太上皇跟前,给老太太上了眼药。哼,她以为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就没人能耐她何了吗?想得美!” “上眼药?”那拉淑娴奇道,“不是让老爷您想法子闹出事情来,好将娘娘的事儿遮掩过去吗?” 元姐儿在小年夜殿前失仪一事,早已伴随着宫宴散场,传了个沸沸扬扬。倒不是泰安帝不愿意替其遮掩,实在是因为这种事情是绝对遮不住的。要知道,当日入宫领宴之人,除却宫中妃嫔外,还有皇室宗亲,以及类似于四王这种恩荣尚在的人家,当然也包括正二品以上的文官以及正一品以上的武官。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足足有二三百人。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这种类似于乐子的事情给遮掩过去?倘若今个儿出糗的人是皇太后,那倒是还有可能。可元姐儿算甚么?一个刚晋升的妃嫔罢了,娘家虽是国公府,可如今除却贾赦这个宠臣外,其他的子嗣皆不值一提。至于泰安帝的态度就更明确了,恼怒之下直接贬谪了她的份位就是最好的态度了。 既是无法遮掩,那就只能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事实上,自打昨个儿从荣庆堂归来的路上,贾赦便已经询问了那拉淑娴,可有好的法子将此事糊弄过去。深知宫斗内幕的那拉淑娴,很快就决定让贾赦再闹一场,配合昨个儿贾母的事情,效果简直不能更好。 “我在去宫中的路上,仔细的想了想。这闹事儿其实不算甚么,当然要是搁在林妹夫这样的迂腐书生身上,自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可本老爷是谁呢?经历了这些年的种种,普通的闹腾别说圣上了,旁人都不会在意的。”贾赦犹自感概着。 那拉淑娴瞧了他一眼,暗道,他居然还有自知之明? 却听贾赦又道:“这不是你说的,正好借着老太太昨个儿的事情闹一场吗?我索性将事情往大了折腾,状告咱们阖府不孝只是个开端,之后我又将头几年老太太亲口说过的话,一一告诉了圣上。对了,我还是当着太上皇的面告诉圣上的。” “等等。”那拉淑娴对于太上皇是否在场并无感觉,她只是徒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老爷,昨个儿我同您说的时候,是让您想法子借着不孝的由头,暗指老太太不慈和胡来罢?请问,甚么叫做头几年老太太亲口说过的话?您所说的……头几年,是指甚么时候?” “就是头几年啊!”贾赦一脸的心虚,眼见那拉淑娴盯着他不放,这才不得不松口道,“就是圣上还是廉王殿下的时候。” “那老太太说了甚么?”那拉淑娴一面问着一面垂目思量着,只是她虽并不常往荣庆堂去,可到底整日里都待在荣国府里头,这听到过的贾母之言别提有多少了。 “就、就是那个嘛……” 贾赦愈发的心虚了,偏那拉淑娴只不依不饶的看着他,弄的贾赦大冷天的出了一头的汗不说,眼神也愈发的漂移起来了。 其实,很多话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真心不觉得有甚么问题。哪怕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贾母,可既然要说了,就一咬牙开口说出来就是了,左右贾赦原就不是那等子瞻前顾后之人。可如今,面对一脸真诚的那拉淑娴时,贾赦倒是终于意识到了他这么做有点儿缺德。 何止有点儿啊!简直就是缺德冒泡了! 终于,贾赦老老实实的说了实情,再看那拉淑娴,完全是一副“你一定是在逗我”的神情。于是,贾赦更心虚了。 这事儿简直就是比之前贾赦无意间出卖了元姐儿更惨,毕竟元姐儿无论是入宫还是之后的许人,都不是出自于她主观自愿的。再一个,泰安帝对元姐儿是很熟悉的,虽说他并不热衷房中之事,可同样他后宅的女人少,元姐儿又素来都是稳重妥当的性子,既不会吃味儿又不会胡来,这般省事的个性倒是颇得泰安帝的心。 也因此,就算知晓贾母先前有意将元姐儿说给前太子,可那是贾母的问题,并不是元姐儿的过错。再一个,当时泰安帝还仅仅是廉亲王,自是比不得在太子之位上待了数十年的前太子的。也因此,像贾母这等利益至上的人,他虽略有反感却也能理解。 可如今这事儿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泰安帝能够理解尚不曾继位的自己不如前太子一事,可他完全不能理解,区区一个国公夫人有何等胆量竟然编排皇室中人,尤其他当时已是亲王殿下,莫说国公夫人了,就算荣公贾代善尚且在世,也比他低了不止一筹! 狗胆包天! ——这是泰安帝对贾母的评价。 “老爷,您会坑死老太太的!!”那拉淑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变相的指摘贾母不慈和胡来,跟直接控诉贾母对当今圣上不敬,这里头有着天壤之别。旁的不说,就泰安帝那个性子,说好听点儿是恩怨分明,其实本质上就是睚眦必报! 蓦然间,那拉淑娴仿佛看到了贾母最后的下场。 “我也没法子呢。”贾赦努力掩去心虚的神情,故作镇定的道,“这不是被折腾烦了吗?你也知晓,老太太那性子,作天作地的,成日里仗着自己辈分高地位尊崇,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么说罢,我听说她已经将主意打到史家千金身上了。” 史家千金? 有那么一瞬,那拉淑娴是懵了的。不过旋即,她就想起了之前在张家碰到小铃铛母女俩的事儿,当下便明白了贾赦这话的意思。 大概是因着贾母深知两子一女都是靠不住的,转而打算倚靠孙儿。可大房这头,哪怕年岁最小的璟哥儿,都被贾赦看得死死的,平日里请安倒是无妨,轻易不会宿在荣庆堂。唯一松口的时候,也就是先前黛玉在府上时,让迎姐儿去陪着黛玉,可那也是基于迎姐儿鬼精鬼精的性子。 既然大房这边靠不住,那就只能选择二房了。然而,珠哥儿已经长大了,哪怕他之前是养在贾母跟前的,可他的性子摆在那里,莫说表明态度支持贾母了,事实上要是真的遇到了难题,他要么及时抽身,要么就是将自己逼死,没有第三个选择了。当然,二房从不缺儿女,可惜以贾母的性子是万万瞧不上庶子的,那么唯一的选择也就是那位了。 衔玉而生的宝玉。 宝玉年岁不大,行事作风却是很令人诟病,偏贾母宠着一个人时,很容易失去理智不分青红皂白的觉得那人处处都完美。偏贾政又因着被贾母伤透了心,没有心力去管束宝玉。至于王夫人,她倒是想管,先前也的确将宝玉拘在梨香院不让其离开,可又能拘多久呢?听闻,宝玉已经哭闹了好几日,非要往贾母跟前凑。 说白了,贾母到底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是整个荣国府辈分最高之人。倘若贾政能旗帜鲜明的表明自己的立场,那么要留住宝玉尚可行。可显然,贾政不会这么做,估计最迟月底,宝玉一定会再度回到荣庆堂贾母身畔的。 亲自养育宝玉,最好能让宝玉同亲生父母离心,并给宝玉安排一门上好的亲事,还得是一定会向着自己的,这是目前为止贾母最大的人生目标。 这旁的尚且不论,亲事铁定是越早敲定越好的。毕竟如今宝玉年岁尚小,哪怕没有旁的优点,瞧着粉嫩可爱也是个不得了的长处。趁早将亲事定下来,也省的将来宝玉长残了,没有姑娘愿意嫁了。 问题是,祸害谁不好,偏将手伸到了小铃铛的心肝儿身上?! 那拉淑娴只一脸崩溃的望着贾赦:“老爷,我可有同您提起过,我那娘家内侄女……也就是保龄侯夫人,她已经不是以往的她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哦,你是说保龄侯府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这不明摆着吗?傻子还会答应下来!老太太也是太想当然了,当初她不就是保龄侯府的嫡长千金,要不然老太爷出身不凡地位超然,外加本身也是个极有能耐的人,能娶得她为妻吗?同样的道理,她怎就不搁在旁人身上思量一番呢?再一个,我那表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都不知晓圣上将他丢到哪里去了!” 说起这事儿,贾赦只觉得泰安帝不愧是当今天子,起码这心就比他大多了,也难怪这么多的刺激下来,人家连脸色都不曾变化。一想到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史家大爷,从跟着追讨欠银一直到撸袖子下天牢亲自用刑,贾赦就觉得自己要不好了。 没错,就是亲自用刑。那位曾经的文弱书生,在泰安帝继位之后,就被丢到了刑部去历练。这一历练,就莫名其妙的开发了史家大爷的独特属性——刑讯高手。 贾赦摸着自己仅有的良心发誓,头一次知晓这事儿时,他好悬没给吓尿了。要知道,刑讯这种事情,它还不如上战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呢,起码看起来痛快无比。这用钝刀子杀人,并且在对方情绪崩溃的档口,挖坑套话之类的,简直就是神人! 将这事儿简单的告诉了那拉淑娴,贾赦只觉得心好累:“老太太再胡闹,那也是我的亲娘啊!自打我知晓了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后,我就怕史家大爷冷不丁的上门恁了老太太!还真别说,倘若我是史家大爷,我姑姑非要拿个不入流的东西娶我闺女,我二话不说,直接恁她!” 孝道,从来就不包括姑母。其实最简单的分辨就是,想要尽孝那就必须是一家子。当成为两家人且连供奉的祖先牌位都不一样的时候,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尽孝道了。 当然啦,要是长辈过世了,守孝还是应当的,可那也是表面功夫,又有哪个人会为了姑姑过世而痛彻心腑的?最起码,贾赦可以拍着胸口表示,他就不会。其实别说姑姑了,亲妹子去世也就那么一回事儿,顶多乍一听消息心里头难过一阵子,不过那真的最多是一阵子,回头自然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对于这一点,贾赦承认自己很薄凉,可同样的,史家大爷也不是善茬呢! “老爷。”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打算说了实话,“我有没有同您说过一件事儿?今个儿赖嬷嬷是去了林家,除却想让敏妹妹来探望她之外,还明着说了,叫黛玉回来。” “回、回来?”贾赦震惊了,黛玉她姓林,来荣国府该用回来这两个字吗?况且,如今已经是腊月下旬了,就算要走亲戚也该来年正月里再说。这档口过来,是打算新年在荣国府过? “我这么说罢,老太太的意思大概是希望宝玉娶史家、林家这两家其中一位千金为妻。”那拉淑娴面无表情的吐出了这句话。 贾赦一脸的懵逼,好半响才弱弱的开口:“我能说其实我也挺喜欢小外甥女吗?不过,我后来想想,唯一年岁合适的璟儿不能继承家业,偏如今也看不出好赖来,就忍住了没说。” “这好办,回头让琮儿压着璟儿做学问,等他再大一些了,让他去拜林妹夫为师,只要他能金榜题名,这门亲事倒也未必没有可能。”那拉淑娴干脆利索的将事情定了下来,回头再看贾赦时,却见贾赦一脸的魂游天外,忙伸手拍了拍他,“先不说璟儿,你说林家万一知晓了老太太这想法,会如何?” “你怎的不说史家呢?我觉得史家大爷比林妹夫可怕多了。”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直接就沉默了。贾赦瞧着有些不对劲儿,隐隐的从心底里冒出了一个不详的预感,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不会告诉我,史家那头已经知晓了罢?” 那拉淑娴再度沉默不语。 史家那头,是正经的侯府,且历经种种磨砺的保龄侯夫人早也不是当年那个丧母的小可怜了,而是一个随时随地能置人于死地的凶悍母老虎。至于保龄侯爷,也就是史家大爷,那拉淑娴接触的不多,可照贾赦的说法来看,那也是个狠角色。 小俩口不禁抬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无奈和惊悚。 目测,就算没有泰安帝的报复,贾母也一样要糟。 <<< 糟不糟的,贾母不知晓,她如今只一心惦记着如何将宝玉要回来,再给宝玉择一门上好的亲事。 结果,好消息尚未传来,坏消息却接踵而至。 头一个便是贾赦干的好事儿,登闻鼓告御状,亲口控诉阖府上下不孝。 说真的,当这个消息传开之时,别说贾母这等在事端中心的人物了,就连同这事儿毫无关系并且自认为颇为了解贾赦之人,都被吓得不轻。这已经不是脑子里进水的问题了,这分明就是脑子里进了屎啊! 旁人尚且如此,等贾母听闻此事后,直接一口气没接上来,两眼一翻仰面晕厥过去。 尚留在荣庆堂的哥儿姐儿们,皆面面相觑。旋即,该唤大夫的唤大夫,该请神佛的请神佛,闹到最后等贾赦和那拉淑娴闻讯赶来时,甭管是大房还是二房,一溜儿的哥儿姐儿在佛龛跟前跪成了三排。 贾赦都给气乐了:“你们这是干甚呢?” 作为年岁最大且已经成亲生子的珠哥儿,是铁定要出面的。当下,他便起身走到贾赦跟前,恭恭敬敬的道:“因为没甚么能帮上忙的,我们就打算为老太太祈福。” 祈福…… “好罢,也算是有点儿道理。”贾赦捏着眉心,一脸的无可奈何,“所以大夫是怎么说的?老太太又怎的了?” 开口的依旧是珠哥儿:“大夫先前诊断老太太为郁结于心,不过之后又诊断为怒气攻心,我也不知晓究竟是哪个,可以肯定是,老太太这是陈年旧疾。” “珠儿,这你就不懂了,其实郁结于心也好,怒气攻心也罢,归根究底就一句话。自个儿作的!”若说贾赦原有几分担忧,到了这会儿却是全然不在意了,“对了,你爹娘呢?” “我爹身子骨不好,昨个儿晚间也跟着病倒了。我娘……”珠哥儿一脸的纠结,他不知晓该不该告诉贾赦,他那彪悍的亲娘已经开始磨刀了,就那副择人而噬的模样,他哪里敢让亲娘过来?这不叫出事儿,这叫出人命! “罢了罢了,反正如今老太太也不待见你爹娘了。”贾赦倒是看得开,说完这话后,还特地添上了一句,“当然也不待见我们俩口子,对罢,淑娴?” 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温柔娴淑,并在贾赦看过来时,示意他扭头往后看。 后方,贾母已然苏醒,怒目圆睁的注视着贾赦:“你还有脸过来!!” 贾赦愣了一下,旋即诚心诚意的发问道:“敢问老太太,我究竟做了甚么事儿,竟是没脸过来了?”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你你……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今个儿究竟干了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贾母气得连连捶胸,且说完这句话后,好一阵子喘不过气来,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升天的惨状。 见她如此,饶是缺德如贾赦,也知晓接下来的话不能说得那般直白了。可如何委婉的讲述一件事儿,对于贾赦来说,不亚于作一篇赋论。 思来想去,贾赦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那拉淑娴。 都如此这般了,还能如何?那拉淑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替贾赦辩解道:“老太太,我家老爷这般作为是有缘故的。” “他连登闻鼓告御状的事情都干了,居然还有缘故?!”贾母满脸的不敢置信,只是她的决心倒是不小,哪怕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半天,她仍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怒喷贾赦的机会,“你个混账东西!孽子!” 那拉淑娴无奈的摊了摊手,示意贾赦亲自上阵。 ——左右不管如何都要生气,那还不如让贾赦自个儿说呢。 可怕的是,不单那拉淑娴是这么想的,就连贾赦在略微迟疑后,也赞同了那拉淑娴的想法,当下便索性凑到贾母跟前,尽可能简洁明了的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贾赦是这么说的:“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其实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娘娘吗?如今满京城大街小巷的都在谈论娘娘出糗的事儿,我要是不干出一件大事儿来,如何能将这事儿掩了去?这不,自个儿告自个儿,多有意思呢?起码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听着路边有人在谈论咱们府上儿女不孝父母不慈……呃,我甚么都没说。” “贾赦你个混账东西!我当初合该一生下你,就将你溺死在尿盆了!!”贾母气疯了,对于她这等爱惜面子的人来说,有甚么比脸面尽失更为可怕的? 诚然,元姐儿出糗的确是件大事儿,可问题是这事儿已经出了,是绝对不可能完全掩了去的。既如此,何苦要拖她下水,败坏她的名声呢?这一刻,贾母丝毫都不曾想到,对于一个宫妃来说,流言蜚语是何等锐利的武器,她想到的只有自己。 其实,贾母那性子说白了就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 她并非父母控,也不是夫控,更不是儿孙控。然而,她却希望她的父母是女儿控,希望她的夫君是妻控,希望她的儿女是母控…… 这要怎么说呢?自私到了极点,又妄想自己成为所有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或者干脆就是偶尔施舍点儿关心,却奢望旁人用性命来守护她。 “其实,您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们罢?”贾赦忽的悟了,旋即苦笑连连,“不单是我,还包括府里的每个人,以及入了宫的娘娘和嫁到了林家的敏儿。你都不在意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是吗?” 从前强调自己是侯府千金,并不代表她就在意父母,事实上她在意的唯独仅有侯府千金这么一个身份铭牌罢了。之后,摆出超品国公夫人的气派来,在意也不是已故的荣公贾代善,而是欣赏贾代善为她挣来的这份诰命。再往后,疼爱贾政也并非出自一腔母爱,而是觉得贾政能为她带来荣耀,要不然又怎会在失望之后彻底的将贾政丢开不管呢?而如今,别看昨个儿晚间贾母寻死腻活一般的哭诉元姐儿,可其实她难过的也不过是孙女从妃位跌到嫔位的这事儿本身罢了。 贾赦木木的看着贾母,后者则同样回给他一个木然的神情,是沉默,更是默认。 甚至在片刻之后,贾母还阴森森的笑了起来:“这是……难道不是你们应该的吗?” 应该为我挣来身份地位荣耀,应该将我放在心尖尖上捧着宠着供着,应该在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的为我险胜——这些都是应该的,理所应当。 见状,贾赦甚么话都不想说了,他只是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旋即转身就走,未留只言片语。而在他走后,那拉淑娴垂下眼眸细细的思量了一会儿后,向着贾母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便唤上大房的哥儿姐儿离开了荣庆堂。余下的珠哥儿一家三口和东府的惜春,并一群庶子庶女们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是半响之后,珠哥儿也领着他们离开了。 “走!都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都给我滚远点儿!无用的废物!”贾母仰面躺倒在床榻上,略带浑浊的眼泪从两边的眼角滑落,面上除却愤恨哀伤之外,还有一丝不明所以。 她做错了甚么?她哪里做错了? 不,她才没有错!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哪怕将铁证摆在她的眼前,她也依然错的是这个世界。 待又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贾母再度发难,以死相逼让二房将宝玉给她送来。王夫人自是不愿意的,她甚至已经拿着嫁奁里镶嵌着无数名贵宝石的短刃打算血战到底了,可最终还是被劝了下来。 被贾政、珠哥儿俩口子,并年幼的宝玉齐齐劝了下来。 贾政的意思是,到底贾母是府里的老太太,没的将事情做得那般绝的,至于王夫人的心情贾政难得的表示了理解,并允诺将自己私房里头的七成交给王夫人,甚至发誓以后房里再不会有庶出子女,并附带庶出子女将来的一切皆由王夫人做主,他绝对不会出手干预。 珠哥儿则是拉着李纨跪求王夫人。要知晓,甭管贾母做错了甚么,或者错得有多离谱,可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当祖母的要求亲自抚养金孙,是占理的,是没有错的。若是王夫人一时冲动干了蠢事,那可真的是祸及全家了。且珠哥儿还拿自己和元姐儿当了例子,说他俩虽自小养在贾母跟前,可对于谁是亲娘哪里会弄错呢?祖母和亲娘孰轻孰重,这还用得着说吗? 而宝玉……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老祖宗说了,要不是你在里头挑拨离间,她如何会活得这般艰辛?还有瑾儿、玎儿、珥儿、三妹妹和环儿,他们的娘都是被你发卖出去的!你怎会这般恶毒呢?我才没有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娘!” 王夫人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饶是她千防万防却仍是没能防住贾母。毕竟,宝玉之前在贾母跟前养了好几年,身边的奶娘、贴身丫鬟等等,全都是贾母的心腹。况且,就算宝玉不去荣庆堂又如何?贾母完全可以派人来梨香院传话,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贾母的心腹自是在府里出入自由,无人敢拦! 咳咳,也许贾赦敢拦,毕竟普天之下少有他不敢的事儿。 望着满脸恼意,眼底里甚至有着一丝厌恶的次子,王夫人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直接冲到荣庆堂掐死贾母,再拿刀在她身上捅上十七八个窟窿。 当然,那只是想想而已,王夫人尚且不曾完全失去理智。要知晓,她有儿有女,宝玉是她的亲骨肉,然而她却并不是只有宝玉一个亲骨肉。再看旁边,夫君贾政虽无担当,可凭良心说,夫妻多年他也没干出特别过分的事情来,哪怕通房丫鬟最多的那段时日,贾政依然不曾宠妾灭妻。还有她最为在意的长子珠哥儿,以及珠哥儿身畔抱着兰儿的李纨,甚至还有多年未见的女儿元姐儿…… 她还有亲人,没必要在已经被贾母教歪了的宝玉身上死磕。 “行,你走罢。”王夫人终于选择了放手,权当这个飞快窜出去的儿子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 放手,有时候又是一个全新的开端。 …… 没几日,便到了大年夜。贾赦依旧入宫领宴,荣国府诸人则依旧聚在荣庆堂里。等贾赦回到府中,也依旧去了一趟荣庆堂。唯一不同的是,上回他带来的是坏消息,这回却终于是好消息了。 “娘娘让弟妹领着小兰儿去一趟宫里,明个儿一早。” 这算是格外的恩赐了,不单允许身为母亲的王夫人入宫,还特许多带一个小兰儿。当然,若是可以的话,元春更想见一见她的长兄珠哥儿,毕竟未入宫前,他们俩兄妹的感情是极好的。可惜,珠哥儿早已成年,泰安帝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外姓成年男子随意进出后宫的。好在小兰儿年幼,除了能代替他爹珠哥儿外,元姐儿也是真的很想看一看,这个在她入宫之后诞生的小侄儿。 王夫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登时满脸的泪水。 她的元姐儿是端闰五十六年三月初三入宫为女吏的,期间除了贾赦时不时的传来一些消息外,压根就没法见面亦或通信。如今,近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们母女俩终于可以见面了。 然而,煞风景的是,贾母冷不丁的开口道:“为何不是我领着宝玉入宫见娘娘?王氏能同我比?兰儿能同宝玉比?” 要不是想着大过年的不想闹得太僵,贾赦真的很想喷一句,为啥不能比?也许王夫人是不如贾母,可兰儿呢?身为二房的嫡长孙,怎么就不能跟二房次子比较了?亦如贾赦之子琏哥儿,论身份地位原就应当比贾政更高才对。当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哪怕撇开将来的继承权和世袭的爵位,单是如今,琏哥儿就已经远超一介白丁的贾政了。 ——指不定将来兰儿和宝玉也是这般! 可惜,今个儿是大年夜,贾赦略平静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个格外欠揍的笑容,呵呵的笑道:“老太太,您说的太对了,可谁让圣上和娘娘想得正好跟您相反呢?对了,其实娘娘还真打算唤您和王氏一并前往,可惜呀……” “可惜甚么?你个混账东西,是不是又从中挑拨了?”贾母又惊又怒的道。 贾赦嗤笑一声:“老太太您太看得起我了,哪怕在宫宴上,我也只能隔着老远瞥一眼娘娘罢了,中间一大堆的皇室宗亲啊,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呢!不过,您要这么说也无所谓,谁让娘娘比不得圣上呢。” 在贾母惊愕至极的注视下,贾赦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圣上有令,念及荣公生前功绩,暂不夺去其夫人诰命,但荣公夫人史氏终生不得入宫!” ☆、第211章 “真是大快人心!” 梨香院里,王夫人红光满面的坐在自己房中饮酒,对坐的贾政心不在焉的陪着,俩人各有心思,却又诡异的有了同样的利益,被迫再度被绑定在一起。 连灌了几杯酒,王夫人见贾政这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心头冷笑几声,面上倒是不露分毫,只笑着给他斟酒,好言相劝道:“老爷您又何必如此呢?咱们是俩口子,打从成亲那一日起,就注定不会被分开。说句不好听的,今个儿就算是咱们俩人有一人没了,您以为就不是俩口子了?笑话!” 贾政依然不言不语,其实他心里都明白,甭管先前有多么不喜王夫人,哪怕一心想要将王夫人休弃了事,如今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了。 王夫人,王家。哪怕王湛王老爷子已经故去,可王老爷子生前那么多的旧部,除却极少部分外,绝大多数都以王子腾为首。诚然,在分家那事儿上,王子腾吃了大亏,可谁让他这人识时务呢?在察觉到不妙后,迅速理清利弊,毫不留恋的撇开大注家产,虽看似落了下乘,却实际得了名声。 而王子腾,在王家四兄妹里头,他跟王夫人的关系是最好的。 更要命的是,这王家在王老爷子过世后,并不曾衰落太多,可他贾政却已成一介白丁。素来瞧不上的长兄也就罢了,妹妹、妹夫也愈发的对他疏远了,就连他的亲娘……呵呵。 休妻已然无望,那就好生过日子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政也是很识时务的。 “你还要我如何?我的私房大半都予了你,也保证了往后再不会有庶出子女。至于先前那几个孩子,既说了随你,我就断然不会再插手。”贾政苦笑一声,“你总不能还跟我清算旧账罢?” “当然不会。”王夫人轻笑了笑,“以前的事情,既已过去,那咱们谁都不用再提了,一切还得往前头看。老爷,咱们这二房其实也不算差了,您不能老是同大房相比,这世上又有几个赦大老爷呢?瞧瞧咱们如今,珠儿出息了,前头还听说他办差比琏儿稳妥多了,上峰有意提拔他呢。娘娘……虽是降了份位,可既允许我领着兰儿入宫拜见,就说明她过得其实也不算差了。” “明个儿一早就要入宫,歇下罢。”贾政没啥兴趣谈论这个话题,只敷衍般的道。 有甚么好说的呢?也许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他们二房是不算差了,儿女都有出息,岳家也屹立不倒。可这一切的一切又同他有甚么关系?往前几年,他至少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也曾外放任过知州,如今却仅仅是一介白丁。 也许,他应该再试一试,说不准下次他就中了呢?他大哥不就是科举之后,仕途一帆风顺的吗?甭管才学如何,起码从科举入仕,自身底气就足了。对,他应该再试一试…… “那就歇下罢。”王夫人见贾政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她也知晓,就算如今立刻歇下,她也定然睡不着的。罢了,仔细盘算一下明个儿该同元姐儿说些啥才是正经的。 <<< 二房那头渐渐静了下去,荣庆堂却仍是灯火通明。 其实,从贾赦归来,到诸人陆续散去,再到如今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然而,荣庆堂里却始终保持着之前的模样,家宴上的碗盘依旧,只是原本精美的佳肴却早已变成了残羹冷炙。 宝玉倚在贾母身畔,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停的打瞌睡,偏贾母只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只呆呆的枯坐在椅子上。原本,贾母这般模样,自该有丫鬟上来劝解,无奈厅里的气氛太过于压抑,饶是胆大的鹦鹉都不敢轻言相劝。 又过了半响,还是宝玉再一次从瞌睡中醒转过来,伸手揉了揉眼睛,不解的问道:“老祖宗为何还不去休息?是不曾吃饱吗?可是饭菜已经冷了,要不让姐姐们拿下去热上一热?” 贾母循声看了过来,原本毫无焦距的双眼,直到落到宝玉面上时,才渐渐的有了光彩:“宝玉……唉。” 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叹息,贾母也是真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之前,诸人都在时,她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险些要将她自己点燃。可等诸人皆散去,她的怒火就跟来时一般,迅速的消散而去。 “老祖宗?”宝玉到底还小,饶是心思通透,又如何能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呢?他只是径自劝着,“已经很晚了,歇了罢。” “好,去歇了。” 不然又能如何呢? …… 这一夜的大年夜,过得何止凄凉,至少对于贾母来说,是这样的。 孰料,次日一早,赖嬷嬷来请辞,原本她年岁大了,加之先前赖总管也走了,如今管家的是赖大俩口子。赖嬷嬷的作用几乎已经彻底没了,顶多也就是贾母得闲了唤她来跟前说话唠嗑而已。可哪怕并无用处,乍一听说赖嬷嬷要离开,贾母心里头还是不好受。 然而,事实上离开的并不仅仅是赖嬷嬷,还有贾母跟前已经用惯了的鹦鹉和鸳鸯。 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鹦鹉、鸳鸯、琥珀、珍珠、翡翠、玻璃、碧玺、玛瑙。这些全是铁打的名字流水的人儿。偏贾母又喜欢将身边调养好的人送到儿孙跟前去,故而她跟前伺候的人虽从来不缺,却基本上隔几年就会换新的心腹丫鬟。 像如今,最得贾母看重的,毫无疑问就是鹦鹉和鸳鸯。可她俩年岁也不小了,贾母倒是想自私的将人扣下,却又因着好颜面,怕被人说嘴。好在,其他的丫鬟也已经长成,就算她俩离开,贾母也不会落到无人可用的凄惨地步。 只是,太巧了。 巧得让人心里不由的打了个突。 在赖嬷嬷离开后,鹦鹉和鸳鸯也走了,她们是在正月初五替贾母去林家喝了哥儿的满月酒之后,领了贾母赐下的衣裳首饰离开的。又过了七八日,贾母跟前两个经年老嬷嬷也跟着请辞,其实说是经年老嬷嬷,这俩的年岁也不过才四十出头罢了,端的是能做事又稳妥的年纪,可她们也走了。待过了元宵节,陆陆续续的又走了几个人。到了这个时候,莫说贾母了,连宝玉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老祖宗,姐姐们怎么都走了?还有,新来的姐姐怎么都不愿意陪宝玉玩儿呢?” 后面这点才是至关重要的。 以宝玉的性子,其实很难观察到嬷嬷们的离开。一则,他对经年老嬷嬷原就没甚么感情,甚至于对自己的奶嬷嬷都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二则,老嬷嬷嘛,离就离了呗,左右荣庆堂里从不会缺少伺候的人。 问题是,如花似玉的大丫鬟们几乎都走了,当然补进来的也不少。赖大家的也极是能耐,新送来的小丫鬟,除却年岁偏小之外,旁的皆是上乘的。且对于宝玉来说,年岁偏小是正正好,一下子多了好些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玩伴,不要太开心哦。可惜,宝玉很快就发现了,新来的姐姐们都不喜欢他。 “宝玉啊……”贾母叹息一声。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贾母却不得不感概一声,当她那俩儿媳妇儿联手时,其狠戾程度较之她这个老婆子又何止高了一筹呢?其实,早在赖嬷嬷请辞时,她就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感觉,毕竟她同赖嬷嬷相处了几乎大半辈子,即便今个儿赖嬷嬷有着必须要离开的理由,又岂会在正月初一说出这般扫兴的话来呢? 那个老狐狸啊,恐怕早已另投他人了! 也正是因着知晓这一点,贾母这才痛痛快快的放了人。只是,连她也不曾想到,随着赖嬷嬷开的这个好头,手底下的人竟会顺势一一离开。 嬷嬷们用的借口,统一都是年老体弱,外加儿孙离不得自己。丫鬟们则统一都说要嫁人了,还都是父母/祖父母/伯父母等等,随便扯个亲戚当借口,竟是丝毫不管她是否会察觉真相。 至于新进来的小丫鬟们,问题倒是没有的。贾母私以为,就算俩儿媳妇儿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想要对她这个老婆子痛下杀手。甚至她冷眼看着,似乎新来的丫鬟也不像是另有主子的模样,只是先前被教得狠了,对她隐隐有些敬畏,且完全不敢往宝玉跟前凑。 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恐怕不单单是她那俩儿媳妇儿联手了,还将她化为利益给了那无知的蠢货王氏!! 这荣庆堂,恐怕已经姓王了! “宝玉,老祖宗跟前可就只剩下你了。宝玉,你一定要好好的,将来长大了,替老祖宗撑腰啊!”贾母将眼泪往肚里咽,面上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来。这档口,她已经失去了硬拼的资格,其实若有机会,她倒是很想问一问那拉淑娴,就算要控制她的荣庆堂,又何必将这个权利交给王夫人呢?这是甚么脑子! 贾母不知道的是,那拉淑娴只是纯粹怕麻烦而已。 可不是麻烦吗?偌大的一个荣庆堂,偏贾母跟前伺候的人原就很多,哪怕将老人都换出来了,可也得按着数目填补进去不是吗?正如贾母所想,那拉淑娴也好,王夫人也罢,就算有再大的意见,也不会苛待甚至坑害贾母。既如此,一个萝卜一个坑儿,这拔掉了一个萝卜只剩下了一个坑,当然是要往里头填进去一个的。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那拉淑娴只瞥了一眼,就烦了。 也不知怎的,自打去年将手头上的事情一股脑的交予迎姐儿后,她算是愈发爱偷懒了。偏这事儿,是个既麻烦又没法锻炼人的糟心事儿。那拉淑娴自不会交予迎姐儿去烦恼,又不想给自己找一堆事儿做,思来想去,索性卖了个人情予王夫人,让她去烦罢。 然而,王夫人却是如获至宝。 不到一个月,曾经铁通一般的荣庆堂里,已经尽数换上了王夫人挑选的人,当然也包括宝玉跟前伺候的人,除却奶嬷嬷并不曾换掉外,旁的尽数是新人。 当然,因着时间尚短,王夫人又不可能将陪嫁陪房送过去,故而说是她的人,其实忠诚度并不算高。可那又如何?王夫人有的是时间和闲心,左右如今整个荣庆堂都在她的手上,一时半会儿料理不好,回头慢慢的料理。也正是因着手头上掌了荣庆堂,王夫人甚至都没心情去理会珠哥儿那院子,任凭李纨一点一滴的将院子彻底捏在手里。 荣国府在慢慢的进行权力更替,这种无声无息的战斗,有时候远比刀光血影来得更为可怕。 好在,这一次贾母被迫交出了手头上所有的权利,为了争这块利益,王夫人除了梨香院外,放弃了旁的一切。李纨则得到了她那院子的掌控权,至于旁的却是尽数落到了迎姐儿手上。 迎姐儿:“……”她是无辜的,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荣国府的管家权。 <<< 在这种氛围里头,时已近三月,王家大爷成亲了。 其实说起来,王家大爷王仁也是蛮可怜的。人家早一点的,十四五岁就成亲了,晚一点的也顶多二十岁。可王仁,再过几年他都要三十而立了,偏到如今才成亲。能怪谁?怪他老子呗! 好在,没成亲也不妨碍他在房里放美人,只要没弄出孩子来,哪个也不会闲得慌去他房里盯着的。哪怕要嫁给他的周家姑娘,依稀听闻此事后,也表示无所谓。 男人嘛,成亲之前略闹腾了些当然无妨,只要成亲以后老老实实的待着,要么上进要么死!! 王仁绝对不会想到,王子胜终于豁出去来了一招狠的。他之前放养了儿子二十来年,冷不丁的有了当爹的意识后,立马对王仁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棍棒教育。还真别说,有些人真的是不打不成器,哪怕打了也没成大器,可起码王仁终于学乖了。 可这些又算得了甚么呢?当爹的打儿子,再狠心还能真的将儿子打死不成?旁人暂且不论,王子胜是肯定下不了这个手的。甚至有一度他完全不知晓该用甚么法子教育王仁,毕竟王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破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已经形成了特有的性子习惯。 好在,王子胜有个好兄弟! 不是他的亲弟弟王子腾,而是他的损友赦大老爷。 “仁儿,你明个儿就要成亲了,为父有几句话要同你交代。前些年,为父真当是枉为人父,对你疏于管教,以至于养成了如此纨绔的习性。唉,唉!” “爹,老头子……”王仁腮帮子都要酸掉了,“您不能跟以前一样同我说话吗?” “这不是你明个儿就要嫁出……咳咳,老子是说啊,明个儿周家那姑娘就要嫁进来了,你往后可要好生对待人家。但凡有个甚么不好的,老子今个儿就把话搁在这儿了,她告一回状,老子揍你一回!”既然自家崽子不喜欢玩煽情的那一套,王子胜从善如流的改了风格,“别以为等老子年岁大了就揍不得你,回头我就跟你二叔讨个武夫来,揍不死你!” 王仁一脸的懵逼,半响才道:“爹,明个儿是我大喜的日子。” “嗯,对,没错。”王子胜认真的想了想,“要不老子今个儿再揍你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王仁是慌的。不过好在,他很快就发觉自家亲爹说这话时,眼底里带着笑,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之前那事儿,王仁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番,悄声向王子胜道:“爹,您明个儿真打算冒险?可万一……” “怕甚么?老爷子生前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子胜冷哼一声,“放心,老子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仁也只能无奈的表示听从。不然还能如何?真的要在大婚前一日被亲老子揍个半死,明个儿连高头大马都上不去?真要是这般,他王仁的面子要往哪里搁呢? 这个时候,王仁还不知晓,伴随着他的成亲,他的颜面基本上也只能搁在地上任人踩踏了,谁让王子胜豁出去了,比照着自家闺女的性子寻儿媳妇儿呢? 其实罢,若真的寻一个像王熙凤这般的胭脂虎,问题还不大。毕竟,王熙凤长得好看,小嘴儿也甜,只要别把她往死里得罪,在正常情况下,王熙凤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但是! 王子胜瞥了尚被蒙在鼓里的王仁一眼,心道,老子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般想着,他心里就舒坦多了,左右他都跟周家说好了,可以打可以罚,至少小命还得留着的。 可怜的王仁,直到次日一早,骑上高头大马,去周家将花轿迎回来后,他仍不知晓真相有多么的残酷。 待拜堂结束,待送走亲朋,待红盖头掀开……他还是一无所知。 也是直到入了洞房,小嘴儿都亲上了,王仁才猛然间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新嫁娘小脸还是挺好看的,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当然没有到让人惊艳的感觉,可起码是属于清秀一类的。王仁对于妻子的容貌并没有太大期待,因为他早先就知晓,自己娶的是一个二十一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也因此,当他掀开盖头看到新嫁娘的模样时,还有些惊喜,说真的他很怕他老子一时犯病给他娶回来一个钟无艳。 只是,既然新嫁娘的模样还算中上等的,那为何会直到二十一岁还未出嫁?周家也是京城的高门大户,嫡支更是了不得。当然,这位周姑娘并非长房嫡支,只是算是旁支的子嗣,可饶是如此,配给王仁也是亏了的。 王仁带着一脸的不明所以,却在将新嫁娘搂在怀里亲上小嘴后,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你好……壮。”王仁内心是崩溃的,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的肤浅,以及之前偷瞄新嫁娘时,心里那隐隐产生的一丝异样。 怪不得新嫁娘明明是坐在床榻上的,怎的看起来略有些高呢。怪不得新嫁娘那衣裳层层叠叠的,看起来跟个小山似的呢。怪不得他伸手一揽小嘴一凑,就直接被压倒在床榻上了。怪不得…… 出生在武将世家,哪怕王仁本身不学无术,他至少见识颇广。再说了,以往他还曾被祖父丢到过兵营里历练,虽说没啥结果,可起码看多了士兵操练的情形。更别说王家原就有两个武将在,祖父已过世,可他跟二叔还是很熟悉的。 然而,当一个体型不逊于他二叔的新嫁娘呈小鸟依人状依偎在他身畔时,王仁还是有种立刻去死一死的悲观想法。 等天亮了,丫鬟过来催促他们俩口子洗漱去见长辈时,王仁还在被窝里装死。可惜,新进门的夫人周氏随手这么一捞,就这般将王仁打横抱起。 王仁:“……” 对于王仁而言,成亲之前的人生甭管有多么艰难险阻,比起这一刻,那都是极为美好的。甚至可以这么说,连洞房花烛都是美好的,毕竟房里昏暗,区区两根喜烛顶甚么用?他只能凭感觉体会到媳妇儿的身强体壮。 可惜,如今天亮了,看着已经梳洗打扮好的媳妇儿,再低头看看自己,王仁欲哭无泪。 媳妇儿啥啥都好,就是个头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半头,胳膊有他小腿那么粗壮,且那肉极为结实,只看一眼就知晓,这压根就不是胖出来的,而是练出来的。 “大爷,大爷!” 就在王仁感受到来自于亲爹的无限恶意后,丫鬟匆匆进门。当下,王仁脑海里就浮现了之前他爹跟他说过的事儿,心头一紧的同时,王仁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爹呢?他怎么了?” ☆、第212章 听王仁这么一说,来传话的小丫鬟脚步微微一顿,旋即略有些怪异的道:“回大爷的话,老爷他正等着大爷和奶奶呢。” “哦,这样啊。行了行了,我们这就过去。”一听说不是自家老子出事儿了,王仁立刻就恢复了无所谓的态度,不过等他侧过头看到刚娶进门的“美娇娘”后,登时再度换上了生无可恋的神情。 人家是,娶妻如此,夫复何求。搁在他这儿就是,娶妻如此,生死有命。 凭良心说,王仁是真的领悟了。媳妇儿丑点儿真的没关系,个头小点儿也真的无所谓,或者胖乎乎的问题不大。可一个长相秀气精致,身强体壮五大三粗,感觉分分钟能将他拍死的媳妇儿……真的压力好大啊! “大爷,咱们一道儿去?”好在,周氏长得虽略有些夸张,容貌和声音都挺不错的,尤其细声细气说话的时候,很是容易让人忽略掉她那可怕的身形。 可忽略并不代表不存在啊! “行,那就走罢。”王仁木着脸拖着脚,保持着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慢慢的往正院子去。其实,若有旁的选择的话,王仁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带媳妇儿往家人面前带。他老子王子胜倒是无妨,万一吓到了他那好妹子…… 好罢,不得不承认的是,王熙凤的胆子比王仁大多了,况且要跟周氏过一辈子的人又不是她,她有甚么好怕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王仁俩口子匆忙赶去正院子时,一路上见到的都是一脸目瞪口呆的人们。 王子胜和王熙凤父女俩亦是如此。 其实,昨个儿拜堂成亲之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新嫁娘,哪怕蒙着红盖头,那身形终究是糊不了人的。不过,因着新嫁娘的衣裙偏长,鞋子又是特别做的平底鞋,加之先前周氏被娘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含胸弓背,反正衣裳是特制的,也看不出体态来,只千万将个头隐藏好就是了。 结果相当喜人,那就是连王子胜和王熙凤都被吓到了。 “爹!我和周氏来给你敬茶了!!” 先前这一路上,王仁想了很多很多,尤其他知晓昨个儿王子胜另外有计划在身,且这事儿风险极大。因此,哪怕丫鬟说了王子胜在正院这头等着,他还是有些忐忑。可既然如今都亲眼瞧见了全须全尾的王子胜,那就是真的没啥好担心的了。 故而,说这话时,王仁带着一股子恶狠狠的威胁之意。 只是几乎在同一时间,王家这位新上任的大奶奶就这般媚眼如丝的看了王仁一眼。只一眼,王仁就怂了。 “咳咳,仁儿,今个儿是你大喜之日,为父很高兴,很高兴……”王子胜虽年轻时候花名在外,不过自打嫡妻过世后,他很是好了一段时间。当然,至今为止,他房里还有几个没名分的通房,不过那也不算甚么,毕竟他从来就不是甚么正人君子。 只是,按说就算再怎么花名在外,身为公公,也不能一直盯着儿媳妇儿看,可王子胜他控制不住啊!! 然后,王家这位彪悍的凤姑娘直接起身,往侧边挪了两步,一直走到了王子胜的身后,伸手就在王子胜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嗷!”王子胜先是惨叫一声,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再然后才是回首控诉的瞪了女儿一眼,可惜他能做的事情真心不多,“臭丫头你给老子一边待着去!那个……还不快点儿将茶端上来。” 茶盏很快就端了上了,并由丫鬟交予了大奶奶周氏。周氏的礼节倒是没有问题的,她娘家原就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书香世家,哪怕她们家只是旁支,教养也是极为妥当的。可周氏的问题从来不在于礼节或者其他,她这个体型就已经很吓人了,哪怕是跪着将茶盏往前头一送,也足以吓住王子胜。 尤其王子胜还是跟他家妹夫一样的怂货。 “好,好,好孩子。”王子胜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儿媳妇儿的茶,看也不看就直接灌了下去,全然忘了所谓的敬茶在很多时候仅仅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一般都是接过来稍微抿一口的,没人会一饮而尽的。 好在王子胜虽不靠谱,王熙凤还是不错的,一面示意丫鬟将早先就准备好的红封和首饰送了上来,一面又安排人去瞧瞧厅里的早膳可安排妥当了。虽说依着礼节,男女应该分席而坐,不过今个儿是新媳妇儿进门的第二天,加上自打分家以后,王家的人口急剧缩水,偶尔全家聚在一起用个早膳倒是不妨事儿。 可王子胜是拒绝的!! “凤丫头,我想来想去还是分席而坐罢,到底你嫂子是名门大户出身的。分开,分开!”王子胜尽可能平静的吩咐着,只是他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旋即,王子胜就得到了来自于闺女王熙凤的一记杀气腾腾的瞪眼。 若是全家小聚的话,那就是王子胜父女俩外加王仁小俩口,一共四个主子围坐在一桌上。哪怕确有压力好了,那问题也不大,毕竟还有旁人分摊压力。可若是分席而坐的话,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男女分开,王熙凤将要独自一人面对可怕的新嫂子用早膳。哪怕周遭伺候的丫鬟并不少,可王熙凤依然觉得心肝儿直颤,反正她是没胃口吃早膳了。 然而,王子胜到底是王家的家主,王熙凤她亲爹,这都已经大喇喇的吩咐下去了,王熙凤还能如何?哦不,她能做的事儿还有很多,譬如禁了她爹的酒。这般想着,王熙凤转身就吩咐下去,一个月之内,都不用给她老子半滴酒,哪怕是果子酒也一样! 王子胜并不知晓他闺女又在坑爹了,不过王仁却知晓他被他老子狠狠坑了。 因着人口少,外加王子胜也没心情做周氏的规矩,所谓的敬茶只进行了不到半刻钟就草草的结束了。旋即,周氏被领到了内厅里陪着小姑子王熙凤,而王子胜父子俩则去了外厅一道儿用早膳。 凭良心说,王熙凤也有点儿胆寒。周氏是那种远远看着还行,若是凑到跟前来,略一凝神就能看到她手上紧绷的肌肉,甚至还能从她的眼底里看到一丝狠戾的神情。 “嫂子。”王熙凤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这别人家的新嫁娘一进门,是先适应婆家的规矩,譬如由婆婆、太婆婆立规矩甚么的。旁的她是不知晓,最起码她姑姑王夫人,那会儿就没少让儿媳妇儿李纨立规矩。这些事儿,王熙凤都知晓,她还略有些担心到时候那拉淑娴让她立规矩一事。 可周氏不一样,莫说王家除却王子胜之外就没长辈了,就算有,又有哪个敢让她立规矩的?这一刻,王熙凤终于明白了,难怪这姑娘先前一直嫁不出去,这哪里是娶媳妇儿,分明就是娶了个祖宗进门! 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怂的王熙凤,今个儿终于不得不低头认怂。 所以说,有时候最好的武器就是你比他强。 “妹妹。”周氏只是体型略庞大了一些,她本人的脑子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且王熙凤那故作镇定的表情,她在之前二十年已经看多了。因而,见王熙凤有意向她示好,她便也柔声道,“往后,我可以向大爷一样唤你凤丫头吗?” 王仁那混蛋才不会唤她凤丫鬟,他都是直接唤“那个臭丫头”的。王熙凤一面暗自腹诽着,一面强笑着道:“可以,嫂子您说甚么都可以。” 周氏闻言,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她想起了出嫁前双亲对自己的叮嘱。 其实,虽说周家的确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书香世家,可那却是长房嫡支,跟他们这些旁支并无太大的关系。唯一所受到的好处就是,谈婚论嫁方便了些,另外就是由周家老爷子起头建立的族学,不单束脩全免,还提供每日两餐并一顿点心。甚至若是族中子嗣出息的话,无论是想上府学还是国子监,但凡能考上的,长房都会提供一切费用。 然而这对于周氏来说并无太大的作用,哪怕周家是书香世家,也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孩子跑去念书。不是周家舍不得那个钱,而是没有先例。纵然是长房嫡支家的姑娘,那也是请了女先生来教的,当然事实上长房嫡支几十年了才一个姑娘,且那位已经出嫁很久很久了。 甭管怎么说,周氏童年还是很幸福的,虽说娘家是不如长房那般富贵,却也算是小富之家,不单衣食无忧,她跟前还有一个奶娘一个小丫鬟伺候着。加上周氏又是双亲唯一的女儿,比照着家里头那三个哥哥五个弟弟,周氏可以是说娇养着长大的。 咳咳,至少相对来说是这样的。 就是在这般优渥舒适的环境下,周氏慢慢的长大了……就是一不小心长得太大了。 却说她娘家双亲就是体格比较出众的。她娘倒是还行,顶多就是略胖了一些,这也没法子,生了八个儿子一个闺女,就是想瘦也没法瘦。可她爹那就不是一般般的结实了,以及她的三个哥哥五个弟弟,也一样都是人高马大、膘肥体壮。 最开始,周氏之母发觉女儿长得略大了些,就让她跟着哥哥弟弟多跑跑跳跳,以为这样至少能瘦一些。结果却是,周氏越跑跳越能吃,继而越长越结实。偏因着周氏一个姑娘家极少出门,而家里人又每日里都看着,逐渐也就看习惯了,只想着她还小,往后定能瘦下来了的,却万万没想到,周氏压根就不是胖瘦的问题! 话本子里描写武松打虎一幕时,是这么写的: ——却说那武二郎身长八尺,仪表堂堂,浑身上下有百八十斤力气。 很不幸的是,周氏全家除却周母之外,余下所有人包括周氏在内,皆身高八尺以上。这男子是无所谓啦,长得高大威猛反而更好说亲,加上周家虽比不上长房,可也算是小有资产,周家兄弟们一直都是很受欢迎的。 直到……周氏的长兄长大了,开始说亲了,最后成亲了。等她长嫂在敬茶之日被周氏吓了个半死之后,全家人终于开始正视起她的问题了。 嫁不出去啊!! 这简直就是送命题。 人家闺女哪怕丑点儿,或者父母抠得连一文钱的嫁妆都拿不出来,可依旧嫁出去了。然而,周氏那就不是长相和嫁妆的问题。 哪怕周家小有资产,哪怕全家长相都不算差,哪怕他们不求门当户对,甚至不要聘礼白送三倍的嫁妆,然而依旧没能将周氏嫁出去。无奈之下,周母去求了长房,央他们帮着请了绣娘、厨娘,乃至教养嬷嬷,费心费力费钱的将周氏打造成为十项全能。 可惜,还是没用。 她大哥娶妻时,她才十三岁。而直到她二十岁了,连最小的弟弟都开始议亲了,她依旧没能嫁出去。 就在周家已经彻底绝望之时,救星来了!! “凤丫头,我往后一定会对你好的,我爹娘从小就教导我,做人一定要有良心,一定要懂得知恩图报。”周氏一脸真诚的看着王熙凤,若非她的长相是那种偏向于女儿的秀气精致,王熙凤都要被迷晕了。 只是,王熙凤虽不曾被真的迷晕,却也有些晕晕乎乎的:“知恩图报?”感谢她大哥迎娶之恩?那也应该谢谢她大哥罢?虽然王熙凤敢保证,王仁一定不会接受这份谢意的。 “哦,凤丫头你可能不知晓,我和大爷的亲事,是荣国府那位大老爷从中牵线搭桥的。就是凤丫头你……”说到这里,周氏略顿了顿,向王熙凤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可惜的是,王熙凤面上并未露出她意料之中的羞涩,而是一脸见鬼的神情,“怎么了?” 王熙凤只想呵呵贾赦一脸,这是甚么仇甚么怨呢!! 等等,周家…… “你就是人称闲鹤先生的周老爷子他们家的?”这下子,王熙凤终于明白了。周家和贾家一样都是张家的姻亲,贾赦虽极为惧怕他那老泰山,可到底两家还是很亲近的,若是托张家帮着说一门亲事也是极有可能的。这么看来,坑的人不是贾赦,而是张家了。 “我们是同族之人,不过我家是万万比不上长房的。”周氏笑得异常甜美,又瞧了一眼已经摆了满桌的早膳,提醒道,“我刚进门,却是不知王家有何规矩。凤丫头你看……” “王家没有规矩。”王熙凤先是斩钉截铁的回道,旋即见周氏面露不解,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王家是武将世家,原就不怎么讲究。不如干脆这样好了,由嫂子您来做规矩,也好让我仔细瞧瞧,免得将来出了门子,反而被人笑话了去。” 周氏见王熙凤不像寻常闺阁女子那般害羞有礼,又想起之前听闻一些事儿,当下便爽朗的道:“也行,那就听妹妹的。” 于是,在人家新媳妇儿进门第二天被各种立规矩时,周氏却忙着给王家立规矩。偏王家父子俩都是出了名的怂货,眼见王熙凤都举白旗投降了,他俩直接就没反抗,说啥听啥。 更准确的说,早膳之时,王子胜和王仁父子俩直接在前厅里干了一架,当然俩人都没打得好,毕竟这俩都怂。偏生,等王熙凤过来瞧他俩时,这俩还得装出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哥俩好的勾肩搭背,并有志一同的称自己脸上的伤是摔出来的。 父兄蠢成这样,王熙凤觉得还是嫂子比较靠谱。 事实上,王熙凤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她只是觉得左右自个儿在娘家也待不了几个月了,与其跟这个体型庞大的嫂子对着干,还不如直接伏低做小,也要讨些人情。 不过,生活之中处处都是意外。还没等王熙凤嫁出去,周氏就有了身孕。不等王家诸人接收完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已经分出去的王家二房就出事了。还没等王子胜父子俩前往探望,就传来王子腾夫人李氏病重的消息。 这按着正常情况,家里头若是有事儿发生,多半是男子出面应对的。加上王家二房虽已经分出去好几年了,可到底两家还是一本同源的,王子胜和王子腾还是嫡亲的兄弟俩。可若是女眷病倒了,那自然不适合男子却探望了。偏周氏刚怀了身孕,哪怕她本人始终强调她身子骨很好,王家人也不敢让她轻易出门。 还不满三个月呢,天知晓出门一趟会如何,哪怕啥事儿都没发生,也吓人不是吗?再说了,王子腾夫人李氏是病重,也没具体说是甚么毛病,万一要是传了人,大人也就罢了,肚子里的孩子若有些损伤,回头就算后悔也来不及。 抱着这般想法,王子胜父子女三人头一次齐心协力的压制住了周氏,却是因此将周氏感动得眼泪汪汪,直道以往在娘家时,双亲都没有这般疼惜她。其实倒不是不疼惜她,而是她素日里太彪悍了,以至于双亲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她是个姑娘这件事儿。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周家父母不想看到身高八尺的姑娘哭得泪水涟涟。 ——太伤眼睛了! 于是,王熙凤索性独自一人去了叔叔家。当然,这仅仅是一种说法,事实上王熙凤带了一溜儿的下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这知晓的,当她是去探病,不知晓的,还当她要去抄家呢!! 等等…… 抄家?! “去前头问问,这是怎的一回事儿?”王熙凤坐在马车上,同车的两个丫鬟一个嬷嬷都被吓到了,只因他们的马车才刚驶到巷子口,就被官兵拦截了下来。且看那些官兵所穿的衣饰,竟是轻易不露面的骁骑营。 骁骑营通常不会在京城露面,原因倒不是他们有多高贵,而是他们尽数都是骑兵。虽说京城街面普遍都比较宽敞,可若是上千的骑兵聚在一起,还是很容易造成拥堵的。当然,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就是抄家灭族,通常都会有骑兵在场,将整个宅院团团围拢,以防罪人脱逃。 想着王子腾圣恩隆重,王熙凤私以为,应该是王子腾家同条街面的哪个倒霉蛋被查抄了,便唤了人往前头去瞧瞧。 不多会儿,有人敲了马车壁,旋即就听到有人极小声的唤道:“凤姐姐,里头是王家的凤姐姐吗?我是荣国府的二姑娘,我可以上你的马车吗?” 事实上没等王熙凤开口允许,守在外头的丫鬟已经将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落,让迎姐儿进来了。见事情已经如此了,王熙凤只得木着脸问道:“二妹妹怎会在此?” “我爹在抄家,我来看他抄家。” 王熙凤:“……”你们父女俩也是真绝色。 想了想,王熙凤又忍不住问道:“只你一个?你的兄弟们呢?” “嘻嘻。”迎姐儿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凤姐姐是想问我琏二哥哥去哪儿了罢?可是今个儿并不是休沐日,二哥哥、三哥哥都去翰林院了。我原本倒是想将我家璟儿抱来的,可他不愿意出门,宁愿在家里睡大头觉。我又想将二太太家的三妹妹抱来,可三妹妹不喜欢同我玩,怎么也不愿意跟着我。后来,我想着还有养在珠大嫂子跟前的东府四妹妹,原想骗她出来的,可她好像更喜欢同小兰儿一道儿玩。” 说着说着,迎姐儿面上的笑容便消了去,只一脸不高兴的神情:“凤姐姐,你说为啥妹妹们都不喜欢我呢?哼,以前元大姐姐可喜欢我了!” “呃,也许是因为她们都太小了。”王熙凤就算再怎么毒舌,也不会去说自己未婚夫的妹妹。尽管她很想说实话,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嗯,我也觉得妹妹不如姐姐好。凤姐姐,等你嫁过来了,你同我一道儿玩罢!好吗好吗?对了,不用等嫁过来,今个儿凤姐姐就能同我一道儿玩。好不好?好不好嘛!我知道凤姐姐你最好了!”迎姐儿直接依偎了过来,还死死的抱着王熙凤的胳膊不放手。 “好是好。可我这会儿要去我叔叔家。”王熙凤还能说甚么? “那也带我一道儿去罢,我还没有见过凤姐姐你的堂妹呢。”迎姐儿眨巴眨眼睛,努力让王熙凤觉得自己很可爱。不过,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真论起长相的话,王熙凤要比她漂亮多了。因而,迎姐儿只道,“凤姐姐你带我一起去玩,回头我将琏二哥哥打小干的蠢事儿都告诉你。还有,往后我也可以帮你一起对付琏二哥哥!” 这个主意一点儿也不好。 王熙凤是很想拒绝的,毕竟她对于琏哥儿几岁尿床之类的蠢事儿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可她更知晓荣国府大房有多宠爱这个闺女,没勇气拒绝的结果,那就是带上呗。 不对! “二妹妹,这条街都被堵住了,咱们没法进去了。要不这样好了,我领着你回我家玩儿?” “堵住了?”迎姐儿愣了一下,旋即回头去找之后跟上来的小丫鬟吩咐道,“让我爹把道儿让开!我要跟凤姐姐一道儿去亲戚家玩儿!” 听着迎姐儿这格外有气势的话,王熙凤只觉得满头黑线。然而,更让她无语的是,没过多久,道儿还真就让开了一条缝,不大,却足以让王家的马车过去,且从马车窗户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还可以看到一群骁骑营的人马皆排排靠边站。还真别说,的确挺有趣的。 更有趣的,当然是王子腾家门房的表情。 哪个开门的时候,抬眼就看到一群骁骑营的人马,都会被吓死的罢?这要是王子腾本人倒是还好,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可他们家的门房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看到这幕场景,直接两腿一软双膝着地,哭着喊着求着别杀我。 贾赦的冷汗都下来了:“滚你的!让管家出来见我!” 门房麻溜儿的滚了,没多久,管家出来了。这个管家自然不是王家原本那位,而是分家以后被提拔起来的。好在即便如此,这位也是认得贾赦的,忙忍着腿软上前套近乎:“赦、赦大老爷哟,您近来可安好?敢问、问我们府上可是犯了甚么事儿?对了,已、已经让人去唤我家老爷了,马、马上……” “听你说话也是够累的。不用叫王子腾,是我家闺女和未来的儿媳妇儿来你家玩,好好招待,等回头我抄完家就上你们家……接她们。去去,别折腾王子腾了,直接让她们进后宅呗。” “是是是,赦大老爷您说的是,您说甚么都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家一门都是狗腿子,区别只在于王子腾只在泰安帝跟前跪,而他家下人则是见到哪个不好惹就先给跪下了。 管家顶着一头一脸的冷汗,目送贾赦带着兵丁往隔壁去,心里先是盘算了一会儿隔壁正三品的护军参领要倒大霉了,旋即忙不得的将两位小姑奶奶迎了进来。 王小姑奶奶并贾小姑奶奶,在众人拥护之下,浩浩荡荡的进了二门里,又被人领到了后宅正院子。 彼时,提前一步得了消息的王子腾之女王熙鸾已经候在了正院子外头。见自己的堂姐跟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摆出这般大的架势过来,登时面上有些不好看。待想起了之前管家让人传过来的话时,面色就更不好看了。 “堂妹,好久不见了,我是你的堂姐。”王熙凤一脸假笑看着许久不见的堂妹,说真的,这个许久不见完全不是客套话。事实上,别说如今两家已然分家,就算未曾分家之时,王熙凤也很难见到自家这个体弱多病的堂妹。 “堂姐。”王熙鸾面无表情的吐出了两个字,旋即转身就走。她身畔的大丫鬟忙不得的笑道:“大姑娘请,贾姑娘请。” 迎姐儿倒是不在意王熙鸾的脸色,主要是她在自家妹妹里头一点儿也不受欢迎,像三丫头探春就总是一看到她就跑,四丫头惜春略好一些,只是回头钻进李纨的怀里死活不肯出来。这么一想,王熙鸾只是不爱理她,其实真的还好啦。 当然,王熙凤也不在意,甚至于她很是有些欣赏堂妹面上的神情。 她这个堂妹呀,其实性子倒是跟她相差不多,只是因着身子骨太差了,偏又不是个能耐得住的人。久而久之,愣是将性子憋得各种别扭,有话也不知道好好说,动不动就给人甩脸子,还极为自负高傲,仿佛这天底下就没一个她能看得上。 王熙凤一面暗自腹诽着,一面拉着迎姐儿就往里头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王熙凤头一次来这边,毕竟两家分家那会儿还是闹出了不少问题的,哪怕最后算是和解了,可这并不能让她真正释怀。更别说…… “二丫头,你能帮我气气她们母女俩吗?她们以往总是欺负我。”王熙凤不愧是能屈能伸的胭脂虎,关键时刻还知晓要拉帮手,且她很清楚迎姐儿的杀伤力,瞧着是不打眼,可事实上却是个蔫儿坏,君不见连她那好姑母都没少被算计。 “那回头凤姐姐嫁进来后,记得要陪我玩儿!”迎姐儿趁机提要求。 “成交!”王熙凤咬着腮帮子道。 有了迎姐儿的帮助就好了,等回头进了屋,虽说还是没能亲眼瞧见王子腾夫人李氏,却并不妨碍她俩联手将王熙鸾气疯。 王熙凤先开口挑事儿:“哎哟堂妹,方才都没注意到,这几年没见了,你怎么一下子老了那么多呢?事儿可以让旁人去办,你身子骨不好,可千万别太操劳了。对了,是不是因着婶娘病倒了,才将所有事儿都压在你身上了?这可使不得,要是你也给病倒了,你让婶娘如何是好?” 迎姐儿接着道:“方才我就想问凤姐姐了,这位姑娘真的是姐姐的妹妹?我瞧着怎么不像呢?尤其这会儿,仔细打量着,竟像是我家珠大嫂子的姐姐。” 俩人一唱一和的,配合别提有多带劲儿了。加上她俩的出身原就比王熙鸾更高一筹,气得王熙鸾又想反驳又无力反驳。 渐渐的,王熙凤就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她们这会儿已经到了内室里,加上这个屋子原也不大,从这里到屏风后头的拔步床,统共也就十来步远,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按着道理躺在拔步床上的王子腾夫人李氏没可能听不到。可是,里头一直没有声音。 “罢了,咱们就不打扰婶娘休息了,回头我再来瞧婶娘。”王熙凤本以为,她这么说就一定能见到李氏了,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里头依旧毫无动静,倒是王熙鸾恨恨的吩咐嬷嬷送她们出去。 虽然心下存疑,可王熙凤原也不是那等子会因着好奇而冒险的性子。当下,她便拉过迎姐儿,随着那嬷嬷离开了正院子,一路往前院走去。 直到她们走得连身影都瞧不到了,王熙鸾才忽的变了脸色,一个拧身去了隔壁的耳房了:“就这么放凤丫头走了吗?” 耳房里,也有一架雕刻精美的拔步床,只是帘子放得很低,且乍一看至少也有三层以上,以至于从外头看里头,全是黑咕隆咚的。不过,按着王熙鸾这话,里头该是有人才对。 少许,里头出声道:“不走又能如何?贾家的姑娘……京城里谁不知晓贾恩侯是个混不吝,敢动他的姑娘,且他如今就在隔壁抄家……咳咳咳,罢了,还是等下回罢。” 王熙鸾抿着嘴一脸的不悦,却似乎并不想反驳里头人的话,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六月里了,凤丫头的亲事就安排在六月初。” “那就让她在成亲前再来探望我一次。哼,我本想要了她夫君的命,好一并毁了她那一双儿女的亲事,却没料到反被算计。好,真好!”说话之人声音极为沙哑虚弱,却透着一股子刻骨铭心的恨意。 似乎是听出了声音里的恨意,王熙鸾没有再开口,只微微点头后告辞离开了。 …… 两个月后,荣国府内张灯结彩,琏哥儿更是喜气洋洋的在试他的新郎装。明个儿,他就要骑上高头大马去王家迎亲了,一想到盼了这些年,终于可以抱得美人归了,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乃人生四大喜之一,可琏哥儿却觉得洞房花烛夜才是最棒的,毕竟他金榜题名的时候整个人都活在梦里,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有一脸的懵逼。 “明个儿就要当新郎官了……” 就在琏哥儿喜气洋洋的对镜自揽时,十二冷不丁的就从他背后冒出了个头,并用极度阴森的语气说了一句话,吓得琏哥儿险些没瘫坐在地上。不过等琏哥儿回过神来,发现是自家蠢弟弟在胡闹时,登时没好气的狂抚一把狗头。 不管怎么说,在身高方面,琏哥儿还是有优势的,哪怕近两年来,优势在慢慢的缩小,可起码到目前为止,十二还是比他矮。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哥哥求放过。”眼见自己就要被收拾了,十二忙不得的求饶,并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家蠢爹,“哥,我告诉你个事儿,咱家的蠢爹正在联合他那些狐朋狗友,打算在哥你的喜宴上,将你狠狠的灌醉,让你没法洞房花烛。” 琏哥儿惊呆了,以至于被十二反手揉散了头发,他也没能回过神来。 他想起了王家大爷。 前些日子,琏哥儿照样去王家给王仁补功课时,很凑巧的跟王家大奶奶周氏碰了个正着。这倒是不怪他,他人在前院书房里,是那周氏亲自拎着食盒来给王仁送吃的。好在周氏也没那么矫情,她虽家境不错,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大户出身,倒也不至于因此感到不好意思。在将食盒送到书房后,周氏便落落大方的告退了,从头到尾也没往琏哥儿身上落半个眼神。 但是琏哥儿有!! 打从周氏进书房的那一刻起,琏哥儿的眼神就好似粘在了周氏身上一般,从上到下前前后后,一直看到周氏告辞。甚至连书房的门被关上以后,琏哥儿依然没能回过神来。 王仁当时就呵呵了。 事后,琏哥儿跟王仁赔了半天不是,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还允诺之后要帮他在王子胜跟前打掩护,这才让王仁松口揭过这件事儿。可天知晓,他当时压根就没想过要对周氏不敬,更不是被迷住了,只是单纯的被唬住了。 虎背熊腰的八尺好汉……居然是个女的。 亏得周氏压根就没留意到琏哥儿,要是连周氏都觉得自己被冒犯了,那琏哥儿只能跪求速死了。毕竟,只一眼就看出来,两个他都不是周氏的对手。 也是在见识过了周氏以后,琏哥儿才明白,这世上真的有坑死儿子的老子! “爹他想干嘛?仅仅是想看我出糗,还是另有目的?我是不是以前得罪他得罪狠了?他有没有可能让他手下的三千骁骑营拦在外头,不让我准时去王家迎亲?还是他打算想办法直接把我干掉?” 十二目瞪口呆。 “琮儿你说话啊!哎哟好弟弟,方才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欺负你的,你倒是开口说话呢,你说爹会不会这么丧心病狂?这旁的也就算了,哪怕当众出糗我也认了。这万一他授意三千骁骑营把我干掉怎么办?我真的打不过他们呢!” 琏哥儿是彻底慌了神,在见识过周氏后,他再也不敢小看当爹的手段了。尤其他爹比王子胜还不靠谱,天知晓会出甚么事儿。 这厢,琏哥儿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了,那厢,十二弱弱的开了口。 “那是咱们的爹,亲爹!”就是后爹也不至于那么狠,“还派骁骑营把你干掉呢,今个儿是休沐日,他要是真敢在今个儿随意调动骁骑营,圣上就能将他干掉了。” “呼。”琏哥儿长出一口气,在心里真诚的感激泰安帝,并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认真办差,再也不摸鱼了。 见他如此,十二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只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然而,他俩都不知晓,王熙凤如今正陷入险境之中。呃,或许应该换一种说法,那就是王熙凤害得她婶娘、堂妹母女俩陷入了险境之中。不过,因着王家的刻意隐瞒,这事儿并无直接传扬出来,而是选择了渐渐隐去。 次日一早,荣国府外,琏哥儿骑上高头大马,带着一长串人马,兴冲冲的往王家而去。约莫一个半时辰后,迎亲队原路返回,就是多出了一抬花轿,以及跟随在花轿之后的上百抬大红嫁妆。 数十年来,王家嫁女都秉持着一个传统:王家,不差钱!!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能让外人看出王家很在意王熙凤,也能让王熙凤在婆家更有底气。尽管,她原本就挺有底气的。 只是外人并不知晓,今个儿这对新人明面上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可内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琏哥儿怕的是自家老子冷不丁就抽风了,为此他昨个儿晚上特地赶到荣禧堂,在贾赦的瞪视之下,死缠烂打的哭求那拉淑娴救命。然而他并不知晓,贾赦原本仅仅是打算在喜宴上将他灌醉而已,如今却因着他这番作为,愣是中途改了想法,毅然决定让琏哥儿出个大糗。 至于王熙凤的忐忑不安,一方面是因着徒然离家有些不适应,另一方面却是因着昨个儿的那事。 ……她从不曾想过,父兄居然背着她做了那么多事儿,除却为了她那已故多年的母亲报仇外,更多却是为了她出气。她也不曾想到,婶娘和堂妹竟会恨她入骨,甚至恨不得毁了她的一生。她更不曾想到,当面临生死关头时,才认识三个多月的嫂子竟会挺身相护,要知道嫂子是有身孕的! 万幸的是,大夫说了,她嫂子身子骨好,哪怕将一屋子的人都打成了重伤,也不过些微动了一点儿胎气而已,只要歇上两日就不会有事儿了。也亏得如此,要不然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哪怕父兄告诉她,二房想要害他们很久了,可她仍会觉得,那都是因着上次她刺激太过的缘故。 对了,上次! 定然是因着当时在巷子口碰上了迎姐儿,且王家的门还是被骁骑营叫开的,要不然恐怕那一次她就会出事罢?那个时候,她分明感觉到了异样,特地让人将王子腾夫人李氏病重的消息传到王家,这明摆着就是想让她去探视。可她明明已经到了,却连正主儿的面儿都不曾见到。这里头没问题,你信? 一想到死亡曾经离自己那么近,饶是胆大如王熙凤也难免有些后怕。 假如那一次,她没有遇到迎姐儿会发生甚么事儿呢?假如昨个儿,她嫂子不曾执意要陪她去王家又会如何?知道一想到昨个儿那幕惨状,王熙凤就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心直窜上了头顶。 不寒而栗。 哪怕她之前感受到了婶娘和堂妹对她的厌恶,可她真的以为,这仅仅只是相看两厌而已。人嘛,谁能没点儿私心呢?就像王家尚未分家之前,她爹和她叔父也不是很和睦。就像荣国府那头,贾赦和贾政更是全京城都知晓的关系恶劣。可再怎么样,不都是一家人吗? 说真的,王熙凤有些茫然无措。甭管她之前有多么狠戾,对于亲人,总归是存了一份善心的。毕竟,那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多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 也是在经历了昨个儿事情以后,王熙凤才忽的悟了。亲人又如何,有时候亲人还不如外人,至少在面对外人时,会有防备之心,可当无遮无拦的面对亲人时,一旦冷刀子抽出来,你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于,她的婶娘和堂妹都不需要害她的性命。只要将她毁容或者毁去她的清白,她这一生都完了。 幸而,老天有眼。 幸而,善恶皆有报! 花轿之上,王熙凤面上的忐忑之情渐渐的褪去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满面的怒容。 她是王熙凤,是凤辣子,决不允许宵小之辈前来挑衅! …… 等喝得醉醺醺连站都站不直的琏哥儿,在旁人的帮助下才勉强掀开红盖头时,看到的就是一脸肃杀之意的王熙凤。 一瞬间,琏哥儿酒醒了。 #终于娶到媳妇儿了,但是媳妇儿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一款# 熬过了王家守孝,躲过了贾赦等人的坑害,琏哥儿在终于抱得美人归的这一夜,被彻彻底底的吓尿了。媳妇儿依然很美,不对,应该说更美了,然而她的脸色她的气势她的威压…… 琏哥儿只想一个人静静。 ☆、第213章 不管怎么说,媳妇儿终于进门了,琏哥儿内心还是很喜悦的。哪怕货不对款,可只要一想到王仁家那身高八尺的周氏,琏哥儿瞬间平静了下来。 “凤姐儿……哦不,该是琏二奶奶了。”琏哥儿笑得一脸谄媚,不过却并未靠近,毕竟王熙凤如今的面色不是很好看,万一有个意外,他立刻跑路也还来得及。 恰此时,王熙凤也收敛了心神,向着琏哥儿勾魂的一笑:“琏二爷。” 只这么的笑容,瞬间让琏哥儿忘却了之前的所有恐惧。嗯,一定是他方才喝了太多的酒,醉眼惺忪的才会将王熙凤的媚笑看成满面杀意。 琏哥儿完全没有意识到,真要是有这种事情,那就不单单是喝醉的问题了,而该是他瞎了。杀气腾腾和媚眼如丝,这是截然不同且完全没有任何关联的神情。可惜,此时的琏哥儿满心满眼都是王熙凤,才不会去思考这等需要费脑子的问题。甚至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后,也绝对不会往深处想,只会觉得是自己看岔了。 洞房花烛夜异常的和谐,待次日一早,琏哥儿已经完全成了王熙凤的裙下之臣,小两口腻腻歪歪的出了东院,往荣庆堂而去。 虽说按着道理是先拜见公婆,可谁让荣国府还有一个太婆婆在呢?好在王熙凤同贾母也是熟悉得很,相对而言,她反而有些杵贾赦和那拉淑娴。 “我爹那人呢,人送搅屎棍之名,这是连圣上都认可了的。所以你不用理会他,再不然你就偷偷的拜托二丫头,让她可劲儿折腾我爹去。不过,我爹素日里也忙得很,应该是没闲工夫管咱俩的。”一路走着,琏哥儿还不忘将自家爹娘卖给王熙凤,“至于我娘,那是最最温柔不过的……这是假象,其实我娘比我爹厉害多了,我小时候最怕就是落在我娘手里,简直不能更惨!” 王熙凤一脸的愕然,她是有些杵贾赦和那拉淑娴,可那也是因着互相不熟悉的缘故。毕竟,就算她之前来过荣国府,那也是住在荣庆堂的,顶多就是偶尔往梨香院去瞧瞧她的姑母,对于大房几人,她最熟悉的恐怕就是琏哥儿和迎姐儿了。 可这俩货都不是厉害的角色,迎姐儿倒是越大越腹黑了,琏哥儿却是从小到大永远都是一根筋通到底的。 “大太太很凶吗?”王熙凤略微有些忐忑起来,甭管她的性子有多强悍,在进入一个新家庭时,总归会有一些不安之感的。尤其,无论从出身地位还有自身能耐上,她都不可能同那拉淑娴相比,加上对方又是她的正经婆婆,难免就有些忧心了。 “不凶,她只是喜欢笑着折腾人。”琏哥儿卖起爹娘来毫不犹豫,“其实我娘还行,她做事有分寸,就算要折腾人,也讲究一个循环折腾。倒是我那俩弟弟一妹妹哟……” “二丫头很好。”王熙凤略有些奇怪的看着琏哥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好?好个屁!那个臭丫头啊,打小就是个闹腾的,贪吃贪睡不干活,还最喜欢告黑状,我没少因为她被爹娘收拾!还有我那三弟弟琮儿,他更是个黑心的,从襁褓里就开始欺负我,这么多年了,我就从没在他手上讨到过便宜。倒是我最小的弟弟璟儿,除了爱打瞌睡外,其他都还凑合。而且他不粘人,也不闹腾,大概是家里最讨人喜欢的一个了。” 王熙凤一脸的茫然,为何琏哥儿口中的大房跟她之前印象中的全然不同呢?哦,有一点倒是完全一样,那就是贾赦是得到所有人认可的搅屎棍。可这同她有甚么关系?哪家的公公也不会来寻儿媳妇儿麻烦的,再说了,全京城的人都知晓,贾赦的日常爱好是折腾老娘和弟弟。 甭管再怎么茫然,荣庆堂还是到了。 琏哥儿笑得一脸喜庆,在丫鬟的偷笑中,将尚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王熙凤拉进了正堂里。 彼时,荣国府所有主子都聚在了这里,包括二房那几个尚且年幼的哥儿姐儿。 “老祖宗,琏儿将新媳妇儿带过来了。”琏哥儿笑眯眯的同贾母打着招呼,虽说他老子跟贾母闹得有些僵,不过他本人倒是对贾母没啥意见,顶多就是偶尔随大流开溜而已,事实上在多半时候,他还是很乐意当个乖巧讨喜的孙子。 贾母这会儿也是笑着的,对于这门亲事,她说不上来满意与否,左右琏哥儿也就那样,哪怕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在翰林院的差事也是干的不好不坏的。这要是她的宝玉,那是打死她都不会松口允了这门亲事的。 ——她的宝玉值得最好的,琏哥儿的话,配王氏女也凑合。 亏得在场诸人都不会读心术,要不然就贾母这种想法,很难保证在场的两位王氏女会不会直接冲上去给她一个痛快。幸好,明面上还是一派和乐的。 因着在场所有人都没打算为难王熙凤,新婚次日的敬茶很是太平顺畅。王熙凤也从长辈处得了不少的赏赐,就连珠哥儿和李纨俩口子都准备了贺礼。待敬茶完毕,自是分成男女两处分别去内外厅用早膳。这倒不是荣国府有多讲究,而是人数太多了。 话虽如此,小兰儿还是跟着李纨的,毕竟他年岁太小,他爹珠哥儿看着是稳妥,却不是一个会照顾孩子的人。 这女人嘛,除非是心肠格外硬或者是天生怕麻烦的,一般来说,看到年幼的孩子都会心生好感。若是刚成亲的,却不单单是心生好感,而是略带着一丝向往的。 王熙凤亦是如此。 既是女眷一道儿用早膳,自是按着辈分排的。王熙凤就坐在李纨的下手处,只需侧个脸就能看到软糯可爱的小兰儿。虽说并不同房,可到底是妯娌俩,便也悄声说起了话来。而对面坐着的迎姐儿却是逮着机会跟俩妹妹套近乎,只差没发誓以后保证不欺负她俩了。 对于王熙凤来说,在荣国府的头一顿早膳倒也用得不错,除却最初略有些紧张外,多半时候她还是很放松的。当然,这还是要得益于在场之人都是她以往曾见过的,哪怕不算很熟,起码也要好过于全然陌生之人。 只是,待用罢了早膳,各人散去之前,那拉淑娴却忽的吩咐迎姐儿:“二丫头,你将东院那处的账目予了你嫂子,再将大厨房、针线房并内宅采买的事儿都理出来,让你嫂子同你一道儿管,回头等她上手了,就全交予她。” 迎姐儿登时双眼放光,也不管在场的人有多少,直接飞扑向那拉淑娴:“娘!娘您终于打算放生我了吗?不对,是终于要放我一条生路了吗?还是不对,那个啥……娘您对我太好了,二丫头最喜欢最喜欢娘亲了!” 那拉淑娴一脸嫌弃的看着她:“知晓你瘦下来了,可你这份量还是很重。” 要是搁在往日里,迎姐儿听人说她胖或者类似的词儿,铁定会面露不悦的。可这会儿,她实在是太开心了,天知晓打从去年开始,她的日子过得有多凄惨,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快速减去了困扰她十多年的肥肉了。 “娘,我就知晓娘最疼我了!”迎姐儿直接无视了那拉淑娴面上的嫌弃,摆出了一副比琏哥儿更为腻歪的神情来,抱着那拉淑娴的胳膊死活不放手。 “还愣着作甚?今个儿先将东院那头的事情交接完毕了。至于旁的,你倒是可以慢慢来,左右也不着急。”那拉淑娴先是无奈的向着迎姐儿摇了摇头,旋即又拿眼瞧向尚有些愣神的王熙凤,笑道,“凤丫头,以后就要劳烦你了。这也没法子,到底琏儿是荣国府的继承人,你迟早要当这个家,早些练练手也是好的。” “对啊对啊!”迎姐儿闻言立刻松开了那拉淑娴,转而跑去缠住王熙凤,一脸谄媚的狂拍马屁,“嫂子你最好了,我最喜欢嫂子你了。来来,你跟我来,我这就将东院的事儿都予了你。还有旁的事儿,咱们尽快完成交接罢!其实嫂子你那么棒,完全可以先接手过去,要是有甚么问题,再来寻我也不迟呢!” 不等王熙凤反应过来,迎姐儿直接将人拖走,还不忘向那拉淑娴道:“娘啊,我先带嫂子去熟悉管事嬷嬷们了,您放心,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王熙凤一脸懵逼的回首看向那拉淑娴,见后者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听迎姐儿又道:“嫂子你别怕啊,要是有管事嬷嬷不听话,你甚么都不用做,直接让她们滚去找我爹就好了。哎哟,我同你说啊,阖府上下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怕我爹,毕竟我爹疯起来是连圣上都害怕的。” 没一会儿,这对姑嫂俩就走得没踪影了,只依稀从远处传来迎姐儿絮絮叨叨的推销声。 那拉淑娴也终于笑够了,还有闲心同王夫人吐槽道:“瞧见了罢?我就说二丫头是个惫懒的,弟妹还说她长大了懂事了。啧啧,那是因着之前没人愿意帮她,她才不得不自个儿忙起来了。如今凤丫头进门了,我看呀,接下来凤丫头有的忙喽!” 这那拉淑娴是开心了,王夫人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之前,她还打算用小恩小惠收拢王熙凤的心,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这个亲姑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可惜,如今却是没啥可能性了。 当下,王夫人干笑一声:“忙点儿好,像她们这等年岁轻的,合该多跑跑动动,也让咱们这把老骨头轻省一些。” “这话倒是不错。”那拉淑娴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当初就是想着二丫头迟早都要嫁出去,与其让她到夫家以后再费心学,还不若直接让她在娘家就将所有事情都学会了。不过,如今凤丫头嫁进来了,她倒是真轻松了。” 说来说去,那拉淑娴还是懒的。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她前世连东西六宫都掌过了,到了今生,反而对这些事儿看开了。当然,荣禧堂还是得捏在手里的,毕竟那是她自个儿住的地方。 可如此一来,大房倒是和乐了,二房却难受上了。 王夫人自不用说,事实上自从琏哥儿和王熙凤定亲以来,她就将一切都盘算好了。想也知晓,刚进门的媳妇儿哪里能抓到管家权呢?别说管家权了,正常情况下,连自己的小院子想要完全捏在手里,都需要仔细归整个一年半载的。这还是在婆母不曾存心使绊子的情况下,若是对方有心,恐怕新媳妇儿就算费心费力也难以将院子彻底捏住。到那时,可不是轮到她这个当人家亲姑母的人出手相助? 旁的暂且不论,单说珠大奶奶李纨好了,算算日子,今年已经是她嫁进荣国府的第五个年头了,在这期间,她还为府里诞下了这一辈儿头一个哥儿。可即便如此,真正拿捏了自己那个院子,还是今年年初那会儿。 要不是年初那会儿,大房二房联手对付贾母,王夫人又忙着将荣庆堂捏在手里,李纨还不知晓要过多久才能拿捏住自己院子呢。 看看自己,再瞧瞧别人,李纨觉得委屈极了。 这人一旦委屈上了,除非城府深到能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外表之下,要不然多少都会露出一些来的。李纨当然不属于前一种人,她也就比喜怒形于色稍稍好上那么一丁点儿而已。 自然而然的,王夫人察觉了,连贾母都暗暗注意上了。 对于王夫人来说,李纨这个儿媳妇儿虽称不上糟心,却也一点儿都不舒心。当初,要不是贾母和贾政都支持娶个书本网的姑娘,她绝对不乐意。书本网有甚么好?若是跟那拉淑娴这般的,娘家父兄都居高位,时不时的能帮衬一下,那倒是赚了。可李家呢?没钱没权没势,充其量也就李父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除却这个,整个李家都一无是处。 可李纨都进门那么多年了,儿子也生了,跟珠哥儿的感情也不错,再加上虽没甚么太大的本事,却也是守本分的人。王夫人虽不喜她,却也谈不上厌恶。 结果,王夫人还来不及嫌弃呢,李纨自个儿倒是不乐意了。 在荣庆堂憋了半天,李纨挂着一脸的不悦,一手牵着兰儿,一手拉着惜春,回了自家院子。偏此时,珠哥儿已经去翰林院了,而她在荣国府多年,除却养在她膝下的隔房妹子和亲生儿子外,愣是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吩咐奶嬷嬷领着兰儿和惜春在房里玩,李纨只独自一人枯坐在窗台边,抿着嘴想心事。 于她而言,婚后的生活其实也算舒心的了。虽说婆婆有些不好相与,可公公却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的,太婆婆对她也和气,至少从不曾挑过毛病。夫君又待她极好,儿子更是她的心头宝。至于帮着照顾隔房的妹子,她也没有任何意见,左右她素日里也闲得很,加上惜春是有奶娘和贴身丫鬟的,所谓的照顾也不过是想起来了叮嘱两句,并不妨事儿不说,还能给小兰儿做个伴儿。 可那些都是之前了。 眼瞅着王熙凤一进门就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了东院的管理权,且瞧着那拉淑娴的意思,竟仿佛是打算将整个荣国府的中馈都交予王熙凤来管。虽说荣禧堂铁定会被那拉淑娴捏在手里,而荣庆堂和梨香院又是王夫人掌着,可便是如此,那也是一大块肥肉啊! 李纨不傻,虽说她的娘家是所谓的书本网,可事实上李家是从李父这一辈儿才发家的。更准备地说,李父三十有五才考上进士,及至她出嫁前,堪堪升任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再加上李父成亲晚,李纨本身就是他的老来女,可以说李父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从四品便是到顶了。 更让李纨难受的是,她没有兄弟,别说亲兄弟了,连个堂兄弟都没有。族人倒是有,可李父入京几十年了,早已跟金陵那头疏远了。倘若将来她真有甚么事儿,当真除了夫君和儿子外,就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形势那般严峻,李纨也不免想多攒些私房钱。她的嫁妆包括当初荣国府给李家下的聘礼,都是捏在自己手里的。王夫人虽有千万个缺点,却不至于没品到瞧上儿媳妇儿的那点儿私房。可饶是如此,李纨攒了这些年,也不过才堪堪两万的钱而已。 昨个儿跟随在王熙凤花轿后头的嫁妆,只怕就有好几十万了,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田产、铺子,乃至金票银票有多少,又有谁能知晓呢? 人比人,简直就要气死人呢。 带着一脸的伤感,李纨连午膳都没胃口吃了,直到傍晚时分才盼来了珠哥儿。 珠哥儿倒是好性子,尽管一身疲惫,却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李纨的哀愁。没错,李纨就算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会抱怨的。毕竟,没摊上个好娘家只能怪她运气不好,一味的指责王熙凤肯定是没道理的。更别说,相较于嫁妆上的多寡,李纨更气的是王夫人捏着权利不放手。 只是,甭管是哪个问题,都不是现阶段的珠哥儿能够解决的。 思量了半响,珠哥儿只道:“若是家中缺少花用的银子,我那儿也还有些私房,一并予你便是。可这旁的……我只能告诉你,太太早就有言在先,公中的钱财且不说,至少二房的私产和她的嫁妆,将来都是留给我的。” 李纨大吃一惊。 虽说律法上是有明着写了,嫡长子可继承至少七成以上的家产,可事实上真的很少有人会这么干。哪怕明面上按着这种比例分了家,母亲的嫁妆和私房却多半都会用来贴补小儿子。 可若按着珠哥儿所言,这根本就不单单是王夫人的嫁妆问题了,而是暗指二房的家产不会给其他几个哥儿姐儿。 “这……太太真的是这般说的?”李纨且惊且喜,却是惊大于喜,“三妹妹也就罢了,左右只一副嫁妆便可,可余下的哥儿呢?宝玉呢?”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三姑娘探春是庶出,旁的哥儿也多半都是庶子。按着荣国府的惯例,只要一日不分家,将来子嗣嫁娶,公中都会出一笔钱财。也许那数目并不算多,可起码比得上一般的小富之家。至于王夫人,无论是将来庶女出嫁,还是庶子分家单过,她都可以选择是否贴补,贴了钱旁人会道她一声好,不贴钱也没甚么话好说,庶出子女罢了,谁会在乎呢? 可宝玉却是嫡子,还是衔玉而生的嫡子。 对此,珠哥儿只微微摇头道:“听太太的意思是,往后都不管宝玉了。不过,老太太倒是很喜欢宝玉,想来将来会将私房留给宝玉的。” 李纨微微颦眉,旋即倒是轻松的笑了。 贾母的私房要留给谁,那是她的自由。说真的,就算李纨再怎么爱算计,也不至于算计到太婆婆头上。再一个,通常情况下,母亲的私房都是留给自己儿女的,很少越过儿女直接给孙子。若是贾母真的这么做了,却是变相的得罪了大房二房乃至已经出嫁多年的姑太太贾敏。如此一来,贾母倒是走了个干脆,却等于是变相的孤立了宝玉。 君不见,贾赦的祖母徐氏便是将私房留给长孙贾赦的。虽说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么多的孙儿孙女,唯独只有贾赦一人是徐氏亲手带大的。可情理是情理,却难保当爹娘的心存不满。其实若无此事,贾赦也不至于被贾母厌弃那么多年。 然而,贾赦是有真本事外加福运极好的人,宝玉呢?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李纨笑得一脸的温柔,却并不点明她放心甚么。珠哥儿也没往心里去,在他看来,如今自己膝下唯独只有兰儿一个孩子,甭管到时候得了甚么,将来还不都是兰儿呢?李纨虽有些小家子气,可珠哥儿却相信她对兰儿一片慈母心肠。 李纨的心事状似是得到了安抚,实际上却并未完全解决,而是为往后埋下了祸患。 且不提李纨,却说王熙凤没进门两日,就被王夫人请去了梨香院谈心。 倘若王熙凤是个稍显软弱的人,或者干脆就是那种清高自傲的人,那都无妨。偏生,王熙凤的性子脾气同王夫人如出一辙,还天生一副势利眼。等一去梨香院,瞧着这连东院一半大小都没有的小院子,再看到院子里头一群庶出哥儿姐儿在嬉笑玩闹,王熙凤当时就在心里将自己和王夫人彻底划清了界限。 二房太蠢太无用,如今唯一出息的也就是珠哥儿罢了。可甭管王夫人怎么吹嘘珠哥儿办事儿稳妥,本人能耐,可到如今也不过才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而已。 ——虽说她家琏二爷更惨,才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可架不住咱们头上有人!! #王氏女揍是辣么自信# 揣着一肚子的自信,王熙凤摆出了琏二奶奶的架势来应对她的好姑母。于是,王夫人只跟王熙凤打了个照面,就被气得胃疼。 “凤丫头。”王夫人面上带笑,暗地里却是不由的腹诽起来。她就知晓她那混账大哥教养不出好姑娘来,看罢,虽说模样不像,可那神态气势简直就跟她大哥如出一辙。将个软糯可爱的闺女教成胭脂虎,也算他有本事了! “二太太。”王熙凤也一样面上带笑,只是有意无意的却是用眼角瞥着屋里的陈设。直到扫视到珐琅彩婴戏双连瓶,她的目光才微微顿住。 王夫人顺着王熙凤的目光看过去,登时笑开了:“怎的,凤丫头你喜欢这个?我还道你同你小姑母一般,只喜欢赤金的摆件呢。” 喜欢赤金摆件可不是甚么好话,只差没明摆着说王熙凤没品位了。毕竟,这年头有来历的古董玉器才是主流品位,赤金……小门小户倒是极欢喜的。 “哦不,我还是喜欢赤金的摆件,只是觉得二太太房里这双连瓶颇为眼熟。”王熙凤一脸的沉思,片刻后才忽的道,“这不是原先老太太房里那个吗?还是原是一对的?” 这话一出,王夫人嘴角明显的抽了抽,为了避免自己在王熙凤眼中成为出嫁还不忘往娘家拿东西的钱眼子,她只能忙不得的撇清自己:“是原本一对的,我出嫁时,老太太就予了我一个,原是说好另一个要予了你小姑母的,难不成她忘了?” “估计不是忘了,而是我小姑母不稀罕。”王熙凤勾了勾嘴,“我想起来了,当初老太太临终前,也说了要将这双连瓶予我的,可我瞧不上,就只要了她的赤金头面。” 王夫人再度觉得胃好疼,有心想说赤金头面才是真土气,可一想到王熙凤那些珍藏的宝贝曾是王家老太太的珍藏,她就甚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半响,王夫人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凤丫头,虽说你如今是琏二奶奶了,不过我依旧是你的姑母,不用这般生分的唤我二太太。” 听得这话,王熙凤很是认真的看了王夫人一眼,旋即半真半假的道:“生分也有生分的好处,至少二太太您不会同我借首饰借钱了。” 第三次,王夫人觉得胃疼,甚至连肝儿都开始疼了。她不明白王熙凤这话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可她却不得不将这个当成玩笑话,免得回头她当真了,王熙凤又来一句“我同您开玩笑的,不是您叫我别生分的吗”,那样一来的话,她就该浑身上下都疼得慌了。 “凤丫头你还是这般爱说笑。”王夫人强笑着道。 回应王夫人的,是王熙凤不以为然的神情。这要是搁在以往,王熙凤其实还是很愿意跟王夫人交好的,一方面是娘家的姑母,一方面又是府里的长辈,不管怎么说,与之交好都没有任何害处。然而…… 她刚被婶娘和堂妹联手坑了一把! 要不是当时她嫂子周氏不放心非要跟着她一道儿去,那会儿倒在地上被打成重伤的人,或许就变成她了。即便没挨打好了,万一毁了容或者赔上了清白,叫她往后还怎么做人呢?同理可证,婶娘靠不住,姑母能是好东西? 可怜的王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她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了王子腾夫人李氏。这王熙凤头一次上当,还可以说是她年岁轻没经历过事儿,外加对亲人有着本能的信任。可第二次呢? 不好意思,王熙凤一点儿也不蠢,甚至于有些精明过头了。 在经历了娘家婶娘和堂妹联手坑她的事情之后,王熙凤再也不敢随便相信所谓的娘家亲戚了,大概除了她爹之外,连她哥都被列入了待审核名单里头。 这么一想,王夫人也是蛮惨的,虽然她的确有所算计,可到底还没实施不是吗?啥小动作都没做,直接被拉进黑名单这种事情,的确很值得令人同情。 更惨不忍睹是,这一切的一切,王夫人都毫不知情。她只是天真的认为王熙凤被她爹王子胜养歪了,本着不能看着娘家内侄女往错误的道路上飞奔的想法,同时也惦记着落入了王熙凤手里的管家权,王夫人笑得更为亲切了。 “凤丫头,有个事儿要问问你,这几日可曾辛苦?姑母知晓你能耐,在娘家时就将府里归整得妥妥当当的。荣国府到底同王家不一样,旁的不说,地方大了人多了,事情铁定也一并跟着来了,不是吗?” “是啊,我如今过得别提有多充实了,一想到偌大的一个府里,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要由我来安排,我这心里别提多带劲儿了。”王熙凤一脸的喜气洋洋,“二太太您是不知晓呢,我家太太可信任我了,还说等回头我上手了,就将除却荣禧堂之外的所有地儿都交给我,包括送礼回礼的事儿,以及接待贵人们的事儿。” 王夫人一脸的便秘,这才几日工夫,居然连我家太太都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熙凤是那拉淑娴的娘家侄女呢! 话虽如此,可王夫人还是得笑着面对王熙凤,半是规劝半是心疼的道:“凤丫头你到底还年轻,这般多的事儿,不会忙坏吗?” “既然二丫头能做到,我为何不能?”王熙凤扬着头,一脸的自信。 “哟,你是不知晓,二丫头从去年到如今消瘦了多少呢。也是大太太狠心,这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王夫人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轻得如同喃喃自语。 只是这话,还是落入了王熙凤耳中。她当时就心头一跳,仿佛意识到了甚么,可转了转眼珠子,却权当没听到这话,唯独声音却冷了半分:“二太太,今个儿也不早了,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忙呢。二妹妹昨个儿还说,关于公中库房的那一堆账目都要我帮着理一理,我呀……到底没二太太您的好福气,可以享清福。” 说罢,王熙凤便掩嘴偷笑着告辞了,也不能王夫人出口挽留,便径直转身离开了。 等王熙凤一出梨香院的话,王夫人便气得砸了手中的茶盏,待目光落到刚才被王熙凤夸过的珐琅彩婴戏双连瓶时,好悬没忍住冲过去也给摔了。万幸的是,关键时刻王夫人的理智还是回来了,这双连瓶不单价值不菲,最重要的还是已过世多年的王家老太太心爱之物。 ——尽管那位喜好屯东西的王家老太太心爱之物着实不少。 <<< 王夫人被娘家内侄女气到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也是到了这会儿,王夫人才猛地意识到,其实她的梨香院一点儿都不安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那句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话,并不曾一并传扬出去。若是连那话都传出去了,她恐怕就要忙着清洗跟前的心腹了。 饶是如此,王夫人在短时间内还是没空跟王熙凤较劲儿了,她在忙着整顿梨香院的同时,还不忘继续死死盯着荣庆堂。 然而,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梨香院尚且不曾完全整顿好,荣庆堂那头却进了好些个丫鬟。其中一个长相温婉秀丽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的小丫鬟,还被贾母冠上了珍珠之名,拨到跟前仔细调教了半月之后,直接送到了宝玉身边。这还不算,后进来的几个丫鬟里头,资质不错的真心不少,贾母一连提拔了好几个,顺道填补了之前鹦鹉、鸳鸯的空,还将先前王夫人送来的人彻底搁置了。 听到这种消息,王夫人还能有好?她本能的以为是那拉淑娴反悔了,这才在暗中算计她,可还没等她查出个所以然来,荣禧堂那头传来一个让她惊呆了的消息。 那拉淑娴又有了。 ☆、第214章 “怀孕了?她居然又怀孕了?!” 王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哪怕她的小儿子宝玉年岁也不大,可到底也已经六岁了。事实上,王夫人是在七年前怀上宝玉的,纵是如此她还觉得如同在梦里一般。可那拉淑娴呢?她比贾赦小了三岁,也就是跟贾政一般大小,今年刚好四十岁。 四十岁还能生孩子吗?王夫人很是茫然,不过她也明白那拉淑娴是个性子很稳妥的人,既然连消息都传出来了,那就必然是真的。毕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那拉淑娴都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扯谎。 忽的,王夫人捂住了肚子。 那拉淑娴跟王夫人是在同一年嫁进荣国府的,一个在年前,一个在年尾。随后俩人又紧挨着怀了孕,一个诞下了瑚哥儿,一个诞下了珠哥儿。又两年,俩人依然是前后脚怀孕,这回是琏哥儿和元姐儿先后出生。往后,那拉淑娴怀上了十二,这回王夫人没能跟上,倒是她房里的赵姨娘没隔多久就诞下了迎姐儿。而就在七八年前,俩人再度凑在了一起,这回却是璟哥儿和宝玉……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操纵着一切。哪怕真的是巧合了,既然之前都能碰巧,为何这一回不能碰巧了? 至于十二和迎姐儿那一次,王夫人坚定的认为,是那个该死的赵姨娘抢走了她的机缘。要不然,她当时应该能紧跟在那拉淑娴之后怀孕的,甭管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只要是亲骨肉,哪个不疼惜? 而这一次,谁都别想抢走她的机缘!! 王夫人的心腹嬷嬷一脸茫然的看着她,见她半响都没动静,反而捂住了肚子,更是疑惑起来,不禁开口道:“太太,您这是……肚子不舒坦?” 一听这话,王夫人当下面色一沉,厉声道:“让你打听的事儿,到底打听清楚了没?究竟是哪个故意同我作对,非要白送老太太那么多资质出众的小丫鬟?” 虽说如今王夫人手里捏的权利不多,可她始终认为,只要捏住了荣庆堂那头,哪怕油水捞得少,那也是她赚了,起码心里头能舒畅许多。可谁能料到,她才一个眼错不见,竟让贾母白得了好些个小丫鬟,还各个都是机敏水灵的。要知道,买个小丫鬟并不难,可若要寻到资质上佳的,却只能碰运气了。 十好几个呢!! 但凡有一个入了宝玉的眼,这孩子恐怕这辈子都回不到她身边了。 其实,王夫人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她不愿意再在宝玉身上花费精力,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那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思来想去,最完美的解决方式应当就是像珠哥儿和元姐儿那般的,养在贾母跟前,心却向着她,最好还能帮着她将贾母的私房都弄到手。到时候,她绝对会再度敞开心扉接纳宝玉! 可若是宝玉被彻底收拢了呢?若是贾母再度立起来了呢?或者更可怕的,哪天宝玉以孝道相威胁比她离开荣国府呢? 人有时候真的不能想太多,一旦脑子里的事情多了,就很容易将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就譬如眼前这事儿。 “回太太的话,虽还不曾打听出究竟是何人指使的,不过应当不是大太太。” “不是大太太还能是谁?哦,我知晓了,你是觉得她怀了身孕压根就没有精力理会这些事儿,对吗?”王夫人冷笑一声,“先不说寻摸这等好丫鬟需要不少时间,单说她会自个儿亲自去操持这些事儿吗?不过就是吩咐一声罢了,都不需要费心力。” 王夫人既然都这么说了,身为她跟前的嬷嬷,哪怕是心腹也只能选择附和。毕竟,虽毫无证据,可王夫人这话听起来也是蛮有道理的。 见没人反驳她,王夫人在愈发得意的同时,也愈发的恼怒了:“我真的是看错她了!还道是她真有那般大方,竟是舍得将荣庆堂的管家权予了我。结果呢?她竟然是在充大方!太可恶了,就算真的舍不得,那就索性别当这个好人,如今倒是好,给了又反悔,她是拿我当猴儿耍吗?” 这话比方才那话更难回答,只因甭管回答是或不是,王夫人都不会开心的。 最终,还是王夫人自个儿平复了情绪,只是面色仍有些难看:“罢了,这事儿再查也不会有结果的,她还能特地写下来留作证据等着咱们去拿吗?你也别管这事儿了,左右整个儿荣国府,除了老太太就属她最坏心了。老太太倒是想这么干,可她没这个能耐,那就也只能是她了。” “是,太太您说的是,那接下来……” “别管了,让我仔细想想对策。”王夫人沉默了许久,忽的蹦出一句话,“去寻些名贵补药来,你亲自送到荣禧堂去。” “太太您莫非……”想要投毒?一瞬间,老嬷嬷直接吓傻了,这要是旁的事儿,她帮着做一下也无所谓,哪怕丧尽天良她也不在乎。可这事儿,已经不单单是丧尽天良的问题了,而是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她这条老命送掉!她真的不敢。 “想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王夫人猛地侧过脸狠狠的瞪了过来,咬牙切齿的道,“那是我珍藏的补药,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吃的!就算有再多的钱,没有门路都买不到的上好补药!” “是,是。” “废话少说,赶紧给我送过去。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脑子蠢如猪吗?今个儿就算那药材是她自个儿派人去买的,等买回来也是要仔细检查的!罢了,赶紧去,最好能打听出一些事儿来,甭管大小事儿,都回来告诉我。” 也不知晓该说王夫人运气好,还是运气糟了。她虽派了心腹嬷嬷去荣禧堂送补药,也存了打探消息的心,却并未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若是主子在里头说紧要的事儿,铁定会派人在外头守着的。可有时候事情就是那般巧,或者应该这么说,贾赦和那拉淑娴并不觉得那是不可对外人言的事情。 等嬷嬷从荣禧堂回来后,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王夫人还道她在装蒜。不想,等听了她的话后,王夫人才徒然精神起来。 好,这个可以利用。 …… 傍晚时分,梨香院旁的小偏院里,几个年岁轻的嬷嬷正带着小丫鬟们在做针线。虽说荣国府是有针线房的,不过主子们的贴身衣裳还是由跟前做帮着做的。像王夫人,她的里衣从不假手于人,只让最信赖的嬷嬷帮着做。而这里头的丫鬟嬷嬷们正在忙的是几个哥儿姐儿的衣裳。 “瞧这手工,多细致,费了不少工夫罢?” “到底是亲生的,跟咱们这些讨口饭吃的,终究不一样呢。” “可不是?人家曾经还是姨娘呢,就算如今没法子成了嬷嬷,那也跟咱们这等粗人不同,那可是伺候过老爷的人!” 随着一阵哄笑声,曾经的小赵姨娘,如今的小赵嬷嬷满面通红,拿着针的手不停的颤抖着,连着好几次都扎错了地方,哪怕再小心,最终还是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头上。小赵嬷嬷索性不干了,将衣裳并针线胡乱的团成一团丢回绣箩里,又抬起胳膊将绣箩往腰上一夹,拧着腰身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房里。 在多年前,这个离梨香院只有不到一盏茶工夫的偏院里,还住满了姨娘们。不单是姨娘,还有各位姨娘所出的孩子们。 小赵嬷嬷曾经有两个孩子,女儿是三姑娘探春,儿子则是在二房排行第六的环哥儿。虽说有时候她也烦这俩闹腾不休的孩子,可等到终于失去他们时,她才终于明白当初姐姐的痛苦。 忽的,房门被打开了,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这是门板陈旧腐朽以后才会有的声音,而在几年前,她这儿还常常迎来二老爷贾政,那会儿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们打扫得可勤快了,莫说声音了,就是拿洁白的帕子抹上去,也担保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 可如今,曾经跟她掐得你死我活的姨娘们,有的回了娘家,有的另行嫁了人,还有的直接去了庄子上养老……总之,还留在荣国府的,只余她们俩姐妹了。 “又生气了?我说你这是何苦呢?”赵嬷嬷合上了门,叹着气走到妹妹身边。 曾经,她有个好听的名字,还是贾母赐予的,名唤珍珠。 曾经,她也是容貌姣美的青春少女,赏给了二老爷贾政后不久,就有幸怀了孕,并平安诞下了女儿。 曾经…… 可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儿,如今的她,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讳,只会唤她赵嬷嬷。而她当年发誓要一起过富贵日子的妹妹,则被顺势唤作了小赵嬷嬷。 何等悲凉。 “谁生气了?跟那种人生气,我气得过来吗?”小赵嬷嬷坐在床榻上,随手拿过她的绣花枕头,又掐又打的折腾着。 这要是搁在前几年她尚且受宠之时,别的不说,摔几套茶具还是没问题的。可惜,因着搅屎棍贾赦的一番建议,如今整个京城里都不敢轻易往房里纳姨娘了。哪怕真的要纳,那也是半点儿不敢露。按说,她也可以当个小通房,哪怕是个没名分的大丫鬟也好呢,可谁让搅屎棍就在府上呢?别说贾政了,连小赵嬷嬷本人都清楚,但凡她敢有甚么出格的举动,王夫人一准会传出去,旋即就等着看贾赦再参一本好了! 该死的,该死的!这跟她想象中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好了,别生气了。”赵嬷嬷见妹妹这般模样,心里头也很是不好受。 其实,比起妹妹,赵嬷嬷本人更想不通。明明最坏的结果不是该像周姨娘那般吗?无儿无女,荣国府也要养她们一辈子,还要依着规矩给她们月钱,每季都有衣裳或者料子,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不会少,身畔更是至少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也正是因着看到了最坏的结果,赵嬷嬷才拉着妹妹一起伺候了贾政。当然,她妹妹也是自愿的,毕竟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又有几个人能控制得住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比起旁人府上至少可以偷摸着养几个通房,荣国府直接被断绝了希望。 “小妹……金玉!”赵嬷嬷见劝不好妹妹,又怕耽搁了今个儿的活计,直好略大声的唤了她的名讳。 小赵嬷嬷一下子就愣住了,可旋即她却愈发恼怒了:“别叫我!难不成姐姐忘记了,二房那衔玉而生的哥儿唤甚么?也亏得我已是妇人了,要还是个丫鬟,指不定还要改名讳呢!哼,这个名讳是死去的爹娘给我取的,花了十文钱托庄子口那老秀才取的!凭甚么就因为一个黄口小儿,逼着我改名讳?凭甚么!” “你呀!都多大岁数了,还学小孩儿闹脾气!”赵嬷嬷彻底无奈了,“没人让你改名讳,你的名讳除了我之外,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知晓?” “还有我哥!”小赵嬷嬷赌气一般的呛声道。 听了这话,赵嬷嬷却是沉默了。赵家的人口原本并不算少,至少在曾经是这样的。最上头是祖父母,中间是她们的父母,下边则是姐俩加一个兄弟。然而,时至今日,祖父母是老早就没了,她们的父母也故去多年了。偏她俩因着身份关系被困在荣国府里,外头只剩了她们那个兄弟。 “我攒了一些钱,回头托人给国基送去。他年岁也不小了,不能再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胡混下去了,也该娶个媳妇儿收收心了。”赵嬷嬷叹了一口气,心情却并未因此而好转半分。 “你有多少钱?够不够?不够我这儿还有一些。”小赵嬷嬷伸手揉了揉眼泪,她如今也没啥好指望的,好在当嬷嬷的月钱也不少,虽比不得当姨娘那会儿,可到底省却了脂粉钱,衣裳换得也没以前勤了,加上这府里也没地方花销,倒是攒了几个钱。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赵嬷嬷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的道,“放心,这事儿我自有打算,回头不够了再问你要便是。” 小赵嬷嬷原是打算辩驳的,可听到最后那句话,倒是没了意见。左右她们俩姐妹如今也这般了,未来会怎样,听天由命罢。 见妹妹终于平静下来了,赵嬷嬷稍稍放下了心,思量了一番后,她只道:“你也不用担心,虽说咱们如今身份不同了,可俩孩子你不是日日都能见到吗?我是想着,三姑娘那头暂且不说,回头想想法子去跟太太讨个好,让咱们跟了环哥儿,你说如何?” 探春和环哥儿都是小赵嬷嬷所出,又因着王夫人压根就没打算隐瞒他俩的身世,且原又是住在一道儿的,故而这俩孩子都知晓自己的生母为何人。事实上,王夫人别说隐瞒了,有时候忙不过来就直接将这俩孩子丢给赵嬷嬷姐妹俩,一副心大的模样。 能不心大吗?王夫人从头到尾就没在乎过庶子庶女,只要有人帮着照看不就行了?谁会多事到掺合进这种是非里头?再说了,赵嬷嬷姐妹俩铁定不会苛待俩孩子,王夫人觉得她俩比其他的下人靠谱多了。 也正是因着如此,小赵嬷嬷其实没必要那般绝望。哪怕身份不同了,可俩孩子到底是在跟前养着的,又因着王夫人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她俩若真想调到梨香院里做事,确是不难。 “你呀,打小就容易钻牛角尖。你看看你自己,再想想我,还有甚么不满足的?最起码,你有儿子傍身,太太那性子就算心底里再怎么不情愿,到时候嫁妆也好安家费也罢,能亏了他俩?就算太太给的少了,这不还有公中吗?总之,等环哥儿一成亲出去单过,你就跟上来,他是你亲生儿子,还能亏了你?” 赵嬷嬷苦口婆心的劝着,她当然能够理解那种心理落差,毕竟她也是亲身经历过的。可凭良心说,她可比小赵嬷嬷凄惨太多了。 “姐……” “行了,咱们姐妹俩也别矫情了,只要你记住,你是有儿子的人,且太太半点儿都没打算同你抢儿子。有些事情你稀罕,太太一点儿也不稀罕。回头咱们想法子调到环哥儿身边去,再慢慢商议往后的事儿。” “嗯,姐,我听你的。” 姐妹俩说了一通心里话,又对未来产生了一丝期待,终于在半刻钟后调整好了心情,打算趁着如今天色还亮着多做些绣活儿。毕竟,若是活计没做完,晚间点油灯干活儿时,费眼不说,关键还费油呢! 只是,就在她俩打算推门出去时,忽的听到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俩人对视一眼,索性挪步到另一边的窗户旁,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真有孕了?” “可不是嘛!要说到底还是大太太福气好,一连生了四个儿子不说,如今竟是又有了。对了,听说大老爷、大太太还很高兴的说,这回一准儿是个姑娘呢!” “人家都要儿子,偏他们搞怪。” “也不是这么说的,毕竟大房又不缺儿子。撇开之前那位,如今不也有三个健健康康的哥儿?要我说,人人都这样,越是缺啥就越是想要啥。” “不对呀,大房不是有二姑娘吗?” “你个小丫头懂甚么,你比二姑娘大几岁?” “就是就是,二姑娘究竟是哪个生的,咱们这些嬷嬷不比你个黄毛丫头知道的多?哈哈哈哈!” …… 屋外院子里,笑声一阵阵的。屋内窗户旁,赵家两姐妹面上的神情急剧变化着。那拉淑娴竟是有孕了?还盼着再得个姑娘?不对,不该说是再得一个,而是大房至始至终都没有姑娘! “姐姐!”小赵嬷嬷一脸热切的抓着赵嬷嬷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虽说她们之前想着让环哥儿照顾亲娘和姨母,可哪个都知晓,外甥再亲能跟亲骨肉比?若有亲骨肉,哪怕只是个女儿也是好的。更别说,迎姐儿可跟二房的三姑娘探春截然不同,她是被大房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即便如今大房有了亲生女儿,那她也是被宠了十几年的,少说也能多得一份嫁妆罢? “我知晓了,我知晓了……”赵嬷嬷喃喃的说道。 乍一看,似乎赵嬷嬷比她妹妹平静多了,可事实上她却比任何人都激动。诚然,身为这个时代很平常的女子,多半都带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可前提却是有儿有女才能重男轻女。她统共只有那么一个女儿,这些年来都快想死了,却依然无法相认。若是给她机会重新要回女儿,她哪里会轻视?只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 先前一直没有机会,而如今,机会来了!! <<< 赵家姐妹俩并不知晓的是,她们今个儿所经历的一切,包括之前有人故意拿话刺激小赵嬷嬷在内,全部都是王夫人使的手段。她的目的很简单,挑起大房的内乱,好报复先前那拉淑娴拿她当猴儿耍的羞愤。 王氏女其实都是偏激的,愤怒起来很容易丧失判断力。一如之前贾母刚夸了元姐儿仪态万千,次日元姐儿就在诸人面前出糗的事情一样,其实并无证据,甚至乍一听还有些无稽之谈的感觉,然而王夫人却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信了。 换句话说,但凡是王夫人认定的事情,哪怕再怎么毫无依据,甚至荒诞无稽,她都会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而事实上,王夫人被坑跟那拉淑娴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已经有一年多不曾插手过除却荣禧堂之外的地方了。 “可曾传到了?”见老嬷嬷点了点头,王夫人冷笑一声,“我倒是要看看,这回她怎么接招。哼,旁的倒也无妨,顶好是让她没法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敢算计她,就要做好反噬的准备! 老嬷嬷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心里却愈发的不安起来了。 其实,单单只是传个话儿倒是无妨,左右她本人也没露面,甚至连那些说闲话的丫鬟婆子也不是她的手下,而是转弯抹角寻了好几个中人传话,哪怕有朝一日事情爆发了,她们也只会觉得不小心听到几句闲话,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了而已。 没事儿的,一定会没事儿的…… 据说,同样的话多念叨几遍,就会产生极为神奇的力量。最起码,老嬷嬷不再忐忑了。左右将来事发了也寻不到她头上来,她怕个啥?嗯,大着胆子上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送赵家俩姐妹一块儿去死而已,无妨的,真的无妨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给赵嬷嬷和迎姐儿创造母女相认的机会了。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主要是因为迎姐儿如今还挂着管家的头衔,哪怕她将多半的事情都转给王熙凤了,可她本人在那拉淑娴的教导下都花了半年工夫才勉强接过来,王熙凤再聪慧,也没可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将一切都归整得井然有序。 事实上,为了让更多的人知晓往后王熙凤才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迎姐儿压根就没听那拉淑娴的吩咐,而是选择了反其道而行。没让王熙凤接手府中的事务,却是先将对外的事宜都交给了她。 所谓的对外事宜,包括日常的接待贵客,三节两寿的贺礼,以及至交好友家里的婚丧嫁娶等等。至于对内的,东院当然是交了出来,另外就是王熙凤最为期待的采买事宜。 而今个儿,王夫人只是让人去同迎姐儿说,三姑娘探春下一季的衣裳料子出了错,就很容易的将迎姐儿哄了过来。 为了避嫌,甚至连去唤迎姐儿的都不是王夫人跟前的,而是探春的奶娘。 等迎姐儿到了梨香院,自有人去相隔不远的偏院通信,只片刻工夫,赵家俩姐妹就摸了过来。 “是差了半匹,不过且放心,回头等我仔细对了账目,看是哪里出了错,一准立刻给三妹妹补上。”迎姐儿倒没推诿,况且这也不是甚么大事儿,毕竟荣国府人多事忙,偶尔出个小差错也是正常的。更别提少的那半匹料子还仅仅是做里衣的细棉布,本就不值当几个钱,应当是弄错了,而非有人昧下了。 迎姐儿的话音刚落,就忽见门前一暗,一个人影直接扑了过来,边哭边道:“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凭良心说,迎姐儿不是懵了,而是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在说她。在瞬间的愣神后,迎姐儿很快就往旁边让了让,并且心理素质极好的向探春的奶娘吩咐道:“三妹妹这边可是着急用?若是这样,我回去就先让人送过来。事儿可以慢慢查,可不能耽搁三妹妹。” 探春的奶娘反而更懵,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哭喊着的赵嬷嬷。其实,她并不清楚前因后果,而探春该得的衣裳料子也确实是少了,她只是依着规矩上报了,并未掺合进去。然而,作为荣国府的家生子,她当然清楚迎姐儿的身世,毕竟从迎姐儿出生到被大房过继,中间隔了好几年。哪怕并不清楚迎姐儿身世的人,起码也知晓迎姐儿最开始是二房的姑娘。 所以,这是…… “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亲娘啊!”赵嬷嬷哭得很厉害,如果说最开始她是有点儿做戏的成分,可随着见到迎姐儿,她的眼泪登时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其实,若非早先知晓眼前这姑娘是迎姐儿,她都不敢相认。毕竟,这两年来迎姐儿的变化太大太大了,而她已经至少三四年没见到她的女儿了。 然而,甭管是相认还是煽情,那都得有人配合才是。可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迎姐儿却还在惦记探春那少了的半匹布,莫说赵嬷嬷了,连探春的奶娘都有些不忍心了。 好在,赵嬷嬷并未放弃,而事实上她也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能认下女儿,哪怕将事情闹得再大,只要女儿愿意护住她,那她就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并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但凡女儿不愿意相认…… 赵嬷嬷完全不敢想象,得知消息的贾赦会如何疯狂的报复。 “既然这边还有事儿,那我就先走了。”迎姐儿压根就没在意赵嬷嬷,事实上她以为这是探春的亲娘,毕竟她对二房这边不大熟悉,只知晓庶出的哥儿姐儿都是各有母亲的。甚至在临出门前,她还有闲心回头道,“三妹妹放心,一会儿我就让人送料子来,不会耽搁你用的。” 探春一脸无辜的望了过去,料子甚么的她真的不缺,王夫人就算再不喜她,也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克扣她的,少了这一匹半匹的也不会耽搁事儿。况且,她已经认出了跑进来的俩人,一个是她亲娘,一个是她亲姨母。 所以,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 “女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骨肉啊!女儿啊,难道你不想认我吗?” 迎姐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疯婆子的目标,在愕然的同时,她毫不犹豫的甩开了那人的手,十分平静的道:“你认错人了,你女儿应该是三妹妹罢?不过,这话你也不要随便说,她是荣国府的姑娘,就算是你生的,那也是二老爷和二太太的女儿。” 赵嬷嬷面色煞白,满脸震惊的望着迎姐儿,完全不敢相信方才那番话是出自于迎姐儿之口。虽说那番话并没有任何脏字,也不带任何情绪,可她还是觉得字字句句都如同利刃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 眼见迎姐儿即将再度转身离开,赵姨娘索性不管不顾的上前抱住了她,这次迎姐儿没能挣脱开。 “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干甚么?立刻放开我,要不然我让管事嬷嬷杖责你二十杖!”迎姐儿也是有脾气的,事实上大房的人脾气还都不小,就连看着最软萌可爱的璟哥儿,一旦没让他睡好觉,那起床气可是能吓死人的。 听得这般毫不留情面的话,赵嬷嬷再度崩溃了,可她很清楚自己早已没了退路,因而甭管发生了甚么事儿,她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直到惊动了王夫人。 凭良心说,王夫人是不愿意出来的。可外头的动静实在是太响了,她要是再寻借口说在歇午觉没听到,也太扯了。毕竟,连这般大的动静都没听到,那就只有可能是晕了或者干脆没气了。而等她出来后不久,贾政也一脸懵逼的从书房走了出来。 彼时,梨香院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因着是在自家府里,迎姐儿也没甚么防备心,跟前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也因此,冷不丁的碰上这种事儿,俩丫鬟并未能在第一时间阻止这一切。 而这会儿,赵嬷嬷已经说到了她当年生迎姐儿万分凶险的情形了,并清晰的说出了迎姐儿身上的胎记,以及那拉淑娴干的好事。 ——最后那件事儿,赵嬷嬷是赤红着眼睛控诉一般的说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迎姐儿终于回过神来,抽出手来向着赵嬷嬷的面上就是正反手两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这并不大的梨香院里,惊得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的贾政和王夫人目瞪口呆。他们只知晓迎姐儿在大房极为受宠,却从不曾真正的领教过迎姐儿的臭脾气。 事实上,毫不夸张的说,迎姐儿是大房所有孩子里头,脾气性子最像贾赦的那一个——尽管她并不是贾赦亲生的。 “我不管你有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管你口中的孩子究竟是不是我,只请你弄清楚一件事儿,我是荣国府长房大小姐,而你……”迎姐儿面无表情,眼神却如同刀子一般的戳进赵嬷嬷的心里,一字一顿的道,“不过是个卖了身的奴才罢了,即便我是你生的,又同你有何关系?” “你、你说甚么?”赵嬷嬷原是抱住了迎姐儿,可在被迎姐儿抽了两巴掌后,却是不由的瘫坐在了地上。哪怕那两巴掌只是声音清脆些,事实上一点儿也不重,可于她而言却仿佛是将她整个人一并抽碎了。 “听不懂?哼,那我这么说罢。大徒律法上有明确规定,儿女只属于父母所有,而所谓的父母,只能是有婚书的夫妻二人,除此之外跟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我是谁生的,哪怕我压根就不是贾家的姑娘,只要我爹娘认了我,将我上了族谱,那么这辈子我就是他们的女儿,跟你……毫无关系!” 族谱胜过一切。 不管是嫡亲的儿女,还是庶出的子女,或者是养子女、继子女。只要一旦登上了族谱,那就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当然,想要将孩子认回也可以,只要再次修改族谱就可以了。然而,甭管是将儿女出售,还是送养、过继,都需要经过其父母的同意。显然,只要贾赦和那拉淑娴不松口,就算今个儿是泰安帝过来,也不能改变迎姐儿的出身。 是出身,而非出生。 赵嬷嬷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迎姐儿,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又仿佛目光根本不曾落在她的面上。 “闹够了就让开,我爹娘是原配夫妻,甭管你方才说的话是否属实,你都没有权利做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姓张!”迎姐儿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要走,却忽的停住了脚步。 梨香院门前,贾赦满脸寒霜的看着院内的一切,而在他身后是皆满脸急切的琏哥儿和王熙凤俩口子。 再往周遭一看,迎姐儿这才发觉,她的俩丫鬟中较为机灵的小悦不见了,显然是见势不妙去搬救兵了。往后推算一番,大概是去寻王熙凤了。而王熙凤肯定不敢拿这种事情惊扰到刚怀孕尚不曾坐稳胎的那拉淑娴,那她就只能去寻琏哥儿。幸而,今个儿是休沐日,不单琏哥儿在,贾赦也在。想来是琏哥儿知晓这事儿自己兜不住,索性去前头寻了贾赦。 只片刻工夫,迎姐儿就将前后事情联系到了一起,旋即她整个人就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手脚发软不说,连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蓦地,迎姐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奔到贾赦跟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 “大老爷,有两件事儿我必须告诉您。” 东院里,王熙凤一脸忐忑的立在贾赦跟前,她的身边是忧心不已的琏哥儿。迎姐儿到底只是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且还是打小就没有经受过半点儿坎坷的千金小姐。事实上,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并用疾言厉色反击赵嬷嬷,于她而言已经是不容易了。及至见到至亲的家人,她立刻情绪崩溃嚎啕大哭。 再然后,她就晕倒在了贾赦怀里。 可如今的荣禧堂里,有个刚检查出喜脉,连胎都不曾坐稳的那拉淑娴,再考虑到那拉淑娴已经是四十的人了,若在这种情况下让她知晓这事儿,哪怕她再坚强,也难保不会有情绪波动。到时候,却是极有可能发生一尸两命的事情。 所以,迎姐儿不能往荣禧堂送,当然也同样不能往荣禧堂后头十二所住的院子送,连荣庆堂都被排除在外。思来想去,贾赦只能选择听从王熙凤的建议,将她送来了东院。 东院地方大,房舍不比荣禧堂少,最重要的是,东院离得很远。自打多年前从东院搬到荣禧堂后,那拉淑娴就再不曾往东院来,当然除了远之外,更有可能是不愿意看到这个送走了瑚哥儿的地方。哪怕偶尔想要寻琏哥儿,那拉淑娴也是差人来唤的。 既然往前十多年都不曾来过,那么基本上也可以肯定,怀了身子的那拉淑娴完全不会来这里。 “你说罢。”贾赦淡淡的道。 王熙凤略一迟疑,旋即娓娓道来。 说起来,这事儿也真的是凑巧。先前,王夫人不是特地唤了王熙凤去梨香院半拉拢半立威吗?若单只是如此,那事儿倒没甚么大不了的。可问题在于,王熙凤刚被自家婶娘和堂妹联手坑害过一回,除却警惕心外,还多了一层叛逆之心。 你不是想要跟我交好吗?我偏不,我就要跟着反着来! “……我将这事儿告诉了二妹妹,也说了我打算给二太太寻些麻烦让她头疼。二妹妹同我说,她去年间就让人寻了一批资质上佳的小丫鬟,原是打算等荣禧堂那些年岁渐长的大丫鬟陆续配出去以后,慢慢的替换进来的。不过,既然我想要给二太太找事儿,她可以先将那些丫鬟让予我。” 让王夫人恨得牙痒痒的荣庆堂俏丫鬟事件,其实是王熙凤和迎姐儿联手干的。提出建议的人是王熙凤,而提供方法和人手的却是迎姐儿。 想也知晓,如今不过才七月中,王熙凤是六月里嫁进来的,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个来月而已。就算王熙凤再怎么聪慧,迎姐儿再怎么配合,想要在这么短时间里完全这种格外费心费力的事儿也是不可能的。也是因为如此,王夫人才会疑心上那拉淑娴,因为王熙凤没有这个人脉,而迎姐儿则是没有动机,唯一可能的就只有那拉淑娴了。 谁会想到这俩糟心货竟然联手了呢? 说好的嫂子和小姑子是天生的仇人呢?! 贾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说有两件事儿要说,这是第一件,那另一件事儿呢?” “还有就是……”王熙凤抿了抿嘴,略有些紧张的道,“仍是那一日,二太太特地将我唤到梨香院说事儿的那日,临走前,我曾听到她近乎喃喃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仿佛是‘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应该就是这句,我当时急着告辞也没往心里去,可如今想想,怎么都不对味儿。” “王氏,好你个王氏!!”贾赦勃然大怒,“你俩听好,我把二丫头交给你俩照顾,不管用甚么法子,先将她哄好。荣禧堂那头,我之前已经支会了琮儿,他自会将消息彻底瞒住。至于王氏……” 贾赦目光狠戾的道:“我会让她知晓甚么才是真真正正的痛!” 匆匆出了东院,贾赦在往梨香院赶的途中,路过了一切如旧的荣禧堂和荣庆堂,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等他走到梨香院时,这才明白为何前头并未被打扰。 事实上,十二压根就没依照贾赦所言将荣禧堂封闭起来,他只是将所有涉事之人一并关在小小的梨香院里头,堵住嘴依着次序轮番杖责。 “以为没有理由就不能责罚你们了?啧啧,小爷我从来不知晓咱们这府上竟还有如此天真之人。打罢,继续,别停下。一人二十杖,不用争不用抢,人人都有份。” 十二让人在梨香院靠院门这边放了一把太师椅,这会儿正端着茶翘着二郎腿,笑得异常诡异。 “这人呢,还真是不能不认命。像小爷我命好,甭管怎么投胎,依旧是富贵命。不像有些人呢,明明是当奴才的命偏生就不信邪。成啊,既然想改命,那小爷我就成全你们。不知晓怎么改命?教你们一个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去死!” “死了的话,下回说不准就能投到富贵人家了。当然喽,佛家有云,那甚么……六道轮回,这是否富贵尚且不知,说不准你们还能投到畜生道呢。啧啧,真要是这样,回头小爷我还让人将你们买了来,这回就简单多了,直接送到大厨房,晚上多加个肉菜!” “咋了?不说话了?哦,对了,你们被堵着嘴呢。放心,虽然你们的命不值钱,可小爷我也不是那般残暴不仁的人。趁着挨打的时候仔细思量思量,把想说的话理一理。没理顺也不要紧,回头打完这圈还有下一圈,一次二十杖,相信在没气之前,你们一定能想起甚么来的。没想起也不要紧,回头等死了以后给小爷我托梦就成,我不怕的。” 贾赦走进院门的时候,就看到背对院门坐姿格外辣眼睛的十二。 除了冷汗涟涟外,贾赦还觉得这孩子挺不赖的。 不得不承认,迎姐儿的确被养歪了,有这么个品位捉急的爹,她能长正才叫奇了怪了。不是亲生的又如何?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贾赦相处了十来年,迎姐儿早已从当年那个白糯可爱的小胖团子,长成了一个外表依然白嫩内里却是黑心的芝麻馅儿汤团了。 “问出甚么来了?”贾赦走到十二身后,拿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十二赶紧起身站直,极为狗腿的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第一圈差不多就要打完了。我让人将打完的人送到柴房去问话,单独提讯审问,相信一定会有不少收获的。” “你人在外头,那谁在里头审问?”贾赦一面说着一面就往柴房那头走。其实,说是柴房,可梨香院又不开火,即便有个茶水间,日常用的也是炭。因而这柴房也就放了些许杂物,总的来说还是属于大而空旷的。 说话间,贾赦已经到了柴房门口,虽说十二并不曾回答他的问题,可那也是因着他走得太快了。既已到了柴房门口,贾赦便下意识的伸手推开了门。 柴房肯定是比较阴暗的,采光跟厢房完全没法比。好在这会儿也才下半晌,外头天色亮堂得很,且里头还点了一盏油灯。 贾赦眯着眼睛往里头一瞅,先看到的是面如土色的贴着后墙根立着的贾政和王夫人俩口子,旋即才将目光挪到跟前,定睛一瞧:“怎么是你?!” ☆、第215章 坐在灰扑扑的桌案后头,史家大爷一脸生无可恋的抬头望着贾赦,只差没在自己的额头上刻上一行字:我是无辜的。 然而,事实却是,就算他今个儿真的刻了这行字,贾赦依然不会相信他的。 “你来这儿作甚?不对,应该是你来我家作甚?居然都不曾派个人支会我一声,你在搞甚么鬼?”贾赦原本攒了一肚子的气,虽说他并无意迁怒于史家大爷,却也忍不住语气略有些冲。 好在,史家大爷并不十分在意。 “别用看贼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是从你家大门走进来的,才不是爬墙!对了,我还是带着妻女一道儿来了,光明正大递了拜帖的。”史家大爷一脸郁猝的望着贾赦,提醒他收敛一点儿,“至于我为啥会在这儿……我也很想知晓,身为正五品的刑部郎中,我干嘛非要跑到这儿来帮忙刑讯逼供呢?居然还要面对你的质问。” 贾赦愣了一下,旋即忽的笑开了:“别这样!大表弟,咱俩是谁跟谁啊,这不是亲戚嘛,互相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 史家大爷幽幽的道:“赦大老爷,您可知晓方才您那宝贝儿子也是这么说的。” “甚么?”贾赦奇道。 “表姐夫,咱俩谁跟谁呢。这不是亲戚嘛,如今我这儿有了难处,你帮衬一把不是应该的吗?往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表姐夫!”史家大爷掐着嗓子模仿十二说话,说罢,立刻颓废的放下手来,无奈的向贾赦讨饶道,“我说赦大老爷,咱们要不干脆就别论亲戚了,左右我唤您大老爷,您唤我大爷,成吗?” “哈哈哈哈!”贾赦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起来,旋即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史家大爷的肩膀,“我说表弟啊,不对,表侄女婿啊,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太天真了。你唤我大老爷,又让我唤你大爷,是不是暗指你要管我叫爹?” 史家大爷好悬没被这话气得趴下,偏他爹跟贾母是嫡亲的姐弟俩,可当年贾母早早的出嫁了,又很快生下了贾赦,而他爹却是极晚才成亲,又在成亲后多年才生下了他。事实上,史家大爷只比琏哥儿大了三岁,若是瑚哥儿不曾早夭的话,倒是同他差不多大小。 也因此,就算贾赦方才那话有占他便宜的意思,他也只能默默的忍了。尤其是……他娶了那拉淑娴娘家内侄女呢!! “赦大老爷你也别太得意了,连琮儿都知晓我擅长刑讯,你就不想知晓我问出了甚么?”史家大爷挑了挑眉,冷笑道,“要是不曾认清辈分,我还真就装聋作哑了。” “你别装疯卖傻就好。”贾赦才不吃这一套,十二是谁?打小就是个小混蛋,还是一个从里到外黑透了的黑心肠小混蛋。都不需要特地跑到院子里头追问,贾赦就敢肯定,十二能将史家大爷请来,必然是有后手的。 事实上,贾赦猜得一点儿也不错,虽说史家大爷一家三口来荣国府拜访是个意外,不过十二很开心的利用了这个意外。至于他将史家大爷请过来帮忙,也是允诺了好处的。 ——知晓满清十大酷刑吗?十二表示,他可以提供全部版本,包括所需要用到的刑具和具体使用方法。 “行了行了,我说就是。”史家大爷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了,就算他非要跟贾赦拼辈分,充其量也不过是将自己挪到跟贾赦一个辈分而已,可这又抵甚么用呢?哥哥教训弟弟还是理所当然的,更别说,史家大爷还真有些不敢当贾赦的弟弟。 呶,看那边墙角根儿处,贾赦的嫡亲弟弟贾政和他媳妇儿王夫人,正一脸生不如死的贴着墙根站着。 所以说,当贾赦的弟弟是需要背上很大风险的,反而当晚辈的好处多多。史家大爷又不傻,自然知晓该如何抉择。 尽管王夫人和她跟前的心腹嬷嬷都觉得自己做的万无一失,然而事实上,这世间压根就没有任何万无一失的事情。之前未被人发觉,那是因为没人跟王夫人较劲到底,以及没有真正的好手出马帮忙。如今,史家大爷出手了,哪怕这儿没有他用惯了的刑具,面对这些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丫鬟婆子,他只使了点儿小手段,就查明了一切。 只见史家大爷随便将桌案上摆着的一沓纸递给了贾赦,同时开口道:“琮儿告诉我,你家的姐儿原是二房的庶女,后过继给了你。而就在今个儿,姐儿的亲生母亲忽的来了一出母女相认的戏码。很意外是吗?所有人都觉得很意外。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理一理这里头的缘故。” “既然是过继,而非话本子里的狸猫换太子,这就代表这事儿是过了明路的,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加上姐儿的亲生母亲在府里待了十多年了,之前一直忍着,今个儿突然爆发,是为了甚么?或者说,这事儿能造成甚么后果?” 没有给贾赦说话的机会,史家大爷径自说道:“若是旁人家,我还真的不知晓,偏就是你们家。今个儿我一家三口来府上拜访,是特地来探望怀了身孕的贵府大太太。巧合的是,姐儿就是怀孕的大太太的女儿。试想想,掏心掏肺养大的女儿,徒然间被旁人认去了,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大太太一定会伤神的。她如今怀着身孕,又是如此高龄,结局是甚么,就不用我多说了罢?” “往前推算,你还想不明白吗?” “在你们府上,有个人想要大太太的命。可杀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尤其在杀人之后还不愿意被牵连在内,那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那人费尽心机安排了这出戏码,为的就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死对头杀死。” “想知道对方是谁?这个很简单,你仔细想想,你家姐儿原是二房的庶女,跑来跟她相认的是二房曾经的姨娘,将大太太怀孕的消息透露给那位姨娘的是二房的婆子,今个儿这一出戏是在二房所居的梨香院中发生的,你家姐儿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二房另一个庶女短了份例,接下来负责看好戏的是二房的丫鬟嬷嬷,而之后跑出来做主的是二房的老爷太太。” 史家大爷笑得一脸贱样,要是贾母在此处的话,一定会惊呼这完全是贾赦犯贱时候的模样。一般无二啊! 可惜的是,贾赦此时一点也不想犯贱,他只想发疯。 “所以,结论是甚么。”尽管已经猜到了一些事儿,贾赦还是希望有个最后的结论。 “你想要甚么结论呢?啧,赦大老爷你要明白,虽然我站在这里,也帮着你们家刑讯逼供了,可事实上这不是案子,也没法交由刑部来处理。包括……”史家大爷虚点了点已经交给贾赦的那沓纸,“这些不能作为供词。”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史家大爷和贾赦同一时间看向了后墙根处,并且成功的捕捉到了王夫人面上那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登时,王夫人被吓住了。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去荣禧堂看下妻女。放心罢,在官场也好几年了,我知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对了,需要我提供几个看不出伤口的刑讯法子吗?”似乎是知晓贾赦不会同意,史家大爷虽开口问了,实际上却是一脸贱笑的走出了柴房。 几乎是在柴房的门再度关闭的同时,里头传来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 过了约莫半刻钟时间,柴房的门被推开,贾赦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一脸正气的走了出来。待见着院子里的人都在盯着自己时,忽的想起了一件事儿:“琮儿,你派个人去王家,就跟王子胜说,我想请他喝酒,也愿意帮他……毁了王子腾。” 最后几个字,贾赦说的很轻,仿佛像一阵清风般的划过心田,又似乎很重,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敲击在心房上。 王子腾是年少成名,如今已步入中年的他,可算是武将之中前五之人,又因着他是老臣之后,数代忠臣,很得泰安帝的信任。可以这么说,单论影响力,他并不比贾赦差。 在所有人都期待着贾赦和王子腾一文一武为泰安帝效力时,俩人却斗了起来。 更准确的说,贾赦单方面的开掐,一副老子怼死你的模样。在王子腾完全不曾反应过来之前,就收罗了一堆的罪证。 说真的,尽管大徒的律法已经比较完善了,可事实上真正完全遵守的人多半都是老百姓。对于贵族阶层而言,略有些犯事儿压根就不算甚么。像之前,史家大爷的父亲老保龄侯爷,便是因着吃空饷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可这仅仅是明面上的罪名,暗地里却是因着掺合了夺嫡一事。当然,明面上的罪名也不是冤枉他的,而是确有此事。且按着律法,吃空饷只要超过一千两银子,就足以判决斩立决了。 没人去统计过老保龄侯爷究竟吃了多少空饷,可想也知晓,他出生于富贵之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区区一千两银子呢?恐怕真正的数目是十倍数十倍,乃至于上百倍。 你说之前太上皇一直没有发觉?不,他知晓,只是视而不见罢了。就好比王夫人跟前的心腹嬷嬷,偶尔也会以主子的名义让大厨房上点好酒好菜,或者偷偷的拿了小丫鬟送上来的银子。王夫人能不知晓吗?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主子宽容,下人就会放肆,这用在官场上一样如此。 当贾赦铁了心要恁王子腾时,都用不着诬陷,随便拿几样罪证就可以了。再不然,每年还有三节两寿冰炭孝敬,在这上面做文章,也不是不可以。更别提,王子腾还有一个糟心媳妇儿李氏。 王家的奇葩在于,不单王氏女贪财,连嫁进王家的媳妇儿们,甭管以往在娘家是甚么德行,一旦进了王家的门,就会自然而然的染上了王家的习气。贪财简直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般,完全成了本能。 而人一旦贪了财,再发生甚么事儿都不稀罕。尤其王子腾位高权重,还是曾经不止一次去边疆打仗,去南方平乱的武将。若是在边疆,但凡战利品,身为将士是可以随便取用的,一文钱都不留给国库亦无妨,只因这事儿很难查清楚具体数目。而在南方,所谓的平乱更是乱上加乱,谁不知晓起义需要钱财?若是趁乱顺手弄掉几个心头大患,或者将几个乡绅富商玩死,不就可以多捞一笔钱了吗? 其实,连贾赦也没有想到,一旦彻查下去,王子腾竟有这般多的毛病。 这也难怪,王子腾是天生的武将料子,能征善战,却未必有底线。毕竟,文人爱惜颜面,又不曾经历过太恐怖的事情,即便你让他们作乱,他们又能如何呢?可武将…… 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靠的都是武将,而非唧唧歪歪的文人。 吃空饷,贪墨军资,昧下战利品,收取巨额贿赂,以及包揽诉讼、买官卖官。 泰安帝勃然大怒,他是对王子腾信任有加,却也架不住这么多的罪证一下子都甩到他的龙案上。信任?到了这会儿,还信任个鬼啊! 如果说,贾赦只是起了个头,那么随着他的表态,接下来在朝堂上就演出了一幕墙倒众人推。毕竟,贾赦的能耐是有目共睹的,这不是嘲讽,真的不是,而是指他每一次上折子控诉某人,那人一准会倒血霉。 在这点上,贾政就是最好的例子。 随着罪证越来越多,哪怕某一些的确略鸡毛蒜皮了一点,又有一些则似乎真假各占一半。可惜,泰安帝已经怒了,一面让大理寺和刑部共同介入彻查此事,一面唤贾赦带上他那三千骁骑营,直奔王子腾府上,意图查封。 按着一般的惯例,查封也好,或者干脆抄家灭族也罢,通常都会让没有甚么关系的人前往。 也就是最基本的——避嫌。 作为有着上百年交情的金陵四大家族之二,贾家和王家当然是关系极为亲密的,尤其两家是姻亲,还是接连两代都联姻。甚至这么说罢,如今已是八月初了,在两个月前的六月里,王家嫡长女王熙凤刚嫁给了贾赦的长子琏哥儿。 这么近的关系居然不避嫌?! 但凡搁在旁人身上,早就有一帮子的言官各种进谏阻止了。然而,贾赦终究是朝堂上的一朵奇葩,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充分的向世人证明了,他的脑子不单有坑,还是个无底巨坑。 担心他会偏帮世交和姻亲?不,他连嫡亲弟弟都敢恁,世交和姻亲又算个啥?更别说,王子腾这事儿,原本就是他折腾出来的!! 凭良心说,朝臣们已经明确了一件事儿,跟贾赦做朋友很惨,做姻亲更惨,若是不幸成了近亲,那基本上就可以给自己准备后事了。 谁让贾赦最喜欢恁的就是自己人了呢?! 对此,贾赦很愤怒。他自认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怎么就变成别人嘴里六亲不认的冷血怪物了呢?一想到外人对自己不尽不实的评价,贾赦只想毁天灭地。于是,他就干脆带着这股子情绪,跑去王子腾府上了。 三千骁骑营其实算不了甚么的,在京城这大街小巷里头,骑兵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可谁让他们看起来威风呢?当然,谁都没有贾赦威风。 一脚踹开了王家的大门,贾赦嗷嗷叫着打头就往里冲。就是有他做了个好榜样,之后至少有一半的骑兵跟了进来。 当年王老爷子没了以后,王家兄弟二人分家,王子腾只拿了很少的家产,这处宅子位置倒是不错,可惜就是太小了点儿。统共也就是三进的院子,被挤进了至少一千来人后,好悬没给挤爆了。 若是此时王家之中能有那么一两个有脑子的人,肯定会趁乱从角门摸出去,毕竟贾赦这人只有讨债的经验,他没有查封的经验。加上王家只是这一整条街里头的其中一座宅子,就是想围住,也只能堵着前后门。万一王家要是往邻居府里头开了一道小门,想跑不要太容易。 也是贾赦运气好,或者该是王家运气太背。在听闻自家被官兵围拢之后,王子腾之女直接吓得心疾发作,一下子就人事不省了。王子腾之妻李氏,原本正打算逃离,却在目睹女儿犯病后,也跟着一道儿晕了。等贾赦带人赶到,正好来了个瓮中捉鳖。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 王子腾他都不知晓!! 天可见怜的,早在贾赦发作之前,他就拜托泰安帝将王子腾弄出了京城。也没去得太远,不过就是直隶那头,快马加鞭的话,估摸着三五天就足以一个来回了。可有时候,别说三五天了,一两个时辰都能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等京城这头闹得翻天覆地时,王子腾终于得到了消息,可已经太迟了。罪证已然收集齐全,家里也被查封了,只等着他回京慢慢审问。 说真的,王子腾很想反抗,虽说京城里有他的妻女,可这并不是他必须回去的理由。然而,泰安帝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临时征用了贾赦的鬼点子,这回是真的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王子腾拿下了。 贾赦提供的点子是:下药。 别想得那么龌龊,其实就是往王子腾饮食里掺了点儿蒙汗药。于是,王子腾就不得不束手就擒了。 征用这个点子的最初,泰安帝还是很犹豫的,他自认为是个有良知有品位的皇帝,这么下作的手段实在是用不出来。可惜,甭管他再怎么高尚,有贾赦这么个贱人当心腹,就注定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最终,王子腾被押解回京,直接送入天牢。 巧合的是,负责提审王子腾的,不是旁人正是最近心得满满的史家大爷。你问甚么心得?当然是关于满清十大酷刑的心得体会了。事实上,为了表示对史家大爷的感谢,不单十二提供了完整版的满清十大酷刑,就连容嬷嬷也附赠了一份宫中私刑。 当然,名字肯定不能这么说,十二将满清十大酷刑的由来引申到了夏商周时代,至于容嬷嬷则笑得一脸温柔善良,以至于史家大爷压根就没能鼓起勇气问出处。 于是,王子腾很幸运的成为了史家大爷练习新刑讯手段的第一人。 …… “二丫头上哪儿去了?可别告诉我,这些日子她一直缠着老太太?” 彼时,荣禧堂里。那拉淑娴越想越不对劲儿,虽说她往日里也不是每日都能瞧见迎姐儿的,可连着小半个月了,都不见迎姐儿的踪影,就算她怀着身孕脑子变笨了,也不至于连这般大事儿都发觉不了。 “不是有璟儿陪着你吗?二丫头太闹腾了,我怕她影响到你安胎。” 贾赦也很是无奈,为了不让那拉淑娴察觉到外头的事儿,他做了很多的努力。譬如,逼着琏哥儿俩口子快点儿将迎姐儿安慰好。又譬如,央求小铃铛、贾敏等亲眷带着自家姑娘前来探视。再譬如,亲自去张家将辛苦念书的璟哥儿又接了回来。要知道,璟哥儿之前可是一个月才回府两天的,可如今都陪了那拉淑娴近十日了。 然而,有句老话叫做画蛇添足,说的就是贾赦。 若是没有璟哥儿日日趴在那拉淑娴身畔睡大头觉,没有小铃铛时不时的带闺女过来探视,没有贾敏带着黛玉回娘家小住……说不准,那拉淑娴还没发觉呢。 其他的也就不说了,单单贾敏带着黛玉回娘家一住就是七八日,就已经够惹人怀疑的了。要知道,贾敏去年腊月里才生下了哥儿,如今也不过才八个多月大小。撇开这么丁点儿大的哥儿不管,偏带着自家姐儿回娘家一住就是好几日…… 说真的,贾敏能同意贾赦这不靠谱的建议,纯粹是怕自己这位搅屎棍大哥哪一天丧心病狂的恁到了自家老爷头上。 没有甚么是贾赦干不出来的,不是吗? “老爷,说实话!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那拉淑娴下来最后通牒。 贾赦想啊想啊想,还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理由,相当不错的理由:“罢了,我实话告诉你罢,是因为二丫头太喜欢琏儿媳妇儿了,天天缠着要跟琏儿媳妇儿一个炕上睡觉。以至于琏儿在盛怒之下,跟二丫头打了一架。二丫头受了大委屈,还受了点儿小伤,所以……呃,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第216章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 其实,小孩子家家的,偶尔吵架打架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除非年龄差距非常大,或者是极度文静的性子,要不然没有打打闹闹才叫怪异了。不说旁的,就连原主张氏小时候也没少跟哥哥们吵嘴斗气,这还是她本身性子文静,加上三个哥哥有意让着她,这才没闹出大动静来。至于他们家这几个小孩崽子…… “淑娴,我跟你说啊,琏儿他真的是太过分了。当然,我也知晓二丫头她不懂事儿,可这也没法子。你想想二丫头以往跟元姐儿关系多好,可元姐儿入了宫当了娘娘,就算这辈子还有见面的希望,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眼见那拉淑娴陷入了沉思之中,贾赦决定再接再厉,一定要将此事糊弄过去。其实,贾赦也明白,那拉淑娴并不是那般脆弱的人,可说真的,就迎姐儿那事儿,连他这个大老爷们都难受了许久,胎还不曾坐稳当的那拉淑娴是绝对受不住的。不过,若是将事情扯到孩子们的纠纷上头,那就无所谓了。 贾赦默默的在心里加上一句:琏儿,爹对不住你,爹往后再也不坑你了。 然而,贾赦这般并不能立刻说服那拉淑娴:“老爷您的意思是,就因为二丫头见不到元姐儿,所以琏儿揍了她一顿?”这甚么见鬼的逻辑! “不不,你说漏了几点。”见那拉淑娴面露狐疑,贾赦再度使出了忽悠大法,“这主要还是因为,二房的三丫头和隔壁东府的四丫头都不喜欢咱们家的二丫头。你想啊,二丫头她原就盼着有个姐妹陪着她,如今琏儿媳妇儿嫁进来了,可不是正合她的心意吗?偏琏儿他们小俩口新婚燕尔的,怎么黏糊都不够,你说二丫头掺合进这事儿里头,叫个甚么事儿呢!” 这番话下来,那拉淑娴倒是有些相信了,毕竟迎姐儿不受妹妹们的欢迎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实。 当下,那拉淑娴恍然道:“所以老爷您就让小铃铛和敏儿都带着闺女来府里?您是打算,给二丫头寻俩妹妹?” “我那是安慰她!”贾赦一面感慨怀孕的媳妇儿就是好糊弄,一面还要装出正义凛然的姿态来,“唉,我也是真没法子了。这孩子之间打闹,心疼的就是爹娘呢,我这个当爹的,看到闺女受委屈别提有多心疼了。对了,我也教训琏儿了,我还揍了他一顿呢!” 那拉淑娴目不转睛的盯着贾赦,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属实。半响,她忽的笑开了:“别扯了,我都知晓了。” 凭良心说,这话一出,贾赦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好在,如今的贾赦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知晓胡闹生事的纨绔子弟了,他已经成为了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有泰安帝的能人,因而最终还是端住了:“我没扯,淑娴一定是你太疑神疑鬼了。” “没扯?我不信。”那拉淑娴忽的掩嘴笑了,“行了,多大点事儿呢,我知晓老爷您甭管嘴上是怎么念叨的,心底里还是最疼爱琮儿。” “啊?”贾赦愕然,飞快的转了转眼珠子,勉强开口道,“这话怎么说的?” “是琮儿又瞎折腾了罢?欺负二丫头的人也是他罢?要我说,老爷您也太宠着他了!您也不想想,那小子还在襁褓里时,就知晓欺负琏儿了。后来,又天天拿二丫头撒气玩。等咱们府上家学建起来后,索性跑去那里祸害人。这旁的也罢了,您可还记得,以往的珍哥儿,还有咱们那位政二老爷,哪个不是被他祸害过的?连隔壁的敬大老爷都让他给忽悠了好几次。” 贾赦之前都被吓得指尖狂哆嗦了,还好他及时将手拢在袖子里,没让那拉淑娴瞧见。待听得这些话后,贾赦登时松了一口气,偏他还不能明表现出来,忙绷着脸偷偷的呼气。 “老爷还不同我说实话?哼,随您的便,左右回头我一定饶不了琮儿那小子。”那拉淑娴侧过身子去给璟哥儿盖被子,结果刚盖上,璟哥儿就给蹬掉,气得那拉淑娴拿手指戳他的小肚子。 也是趁着这个机会,贾赦终于平复了心情:“其实,我已经揍过琮儿了。” “我能信您?”那拉淑娴头也不回的道,“旁的事儿都可以信,就单单对琮儿的事情没法信。敢问这十来年间,老爷您可曾动过琮儿一根手指头?哪怕明知晓他坑了您,不也一笑了之了?” “那淑娴你的意思是……”贾赦微微有些牙疼,其实那拉淑娴说的没错,几个孩子里头,他的确最喜欢十二了。而除了原就疼爱外,贾赦对十二还有着那么一丝亏欠,毕竟当年科举殿试时,是他把十二坑惨了。 若说上次是无意为之,可要是这次仍要十二背锅的话,那他这个爹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老爷您舍不得收拾,回头我上就好了。放心,就算我如今行动不方便,可总有方便的那一日。到时候,连本带利的一并算总账!” 贾赦:“……”琮儿小心肝儿,是爹对不起你啊!! <<< 因着那拉淑娴怀孕以后极度嗜睡,贾赦却经常有公事要办,睡得比较晚。故而,这几日,贾赦索性让璟哥儿陪着那拉淑娴,左右璟哥儿旁的不成,睡姿还是很老实的,且经常一觉睡到大天亮,完全不吵不闹。 而今个儿,在亲眼看着妻儿睡熟了之后,贾赦便蹑手蹑脚的出了内室,转而飞快的跑出了荣禧堂,直奔十二所在的小院。 两处离得很近,才半刻工夫,贾赦便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走到了十二跟前:“琮儿你还没睡呢?这都那么晚了,你还在办公事儿?天,你们那边也太辛苦了,回头我跟潘院士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少安排些事儿。虽说能者多劳,可你才多大呢,真亏他下得去手。” 早在贾赦冲进书房的那一刻,十二就已经放下了毛笔,不过还没等他起身行礼问安,贾赦就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的话。 尽管还不知晓发生了甚么事儿,可十二格外笃定的表示,他家蠢爹这一定是又缺德事儿了,还是跟他有关的! 当下,十二起身跟着笑道:“爹呀,天色都这般晚了,您不好生留在荣禧堂陪着我娘,特地跑我这儿来做甚么?对了,我没在做公事儿,那些个事儿我早在翰林院就做完了,就算还留了一些没做,一般我也会让琏二哥哥代我做。难不成……是琏二哥哥同您告状了?” 贾赦不由的嘴角抽了抽。 这么看来,他家媳妇儿还是很有经验的,老早就知晓十二不是个好东西。至于琏哥儿,就算他是家里如今最大的孩子,又是府里的继承人,可从某方面来说,他还是太嫩了,或者应该说,他太纯洁善良天真了。 当哥哥的欺负弟弟肯定不对,可反过来说,倘若今个儿是当弟弟的欺负了哥哥……嘶,这当哥哥的怎么就那么窝囊呢?太蠢了! #无论如何都要躺枪的琏二爷# “琮儿你做得对!”首先,贾赦肯定了十二的这番作为,旋即才哈着气搓着手心,一脸讨好的神情道,“琏儿太蠢了,让他多做些事儿是很有必要的。至于琮儿你,左右那么聪慧那么能干,略微偷懒一些,也省的旁人追的心力交瘁。不过,爹这儿有一个事儿要同你商量商量,你看……” 十二晃了晃脑袋,心下愈发肯定贾赦今个儿是有求于他的,他也不矫情,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要那幅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 微微顿了顿,十二笑得眉眼弯弯:“我知晓爹您一定干了甚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只要您将珍藏送予我,甭管是天大的事儿,我都会原谅您的。” 贾赦:“……”为甚么他的媳妇儿和儿子都那么可怕呢?这到底是为甚么?! 许久许久,久到外头候着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探出脑子瞧瞧里头为啥没动静时,贾赦终于一拍大腿,咬牙切齿的低吼着:“成交!!” 成交之后,当然是要交代事情原委了,等贾赦用最简单直白的话将事情交代清楚后,他完全不看十二面上的神情,只脚底抹油飞快的开溜。一直到贾赦都跑出院子了,才听得里头传来十二崩溃的惨叫声。 “哼,叫你坑老子,活该!”贾赦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径自往前跑着,心里头却疼得直哆嗦,“哎哟喂,老爷我珍藏多年的宝贝哟,嘶……贾政你个乌龟王八蛋!都是你害的!!” 也许在这件事情里,有太多的过错方,就连迎姐儿都不能说她完全没有做错任何事儿。然而,有一个人却是真真正正的全然无辜。 那人名叫贾政。 甭管是以往还是如今,也甭管贾赦他究竟变了多少,有一点是真的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他仍旧喜欢将所有的一切责任都往蠢弟弟贾政身上推。 就说迎姐儿这事儿好了,如今已经彻底查清楚,幕后主使就是王夫人,当然王夫人跟前的心腹嬷嬷,还有赵嬷嬷两姐妹也都不是甚么好东西,甚至于就连中间那些个负责传话之人,也都是一群爱嚼舌根的长舌妇。 可这一切跟贾政并无任何关系,然而贾赦却仍旧认为,贾政该负起所有的责任来。 王夫人做错了事儿?那她也是贾政的媳妇儿,要是当年贾政不曾娶她进门,哪儿来的如今这些事儿?至于王夫人跟前的心腹嬷嬷,不一样可以套用上一句话,没有王夫人,哪里会有她们。还有赵嬷嬷姐妹俩,这俩人都曾经是贾政的姨娘,还说不是贾政的锅? 若说十二背锅至少有好东西入账,可贾政却是属于那种背了锅还要被收拾的人,甚至在那一日,贾赦在听了史家大爷关于真相的推测后,直接一记老拳将贾政打晕过去。 嗯,打的是贾政,不是王夫人。贾赦就算再混账,他也不想打女人。 当然,仅仅这么一记老拳是完全不能够贾赦解气的,因而他才会下狠心动了王子腾。如今,王子腾入了狱,其夫人和女儿则仍被留在王家里头,大夫倒是给请了,不过若是王子腾最后真的被处以重刑,想来他的妻女也不会好过的。 可不管怎么说,今个儿至少解决了贾赦一件心事儿,他解释清楚了迎姐儿始终之谜,尽管损失有点儿大…… 揣着一肚子的苦水,贾赦又往东院跑了一趟,亲口将此事告知了琏哥儿俩口子,以及已经慢慢恢复过来的迎姐儿,毕竟对口供这一过程是万万少不了的。 于是,贾赦成功的得到了来自于儿子儿媳并女儿的三对白眼。 “你们这是甚么意思?嫌弃我也不是这么嫌弃的,你们当我愿意是不是?唉哟,我的心肝宝儿哟!”贾赦开始捂着心口哭诉,天知晓那幅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是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拿到手的,连泰安帝他都没舍得让他瞧上一眼。 如今,没了! 可惜的是,贾赦平日里作孽太多了,以至于就算在他眼里最单纯善良天真的琏哥儿都不带帮他的,甚至还不犹豫的戳刀子:“可爹您的心肝宝儿难道不是琮儿弟弟吗?这不正好,宝贝配宝贝,您有啥好心疼好不甘的?” 贾赦的眼睛都瞪圆了,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琏哥儿:“你个臭小子说啥呢?你真当我宠琮儿那混账小子?” “那您为啥要同娘说,是我欺负了二丫头?”琏哥儿不乐意了,伸手拉过迎姐儿,“您仔细想想看,从小到大,我究竟有没有欺负过二丫头!” “没有吗?”听琏哥儿说的那般肯定,贾赦不由的糊涂了,“可我怎么记得你们几个小时候整日里都在胡闹呢?你不是跟琮儿打过好几回架?对了,还有琮儿跟二丫头也闹过不止一次,那会儿二丫头刚来家里头,琮儿则是在他外祖父家里养着,一回府看到我和你娘只抱着二丫头不理会他,别提有多生气了。对了,那叫吃味儿,吃醋味儿!” “爹!”琏哥儿怒了,“您自己也说了,我同琮儿打过架,琮儿和二丫头闹过,对了,二丫头也跟璟儿闹过。可我跟二丫头呢?我甚么时候欺负过她了?二丫头,你自己说!” 迎姐儿憋笑憋得很辛苦:“嗯嗯,二哥哥说的对,打小最喜欢欺负我的就是小哥哥了,然后我喜欢欺负璟儿,还有二叔家的三妹妹。对了对了,我还喜欢欺负东府的蓉儿小侄儿,和养在珠大嫂子跟前的四妹妹。” 一旁的王熙凤也帮腔道:“那敢情好,回头我帮着你一道儿欺负他们。不过,二丫头你喜不喜欢欺负你二哥哥呢?要是喜欢的话……” “喜欢喜欢!”迎姐儿一把拥住王熙凤,讨好的道,“凤姐姐,咱们今个儿晚上睡一个被窝罢?我想啊,爹和琏二哥哥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让他们父子俩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来个抵足夜谈,怎么样?” 不等王熙凤回答,琏哥儿就愤怒的吼道:“不怎么样!这是我媳妇儿!” 然而,贾赦却连声叫好:“这个不错,这个是真的不错。正好,琏儿也嫌弃我这个当爹的,往日里太少关心他了。嗯,就这么办罢。” 琏哥儿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贾赦,一脸“你居然是这样的爹”的神情,仿佛做着无声的控诉。 可论起脸皮厚度,哪个会是贾赦的对手?要知晓,贾赦可是被泰安帝盖了戳的无耻之徒。因此,可怜的琏哥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子搂着自己的媳妇儿往厢房而去,而他不得不跟贾赦一道儿歇在了书房里。 这都是甚么命啊!! <<< 次日一早,迎姐儿便去了荣禧堂。她当然不曾受伤,也没想过要故意弄出伤口去吓唬那拉淑娴,毕竟这小孩子间就算真的打打闹闹,弄出一些皮外伤来,过了这十来日,也早就该好了。 不过,迎姐儿的状态还是一眼能看透的。 搁在一年多以前,迎姐儿是个小胖妞,她是属于那种从小胖到大,就从未消瘦过的类型。之前,甭管是贾赦还是那拉淑娴,就连贾母有时候都在担心迎姐儿因着太胖嫁不出去。孰料,自打一年前,那拉淑娴将中馈尽数交予了迎姐儿练手后,这个曾经的小胖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消瘦下来。 至今年夏日里,也就是王熙凤刚进门不久时,迎姐儿的体型已经跟同龄的姑娘相差无几了。当然,区别还是有一些的,那就是迎姐儿的小脸还是有些肉肉的,不过看起来倒是可爱,而非肥胖了。 然而…… “二丫头?”那拉淑娴闲来无事,便拿着丫鬟送上来的衣样子来看,挑几个顺眼的让丫鬟给做好。不曾想,她这才刚看了两个,就听得外头有人在唤二姑娘,一抬头便见迎姐儿掀开帘子走进了屋里。 登时,那拉淑娴愣住了。 虽说仅仅分别了半个多月,可迎姐儿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若说她之前的身形跟同龄的小姑娘差不多,那么如今却是一下子瘦成了一把骨头。就连原本仍有些肉肉的下巴,这会儿也变得尖了起来。 可以说,除却五官没变外,迎姐儿整个人都变了,甚至连原本娇憨的气质,也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变得格外的成熟起来。 “娘,小哥哥说您不要我了。”迎姐儿在看到那拉淑娴的那一瞬间,就立刻红了眼圈。曾经,她是真的以为要失去最爱的父母和兄弟们了,好在她还是回来了。不过,一想到之前贾赦的叮嘱,迎姐儿又瞬间扯出了先前想好的借口。 “琮儿他说……我不要你?”那拉淑娴被弄得一头雾水,忙向迎姐儿招了招手,让她挨着自己坐,“这是怎的一回事儿?二丫头别哭,别委屈了,先同娘好好说说,琮儿那个混账小子又做了甚么亏心事儿!” 此时,已经在翰林院开始上工的十二,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并在琏哥儿狐疑的看过来时,果断的将今个儿要处理的公文,尽数搬到了琏哥儿的桌案上,美其名曰,他病了,身为哥哥要照顾弟弟。 琏哥儿:“……”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二的确是很欠的孩子。也因此,那拉淑娴全盘接受了迎姐儿的控诉。 在迎姐儿的控诉里,十二成了光知道欺负妹妹十恶不赦的混账小子。偏生,有很多事情还真就是十二曾经干过的事儿,也因此,那拉淑娴不单信了,还觉得是迎姐儿说得太轻松了。 若是事情并不严重,迎姐儿怎么会在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一下子瘦了那么多?! 等璟哥儿迷迷瞪瞪的从睡梦中醒来时,朦胧间看到自家娘亲搂着个似曾相识的姐姐说着话儿。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这是他家胖姐姐……等等,胖姐姐?! “姐!你的肉呢?”璟哥儿惊呆了。 迎姐儿听着璟哥儿的声音,起身走到床榻上来寻他,却故意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告状一般的道:“璟儿,小哥哥他欺负你姐姐我。” 璟哥儿依旧保持着惊呆了的模样,半响才道:“那怎么办?打他?” “嗯,我告诉娘了,娘说回头揍他!”迎姐儿伸手去抱璟哥儿,却唬得璟哥儿一下子跳下床榻,直接蹿上了那拉淑娴所在的暖炕上,一副不敢让迎姐儿抱的小模样。 不过,只片刻工夫,璟哥儿又同迎姐儿闹腾上了,还附赠了好几个消息:“姐,娘要生小宝宝了,你说要弟弟好,还是要妹妹好?” “当然是妹妹,我都有那么多的蠢弟弟了。你算一个,老太太那头也有个笨蛋宝玉,还有二叔那头一连串的弟弟……一个比一个蠢!”迎姐儿满脸的嫌弃,却只有她知晓,在提起“二叔”这两个时,她心里头隐隐闪过一丝异样。 如果没有那些个波折,也许她如今就该唤她那好二叔为爹了罢?也不对,二房的哥儿姐儿都是唤老爷太太的,弄得一家人完全不像一家人,倒是生份疏离得很,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姐,你为啥在说蠢弟弟时,非要看着我说?”璟哥儿异常的不满,不过却也点了点头,“嗯,其实我也想要妹妹,让娘生一个像黛玉那样的妹妹。” 黛玉那样的…… 那拉淑娴立刻举手求饶:“放过我罢,就算肚子里的这个真的是妹妹,那也绝对不会像黛玉的。” “为甚么?!”迎姐儿和璟哥儿异口同声的问道。 见俩儿女似乎都很期待她生下一个“黛玉”,那拉淑娴只一脸的崩溃:“为甚么?你们瞧瞧你爹和你林姑父,再看看你娘我和你林姑母,这下总知晓缘由了罢?” 璟哥儿到底年岁不大,且之前往林家吃满月酒和百日宴时,他都自顾自的打瞌睡,压根就没注意过其他人。就连贾敏这个时常往娘家来探亲的姑母,他都完全没了印象,只记得黛玉表妹软乎乎的,又安静又乖巧,还会坐在一旁看他睡觉……嗯,反正他就要一个像黛玉那样的妹妹。 思量了许久,璟哥儿反而愈发的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弄得那拉淑娴彻底没了奈何。 倒是迎姐儿很快就改变了主意:“我懂了,林姑父那叫温润如玉,而我爹……老太太说那叫搅屎棍。”所以,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那拉淑娴:“……这话别让你爹听到。” “可老太太说这话时,我爹就在跟前立着呢。”迎姐儿忙叫屈道,“我爹还向老太太说,‘对,我就是搅屎棍,所以您就是不幸生了一根搅屎棍喽?’” 所以说,喜欢一个人也许会没有理由,可讨厌一个人必然需要理由。就是因着贾赦平日里做人太失败了,以至于贾母就算彻底厌弃了贾政,也依然同样反感贾赦。被亲娘讨厌成这个样子,贾赦也是真能耐。 母女俩又说笑了一会儿,期间璟哥儿还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贾敏带着黛玉来告辞,说是今个儿下半晌就要回林府了,璟哥儿才终于略微清醒了一些。 可惜,少年不知愁滋味,璟哥儿就算心底里对黛玉的离开还是有些难过的,可等跟迎姐儿一道儿将贾敏母女俩送出二门后,就回去吃他的点心喝他的甜汤了,等太阳一落山,又可以睡个美美的大头觉。 璟哥儿倒是淡定得很,迎姐儿这事情看起来也似乎解决了,就连贾赦也彻底放下心来,仅仅在送出自己珍藏时心疼了许久。然而,大房这边是安生了,荣庆堂却又出了乱子。 宝玉不高兴了,因为黛玉走了。 “老祖宗,林妹妹为何要走?是哪个欺负了她吗?老祖宗……”宝玉连哭带闹的央求道,“咱们唤人再将林妹妹接过来住好不好?宝玉最喜欢林妹妹了,让她跟着老祖宗住,宝玉睡外头的小榻就可以了。” “好宝玉,别闹了,你林妹妹那是家去了。”贾母其实隐隐的也感觉到了府里的暗流涌动,可她如今也不过刚有了几个使唤得了的大丫鬟,连荣庆堂都没完全控制下来,更别提府上其他的地方了。又因着贾赦以雷霆手段干预了此事,那些知情者多半都被杖责后送到了庄子上等死,仅剩的几个没送走的,也绝对不敢多说半句话。因此,就算贾母让人去打听了,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等见着贾敏告辞,贾母反而淡定下来了。 女儿和外孙女虽好,却无论如何也比不得自家人。眼看贾敏一反常态的带着女儿在娘家小住,贾母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想着是不是女儿女婿闹矛盾了,还是说林家出了甚么事儿,万一真的是要命的大事儿,她就算舍不得女儿,可为了自家府上,也只能忍痛割舍了。 亏得贾敏并不知晓此事,不然可是要伤心坏了。 不过,如今竟然已经走了,那不就说明了事情摆平了吗? 贾母一面放下心来,一面安慰宝玉道:“要是宝玉真舍不得,索性等再过段时日,老祖宗再让人给林家去信,让你姑母带着姐儿过来小住几日。” “小住?为何不索性接林妹妹过来长住呢?咱们可是国公府,但凡林家有的东西,咱们府上不都有吗?就算林姑母舍不得家里,不能过来长住,可只要林妹妹愿意,不就成了?”宝玉反过来给贾母出主意,“老祖宗,您就说您想念林姑母了,可林姑母忙着,让林妹妹过来替她孝顺您罢!” “你个鬼精灵!” 虽有些好笑,可贾母还真有点儿心动了。不单单是针对黛玉,而是她始终觉得荣庆堂太冷清了点儿。 在思量了一整晚后,次日一早,她便让人去支会了那拉淑娴,不是逼着后者过来请安,而是直接说明了她的想法。 …… 荣禧堂里,那拉淑娴很是有些愕然的看着来传信的丫鬟。好在,愕然归愕然,她的耐心还是很不错的。直到丫鬟将话都带到了,她还吩咐让人带下去吃碟点心再走。 不过,等回过来,那拉淑娴就唤了迎姐儿到跟前,问道:“二丫头可知老太太近段时日如何了?这无缘无故的,怎的又想起将黛玉领回来养呢?” “啊?”迎姐儿先惊后大惊,旋即忙不迭的道,“荣庆堂那头之前是二太太在看着,况且如今管家的人也不是我了,我不太清楚。” “清楚不清楚是另一回事儿,黛玉这事儿万万不可行。若是老太太真闲得无聊,就让人去梨香院支会一声,叫二太太将她房里的三丫头给送过去。再不然,让你珠大嫂子将隔壁东府的四丫头送去也无妨。” 迎姐儿飞快的转了转眼珠子,紧接着脆生生的答应了下来:“好,我这就让人先去梨香院那头说一声。对了,嫂子那头也要支会支会,免得到时候反而闹她一个措手不及的。” “行啊,我的二丫头长大了,愈发的能干了,回头也不知晓便宜了哪个小子。”那拉淑娴完全没往旁的地方想,见迎姐儿愿意揽下这档子事儿,便摆手让她自去忙着。 而得了那拉淑娴允许的迎姐儿,回头就跟王熙凤碰了面。因着要管家的缘故,王熙凤在荣禧堂这边也是有屋子的,不过也就是晌午才会过来,又因那拉淑娴如今怀着孩子,怕吵怕闹的,多半时候王熙凤还是索性在东院里处理事务的。 等姑嫂两个碰了面,迎姐儿也不矫情,直截了当的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要三妹妹、四妹妹都去老太太那儿。嫂子你想,笨蛋宝玉就喜欢小姑娘家家的,可除却自家姐妹无妨外,但凡是旁人家的,这不是毁了人家的名声吗?除非笨蛋宝玉愿意娶。” “他愿意娶,别人还不愿意嫁呢!再说了,他哪个不愿意娶了?之前,我跟你讨的那几个水灵灵的小丫鬟,宝玉可心悦了呢,整日里姐姐长妹妹短的,倒是不知晓他竟还有心思惦记着林家姐儿。” “那嫂子可同意我的想法?左右三妹妹和四妹妹都是自家人,就算都住在荣庆堂,问题也不大。” “也行。”王熙凤思量了一下,三姑娘探春那头倒是用不着担心,当时贾赦直接将赵嬷嬷姐妹俩打成重伤命送到庄子上等死去了,也就是说探春是失去了亲娘的。偏她亲爹又靠不住,嫡母王夫人更是自身难保,这会儿别说只是送到荣庆堂贾母处了,就是将探春过继出去,或者送给别人养,王夫人也绝对不会插手的。 唯一略有些麻烦的是养在李纨跟前的四姑娘惜春。 这人嘛,本就是很重感情的。惜春在李纨处待了也有三年多了,那才是真正的朝夕相处,跟小兰儿的感情也极为不错,素日里总能看到兰儿一口一个“四姑姑”,俩人别提有多亲密了。若贸贸然的去要,李纨铁定会舍不得。这要是王夫人的话,就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管她乐意不乐意。可李纨那边,无论是迎姐儿还是王熙凤,都不愿意将关系闹得太僵了。 最终,俩人决定先将探春弄过来。 姑嫂俩一齐去了梨香院,说真的,迎姐儿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的,可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好在,事情的进展异常顺利,贾政索性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王夫人早已听说了王子腾下狱一事,哪里还敢唧唧歪歪的。赶紧命人将探春的东西归拢好,连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然而,就在一行人走到荣庆堂门口时,探春停住了脚步,仰着小脸很是疑惑的问道:“怎么是老太太这儿?” ☆、第217章 怎么是老太太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除却探春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疑惑的,虽说之前并未在她跟前点明去处,可稍微动脑子想想,也唯独只有贾母这儿了。只是,片刻之后,方才还带着疑惑的诸人再度变了脸色。 王熙凤赶在探春再度开口之前,急急的道:“瞧三妹妹你说的这是甚么傻话呢,不来老太太这儿,还能去哪儿?也是老太太疼惜小辈儿,这才唤了我去二太太处接三妹妹你过来。赶紧进去罢,免得老太太等急了。” 听得这话,探春面上的神情从狐疑转为了失望,好在她也仅仅是瘪了瘪嘴,并未再说甚么。 见状,王熙凤总算松了一口气。有些事儿,只要不曾真正说出口,甭管旁人怎么想怎么猜都没有关系,可万一要是说出了口,事情却是不好收场了。想到这儿,王熙凤还快速的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迎姐儿,见她只沉默不语的看着远处,当下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却同样没再说甚么。 好在荣庆堂的下人老早就看到她们一行人过来了,这会儿也忙急急的赶上来问安,又见着从未独自一人来过这儿的探春,以及她身后那些拿着行囊的丫鬟婆子,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不多会儿,一行人便进了荣庆堂,见着了贾母。 许是之前吃的苦头多了,又或者因着手头上又有了几个心腹之人,贾母这会儿心情虽也不是特别好,不过态度倒是较之以往缓和了许多。 见王熙凤几个过来,贾母只笑着开口招呼道:“可算是想起我这个老婆子了。”顿了顿,贾母瞧了一眼跟前新提拔上来的大丫鬟,面上的笑容愈发盛了,“我还不曾谢谢凤丫头呢,要不是你送了我几个使唤的人,怕是我这老婆子跟前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寻不出来了。” 谁也没料到贾母会将之前的事儿说出来,王熙凤等人皆面上一滞,尤其是探春,只蓦地身形一顿,面上闪过异样,又忙忙的低了头去。 好在王熙凤这人城府深,诧异归诧异,却很快的收敛的情绪,只笑着道:“瞧老祖宗说的,咱们这些个当晚辈的,图的不就是老祖宗您日日舒坦吗?对了,这事儿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我可万万不敢将功劳全揽在身上。” 迎姐儿也接口道:“可不是,老祖宗只欢喜凤姐姐,却是不曾想过我给老祖宗挑人时,费了多少心力。” 说话间,王熙凤和迎姐儿姑嫂两个已经交换了想法,倒是索性顺着贾母的话,将事情的真相捅了出来。 先前,王夫人就是误会了这里头的事情是那拉淑娴所为,这才有了之后的那些糟心事儿。当然,若是王夫人一早就知晓那事儿是这姑嫂俩个干的话,也定然会生事儿的。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今有贾赦打头拉着仇恨,就算真的被王夫人知晓了事情原委,除却平添一肚子闷气外,甚么都不会发生。 话虽如此,贾母这番话却也是诛心得很,只差没明晃晃的表明,就是想要离间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 问题是,经历了迎姐儿身世被揭穿这一事儿,两房再无和解的可能。如此一来,离间与否也就没甚么好让人在意的了。 “瞧这话说的,老祖宗还能不疼妹妹你?”王熙凤笑着打圆场,又伸手轻推了推探春,“咱们这府里,哪个不是整日里想着老祖宗呢?不说旁的,三妹妹可是恨不得日日伴着老祖宗的。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探春面上一片羞涩之情,嘴里倒是清脆的答了一声“是”。 “好好。”贾母倒是满面和善的将探春唤到了跟前,又是拉着她的手,又是将她往怀里搂,一副稀罕得不得了的模样。 见事儿妥当了,起码明面上已经妥当了,王熙凤和迎姐儿相继告退离开了。 眼见看戏的人走了,贾母也懒得继续做戏了,抬眼看了看探春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眉头微微一皱。 梨香院里发生的事儿,贾母并不知晓,这主要是因着贾赦这回是发了狠心的,即便再怎么碎嘴的婆子,都不敢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儿。也因此,贾母并不清楚为何探春跟前伺候的并不是往日里常见的那几个,这丫鬟换了也就罢了,没的连奶娘都换了的。 原因当然是梨香院遭到了大清洗,虽说事后证明探春的奶娘并不是王夫人那头的人,可到底也算是间接参与了这件事儿,自然也在清洗的名单之中。如今跟在探春跟前伺候的人,皆是前不久刚从府里旁的地儿拨来的人儿。 想也知晓,这临时拨过来的人绝不可能有多稳妥。毕竟,若是真有能耐的,一早就被管事嬷嬷挑上来伺候主子了。既先前没那个能耐伺候主子,如今硬生生的矮子里头拔高个般的挑选上来,也定然妥当不到哪里去。 贾母到底是经历过事儿的老人精了,都不需要询问,只轻飘飘的一眼看过去,就知晓跟着探春过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皆是三等或者干脆以下的。这若是搁在以往,贾母也不介意拨个大丫鬟予了探春作个人情,可如今连她自个儿手头上能用的人,都只有那么几个,自是不舍得了。 思忖片刻,贾母笑着道:“难得三丫头你有如此孝心……这样好了,我记得后头的抱厦还空着,让人领你过去先安顿下来罢。对了,动作稍微轻点儿,你二哥哥还在午后小憩之中,要是把他闹醒了,回头又该折腾了。” 探春自是笑着答应了,只是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荣庆堂能住下贾母这尊大佛,就代表此处在府里算是排得上号的院落。 事实上,整个荣国府里,荣禧堂只能算是正院子,地位尊崇,实则院落并不是很大,里头的房间也不算多,甚至连个小园子都没有。且四四方方死板规正,除却所代表的意义之外,可以说院落本身并无出彩之处。 相反,如今予了琏哥儿小俩口的东院,反而是雕栏玉砌,里头甚至还有个假山流水环绕的后花园子,房舍也更显得精致一些,除却整体环境看着不大气外,较之荣禧堂简直要好上天了。 而贾母所居的荣庆堂,简直就是结合了荣禧堂和东院两处的优点,既然整体看来大气十足,里头又是大院套着小院,间或曲径通幽处,还有个微型的小园子,端的是别有洞天。自然,房舍也不会少,且因着格局精巧,哪怕间隔不远,也像是拥有一处私密的小空间。 像以往前头那几个大孩子还小的时候,珠哥儿和元姐儿都是各拥有一处小院子的,很小,也就是一间正房并两间耳房、两间厢房罢了。可饶是如此,也算是有个正经的落脚之处,譬如招待一下朋友,或者自个儿安安静静的做些事儿都无妨。 可这抱厦…… 抱厦是本朝的说法,搁在前朝往上,则是被称呼为“龟头屋”的。指的是在原建筑之前或者之后,接建出来的小房子。一般都是突出一间或三间,这个要看具体建筑的大小而论。换句话说,抱厦是属于整体建筑之外的房舍,若是普通人家,倒也有安排自家姑娘住进去的,可像荣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且原本荣庆堂就属于后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到避讳问题,让姑娘住在抱厦,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合理了。 然而,贾母发了话,旁人又能如何? 至少探春本人没有任何办法。 忍着心底里的委屈,探春老老实实的跟着领路的丫鬟去了后头的抱厦。凭良心说,房舍总体并不差,里头无论是整洁程度还是家具摆件,都是上乘的。想也知晓,这里是贾母的地盘,哪怕之前贾母被王夫人压的喘不过气来之时,王夫人也没胆子让丫鬟婆子怠慢贾母。 可饶是如此,探春心底里的委屈还是不由得冒了上来。 “三姑娘喜欢哪一间?”眼见抱厦到了,领路的丫鬟便开口问道。 这话一出,探春却是再也忍不住了:“老太太如何安排的,就如何好了,哪里就有我说话的份儿了!”虽说抱厦有三间,可每一间都是小小的,恐怕三间加在一块儿,也就堪堪抵得上梨香院的一间厢房罢了。就这般,竟还要询问她住哪间?难道不都是让她住的吗? 探春心里的委屈没人知晓,倒是那领路的丫鬟没想到自己一句很寻常的问话,偏就得了这么一顿抢白,登时被噎得好半响没回过神来。待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却是不想再在这位三姑娘处儿浪费时间了,便索性没好气的道:“那姑娘您就自个儿慢慢挑罢,我还急着给老太太回话去呢。” 说罢,压根就不给探春说话的机会,那丫鬟就一扭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名的被人甩了脸子,探春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毕竟依着她的眼力劲儿,轻易就能看出领路的丫鬟仅仅是荣庆堂一个不起眼的二等丫鬟罢了,这若真的是得脸体面的大丫鬟,她也不敢随便呛声。因而,探春只气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立在抱厦之前,愣是缓了半天都没能顺过起来。 其实,反过来想想就知晓了,探春是觉得区区二等丫鬟配不上她好声好气的说话,而人家二等丫鬟也同样觉得区区一个二房不受宠的庶女哪里就值得她舔着脸上前拍马屁了?两人互相看不上,自然只落得如此形状了。 偏生,探春原本的奶娘和贴身丫鬟都被责打后送往庄子上了,虽说她跟前的人受伤比较轻,就算送到庄子上,也未必会有事儿。可不得不说,就因着跟前伺候了多年的可心人被送走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劝解探春。她立在门口气了好半日,这才开口命人归整一番,想赶紧歇下顺顺气。 想法倒是不错,可收拾房舍哪里就有那般容易了?诚然,荣庆堂的丫鬟不敢偷懒,里头的家舍也是齐全的,可单单是将打包好的行囊解开归整好,就少不得要花费小半日的工夫,更别提不管怎么干净,像床榻、桌案上肯定还是要抹一遍的,自是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其实,像这种情况,准确的做法应当是提前安排小丫鬟过来归整,待里头弄好了,再将主子请过去休息,而不是东西乱糟糟的一团,偏主子还在跟前杵着,甚至还要拨出人手给主子拿茶拿帕子递扇子等等。 总之一句话,等抱厦这头终于归整好了,探春已经甚么都不想抱怨了,只草草的歪在榻上歇了半刻,又抹了一把脸上了面脂,便匆匆往前头伺候贾母晚饭去了。 然而,晚饭时又出了状况。 原本探春是养在梨香院的,自然她那份饭菜是直接由大厨房的人送到梨香院里的。可今个儿,她不是来荣庆堂了吗?梨香院那头是亲眼看着她离开的,又听了王熙凤的说辞,便在午后唤了个人去大厨房支会了一声,说是消了她的份例。按说,大厨房在听到探春如今所在后,自然该将份例往荣庆堂送来,偏那头因着忙乱给漏掉了,以至于等她往前头厅里去时,贾母和宝玉的份例都上来了,她的那一份却完全没有踪影。 解决法子倒是简单,贾母日常的份例是八菜一汤并一盅药膳粥,宝玉的份例则是四菜一汤并两碗米饭。甭管他们哪个都吃不完这些,加上饭食又都是搁在一张桌子上的,在意识到不对时,刚来贾母跟前不久的新鸳鸯便急急的同贾母耳语一番,旋即便装作没事儿一般,招呼宝玉和探春吃了起来。 宝玉从头到尾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儿,甚至于至今为止,他对于自己日常份例膳食是甚么,都完全没有概念。甚至有一度,他专挑贾母的份例菜吃,只因他人小,嚼口不好,贾母份例里头的肉炖得特别软和。 可宝玉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不代表探春也是。 尽管表面上装着甚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可等饭罢回了房里,探春便借口身子不适,躺倒在拔步床上偷偷的哭了起来。 ……从没有觉得这般委屈过。 这是探春此时此刻最大的感触,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以往也不是没受过委屈,哪怕之前养在王夫人跟前时,并无人苛待她,可指望王夫人对她尽心尽力的照顾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像甚么料子极好,颜色却老气的要命;或者赏了两样首饰,却皆是搁了好些年头的老旧款式,根本戴不出去;再譬如,自作主张的将她的料子裁成了衣裳,偏让人做了两三份,予了她一件,又将另两件予了跟前体面的大丫鬟…… 王夫人做过的奇葩事儿,简直就是一言难尽,偏因着做得很是小心,就连探春本人都没法说甚么。当然,最关键的是,她要跟谁?整个荣禧堂上下,又有哪个能替她做主呢? 没有,一个都没有。 一想到今个儿看到王熙凤和迎姐儿来梨香院接自个儿时的情形,说真的,探春那会儿极是激动。只是她小小年纪就早慧得很,哪怕心底里再怎么激动,当着诸人的面,还是将情绪按了下来。 不曾想,自己是真的被接走了,却不是去荣禧堂,而是去了不远处的荣庆堂。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如果,她当初能够早点儿出生,是不是就能被大房那俩口子收养了?不对,那是过继,才不是收养。过继啊,正正经经的过继到大房里,成为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可是! 就因为她晚出生了那么几年,这个大好的位置却被她同父异母且还是姨表姐妹的迎姐儿占了去。这叫她如何甘心?! 也不知晓过来多久,探春才将将睡了过去。睡梦之中,她仿佛看到自己被大房过继了去,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厢房里,用着属于嫡女份例的衣裳首饰膳食,还有很多很多见过却从不曾把玩过的精美玉器。 …… “姐儿睡了?” 探春并不知晓,她自以为特地将头埋进被窝里哭,就断然不会有人知晓。却不知晓打从在荣庆堂前,因着诧异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就已经被人瞧出了端倪来。 能在荣国府当下人的,各个都是人精。哪怕之前没得管事嬷嬷看重给拨到主子跟前来,也是因着旁的重重缘由。譬如,长相不端正,或者手脚不麻利,亦或是人品不够好,还有就是因着碎嘴的缘故。 很不幸的,如今被拨到探春跟前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都拥有着至少两种以上的毛病。 抱厦是不大,可探春是睡在最里头靠墙的拔步床上的,又遮了一层纱帘一层布帘,还立着前后错开的两道屏风。再加上她小孩子家家的,睡得沉,除非大声说话,一般来说是不会吵到她的。尤其这当下人的,哪怕做事再不稳妥,最基本的用气声说话,以及踮着脚尖走路,那肯定是出了师了。 婆子睡在了隔壁尚未来得及收拾出来的房里,而两个小丫鬟则挨着睡在靠门边这块的榻上,头靠头的说着悄悄话。 “铁定是睡了,方才我凑上前去听了听,呼吸声都变了。啧,她以为她装的很好,却不知醒着和睡着时候的呼吸声是完全不同的。” “要假装倒也容易,可我知晓,三姑娘铁定没那么聪慧。” 嗤笑声响了起来,又有人道:“瞧她晌午时那副模样,还真以为要去荣禧堂给大老爷、大太太当闺女了?想的倒是美,可惜她没那个富贵命!” “唉,快别提这事儿了,我也盼着能去荣禧堂呢。你没听说吗?就因着先前大太太传出了喜信儿来,荣禧堂上下所有人多赏了三个月的月钱。三个月啊!那可是整整三个月啊!偏没我的份儿。” “你也少做白日梦了,要是三姑娘真的去了荣禧堂,你以为咱俩还能伺候她?也不睁眼瞧瞧能在荣禧堂伺候的都是甚么人。咱们呀,也就只能伺候伺候像三姑娘这种不受宠没人在意的姑娘了。谁也别嫌弃谁!” “哼,你倒是不嫌弃她,怎的知晓她也没嫌弃你?方才在老太太那儿,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她一个劲儿的盯着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就是那个新来的鸳鸯。这是巴望着老太太能将人赏给她?” “对对,我也看出来了。最可笑的是,那新来的鸳鸯被她瞅着一个劲儿的往老太太后头躲,一副就怕她死缠烂打上的模样!” “嘻嘻……” 俩小丫鬟虽不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却也是买了好多年了的。因着本身长相不够好,加上没人仔细教养的缘故,很是碎嘴,酷爱私底下编排人。如今,因着梨香院出了事儿的缘故,倒是让她俩上来了,可见将来有好些日子探春是免不了被人嚼舌根的。 可惜,探春甚么都不知晓。 <<< 偌大的一个荣国府,下人们的消息来源远比主子们更为灵通。 又因着贾赦的雷霆手段在先,愣是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迎姐儿身世一事,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消失在了人们的口中耳中。然而,同样因着心里头有事儿却说不出来的这种感觉,下人们迫切的需要另一个大消息来振奋自己。 而探春就在此时倒了霉。 消息毫不意外的是从探春跟前的丫鬟婆子处开始走漏的,先是详尽的描绘了探春离开梨香院时的喜悦之情,甚至将之形容为逃离狼窟般的兴奋。之后,又传出探春在荣庆堂前的失落神情,附上隐晦的猜测。还不到一天工夫,下人们之间就纷纷议论起了探春之事。 若说迎姐儿身世一事,是被贾赦强制性的压下来的话,那么探春一事,既同贾赦的命令毫无关系,又影影绰绰的能跟迎姐儿之事联系在一起,实乃不二之选。更重要的是,谈论探春是不会惹来麻烦的,毕竟探春那个爹简直有了跟没有毫无区别。 而主子们这头,愣是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风言风语。 这里头的原因很简单,并不是所有忠心耿耿的下人都愿意将小道消息传给主子听的。当然,若是有损自家主子的利益,或者有可能危害到自家主子的,她们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而探春这事儿,一旦弄得不好却是两面不是人,那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因此,等下人们之间的流传的版本超过二十个时,主子们那头依然一无所知。 而这里头,容嬷嬷便是知情者之一。 不怪她未将此事告诉那拉淑娴,事实上容嬷嬷本来就是忠心护主到有些极端的忠仆。对她来说,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儿顶着,只要她的主子没出事儿,管它外头乱成甚么样儿,都不会令她变脸色的。 自然,探春一事于容嬷嬷而言,就是属于毫不相关的事情。 你说探春想要攀上大房,当贾赦俩口子的闺女?笑话,谁不是这么想的呢,容嬷嬷对于自家主子无限的推崇,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半点儿不对,甚至连探春的想法,她除却有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慌缪之外,也没有旁的意见。 ——她家主子那般完美,想当主子的闺女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至于探春对王夫人不满——王氏那蠢妇,但凡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喜欢上她,贾政能忍受那么多年,全因他本身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那也没啥问题,毕竟王夫人确实不讨人喜欢。 话虽如此,等容嬷嬷发觉这个话题非但不曾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散时,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时,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正常来说,从谣言出现,到慢慢平息,再到彻底没了动静,大约需要一到两个月之间。当然,要是在这期间发生了甚么特大消息,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旁的地方时,那么这时间就不好估算了。可一旦某件事情过了三个月都毫无动静时,却是不得不思量一番,里头是否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了。 转眼,时间已到腊月里,可容嬷嬷仍旧时不时的听人提起探春。 甚么三姑娘今个儿又站在荣庆堂门前,眼巴巴的望着荣禧堂方向。甚么琏二奶奶和迎二姑娘来荣庆堂问安时,就看到三姑娘舔着脸凑上前去,一副狗腿子的模样。再甚么贾母跟前明明就有聪慧伶俐手脚麻利的大丫鬟在,三姑娘竟然不顾颜面的帮着贾母端茶递水,这说好听点儿是有孝心,说难听点儿不就是同丫鬟们抢活儿吗? 终于,荣国府里又出了一件事儿,这事儿足以将有关探春的话题尽数掩了过去。 琏二奶奶王熙凤怀孕了。 若说那拉淑娴怀孕所有人都觉得意外,那么王熙凤怀孕却是阖府欢腾了。毕竟,对于贾赦和那拉淑娴来说,儿子女儿都有了,这胎无论生男生女,都没有太大的意义,顶多就是多个孩子承欢膝下罢了。可琏哥儿小俩口就不同了,身为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膝下有无儿女可是极为重要的。 尤其…… 珠哥儿和李纨已经有了一子兰儿,加上还有个隔壁东府的惜春姑娘养在跟前,更衬得琏哥儿和王熙凤俩口子膝下孤独了。 然而,甭管发生了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总归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就如王熙凤怀孕一事,大房这头自然是乐坏了,可二房呢?就算不至于恨到出言诅咒,可总归失去了过年的好心情。 而在这期间,身为孕妇的王熙凤,也显得兴致缺缺的。 怀孕是好事儿,她本身也是很期待属于自己的亲骨肉的,可这个孩子来得略微有点儿不是时候。 王熙凤是今年六月里嫁进荣国府的,并且在新婚第二天就得了那拉淑娴看重,继而慢慢的开始掌握管家权。尽管王熙凤很早以前已经在娘家练过手了,可到底王家是比不得荣国府的,哪怕有着那拉淑娴的支持,以及迎姐儿的帮衬,等完完全全将管家权捏在手里时,已经过去了将将半年时间。 换句话说,就在查出来有孕之时,刚巧是她将荣国府中馈理顺不久后。 说真的,王熙凤是既欣喜又无奈,很是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孩子来了,就代表着缘分到了,甭管从哪方面来说,王熙凤还是很爱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可无法忽略的是,一旦怀了身孕,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管家权,或者将大半事儿让给别人才行。并不是说她的身子骨真就虚弱到了这个时候,而是因着这是个姿态。 甭管是贾母年轻那会儿,还是那拉淑娴或者王夫人年轻时,只要是怀了身孕,让出管家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哪怕暗地里依旧在查账,明面上还是要将事情交出来的,好让旁人瞧瞧,自己并非一个贪恋权势之人,而是一个温柔和善一心为了孩子的好母亲。 啊呸! “哎哟我的凤姐儿哟,好端端的,你怎么又恼上了?”琏哥儿刚归了府,就立刻去了东院,才进了屋就瞧见王熙凤一脸懊恼的扯帕子,登时就无奈上了,“你说说,这回又是谁给了你受?你告诉我,我去找那人算账!” 说是这么说的,琏哥儿面上还是一脸的笑意,他很清楚,也许阖府上下会给王熙凤气受的人很多,可有这个本事气到王熙凤的,却一个都没有。当然,如果他那对不靠谱的亲爹亲娘有意针对王熙凤的话,那还是极有可能的。可问题是,他那对爹娘才懒得理会东院这地儿。 琏哥儿的意思,王熙凤自然也是明白了,可她这人天生就属于闲不下来的。事实上,多半的人都有这个通病,一旦沾手了权利,就很难就此收手。 换句话说,王熙凤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她有着旁人皆有的私欲,贪慕虚荣的同时也贪恋权势、钱财。 “我好不容易才将管家的事儿理顺畅了,这才多久呢,偏就……都怪琏二爷你!”王熙凤颦眉瞪眼,这副模样反而将琏哥儿给逗乐了。 “哈哈哈,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如今你那副好笑的模样!”琏哥儿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瞧着王熙凤,眼见她真要恼了,这才帮着出主意,“其实才多大的事儿呢,你说你好不容易才理顺?那是因着先前你没管过荣国府的事儿。像我娘那会儿生琮儿时,不也休息了一年多吗?回头没两日就将管家的事儿重新捡回来了。后来,她又生了璟儿,一样都是将管家权丢开不管,回头等做完月子养好身子,将要回来呗!” “琏二爷您说的可真简单!”王熙凤没好气的横了琏哥儿一眼,“大太太是大太太,就算她如今不管事儿了,阖府上下又有哪个怠慢了她?旁的不说,先前我掌着管家权,不也是她主动松口的?但凡她有丁点儿的不愿意,我一准儿得将管家权拱手送上去!” 瘪了瘪嘴,王熙凤颇有些意兴阑珊的道:“我是不知晓甚么时候才能练就她那份能耐,可我多少也有一些自知之明,别说如今的我了,就算我再修炼个十年,也决计做不到这份上。” 轻而易举的让出了管家权,这既说明了那拉淑娴对权势的毫不在意,同时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儿,那就是但凡她想,不出三日,必能再度将管家权收拢到自己手里! 单凭这一点,就不得不让王熙凤佩服万分。 “你傻不傻?”就在王熙凤对那拉淑娴的手段敬佩不已时,琏哥儿却冷不丁的道,“我知晓你担心回头要不回管家权来,看你不会找二妹妹吗?那丫头死懒死懒的,你就是愿意私底下掏钱贴补她,她也保准不愿意接手这档子事儿。你让她去做,回头等生下了孩子,再要回来便是了。说不准到那时候,还能白骗她一些私房呢。” 王熙凤听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琏哥儿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直到将琏哥儿看得心头发毛后,才轻笑着道:“好你个琏二爷,我就听爷您的话去寻二妹妹帮衬。不过,我也会将爷您这话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告诉二妹妹!哼,爷是不是愿意拿私房来哄我呢?” 琏哥儿:“……” ☆、第218章 “甚么?二哥哥他真这么说?太欺负人了!” 荣禧堂里,迎姐儿气鼓鼓的扯着手中的帕子,半响都没平静下来。犹见身畔坐着的王熙凤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了,她只更气恼了:“嫂子,就算你同我通风报讯了,可我怎么还是觉得你是特地过来我这儿瞧好戏的?你说,你说,是不是同我二哥哥商量好了,来看我笑话的?二哥哥最坏了,嗯,他也就比小哥哥好那么一丁点儿。” 听得这话,王熙凤只笑得更厉害了,好半响才勉强开口道:“你又说琏二爷最坏,又说他比琮三爷好点儿,那究竟他俩哪个比较坏呢?” 这话,乍一听很像是挑拨离间,不过因着俩人之间气氛极好,加之王熙凤本就是用调笑的口吻说的,迎姐儿只故意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的道:“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坏,当然喽,最坏的那个肯定是我爹呀!” 王熙凤彻底无话可说了,敢情在迎姐儿眼中,“坏”还是一个褒义词。 不过,迎姐儿似是想起了旁的事儿,忙急急的道:“嫂子你的顾虑是对的,我之前还跟嬷嬷说起,珠大嫂子那头,似乎是打算将四妹妹送到老太太那儿去。” “送四妹妹去老太太处?”王熙凤一脸的讶异,忙问,“这不是咱们原先的计划吗?老太太既是明着说了喜欢小姑娘家家的,咱们就将三妹妹和四妹妹送去……不对,你说珠大嫂子是主动提出来要送去的?可咱们……” “咱们当时可是说了,四妹妹打小就养珠大嫂子跟前,偏她用小兰儿还是一般大小的,俩人虽名为姑侄,实际上却是犹如亲兄妹一般长大的。”迎姐儿抿了抿嘴,似是有些难言之隐,毕竟这些事儿涉及到她的兄长嫂子,哪怕只是隔房的也一样。 迎姐儿虽未把话说明,王熙凤却已经听懂了:“我明白了,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哼,装的倒是挺像的,也不知这府里有多少人被她给哄了去。如今太太身怀六甲,我又有了身子,这个时候特地将四妹妹往老太太跟前一送,加上小兰儿也该送到族学开蒙了,她倒是闲了下来。这算是甚么?一早就打上了中馈的主意?莫不是二太太指使的?” 跟迎姐儿不同,王熙凤原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再说她同珠哥儿俩口子原就没啥太深的感情,倒是噼里啪啦的说出了迎姐儿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话。 闻言,迎姐儿只轻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二太太没那么傻。” 这么说是有缘故的。王夫人虽也是典型的王氏女,见到好处就挪不开眼,可她却不是一个打不怕的人。之前,接连吃了好几个大亏后,其实王夫人已经对大房服了软。这回,要不是王熙凤和迎姐儿联手的这件事情让她误以为是那拉淑娴在故意拿她当猴儿耍,也不至于会愤怒至此。毕竟,两房之间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王夫人最多也就只能让大房吃个大亏,或者狠狠的痛上一痛。指望通过这个法子,彻底压制住大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如今,王夫人再度因着自视甚高吃了一个痛彻心腑的大亏,且她的双亲已故,最大的靠山王子腾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在这种情况下,再指使李纨跟王熙凤争夺管家权?莫说这事儿本身就透着满满的不合理,即便真的成功了,意义又在哪里呢? 那拉淑娴其实是在六月中就怀上了身孕的,也就是王熙凤进门后不久。只是,因着她到底上了年岁,腰身也不像年轻时候那般苗条了,就连葵水都变得不怎么规律了。也因此,直到九月中,怀了三个月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儿,这才唤了大夫入府诊脉。 换句话说,到如今腊月中,那拉淑娴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恐怕,最迟明年三月底,她就该生了,哪怕到时候做个双月子,最晚恢复身子骨也会在六月之前。 至于王熙凤,她倒是刚查出身孕不久,整三个月了。倒不是她之前没察觉,而是她这人有心计得很,唯恐早说自己有孕,遭了旁人的嫉恨,毕竟三个月之前可是极不稳当的。加上她原就是珠圆玉润的身形,如今又是隆冬时分,倒也遮住了。算算日子,她大概是明年七月初生产,出月子也不过才八月初。 满打满算,李纨就算夺了管家权,也不过享受个半年多时间而已。就算那拉淑娴碍于长辈身份不好直接出面插入,大不了等王熙凤养好了身子,她在背后当军师出主意,更别说大房还有个心肠黑得不亚于贾赦的迎姐儿。 “……想来想去,我还是认为二太太没傻到这个地步。嫂子你说呢?”迎姐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糕点,双眼明亮且透着异样的光芒,“你猜,除了二太太,谁还会……还能这么干。” 最后一句话,迎姐儿用的并不是疑问句,而是很平静的陈述语气。 听了这话,王熙凤只回给她一个极俱魅惑之情的笑容:“二妹妹真聪慧,假若老太太和珠大嫂子知晓你竟是那般聪慧,会不会直接气晕过去?” 李纨……投靠了贾母。 这是先前谁也不曾想到的一点,毕竟李纨素日里的形象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了。 尽管李纨的娘家李家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是书香世家,毕竟世家指的是至少五代以上出过读书人并文官。可李家,远不过是耕读人家,其父李守中倒是颇有才能,只是李家人丁单薄,恰巧去年间李守中之寡母过世,李家全家都赶回了京城,至今都一年多了,仍音讯全无。这倒也罢了,李家还有个莫名其妙的规矩,女儿家只少许学几个字,之后便学纺纱织布、女红绣活之类的技艺,并不苛求才女之名。 好在李纨本人颇有才情,硬是凭借在娘家打下的那丁点儿基础,嫁入荣国府后仍不放弃,索性珠哥儿也不是严苛之人,院内书房对李纨完全开放,若有闲暇时间也愿意教授一些学问。 如此,便是李纨。 一个出身“书香世家”,颇有才情又愿意上进用功,性情温柔举止高雅,既做到了相夫教子,又花费心血教养隔府小姑子的完美长媳……谁能想到,在所有人无知无觉之下,她抛弃了公婆,投向了贾母。 诧异归诧异,其实想透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珠大嫂子呀……”王熙凤轻笑一声,说真的,她还真没将李纨看在眼里。想也是,到李父这一辈儿才堪堪摸到官场的边儿的人家,如何就值得她在意了?倘若今个儿李纨是大房的长媳,那么身为弟媳妇儿,王熙凤倒是愿意暂且折下腰身来,毕竟是一家子。可问题在于,李纨是二房的,即便两家如今尚未分家,可地位身份差了那般多,有甚么看得起看不起的?原就没甚么交集才对。 “嫂子,你也别笑她看不清,毕竟这府里觉得老太太永远不会倒的,占了一多半呢。想也是,这二太太失了势倒是好理解,可那位却是老太太呢!这超品的国公夫人名头,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说是这么说的,可迎姐儿却也在偷笑。 李纨太天真了。 也许,贾母永远都不会倒下,除非阎王爷收了她,要不然她的身份辈分等等一切,都是她的免死金牌,哪怕混账如贾赦,最多也就是嘲讽一两句,并不真敢跟贾母硬杠。也因此,说老太太永远不会倒的,却也是多少占了点儿道理。可不会倒下,并不代表就能护住旁人,也是因着李纨进门不久就有孕,且一举夺男后,有些自视甚高了。 的确,生养了贾母头一个重孙儿,当然是大功一件。然而,这个功劳仅仅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其实并没有人觉得这有多么了不起。 怎么说呢?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确实是又辛苦又危险。可问题在于,这件事情太平凡了,平凡到这府里除却未出阁的姑娘外,哪个没经历过?若是李纨同自己的夫君儿子说,当年是多么的艰辛,那倒是没甚么。可若是同贾母说,同王夫人说,乃至同那拉淑娴说…… 很傻,是不是? 搞得全天下只有你一个怀过身子?只有你一个人是背负了巨大的风险生下孩子的?若真的这般不愿意,你也可以选择不生的,甚至于不嫁人的。荣国府替珠哥儿择了这门亲事,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这是打从一开始就默认了的。能做好,说明你称职,若连这件事情都做不好,要你作甚? 真相就是这般残酷,可惜李纨从来就没看明白过。 她只是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她诞下了荣国府第五代的头一个哥儿,这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儿。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整个荣国府上下都应该对她感恩戴德,只因兰儿是她生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才怪。 反正整个荣国府就没人在意过这件事儿。 除却兰儿出生的那一日,贾母和王夫人皆赏了几样东西予李纨外,旁的时候,更多的则是将东西直接送给兰儿,甚至于仅仅是在逢年过节时,按着惯常的例子分罢了。兰儿能得到的东西,差不多也就是跟他的叔叔们类似。这里的叔叔并不包括宝玉,宝玉那头是贾母从私房里额外贴补的。 也就是说,兰儿其实一点儿也不特殊,哪怕他确实是荣国府第五代的头一个哥儿。 李纨看懂了,哪怕最初她还抱了极大的期望,近两年来,贾母和王夫人争夺宝玉,宫里的娘娘份位涨了又跌,琏哥儿大婚等等,终于让李纨领悟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她的心头肉兰儿,其实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等到王夫人因事情曝光而被禁足于梨香院后,李纨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诚然,珠哥儿曾告诉过她,二房的家业到时候会由他来继承,可如今看来,二房愈发不成气候了,反而贾母那边越漏越多了。哪怕仅仅是从指甲缝里漏点东西出来,也要比二房的私产来得多。更别说,二房就算要分家私,珠哥儿就算是继承人,可等到家产拿到手,又是多少年后呢?毕竟,贾政和王夫人看起来都极为康健。 而贾母…… “是我怀孕这件事儿刺激到她了?”王熙凤略有些不大确定,旋即伸手抚了一下肚子,很是感概的道,“也真是小家子气。莫说我如今这胎是男是女都不知晓,即便是个哥儿,那也是咱们大房的孩子,同她有甚么关系?” “孩子越多,兰儿能得到的资源越少。”迎姐儿抬眼往东面看去,可惜窗户外头是高墙,她并不能真的看到甚么。 饶是如此,也够了。 王熙凤顺着迎姐儿的目光望过去,东面,东府。其实,若是李纨嫁的是隔壁东府的人,那么诞下了一子的她,绝对是大功臣。毕竟,宁国府素来都是子嗣极为艰难的,反观荣国府,人丁兴旺到都嫌吵闹了。 这可不是夸张了,要知晓,如今成亲的仅仅是珠哥儿和琏哥儿二人,可以后呢?二房那边也罢了,余下几个哥儿,包括宝玉都尚在稚龄,可大房这头,十二却是眼瞅着就可以议亲了,偏他的身份也不低,到时候如今落脚的小院未必就够住了。这也罢了,等十二都成亲了,珠哥儿、琏哥儿会还只有一个孩子吗?到时候孩子一多,伺候的人也多了,哪边都住不下。要是贾母侥幸长命百岁的话,也许还能看到宝玉等人成亲生子,真要是那般的话,大房的璟哥儿,二房的宝玉、瑾哥儿、玎哥儿、珥哥儿、环哥儿,又该如何是好? 将女儿家都嫁出去?可问题在于,荣国府的女儿家从来就没有独住过一个院子,哪怕是贾敏当年,也是落脚在荣禧堂后头的小院子里,并不算是完全独立的院子。至于到了元姐儿、迎姐儿等人,更是始终跟着长辈过。 或者,将庶子们都打发出去单过?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至少大房这边是完全赞同的,反正大房也没庶出子女。可二房呢?即便王夫人很是乐见其成,贾政真能愿意?哪怕贾政勉强同意了,贾母呢?要知晓,像贾母这等好面子的人,绝对会以一句“府里也不差这几个钱,何不热热闹闹的处一块儿”让庶子们都留下的。 到时候,荣国府绝对会乱成一锅粥! 反观隔壁宁国府…… 哎哟诶,人家宁国府几代下来就从未遇到过这种奢侈的烦心事儿。这要是将荣国府烦恼告诉宁国府的话,即便有涵养如贾敬,也一定会翻脸的! #不炫耀会死啊!# #好想有这般幸福的烦恼# 人丁兴旺对于长辈来说,尤其是整个府里辈分最高的那位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喜事儿。可对于资源愈发被分薄了的小辈儿而言,简直不能更心塞。 亦如之前赵嬷嬷姐妹俩所苦恼,假如二房只有环哥儿一个庶子,那地位一定会高许多罢?偏前头一溜儿的哥儿生下来,即便没人存心克扣,均摊下来还剩下多少? 而如今,李纨所担心的就是曾经赵嬷嬷姐妹俩所苦恼之事。 不过,李纨到底不是卖了身的丫鬟,她有脑子,尽管不怎么够用,却足以让她不安于现状,急于改变。 外头,阳光正好,虽说是冬日里,可透过暖房的花格玻璃窗,仍是能清晰的看到阳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的阵阵光亮,间或雪地里还有几个小丫鬟们堆砌的雪人,更是平添了几分童趣。 许久之后,迎姐儿吃够了点心,又灌了自己一杯茶,拿帕子净了手,转而托着腮帮子凝视着王熙凤:“凤姐姐,决定要怎么做了吗?” “嗤,你若再唤我凤姐姐,回头琏二爷又该恼上了。”王熙凤回过神来,心下已经决定趁着有孕看一出好戏了。原本,她的心里头有着极多的不甘心,毕竟李纨的窥视极有可能造成她将来无法完整的夺过管家权,尤其若是李纨背后就是王夫人,麻烦更是不小。可谁能想到,李纨竟是偷偷的背弃了自己的正经婆婆王夫人,反而投靠了太婆婆贾母呢?那就不需要她再烦恼了,顶多等往后闲下来了,将这个消息递给王夫人便是。 ——坐看狗咬狗! “唤凤姐姐怎的了?我唤了你多少年的凤姐姐,凭甚么二哥哥一恼,就非要我换一个呢?大不了……”迎姐儿转了转眼珠子,“我唤她凤姐夫!!” “噗!”王熙凤正想伸手拿茶杯润润嗓子,结果嘴唇刚碰到茶就忍不住喷开了。好在尚未完全喝到茶,要不然惨的绝对是近在咫尺的迎姐儿,“你就可劲儿的作幺罢!对了,既然珠大嫂子想要管家权,不如咱们就让她痛快一次?” “我也是这么想的,凤姐姐!”迎姐儿故意加重了“凤姐姐”三个字,逗得王熙凤直道该让琏二爷听一听。 事实上,琏哥儿确实听到了。 谁让迎姐儿心眼只有针尖那么一丁点儿大,等王熙凤给那拉淑娴请过安后,迎姐儿特地将人送回东院,然后掐着点儿眼巴巴的等在二门里。待晚间,珠哥儿、琏哥儿等人从翰林院归来时,迎姐儿逮着机会就凑上去唤琏哥儿:“凤姐夫!哼哼!” 莫说琏哥儿了,连素来鬼灵精怪的十二都懵了半响,不过懵完之后,十二立马就抛弃了琏哥儿,选择站在迎姐儿这边:“就是就是,咱们认识凤姐姐多久了,怎么就非要逼着咱们改称呼呢?往后仍叫凤姐姐,气死凤姐夫!!” 琏哥儿恶狠狠的瞪眼,可惜的是,十二和迎姐儿都是属于心眼小胆子大的时候,完全不怕他,还不停歇的连唤了好几声。至于珠哥儿,倒是始终好笑的看着他们几个笑闹成一团,一副两不相帮的模样。 对此,琏哥儿只能生无可恋的回了他的东院。 #弟弟妹妹太熊怎么破?在线等,急急急!# <<< 日子在琏哥儿苦逼之中渐渐逝去,很快就到了小年夜。 去年的小年夜对于荣国府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当然,相对而言,大房这头的承受能力就强得太多了,毕竟出事的是二房已出嫁的元姐儿。 元姐儿本已得了泰安帝晋升为四妃之一的圣旨,可以说是笃笃定了,只等着过完年领完封赏就可以搬宫殿了。谁曾想,就在小年夜上,元姐儿当着所有宗室皇亲、文武重臣的面,华丽丽的摔了一个狗吃屎……咳咳,文雅一点儿说就是个大马趴。 伤势几乎没有,最多最多也就是俩膝盖上各添了一块淤青罢了,完全不足挂齿。可影响力却是大如天,刚晋升为贤妃的元姐儿,妃位都还没捂热乎呢,就变成了贤嫔。 当然,嫔之位也不差了,尤其泰安帝宫中嫔妃极少,即便降为了贤嫔,那也仍算是后宫前五名的,尤其坐上妃位的仅有两人。 然而,那已经是去年间的事情了。 今年开春后,泰安帝第一次大小选就拉开了序幕。自然,小选上头压根就无人关心,依旧是该咋咋地。可这大选上头,却是众人瞩目的。 尤其上一回大小选,还是端闰五十六年的事情了。原本按着旧例,去年间,也就是泰安元年就应该选秀的。可谁让长青帝退位让贤的时间不对呢?端闰五十八年六月,长青帝就选择了退位成为太上皇,于是,正好让泰安帝在八月间开了恩科。恩科一开,那就不是一年能够结束的,次年的大小选只能被迫往后退一年,毕竟泰安帝是出了名的不在意女色。 四年了,尤其这次还是泰安帝第一次选秀,更兼泰安帝本人年岁尚轻,至少比太上皇年轻的太多了。 这年头拿闺女的终身幸福搏前途的大有人在,譬如贾政那俩口子。可同样希望闺女得到幸福的人依旧不少。泰安帝今年四十有三,将如花的闺女嫁给他,还算是……勉强合适的。 也因此,今年开春的那次大小选,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万幸的是,贾赦直接跟泰安帝求了恩典,撂了迎姐儿牌子允许荣国府自行聘嫁。至于贾家的亲朋好友之间,王子腾之女倒是有资格参选,可一样放弃了。除此之外,便没有甚么亲近的人家参与到这事儿上头来的。正因为如此,即便外头闹得再大,荣国府还是很淡定的。 可惜,这只是表面现象。 开春的大选里头,好几个正一品、从一品文武大臣之女、孙女被泰安帝点了名,并直接赐了封号。其中,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杜江林的嫡长孙女被赐予惠妃,另有嫔三人,贵人八人,常在、答应数十人。 这一次的大选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阐述,泰安帝打算一次性搞定,一副不想再来一次的模样。 大选之后,宫中重新洗牌,除却妃子之位还空了一个,嫔位还余两人外,其他基本上就不用再添了。 亏得还有那么两三个空位,要不然简直就是连盼头都不给其他人了。当然,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泰安帝就是这么打算的。等三年后的大选,他就不准备再进人,甭管资质好坏,一律赐婚给皇室宗族,左右他的后宫也已填充完毕,至于空的两三个位置,算是一个念想,等到时候低位嫔妃有功时,拉拔上来便是。 ↑ 这是原本的想法,准确的说是今年开春那会儿的想法。 时至今日,泰安帝完全推翻了之前的打算。 原因有两个。 其一,这一年间,贾赦就没有闲下来的工夫,一整年里就看到贾赦四处蹦跶溜猫逗狗惹是生非,好在这所谓的是非是泰安帝所乐意看到的,至少到了年末,看着户部呈上来的国库结余,泰安帝表示贾赦来年你还可以继续蹦跶。 其二,也是泰安帝所没有想到的事儿,贤嫔怀孕了。 尽管已经是当今天子了,尽管之前他也贵为亲王,尽管他如今年岁真的不算小了,可惜他的子嗣并不兴旺。当然,这不是跟普通人家比的,而是跟高门大户比较的。泰安帝原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可惜时至今日,七个儿子之中只有三人是平安康健的,四个女儿里头则干脆利索的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三子一女,算算数量跟贾赦一样。可问题是,之前那拉淑娴怀孕时,贾赦已经在泰安帝跟前嘚瑟过一回了! 嘚瑟成这样,气得泰安帝一连三天没召见贾赦。然而等这一阵过了之后,泰安帝却羡慕起来了。 想也是,泰安帝虽有些小心眼儿爱记仇,不过大方面上还有没有问题的。像贾赦中年得子一事,他其实并不嫉妒,只是羡慕而已。这人嘛,一羡慕起来,就难免会想到旁的事情上,泰安帝跟贾赦同年所生,也就是略大了两个月,既然贾赦能让妻子怀孕,那他呢?他找更加年轻康健的妃嫔,还能比不上贾赦那祸害? 然而,贾赦带给泰安帝的心理阴影太大了,或者委婉一点儿说,羡慕过了头,就容易想起旁的来。譬如说,贾家这一脉,素来就有老来子、老来女的传统。 荣国府这头,贾敏便是贾代善老来女,宝玉则是贾政的老来子,如今那拉淑娴肚子里这个便是贾赦的老来子/女了。这生男生女不要紧,能生就好,大不了广撒网便是了。而若说荣国府这一面,所谓的老来子/女,其实还不算特别晚的话,那么宁国府就该是名不副实了。 宁国府家主贾敬,虽同贾赦、贾政乃是同辈的堂兄弟,可事实上,贾敬要比他这俩堂弟大了近二十岁。可惜春才多大?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老来女呢! 所以,同理可证,贾家就是有这个天赋? 虽说贾家出嫁的闺女处尚未有同样的印证,可泰安帝还是相信了贾家子嗣兴旺的说法。连着好几日歇在已是贤嫔的元姐儿处不说,之后每个月都会抽出个五六日去她那面。 一次没中,两次没中,三五次的还能没中?元姐儿的身子骨是极好的,她的心态又跟王熙凤等人完全不同,几乎每次都是抱着虔诚的心态等待泰安帝的,从不拿乔使小性子,倒是让泰安帝在省心的同时,对她多了一份好感。 待小年夜宫宴之上,元姐儿故作头晕,待太医一来,便查出了喜脉。当下,泰安帝大喜,除却对忽来的喜讯感到高兴之外,更是觉得自己或许也有太上皇多子多孙的福气,毕竟元姐儿能怀上,其他的妃嫔应该也能罢?这不喜女色,跟希望子嗣兴旺并不矛盾,当下泰安帝便打定主意来年定然公平公正的雨露均沾,力求再多添几个皇子公主。 当然,在大喜过望的同时,泰安帝也没有忘却元姐儿这个功臣,再加上去年间元姐儿莫名丢掉份位其实真的满委屈的。事后虽仔细查了查,却也不得要领,只知晓当时的地面略有些润湿,可之前不止一人走过那块地儿,且润湿的程度也不足以让鞋子打滑。最终,只能算是元姐儿倒霉了。 去年倒了霉,今年却是撞了个大喜。 当着跟前所有人的面,泰安帝宣布将贤嫔晋升为贤妃。 …… 消息是由贾赦带来的,毕竟晋份位这种事情,就算要宣读圣旨,那也是去娘娘的宫殿里的。当然,选娘家人进宫谢恩也是有的,却不会赶在这大过年的,一般都是在正月里或者其他日子。又因着贾赦今个儿也入宫领宴了,泰安帝索性赐了他一堆东西,并允许正月里,荣国府女眷入宫谢恩。 这却是愁怀了贾赦。 要知晓,去年间泰安帝明着说了,超品国公夫人贾史氏终生不得入宫,所以说,今年也是如此,哪怕泰安帝没提,也不能装着不知道。可问题在于,王夫人被贾赦禁足了,贾母又是不能入宫的。那拉淑娴倒是没问题,可她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等正月里时,都七个月了,且她年岁大了,铁定是不能乱折腾的。 除了她们,还有谁能入宫? 坐上回府的马车,贾赦一脸愁容的开始掰手指头。 荣国府这头,撇开贾母、那拉淑娴、王夫人之外,也就只剩下李纨和王熙凤了。可李纨仅仅是个从四品小官的女儿,哪里就见过世面了。王熙凤倒是有能耐,可她也坏着身子呢,这入宫可想而知,跪倒谢恩是绝对免不了的。 若是隔壁宁国府的敬大太太还在的话,让她帮着谢恩也无妨,左右两府是一本同源的。可敬大太太她没了呢! 总不能说让自家未出阁的迎姐儿跟着没见过世面的李纨一起入宫谢恩罢?就算心比天大的贾赦,也只是想了那么一瞬,就彻底撇开了这个想法。这也太不着调了,简直就是比贾赦本人要不着调千万倍!! 所以,问题来了。 到底谁去?! 贾赦愁啊,愁得他到了荣国府,乃至进了荣庆堂见了诸位家人,依旧愁容满面的。因着是小年夜,王夫人倒是暂时被解除了禁足,而其他的人更是早早的聚在了荣庆堂里,就连贾母也是一脸的笑容。 ……及至看到满面愁容的贾赦归来。 “赦儿,你这是怎的了?别急,有话就说,咱们是一家子,有甚么不能说的?”贾母吓坏了,甭管她素日里有多不待见贾赦,那终究是她的亲生儿子。况且,如今的荣国府哪怕出了好几个进士,鼎立门户的仍然是贾赦一人。若是贾赦出了事儿,以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莫说子侄们再也别想在仕途上有所精进,甚至整个荣国府都会遭难的。 万幸的是,贾赦没出事,他只是被泰安帝给的恩赏难住了。 “没事儿,就是娘娘她怀了龙嗣,圣上一高兴,就给她晋了份位,如今她已经是贤妃娘娘了。”贾赦眉头紧皱的道。 话音落下后,荣庆堂里有这么一瞬间的沉寂。 片刻后,贾母第一个回过神来,又哭又笑的拍着巴掌道:“我的娘娘哟!她可算是熬出头了!天呐,自打去年那事儿之后,我日日夜夜都在盼着她好。果不其然,娘娘就是能耐,肚子争气,是个有福气的。等回头再生下皇子来,她这辈子算是熬出头了。好,真好,娘娘定能一举得男!” ☆、第219章 贾母哭着叹着,蓦然间,却觉得周遭略有些不大对劲儿。 当下,贾母放下了正在拭泪的帕子,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去看眼前的家人们,却愕然的发觉所有人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她猛瞧。冷不丁的看到了这么一幕情形,贾母不由的哆嗦了一下,旋即自是勃然大怒:“你们这是作甚?!赦儿!” 被莫名点到名字的贾赦努力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那个啥……如今时辰也已经不早了,咱们家又有俩身怀六甲的,索性早点儿歇了罢。” 这若仅仅是被贾母喷上两句,那倒是没啥大不了的。左右贾赦本人都已经习惯了,哪怕这事儿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亦无妨。可很明显,这要是再待下去,铁定不单单是骂架,而是直接上打戏了。 “走走,都走了。明个儿还有正事儿要办呢!”贾赦一面嚷嚷着,一面赶紧上前揽过那拉淑娴,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瞅着这一幕,琏哥儿也赶紧有样学样,搀着王熙凤赶紧跑路。接下来是十二、迎姐儿和璟哥儿,尤其让人吃惊的是,明明两个小的是落在最后面的,结果一个眼错不见,迎姐儿和璟哥儿就撒丫子狂奔而去,竟是比最早离开的贾赦俩口子都快。 彼时的荣庆堂,贾母还不曾领悟发生了何事,见其余人等都在拿眼偷瞧王夫人,她也顺势看了过去,并道:“还有一事,这淑娴和凤丫头都有孕在身,如今又是隆冬,不来给我请安倒也合情合理。可老二媳妇儿你呢?从九月那会儿我见过你一次外,之后便是这回了,哼,我知晓我这个老婆子不讨人欢喜,可你瞧瞧你这是甚么态度!我看,你怕是连孝顺二字如何写的,都不清楚罢?” 王夫人原本是低着头拿眼刀子戳着跟前的碗碟,有些话就算她心里不停的想着,却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不是惧怕了贾母,而是生怕万一应验了,那岂不是要悔死了?还不如耐着性子等等看,也许她的心肝肉儿一直好好的呢? 然而,王夫人虽已经打定了主意暂时不跟贾母撕破脸,却架不住贾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不知晓孝顺二字如何书写?呵呵,那有啥稀罕的,她知晓甚么叫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忽的,王夫人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看了过去,没等贾母再说甚么,她霍然起身,因着动作实在是太迅猛了,加之坐在对向的大房诸人全跑光了,以至于随着王夫人的起身,原本是因着团聚而特地准备好的大圆桌子直接掀翻倒地。 一桌子的杯碟茶碗,并之前吃剩下的残羹冷炙等等,尽数砸到了地上。饶是地上原本就铺了厚厚的毯子,可杯碟茶碗互相之间的碰撞声仍是够吓人的。 “王氏!!”贾母又惊又怒,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王夫人只目光森然的望着贾母,半响才冷笑一声:“不会说话就闭嘴,是真的不知晓自己有多讨人嫌吗?”说罢,王夫人撇下诸人,径直转身离开。 贾母瞠目结舌的看着王夫人撂下话后直接走人,愣是半响都处于大脑放空状态。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想跟王夫人讨说法时,却愕然发现别说王夫人了,二房其他的人也都脚底抹油快速溜走了。 哦不,还剩了俩人,养在贾母跟前的宝玉和探春。 宝玉也罢了,他原就是一心向着贾母的,见贾母如此,早已哭着扑到了贾母腿上,带着满面的泪痕关切的询问贾母到底怎么了,又一叠声的催促丫鬟去请大夫过来。 探春就有些不好说了,她本就不是自愿来贾母这里的,心更是从来就没放在贾母身上过。偏她如今是属于荣庆堂的人,就连梨香院也早已没了她的房间,竟是除了留下之外,再没有其他法子了。眼见宝玉哭着扑过去了,她心下虽有些厌恶,却也仍是学着宝玉的样子,凑到了贾母跟前,努力摆出一副担忧的神情关切的询问着。 可贾母再蠢,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心思! 尤其见着宝玉哭得肝肠寸断,面上眼底皆是惊惧和绝望。再瞧瞧探春,双眉微颦,小嘴紧抿,面带忧色……担忧的神情倒是没错,就是太假了点儿,不管怎么说也该挤几滴眼泪出来罢? 贾母心里头憋得难受,见宝玉哭成这般更是心疼得要命,偏探春不赶紧闪一边去,反而眼巴巴的凑上来碍事儿,气得贾母直接伸手推了她一下,怒斥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甚么好东西!怎的,嫌你太太没将我这个老婆子气死,你再来补一刀?哼,滚,给我滚出去!” 其实,今个儿若是搁在贾赦身上,别说这般不痛不痒的话了,就是比这还刻薄十倍百倍的话,他都是从小听到大,直接就麻木了。 可探春到底不是贾赦。 冷不丁的被贾母推了一把,哪怕贾母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只是将她推的身子微微一歪,可她却不由的失了神,任由自己摔倒在地,满脑子都是贾母方才斥责自己的那番话。 说她帮王夫人捅刀子?开甚么玩笑,她一个区区庶女,又不是从王夫人肚皮里头出来的,何苦特地讨这个嫌?更别提如今跟前立着的就是王夫人的亲生儿子,这不怪宝玉也就罢了,可怪到她头上来,又叫甚么事儿呢? 不由的,探春开口唤道:“老太太……”声音里满是哽咽,连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见探春这般做派,贾母只更气愤了。一来,她的力道自己清楚,根本不足以将探春推倒在地。二来,探春方才倒没哭,如今却是哭上了,难不成还委屈上了? “宝玉,扶老祖宗进屋里去。” “好。”宝玉一口答应着,又拿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只是他真的被吓坏了,就算抹了一下,眼泪却仍是不住的往下落,却不敢放声大哭,唯恐闹得贾母心烦,只得尽量少说话,头也埋得低低的,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同一旁的鸳鸯一道儿将贾母扶进了内室里。 探春仍瘫坐在地上,脸色一片煞白,隐隐只听到贾母的声音越行越远,仿佛在说……“宝玉啊,老祖宗如今可就只剩下你了!” 贾母只剩下宝玉了,宝玉也有贾母疼着宠着,那她呢?亲生的娘和姨母都被送到了庄子上去,且作为伤势最严重的两个,探春完全不认为她们能活下去。当然,即便活下来的又如何?既是永远帮不了她,还不若早早的去了。可恨的是,她亲爹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嫡母……又不是亲生的,能指望得上? 忽的,探春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其实这天底下也有人将不是亲生的孩子当成亲骨肉来疼惜的,不说别处,他们这府上不就有吗?同样都是二房的庶女,且她们的生母还是嫡亲的姐妹两个,怎么她就跟迎姐儿差了那么多呢?诚然,甭管贾赦俩口子再怎么疼惜迎姐儿,到时候继承家业的仍是琏哥儿,可那本来就是应该的,她想要的是父母的疼宠,以及长大以后择一门上好的亲事,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又没指望跟哥哥们抢家业。 可就这么点要求,也仿佛远在天边的妄想一般……这叫她怎能甘心?! 枯坐在地上许久许久,久到外头彻底没了声响,只有隔段时间小丫鬟来探个头,看看她哭够了没有。探春一脸麻木的用手撑身子,她之前怎么就会认为会有人特地过来安慰她呢?如今,好不容易将她甩给了贾母,连往日里惯会装样子的王夫人都不管她了,她还能指望谁去? 要不然,试着讨好一下她那个宝二哥哥? 旁人可不知晓探春如今的心思,事实上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儿的。也许为了一些个蝇头小利讨好宝玉倒是真有用,可若是指望将来的前程亲事,那就只能算是痴人说梦了。 更别说,宝玉这人心思非常单纯,在听了贾母不间断的诉说府上诸人种种不孝之后,他直接就对那些人没了好感。 贾母说了谁?不是贾赦也不是那拉淑娴,更不是大房的那几个哥儿姐儿们,毕竟他们除却跑得略快之外,也没干甚么事儿。她说的是王夫人、贾政,以及探春。 说王夫人不孝、忤逆、妄为人媳;说贾政太让她失望了,白费了她一片慈母心,见媳妇儿这般作践她这个当娘的,竟熟视无睹;还有探春也是个白眼狼,白瞎她看着探春可怜特地要到了自个儿身边疼惜教养……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真实度基本上就不用抱希望了,毕竟人在惊怒交加之时说的话,连自己事后清醒过来了,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问题在于,宝玉太单纯了。 待过了两日,贾母渐渐平复了情绪,也慢慢养好了身子,除却偶尔有些精神不济外,倒是没别的甚么事儿了。等真正平静下来后,贾母倒是也寻宝玉说了话,当然不是说自己之前那些话都是编排的,而是说甭管贾政和王夫人做错了甚么事儿,她这个当长辈的可以说,可宝玉身为人子是万万不得置喙的。 宝玉听进去了,贾母也表示很欣慰,直叹宝玉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只是,探春呢? 贾母早已将探春忘到了脑后,而宝玉也不会故意让贾母烦心。这事儿看似是解决了,实则却为往后埋下了祸患。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心思单纯从不做作的宝玉,对探春完全没了之前的友善,虽不至于找茬发脾气,却是暗暗对她疏离了许多,即便真的碰了面,也只装作没见到罢了。 才几日工夫,荣庆堂上下就都知晓了,府里最金贵的宝二爷厌弃了探春,再联想到小年夜贾母对探春的那番斥责,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或许之前被贾母厌弃的贾赦尚有翻身之日,可探春呢? 在大多数时候,想要彻底的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也许十几年几十年都不够。可有的时候,只需要几天工夫,就能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 然而,看得太清楚明白也不是一件好事儿。探春不傻,相反因着自小那尴尬的身份,她比旁人想的更多更细一些。且她是个姑娘家,也不像其他哥哥弟弟们可以上族学,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对于她来说,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将来的前程却极为渺茫。 在确定了贾母和宝玉皆厌弃了自己后,探春有一度极为绝望。可在绝望之后,日子还得继续过,既没有旁人疼惜自己,那她就只能学着自己疼惜自己了。 又因着阖府上下都没人惦记着她,探春很是有空闲。既是闲来无事,她索性将自己那薄薄的财产翻出来看,也没唤丫鬟帮忙,是她自个儿翻找的。 最多是衣裳和料子,无奈她还小,这些年个头窜得快,基本上都是新衣裳都只能穿一季,到了第二年既穿不上了,也不会再拿出来穿,因此每年每季都要重新做衣裳。而旧的衣裳,除却她特别喜欢让人留下来的,余下的不是被之前的奶娘丫鬟分了去,就是重新裁开做了其他用处,如今她手头上不过才十余套衣裳,倒是这一季新的冬衣有三套,内衣物也不少。至于料子,好的肯定是用了,差的则压根就不值当几个钱,数了数倒是有二十来匹。 可惜衣裳和料子基本上是换不来几个钱的,且也没有拿未出阁姑娘家的衣裳去当铺换银子的事儿。探春很快就放弃了归整衣裳,转儿去翻她的首饰匣子。 同样是因着年岁小的缘故,她的首饰并不多,且多半都是镯子一类的。又因着赤金镯子显得老气横秋,她手头上的十来对镯子多半都是银镯,还有两对成色还行的玉镯,再不然就是几副银耳环了。 倒是历年来,逢年过节拿到了金银锞子数目不少,可惜跟宝玉每每收到一大包的金锞子不同,她这儿金银锞子的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九。 金锞子一,银锞子九。 仔细点了点数目,探春一脸绝望的瘫坐在床榻上。 粗略的算了算,她如今手头上拥有的金子不超过五十两,银子倒是略多些了,可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三百两了。这点儿钱,能有甚么用? 一想到之前自己的月钱多半都不知道花哪里去了,探春就止不住的懊悔。偏她的奶娘因掺合到了迎姐儿身世一事上,被远远的打发到了庄子上。莫说如今尚不知晓生死,就算还活着,难不成她这个荣国府的三小姐还能特地将人要回来细细盘问吗?哪怕今个儿奶娘还在她跟前,除非她有真凭实据,要不同样奈何不了对方。 就这么算了? 探春一脸的愁眉不展,还没等她想出辙儿来,就听得外头的动静有些大。当下,探春忙急急的将首饰和金银锞子都收拢起来,藏到了拔步床的暗格里头,至于衣裳料子则是任其乱成一团,完全没有理会。 不多会儿,探春归整好了东西,快步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她的俩丫鬟正往里头走来,登时小声斥道:“又跑到哪儿去躲懒了?但凡有事儿寻你们的时候,一准找不到人!还不快些将衣裳料子归整好,别整日里就知晓嚼舌根!” 俩丫鬟虽品性有些瑕疵,可到底是卖了身的丫鬟,哪怕常在背后嚼舌根,当着探春的面倒也还算是恭敬。听得这话后,俩丫鬟忙一面道饶一面往屋里跑,并不敢真的顶嘴。 只是,探春忽的又道:“外头这是甚么动静?大冬日里,也不嫌外头冷,谁在闹腾呢?” “回三姑娘的话,是四姑娘要搬过来了,她们那是在打扫房舍,归整东西呢。” “是啊,往后三姑娘您就有伴了。对了对了,四姑娘如今就在前头陪老太太说话呢,还有珠大奶奶。” 探春抿了抿嘴,抬眼见俩丫鬟还在瞅着自己,便摆手让她们自去忙活了。她倒是不怀疑俩丫鬟的话,毕竟相处也有好几个月了,对于自个儿贴身伺候的人是甚么性子,她还是很清楚的。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这俩丫鬟就是好吃懒做、碎嘴八婆,好在却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平日里,探春一个眼错不见,桌上的点心就能少了一块半块的,可她放在拔步床暗格里的首饰匣子并金银锞子却从来不会少。又或者她说不要的绢花、袜子、鞋子,回头就能看到俩丫鬟拼拼剪剪的往自己身上套,可全新的衣裳料子,她俩却是不敢伸手的。至于碎嘴的问题,她平日里从不跟俩丫鬟说掏心窝子的话,自不怕她俩往外传。也因此,她俩即便碎嘴也是谈论些旁人的事儿,反而能让她轻松的得到一些消息。 也正是因着如此,探春默默的忍了下来。毕竟,她又不得宠,只要跟前的人没啥太大的毛病,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唯一让她头疼的事儿,俩丫鬟的年岁倒是只比她大了点儿,可长相太不妥当了,到时候若是带着这俩丫鬟嫁到夫家,指不定未来的夫君以为她故意恶心人呢。 打发了俩丫鬟去收拾房间,探春却并未往前头去。她之前就仔细想过了,甭管贾母和宝玉往后会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最起码短时间内,她是不会再往跟前凑了。这挨骂倒是小气,万一愈发惹得那对祖孙俩厌恶了,对她来说才是最糟的。更别说,若是贾母有心想着她,李纨带着惜春过来,怎么说也该唤她到跟前去,如今既不曾唤,那她就权当没有这么一回事儿罢。 一转眼,就到了下半晌。 冬日里天黑得快,虽还不曾到傍晚时分,可眼瞅着外头的天却是渐渐暗了下来。探春一面打发丫鬟去拿晚膳,一面坐在靠外墙的小榻上,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荣庆堂后头这个抱厦,不提旁的,格局还是挺不错的。一溜儿的三大间屋子,又隔开为前后两边,中间以屏风和帘子隔断。而每间屋子的外头,又有封闭的过道,方便三间屋子的主子、丫鬟来回走动。当然,若是在夏日里,过道的木窗都可以歇下来,而四对扇的大门也是可以打开的。 因此,待听得外头的门开了又关上,过道里传来小孩儿的声音时,探春这才起身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去。 “四妹妹,你过来了。哟,给珠大嫂子问安。”探春得体的问安行礼道。 “三姐姐好。”惜春是个有着娃娃脸的可爱小姑娘,虽是一出生就没了娘,不过她的性子倒是不错,看得出来李纨甭管自身有何目的,至少在惜春身上是真的费了心思的。 这厢,李纨也唤了探春,让她一道儿过来坐坐。 “三妹妹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这四丫头呀,打小就没离过我,要不然老太太惦记着她,非要亲自养在跟前,我也舍不得她。不过,这样也好,到底我这个当嫂子的,是铁定没法跟老太太相比的。老太太是老封君,是国公夫人,想想林姑母,再想想入了宫的娘娘,她教养姑娘家最是妥当不过了。” 李纨并未停留太久,毕竟她还有夫君和儿子要照顾,在笑着同探春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开了。临走前,倒是不忘叮嘱惜春有空了去找她玩儿,就算养在贾母跟前,白日里走走逛逛却是无妨的。 惜春笑着道知了,亲自将李纨送出门后,回来向探春吐了吐舌头:“让三姐姐见笑了,珠大嫂子疼我,之前还怕我一个人待着不习惯,特地央了老太太,让我来同三姐姐作伴。” 探春跟着笑了笑,又听得外头丫鬟在问她要不要摆饭,这才向惜春道:“四妹妹可要同我一道儿用饭?” 听得这话,惜春面上明显有着一丝心动,不过到底还是摇头婉拒了:“珠大嫂子叮嘱我每日里要去伴着老太太用膳,要不三姐姐也一道儿去?” “……不了,妹妹你去罢。”探春咽下了满嘴的苦涩,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晚膳已经摆好,菜色倒是不差,毕竟甭管是贾母还是宝玉,都不是刻薄到会在探春份例上动手脚的人。只是,若没有好胃口,纵是龙肝凤胆又有甚么滋味呢? 食不知味的用了晚膳,探春终于下定了决心,趁着如今还不算太晚,惜春又尚在前头伴着贾母,她索性命人寻出了大氅衣,带上俩丫鬟急急的往荣禧堂去了。 也亏得荣庆堂和荣禧堂近在咫尺,今个儿又不曾下雪,只小半刻钟后,探春便已到了荣禧堂里,向丫鬟道明来意,只说要求见贾赦和那拉淑娴。 然而,贾赦并未归府,即便年关里并不用上朝议事,也无需整日里坐班,可贾赦的差遣很特殊,特殊到需要他厚着脸皮在大过年的登门……讨债。自然到如今都不曾归家,估计应该是追债成功了,该是在收缴战利品或者忙着往户部运罢。 这些事儿,探春并不知晓,况且她的主要目的还是见到那拉淑娴,贾赦只是附带的而已。原因在于,她之前打听到一件事儿,最开始王夫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将迎姐儿过继给大房,只是让那拉淑娴帮着养几日,结果到后来养出了感情了,那拉淑娴说甚么都不还了,为此还特地寻娘家父兄讨要了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硬是用这种法子,将迎姐儿过继到了名下。 唉,这简直就是同人不同命啊! 探春很好的诠释了何为知晓的越多越不甘心,等她苦苦等了片刻后,荣禧堂的丫鬟终于将她引进去时,这才略微轻松了点儿。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丫鬟径直将她引到了东厢房里,也就是迎姐儿的房间。 提起这个探春就不舒坦,虽说东厢房原本是琏哥儿所居,可随着琏哥儿和十二搬离了荣禧堂,迎姐儿这个当闺女的却是入住了东厢房,反而璟哥儿这个小儿子却住在西厢房。 然而,真实的原因却是,璟哥儿要不住在张家那头,要不就死皮赖脸的宿在那拉淑娴房里,基本上是不回自己房间的。既如此,霸占着好房间作甚?落灰外加搁箱奁?啧啧。 “三妹妹有甚么事儿吗?”迎姐儿正在归整账目,虽说李纨已经跟贾母提了要帮着管家,可事实上多半的账目还是她在处理,王熙凤耐不住性子时,也会偷偷的跑到她这里帮忙。没到这个时候,迎姐儿都要感慨,东厢房就是好,起码书房够大,尽管对于原本的主人琏哥儿来说,几乎没有用处。 “为何不让我见大老爷、大太太?”探春抿着嘴,面带不悦的道。 “我爹不在,我娘睡下了。”迎姐儿随口应着,转儿抬眼看了看她,又道,“我可没骗你,荣禧堂的人都知晓,我娘自打怀孕后就格外的嗜睡,每日里都是不到傍晚就歇下的。” 不是迎姐儿敏感,而是探春那怀疑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不相信。 “那……”探春也清楚,她的怀疑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况且即便她真的如愿了,也没有将已经过继的闺女再送还回去的道理。因此,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再度跟迎姐儿成为嫡亲的姐妹,她仍是那个小的。 “甚么事儿?是少了份例,还是旁的甚么事儿?”迎姐儿略有些不耐烦的道。 迎姐儿本就忙得很,天知晓过年期间添了多少事儿,偏她娘和她嫂子都怀孕了,哪怕她嫂子会时不时的过来帮下忙,可完全是杯水车薪,忙的她都快要连轴转了,结果堂妹还特地过来找事儿。也因此,她会不耐烦才是正常的。 只是,这原本平常的话语,听在近几日饱受不公待遇的探春耳中,却无异于伤口上撒盐了。用最后一份决心压制住一肚子的火气,探春咬牙开口道:“二姐姐,我只是想知晓,我能否如同二姐姐那般,成为大房的姑娘?” “甚么?”一瞬间,迎姐儿觉得自己幻听了。 也是到了这时,迎姐儿才终于正视了自己这个堂妹。如今的探春,年仅六岁,哪怕翻过年也不过才七岁的小姑娘罢了,自己六七岁的时候在作甚?忙着吃吃喝喝,还是忙着跟十二争宠? 反正,是不可能思量起这种大事儿的。 再看探春,之前鼓起勇气将将积在心头多日的话说出了口。这会儿,她却是彻底丧了气,只觉得面上懆红一片,心头更是又气又恼,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这里过。 偏此时,迎姐儿放下了手中的笔,冷着脸直直的看向探春,语气生硬的道:“三妹妹这是睡糊涂了罢?我只当今个儿你没来过我这儿,更没听到过你这话,你且走罢。” “二姐姐!” 若说探春之前失了勇气,可听到迎姐儿这话,却是蓦地怒上心头。来不及细想,探春只一股脑的道:“二姐姐可是忘却了,咱俩还是真正的亲姐妹呢?不说是同个父亲,咱俩的生母还是嫡亲的姐妹。这事儿,我牢牢记在心头,你却是恨不得彻底忘却罢?好好,有这样的娘,我也不想要,可你不能只管自己过好日子,全然不顾我这个当妹妹的罢?二老爷二太太心底里只有珠大哥哥和小兰儿,老太太只顾着宝玉,哪个又会在意我?如今,你又……” 说着说着,探春早已泪流满面。 彼时,迎姐儿却霍然起身,满脸的不敢置信,目光更是直勾勾的落在探春的身后,颤着声音道:“娘?” 门口,那拉淑娴一手托着腰身,一手扶在门框上,定定的望着迎姐儿。 迎姐儿真的要被吓死了!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不再思考爹娘会不会不要她了这种蠢到极点的问题,她担心都是身怀六甲的那拉淑娴是否会因此出了意外。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她即便是用命来偿还,也无法报答爹娘这些年来对她的恩情。 不对,就算真的到了那份上,她也一定要先干掉探春这个蠢货! 说干就干,迎姐儿极快的从桌案后头绕了出来,旋即状似无意实则一脚狠狠踹向探春,紧接着收回了她那胡来的脚,飞奔到那拉淑娴跟前,一脸担忧的问道:“娘!娘您有没有怎样?” 在那一刻,那拉淑娴是崩溃的。 并非惊讶于迎姐儿徒然得知了身世,而是被迎姐儿这一系列动作给弄得完全懵了。凭良心说,若非肯定贾赦绝对看不上小赵嬷嬷,那拉淑娴真怀疑自家这闺女就是贾赦的亲骨肉了。 #贱的如出一辙# 那拉淑娴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将心情定下来,旋即才提高了声音唤外头的丫鬟:“来人,将三姑娘送回去。”顿了顿,又看向迎姐儿,见后者一脸的忐忑不安,当下就忘却了之前的吐槽,只心疼道,“二丫头乖,不管发生了甚么事儿,娘都是最疼你的。你的哥哥弟弟们,全加在一道儿都比不得你,乖呀,回头让你爹揍你小哥哥去。” 闻言,迎姐儿沉默了一瞬:“……娘您高兴就好。” ——虽然完全不理解这里头的逻辑点在哪里,不过迎姐儿还是明智的决定不反对了,顺便给十二点根蜡。 然而,就算迎姐儿认命了,也不代表一旁的探春愿意一并认命。 “大太太,二姐姐她踹我!”先是下意识的告了一声状,旋即探春猛地醒悟过来,“大太太,大家都说您喜欢闺女,偏又生……我也可以当您的……大太太……” 有些话,就算是探春,也没法直白的说出口。事实上,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了。尽管按着常理,说到这份上那拉淑娴是绝对听得懂的,可当她充满期望的看过去时,却只看到那拉淑娴搂着迎姐儿离去的背影。 甚至迎姐儿还冷不丁的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探春一眼。 探春茫然了。 又片刻后,璟哥儿东倒西歪的走进了房里,一副睡懵过去的模样。见探春在这屋里,璟哥儿忽的惊醒了一下:“咦?我走到哪里了?我的房间再哪里?对了,娘啊,你为啥要将我赶出来!!” 没人回答璟哥儿,倒是容嬷嬷唤了个小丫鬟将璟哥儿打横抱起送到了西厢房。目送璟哥儿离开后,容嬷嬷向着探春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容:“走罢,三姑娘,让老奴亲、自……送三姑娘您回荣庆堂!” ☆、第220章 夜幕早已悄然降临,作为贾母所居之处的荣庆堂,自是满室静寂。 这也难怪了,就算事实上如今时辰还不算晚,可老人家嘛,早睡早起已经成了习惯了,尤其在这隆冬时节,不早早的歇下还能作甚?又因着宝玉是验证该贾母跟前的,除却早间略有些贪睡起不来外,旁的作息倒是同贾母相差无几。 唯独今个儿刚搬过来的惜春,略有些不太适应这般早歇下,故而从前头回到抱厦自后,特地跑到隔壁来寻探春,却愕然的发觉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惜春最终也只能闷闷不乐的回房歇下了,想着明个儿问问探春,这里头晚间能作甚么。可她却不知晓,此时的探春已经快要被逼死了。 站在荣庆堂外的垂花门前,探春就跟脚下生了根似的,怎么也不愿意再往前走。可打头的容嬷嬷如何会令她如愿?只一个眼神下去,便有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将探春如同拎小猫似的,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 容嬷嬷冷笑道:“可算是知晓怕了?哼,太晚了!” 随着容嬷嬷这一声唤,荣庆堂里头走出来了个婆子探头探脑的瞧情况,待见着是荣禧堂的人,忙上前询问情况。这一折腾,倒是引得里头尚未歇下的丫鬟婆子一窝蜂的过来看热闹了。 尽管并不是头一次瞧着这种情况了,可容嬷嬷还是一脸的不满。都说贾母会调理人,尤其是女儿家,可这自家正经的姑娘也就罢了,将跟前的丫鬟都调理的金娇玉贵的,这算是甚么毛病?连外头的人都知晓荣国府得脸的丫鬟有副小姐之称,以为这是夸赞美誉?才怪!这分明就是讥讽! 不过,今个儿是有正经事儿要办的,即便容嬷嬷对于荣庆堂的丫鬟各种看不顺眼,可到底人家也没碍着她甚么事儿,当下容嬷嬷只当没瞧着她们,而是开口吩咐叫贾母起身。 原本,丫鬟们并不愿意去唤,就连现如今最得脸的鸳鸯也不愿意讨这个嫌。可容嬷嬷将一切都写在脸上了,这若是鸳鸯乖乖去叫人,倒是无妨,可若是不去的话,回头等容嬷嬷亲自上阵了,天知晓会出甚么事儿。 无奈之下,鸳鸯只能将贾母轻唤起身,又帮着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草草披上了外衣裳。 待一切完成之后,贾母仍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直到她看到了久违的容嬷嬷。 说是久违真心一点儿也不夸张。虽说在贾赦成为名副其实的搅屎棍之前,容嬷嬷倒是三天两头的往贾母跟前凑,致力于气死贾母。可等贾赦成功上位以后,容嬷嬷便选择了退隐江湖。 然而,有的时候一直身处江湖的人就算再怎么可怕,威慑力也是有限度的。反而像这种退隐许久却仍留威名的人,冷不丁的蹦到台前来,才愈发的让人心生恐惧。 旁的不说,至少贾母此时就很是恐惧。可以说,容嬷嬷给贾母带来的只有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 而在半睡半醒之间,这种恐惧一下子就被放大了无数倍,唬得贾母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你你、你又来做甚么?我最近可没将手伸到荣禧堂去,就是淑娴许久不来请安,我也没说她半个字!” 容嬷嬷只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母。 也许在外人看来,贾赦可比容嬷嬷恐怖多了。可对于贾母而言,甭管贾赦素日里有多么的胡闹,终究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贾赦别说弑母了,只要贾母别主动挑衅,贾赦还是很好说话的。既如此,贾母还怕甚么?事实上,贾母对贾赦并不是惧怕,而是神烦这搅屎棍般的孽子。 但容嬷嬷是不同的。 眼见对方只沉默不语的看着自己,贾母不由的哆嗦的更厉害了,脑子里也开始快速的回忆起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可甭管怎么思量,贾母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么事儿,哪怕之前小年夜里曾闹过一场,可大房诸人跑得比兔子都快,半点儿亏都未吃。 思及此,贾母终于有些镇定下来了,只道:“我不知晓你是因何而来的,我只告诉你,这段时日并未发生特别的事情。倒是四丫头来了我这儿,另外就是珠儿媳妇儿想讨些事儿来做。虽说这样有些夺权了,可淑娴和凤丫头都有身子,略分给她一些不打眼的活儿也算是合情合理。不过,要是因此恼了淑娴,我也可以否了此事。” 时至今日,贾母早已不想跟大房较劲儿了,她只求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也是听了这番话,容嬷嬷终于向着贾母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可惜,容嬷嬷的认知显然同贾母有着莫大的差距,至少在贾母眼中,那个笑容不单狰狞恐怖,还透着一股子杀气腾腾。 当下,贾母再度哆嗦了一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容嬷嬷终于不打算卖关子了,平静的开口道:“我家主子样样出众,这原是她的优点,却并非旁人高攀的理由。旁的我也不多说了,只一句,三姑娘不可能成为大房的姑娘。” “甚么?”贾母一脸惊愕的看着容嬷嬷,旋即则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了之前一直被她所忽略的探春面上,眼见容嬷嬷就要走了,贾母忙急急的唤道,“等等,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清楚?”容嬷嬷扯了扯嘴角,一副这是你自找的神情,“三姑娘嫌她的双亲太废物,妄想攀附上我家主子。可惜……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甚么货色!” 说罢,容嬷嬷再不曾多停留,只径直转身离开,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予探春。 即便如此,探春还是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老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话是属于话糙理不糙的,简而言之,甭管父母如何,身为子女都不得嫌弃父母,不然就是不孝的大罪。不过,这要是反过来就没啥关系了,譬如贾母就几十年如一日的嫌弃贾赦,哪怕如今贾赦再怎么得势,也顶多就是不理会贾母,并不能做出任何报复性行为。 也许这么说很是不公平,可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更别提,贾政和王夫人虽并不曾将探春放在心尖尖上疼过,却也从未苛待过她。 探春犯了大忌讳,嫌弃生母倒也罢了,左右那不过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可嫌弃生父和嫡母呢?探春如今不单是嫌弃,甚至还亲自上门自荐,让旁人收了她为女儿…… 这已经不单单是不孝的问题了,简直枉自为人。 尽管在这世上,有很多人会羡慕那些个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巴不得自己托生到世家名门。可羡慕归羡慕,甚至平日里不管怎么瞎叫唤都无妨,跟探春这种亲自登门自荐,那却是截然不同的。 也就今个儿探春碰到的是那拉淑娴,因而只能算作荣国府的家务事,即便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名声,那拉淑娴也绝对不回往外说的。可若是旁人家呢?这种荒唐事儿一旦传出去,不单探春这辈子都完了,还会连累到贾氏一族旁的姑娘家。 幸而,这事儿被压了下来。可饶是如此,贾母也不打算再要这个孙女了。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 容嬷嬷走了有约莫一刻钟了,可贾母就这般坐在高位上,一言不发的盯着探春看。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探春真的无法描述出来,她只知晓地上很凉很冰,仿佛冻住了她整个身子,哪怕事实上荣庆堂里的暖龙烧得旺旺的,可她依然在贾母的注视在如坠冰窟。 她很害怕,准确的说,她从未感受过如此近在咫尺的惊惧绝望。因此,她开始一声声的呼唤起贾母来。 一声,两声,三声…… 不知晓过去了多久,久到探春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时,贾母终于开口了:“你不愿意当二房的姑娘?可以。”当下,贾母高声唤了人进来,吩咐道,“去瞧瞧大老爷回来了没,若是回了,叫他直接过来见我。对了,再派个人去梨香院将二老爷二太太一并唤来。” “不!不要,老太太,不要!”探春忽的意识到了甚么,这个时候,哪怕她想自我安慰贾母是打算顺她心意,也不可能的。要知晓,过继这种事情,那就不是贾母能说了算的。再说了,若这事儿真的能成,她又如何会被容嬷嬷逮到贾母跟前呢? 过继一事,再无任何可能。探春这会儿只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将这个念头死死的埋藏在心中。或者,回到迎姐儿说只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之时,她也愿意。只要…… “老太太!求求您了,求求您别去寻老爷太太!老太太,求求您了,我再也不敢提这事儿了,我知晓错了,我知晓了!” 探春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拿额头去撞地,虽说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可因着她用力极猛,不多会儿,额上便已是一片青肿。 可惜,从头至尾,贾母都不曾给予探春一个眼神。 又一刻钟后,贾政和王夫人急急的赶来了。因着前去传话的丫鬟语句不详,他俩并不知晓这头出了甚么事儿。不过,其实这会儿也不算特别晚,充其量也不过是刚到了夜里,搁在一些喜欢玩乐的纨绔子弟身上,这会儿秦楼楚馆才刚刚将门打开而已。 贾政和王夫人都尚不曾入睡,因此来得不算慢。原想着是不是府中出了大事儿,或者是宫里发生了甚么,俩人皆是满面的急色。谁曾想,等到了荣庆堂一看,竟是探春不要命的跪在贾母跟前猛磕头。 一瞬间,贾政和王夫人极有夫妻默契的露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惊愕。 旋即,贾政问道:“老太太,敢问这是出了何事?是三丫头惹您生气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贾政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不在意庶出子女是一回事儿,并不代表贾政就真的完全不了解他们。尤其之前探春是养在王夫人跟前的,贾政进进出出的,一天到晚起码也能碰上个三五次的,时间久了,自然也能看出探春的性子来。容貌暂且不论,至少探春的性子挺得贾政欢喜的,安静不多话,即便开口也都说在了点子上,从不任性吵闹,行事也异常稳妥。因此,冷不丁的告诉贾政,探春犯了大错,叫他如何会信?尤其探春只是个翻过年也才七岁的小姑娘,能干出甚么事儿来? 自然,贾政这般做派也尽数落在了贾母眼里。贾母也是万万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次子,竟会将怀疑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倒是王夫人,一眼就看出了贾母的不满,虽说王夫人本身也对贾母极有意见,却也不至于因着探春而跟贾母较劲儿。当下,她只轻飘飘的瞥了探春一眼,沉声道:“老太太,若是三丫头犯了错,您尽管惩罚便是。其实,莫说三丫头了,就是宝玉今个儿做错了事儿,无论您如何惩罚,老爷和我都绝无二话。” 顿了顿,王夫人半侧过身子向贾政道:“老爷,老太太素来都极是疼爱孩子们,就算真的有责罚,那也是为了他们好。咱们当父母的,原不该将管教事情推给老太太,可老太太既是愿意,那咱们更该感恩才是。” 这番话,王夫人倒是说的振振有词,全然看不出来多日前,她还在荣庆堂里,当着贾母的面掀桌离开。 不过,这事儿既已经过去了,贾母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尤其今个儿她是下定决心要给探春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了。 当下,贾母便接口道:“旁的也罢,不过三丫头这事儿……哼,想我活到这般岁数,却也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眼巴巴的跑到大房毛遂自荐,说要当赦儿和淑娴的闺女,结果呢?哼!” 此时的探春早已连惊带吓的缩成了一团,待听得贾母这话,她怕得更厉害了,只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将自己埋了才好。 有些话,真的只能是在玩笑场合里说说的,一旦摆在正式场合里,除却满满的尴尬外,更多的是被质疑脑子和品性。事实上,大房那头已经开始怀疑探春这人有没有脑子,甚么话都敢说,完全不顾后果如何。亏得她如今年岁还小,若是再长大些,甚至将来出嫁以后呢?是不是发觉夫君不上进,就巴不得换个夫君?再不然公婆对自己不好,要求换对公婆?就不谈品性了,这脑子去哪里了? 再看贾政和王夫人,已经彻底的呆住了。哪怕先前他俩都有些许猜测,可想的也无非是探春混闹了或者跟宝玉起了冲突,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跑到大房俩口子跟前说要当他们的闺女?! 贾政和王夫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很难说,贾政和王夫人究竟哪个更震撼一点儿,按说身为亲生父亲的贾政理应不止震惊还伤感的,毕竟被亲骨肉嫌弃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事情。可贾政对探春并无太深的感情,且他脑子转得比较慢,即使到了这会儿也依然只目瞪口呆的望着探春,脑海里一片空白。 而对于王夫人而言,伤心是完全不可能的,她只是快速的思量着,这事儿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好在探春本就不是她生的,即便之前养在她膝下,实则也是由奶娘丫鬟照顾着的,如今更是被送到了贾母跟前,即便真有影响,问题也不大。 这般想着,王夫人便放下心来,只嗤笑一声:“老太太,既然三丫头想去大房,那就由着她去呗,没的拦着人家不让上进。” “上进甚么?没脸没皮的东西!”贾政终于回过神来,只恶狠狠的低吼道,“再说了,真以为大房甚么阿猫阿狗的东西都往自己怀里揽?眼巴巴的凑上前去,也不看看人家稀罕不稀罕!” 当然是不稀罕的,但凡大房有些再过继个女儿,事情就不会闹到如此地步了。毕竟有迎姐儿的先例在,只要大房有这个心思,回头只要让贾赦出面跟贾政谈谈,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三五次也无妨,压根就不需要姑娘家本人出面。 似乎是犹嫌不够,贾政还咬牙道:“还大志向……哼,甭管大房稀罕不稀罕,这个女儿我贾政是断然要不起的!” 一句话,算是给探春这事儿定了性。当然,若是贾母和王夫人劝上一劝,事情还算有转圜的余地。可很显然,没人愿意多费那番口舌。 许是知晓了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等命运,探春只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她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的,明明当年迎姐儿就成功的过继给了大房,不单享受到了来自于父母的百般疼爱,未来更是一片敞亮。怎么等轮到她时,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是哪里出了差错,还是有人故意想要害她? 其实,探春也明白这是自己太过于贪心了。又或者是几个月前,迎姐儿身世被捅破时,她所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毕竟,在此之前,不单探春连惜春都极为羡慕迎姐儿,蓦然得知迎姐儿根本就是庶女出身…… 叫她如何不心动呢?! 并非有人想害她,而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可再转念一想,若不是当初她的生母和姨母闹的那一出,她如何会知晓迎姐儿的身世?倘若没有这事儿,也许一切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了罢?即便迎姐儿的身世不可能隐瞒一辈子,可若是等她再大一些,思虑更周全一些,那她一定会选择更稳妥的法子,而非如此冒失的犯了众怒。 不是她的错,至少不能全是她的错!! 探春再度哭了起来。 在很多时候,哭不仅仅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表现。当然,若是搁在有能耐的人身上,哭也能成为一种手段。可惜的是,探春没这个能耐,最起码在场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会心疼她所落下的眼泪。 蓦地,探春越哭越大声,终于演变成了失声痛哭:“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不管他们哪个哭了都有人哄,就我没有!你们都不在乎我,连个愿意安慰我的人都没有,甚至拿谎话哄我一下都不曾。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就连……就连那个生了我的人,她从来就只将环儿放在心上,压根就不顾我的死活!你们都一样,一样!” 恐惧造成了绝望,绝望演变成崩溃,崩溃之后索性将满腹的委屈尽数道来。反正已经没了好结果,还不若豁出去说个痛快。 可还是那句话,勇气往往一用就没了,等话都说出了口,探春又后悔上了,只将头埋在胸前,默默的垂泪。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除却探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外,偌大的房间里,再无旁的声音。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传来丫鬟们问安的时候,片刻后,贾赦掀了帘子急急的闯了进来。 一进门,贾赦先是抬眼向贾母看去,见贾母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除却面色有些略微不好看外,旁的一切安好,登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呼,没出事儿就好。” 刚被探春气个半死的贾母,蓦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感动。 人嘛,原本就是需要比较的,不单要跟旁人比,还要跟过去的自己比。贾赦做过的极品事儿历历在目,眼前又有个探春做对比,贾母瞬间高看了贾赦一眼,不由的赞道:“赦儿,你是个好孩子。” “别别!老太太哟,我给你跪下了!”说跪下就跪下,贾赦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贾母前方,满脸悔恨的道,“老太太,以往都是我混账,求求您别再夸了,我真的受不住啊!对了,您还去夸二弟罢,他最能耐了,既有天赋又愿意上进,为人谦和恭顺,这才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奇才啊!” 贾母再度懵了,两眼发直的看着贾赦:“你在说甚么?罢了,不夸就不夸了,左右你这孽子不夸已经混闹成那般了,要是夸了还不将尾巴翘到天上去。” 莫名的碰了个软钉子,贾母很是不高兴。 可不曾想,听得贾母这话,贾赦简直乐得都快要上天了,连声道:“对对,我是孽子,我是混账,我……反正我就是普天之下最混蛋的那个!对了,那事儿你们……知道?还是不知道?” 目光在诸人身上游弋着,也是到了这会儿,贾赦才发觉旁边还有个探春瘫坐在地上,面上微微一顿,旋即贾赦就再度将目光落在了贾母和王夫人身上,来回不停的打转。 这要是换个人,都快要以为贾赦对王夫人有意思了,好在在场的人都明白贾赦是个甚么德行的,毕竟你可以质疑贾赦的人品,可也不能怀疑他的审美观。 只是,就算再怎么明白,贾政还是受不了自家大哥盯着他媳妇儿猛瞧,当下便忍不住问出了口:“大哥,你又怎的了?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贾赦面露迟疑,可这事儿压根就瞒不住,当然瞒过今个儿晚间按理说并不难,可谁知晓这几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要聚在一块儿?万一事情已经曝光了,他再隐瞒不报的话,回头搞不好又要被迁怒。 思及此处,贾赦索性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晌午前娘娘忽的腹中绞痛立刻请太医会诊后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孩子圣上无比震怒将娘娘再度革为嫔!” 要是此时十二在场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吐槽他咋就没给直接憋死呢?好在,如今在场的人并不像十二那般心大,事实上包括之前陷入绝望之中的探春,这会儿都已经彻底忘了之前的事情,只瞪圆了眼睛猛瞅着贾赦。 荣庆堂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可惜,这一次的寂静并未维持太久的时间,只眨眼工夫,王夫人就发出了一声惨烈而又高昂的声音,旋即三两步的冲到了贾母跟前,仿佛已经打算豁出去要跟贾母同归于尽了一般。 当然,王夫人并未成功。 只一脚,贾赦就踹开了她,这一幕如同不久之前在荣禧堂里,迎姐儿惊惧之下还不忘踹探春一脚,只能说这俩货不是亲父女俩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敢情你们真的甚么都不知晓?那都这么晚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去歇着,特地跑这儿来玩啥?对了,还有三丫头也在这儿,你怎的不回房歇着?”贾赦显然是一回到荣国府,就被请到了贾母这里,他并不曾回过荣禧堂,自然也无从得知今个儿傍晚时分在荣禧堂内发生的事儿了。 不过,严格来说也没有旁的事儿,毕竟迎姐儿的身世并不是甚么秘密,只是若迎姐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而绝望崩溃的话,那定会让那拉淑娴心痛到出事的。可如今迎姐儿坦然面对了此事,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剩下的也就只有愣神和茫然了,也许还要加上一些无奈,毕竟就迎姐儿那德行,真的很像贾赦的种。 见贾赦并不知情,还反过来劝自己,探春张了张嘴,欲再说些甚么,可目光瞥到一旁黑着脸的贾政,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诚然,过继是得由大房先提出来,可同样也必须经过二房的同意。准确的说,是必须得到贾政的应允方可,若是贾政咬死了不同意,能耐如贾赦也没有法子。毕竟,过继也好收养也罢,甚至买卖人口都必须让当爹的点头才行。 为了避免刺激到贾政,探春明智的选择了闭嘴,同时不去看贾赦。 贾赦倒不会因此而生气,毕竟二房那几个孩子里头,除却一个珠哥儿外,他跟其他几个完全都不熟,跟探春这个小姑娘更是原就没说上几句话。见探春低下头去,贾赦还道是小姑娘害羞了,只回头去看贾政,同时指着方才被他踹到地上的王夫人道:“二弟,我也明白有些方面是老太太做得不地道,可甭管怎么说,犯上总是错罢?赶紧将弟妹带回去,有事儿找丫鬟婆子发泄也罢了,可不能将气撒到老太太身上。得了,赶紧走罢!” 王夫人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腰部,一手却是死死的握成了拳头,目光更是凶狠无比的瞪着贾母,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再看贾母,早已面无血色。 甭管再怎么想否认自己并非乌鸦嘴,可巧合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贾母一准早早的相信了。然而,就是因着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贾母不愿意去相信,更是不敢去相信。 真要是照王夫人所言,元姐儿本是该健康平安的诞下皇子,结果被她一说就流了孩子?再往前,元姐儿本该仪态万千的参加宫宴,而非当众摔了个大马趴?还往前的话,是否贾政本是有大才华的,却因着她所言,这才彻底没了指望? 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绝!对!不!是! 仿佛是看出了贾母心底里的想法,贾赦无比真诚的劝道:“老太太,做人要实诚,您应该大胆的面对自己的缺陷,毕竟这事儿罢,严格来说也怪不得您。再说了,这本事若是运用妥当的话,无疑是个大杀器。譬如说,你可以有事没事儿的夸一夸咱们的仇家,像……王子腾?” ——王夫人目光森然的望过来。 虽然并不惧怕,不过贾赦还是顺势改了口:“或者您继续可劲儿的夸赞二弟?” ——贾政咬牙切齿的上前两步。 最终,贾赦妥协了:“行了,大概谁都不想要老太太您的这份能耐,那就算了罢,如今夜已深了,咱们就各自散了歇下罢。娘娘那事儿是有点儿可惜,可既已经这般了,往后老太太您少惦记几分就可以了,算了罢。” 不算了还能如何?真的跟贾母拼了? 凭良心说,王夫人还真就考虑了这个可能性。然而,一想到自己还有个大好前途的长子以及如今在宫里还不知晓伤心到甚么份上的女儿,王夫人到底还是没下这个狠心。跟贾母同归于尽倒是容易,可往后她的儿女要怎么做人呢? 正这般想着,只听贾赦又道:“先前圣上倒是允了咱们家人入宫见娘娘,我原是不打算让二弟妹你入宫的,不过……罢了罢了,你入宫去罢,顺道将我家二丫头也一并带上,可好?她缠了我好久,只说非要见见娘娘不可。” 能入宫自是极好的,王夫人也明白自己先前狠狠的得罪了贾赦一番,且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好辙儿挽回。如今,许是贾赦替贾母觉得心虚理亏,似乎是打算将这事儿掩了过去,王夫人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一想到这个机会是用元姐儿肚子里的孩子换来的,王夫人不由的悲从中来,掩面哭了起来。 哭也比跟人拼命来得强呢! 哪怕贾赦素日里最烦人家动不动就哭鼻子,见王夫人这般,反而松了一大口气。瞥见探春也在抹眼泪,他只当妹妹心疼姐姐了,便又道:“三丫头可要一并去?圣上其实也没说几个人,不过多捎带上一个,应当也无妨的。” 可惜,探春只狠狠的打了个寒颤,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半点儿都没有回应贾赦的意思。 贾赦虽觉奇怪,却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当下便只当做没说这话。可他倒是难得的安生了,贾母却忍不住斥责道:“行,叫我少说话也无妨,立刻将三丫头送到庵堂里去,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她了!” 这话一出,旁人倒还罢了,哪怕对贾母怀恨在心的王夫人,也懒得计较这种事儿。 可贾赦却是呆住了:“啥?庵堂?” “赦儿你不用管她,她做了甚么事儿她自己知晓!哼,如此没脸没皮之人,断然不能再留在荣国府里。让她去庵堂也是为了她好,总不能真的跟打发下人一般,索性杖责至死罢!!”也不知晓是因着贾母原就恨得厉害,还是被再度按上了乌鸦嘴之名感到恼怒不已,不过甭管怎么说,贾母到底是有些迁怒的意味,“赦儿,你赶紧回荣禧堂去,瞧瞧淑娴她们可有事儿。” “啥?”贾赦愈发奇道。 “咱们这位三姑娘哟,瞧不上政儿和他媳妇儿,非要眼巴巴的认你和淑娴为爹娘!”贾母咬牙切齿的道,“真以为有了二丫头的先例,就能如愿?哼!” “等等!这话是甚么意思?莫不是淑娴已经知道二丫头知晓自己身世的事情了?”贾赦惊呆了。 ☆、第221章 贾母瞥了贾赦一眼,她这个嫡长子的关注点永远都跟旁人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好在探春已经被她彻底放弃了,想来贾政和王夫人也是如此,那倒是无妨了。 当下,贾母便道:“三丫头到底是二房的姑娘,不如让政儿和他媳妇儿去处置罢。放心,先前送三丫头过来的是淑娴那奶嬷嬷,看她那脸色,虽是恼怒却并非担忧,淑娴铁定没事儿。” 这话已经是很委婉的了,事实上贾母想说的是,若那拉淑娴真的出了甚么事儿,容嬷嬷绝对不可能将探春送回荣庆堂来的。哪怕不至于直接恁死了,暗地里想做甚么手脚不成呢?左右甭管是贾母还是二房,都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庶女跟大房撕破脸面的。 幸而,贾赦这回的想法倒是同贾母相差无几,容嬷嬷的杀伤力绝对不容小觑,既然探春如今还全须全尾的在这儿,就说明事态并不严重。可饶是如此,贾赦还是略有些担心,毕竟那拉淑娴如今是双身子,当下便开口道:“如今天色也晚了,我还是先回去罢。”说了这话,贾赦却并不立刻离开,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始终缩成一团的探春面上。 按理说,贾赦身为荣国府的家主大人,不应该放下身段为难二房的一个小庶女。可惜,贾赦从不是宽容大量之人,更不在意所谓的颜面,以他的性子,绝对是没甚么不敢做的。 见他这副模样,贾母心下明了,刚打算开口答话,却听贾赦又道:“就这样罢,我相信二弟和弟妹会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的。” 并非贾赦忽的慈悲起来了,而是他忽的意识到,要折腾探春的不二人选当然是王夫人了。身为嫡母,教养庶女是理由当然的事儿,至少用甚么手段来教养,那就是王夫人的问题了。想来,哪怕是为了宫里的娘娘好,王夫人也一定会“用心”的教导探春的。 撂下最后一句话,贾赦急急的离开了荣庆堂。 彼时的荣禧堂,早已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贾赦匆匆归家后,看到的只是在过堂里等候自己的容嬷嬷。来不及感动,容嬷嬷便拿手指着隔壁的耳房:“老爷今个儿宿在这儿。” 按说宿在哪儿问题不大,尤其自打那拉淑娴有孕以后,贾赦怕晚归会打扰到她,故而俩口子时常分房而句。 可今个儿不是特例吗?! “嬷嬷同我说说,淑娴如何了?还有二丫头呢?我是从荣庆堂赶来的,那几个说的不清不楚的,无事罢?” 容嬷嬷语气平静的道:“有事儿的话,她贾探春还能喘气?” 贾赦:“……”虽然早已猜到了,可被容嬷嬷这么一说,还是觉得脊背上窜起一股子寒意,吓死本老爷了!! 甭管怎么说,得知自家媳妇儿和闺女无事,贾赦就放心了,想着这几日还有的忙呢,索性也不多话,便自去歇着了。不过,到底是有事儿揣在心上,贾赦今个儿晚间压根就没休息好,等次日天不亮,就眼巴巴的唤了个丫鬟进去里头瞧瞧那拉淑娴醒转了没有。 那拉淑娴尚未醒转,倒是迎姐儿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待抬眼见贾赦一脸的懵逼时,迎姐儿笑道:“爹,昨个儿娘同我说了好些个掏心窝子的话,还说她最喜欢的就是我了,且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特地将璟儿轰回了自己房里。对了,娘还说等得空了,要好生收拾小哥哥一顿。啧啧,真是太惨了。” “如果说这话时,你别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其实你爹我还是愿意相信几分的。”贾赦很是无奈的叹息道,“这几日,你就守在你娘跟前罢,若是家里的事儿忙不过来,也别去折腾你嫂子,我让琮儿过来帮你。” “小哥哥……帮我管家理事?!”迎姐儿忽的就惊悚了,她当然不怀疑十二的能力,可让一个在任的翰林管理后宅的中馈,想想就觉得格外令人振奋,“好,那爹您快去,让小哥哥来帮我,我呢,就一直陪在娘身边,保准不让那些个蠢货气到她。” “那些个蠢货自顾不暇了。”贾赦微微叹气,“元姐儿小产了,我看接下来府里有的闹腾了。哼,也就老太太想的开,真以为昨个儿王氏收敛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天真!” 见迎姐儿略有些茫然,贾赦也不曾详说,只道甭管外头乱成甚么样儿,都不要离开荣禧堂。至于贾母和王夫人会不会闹个两败俱伤,贾赦管不了,也完全不想管。 贾赦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待又半个时辰后,王熙凤便坐着软轿来了荣禧堂里。别看她住的东院远得很,可事实上她的消息可比迎姐儿灵通多了。当然,这会儿迎姐儿也知晓了事情原委,毕竟那拉淑娴一醒就会向容嬷嬷打听事儿,迎姐儿就算原本没啥好奇心,也听了个全场。 待听外头的丫鬟唤“琏二奶奶”,迎姐儿忙急急的赶了出去,搀着王夫人就进了暖阁,且不等人家坐稳妥,便一叠声的追问道:“嫂子也是王氏女,那嫂子说说,二太太会不会真的跟老太太拼了?” 王熙凤一点儿也不觉得迎姐儿这话是在诋毁王家的声誉,反而打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当即便笑道:“那是当然的,不过如今娘娘本人并无事,也不曾绝了希望,这二太太自不会真的选择以命换命的蠢法子。可要让她宽容大量的原谅老太太……做梦罢!” 同为王氏女,尤其还是性子脾气如此相像的姑侄俩,这世上再没有人比王熙凤更了解王夫人了。也许如今贾母还在做着春秋大梦,毕竟所谓乌鸦嘴只是王夫人一厢情愿的说辞,可事情的关键原本就在于王夫人坚定不移的相信,因而事实如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夫人已起了报复之心。 换句话说,是对是错压根就不重要,只要王夫人坚信一切都是贾母干的好事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前头有探春一事作为铺垫。 人嘛,心里窝了火肯定要想法子发泄出来,当然也不否认这世上还是有人选择将一肚子气憋在心里谁也不说的。可显然,王夫人铁定不会如此,既然有火气,那当然要痛痛快快的发出来。 对于王夫人来说,贾母和探春都是祸害。然而,两者不同的是,于贾母是私怨,于探春却是必须要拿出个章程给大房消气。 如何选择还用说吗? ——先光明正大的怼了探春,再在暗中狠狠的给贾母一通教训! 姑嫂两个正在说笑呢,忽听外头丫鬟再度笑闹了起来,不多会儿,十二便臭着一张脸,掀了帘子走进了暖阁之中:“你个臭丫头又在爹跟前说了甚么话?呃……嫂子好。” 没料到王熙凤也在此,十二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惜他脸皮厚得很,很快就又恢复成常态了,只恨恨的瞪着迎姐儿:“管家理事有我甚么事儿?没听过哪户人家是爷们管中馈的!” “隔壁敬大伯伯家不就是?”迎姐儿挑眉笑道,“再说了,这是爹心疼我和嫂子还有娘,生怕我们几个太劳累了,损了身子骨。所以就只能劳烦小哥哥你喽!对了,娘昨个儿刚同我提了一事儿,小哥哥你想知晓吗?” 十二横了迎姐儿,本能的知晓这个臭丫头嘴里绝对不会有好话的,可好奇心又占了上峰,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问道:“赶紧说!” “娘说,等她得空了,就要将小哥哥你拎到跟前好生收拾一顿。”迎姐儿一脸的幸灾乐祸,“这回真的不是我,你要怪的话,就怪老太太和探春丫头好了。” 就算迎姐儿这么说了,十二还是觉得在这事儿里头,这个臭丫头一定做了甚么事儿。可这会儿他也没心情计较这个了,索性自暴自弃的道:“得了得了,左右打小就这般,娘就是喜欢拿我出气!哼,璟儿呢?还在娘那儿睡着?” 有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咳咳,反正如果硬要寻个受气包的话,十二还是能寻到的。 “在西厢房呢,肯定还在睡。”迎姐儿先是回了一句,后又补充道,“昨个儿娘就知晓了那事儿,她是搂着我才入睡着。这会儿,娘跟嬷嬷一道儿在给咱门妹子挑小衣裳呢。对了,账本子都在我房里,小哥哥你去忙罢。” 听到最后一句话,十二只憋气瞪眼再憋气瞪眼。见他这般,别说迎姐儿了,连王熙凤也笑疯了:“琮儿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嫂子同你说呀,要是觉得没人跟自己一道儿受苦,你可以去寻琏二爷。他昨个儿喝了不少酒,我过来时,还睡得晕天暗地的。哦,对了,琏二爷可不是管家理事,不过琮儿你可以教教他。” 会不会或者教不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王熙凤跟迎姐儿一样都是喜欢瞧热闹的人。 十二还真听进去了这话,不单如此,他还举一反三,这琏哥儿可以拽来一道儿受苦,其他人呢?璟哥儿是还小,可帮着拿下东西或者抄个目录还是没问题的,再不然就给他布置功课,让他写大字好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除此之外,其他的闲人也不能放过,珠哥儿俩口子就算了,毕竟不是特别亲近,倒是小惜春可以利用一下。 揣着满腹的算计,十二先是跑到了西厢房里,直接掀了璟哥儿的被子,又命丫鬟给璟哥儿套上衣裳,拿了热帕子直接给他擦脸,愣是将人彻底折腾清醒了,这才宣布了一个巨大的噩耗。 “甚么?写五十篇大字?为啥?”璟哥儿惊呆了,连起床气都给忘了。要知道,先生布置的功课他老在就做完了。 “那就改一下,除了要写五十篇大字外,再将‘三百千’通默一遍,错一个字多默一遍。另外,听说你已经学到四书了?成啊,回头我考考你,若过了也罢,若没过……呵呵呵。”十二笑得一脸狰狞,“咱们家可是书香世家,懂吗?” 璟哥儿一脸懵逼的看着十二说完这话后,直接扬长而去,愣是足足有半刻钟都处于脑子一片空白之中。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璟哥儿第一个想法不是哀悼自己可怜的假期泡汤了,而是…… “咱们家不是武将世家吗?甚么时候变了?” 暂且不理会开始怀疑人生的璟哥儿,却说十二在离开了荣禧堂后,先是径直去了东院,将宿醉的琏哥儿也弄清醒后,拽着他顶着瑟瑟寒风直接跑到了荣禧堂里,并给琏哥儿布置了一个极为严峻的任务。 “去教璟儿功课,回头我是要考的。考得好无妨,考得不好……琏二哥哥你一定不会想知道这个后果的,对吗?” 于是,继璟哥儿之后,琏哥儿也懵逼了。 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端而已,之后,十二索性跑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虽说这些年来,贾母愈发的嫌弃贾赦了,不过对于大房的几个哥儿姐儿,贾母永远是一副和善模样的。只是经历了昨个儿的事情,贾母很是有些精力不济,偏生人老了觉少,这会儿只歪在榻上,勉强笑着跟十二说话。 见状,十二索性说了自己的来意:“这几日咱们几个都得闲了,想一道儿凑在一起聚聚,又恐惊扰了老太太的休息,便索性都去了荣禧堂那头。这不,我就想过来问问,老太太可否让四妹妹一道儿去玩玩?您大可放心,回头我一准亲自将她送回来。” “有甚么好不放心的?你又不是你那个混账爹。”贾母回头吩咐了一声,不多会儿,满脸茫然的惜春便被领了过来,见十二在此,惜春虽有些诧异还是冲着十二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待听得贾母的话后,更是欢欢喜喜的跟十二走了。 想起惜春并不是十二临时起意的,其实他早就想将惜春笼络过来了。主要是他们几个年长的哥儿姐儿跟下头的弟弟妹妹年岁差得有些大,像璟哥儿极不爱动弹,有可能就是因为没有伴儿的缘故,毕竟璟哥儿跟宝玉他们实在玩不到一块儿去。 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隔壁东府。 前些日子,贾敬辗转寻上了十二,大意就是让他拉拔蓉儿一把。要不怎么说,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呢?在满京城的人都觉得十二是个盖了戳的废物时,贾敬却是极为认可十二的学识。在小一辈儿之中,十二绝对是个中楚翘,哪怕如今璟哥儿也在张家开蒙,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十二的。不单是学问,还有人情练达。当然,璟哥儿也是年岁小,说不得等过上十年,比十二强也不一定,可贾敬却不可能再等上十年了。 而对于十二来说,拉拔蓉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倘若蓉儿有心进学,帮他寻个靠谱的先生自是没问题,无奈的是,蓉儿虽比他爹贾珍略强了几分,却并不是读书的料。好在他是宁国府的继承人,大不了比照着琏哥儿来,倒也比常人前途顺畅的多。 可问题来了,蓉儿小时候虽在荣国府养了几年,跟大房尤其跟迎姐儿的关系极为不错,可十二跟蓉儿真的不熟,更别提这都好些年过去了,偏因着守孝的缘故,蓉儿压根就不离开宁国府,关系更是疏远了许多。思来想去,十二还是决定将惜春作为突破口。 ——哪怕惜春本人跟蓉儿也不熟,可好赖他们也是亲姑侄俩,回头借着生辰节日之类的,以惜春之名邀蓉儿过来岂不是顺理成章? 恰好今个儿就有机会摆在自己跟前,十二顺顺利利的将人拐了回去,先让惜春去暖阁里跟迎姐儿她们聊聊,待没了拘谨以后,直接将人拉到了璟哥儿的西厢房里,丢给惜春好些个账目,让她盯着看。 惜春:“……”看不懂。 时年三岁,翻过年也才四岁的惜春,是个性子开朗爱说爱笑的小姑娘。然而,甭管如何,让她看账本子还是太为难她了,偏她性子好,哪怕看不懂也拿过来一页页的翻看着,间或撇过头去瞧璟哥儿写大字、默写“三百千”。 挺好玩的!! 比起以往整日里跟着李纨一道儿辩颜色学女红,惜春觉得荣禧堂这头好玩多了。暖阁那头,迎姐儿和王熙凤噼里啪啦的说着话,简直就跟唱大戏一般精彩。西厢房里,十二接手处理中馈之事,时不时嘲讽琏哥儿、监督璟哥儿。待到后来,十二处理家事告一段落后,便开始拷问……咳咳,考校琏哥儿和璟哥儿的学问,真是太有意思了! 出生至今,惜春真的是头一回觉得世界如此精彩,尤其等十二开始考校功课时,惜春只恨不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将所有的一切都看清楚记下来。 譬如,琏哥儿不敢置信的质问道:“琮儿你之前是说考校璟儿!是璟儿啊!你考我做甚么?” 又譬如,十二完全不体谅自家亲哥,只冷笑道:“真以为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就万事大吉了?圣上是个性子严谨之人,除非二哥哥你打算跟珠大哥哥那般一辈子待在翰林院混日子,不然就得好生上进!” 还有在一旁煽风点火不怕事大的璟哥儿:“对啊对啊,毕竟咱们是书香世家,对罢?” 见鬼了的书香世家! 惜春到底还年幼,她并不能理解琏哥儿内心的悲伤,却本能的感受到几人之间相处时的默契,这种感情是惜春从未体验过的,哪怕之前李纨也很疼惜她,可毕竟那家子都是一本正经的,别说胡闹了,连个玩笑都不开,严肃正经的让惜春觉得,家本来就是那般的。 所以,今个儿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等那拉淑娴过来给他们送点心时,见惜春满脸放光的小模样,不由的逗她:“四丫头可觉得闷了?要不要来暖阁这头,你二姐姐你琏二嫂子都在。” 到底年岁还小,惜春还不曾学会拐弯抹角的那一套,只立刻开口拒绝道:“不,我要留在这儿看哥哥们吵架!” 闻言,那拉淑娴笑眯眯的看向琏哥儿等人,吓得琏哥儿立马狂摇头:“娘啊娘啊娘,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打小就没欺负过弟弟妹妹们。” 那拉淑娴微微颔首:“是的,你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琏哥儿:“……”虽然成功的洗脱了罪名,可是他真的一点儿也不高兴。 又听那拉淑娴道:“琮儿你也别胡闹,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给我安生一些。对了,上回的事儿还没寻你算账呢,要是再胡闹,一并都记上,到时候连本带利的一起收拾!” 十二目光幽幽的看过来,无比真诚的道:“娘,敢问上回那事儿……是甚么?” “呃,忘了。”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拉淑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左右我只要记着你欠着一顿抽就行了,记具体的事儿作甚。再说了,我如今是孕妇,记性本来就不好。” 眼见那拉淑娴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十二只生无可恋的表示,他懂了,他终于懂了甚么叫做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当娘的要收拾儿子,理由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心里想收拾。 “看甚么看!二哥哥,我给你的策论你看了吗?没指望你写,你倒是给我通读领悟呢!小璟儿,写功课的时候不准打瞌睡!信不信我真的让你来一番头悬梁锥刺股?还有四丫头……”十二迟疑了一下,“你把账本拿倒了你知道吗?” 惜春果断的将账本反过来,一脸我是乖宝宝的模样。 …… 热热闹闹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待到了傍晚时分,十二果然如他所言,将惜春送了回去,并在惜春殷切的注视下,答应明个儿再来接她。对此,贾母倒是没甚么意见,虽说如今宝玉、探春、惜春都算是养在她名下的,可只要宝玉还在,对于另两个如何,她并不十分在意。更何况,十二在荣国府的口碑素来都是很不错的,贾母对十二相当放心。 待次日、第三日、第四日……惜春越玩越有兴致,连她跟前的奶娘也很不可思议的嘀咕着,养了这么多年才知晓四姑娘是个淘气的。 何尝不是呢? 其实,每个孩子都有淘气的因子,区别只在于任由他们发展,还是残忍的将其扼杀。像二房,珠哥儿打小就很敏感很懂事,元姐儿更是自小就被称赞为稳妥早慧,可若不是有人逼着他们如此,他们何尝不愿意整日里甚么都不去想,只单单快快活活的嬉笑玩闹?再如二房的几个庶出哥儿姐儿,虽说他们素来的存在感都不强,可但凡接触的人都说他们很乖,文静乖巧甚至略显木讷,可这真的是他们的本性吗? 都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类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这话用在小孩子身上亦适用。 一个淘气的孩子,背后铁定有疼爱他的双亲或者长辈,家庭生活也定然温馨幸福。像贾赦,在祖父母去世之前他也是个无忧无虑的熊孩子。而大房的哥儿姐儿,各个都是淘气包,从另一方面来说,这足以证明大房本身就极为温馨。 而惜春,虽说她一出生就没了娘,可她其实并未受到过伤害,毕竟她同亲娘并无任何感情可言。之后,尚在襁褓之中又被其父贾敬送到了荣国府里,又被贾母拨给了李纨代为照顾。李纨虽说本身也不完美,可她对于惜春确实不错,至少是费了心力来照顾疼爱的。只是,因着李纨的本性以及他们一家子日常相处的画风,惜春被养的很文静很乖巧,这并没有甚么不好的,假若惜春原本就是这个性子的话,可很显然,惜春并不是。 在荣禧堂待了四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可就是在这四天光景里,惜春彻底玩疯了。 头一次,她知晓了原来兄弟姐妹之间并不需要那般客套,可以吵可以闹甚至气极了打一架也无妨。 头一次,她明白了长辈跟晚辈之间也一样可以像朋友那般相处,就算偶尔没规没据了一点儿,也不会挨骂。 头一次,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每晚入睡前都是笑眯眯的,梦里全在盘算着明个儿要玩甚么,要做怎么玩,或者怎么玩才能更开心。 因着荣国府上下对惜春并不关注,以至于就算她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没人在意。直到大年夜,珠哥儿一家三口过来时,才愕然发觉惜春的变化有些大。 还是李纨先发觉的,到底亲自养了三年光景,她原以为自己极为了解惜春,却没想到才送到荣庆堂几日工夫,惜春整个人都变了。并非身段相貌之类的变化,而是原本文静乖巧的惜春,一下就放飞了自我,比较形象的说,就是玩野了。 说真的,李纨很不喜欢。 小姑娘家家的,当然要文静一点儿,乖巧一点儿,最好在拥有一两门才艺,以及精湛的绣工,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规矩。 “四丫头过来。”李纨将惜春唤到了跟前,她并不知晓这几日惜春都是在荣禧堂的,而是认为惜春一直都在荣庆堂陪着贾母,因而说话还是很客气的,“这几日乖不乖?有没有听老太太的话?可有接着练习辩色和打络子?” 因着年岁小的缘故,惜春并不曾真正上手练习绣工,她如今只会最基础的辩色和打络子。以往跟着李纨时,她总是早早的起身,先安陪着李纨安静端庄的用完早膳,再去佛前诵经半个时辰,有时候也会捡佛豆,等这些做完后,则在李纨的教导下学习女红,再不然就是看着李纨做绣活,她本人则是缠线玩。 然而,这几日惜春彻底玩疯了,再说荣禧堂也没这些给她玩,哪怕那拉淑娴好了,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原主张氏都不擅长女红绣活,顶多就是挑几个花样子让丫鬟们比着做。至于迎姐儿和王熙凤,会是都会一些,可也仅仅是会而已。 更重要的是,惜春这几日都是跟着十二的,哪里就有这些事儿给她做了,倒是因着听多了看多了,惜春对账本子倒是愈发熟悉了,虽还看不懂,可好赖不会再拿倒了。用十二的话来说,这可真是巨大的进步啊! “四丫头?”见惜春只低着头作心虚状,李纨不由的沉下脸来,“我虽将你送了过来,可你也不能只顾着玩儿罢?先前也说了得空时,你可以来寻我,可这好些日子了,我也没瞧你来过。对了,这几日你究竟做了甚么?” 做了甚么? 惜春的小脑瓜快速的转了起来,看吵架看掐架看打架,这些肯定都是不能说的,说了一准会挨训的。虽说惜春年岁小,可她半点儿也不傻,思来想去,只开口道:“学了看账本。” 尽管完全看不懂,可她也没说谎呢,毕竟这几日她天天都在账本堆里打转,偶尔还能帮着递个东西,或者跟十二通风报信璟哥儿又睡着了。 不过,李纨显然没料到惜春会这么说,登时有些愣神。 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其实并不少,识字方面只需要一本女戒就可以了,是否通学问倒是并不重要。才艺方面,顶好是有拿得出手的一两样,按着李纨所想,是打算让惜春学画的,原因在于惜春打小就手稳,挑花样子又每每能挑到最出众的,还对颜色布局有自己的理解。既有如此天赋,不学画才叫可惜了。当然,女红绣活是绝对不能落下的,考虑到惜春的出身,似乎管家理事也是应当的。 按着李纨先前的打算,可以让惜春一面学识字一面开始为学画打基础,辩色布局之类的,不单绣活需要,同时也是学画的基础。等惜春将常用字都认全了,人也长大了一些,就可以让她开始正式学画了,同时开始学女红绣活。一直等到她有十来岁了,届时再学管家理事也不迟。 可如今惜春就算作虚岁也才四岁的小孩儿,这时候学甚么管家理事?大房的迎姐儿不也是六岁启蒙十二岁开始接触管家的事儿,就算惜春的出身并不比迎姐儿低,也完全没必要这般着急罢? 忽的,李纨心下一动。 先前李纨求到了贾母跟前,希望趁着那拉淑娴和王熙凤婆媳俩怀孕期间,让她接手管些事儿。其实,李纨并不算贪心,也没想过要全盘接手,她只是想谋个差事,譬如管个针线房之类不算太重要的地方,这样就算将来王熙凤将家事要过去了,也不至于瞧上她手里的那点子权利。 可贾母当时是应允了,却过了好些日子仍没有任何动静。李纨原是不着急的,毕竟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即便翻过年再派些活儿给她,她也是乐意的。然而,眼见贾母都有闲情逸致教导惜春看账本了,那是不是说…… “四丫头,老太太可曾说了旁人不成?”李纨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不放心,好在惜春到底是她养大的,她有信心拿捏的住。而当初之所以将惜春送到荣庆堂,一方面是想着借此讨差事,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在贾母跟前放个耳报神。 无奈的是,贾母如何惜春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晓。 不对,还是知晓一点儿的,毕竟这几日大房那几人没少在她跟前喷贾母蠢。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惜春想了想,仰着脸笑道:“老太太说二老爷学问特别好,所以二老爷就考不上科举。老太太说入了宫的大姐姐哪哪儿都好,所以大姐姐哪儿都不好了。老太太说……” 李纨吓得一把捂住了惜春的嘴,让她赶紧噤声。 万幸的是,李纨原本就坐在角落里,加上她要跟惜春打探事儿,更是有意的将声音放低了,而惜春也被她带着轻声细语了点儿,故而除却始终在李纨跟前的兰儿外,并无其他人听到这话。 只是兰儿一脸茫然的向惜春道:“四姑姑,老太太说的怎么总是跟事实反着来呢?” 这会儿惜春也挣脱了李纨,听了兰儿这话,忙道:“二太太说,这叫乌鸦嘴!” 恰此时,贾母在那头高声道:“好好,淑娴你一溜儿的生了好些个哥儿,这回定能如你所愿,生个可爱的小闺女!还有凤丫头,你这是头一胎,还是生儿子的好,嗯,一准是个小子!” 兰儿惊呆了,回头大声的向惜春道:“四姑姑!!老太太又说话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兰儿这边看过来。 ☆、第222章 又一次的大年三十不欢而散。 年年都照旧,这脸皮厚的直接走人了,脸皮薄的那就不好意思了,尤其作为祸头子的兰儿双亲,贾珠和李纨皆一脸的懆红,他俩都没有打算跟贾母闹翻,偏因着兰儿这番话,引得贾母对他们怒目而视。 贾母也是无奈,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对于大房是彻底放弃了,不然还能如何?至于二房,贾政和王夫人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这还能让贾母心存善心的,除却一直养在膝下的宝玉外,也就只有珠哥儿一家三口了。 天知晓当贾母怒瞪过去发觉是他们时,心里有多凄凉。难不成,她连孙子都指望不上了?阖府上下除却年幼的宝玉之外,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这珠哥儿俩口子是羞愧的,兰儿有点儿被吓到了,旁的人走的走冷笑的冷笑,唯独贾母伤心上了。 甭管怎么说,今年的大年三十又泡汤了,且散得比往年任何一回都要早。以至于等贾赦从宫中回来后,还没赶到荣庆堂,就被告知回去歇着呗,老太太生气了。 对此,贾赦头一个反应就是跑到自家屋里,向着那拉淑娴吐槽道:“老太太又作幺了?这怎么一回事儿呢,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怎么摊上咱们府上,老太太越来越糊涂呢?啧啧,难怪人都说老糊涂老糊涂,我看老太太就是如此!这大过年的,就算要使性子发脾气,不能略微忍一忍吗?一年到头都没个消停,她不嫌累,老爷我还嫌烦呢!” 那拉淑娴无言以对的望着贾赦,虽说她完全没打算替老太太说话,可也没法接贾赦下头的话,只好抚着肚子作无辜状。 好在今个儿到底是大过年的,迎姐儿终于善良了一回,亲自来到那拉淑娴屋里,将已经脱了鞋褪了外裳的璟哥儿,直接扛出了屋里,丢回了西厢房。也因此,如今这屋里就只有那拉淑娴和贾赦二人四目相对。 然而,四目相对却并不一定是含情脉脉的,旁的也就罢了,至少那拉淑娴完全没有谈情说爱的欲望。尤其在听了贾赦的吐槽后,她一面给贾母点了一排蜡,一面开始琢磨要怎么跟贾赦说这事儿。 还没等那拉淑娴想到合适的说辞,贾赦已经看出了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贾赦索性直言道:“咱们俩口子还有甚么不能说的?是不是老太太又作幺了,你想跟我抱怨一下?没事儿,尽管说,我相信你说的一定都是事实,也坚信你绝对不是做错的,但凡出了差错,那一定是老太太的问题!” 得了,这啥都还没说呢,贾赦已经帮贾母罗列了一堆罪名。 “罢了,原也没甚么。”那拉淑娴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回头凤丫头会不会跟老太太怼上了。” “凤丫头?”贾赦愣了一下,“琏儿媳妇儿好端端的作甚要跟老太太怼上?哎哟,这孩子也真是的,年岁轻就是不懂事儿。她是孙媳妇儿,还是刚进门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儿,更别说如今还怀着身子呢。跟老太太闹甚么?真是有个万一,她后悔都来不及。琏儿也真是的,身为爷们这个时候不应该立刻顶上去吗?怂货!” 那拉淑娴愣愣的听了半响,这开头两句还算像样,可越听到后面,她就越想不通。等贾赦说完了,她还在那儿苦思冥想,好半响才一脸迟疑的问道:“老爷,您这算是甚么态度?您到底是支持凤丫头怼上老太太,还是不支持?” “当然不支持!!”贾赦怒气冲冲的道。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略微松了一口气,虽说贾赦这人素来不靠谱,可这事儿上头还算是妥当。毕竟,就算贾母今个儿是说错了话,可若是王熙凤因此动用了暗招,那却是她的不对了。 然而,那拉淑娴显然放松得太早了点儿。 “琏儿媳妇儿她太小了,年岁小辈分低,外加如今还怀着身子。这还怎么跟老太太怼上呢?太吃亏了!” 贾赦黑着脸背着手在屋里四处打转,片刻后忽的停住了脚步,看向那拉淑娴诧异的问道:“话说回来,琏儿媳妇儿先前不是跟老太太关系不错吗?老太太究竟干了甚么缺德事儿,才逼的她如此的?” #这做的甚么孽哟!# 有那么一瞬间,那拉淑娴是极为同情贾母的。正常情况下,媳妇儿和老娘一般都是站在老娘处的,像贾政就是标准的孝子模板。这媳妇儿尚且如此,自家孩子跟老娘对上了,不说立刻拖过来抽一顿,反而还怀疑老娘干了甚么缺德事儿?那拉淑娴琢磨着,贾母这辈子干过的最缺德的事儿就是生下了贾赦这个孽子。 这还甚么都不知晓呢,贾赦就能给贾母按一堆的罪名,若是知晓了…… “今个儿老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这胎铁定能生闺女,又说琏儿媳妇儿定能一举夺男。”那拉淑娴索性豁出去了,将事情用最简单的话说了出来,同时成功的看到贾赦黑了脸。 能不黑脸吗?就算贾赦并不如王夫人那般坚信贾母是个乌鸦嘴,可世人都喜欢听好话,就算明知晓这只是随口说说,未必能成真,可也触霉头不是?天知晓大房这头盼闺女盼了多久了,差不多就是除了头一胎生瑚哥儿那一回之外,旁的哪次怀孕不盼着是个闺女的? 可惜,瑚哥儿之后是琏哥儿,琏哥儿之后是十二,十二后头是璟哥儿,如今贾赦和那拉淑娴年岁都不小了,能怀上这一胎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有很大几率这就是他们最小的孩子了。若说之前还有五成的希望圆一圆闺女梦,被贾母这么一说…… 铁定没戏了!! 至于王熙凤肚子里的那个,虽说大房这头并没有太重男轻女,可人情归人情,律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琏哥儿作为大房现如今的嫡长子,又是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偌大的府邸并祖产绝大部分都是给他的,也就是说,他是必须要一个嫡长子的。 正所谓早生早了事,若是王熙凤这胎是个儿子,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了,且正好嫡长子也能好生培养一番,像大房的琏哥儿和二房的珠哥儿,看着就比旁的哥儿姐儿靠谱很多。 这就是嫡长子优势。 而若是王熙凤这胎生的是个闺女,当然也没啥问题,大不了再生下一胎好了,哪家都不是一个孩子。问题在于,李纨之前生了兰儿,王熙凤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免不了到时候徒增怨念。倘若没有贾母这话,甭管生了啥,王熙凤都没话可说,可偏贾母这么说了…… “老天保佑琏儿媳妇儿生个儿子罢,要不然天知晓她能干出甚么事儿来。啧啧,王氏女哟,老爷我至今还记得当初贾政那蠢货妄想休弃王氏时,王家一群女眷上门找茬的模样。唉,如今也惨呢,咱们府上就有俩,还是正儿八经的王氏女,老太太哟!” 贾赦说着说着,忽的心下一动,略带震撼的看着那拉淑娴。 “怎的了?”那拉淑娴奇道。 “我在想一个严肃的问题。”贾赦眉头紧锁,语气无比沉痛的道,“老太太的嘴巴那么厉害,回头万一王氏或者琏儿媳妇儿起了歹念,将她毒哑了怎么办?” 闻言,那拉淑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的道:“为何老爷您在说这话时,竟还有一股子期待的味道呢?” “咳咳,居然被你看出来了。”贾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而高声唤丫鬟拿热水洗漱,又借口今个儿在宫里忙着应付同僚们,累得要死,赶紧早早歇下算了。 对此,那拉淑娴当然不会拦阻,只是极为怀疑的瞅了他半响。无奈的是,那拉淑娴本人因着怀孕极为嗜睡,因而即便她抱着盯死贾赦的打算,结果却是她首先陷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无话。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了,甭管是南方还是北方,这一日都是很重要的,通常都会起得极早,然后立刻赶往长辈所居之处。接下来倒是得闲了,一般都是聚在一起聊天吃瓜,间或就是应对长辈妯娌的各种探望,或者就是忙着照顾年幼的孩子们。 原本,大房二房都是这般思量的,哪怕之前一直很想让贾母去死的王夫人,也没打算在大年初一闹出难看的事情来。尤其,今个儿还是她心爱的长女诞辰。 可谁让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因着昨个儿那一出,大房诸人面上都不是很好看。其实,若单单只是生男还是生女的话,问题还不大。可谁让贾母之前狠夸了元姐儿定能一举夺男后,元姐儿直接流了孩子呢?有这个先例在,大房能舒坦? 那拉淑娴也就罢了,她本身经历的事情多,心态也好,外加坚信之前贾母所说的那些纯粹就是巧合罢了,因而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最难受的人是王熙凤,她本就是爆碳脾气,加上头一次怀孕,反应大不说,心态也不曾调整过来,连带着有些敏感多疑了。这素日里,没人敢惹她,加之琏哥儿也一直忍让着她,故而始终不曾发觉问题。可自打听了昨个儿贾母的话后,王熙凤是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儿。 尽管并非每个字都一样,可总的来说,贾母对王熙凤的赞美之词跟之前对元姐儿的大同小异,偏生两次王熙凤都是在场的,非但听了个真切,还实实在在的往心里去了。这让她如何能不多想? 事实上,昨个儿晚间回到了东院里,王熙凤就觉得心慌气短的,好不容易歇下来了,结果一晚上都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等到次日一早,琏哥儿起身时,发觉她虽睡着面色却极差,本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今个儿是个特别的日子,琏哥儿只能无奈的叫醒了她,结果立马捅了马蜂窝。 被王熙凤喷了一脸的琏哥儿灰溜溜的跑出了东院,回头就去荣禧堂求救了。他倒是说王熙凤冲他发脾气的事儿,毕竟这种小俩口床头床尾的事儿是肯定不能随便乱说的,因而他只道王熙凤身子骨不舒坦,问那拉淑娴早起请安的事儿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没等那拉淑娴开口,贾赦便直截了当的道:“趁早跟你媳妇儿说,从今个儿起,到她生产,都不用给老太太请安了。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明知晓自己那嘴一张就没个好事儿,还整日里不忌口的胡说八道。没事儿,你只管跟你媳妇儿说,要是老太太怪罪起来,我去跟她说。” 其实最初听了贾赦这话,琏哥儿还道是他老子也开始学人家说反话了,直到听完了贾赦全部的话,琏哥儿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敢情阖府上下全都将贾母乌鸦嘴的事儿当真了哟?也许未必当初,估计就是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当下,琏哥儿苦笑一声:“爹,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到底老太太……其实我就不信。” “我也不信。”贾赦皱眉道,“像你二叔,他打小就蠢笨不堪,怎么就成了老太太咒的了?照这么说,难不成换个说法以后,你二叔还能高中状元?美得他!蠢货就是蠢货,咋样都还是蠢货,跟老太太有啥关系!” 琏哥儿无言以对。 “还有元姐儿那事儿,我觉得罢,头一次大概真的是意外,第二次小产那事儿,想也知晓,宫里的水有多深,这个还真难说。” 贾赦想了想,深深的觉得元姐儿小产一事怪不到贾母头上来,毕竟甭管是如今的泰安帝,还是已经成为太上皇的长青帝,身边的妃嫔就没少在怀孕时小产,或者是孩子刚出生就早夭。其实也不难全怪在宫里,就算是荣国府好了,瑚哥儿之前不也早夭了?还有其他普通人家里,小产和早夭不说是常态,起码也不算新鲜了。要不怎么会有三岁才算立住了的说法呢?三岁之前会如何,除却精心养育之外,更多的还要看老天爷了。 也就是说,一味的将元姐儿小产一事归咎于贾母,是完全立不住脚的。 其实不单之前的那些事儿,就说昨个儿贾母的说的那番话好了,也很是有些牵强。那拉淑娴那肚子眼瞅着就快七个月了,最迟三月份肯定能生了,而王熙凤也早已坐稳了胎,估摸着夏日里该生了。虽说这男女的成因如何,贾赦并不知晓了,可他却知晓十二是早产的! 把自己的想法跟琏哥儿一说,贾赦解释道:“或许你早已不记得了,当时你娘怀琮儿时,出了一些意外,琮儿早产了足足两个半月,才七个月呢,就出来了。那会儿我就瞧着他可小只了,还丑得要命,可就算如此,也是全须全尾的,哪儿都没少。所以我觉得罢,这怀的是哥儿还是姐儿,说不准早已定下来了。” 琏哥儿原本没想到这些,就连一旁歪着的那拉淑娴也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如今得了贾赦的提醒,这才回过味儿来。 是啊,先前不是还有大夫能通过脉象断男女吗?这就说明,那会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型了,要不然怎么断男女?而那拉淑娴想的更多一些,前世的她,是见过妃嫔流了孩子的,还不是那种小月份时小产的,而是上了六个月忽的遭了毒手,流下了一个完全成型的死胎。 换句话说,贾母就算要咒,也得挑小月份时,若是月份大了,孩子都成型了,就算是说破天,还能改变孩子的性别吗?这也太神奇了。 原本就很淡定的那拉淑娴,如今想通了之后,就更淡定了。当然,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她已经连生了好几个哥儿,就算这胎仍是哥儿,也已经麻木了。左右她已经有迎姐儿了,再不然也可以将隔壁东府的惜春丫头骗过来,反正那丫头看着就是一副很好骗的模样。 然而,那拉淑娴很快就不淡定了。 却听贾赦卖力的向琏哥儿灌输某些危险的思想:“琏儿我同你说啊,你是要劝着你媳妇儿别动肝火,不过也千万记得别把话说得太死了。这要是回头你媳妇儿生了儿子,那这事儿也就散了。可万一她这胎真的是个闺女,你就可劲儿的把这黑锅往老太太头上套,你跟她说,生不了儿子不是她的错,都是老太太那乌鸦嘴!” 琏哥儿:“……” 那拉淑娴:“……” 母子俩先是面面相觑,旋即立刻回想起了贾母之前抱怨时说的话。 ——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一生下你,就将你放在尿盆里溺死!! <<< 凭良心说,琏哥儿是很同情贾母的,可若是按着本意来做事儿,他更赞同自家老子的想法。左右如今肯定是自家媳妇儿和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更为重要,相对而言,肚子里是哥儿还是姐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况且,作为一个打小就被弟弟妹妹各种欺负的苦命娃儿,琏哥儿真诚的表示,是儿子还是闺女真心一点儿也不重要,左右在他老子的耳濡目染之下,绝对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甚至于琏哥儿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王熙凤要是生儿子,他就认命的被儿子坑,要是生了闺女,就变成被闺女欺负。尽管过程注定会多姿多彩,可对于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凄惨。所以说,生儿生女真心是一样一样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琏哥儿愉快的回东院给媳妇儿洗脑去了,一方面肯定了媳妇儿怀孕的劳苦功高,另一方面明确的表示了他对于儿女的态度是一样的,最最重要的是,就算到时候生了闺女惹了旁人的闲话,那一切都是贾母的错,跟王熙凤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毫不夸张的说,王熙凤听了这些话,心里头就跟吃了蜜一样的甜。也不发脾气了,也不使小性子了,并且格外贤惠的表示,她愿意听琏哥儿的话,从今个儿到生产就不往荣庆堂去了。 ——这个是真没办法,万一去荣庆堂时,贾母再说了几句“夸赞”的话,王熙凤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干出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而为了不使得王熙凤成为众矢之的,那拉淑娴也从善如流的听从贾赦的话,真诚的表示,她也不去了。迎姐儿和璟哥儿旋即跟上,前者说要忙着管家理事,后者说要趁年关好好补补眠。 对于这两只的理由,没人会放在心上,却也懒得逼他们往荣庆堂去。正好,十二要帮着管家,顺便监督琏哥儿和璟哥儿学习,索性大房一家子除却贾赦之外,都选择了不往荣庆堂去。至于为何独独撇开贾赦的缘由,当然是因为贾赦完全不怕贾母刺激。 还不知晓是谁刺激谁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残忍的。在继大房诸人默默将贾母拉黑之后,二房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贾政说,他终于认清楚了自己,决定趁着贾母反感他的大好机会,用功上进,目标是在下一回科举中一举拿下状元之位。王夫人说,她最近耳朵有些不大好,一听到贾母的声音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想掏刀子干架,所以还是留在自个儿房里修生养息好了。 珠哥儿和李纨是尴尬的,偏他俩又是一样的敏感性子,俩人翻来覆去的思量了许久,本是打算来个装病的,结果珠哥儿真的病倒了,倒不是很严重,只是想趁着年关好生休养休养,免得开年耽误了差遣。自然,李纨要当个贤妻良母,好生照顾珠哥儿和年幼的兰儿,不能再随意走动了。 几个庶出的哥儿完全是看王夫人的脸色过日子的,王夫人一说要封了梨香院,好给贾政一个安静的读书环境,给自己一个安宁的休养空间,于是庶出的哥儿们一个都跑不了了。 至于探春则在正月初一的一大早,就被王夫人丢到了佛堂里,当然是荣国府的小佛堂,而不是真的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丢去外头的庵堂。 于是,整个大房就来了贾赦一个,整个二房则无声的委派了宝玉为代表,就连名义上养在贾母膝下的惜春,也被十二拐去了荣禧堂。 …… 正月初一,荣庆堂内的气氛格外的压抑。 贾母冷着脸看着贾赦,有心再喷他一顿,偏他是除却宝玉外,唯一往自己跟前凑的人,哪怕贾母素来都不爱讲道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仿佛是因着正月初一的开端极不好,接下来贾母做甚么事儿都不顺心。想着宝玉到底大了,就算再宠着些,也不能拦着不让宝玉上进,贾母再度起了将宝玉送回张家的心。其实,当初送宝玉去张家时,贾母就是万分赞同的,可谁让当时的时局有些不稳呢?贾母生怕张家出事会连累到宝玉,这才豁出去老命将宝玉接了回来。不过,如今倒是稳当了,也不用怕张家再出事了,贾母再度动了心。 年关那几日倒还罢了,毕竟各家各户都忙碌着,也没的在年关里提拜师一事的。等过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贾母便将贾赦唤到跟前,平静的吩咐了起来。 “明个儿就算出了年关了,璟儿是不是又要去张家了?这是好事儿,我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大冷天的,我就不特地唤他了,你帮我给他捎过去。记得帮我叮嘱他,要好生用工念书,切不可胡闹生事,张家到底不比自己家,老实一点儿乖巧一点儿,也能多讨人喜欢些。还有就是,璟儿明个儿去张家时,顺道儿将宝玉也带上罢,上回是我瞅着宝玉太小了身子骨也弱,这才将他带到身边将养了几日,如今他身子骨好了,一并进学罢。” 贾赦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习惯性的给旁人雷霆一击后,他本人有生之年还能品尝到懵逼的滋味,且还是来自于他亲娘! 这一刻,贾赦心头是五味成杂,半响之后,他由衷的吐出一句话:“老太太,您真的是我亲娘!” “嗯?”贾母一脸的茫然。 不等贾母从茫然转为愤怒,贾赦便无比真诚的道:“太上皇以往都说我这人太厚颜无耻太没脸没皮,还说我爹当年是多么的英雄盖世,真不知晓怎么就养出我这么个混不吝来。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 尽管明知晓贾赦素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可贾母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下意识的问道:“明白了甚么?” “我爹英雄盖世,我却厚颜无耻没脸没皮,那是因为……我像您啊!” 撂下这句话,贾赦一个转身脚底抹油飞快的开溜了,其速度之快很好的诠释了甚么叫做脱缰的野狗。 可就算贾赦速度其快无比,仍然在即将逃窜出门的那一刻,听到了里头传来的一声惊天怒吼,以及更为惨烈的东西碰撞摔碎的声音。 然而,那已经跟贾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他成功的逃离了荣庆堂,并单方面的决定,至少在那拉淑娴平安产子之前,他会绝对不会往贾母这儿来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真诚的为贾母在考虑。 气多伤身呢! 至于宝玉进学一事,就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要知道,张家直到如今还不曾分家,每次他往张家去,都能碰到他最为惧怕的二舅哥。这要是单单只是送璟哥儿去张家,就算碰面了也无妨。可若是还要附带替宝玉说情的事儿,那就敬谢不敏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莫名的遭罪,尤其他那老泰山和三个舅哥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而伴随着璟哥儿被再度送往了张家,荣国府上下也开始忙活起来了。 贾赦等这些个有官职在身的人,都要在正月十六上衙,相对来说,贾赦要轻松多了,毕竟泰安帝已经完全不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了。不过,像珠哥儿、琏哥儿等在翰林院任职的,遵守早晚上衙时间却是最基本的,哪怕差遣也不算太过于忙碌,可得空的时候到底还是很少的。 就算没有官职在身,既出了年关,自然要一切照旧了,纵是想要偷懒,也寻不到机会了。这说的就是迎姐儿了。 可怜的迎姐儿,这个年倒是过得挺不错的,没瘦下来不说,还略微胖了一圈。可惜,肉都不曾捂热乎,就得继续掉下去了。执掌着荣国府的中馈,还莫名的担负起了惜春的教养任务,迎姐儿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的打转。 这也就罢了,回头等步入了二月里,那拉淑娴又交给了迎姐儿一个光荣而有伟大的任务,准备生产所需的一切。 迎姐儿:“……” 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单将偌大的一个国公府管理的妥妥当当,还要肩负起教养妹子的任务,而且这个妹子非但不是她亲妹子,居然还是隔壁府上的。这也就罢了,如今竟沦落到操心生产的事儿了,天理何在啊!! 然而,她无力拒绝。 “产房备好了,生产用具准备妥当了,张家送来了催产包,稳婆已经请好了接进了府里,我是不是还要给弟弟妹妹准备奶娘和丫鬟?”迎姐儿无辜且悲伤着,她这个姐姐当得真的好惨啊。 不曾想,那拉淑娴只轻抚狗头,笑而不语。 “嗯,我懂了,我还得为弟弟妹妹的洗三、满月赶紧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迎姐儿哭着跑远了。 等迎姐儿落跑之后,容嬷嬷略带不解的问道:“主子先前不是很担心姐儿知晓了身世之后,会伤心难过吗?真的如今……您不怕她再度怀疑您和老爷不要她了?” “嬷嬷你看她那德行,像是在伤心难过吗?”那拉淑娴并不知晓迎姐儿其实要比她预想中的早好几个月就知晓了身世,她还道是那一日撞见探春捅破真相时,迎姐儿才知晓。故而深深的认为迎姐儿不愧是贾赦教养长大的,怎一个心比天大。 容嬷嬷倒是知晓真实的情况,可她铁定不会说出来,因而只道:“姐儿到底年岁还小,且张家那头不是已经来了信儿吗?既如此,主子何苦这般历练她呢?张家那头也说了,随时都要分家。” 张家至今为止都不曾分家的原因在于,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一直都在世。说来也是奇了,这张家老太爷也就罢了,毕竟他素来身子骨就挺康健的,虽是文人却也喜欢打几套拳,要不然张家二老爷也不会有样学样的练了一身功夫。可老太太可是自打年轻时候身子骨就不好的,尤其在生下了原主张氏之时,一度没能熬过来。因而在之后的每年都是仔细将养着的。 可谁能想到,就这么病歪歪的一人,熬死了不少同辈的至交好友,愣是直到如今,还依然如同几十年前一样病歪歪的。 不过,张家老太爷之前也说了,索性就等大房的长孙榆哥儿成亲之际,分家算了。也没啥好争抢的东西,祖宅肯定是由张家大老爷继承的,家产的话,七成归大房,二房和三房各继承一成半,另外老太太的嫁妆并私房会平均的分给几个孙儿们。 所谓的平均其实就是二房、三房赚了。要知道,长房就榆哥儿一个孙子,二房和三房之后又各有孩子诞生,如今二房是三个儿子,三房则是四个儿子,一样都没有闺女。不过,若是有闺女的话,老太太的嫁妆和私房绝对不会平均分了,以她的性子全留给孙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等迎姐儿嫁过去时,张家的人口已经注定会很简单了。 最上头是年过八旬的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中间是张家大老爷和继室小潘氏,往下则是榆哥儿和迎姐儿。这是最简单的人口构成了,当然像隔壁宁国府人口更简单,却是显得格外凄凉了。 不提宁国府,单说张家那头,按着容嬷嬷的想法,就凭着迎姐儿如今的能耐,应付起来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更别说张家原就是宽厚的人家,迎姐儿的身上虽并不曾流着张家的血,可也算是他们的外孙女儿,想来将来的日子铁定是一帆风顺的。既如此,还忙活这些作甚? 除非…… ☆、第223章 除非…… 那拉淑娴反悔了!! 别看两家都已经默认了榆哥儿和迎姐儿的亲事,其实这根本就不能算数。想也知晓,正经的亲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要经过三媒六聘才能算数的。当然,若单单只是定亲的话,自没有那般麻烦,可甭管怎么说,也有相应的流程要走。可如今,这门亲事与其说是定下来了,还不若说是双方都有了这么个意向。 仅此而已。 换句话说,甭管哪家忽的反悔了,另外一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了,谁让这事儿原就不曾过了明路呢? 按说在正常情况下,像这种亲上加亲的事情是不会反悔的,毕竟一旦出事就是两家彻底撕破脸面了,可也得考虑到特殊情况不是吗?就容嬷嬷的想法,若是旁人铁定不会让那拉淑娴改变心意,除非还是打算将迎姐儿高攀送入宫里。当然,肯定不是当今圣上泰安帝,而是年岁与迎姐儿相仿的泰安帝皇四子。 只听容嬷嬷一声惊呼:“主子!您是不是打算让乾隆那色胚当您的女婿?!!” 那拉淑娴被结结实实的吓住了,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满脸震惊的望着容嬷嬷,提醒道:“嬷嬷你还记得我如今怀着身子吗?”吓死个人哟! 容嬷嬷赶紧道饶,又忙不迭的安抚着惊魂未定的那拉淑娴。其实别说那拉淑娴了,连容嬷嬷本人都被自己的脑洞吓了个半死。 诚然,泰安帝的皇四子年岁确实同迎姐儿相差不多,且现如今皇四子并未太过于出众,毕竟泰安帝的身子骨还极为康健,连太上皇都还在世呢,自然轮不上一个黄口小儿上蹿下跳的。可毕竟她们都是知晓历史的人,加之来到这个红楼世界那么多年了,早已愈发笃定两个世界之间的关联了。当然,也未必一切都是完全一样的,可起码在大事件上头,是一般无二的。 泰安帝是太上皇的第四子,他对应便是上一世的雍正爷。而雍正爷的第四子,自然就是对应上一世的乾隆帝了。 这个想法在逻辑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将如今的四皇子跟迎姐儿凑在一块儿又叫个甚么事儿呢? 一脸惊异的那拉淑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的打量着容嬷嬷。这会儿,她总算是暂且平静了心绪,可饶是如此,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毕竟,再给那拉淑娴十次重生机会,她也完全不敢想象乾隆那色胚会成为自己的女婿。 ……太渗人了。 “主子,老奴知晓有些话不该由老奴来开口,可您也得明白姐儿她就算如今能耐了一些,却到底还是打小被宠溺着长大的。就算在荣国府里她可以横着走,可一旦入了宫呢?宫里是个甚么情况,再没有人比主子您更加清楚的了,姐儿呀,她是真的不适合。” 那拉淑娴继续保持着目瞪口呆的模样,任凭容嬷嬷自由发挥。 果不其然,见那拉淑娴并不曾拦着她不让她说话,容嬷嬷愈发的认为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了:“主子!您就听老奴一声劝罢!张家没啥不好的,对,哪家都没法同皇家相比,可姐儿她那么天真善良,真的要是入了宫,还不定被人连皮带骨的都吞下去呢!” 其实,也难怪容嬷嬷会担心成这般,这要是搁在十来年前,迎姐儿刚从二房被抱到大房来之时,那自然是无妨的。可眼瞅着当年的那个小肉团子,一朝一夕慢慢的长大了,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由的对她掏心掏肺,更别说容嬷嬷原也不是那等子铁石心肠的人。 因此,只要一想到迎姐儿小小的人儿将来极有可能嫁作宫妃,容嬷嬷一颗心就揪着般的疼。偏生,她又是极为忠心那拉淑娴的,即便再怎么心疼,若那拉淑娴执意如此,她也就只能认了。 ——可真的是心揪着疼啊!! 不得不说,容嬷嬷真的是个人才,那拉淑娴还甚么都没有说,她就能做出各种联想来。偏越想越心焦,越心焦越难受,越难受…… “停停!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二丫头嫁给四皇子的。”那拉淑娴捏着眉心,一副难以言喻的苦逼模样。这都是甚么都甚么呢,好端端的,她又没发疯,怎么可能将自家闺女往宫里推呢?就算世人皆已跟皇室攀上关系为荣,可她在上一世已经当过皇后了,哪怕只是个继后,也算是站在巅峰上了。然而,即便如此若是给她自己选择的机会,她还是宁愿跟贾赦过一辈子。 宫中,看似锦绣无边,实则暗潮汹涌。 但凡是真心对待的人,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来让她去受这份罪呢? “好好,那真的是太好了!”容嬷嬷瞬间开怀了,之前她还在想着,若是那拉淑娴真的执意如此,她说不定就要寻别人去出气了。像二房的王夫人呢,或者干脆就去寻贾母,找谁出气都无妨,左右别指望她将气憋在肚子里。 幸好,如今却是省下这番工夫了。 见容嬷嬷这副模样,那拉淑娴愈发的头疼了:“敢情在嬷嬷眼里,我就这般狠心?二丫头虽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这些年来,我何尝不是拿她当亲生的对待的?别说入宫了,稍微高攀一些,我也担心将来的婆家会委屈了她。好在张家不比旁人家,先不说家风了,就是那个婆母,我也放心得很。” “甚么?”容嬷嬷惊呆了。 这张家纵然是有千好万好,唯一的问题就该是婆母才对。要知道,张家那位继室小潘氏,可不是个善茬。先不说前些年跟继子女闹得如此难堪,就说她那份心思,就让人不得不防备着些。当然,这倒也算是寻常,毕竟对方是继室,还能指望她掏心掏肺的对待原配留下来的孩子?更别提张家大老爷的态度真的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坚定,死活不愿意给继室孩子,也从来不曾掩饰过对亡妻的追思。 倘若今个儿继室的娘家也能耐的话,那倒还有些退路,偏生继室小潘氏就是原配潘氏的妹妹。两者虽原本只是族亲关系,却因着小潘氏记在了潘氏父母的名下,名义上却是嫡亲的两姐妹。 在这种情况下,继室小潘氏真的可以说是孤立无援。想也知道,潘家老俩口肯定是更为心疼自家早逝的亲生女儿,这若是潘氏没留下子女也就罢了,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如让小潘氏得利。可如今,张家大老爷的态度明晃晃的立在那里,他今生今世只会有一儿一女,所认定的妻子也只有原配一人。这叫潘家老俩口还能如何?除却感慨嫡长女没福气外,也就只能愈发尽心尽力的培养小外孙了。 继室小潘氏刚进了张家的门时,倒是真没想那么多,可随着时间的逝去,莫说她原本就不算傻,即便她真的是个傻子好了,这些年看下来,还能有甚么看不明白的? 只能说,张家大老爷不可能当一辈子鳏夫,又不愿意娶旁人家的姑娘,所以她就作为替代品嫁进了张家。又因着张家大老爷对亡妻念念不忘,生怕她对原配子女不好,便索性就不给她任何希望,好让她不得不对那俩孩子好。毫不夸张的说,俩人的亲事绝对是凑合的,相看两厌,又只能被迫在一起。 小潘氏恨过也闹过,最终却只能不了了之。 诚然,本朝并不像前朝那般的礼教严苛,不单允许和离,甚至还格外提倡寡妇再嫁。可以说,女子的生活较之前朝好了不止一筹。然而,即便如此,小潘氏也不可能选择和离,更不可能自请下堂。 原因很简单,她的娘家是不会收留她的,她无处可去。 “嬷嬷你没有听错,我最放心的就是我娘家大哥的续弦了。”那拉淑娴抿了抿嘴,半是感概半是叹气的道,“那人……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先前不是闹得很厉害?啧,依老奴看,与其说她可怜,不如说她脑子不清楚,真以为张家三媒六聘迎娶她过门了,她就是正经大太太了?别逗了,就她那德行,安生一点儿或许还有好日子过,不安生……靠谁?娘家靠不住,夫君不理会,儿女又不是自己亲生的,简直就是比王氏还蠢!” 对于小潘氏,容嬷嬷只一万个鄙夷,毫无任何同情可言。 这也难怪,正如容嬷嬷先前那话,小潘氏曾经是狠狠闹过的。或者不该说是闹,而该说是算计才对。在小铃铛尚未出嫁之前,在榆哥儿尚且年幼之时,小潘氏当时刚嫁过去不久,格外的盛气凌人,不单给两个孩子找了不少麻烦,还时不时的传播小铃铛的坏话,将她抹黑成一个毫无教养之人。这还不算,她甚至试图吹枕边风,让张家大老爷赶紧寻一户过得去的人家将小铃铛嫁出去,又逼着张家大老爷同意将榆哥儿让她来带,还有就是跟两个妯娌争抢管家权。 天底下大多数的事情都是讲究一个因果的,若非那几年小潘氏做得太过火了,张家上下也不可能有志一同的对付她这个新媳妇儿。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她是蠢,可何尝不可怜呢?”那拉淑娴挑了挑眉,其实她本人何尝不厌烦这个所谓“大嫂”呢?若非厌恶到了骨子里,人家都进门十多年了,她又怎会每每提起都用大哥家的续弦来代替呢?尽管事实上小潘氏的确比她小了很多,可人家的辈分摆在那里,叫声大嫂也不妨事儿。可她偏生就不!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有道理的。 人家小潘氏原就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哪怕都是一个族的,可里头的区别大了去了。君不见宁荣街上好些个依附宁荣二府生活的贾氏族人,大部分日子跟京城里的平头百姓差不了多少。极少数因着跟嫡枝关系好,这才跟着沾了点儿光,可总的来说,旁支多半是以小门小户居多的。 就小潘氏那出身,嫁不出去当然是不可能的,到时候挑个跟自家情况相当的人家,带着薄薄的嫁妆,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偏生,她的人生轨迹徒然发生了变化,人家是高攀,她这门亲事简直就是要上天了。若她略微聪明一点,也许日子还能有些盼头,偏她通体小家子气,能过成这般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 “不管怎么说,摊上这么个婆母,也算是二丫头的福气了。”那拉淑娴向着容嬷嬷笑了笑,成功的看到容嬷嬷面上露出见了鬼一般的神情,登时笑得愈发开怀了,“嬷嬷你仔细想想咱们府上,想想老太太,再同我说罢。” 咱们府上?老太太? 容嬷嬷面上微微一顿,仔细一琢磨却是明白了过来了:“主子你是觉得张家那位继室太太就跟咱们府上的老太太一般,专门就是背黑锅的?”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 贾母……当然是专业背黑锅的。 这要是搁在旁人家里的,但凡婆母跟儿媳妇儿产生了冲突,那铁定就是儿媳妇儿不孝,说破天都是这么个理。然而,荣国府这头却是完全不同,又或者说,是因人而异的。像贾母跟王夫人怼上了,多半人都会觉得这俩都不是好东西,顶好来个两败俱伤。可要是贾母跟那拉淑娴怼上了…… 得了,若是贾赦铁定会说:这老太太又作甚么幺!就连贾母曾经最宠爱的贾政也一准不觉得是那拉淑娴的错,只是默默的腹诽贾母果然不消停。 而如今的荣国府便是往后的张家了。 “这个好!就像琏二奶奶一般,哪怕她这胎生了个闺女,没人会说她半句不是,全是老太太咒的呗!”容嬷嬷很快就想通了,登时笑得一脸的菊花开。 甭管小潘氏是不是良善之辈,或者她本身是可恨还是可怜,对于容嬷嬷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着长大的迎姐儿将来的日子要过得顺心如意。而张家那头,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是善心人,况且他们都已经是八旬的老人了,就算让他们折腾也不可能了。张家大老爷素来喜欢亲妹子所出的几个哥儿姐儿,等将来迎姐儿从外甥女变成了儿媳妇儿后,铁定也不会对她差的。至于榆哥儿,他原就同迎姐儿要好,要不然迎姐儿也不会心心念念的想要嫁给他了。 甚至于张家二房、三房,对于迎姐儿都是极为疼爱的。甭管将来是否分家,迎姐儿所要面对的只有她的婆母一人,而全家里头有这么一个对头也是一件好事儿,不无聊是一方面,出了事儿也好有人帮着背黑锅不是吗? 这般想着,容嬷嬷别提有多开心了,一副恨不得给小潘氏早晚三炷香的模样,逗的那拉淑娴是前俯后仰,最后还是容嬷嬷害怕了,让她赶紧冷静一下,毕竟是双身子。 双身子…… 那拉淑娴伸手抚着早已显怀的肚子,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她经常可以感受到孩子的胎动,甚至有时候孩子动弹的厉害了,还能看到肚皮上微微凹起来一小块。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当的。 不过,就算如此,这大概也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罢?那拉淑娴并不觉得可惜,毕竟她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哪怕肚子里这个仍然是个淘气的臭小子,那她也有迎姐儿这个贴心的闺女在。可甭管怎样,她还是决定为孩子取一个有意义的名字。 “嬷嬷你说,孩子将来叫小玝好不好?” 小玝,小五,荣国府大房的五哥儿,或者府里的五姑娘。当然,也是为了纪念她上一世那有缘无分的女儿五公主。 ——她的小五儿。 …… 三月初五,小五儿出生了。 许是为了配合那拉淑娴给取的名字,小五儿不单是初五之日生的,还特地赶到了午时。这让原本觉得小玝这个名字有些敷衍的贾赦,不得不由衷的表示那拉淑娴很有先见之明。 不过,有个事儿却是不得不提一句的。 小五儿是个男孩子,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哥儿。 因着只比预产期早了那么几日出生,小五儿的身子骨倒是蛮结实的,不过也仅仅是结实而已。跟那些个足月健康的孩子相比,他也就是一般般罢了,不算瘦弱,却也实在是称不上健壮。 然而,诸人的关注点似乎都不在小五儿健康与否上头,甚至都没人去探视那拉淑娴,而是在贾赦的带领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杀到了荣庆堂。 贾母很慌。 哪怕明知道贾赦再怎么丧心病狂都不可能真的对她下黑手,可她依然心里很慌。很多事情,她是不想承认的,哪怕旁人将真相直统统的搁在她的眼前,她也拒绝去看。可问题是,真相并不因为她的拒绝而不存在,甚至次数一多,连她自己都不由得相信了。 撇开逻辑性不论,至少贾母的确几十年如一日的夸赞贾政才华横溢,夸他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世之才,夸他将来一定能加官进爵封侯拜相……结局惨烈的让人不忍直视。 还有她曾不止一次的诅咒廉亲王不得好死,诅咒等将来新帝即位后,一定会替天行道。这回的结局不是惨烈了,而是无比惨烈,谁能想到廉亲王居然能登基呢? 至于元姐儿更是无比凄惨的连着中了两回招,还有就是那拉淑娴和王熙凤了。 王熙凤离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可那拉淑娴她已经生了啊!哪怕按着概率来算,这瑚哥儿、琏哥儿、十二、璟哥儿……她也该生出一个闺女了罢?像贾母自己,当年也是连生了两个儿子后才得了贾敏这个宝贝疙瘩。还有那拉淑娴她娘家的亲娘,不也是先头连着三个儿子,之后隔了好几年才有了个心肝肉儿。 甭管怎么说,贾母依然不信。 “你们一定是在骗我,先前淑娴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是看过的,她那肚子形状,一看就是生闺女。” 也是昏头之下出了昏招,贾母居然顾不得反驳自己不是乌鸦嘴这个事实,而是质疑起了那拉淑娴究竟生的是个啥。咳咳,应该是究竟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问题在于,贾赦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儿编排自家孩子的性别?别看他之前可劲儿的嫌弃琏哥儿和十二,一副恨不得将他们丢得远远的模样,可事实上他本身还是很喜欢俩儿子的。这可是亲骨肉啊,他不心疼谁心疼?同理可证,就算他巴望着想要个闺女,可那拉淑娴生了儿子,他一定不会有怨言的。 ——他只是故意来找贾母的茬! 可怜的贾母,得亏她并不知晓贾赦心中的想法,要不然就算明知道打不过他,也一定要恁死他!! “琏儿,不不,还是琮儿……”贾母努力的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信任的人,可扫视了一圈,愣是觉得哪个都不能相信。迟疑了半响,贾母终于咬牙唤了宝玉,“宝玉,你帮老祖宗跑一趟,去瞧瞧你大太太究竟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凭良心说,宝玉是懵逼的。 时年八岁的他,当然知晓先前那拉淑娴有孕的事情,事实上他还知晓王熙凤也怀孕了。可饶是如此,他依然不觉得这些个事儿跟自己有甚么关系。莫说是隔房的,就连之前他嫡亲哥嫂家的兰儿出生,也一样没烦到他。当然,兰儿满月和百日的时候,他还是送了东西的,之后每年生辰,他也从不曾漏下。可还是那句话,跟他啥关系呢? “呃,好的,老祖宗。”甭管再怎么懵逼,宝玉到底是个孝顺孩子,既然贾母都发话了,他觉得跑一趟也无妨,毕竟荣庆堂和荣禧堂那就是紧挨着的两个院子。 当下,宝玉蹬着两条小短腿,也没让人抱着,便颠颠儿的跑了出去。 大房诸人的目光随着宝玉而去,等宝玉彻底消失之后,又再度齐齐的集中到了贾母面上。诚然,他们所有人都对贾母这番作为感到相当的不满,却也齐刷刷的选择了束手旁观。想也知晓,那拉淑娴如今应该是歇下了,而刚出生的小五儿则是被安排跟奶娘待一屋,再说宝玉这孩子其实也不算太闹腾,由着他去凑一眼又能如何呢? 诸人皆沉默不语的盯着贾母看,其中又以王熙凤的目光最为恶狠狠的。 没法子,哪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儿不想要立刻诞下嫡长子呢?这若是二房、三房也就罢了,可王熙凤嫁的是长房长子,是荣国府的未来继承人。正因为如此,她才更需要立刻诞下儿子,不是因为她重男轻女,而是这样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像王家,虽看重儿子却也是更为疼爱闺女的。甭管是上一辈的王夫人姐妹俩,还是这一辈的王熙凤和堂妹王熙鸾,都比哥儿们更得长辈的娇宠。就说王熙凤好了,她打小就没少欺负她亲哥王仁。可她仍然明白,当一个真正的嫡长女有多么累人。 王熙凤也好,已入宫的元姐儿,还有上一辈的王夫人、那拉淑娴、贾敏等等,其实她们都不算是真正的嫡长女,原因在于她们的上头都是有哥哥的。 而所有的亲眷之中,真正的嫡长女只有林家姐儿黛玉,史家的姐儿湘云,当然还有湘云之母小铃铛,以及贾母本人。 若说女儿家身来就是被娇宠的,可若是真正的嫡长女,所要承担的责任就更大了。就说小铃铛好了,她其实跟王熙凤一样,都是自幼丧母的。可那会儿,小铃铛没了母亲,却一心记挂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悲痛,只一心一意的想要替母亲尽到未尽的责任。而王熙凤,同样是丧母,哪怕她更为坚强也更为凶残,却依然得到了所有长辈的疼惜。 正因为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王熙凤愈发不希望肚子里这个是闺女。不是她不想要闺女,而是希望在生下一个或者两个儿子以后,再来个娇俏可爱的小闺女,那该有多好呢。 可如今,就算结局还不甚明了,王熙凤却已经完全不期待了。 ——都怪贾母这个可恶的乌鸦嘴!! 也许是王熙凤愤怒的神情太过于明显了,这跟她站在一边的大房诸人也就罢了,他们原本就将目光集中在贾母身上,自不会在意王熙凤。可坐在他们对面的贾母却徒然间怒了:“凤丫头你这是甚么意思?难不成连你也觉得我是乌鸦嘴?!” 王熙凤眼底里闪过一丝恼意,可她也不曾完全失去理智,知晓当着众人的面跟贾母怼上是没有好处的,当下便垂下头来委委屈屈的道:“没、没有。”许是觉得还不够,她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略带哽咽的添了一句,“真的不是我说的。” 乌鸦嘴甚么的,当然不是王熙凤说的。准确的说,第一个提起这茬的是王夫人,之后贾赦倒是反复提了几次,那拉淑娴也有私底下同容嬷嬷玩笑过,可从头至尾,王熙凤都不曾亲口说过这三个字。 别看王熙凤素日里咋咋呼呼的,可要知道男人都是盲目的,尤其是陷入爱情中的毛头小子。当下,旁人还不曾言语,琏哥儿就不乐意了,一面揽过王熙凤,一面直截了当的顶牛道:“好端端的,老太太您说凤丫头作甚?分明就是二太太先起的头,今个儿这事儿则是我爹领着我们来的,同我媳妇儿有甚么关系?吓到了她怎么办?” 十二、迎姐儿齐齐的向琏哥儿投去了一个“你好蠢”的眼神,这俩完全不相信王熙凤会被贾母吓到。要知道,王熙凤她是王氏女,哪儿就那么容易被吓到了? 就连贾赦也有些无奈的瞥了琏哥儿一眼,他同样也不相信,可又不能像儿子女儿那般表现得那么明显,当下便索性将罪名都揽了去:“老太太,您也别迁怒无辜之人了,是我说您乌鸦嘴的,成不?” 贾母气得胸口犯疼,偏对贾赦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不得不恨恨的闭了嘴。 然而,贾母作罢了却并不代表贾赦这个搅屎棍也一样就会罢手,事实上见贾母不吭声了,他立刻抢着接了口:“老太太,左右宝玉马上就会回来了,咱们索性先谈谈赔偿问题好了。” “赔偿?!”这回贾母是真的被吓到了,被贾赦的厚颜无耻给吓到。 谁家生小子还能得赔偿的?说破天去也没有这个道理不是?就算她的确在孩子未出生之前说了甚么,可换成哪个怀孕时,周遭的人不都会猜测一番吗?甭管是对是错,这还用负责任? “老太太不必惊慌,我是很讲道理的。”贾赦一眼就看出了贾母心里头的想法,只是他非但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义正言辞的道,“这钱财就不算了,毕竟这生的哥儿还是姐儿,原就跟钱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只是我大房原本该是多个闺女出来的,就因着老太太您的一番话,这下可好,闺女泡汤了,您就说罢,拿谁赔偿我。” “……” “宝玉我是不要的,淘气胡闹的臭小子我大房别提有多少。记着,如今是我房里少了一个闺女,老太太您必须赔我一个。” “……” “这样好了,你这荣庆堂里的人口原也不算多,三丫头我是不敢要的,况且她一个二房的庶女,怎么着也弥补不了我的损失。那就四丫头好了,勉强够数!” “……” 哪怕贾母至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可贾赦仍然自说自话的给定下来了,甚至于都等不及宝玉归来,就开口吩咐十二往后头抱厦跑一趟,将四姑娘惜春给抱过来。 十二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他跟惜春的关系倒是挺好的,一方面惜春乖巧可爱,另一方面俩人的年岁也差得多,倒是不曾发生他跟迎姐儿那般从小打到大的闹腾场面。 不过,还不等十二从后头回来,宝玉倒是先回来了。 “老太太,我瞧见了一个红彤彤的小弟弟,怪丑的。” 贾母木着脸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其实到了这会儿,她已经明白自己出了昏招了,甭管贾赦素日里究竟有多么的不靠谱,他肯定不会在孩子的性别上开玩笑,更不可能做出暂时隐瞒这种蠢事儿来的。不说旁的,这洗三、满月不都是要抱出来看的吗?更别提她是当祖母的,回头有的是由头亲眼瞧上一瞧。 所以,那拉淑娴生的肯定是个哥儿。 所以,贾母就是个乌鸦嘴…… “凤丫头还没生呢,她还没生呢!!”末了,贾母只勉强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一副强弩之末的可怜样儿。 对此,王熙凤只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却赶在贾母看过来之前垂下头装柔弱状。不得不说,那拉淑娴的调教还是很管用的,若说王熙凤之前是个凤辣子,那么如今就是个黑心肠的……凤辣子。 该柔弱时就柔弱,要给夫君表现的机会,同时也能作为麻痹敌人的手段! 不过凭良心说,王熙凤却是比谁都希望贾母不是乌鸦嘴的,她还是想要儿子,起码第一个是儿子。若是头一个是闺女,不说她会被李纨嘲笑,就是孩子本身也会收到一些原本不该由她背负的压力。 然而,事实证明,贾母的乌鸦嘴是无敌的!! 等大房的小五儿办完洗三、满月以及百日之后,很快就迎来了酷暑七月。而就在姑娘们忙着为乞巧节做准备时,王熙凤生了。 半夜里发动,因着是头胎,哪怕王熙凤本身极为康健,这一胎也颇为艰难。几乎是从天黑生到天黑,直到次日掌灯时分,才从产房里传出一声孩子的啼哭声。万幸的是,母女平安。 没错,就是母女……平安。 这下子,大房全体再一次的全体出动了,只不过这回被落下的人就轮到王熙凤了,而那拉淑娴则抱着已经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小五儿呐喊助威,同时还多了个莫名被拐到大房就回不去了的惜春。 依然是贾赦打头:“琏儿媳妇儿生了个闺女……呵呵,老太太您自个儿说罢,这回该怎么办?您打算如何赔偿我一个大孙子?先说好了,我不要宝玉。” ☆、第224章 不!要!宝!玉! 贾母原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等听到贾赦满脸嫌弃的说出最后那四个字时,整个人如同被熊熊烈火所包围,恨不得立刻炸了。 这一刻,混账东西、孽子等等一切辱骂的手段都显得格外的不值一提,至少对于贾母而言,无论怎样的言语都无法让她就此发泄,更别说释怀了。偏生,她在这厢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可贾赦却在那厢琢磨着她这儿还有甚么好坑的。 “滚滚!你给我滚出去!”贾母怒指门口,可惜除却年岁最小的小五儿略微哆嗦了一下愈发的往那拉淑娴怀里钻外,其他人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变,只依然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出神。 当然,贾赦除却。 “老太太您这是打算赖账了?这可不得了,我原还道老太太您纵然有千万个缺点,最起码还算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结果竟是到了今个儿才发觉老太太您其实……唉,纵是您想赖账,也不是这么个赖法,对不?” 对你个头!! 尽管很想将贾赦一行人直接轰出去再也不见,可理智告诉贾母,这是不靠谱的。且不说现如今二房已经愈发的同她离了心,单说贾赦如此受到泰安帝的信重,就不得不让贾母选择了退让。 这可不是当年长青帝执政的时候,那会儿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了太久了,毕竟年年都召太医问诊,且也确实是年老体衰了。因而,除却格外忠心于长青帝的臣子们,绝大多数人的都是早早的选择了站队。其实,究其根本原因,除却成年皇子数量众多之外,最要紧的还是长青帝本身没能给人安全感。 可泰安帝不同啊! 如今已然是泰安三年了,就算之前贾母并不清楚当时还是廉亲王的泰安帝后院如何,到了这会儿还有甚么不清楚的。这皇后妃嫔也就罢了,单说他的儿女们,泰安帝原有七子四女,不过存活至今的只有三子一女。分别是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以及公主。这里头,最年长的三皇子也不过才刚十八岁,四皇子十一岁,五皇子刚好十岁,至于唯一的公主也才十三岁。 也就是说,跟之前长青帝在位时,诸多成年皇子夺嫡的情况完全不同,尽管泰安帝也有三个儿子,在短时间内却不会造成争斗。旁的不说,即便是唯一领了差遣的三皇子,如今也不过是接手一些微末小事,且单凭他的能耐,别说跟老子分庭抗争了,压根就连个心腹都还没能笼络到。 如此一来,作为泰安帝跟前的第一宠臣,贾赦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么说好了,搁在长青帝在位时,是所有的臣子选择站队,讨好自己的“主子”。而搁在如今,贾赦却是被诸多皇子所讨好,他压根就不需要参与到夺嫡里头为自己增加筹码,他本身就是最大的筹码。 哪怕是单纯为了宝玉的将来,贾母也只能忍着憋着,不可能真正跟贾赦彻底撕破脸。 万幸的是,贾赦也是这么想的,尽管目的不同,可他还真没打算要跟贾母闹得一拍两散。他这人只是贱,又不是傻。 “你说罢,想要我老婆子拿甚么赔给你!!”尽管已经不停的为自己作心理建设,可等到话一出口,贾母还是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只能拿手牢牢的拽住宝玉的胳膊,好让自己多少能有些安慰。 其实,见贾母这般,但凡有点儿良知的人就该选择后退了。可惜的是,一方面贾赦本身就没啥良知可言,另一方面也要怪贾母素日里装模作样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就算这回看着挺像的,可贾赦依然完全不信。 略微一思量,贾赦朗声道:“按说我这头少了个大胖孙子,老太太您怎么着也得赔给我一个。像之前,我少了个闺女,拿四丫头充数那样就成了。不过,我想来想去,咱们府上唯一合适的也就是珠儿家的兰儿了。别急别急,我还不至于跟小辈儿抢孩子,就珠儿那小姑娘性子,打小比我家二丫头能哭多了,我可不想看到他回头哭晕在我跟前。当然,我也不稀罕宝玉,所以说嘛……”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要做甚?”贾母恨的牙根痒痒,虽说她并不敢跟贾赦彻底撕破脸,可偶尔怒骂两声却是无妨的。 “想要甚么?”贾赦摇头晃脑的道,“一个大胖孙子呀,这简直就是价值连城千金不换,好在您是我亲娘,有道是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我看就这样好了!” 贾母已经不想吐槽贾赦那句“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了,她只想赶紧将事情揭过去永远不再提起,当然她也会牢记这个教训,往后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这要是说旁人也就罢了,但凡说到大房这头,贾赦还不又狮子大开口一次?就是冲着这个,她也开始学一学如何谨言慎行了。 就在贾母目不转睛的盯着贾赦猛看时,贾赦终于淡然的开口讲述了他的索赔方案。 “琏儿成亲那会儿,我给他出了不下五万两银子的聘礼,迎亲时加上喜宴上头,也不下一万两。还有之前,琏儿媳妇儿怀了身子,请大夫吃补药,以及家里头的事儿都交给了二丫头来办,可把她给累惨了,光是肉都掉了十几二十斤呢。啧啧,这要是我的大胖孙子平安诞下来了,那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那可是嫡长孙呢,结果……哎哟哟,心疼我了!” 这番话一出口,莫说贾母了,就连其他人多半也都处于云里雾里之中。唯一露出惨不忍睹模样的则是那拉淑娴,原因在于,早在两三天前,贾赦就同她商量过了,这王熙凤生了儿子就当没这事儿,但凡生了闺女,就要跟贾母好生算算总账,起码要让她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知晓饭可以多吃话不能多说。 对此,那拉淑娴一开始是拒绝的,她的想法很接近于正常人。想也知晓,甭管哪个妇人有了身孕,周遭的人肯定会猜男女的,甚至还能从体态、肚子形状、膳食喜好等等方面,进行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纯属扯淡的辩男女方式。 你问辩错了会如何? 不如何呢,错了就错了呗,谁会捏着这种事情叫嚣着要赔偿?还要不要脸了? 可惜,贾赦从来就没要过脸,他就是非要跟他亲娘讨要巨额赔偿。 “……这样好了,聘礼是五万两银子往上,迎亲并办喜宴算是一万两,琏儿媳妇儿看大夫吃补药也算一万两好了,还有我家二丫头受的那些罪哟。啧啧,今年草原上好的嫩羊羔肉都卖到了五两银子一斤,我家二丫头掉了十好几斤肉呢,我给您算作一万两银子不过分罢?这五万两、一万两、一万两、再一万两,好了,二一添作五,就给您打个折扣算是十万两银子!!” 终于,贾赦算账完毕,再看大房诸人,除却完全活到梦里的小五儿外,就连璟哥儿和惜春都懵了。 璟哥儿虚岁都九岁了,学问比不得十二,起码比珠哥儿、琏哥儿都强了,哪怕他并不擅长算数,也本能的觉得他老子的算法有问题。聘礼具体有多少他不知晓,可他知晓的是,王家是将荣国府的聘礼并在王熙凤的嫁妆里,一道儿带过来的,人家压根就没有昧下聘礼的打算。当然,这生男生女本身也跟聘礼没啥关系。还有,迎亲和喜宴居然需要一万两银子?请大夫吃药也要一万两?更别说他那胖姐姐的肉,居然那么值钱? 不由的,璟哥儿伸出了罪恶之手,猛地掐了一把迎姐儿的胳膊:“十几斤肉换一万两银子?姐姐,你一斤肉值当近一千两银子了!这是啥肉呢!” 迎姐儿凶狠的反手掐了他一把,咬牙道:“啥肉?人肉呢!!” 被狠掐了一把的璟哥儿赶紧将胳膊缩了回来,就算胖姐姐的肉再值钱,就算之前的账目并没有出错,敢问一下,谁家二一添作五,外加打折后,数字是越来越大的?他老子算数那么差,居然还是在户部干活的,如果这种算法也能当上正一品的大官,大徒危矣! 可怜的璟哥儿开始眼泪汪汪的担心起了大徒的未来。而拜十二所赐,这些日子天天对着账本子发呆的惜春也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五,三个一,那是八呀,为啥会变成十?”惜春算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算错后,只拿眼去瞧之前教自己算数的十二,“三哥哥……” 十二漠然的低头望着拽住自己衣角不放的惜春,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正常人,像他这等一介凡人如何能够领悟贾赦这等神人的想法?不过,十二也不想让惜春失望,是半弯着身子帮惜春又掰了手指:“你还得加上咱们这一群人跑来跑去的损失,以及大老爷的脸皮。” 最后一句才是真绝色。 不提开始怀疑人生的璟哥儿和惜春,只说贾母好了,她的注意力当然跟小孩子不同,区别在于她完全没仔细算里头的问题,而是在贾赦开口的当下就已经被气得好悬没直接升天了。 “你在户部就是这样讨债的?你怎么就没被那些人给打死呢!!”贾母捶胸顿足的道。 贾赦认真的想了想,回道:“因为我是带着三千骁骑营去的。对了,有个事儿老太太您大概不知晓,就在上个月,圣上还特地拨给了我一千虎贲军。” ——这就是贾赦没被人打死的根本原因。 听得这话,贾母忽的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可想着贾赦算的那笔糊涂账,她又觉得窝心得疼。就算老话常说,子女都是父母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才特地投生过来讨债的。可她上辈子也太挥霍无度了罢?这债怎么就越还越多了呢? “鸳鸯,开我的私库,拿银子给他。”贾母软瘫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 一行人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且一出荣庆堂的门,甚至还没走出垂花门的范围,贾赦就迫不及待的抱着怀里的小匣子,兴高采烈的道:“走走,都去荣禧堂,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咱们分赃去!!” 分赃…… 那拉淑娴默默的将怀里的小五儿搂得略紧了点儿,并暗暗发誓,尽可能要隔离贾赦和小五儿。这先头几个孩子已经被养歪了,这个小的可得保护的好一点儿。 等一行人闹哄哄的回了荣禧堂,那拉淑娴对于分银子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只径直抱着小五儿回房去了。临走前,她还瞅了最小的璟哥儿和惜春一眼,结果这两只皆瞪圆了眼睛盯着贾赦,连半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登时那拉淑娴无趣的自个儿回房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的一点儿也没错,瞧瞧连才来荣禧堂几个月的惜春,都不复之前的天真可爱了。由此可见,估计她的小五儿也悬乎得很。 略半刻钟后,外头渐渐平息了下来,贾赦一脸嘚瑟的捧着他的小匣子回来了。 其实说是小匣子,并不算特别的小。只能说是一个略呈扁平的首饰匣。不过,里头全装了金票和银票,也亏得贾母居然真攒了那般多的现钱。当然,也幸好贾母不知晓那拉淑娴的想法,要不然一准哭给她看,这哪里是特地攒的钱,分明就是她先前陆续脱手了一些收益不好的庄子铺子,想多换些银票给宝玉置办一些离得近的产业。 然而如今,全泡汤了。 “淑娴你躲个啥?我跟你说,老太太的压箱底可多了,原本我也没打算特地算计她。结果呢?啧啧,你是不知晓哟,就年初那会儿罢,我去旁人家要银子时,人家拿了田产庄子予我,我打眼一瞧,这不是老太太的东西吗?再往下一查……啧,我今个儿是掐着数敲诈的!” 那拉淑娴一脸的漠然的望着贾赦:“原来老爷您知晓这是敲诈呢?” “当然知晓。”贾赦嘚瑟的一扬头,一副欠揍的模样,“她就是想将离得远的庄子田产换成京城里的铺面。你别看铺面不如田产保险,可也得瞅着是谁来收着。要是换成宝玉的话,他懂个啥叫收成吗?一准被人哄了去,还不如换成铺面,坐等收租子。不过如今,全都便宜了本老爷!” “也就是一锤子买卖,老爷您大可放心,往后老太太一准不敢在您跟前胡说八道了。”说着,那拉淑娴不由的替贾母鞠了一把辛酸泪,就算是她这等子并不看重钱财的人,听说是十万两银子,也跟着心里打了个突。这换成贾母,还不心疼得几宿几宿睡不着觉呢? 显然,贾赦完全不在意,在他看来,左右这些个私房往后都要落到宝玉手里,还不如趁早能坑多少是多少。 再一个,贾母可是四大家族最鼎盛的时候嫁过来的,单是嫁妆就绝不可能少于百万两。等她嫁过来后,贾代善又是有实权的武将,南北各处都打过仗平过乱,好东西是一筐一筐的往府里般。别看贾代善有三个庶女,可事实上他这人跟贾赦的性子完全一样,压根就不在于小妾通房之流,就是完全不拿人当人看的那种,但凡是好东西全部都交予贾母保管。再加上贾母管家数十年,油水不知晓捞了多少,十万两银子搁在旁人眼里是天文数字,对于贾母还说,完全算不上甚么。 咳咳,当然心疼是难免的,这是性子问题,亦如王熙凤,就算跟她讨要个一百两银子,她也能心疼许久。 “对了,琏儿那头怎么说?我先前已经叮嘱他了,千万别因着凤丫头生了闺女就甩脸子,他当时倒是喏喏的应了,也不知晓有没有往心里去。”那拉淑娴忽的想起一事,开口问道。 “我早就将这事儿给忘了。”贾赦随后将匣子放在小几上,满心欢喜的打开,“我分了他一半的银子,他还有啥不乐意的?啧啧,就他方才那样子,只差没在脸上刻着‘我下回还生闺女’的字了。” “噗!” “可惜没下回了。”贾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头向已经笑喷了的那拉淑娴道,“你说要是老太太就跟宝玉那种记吃不记打该有多好啊?这钱来得也太快了。对了,我还有个法子,回头让人盯着老太太,看她想要卖啥,我找人压价给她买下来,转手高价卖出去。” 那拉淑娴不笑了,这一刻,她是真正的开始同情起了贾母。这得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这辈子才摊上贾赦这么个专坑娘的熊孩子呢? 又看贾赦美滋滋的开始点起了银票,那拉淑娴不由的奇道:“老爷您不是说把银票分了吗?怎的还有这般多?” “我给了琏儿五万两,喜得琏儿口水都下来了。本来打算给聪儿两万两的,他说不要,非要我房里的那套御赐的文房四宝,我原是不想给的,结果一个眼错不见,臭小子居然跑了!罢了罢了,左右也是我在圣上那儿抢来的,我不心疼。”贾赦一面说着不心疼,一面心疼的直打哆嗦,倒是看得那拉淑娴暗暗叫好,压根就不同情他。 不过,这么一算也不对呢。 “其他人呢?我记得老爷您方才说的是见者有份。” “其他都是小不点儿,拿那么多银子做甚?我给了二丫头一万两,让她收着当嫁妆,璟儿和四丫头都给了一千两,拿着玩儿呗。”说着,贾赦忽的醒悟了,“还有我家小五儿,五儿怪哟,爹替你存着银子!!” 小五儿吹了个泡泡,却连眼神都没给贾赦一个,只歪着头缩在那拉淑娴怀里,也不睡觉,只扑闪着大眼睛盯着那拉淑娴猛瞧。 莫名讨了个没趣,贾赦也不觉得扫兴,主要是一下子进账好些钱,他开心着呢,寻常事儿都没法让他扫兴。由此可见,东院那头也是如此。 …… 东院里,琏哥儿一脸喜色的回到了房里。这会儿王熙凤自是早已醒了,不过因着她还在月子里,故而只拿了润湿的帕子略擦了擦脸,头发也只是拢了拢,并未仔细梳洗打扮。许是自觉这副模样见不得人,又或者单纯的在生贾母的气,王熙凤只侧过脸不去瞧掀了帘子进来的琏哥儿。 “咦?我的金闺女呢?”琏哥儿进了房里,先是拿眼扫了扫,见姐儿的摇篮虽在,姐儿本人却不在,登时诧异的问道,“哪个抱走了爷的金闺女?” 原本,王熙凤是有些闷闷的不想说话,可架不住琏哥儿耍宝,一个没忍住侧过脸瞪眼道:“你家闺女是金子做的?一边儿待着去!” “对呀,可不就我家闺女是金子做的吗?我都想好了,回头她的小名儿就叫金子!” 王熙凤:“……”忽然又不想说话了。 “闺女闺女!赶紧的,将我闺女抱过来!”这会儿,琏哥儿也明白了,估计是奶娘把孩子抱走喂奶去了,不然一个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小孩子,也不可能跑到其他地方去。 果不其然,奶娘很快就抱着孩子进来了,见琏哥儿一副猴急的模样,还微微一愣,又听得王熙凤唤,这才将孩子放在摇篮里,又将摇篮挨着王熙凤的床榻放好了。想了想,又问道:“那我待会儿再来抱孩子?” “行行,回头叫你。”不等王熙凤开口,琏哥儿已经急急的答应了,旋即整个人都趴在摇篮上方,两眼死死的盯着自家的金疙瘩看,哪怕刚出生的孩子个顶个的难看,他也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一副怎么看都看不够的蠢样儿。 “噗嗤。”王熙凤本是真不高兴,事实上打从昨个儿晚间知晓自己费心费力生下来的是个姑娘时,她就很不开心了。不过,她的性子摆在那儿,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恼怒来得更为恰当一些,闷了一晚上,结果今个儿早上醒来后,问二爷起了不曾,结果丫鬟却说一大清早就急吼吼的出了东院的门,这真的难免不让她多想。 及至这会儿,看到素来眼高于顶的琏二爷一副傻爹模样瞅着自家睡懵了的姐儿,莫名的,王熙凤心里头那些个阴霾彻底散去了。 谁的亲骨肉谁来疼,莫说王熙凤原就不曾有重男轻女的想法,纵然是有这样的倾向,自个儿的亲闺女她还是很在乎的。亦如王夫人那般,觉得自己亲生的哪哪儿都好,庶出那都是奴才秧子! 可说到底,王熙凤还是很在意府里其他人的看法,二房也就罢了,大不了回头顶上去。可大房呢?甭管是进门前还是进门后,大房诸人都对她很好,是那种掏心掏肺的好。王氏女势力归势力,可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说真的,在听说生的是姐儿的那一刻,王熙凤除却恼怒贾母外,还有那么一丝隐隐约约的心虚。 ……心虚没能给大房带来嫡长孙。 好在,琏哥儿这副模样实打实的取悦了她。 “做甚么这么盯着姐儿看?她怪丑的。”王熙凤有心试探琏哥儿,故意说道。不过,她这话也并非全是虚的,毕竟昨个儿掌灯时分刚出生的姐儿,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哪怕她的爹娘都是神仙般的人儿,也一样拯救不了她那糟心模样。 “浑说甚么!我闺女那么好看!”琏哥儿头也不抬的道,“她长得比金票银票都好看。” 王熙凤被生生噎住了。 从小到大,王熙凤都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甭管是已过世的至亲长辈们,还是世交故友们,或者是仅仅泛泛之交的作客女眷们,都对她的容貌赞不绝口。也因此,对于一些类似于“这姑娘真水灵”、“真真的神仙般的人儿”、“简直就跟画里走出来一样”……等等赞美之类,王熙凤都已经麻木了。 然而,这一日她终于听到了画风格外不同的赞美之词。 “琏二爷!敢问一句,甚么叫做‘她长得比金票银票还好看’?您这真的是在夸奖她?”王熙凤震惊了,她素来认为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跟通过科举走上仕途进入翰林院的琏哥儿是没法相比的,可时至今日,她却开始怀疑了。 ——其实她家琏二爷才是真正走后门的罢?琮三爷是替他背了黑锅罢? 可怜的琏哥儿绝不会想到自家媳妇儿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鄙视自己,不过就算他知晓了也一样不会在意的。事实上,这会儿他满心满眼都是金子做的小闺女。 忽的,琏哥儿想起了正事儿。 “那个啥……我爹说了,见者有份,人人都有,我分你一半。”琏哥儿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沓票子,有金票也有银票,数了一半的数目后,直接塞给了王熙凤,剩下的一半则塞回了怀里,“回头咱们再生个闺女罢!不对,其实生儿子还是生闺女一点儿也不重要,关键还是的让老太太开口说,只要跟她说的相反就可以了,大笔的银子往怀里揣呀,这感觉真好。” 王熙凤一双三角丹凤眼死死的盯着被强塞到手里的银票。许是为了看起来更厚实一些,琏哥儿把金票都昧下了,给她的全是银票,居然还都是五百两面额的。这老厚的一沓银票握在手里,就算是本身极为钱的王熙凤也不免怦然心动。 等等。 “琏二爷您倒是同我说说,您这是打劫了谁呢?”王熙凤茫然的开口问道,忽的回忆了某个点,震惊的看向他,“您方才好像说了老太太!” “对啊,这就是老太太给的。别瞪我,你家爷我可没有这等好本事,是我爹干的。”琏哥儿瘪了瘪嘴,忽的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了,“我爹本事多大呢,待的也是好地儿,户部……我也想去,翰林院名声是好,就是太无聊了,琮儿倒是玩得挺开心的,我觉得特没意思。我想去户部捞钱,就算没的钱捞,每日里算账也比做学问有意思多了。” 听得这话,王熙凤明显愣了一下,也忘了追问手上银票的来源,忙急急的道:“往日真的没听爷提起差事不好?是不是有同僚排挤爷了?” “瞎说啥啊,哪个有胆子排挤我?除非是琮儿那坏小子在我娘跟前排挤我。” “那是怎的了?”王熙凤追问道。 琏哥儿想了想,归整了一下才开口道:“其实也没啥,就是我这人原本就不爱做学问,小时候还想着左右将来有家产可以继承,爵位也是我的,不用功亦无妨。可谁曾料到,我爹忽的就上进了,连带着我们家都开始做起了学问。我这人也没啥读书的天赋,更不曾在做学问上头费心力,只不过就是想着所有人都在念书,连当时还是小不点儿的琮儿都在苦读,那就一起呗。后来,珠大哥哥说他要下场考试,我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的,可他求我,叫我给他做个伴儿,他一个人没这个胆子。我就想着,去就去呗,就算没考中也没啥。结果,我莫名就考中了,我爹还替我求了个翰林,就这样进了翰林院。” 虽说荣国府的事情,王熙凤之前也听说过一二,可毕竟之前都说的不相信。更何况,琏哥儿是考上了的,哪怕先前很多人说他没天赋不用功,可既然考上了,这些贬低的话自然就不会再提起了,随之而来的只有赞誉。 也因此,王熙凤真的是头一次知晓,琏哥儿的人生是这般的莫名其妙。 “那爷如何是怎么想的?不喜欢待在翰林院?”王熙凤比寻常女子好的一点是,她并不苛求夫君一定要走仕途为自己挣诰命。相反,她一直觉得如今这般就挺好的,左右府里富贵无双,他们又是继承人,怕甚么。 听王熙凤这么说,琏哥儿反而平静了下来,再度认真的思索了一番,他才道:“翰林院是个好地方,我的活儿轻巧不说,也极少会出差错。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是我外祖父的至交好友,我如今的顶头上峰就是前些年被逐出家门的珍大哥哥。素日里跟我交集最多的就是珠大哥哥和琮儿,其他的同僚不管是看在我们抱团的份上,还是单纯看我爹的脸色,都不会对我们怎么样。这么说罢,日子过得很轻松,就是有些太轻松了,没意思。” “那爷您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想干些实事,还是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爷,说句不敬的话,就咱们家大老爷如今的地位,只要您别太异想天开,一般的官职还不是顺口的事儿?” 琏哥儿有些愣神的看着王熙凤,忽的一拍大腿:“就是这个理!我想去户部!” 许是声音惊到了孩子,原本睡得香喷喷的姐儿忽的细声细气的哭了起来,把琏哥儿心疼得不得了,只忙着弯腰作揖求着小姑奶奶别哭了。 王熙凤愣了一下后,笑了出来:“小孩子哭是正常的,真要是哄不了,爷您唤奶娘进来罢。” 才这般说着,姐儿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小孩子哭是正常的?”琏哥儿瞧了姐儿一眼,旋即压低了声音困惑的问道,“琮儿小时候都不哭的,除非他故意在娘跟前陷害我,才会哭得震天撼,还一滴眼泪都没有。还有二丫头也是,只有在争宠的时候才会干嚎两声。璟儿更夸张,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起码要睡十一个时辰,想要他哭倒是容易,把他闹醒就可以了。可咱们家姐儿……” “我方才说错了,不是孩子哭是正常的,而是正常孩子都会哭。”王熙凤一头黑线的道,“你们家专出不正常的。” “那倒是,毕竟都是照着我爹长得。”琏哥儿随口应道,“对了,还说方才那事儿,你觉得我去户部怎样?你说我爹会答应吗?” “其他的地儿也许麻烦点儿,可户部应当很容易罢?爷您想呢,户部尚书是林姑父,大老爷如今又奉旨在户部督查,我觉得罢,爷您别一下子升得太快,弄个六品的小官应当是可以的。”王熙凤想着以往在娘家的事儿,给琏哥儿出主意道,“爷您索性直接去问问大老爷呗,听听他是怎么说的,要实在不行,您就还在翰林院待着,那也不妨事儿呢。” “有道理,不试试看怎么知晓,左右大不了被他骂一顿,爷打小就是被骂大的!”撂下这句话,琏哥儿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走了。 王熙凤:“……” ☆、第225章 “你想去户部?”见琏哥儿去而复返,贾赦原就很是纳闷,待听了他的话后,更是惊愕不已,“翰林院待着不好吗?还是哪个排挤你了?告诉爹,回头吓死他!” 琏哥儿很感动,其实他老子还是很在乎他的,就是那甚么排挤的说法跟他家媳妇儿简直一模一样,可问题在于,从小到大除了他家那个混账弟弟外,哪个会排挤他? 当下,琏哥儿急急的解释道:“没人排挤我,除非您算上琮儿,我不想待在翰林院也不是因着这个原因。” “琮儿排挤你?他只会坑你罢?”贾赦一语道破了真相,旋即思量了一下,倒是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因着翰林院一帮子书生,待着不得劲儿吗?没事,正好又到了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职,回头我给你瞅瞅,给你安排个好差事,不会让你失望的。” “爹,您真是个好爹!回头要是老太太再编排您,我一准反驳她!”琏哥儿感动坏了,他很清楚他家老子就是那种要么不允诺,要么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等于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如何不让他感动万分? 不想,对于琏哥儿的深情表白,贾赦只嫌弃的横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边儿玩去!都是当爹的人了,还不如璟儿和四丫头听话。” 嫌弃归嫌弃,答应琏哥儿的事情,贾赦还是放在心上的。等打发走了琏哥儿后,贾赦思量了片刻,索性又让人将十二唤了过来。之前,他是想着几个孩子年岁都小,待在翰林院磨磨性子也好。况且,翰林院号称真正的天子门生,除却没油水捞之外,真的是哪哪儿都好。不过,也是他之前欠考虑了些,这珠哥儿也就罢了,他的情况摆在那里,这辈子都离不得翰林院了,可琏哥儿和十二却不同,没必要一直待着,哪怕挪个地方攒点儿资历对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说真的,只要在殿试上被点了翰林,那就是真正的天子门生了,待三年是,待三十年也是。 珠哥儿和琏哥儿都是端闰五十八年金榜题名的,十二则是泰安元年的恩科入仕,其实论时间都差不多,只不过中间隔了一个长青帝退位泰安帝继位的事情,这才分为了两届。算算时间,三个孩子入翰林院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不多会儿,丫鬟来报十二过来了。 “好好的休沐日,大清早的跑去招惹老太太也就罢了,这银子也骗到手了,怎的还不消停?”十二一进屋里就开始抱怨,抬眼瞧了瞧四下,没见着那拉淑娴和小五儿,倒是有些稀罕了,“我还倒是爹您半刻都离不得娘和五儿呢。” “滚蛋!要真是这样,你爹我啥都不用干了。”贾赦没好气的瞪眼,顺口解释着,“你娘在照顾五儿呢,方才你哥哥也来寻我说正事儿,我琢磨着,他是想去户部,那你呢?你们跟珠儿不一样,本就是拿翰林院当个暂时落脚地的,如今你哥哥待了四年,你也有三年了,说罢,怎么个想法?”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惊疑不定的道:“琏二哥哥说他要去户部?莫不是今个儿看到爹您那算数,顿觉自己乃当世奇才,这才想去户部一展身手?天!” “少作幺!”贾赦一个没忍住,伸手在十二的脑门上来了一记脑瓜崩儿。 诚然,阖府上下都知晓十二是贾赦的心肝,打小就没变过,甚至哪怕十二坑了贾赦一次又一次,贾赦依然对他是真爱。然而,再怎么真爱有时候也受不了十二那德行,也因此,十二是几个孩子里头被贾赦收拾次数最多的那个,可惜没有半点儿作用。 这不,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十二好歹略微收敛了一点儿,将方才贾赦的话放在心下一琢磨,当下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肯定是凤姐姐提醒的,我那蠢哥哥才没那般聪明。” “知晓有媳妇儿的好处了罢?回头让你娘也给你相看一个。”贾赦随口道。 不想,十二听得这话,只一口拒绝:“不要,我要自个儿挑,回头待挑中了,会告诉你们二老的。” “老子还不老!!”贾赦先是下意识的喷了十二一句,旋即才琢磨过味儿来,“嘿,我说你们一个两个的,存心跟我作对是罢?琏儿挑中了凤丫头,二丫头挑中了张家那榆哥儿,你也跟我说要自个儿挑?你信不信老子收拾你一顿!” “收拾呗,连宝玉都知晓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但凡您舍得您就可劲儿的收拾我呗。”十二才不怕,别看他打小被收拾的次数不少,可没有一次是往心里去的,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贾赦素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但凡不是格外小心眼儿的人,都不会往心里去的。 偏对于贾赦而言,下狠心收拾他最心爱的宝贝儿子,还真下不去手。 “罢了罢了,先说正事儿。你是打算往翰林院待着,还是去三省六部转转?先说好了,你跟琏儿不同,他已经成家立业,如今都当爹的人了,哪怕他今个儿同我说想去放外任,我也允了。可你到底还小,至少在成亲之前都必须待在京城里,也不准挑太难缠的差遣,我怕你干不了反而闯祸。” 十二眨巴眨眼睛,一脸瞧稀罕的神情望着贾赦,半响才道:“我会告诉您我早就联系好了,明年一开春就去国子监吗?我会告诉您?啧啧,我才不说!哎哟!” 找抽的下场就是真的被抽。 也许是十二叫得略有些惨烈,内室的那拉淑娴才出来瞧了一眼,见是十二被收拾了,登时笑得一脸灿烂:“该,老爷您就该狠狠的收拾他一顿,打小就欠收拾。” “娘您都不知晓是甚么缘由,就让我爹收拾我?”十二不敢置信的望过去,一脸委屈的控诉道,“我知晓了,您一定是有了小五儿就不疼我了。” “那倒不是。其实早就有了二丫头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疼你了。”那拉淑娴很认真的说完后,这才转身回了内室,完全无视了十二那委屈的小眼神。 贾赦看着牙疼,忍不住举起手向着十二的后脑勺来了一记:“少给老子装模作样的,就你这小兔崽子,还委屈!哼,你会让旁人有委屈也无处说!” 知道没法装了,十二只能收了委屈的神情,老老实实的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说开了也不是甚么大事儿,毕竟大房这俩口子对几个孩子都是抱着很宽容的态度,只要不过火的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像十二,也不过是在翰林院待的烦了,所以主动去联系了至交好友们,当然也包括张家那头,去向倒是明了,他想往国子监待着,这要真的要去三省六部这种实权位置,对于十二来说还真不容易。偏生他的目的是国子监,张家的亲故又都在这一头,加上十二本身学识极为不错,也没打算一步登天,所以才能在贾赦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偷摸着就搞定了一切。 “那你为啥不告诉老子!”贾赦冷哼一声。 十二当然瞧得出来贾赦并没有真的生气,故而只舔着脸凑上去,嬉皮笑脸的道:“还能是为啥?翅膀硬了呗!嗷!” 通常情况下,嘴欠的下场都是一模一样的。 挨了教训的十二蔫头蔫脑的跑了,好在对于他打算往国子监去的事情,贾赦并未表示反对。事实上,贾赦至始至终都将十二看做孩子,其实别说十二了,连已经当爹来的琏哥儿,在贾赦心目中何尝不是个孩子呢?好在俩孩子虽然素日里熊了点儿,却也懂得分寸,琏哥儿就不用说了,就算将来贾赦被调拨到其他位置上,林海这个户部尚书至少在三五年内是不会有变动的,护着琏哥儿足矣。至于十二,凭良心说,贾赦就没弄明白翰林院跟国子监有啥区别呢?一样的操蛋! 回头贾赦就跟那拉淑娴说了这事儿,那拉淑娴沉默了许久。 琏哥儿的选择其实是可以预见的,一来他本身就对钱财方面的事情比较感兴趣,二来户部有人嘛。至于十二的选择…… 那拉淑娴真心不知晓该怎么解释这事儿,难不成要她明着说,十二这辈子的目标就是打算怼上当今的四皇子吗?这也太凶残了,而且完全没法解释。 最终,那拉淑娴只能无奈的表示,虽然孩子已经大了,不过要是回头做错了事儿,贾赦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她这个当娘的绝不会偏袒孩子,更不会拦着不让贾赦收拾孩子。包括如今尚在襁褓里的小五儿,回头等长大了,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有了那拉淑娴的这番保证,贾赦当下就拖了璟哥儿先收拾一顿,可怜的璟哥儿目瞪口呆的望着贾赦,一脸的不知所措。他是昨个儿才从张家回来的,因为王熙凤发动了,就想着回头等办完洗三再走,可璟哥儿忍不住了,他想今个儿就走,立刻就走,马不停蹄的走!! #我家有个疯爹# 跟璟哥儿有着类似感想的人,还有迎姐儿。 迎姐儿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无辜之人,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单要管家理事,还操办了小五儿的洗三、满月、百日宴。才刚歇口气,又该轮到琏哥儿家的姐儿了。好在,等她的小侄女满月后,她那闲不住的嫂嫂王熙凤一定会主动蹦跶出来找事儿做的,想到这里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结果贾赦又来找她的麻烦。 说找麻烦可能夸张了点儿,准确的说,是警告她老实一点儿,尤其她的亲事最近几年想也别想,不管怎么样都得等十二嫁了再说! 贾赦的原话就是:琮儿都没嫁呢,你急个啥?老实待着! 有的时候,迎姐儿真的忍不住想问问贾赦,这万一,对罢?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凡真出了个万一,她的小哥哥想不开真选择嫁了,你咋办?万幸的是,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净,迎姐儿忍住了没说这话,要是说了,她真的不敢想象,等数年后她会不会也被冠上乌鸦嘴的美誉…… 一晃眼,大房新添了姐儿过了洗三,也办了满月,也成功的从一枚丑丑的小丫头长成了不那么丑的小丫头。同时,为了区分辈分,大房这头终于正式改了称呼。 琏哥儿在东院那头素来是被称为琏二爷的,不过在荣禧堂仍沿用以往的称呼,如今一并改了,皆唤他为琏二爷。十二是琮三爷,璟哥儿则是璟四爷,如今还是个小毛毛的小五儿则被称呼为玝五爷,又因着小五儿这个称呼听着太怪,后来索性就简称为五爷了。同时,又因着五儿的称呼被简化了,引得十二格外不满,逼着下人称呼他为三爷,旋即琏哥儿和璟哥儿也紧随其后……等贾母意识到不妙时,阖府上下的称呼都已经变了。 再没人记得二房如何,但凡唤二爷,必是在唤琏哥儿,三爷是十二,四爷是璟哥儿,五爷则是小五儿。亏得迎姐儿和惜春还算乖巧,没跟着掺合进去,要不然贾母就不单单是愤怒,而是要被气死了。 “这府上,是要变天了啊!”贾母满腹的心酸不知晓同谁去说,于她而言,这已经不是偏心哪一房的事情了,而是二房彻彻底底的被大房压制,同时也意味着她再也不是荣国府高高在上的老封君了。哪怕明面上没甚么变化,事实上却再没人会真正的将她放在心上了。 一旁伺候的鸳鸯只低头沉默不语,不是她不想安慰贾母,而是完全不知晓从何安慰才好。 偌大的荣国府,其实打从荣国公贾代善过世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是属于贾赦的了。哪怕贾赦至今也只是个一等将军,可圣上没意见,旁人又敢说甚么呢?再说了,若连贾赦都没能耐支撑这荣国府,又有谁会有这个能耐呢?二房,纵然出了个娘娘,也没法撑起门户来。 其实很多事情,贾母都是明白的,她原就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只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而已。道理,她是明白的,却没法坦然接受这一切。 比起贾母的满腹怨愤,二房那头反而更能接受一些。 原因倒是简单,大房真正的嫡长子瑚哥儿早就没了,又因着已经上了族谱序了齿,即便将来琏哥儿继承了荣国府,他也只能是二爷,或者是将来的二老爷。而如今,甭管大房那头怎么折腾,但凡唤大爷,那定是珠哥儿,同旁人并无任何关系。至于二爷、三爷等等,王夫人一点儿也不在乎,即便宝玉是她亲生的也一样如此。 就是贾政心里头略有些不舒坦,可这就更没人会在意了。 改称呼一事,看似闹了一场,其实却是不了了之,连个丁点儿水花都没有起。也是,有意见的人说话不算数,而说话算数之人又不会提意见,可不就只能如此了吗?倒是没多久,有起了个事儿,惹了阖府上下的关注。 姐儿的名字。 虽说没能一举得男确是有些遗憾的,不过因着有大笔的银子入账,甭管是琏哥儿还是王熙凤,皆十分的开心,连带对自家的小闺女也更是高看了一眼,素日里将她捧着宠着,只恨不得没直接供起来。这洗三也好,满月也罢,皆往热闹了办。若是家里有个靠谱的长辈拘着他们,倒不至于闹得如此,偏生贾赦只嫌不够热闹的,非但不加以拦阻,反而跟着起哄,以至于姐儿出生至今,荣国府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也是眼瞅着就要百日了,经人提醒,琏哥儿小俩口才猛的意识到,自家闺女还没个名字呢。当下,取名一事被提上了案头。 依着琏哥儿的说法,直接叫金姐儿就好了,为了纪念刚出生就给家里捞了一大笔金银。偏生,王熙凤说甚么都不答应,说甚么就算再爱金银,也没的起这种名字的。商讨无果之后,可怜的琏哥儿只能跑去找弟弟商量。 千不该万不该,琏哥儿直接去寻了十二商量。 “你想给姐儿取啥名儿?”十二问道。 大概是因着之前被王熙凤嫌弃了一遍又一遍,琏哥儿也意识到他给姐儿取的名字不大好,当下就有些迟疑的道:“先前一直大姐儿大姐儿的唤着,也没个正经名字,我是想着先寻个小名儿唤着,左右她年岁还小,等大了要上族谱再起名好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依着咱们府里的习惯,小名和大名是一个音罢?”十二挑了挑眉,提醒道,“二丫头的小名是迎春、迎姐儿,大名是贾璎。四丫头是叫惜春,不知晓族谱上是怎么写的,不过她原就是隔壁东府的人,就算养在咱们这头,也不算是咱们家的姑娘,倒不用在意。至于你家姐儿……” “我想叫她金子,咳咳,金姐儿。” 十二不敢置信的瞪眼:“你说啥?刚才风大,我没听清楚。” “就是金票银票的那个金姐儿嘛。”大概是意识到十二一定会嫌弃,琏哥儿忙急急的补充道,“这不是挺好听的吗?你看宝玉,不就是又是宝又是玉的,我家姐儿叫金……你看璟儿不也是差不多的音吗?” 甭管解释的有多好,十二依然用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直勾勾的望着琏哥儿,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哥,你跟你闺女没仇罢?” “怎么说话的?我心疼还来不及呢。”琏哥儿不乐意了,他如今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哪里会不疼了?偏十二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直把他看的心里发毛,索性自暴自弃的道,“那你说,你说我到底该起个啥名字?反正我要寓意好的!” 金子的寓意……能有多好?! 一个没忍住,十二吐槽道:“你叫她金姐儿,还不如叫她鑫姐儿呢,好听了不说,金子还多!” “鑫,鑫儿,鑫姐儿……她这辈儿是草字头的,鑫的同音字的话,可以叫她贾芯!” “我还假意呢!等等,哥!哥你去哪儿?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你回来啊!!我错了……”望着瞬间撒丫子狂奔而去的琏哥儿,十二哭死在自己院子里。 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家老子还不靠谱的,且这货还是他亲哥!所以说,蠢笨也好,不靠谱也罢,那都是可以遗传的。可他方才真的是说着玩儿的,他没打算给亲侄女取那么坑的名字。 ——总觉得回头要被收拾。 这一次,十二的直觉没有错。他果然被收拾了,还是头一次被贾赦和那拉淑娴联手收拾,并盛情邀请了大房所有人共同围观。这旁的也就算了,最坏的就是几个小的,尤其是小五和刚命名成功的鑫儿。也不知道这俩小东西看懂了没有,反正看到十二被收拾,俩小的笑得口水直流。明明鑫儿才刚百天,她笑个啥啊!! 再崩溃也没法子,尤其琏哥儿不听劝阻的决定了闺女的名字,以至于连王熙凤看向十二的目光里都带着狠戾。十二再度哭倒,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总觉得自家这个小侄女跟自己天生犯冲。 对了,因着琏哥儿决定了自家闺女的名讳,顺便起了好奇心,特地跑去隔壁东府问了贾敬关于惜春名讳的问题,直接导致贾敬随手给添了名字——贾琋。 这名字不好不坏,反正就那么回事儿,不过由此也足以看出来,当爹的有无学问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也因着所有人的名字都定下来了,有一个人格外的愤怒。这回倒不是贾母了,虽说她是不怎么喜欢几个小的名字,可她也没那么闲,才不会理会这种小事儿。最愤怒的人是许久不被人关注的三姑娘探春。 荣国府的规矩,嫡女都是随兄长的名讳。像上一辈的贾敏,便是跟贾赦、贾政起的名讳,而贾敏的三个庶姐则是另外的名字。到了探春这一辈,就因为已经入宫的元姐儿起了个不好的头,叫甚么元春,以至于后面的姐儿都跟着叫了。这要是没有大房闹的那出戏码,探春还蛮高兴的,毕竟如此一来就显不出嫡出庶出的差别了。偏生,迎姐儿和惜春皆有了名字,连刚出生才几个月的鑫儿都有了自己的大名。唯独她,七岁的人儿了,却一直探春、探丫头、三丫头的浑叫着,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元姐儿早就嫁出去了,再说了,嫁入了宫里,这原本的出身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甭管娘家有多厉害,还能比得上天家?还有一个事儿,宫妃是没有自己名讳的,元姐儿被赐了封号“贤”,之前晋升是被唤做贤妃娘娘,哪怕如今又跌回嫔位,那也是贤嫔娘娘,她就算之前的名字能叫出个花儿来,恐怕也压根就没人会记得了。 只有她,唯有她!! 探春暗恨不已,身为庶女已是不幸了,偏周遭的人逼得一点儿活路都没有。这往后说的亲事要比旁人差不说,连带嫁妆也不好,如今甚至连个正经的名字都不给她。可偏生,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在小佛堂里待了大半年,虽说吃喝是不愁的,可哪里有外头舒心了?都让她平心静气,安神养气,可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怎的安生得了? 这档口,忽的传来一个大喜事儿,隔壁东府的蓉儿要成亲了。 ……!!! 喜事当然是喜事,都说是成亲了那必须是喜事儿。可听闻这个消息的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呆住了,原因在于,蓉儿他还小呢,比十二还小了三岁,今年刚满十三岁,哪怕算作虚岁好了,也才十四岁。当然,若是搁在前朝,十三四岁成亲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本朝压根就不崇尚早婚,尽管也没人反对就是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迎姐儿是最震惊的一个,回头她就去寻了贾赦,张口就道:“爹!敬大伯伯要把蓉儿给嫁出去了!!” “臭丫头一边儿待着去!”贾赦本能的先喷了她一句,旋即才道,“那是娶媳妇儿!你敬大伯伯是长房,蓉儿更是长房的嫡长孙,当然要早点儿娶媳妇儿。其实要不是当年王家老太爷、老太太接连故去,你二哥也很早就娶媳妇儿了。” 的确,琏哥儿的亲事最初是定在他十七岁时,谁曾想到,王家老俩口在同一年里接连故去。虽说王熙凤作为孙女并不需要守满三年孝,可当时王家很快就分家了,又一连发生了好些事儿,再加上王家的亲眷也不算多,王熙凤本人年岁也轻,索性就等出了孝后才办了亲事。这才拖到了去年六月里,好在并不耽搁甚么,今年七月初七王熙凤就生了,除却是个闺女有些失望外,确实啥也没耽搁。 可迎姐儿还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蓉儿还是个小宝宝啊!我就记得当年头一次看到蓉儿的时候,他穿着开裆裤咧着嘴在那里哭唧唧的。” 这话一出,贾赦好悬没被呛死,缓过来后立刻喷道:“老子还见过你屎尿不知的时候呢!你不是一样长大了吗?” “所以我没嫁呢。”迎姐儿摊了摊手,格外的淡定,“我是还小啊,可蓉儿比我还小,他就是个小宝宝。” “你……”贾赦只觉得心好累,哪怕他本人也觉得十三岁娶妻太不靠谱,可蓉儿是隔壁东府的哥儿,就算是他的晚辈好了,那他也没权利去干涉。再说了,人家传来消息并不是找他商议甚么的,而是例行公事一般的通知他到时候参加喜宴。所以,甭管是有意见还是没意见,你憋着就好,用不着说出来。 缓了半天,贾赦只能勉强解释道:“蓉儿这事儿给你爹我提了个醒儿,再不给琮儿说亲事就太晚了,他还是当叔叔呢人,怎么能比侄儿晚呢?” 迎姐儿幽幽的看着贾赦,善良的提醒道:“五儿也是叔叔。” 贾赦:“……”小孩子长大了,果然一点儿也不好玩!! <<< 蓉儿的亲事安排在十一月中,对方是秦家的姑娘。说起这个秦家,已经练成了官场老油条的贾赦表示,他完全没听说过。不过,京城里官员众多,也未必各个都了解,贾赦只在心头略一疑惑,很快就彻底丢开了去。 倒是贾母,意外的对即将入门的秦氏很是在意,逢人就说对方相貌人品多么多么的好,又是多么的衬她的心意,说到最后,竟是冷不丁说那未过门的秦氏是她曾孙辈儿里第一得意人儿。 也是直到听得这话,贾赦才冷不丁的起了警惕之心。 要知道,贾母通常不夸人,但凡夸了人,必有因不说,这人绝对不可能是个好的。即便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是个顶顶好的人儿,只要被她这么一夸,估计也好不了。当下,贾赦急急的去隔壁东府寻了贾敬,也顾不得客套,便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敬大哥哥不妨同我直说罢,那秦家到底是个甚么路数,怎的我打听来打听去,就没打听出个花儿来呢?” 准确的说,也不是完全没打听到消息,而是打听到的情况很出乎贾赦的意料。秦家的家主名唤秦邦业,仅仅是个无品阶的小吏而已,秦家只能算是清寒之家,甚至离官宦人家都还有一大截的距离。这还不算,据说秦家的太太很早以前就过世了,加上家中又无其他女性长辈,秦氏完全就是无母的长女。 这种情况叫贾赦如何不怀疑?要知道,就算是已经被逐出家门的贾珍,当年所娶的续弦尤氏也是小官人家的嫡长女,且尤家多少还是有家底的,哪怕尤氏之母也早丧,可她起码还有个继母教养着。更重要的是,尤氏是继室,这继室出身低微一些本就是寻常的,可蓉儿要娶的却是嫡妻! “怎的?竟还真的有难言之隐?”贾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尤其面对他的询问时,贾敬竟是一副不敢与之直视的模样,令他不免愈发的质疑起来,“敬大哥哥,您究竟做了甚么?” 贾敬沉默了许久许久,只道:“这事儿同你没有关系,秦家……不差的。” “呵呵,同我没关系?”贾赦冷冷的看着贾敬,其实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感觉到了,贾敬的状况很是不对头,先前一怒之下将珍哥儿逐出家门已有些反常了,之后还将惜春送到了他府上让贾母教养,哪怕理由很是充足,却也显得有些古怪。毕竟,即便贾敬早已年迈,可续娶一房是有多难?再不然,就算不愿意续弦,也没得将亲生的闺女推出去后,一次都不过问,甚至逢年过节连个招呼都没有。这哪里是送给旁人养,简直就是恨不得直接撇清关系。 “是的,同你没有关系。”贾敬也没了好气,“蓉儿是我的孙子,身为将来的一族之长,他原就应当早些成家立业开枝散叶。至于秦氏,我也是仔细相看过的,人品样貌确实皆为上乘。” “活到今个儿我也是长了见识了!都说娶妻娶贤,其实还不是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吗?你跟我说甚么人品样貌皆为上乘?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还人品相貌出众呢!你咋不给蓉儿娶了?哼。”贾赦简直气疯了。 不是说人品样貌就不重要,而是这并非最重要的。要知晓,嫡长子或者嫡长孙娶妻,与其说是成家不若说是两家联姻更为恰当一些。当然,没的为了亲事去攀龙附凤的,可最起码也要门当户对罢?真要是论人品和相貌,那指不定丫鬟们比姑娘嫁的都好。旁的不说,就贾母跟前最宠爱的几个丫鬟,哪个相貌也不输给迎姐儿,难不成她们还能嫁得比迎姐儿更好? 痴人说梦! “行了,这事儿已经定了,就这样罢。”贾敬不想跟贾赦大吵,只得叹气摆手示意他别纠缠了。 “哼,你当我乐意管你们家的闲事?要不是蓉儿在我府上养了几年,我才不蹚这趟浑水!”说罢,也不等贾敬有何反应,贾赦直接拂袖离开。 只是,贾赦却不知晓,直到他离开后许久许久,贾敬才木着脸瘫坐在椅子上,但凡有的选择,他又何苦这般走这步棋呢? ☆、第226章 古人云,长幼有序乃齐家之道、立国之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一种规矩束缚,也是一种平衡之道。一个家族若想要长长久久的兴旺繁衍下去,最重要的并非富贵和权势,而是简简单单的平衡二字。而所谓的平衡,从很大程度上就是以长房为尊。 说来也许很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观那些个传承数百年的大世家,哪一个不是以长房为重的?只要长房不灭,家族便能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反之,则离败落亦不久矣。这就好像是一株参天大树,为了将养份供给主株不得不将旁支砍去,有时候甚至不惜将周围争夺养份的其他植株一并除去。这看似很残忍,实则却是为了大局考虑。 可大局…… 凭良心说,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无私无畏呢?所谓大局,也不过是分为于己有益和无益罢了。若是有益,付出些代价又何妨?若是无益甚至有害的话,谁又会在意大局如何? 家族倒了算甚么?只要自己和至亲家人还在就好。甚至国家没了又何妨?改朝换代又不是甚么稀罕事儿。人活着就有希望,最多再加上至亲骨肉的性命,对于旁的,多半人都不会在意的。 可贾敬不能不在意。 身为贾氏一族的族长大人,同样也是宁国府的家主,贾敬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陷入泥潭之中,就这般慢慢的衰败下去,直至消亡。如果说,连贾赦都看不下去自家府上被嫡亲弟弟一家霸占,那么贾敬一样无法对宁国府的衰败消亡熟视无睹,尤其是,他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 其实,打从几十年前,贾代化、贾代善这对堂兄弟还在世时,就已经做出了明确的选择。贾家,还有四大家族另外三家在内,他们都是太子党。只是在当时,谁也不曾料到,贾代化英年早逝,数年后,贾代善也撒手人寰。这宁国府也就罢了,贾敬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当时已然年长,自是轻易的同上头成功联络。反而是荣国府,贾赦素来都是个不着调的,且贾代善去得格外快,以至于除却一封替此子贾政讨要官职的折子外,竟是甚么话都没能留下来。这直接导致荣国府同上头失去了联系…… 若仅仅是荣公贾代善未曾将事情交代清楚,那倒是好办了。偏生,贾赦一年胜过一年,愈发的不着调起来,其弟贾政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上头的人在荣国府还在孝期时,仔细的观察了两三年,最终放弃了荣国府满门,想着左右只要捏住了身为长房的宁国府命脉,区区荣国府不足为患。 这个想法正合了贾敬的心意。 身为长房,说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可谁让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府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呢?俩人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又在同一时间被赐封国公,甚至连两府都是紧挨着的。也许,宁荣国公当时是真的没有私心,毕竟是同胞兄弟,又皆是有真本事的人。然而,亲兄弟跟堂兄弟真的不是一回事儿。 待到了宁荣二府的第二代,宁国公已逝,贾代化承袭了一等将军之位,却尚不及建功立业,便战死沙场中,只留下当时尚不及弱冠的贾敬,徒劳的支撑着偌大的府邸。而荣国府那头,贾代善娶的是保龄侯府的嫡长女,加之本身能耐不小,极受长青帝看重,哪怕本身并不如其父,也被长青帝特许不降爵世袭荣国公之位。 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宁荣二府便已失了平衡。 到了如今,贾敬双亲早逝,爱妻亡故,膝下独子也在早年被他刻意赶出了府邸,年幼的女儿被送到了隔壁府上,能陪伴他左右的只余孙子蓉儿一人。可以说,贾敬这一生都是失败的,寒窗苦读又如何?哪怕进士及第,他也没法适应那可怕的官场,有心避世不出,偏又舍不下他的血脉后人。想着豁出去拼搏一次,却万万没有料到,身子骨尚属康健的长青帝,竟会这般决绝的选择了退位让贤。 ——可彼时的他,身上早已被烙上了太子党的戳。 反观荣国府那头。 诚然,贾赦是个搅屎棍,贾政则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可正因为如此,极为爱惜名声力求完美的前太子,才会这般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荣国府。等贾赦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前太子早已自身难保。而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贾赦早早的成为了廉亲王的心腹…… 也许,这就是命罢。 又或者,原本宁国府的气运就比不得荣国府。 贾敬连连叹气,待外头的丫鬟唤蓉哥时,这才正了正脸色,将蓉儿唤了进来。有些事情,他早已有所感觉,这才会早在多年前,就借着某些由头,狠下心肠将独生爱子贾珍逐出家门,甚至于为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曾不止一次的公开表示对贾珍的厌恶之情。可事实上,那是他的亲生儿子,若非没有旁的法子,他又怎么会舍得呢?而如今,却是轮到他的亲孙子了。 “蓉儿,我知晓你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开心,也知晓你时常询问丫鬟嬷嬷们,何时才能往隔壁西府去。不是祖父不希望你好,而是祖父太贪心了。也罢了,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前就去隔壁看看罢。不管怎么说,贾恩侯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家到底养了你好几年。去罢,去看看。” 已经长成为少年郎的蓉儿,怔怔的望着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老去的祖父贾敬,抿着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 正如贾敬方才所言,这些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也再不曾体会到何为开心。事实上,整个宁国府只有两个主子的生活,真的称不上有多好。哪怕再锦衣玉食,也丝毫改变不了冷清到极点的气氛。 这里不像是个家,反倒是像一个偌大的坟场,是那般的凄凉悲惨。 “是,祖父。”最终,蓉儿甚么也没说,只喏喏的应着。告退离开后,便径直来到了位于宁国府西面的荣国府。 其实,宁荣街一眼就望得到头,宁荣二府更是紧挨着的,哪怕两家的正门确是有些距离,可仔细想想就知晓了,能有多远?不说做马车了,就算是步行,也不过小半刻钟便能到了。然而,就是这些个距离,蓉儿走了八年。 上一次离开荣国府,蓉儿才五岁。那时,他的祖母还在,他的小姑姑惜春还未出生,倒是隔壁府的二房一下子多了好些个哥儿姐儿…… 而如今,仿佛才一晃眼,他就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 “东府的小蓉大爷来了。” 听着门房的唤声,蓉儿不由的苦笑一声,那会儿可没人会唤他大爷。荣国府上下,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统统唤他蓉儿,让他觉得格外的亲切,就仿佛他从来就是荣国府的人。 可惜,再次登门,他早已没了主人家的感觉,而是随着管家往二门走去,哪怕他依然记得府里的一草一木,也再没有人会任由他在府里乱窜瞎逛了。 不多会儿,荣庆堂就到了。 让蓉儿觉得诧异的是,才刚走过垂花门,他就瞧着一个容貌俏丽身形圆润的小姑娘倚在廊下的柱子旁,冲着他咧嘴儿笑。甚至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放声嗤笑道:“真看不出来,当年那个穿着开裆裤整日里哭唧唧的小屁孩子,居然也有长大的一日。看甚么?还不快叫声姑姑好!” 蓉儿懵了一下,旋即不由的笑道:“哟,二姑姑,您这是遭啥罪了?可是哪个扣了您的吃喝用度?” “臭小鬼!”迎姐儿原就是臭脾气,之前还想着好些年未见了,不好做得太过分了,故而才略微收敛了一些,这会儿听得蓉儿的话,立刻提起裙摆直接冲上来就是一脚,“要尊敬长辈你知不知道?” “如今知道了。”蓉儿略避了避,却还是被迎姐儿踹了一脚,看着衣摆处那个灰扑扑的脚印,登时面上无奈极了,“二姑姑长辈,你侄儿我待会儿是要见老太太的,如今叫我怎么去?” “说的好像老太太没见过你丢人的样子似的!得了罢,你小时候尿在她炕上,也没见她恼了你,只管放心去罢。”迎姐儿伸手推搡了蓉儿一把,忽的发觉蓉儿比自己高出了一头还不止,登时气坏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欺负我!干嘛这般快的往上窜?拍你脑袋我还要垫着脚呢!” “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蓉儿凉凉的抬杠道。 “得了,赶紧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罢,说不准都等急了。”迎姐儿瞧了瞧天色,赶紧连拖带拽的将蓉儿弄进了荣庆堂。 里头正堂之中,贾母早就等在这儿了,事实上不止贾母,其他的哥儿姐儿也都在此,大概只除了被禁足的探春。 见迎姐儿拽着蓉儿进来,贾母先笑开了:“这般看着,就好像回到了好几年前那会儿了,二丫头身后就跟长了根尾巴似的,甭管上哪儿去,蓉儿必是跟在她的后头。这头几年,蓉儿被接回去了,我还颇为不习惯呢。再后来,二丫头长大了,也乖巧了,愈发让我想起以往你俩大闹我这荣庆堂时的模样了。唉,日子过得可真快哟。” “蓉儿见过老太太。”蓉儿笑了笑,倒是没有多话,只是依礼向贾母行礼,旋即抬眼瞧了瞧四下,却是有些愣住了。 荣庆堂的正堂原就大得很,以往就贾母一人时,周遭伺候的人也有十来个,丝毫不显得拥挤。这会儿,伺候的人倒是没那么多了,可主子们却是多了不少。偏贾母有些逗他,见他愣住了,便笑道:“蓉儿还不给你的叔叔姑姑们问安行礼?我不说他们是谁,看你还记得几个不。” 蓉儿有些无奈,下意识的侧过头去瞧迎姐儿。说真的,就算他曾经在荣国府待了好几年,可事实上他最熟悉的人还是迎姐儿。 大概是被蓉儿略带哀求的眼神取悦到了,迎姐儿一扬头,嘚瑟万分的道:“跟我来。”蓉儿赶紧跟了上去。 “琏二哥哥、琏二嫂子,对了,凤姐姐你该是认得罢?”迎姐儿一面介绍着一面随口问着。 “见过琏二叔叔、二婶子。”蓉儿恭敬有礼的道,“我自是认得的,当初二叔叔成亲时,原也该前来庆贺的,无奈家中有事给耽搁了,这才没能如愿。那侄儿就在这儿恭贺二叔叔、二婶子百年好合。” 琏哥儿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蓉儿,半响才牙疼一般的砸吧砸嘴:“你真的是蓉儿?按说五官还是老样子,可你咋变了那么多?这以往,天天跟二丫头扭打在一块儿的那个臭小子,真的是你吗?” “正是侄儿。”蓉儿终于展现了他不曾变化的一面,那就是始终如一的厚脸皮。 “别管二哥哥了,你来,这是琮三哥哥,还不快些叫叔叔?”迎姐儿一把扯过蓉儿,将人拽到了十二跟前,不过当见到十二笑得一脸诡异时,迎姐儿赶紧改口,“我家三哥哥可厉害了,是我们全家最聪明的一个!” “见过琮三叔叔。” “这是你璟四叔叔。这边是二房你的各位叔叔们,像你石头叔……咳咳,宝玉。”迎姐儿太嘚瑟了,以至于忘却了这会儿是在荣庆堂,竟是当着贾母的面叫出了私下给宝玉起的外号。虽说补救很及时,不过贾母还是含笑的往她这头扫了一眼。 而对于蓉儿来说,来到荣国府,啥事儿都没办呢,就先叫了一群叔叔。不过,在看到宝玉说,蓉儿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 “二姑姑,我记得我离开荣国府那天,你同我说,要将宝玉叔叔弄哭,最后你成功了吗?”准确的说,迎姐儿当时说的是,要把石头弟弟揍哭。他俩甚至还为了究竟是石头弟弟还是石头叔叔争论了半天。 “当然成功了!”迎姐儿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旋即暗叫不妙,感激将话题扯开,“来来,这也是你姑姑,我们家的。” 蓉儿皱了皱眉头:“我知晓赦大太太又生了个哥儿,可没听说还有姐儿罢?这位,也是你娘生的?真的不是二姑姑你逗我?” 迎姐儿无语凝噎的跟蓉儿对视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说她是我们家的是故意在气你,你懂吗?还有,四妹妹才不是我娘生的,她是你祖母生的!你姑姑,你嫡亲的姑姑!!” 惜春眨巴眨眼睛,笑得一脸天真可爱:“小侄儿,我是你亲姑姑。” “呃,姑姑您好。”蓉儿忽的觉得心好累的,整个荣国府就寻不出一个比他小辈儿的吗?不对,就不求小辈儿了,来个同辈儿的也好啊!” “这边还有。”迎姐儿将蓉儿引到暖炕上,炕上并排躺着俩小娃娃,一大一小,皆是大红色的绣纹襁褓,衬得小娃娃的脸愈发的白皙嫩滑。 旁人也就罢了,璟哥儿看得格外眼热,他倒不是眼热小娃娃,而是眼热他俩的待遇。暖炕甚么的,一看就很舒服,躺在暖炕上打瞌睡更是再好不过的享受了,偏生大家都觉得他长大了,不让他上炕打瞌睡了,真的是太让他伤心了。 “这俩又是谁?” “喏,我家小弟弟五儿,你刚刚不是还说,你知晓我娘又生了个哥儿吗?就是他,你五叔。”迎姐儿状似无意的指了指,“还有鑫儿。” “好好,叔叔姑姑,你们都好。”蓉儿快崩溃了,他这是上赶着来认一堆长辈的呢? 然而就在此时,蓉儿只觉得后脑勺被人猛拍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踉跄了一下,等稳住身形后,他回头去寻罪魁祸首,却见琏哥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甚至见他瞪过来,反而义正言辞的道:“打小就被二丫头坑,你就不能学乖点儿?方还说了我娘才生了个哥儿,怎么又多认了个姑姑?你是不是傻啊?” 蓉儿懵了一下,回头在俩小娃娃面上扫视了好几遍,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甚么意思?二姑姑骗我?” “她没骗你,她只是在坑你。”王熙凤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女儿抱了起来,又让蓉儿看,“这是我闺女,你该叫妹子!” 一旁的诸人早就笑翻天了,连贾母先前忍着忍着,最终也没能忍住,笑得前俯后仰的,更别提始作俑者的迎姐儿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有意识的给蓉儿挖坑,就是吃准了蓉儿不认得人。这么一群的叔叔姑姑叫下来,就算开头会有些警觉,到了后头都习惯成自然了,也就麻木的随便叫了。 结果,可不是吃亏了吗? “蓉儿来,不跟那几个坏东西玩!”贾母唤了蓉儿到跟前,一副怎么瞧都瞧不够的模样,一时又想起蓉儿的亲事,喜滋滋的道,“好孩子,哥儿就该早点儿成家立业,回头等你成亲了,我一定去喝你这杯喜酒!” 年轻的哥儿姐儿,原就对于类似于定亲成亲的事儿比较害羞,却又喜欢拿这事儿嘲笑对方。一时听了贾母的话,以迎姐儿打头,好些个哥儿姐儿就跟着笑话起了蓉儿。好在蓉儿是个好性子,就算他本身有些小脾气,这会儿面对一群的长辈,也只是笑而不语,好似对这事儿既不热衷,也并不感到羞涩。 忽的,外头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 随着门帘猛地掀开,贾赦怒气冲冲的进了屋里。 许是这些年来,贾赦干的丧心病狂的事儿太多了,以至于连二房那些个庶出哥儿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见贾赦这般,二房的庶出哥儿们直接手拉着手脚底抹油直接从后头的穿堂跑了,其速度之快,极有乃父之风。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正堂里就只剩下了大房这些人,以及贾母和蓉儿,并素来不知避讳为何物的宝玉了。哦,对了,惜春也在,不过在绝对大部分人眼里,惜春早就算是大房的人了。 就在此时,贾赦发难了。 “喜酒?还喝甚么喜酒?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打算拖着阖府上下一起去死?哼,见过不怕死,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哭着喊着求着赶紧去死!!贾敬他为了一己之私,老太太您又跟着掺合甚么?” 贾母目瞪口呆,饶是这些年来她见到太多次贾赦发飙,也万万没有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儿。 “怎的?您不会同我说这事儿您完全不知情罢?呵呵,老太太,您就没发觉这屋里少了谁吗?或者我应该提醒你一句,没错,你屋里有些是你的心腹,可你的心腹是从何而来的,你究竟是知晓还是不知晓?再说的明白一些,琏儿媳妇儿曾送你好些个资质不错的丫鬟,她是从二丫头处得来的,那您可曾知晓,二丫头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些个丫鬟?” “你你你……”贾母猛地意识到了甚么,不敢置信的伸出手遥遥的点着贾赦。 曾经有一度,荣庆堂完全落入了王夫人手里,为了跟王夫人争斗,贾母可算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然而收效却极为有效。后来,也不知大房和二房闹了甚么矛盾,贾母对具体的事情并不关心,只知晓通过王熙凤的手,收拢了好些个心腹丫鬟。至于那些个丫鬟的由来,她不是没有查过,而是明确的知晓是很久以前迎姐儿下令让管家赖大寻来的,也就是说,并无任何来源问题。 可是,倘若贾赦从一开始就插手了此事,连迎姐儿、王熙凤等人都被蒙在鼓里的话,甚至连经手人赖大都不知底细,那贾母又从何得知呢? 而宽敞的正堂里,今个儿虽少了有一半的丫鬟,可让贾母真正在意的人却唯独只有鸳鸯一人。 “你把鸳鸯如何了?”抱着一丝希望,贾母咬牙问出了口。 不想,贾赦只冷笑一声:“我的安排的眼线,居然用得着老太太您担心?看来,她做的是真心不错,回头我会记得好生嘉奖一番的。对了,索性趁着蓉儿也在,咱们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把事儿全都说清楚了,如何?” “混账东西!你怎么敢?”贾母气得心口疼,偏生她深知贾赦不是贾政,才不会因着心疼她顾忌甚么,可一想到之前盘算好的事情即将落空,贾母不由的心慌起来,又抬眼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瞧,登时忙急急的道,“这事儿同孩子们有甚么关系?琏儿,你带着你弟弟妹妹们先退下,还有蓉儿,你先回去,回头我再唤你了。” 没人理会她。 有时候,漠视比鄙视更为伤人。 若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贾母面上,那么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立刻齐刷刷的看向了贾赦,等待着贾赦的命令。 “做都做了,还怕旁人知晓?”顿了顿,贾赦拿眼瞧向抱着鑫儿的王熙凤,“琏儿媳妇儿,你带着二丫头、四丫头、璟儿、五儿下去罢。”又想贾母冷笑道,“我可不是怕人知晓,而是不想那些个腌臜事儿污了他们的耳!” 王熙凤倒是没有反对,抱着鑫儿领着人下去了,至于年岁还小的五儿则是由迎姐儿上前抱了走,丫鬟们也皆跟在离去的主子后面鱼贯而出。很快,屋里就剩下了对峙的贾赦和贾母,以及已经长大了的琏哥儿和十二,并蓉儿。 按说,以蓉儿的年岁,真心称不上长大,可谁让他就要成家了呢?虽说弱冠才算真正的成年,可若是已成家立业,也算是成人了。蓉儿是即将成家,十二则是已经立业,故而皆被贾赦留了下来。 显然,贾母对此极为不满,可惜的是,在场之人没人会将她当做一回事儿。 却听贾赦又催促道:“还等甚么呢,有话直说呗,还是您老人家说不口?那我来帮你说好了。蓉儿!” 蓉儿忙上前作揖行礼。 “蓉儿,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近几年没怎么碰面,不过情份总是在的。你可知晓你将要结亲的秦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家?不用做隐瞒,你知晓甚么就说甚么,回头我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赦大老爷……”蓉儿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贾赦,迟疑了一下后,才道,“据蓉儿所知,秦家是个小官人家,据说家风不错,就是家境却有些贫寒。不过,有道是娶妻娶贤,像咱们这等人家,原也不图媳妇儿的嫁妆,因而这门亲事我是知晓并应允的。” 尽管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正常情况下,还是会询问子女们的意见。当然,一般来说,身为子女也不会反对,毕竟太离谱的亲事也不可能出现。反之,如果真的要促成很离谱的亲事,那就直接不会告诉子女,左右他们也无法反抗。 “只这些?”贾赦苦笑连连,“秦家家主名唤秦邦业,乃是营缮司一个无品阶的小吏,或者应该说,其实就是个在衙门打杂的,跟普通老百姓并无太大区别。秦家好几代都是清贫人家,不说家徒四壁,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家里只得两个年老的下人伺候着,主母也很早就没了,除却秦邦业之外,秦家还有两个主子,一为即将嫁你为妻的秦氏,另一个则是秦氏的幼弟。” 听贾赦这么说,在场之人除却贾母外,皆面露愕然,包括蓉儿在内。 蓉儿僵硬的挪了挪身子,拿眼去瞧贾母,又回头看了看贾赦,略带一分不敢置信的道:“秦家竟是落魄至此?” 清寒人家只是个很笼统的说法,像珠哥儿的媳妇儿李纨娘家,也可以算是清寒人家。然而,李纨之父李守中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一身正气,全靠才华和能耐没有任何倚仗的,晋升到了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一职上。尽管前两年李家因着守孝赶赴祖籍,李守中也辞去了官职,可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一个极为才华之人。至于李家,清寒是清寒,可当年也为家里人请了下人伺候着,对于李纨的教养也从不曾懈怠,等李纨出嫁时,更是倾尽全家之力,尽可能为她置办了一份妆奁。 所以说,李纨嫁给珠哥儿,只能说是门当户对,毕竟李父本身有能耐,而珠哥儿却是凭借祖荫庇佑。 然而,不得不提一句,珠哥儿是荣国府二房的嫡长子,他本身并不能继承荣国府,更没有爵位可承袭。因此,他娶李纨很合适,没有谁高攀了谁的说法。可蓉儿身为宁国府唯一的继承人,让他娶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为妻,何止荒谬! “为甚?这到底是为了甚么?” 许久之后,蓉儿才问出了心底里的疑惑,不是向着贾母,因为他知晓贾母必不会告诉他真相。因此,蓉儿是看着贾赦说出了这话,并渴望得到真正的答案。 结果,贾赦却是生怕他受刺激不够,冷刀子一下又一下:“你以为就这样?啧,若光是清寒人家,哪怕只是巷子口倒夜香的人家,我也忍了,至少人家没犯法没做错事儿。可事实却不单单如此,就我查到的消息,你要娶的秦氏,根本就不是秦邦业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女儿。哈哈哈哈哈哈!可笑!荒谬!!” 贾赦目光森然的盯着贾母,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说真的,这些年来,他跟贾母的冲突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却哪次都不像今个儿这般,一副豁出去拼命的模样。 ——贾赦,是真的怒了。 尽管老话说,娶妻娶贤,可所谓的“贤”不过是个空话罢了,怎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贤?又没个明确的标准,其实还不是找门当户对的亲事,另外还会考察双方的人品才能相貌。 然而有一种人,是高门大户绝对不会沾手的,还不是穷困,而是出身不详。 出身不详,并不包括像迎姐儿这种过继的情况,毕竟她虽不是大房俩口子亲生的,可她的身世是可以查实的。真正的出身不详,指的是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晓。而这里头,父亲不明更是天大的忌讳。 “古有五不娶,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女不取。”贾赦一步一步欺身上前,目光冰冷刺骨,“若是我说那秦氏犯了五不娶中的全部,老太太您又该如何反驳?” 既然出身不详,生身父母是谁都无法查明,那么说秦氏五条全中亦无不可。尤其最后一条,那就更不是冤枉了,秦邦业之妻是生下幼子后不久亡故,已有数年之久。 “你浑说甚么?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她……既是敬哥儿相看好的,那铁定是合适的!”贾母满面的慌乱,连双手都忍不住哆嗦着,眼神更是不敢同贾赦对视,亦彻底忘了追问贾赦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贾赦冷冷的看着贾母,半响后才嗤笑一声:“那么敢问一句,老太太您之前所言,那未过门的秦氏乃是您曾孙媳妇儿里头第一得意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自然,贾母无言以对。 可贾赦并未就此放过她,而是愈发的恼怒起来:“很简单,因为您知晓,就算兰儿将来长大了,或者我将来有多个孙子,他们甭管娶了谁都抵不过那秦氏,对不对?可这是为何呢?不说兰儿,将来我的嫡长孙怎么就不能娶一个比秦氏门第更高的媳妇儿了呢?为何?您说这是为何?因为那秦氏是皇室中人!!”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琏哥儿是最夸张的那个,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哪怕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他这一下也摔得不轻。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对此还不在意,只一副魂飞魄散的惊恐模样。 蓉儿则是连着倒退了好几步,面上的血色被彻底抽空,两眼空洞洞的望着不远处的贾母,仿佛今个儿头一次认识她。 十二倒是淡定极了,非但极为淡定,反而还有心思吐槽贾母的蠢笨不堪,顺便提前为贾母点了一排的蜡烛。蠢爹有几分能耐,他还是很清楚的,这蓉儿定亲的消息,今个儿早间才传来,紧接着贾赦去了一趟宁国府,晌午之后蓉儿就来了,而如今才不过下半晌,贾赦就能将一切事情打听清楚,很明显就是求助了外援的。 至于外援是谁…… 这么蠢的问题,十二拒绝回答。 ☆、第227章 荣庆堂里,安静如鸡。 所有人都沉默的注视着贾母,也许比起贾赦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其他人的目光显得既软弱又无力,可冷不丁的被这些个小辈儿极是无礼的盯着猛瞧,贾母这心里头自然很不是滋味。然而,在意识到贾赦并不是在诈她,而是清楚了事情全部原委之后,饶是脸皮厚如贾母,也有些喏喏的说不出话来了。 说甚么?说她是有苦衷的?可怎样的苦衷,才能干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还是说,在明知晓结局很惨烈的情况下,都必须这么做?可这又是为何呢? 很多事情,要么不说,要么就只能选择竹筒倒豆一般的尽数说了。偏生,贾母她一点儿也不想说,一来是不知晓如何开口,二来是因着明知晓说得越多错得越离谱。 因此,贾母难得的选择了沉默不语。 碍于辈分,若是贾母铁了心要当个锯嘴葫芦,哪怕连贾赦都无可奈何,毕竟他可以跟贾母顶牛,甚至于破口大骂,却是绝对不能对贾母动手的。可若连贾赦都没了奈何,蓉儿又能如何呢? 身为事件的中心人物,却至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蓉儿这心里自是不好受的。那种难受还不是以往被迎姐儿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而是一种仿佛将整颗心浸在腌菜缸子里,泡得发酸发疼发麻。 “赦大老爷。”终于,蓉儿忍不住开了口,“请您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的未婚妻……究竟是甚么身份?” 其实,说是未婚妻,事实上蓉儿跟秦氏压根就素未谋面,只是听说对方虽出身清寒之家,却人品才学极好,当然身段容貌也是上上乘的。说真的,蓉儿从没想过要沾手将来妻子的嫁妆,因而对于秦家是否清寒,他是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过,想着左右宁国府富贵,自己又是唯一的继承人,即便对方没带来一文钱的嫁妆,甚至连宁国府下的聘礼也给昧下了,又有何妨呢?只要人好,将来对他好,对他们这个家好,其他真的不重要。 可蓉儿从未想过,他即将过门的妻子,竟还会有这般惊人的身世。 皇室中人…… 当今圣上泰安帝原有七子四女,存活下来的则只有三子一女。可据他所知,圣上唯一的公主论年岁是跟他同年的,今年也是十三岁。然而,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却是大了他两岁,年中刚及笄。当然,皇室中人未必就是圣上的亲骨肉,他也自问没这个福气,可若是其他的人,若是过了明路的,哪个会送到养生堂让一个小吏抱养?可倘若不曾过明路,那问题可就大了。 “蓉儿你真想知道?”贾赦犹豫了一下。甭管他素来有多不着调,或者做过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面对还是个孩子的蓉儿时,他总归还是有些心软的。 蓉儿却道:“我不能连将来的枕边人是谁都不知道,还望赦大老爷告知,我……我一定受得住的。” 贾赦皱了皱眉头,瞥了一下已经吓瘫在地上的琏哥儿,又瞧了瞧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十二,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一脸紧张忐忑的蓉儿面上,叹息般的道:“是前太子的私生女。” 说真的,蓉儿有点儿懵。 太子自是贵重万分,可当今圣上泰安帝压根就没立太子,哪怕膝下有三个健康的儿子,他也完全没有表示出偏爱哪个的样子。当然,原本是有的,他曾经最疼爱嫡长子,可惜那个孩子只活到了八岁,让他痛惜的同时,也直接对余下的孩子们不闻不问起来。可以说,现如今泰安帝所出的三子一女在宫中的待遇是全然相同的,既不曾缺衣少食,却也哪个都不受宠,颇有种随意放养的感觉。 言归正传,泰安帝他没有太子啊! 等等…… “前、前太子?”蓉儿忽的面色大变,踉跄了一下后,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赦大老爷,您指的是那一位吗?” “本朝到当今圣上已是第四代了,能被称为太子的也就那一位,你说我指的是谁?”贾赦苦笑的摇了摇头。 徒家天下第一代是太祖皇帝,却在打下江山赐封重臣后不久,安然辞世。第二代则是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既无打江山之能又无守江山之能,一生唯一的功绩就是诞下了数个儿子,并立下遗诏命后来的长青帝为即位者。第三代便是长青帝了,说来也是可笑,他被立为太子时年仅八岁,而缘由在于他当时是唯一一个出过天花的皇子,好在他本人能力出众,不单坐稳了江山,也改变了整个九州大地的格局。 泰安帝便是徒家第四代主人了。 然而,就算连泰安帝算在内,百多年来也不过只有一位太子罢了。太祖皇帝是揭竿而起的,他倒是有数个兄弟,可他亲爹娘早就死了,本身就是皇帝,何来太子一说?而他在临终前,任命长子为下任帝王,完全没提到所谓太子。而那位不知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的风流皇帝,则是用极为扯淡的理由任命了继任者,偏生居然还是个靠谱的。倒是长青帝…… 所谓太子,只能是长青帝那元后所出的嫡子了。 问题是那位已经被废黜了,还是接连两次,甚至如今上头龙椅上坐着的已经不是那位的亲爹了,而是他弟弟! 简而言之,这甚至不算是站队问题了,而是彻彻底底的谋反! “你们、你们是疯了吗?”蓉儿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双手更是不停的颤抖着,用近乎控诉般的口吻向贾母道,“如今都泰安年间了!泰安三年,国富民强……这种时候,你们还想着扶持那一位?你们都是疯子,疯子!!” 原谅蓉儿罢,就算这些年来在宁国府他也不曾闲着,用功苦读是必然的,就算贾敬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总得来说,他本人的学问还是极好的。有贾敬的教导,又没有其他人的干涉,蓉儿的学问不说极为出挑,最起码跟琏哥儿也差得不多了。是属于那种,碰碰运气说不准能通过科举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蓉儿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哪怕他素日里盘算着若是贾敬直接将爵位传给他,不通过他那被逐出家门的亲老子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少降爵一次了。或者说,他偶尔也会思量着,等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后,冷冷清清的宁国府是否会有所改变…… 然而,就算他再怎么脑洞大开,也绝对不会往废太子之类的方向去想! 这就好比是一个看天吃饭的老农,他会想着庄头是谁,却绝对不会去关心知州是否换了人。这是眼界问题,蓉儿的眼界只开阔到成家立业,最多也就是盼着圣上开恩,允许他不降爵承袭爵位。 让这辽阔无边的徒家天下换个主人? 噢,天啊!! “疯子!可你们就算要发疯,扯上我作甚么?我懂甚么呀我?”想得越多越觉得后怕,蓉儿一脸的崩溃,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扯到这种事情里了。 倘若今个儿还是长青帝在位,那么为了家族的将来,他也不介意提前站队。可问题是,现如今整个天下的主人是泰安帝,就算今个儿泰安帝没了,继承皇位的也该是他的儿子,跟已经被废黜两次的前太子有甚么关系?要知晓,前太子并未被赐封过,在夺了太子之名后,他甚至只不过是个戴罪的庶民罢了。就这样,还值得他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去拼搏一把? 他是不是傻啊!! 不对,他不傻,傻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说啊!老太太您说话啊!你们到底在想甚么?今个儿若是我娶了那秦氏,往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谋反?!”若不是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尚未崩断,蓉儿真的很想冲上去狂摇贾母逼问她原因,问她为何蠢得如此令人发指,甚至不惜拖着全族人都去死。 要知道,就算是杀人罪,哪怕你将人满门屠杀了,最终也不过是以死偿还罢了。可但凡牵扯到跟皇家,跟皇位有关的事宜,那最轻也是满门抄斩,重则灭九族。 “赦大老爷……叔祖父!叔祖父救命,求求您救救侄孙一命!!” 徒然间,蓉儿反身向贾赦跪下。不单跪了,他还又快又重的向贾赦磕头。说真的,就算没想过有一天会功名加身,可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落得一个死罪。他想活,哪怕只有十三岁,他也知晓唯独活着才是至关重要的。再说了,今个儿又不是已经到了绝路上,不勇往直前就会死的那种。这好端端的,明明有富贵日子可以过,干嘛想不开要跟泰安帝作对呢?尤其,就连他这个少年郎都知晓泰安帝绝不是好惹的角色。 见蓉儿如此,贾赦一脸的痛惜,一面示意十二过来扶起蓉儿,一面却是恶狠狠的瞪向贾母。 “老太太,您是不是觉得您的身份、辈分摆在那儿,我就拿您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呵呵,您是侯府千金,您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您好歹也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还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呢?” 显然,贾母怎么也没有想到贾赦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登时面上怔怔的,一半是不敢置信一半则是满心的惶恐。 贾赦是个甚么德行,贾母身为他亲娘,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怎么可能还不清楚呢?这若是小事儿倒是无妨,贾赦虽混账却并非小心眼儿,可若是真的摊上了大事儿,甚至将贾赦往死里得罪之后,那会有甚么样的后果,真的难以想象。 “你想做甚么?”贾母张了张嘴,极是艰难的吐出了这句话,“难不成你还敢弑母吗?” “天地君亲师,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老太太,甭管是哪句话,这君主都在长辈前头。倘若我今个儿告发了您,您信不信当今圣上还能赞我一句大义灭亲呢?”贾赦目光冷冽的盯着贾母,说出来的话更是冰冷刺骨。 还真别说,以泰安帝那德行,绝对会这么干的。 甚至是素来提倡孝道的太上皇,在面对这种事儿也绝对会极为识大体的表示,自古忠孝难两全,贾赦的做法很值得称赞。指不定,还会赐下一堆东西来安抚他那颗丧母的心。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贾母终于知道怕了。 还是那句话,命才是至关重要的,要是连小命都玩完了,就算死后在怎么荣耀,跟她本人又有甚么关系呢?况且,面对贾赦,贾母真的底气不足。 “我说,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贾母忽的老泪纵横,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但凡换个稍微心软的人就会让她缓上一缓,可惜的是,贾赦虽也心软,却是因人而异的。 “您要说呢,就赶紧说。要是不想说呢,回头去了刑部大牢或者大理寺,再不然就是天牢里,自有人让您说个痛快。”贾赦冷冷的道。 “你!!”贾母轻颤了一下,确定贾赦不是在开玩笑后,连眼泪都顾不得擦了,只急急的道,“这不能怪我啊!咱们家本来就是帮太子的,你老子死之前就是啊!不单咱们家,还有王家那头,还有史家,还有远在金陵的薛家,咱们金陵四大家族全部都是站在太子后头的。早在几十年前,就是这般的,哪里还有更改的机会?就算国公爷走得早,可既是站队了,就算他走了,不是还有你和政儿吗?不是还有珠儿、琏儿吗?咱们所有的人家,都是太子这一边的啊!!” 贾赦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母,见她停了下来,极是不给情面的催促道:“还有呢?继续说!” “你还要我说甚么?咱们都是太子这边的,本来就是啊!国公爷老早就站好了队,你可知晓他还曾经帮太子训练过私兵,宁国府也是,还有平安州那边……啊!” 忽的,贾母倒抽了一口凉气,面露慌乱的止住了话头。 可惜的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的。贾赦只冷冷的看着她,见贾母目光躲闪,还试图拿帕子遮住脸,就厉声呵斥起来:“说呢,继续啊!还是打算让我请人过来让您说!” “你够了罢!又不是我出的主意,我只是照着做而已。再说了,要不是你当年莫名的跟廉王殿下混在了一起,我何苦瞒着你?其实,还不是你爹忽的就没了?对了,说起来都要怪你媳妇儿!要不是她一个当娘的连孩子都照顾不好,瑚儿怎会早夭?国公爷原本只是身子骨虚弱,就是因着听闻瑚儿没了,这才一口气没接上来,走了!!” “呵呵,怪我媳妇儿?”贾赦眼角瞥到十二变了脸色,忙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其冷静,“瑚儿早夭怪我媳妇儿,老爷子没了怪我媳妇儿,回头太子被废黜打算怪谁?我媳妇儿还是我?是不是连太上皇退位让贤也是我们的错?当今圣上即位那更不用说了,全是我的错,对罢?说来说去,您老人家是最无辜的了,天真善良单纯……我呸!” 听贾赦这么一说,贾母好悬一口气没提上来。 见状,十二倒是淡定了,跟他老子的战斗力比起来,他还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戏好了。当然,他也没忘将蓉儿扶起来,顺手往琏哥儿那头一丢,让这俩怂货趴一块儿哆嗦去罢。 再看贾赦,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多过分。事实上,若说原本的他还略有些在意贾母,那么如今的他却是恨不得直接开口将贾母气死或者喷死她算了。人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唯独就他,家有一老纯粹祸害! “好,咱们接着说。老爷子突然就没了,我也没接到口讯,您老人家是知晓的,却觉得我这人不着调,故意隐瞒着,对罢?让我想想,以往王氏曾经插手过劝谏复立太子的事儿,也就是说贾政是知情的,还是王家那头也是知晓的?” 贾母沉默不语。 “若说王家那头知晓,那么知情者必然不是王子胜!就那蠢货,但凡知晓点儿甚么事儿,回头一喝酒准倒个底朝天。所以,王家知情的是王子腾?那家伙倒是装的像模像样的,原来也是包藏祸心。啧啧,我说呢,不过是贪墨军饷的事儿,怎的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圣上还哄我说数额太大,当我三岁小孩?分明就是查到了王家的底!那史家呢?史家那头怎么说的?” 面对贾赦的逼问,贾母依然保持着沉默。 然而,贾赦只随意的瞥了她一眼,冷笑道:“要我说,史家那头,保龄侯爷也不知晓罢?毕竟他打小就有心悸的毛病,真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了他,指不定活活吓死他。对了,老侯爷没了的时候,他也不过才十岁不到罢?其余两个更小,所以知情的是老侯爷夫人?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四大家族全部出现了断层,不对,薛家未必,可贾赦同薛家那头几乎没有任何往来,连逢年过节的拜访都省却了,唯一也就是节礼年礼的来往了,可这些事情并不是贾赦经手的,所以薛家那头是个甚么情况,他全然不知。 可其他三家却是可以推断出来的。 荣国府这头,若非贾赦先前猛地觉醒了,他估计到如今还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呢,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掌着府里的便是二房了。王家、史家估计也是如此,王子胜是个出了名的窝囊废,偏王子腾能耐得很,撇开长兄继承家业简直不要太容易了。史家则是只要想法子让保龄侯爷病重即可,要知道直到如今,保龄侯爷膝下也不过唯有一女,一旦他没了,二房、三房皆可以取而代之。 到了那时候,三家并金陵的薛家,指不定就是四家联手鼎力支持前太子,然后一块儿玩完!! 这都叫甚么事儿啊! “我不管你们以往是怎么盘算的,也不管你们是不是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头,总之这事儿让我知晓了,就别想按着你们的计划行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圣上判了我死罪,也好过拉着阖府上下一块儿玩完的好!” 贾赦算是真的豁出去了,这事儿明显已经不能善了了,好在就他看来,死罪应当是不可能的,哪怕真的要死,让贾敬去啊,让贾母去啊,反正他是想带着自家人好好过日子的。 不想,这话一出口,贾母简直要疯。 “你怎么能这般?之前你到处追讨欠银已经被所有人厌弃了,如今你竟是连丁点儿亲戚情分都不顾了?万一圣上怪罪下来,你就是千古罪人你知道吗?!” “稀罕!还亲戚情分呢,您老人家可真的是越活越天真了,我跟您实话实说了罢,莫说这亲戚情分,我连母子情分我都不想要喽!”贾赦极是响亮的嗤笑了一声,“您老人家自求多福罢!” 话罢,贾赦也不管琏哥儿、十二等人如何,直接转身拂袖离开。 只是他尚不曾出门,贾母已经放声痛哭起来。然而,这并没有甚么作用,贾赦连个顿儿都没有,脚步飞快的离开了荣庆堂。 再看其余几人,琏哥儿一脸三观崩溃重建之中,仿佛被人强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蓉儿更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要知道若真的出了事儿,他身为宁国府的继承人,身为那甚么前太子的准女婿,他就是必死的那个;也就是十二,仍是立在那里,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有心想要说点儿啥,又心知这会儿没人会有心情听他瞎白活。 半响,十二只能伸手去拉他哥:“行了,哥你就起来罢,多大点儿的事情哟,这不是还有爹他在吗?甭管出了啥事儿,他都顶在前头,又不用你出马的,至于吓成那样吗?你仔细想想,你差一点儿就可以让前太子唤你一声弟了。” 琏哥儿原本听了十二前头的话,正准备努力的起身。结果才起了一半,就听得十二后头的话,登时吓得再度一屁股坐倒在地,正好摔在尾椎骨上,疼得他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哟哟,还真就给哭上了,至于吗?”十二蹲下身子去瞧琏哥儿,努力安慰道,“没事儿的,这有啥大不了的,你想想,那秦氏是前太子的闺女,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回头圣上都能唤你一声弟了。” “你闭嘴!”琏哥儿又怕又气,直接吼道,“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十二伸手摸了摸鼻子,想着这是他嫡亲的哥哥,还是别气他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也是真麻烦。登时,他只老老实实的住了口,拿手去拉琏哥儿。 琏哥儿是真的腿肚子打颤,借着十二的胳膊,才勉勉强强的站起身来,旋即立刻去抓一旁的椅背,这才稳住了身形。抬眼见十二真的不说话了,琏哥儿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你不怕?你就真的不怕?” “怕啥?”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的,十二一时有些茫然。 “咱们家莫名其妙的就跟皇家扯上了关系,你就真的不怕?”琏哥儿震惊了。 然而十二比琏哥儿都震惊:“这有啥好怕的?不是挺有缘分的吗?”没想到啊没想到,本阿哥这辈子还能跟皇室扯上关系,虽然这关系是有点儿远了,不过聊胜于无罢。 这话一出,琏哥儿看向十二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懵了半响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个禽兽啊!” “别介,我怎么你了,你就这么说我?”十二格外不解的望着琏哥儿,又瞥见蓉儿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难得的同情心泛滥,当下就拿脚踹蓉儿的屁股,让他赶紧起来,“还傻坐着干啥?起啊!” 蓉儿拿手撑着勉强起来,结果身形还是摇摇摆摆的,眼瞅着又要摔倒,这回十二总算没束手旁观,伸手拽了他一把,无比嫌弃的道:“可以了你,险些当了郡马爷的人,居然这么经不起打击。” “三叔叔,求求您了,您别在损我了,我都要被吓死了……我我我、我如今该怎么办呢?我还怎么回府里去?我不敢啊!” “那就别回呗。”十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蓉儿,还给他出馊主意,“左右都是亲戚,你又比咱们都小一辈,就算住在后宅又如何?正好,我那院子就我一人,回头让人将厢房收拾收拾,你将就着住几晚还不成?” “这……能行?”蓉儿愣了一下。 “有啥行不行的,管他呢!就算事后你祖父骂你,你不会把黑锅推给我爹啊?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我一点儿也不想来荣庆堂给老太太请安,烦透了,哪次我不是拿我爹说事儿?就说我爹不让我来,或者我爹逼我做学问,借口那就是人找出来的,算个啥!左右老太太也不能跟我爹对质,对质了我也不怕,大不了回头被我爹骂一顿,能少块肉还是怎的?” 甚么叫做混不吝? 这就是! 凭良心说,蓉儿今个儿也是真的涨见识了,因着之前他跟迎姐儿打的交道比较多,跟十二认识归认识,毕竟称不上熟稔。如今倒是好了,才这么一小会儿,他算是看透了十二的本性。用一句话来概括,完完全全像了贾赦那混球。 最为关键的是,人家贾母就在上头坐着呢,就这般大喇喇的把话说出来,不说害怕了,连半点儿尴尬都没有,人干事儿? 见蓉儿眼神一直往贾母身上瞥,十二直接拿手往蓉儿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没好气的道:“得了罢,原就是小事儿一桩,搁在素日里她也不会拿我如何,如今这会儿……她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管这些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儿?她是疯子又不是傻子!”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贾母终于开口了。 “走了走了,赶紧走。”比起十二,琏哥儿还是有些良知,赶紧一手拽着弟弟,一手去拉蓉儿,忍着尾椎骨的疼,将俩人连轰带拖的扯了出去。 结果,十二还有闲工夫跟蓉儿瞎扯:“瞧见了罢?其实要我说呀,二丫头对你挺好的,虽然打小没少欺负你,抢你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还打你骂你折腾你……不过总得来说,她对你还是挺好的,是罢?” 蓉儿这会儿已经完全不知晓该说怎么才好了,只能顺着十二的话头,吭吭哧哧的应着。 十二却道:“所以你也要对她好点儿,以往你个头小,每次打架输的那人都是你。如今你个头也长了,力气也大了,回头立马找她打架去,这回保证输的人是她!” “行了,你闭嘴罢!”琏哥儿一个没忍住,伸手拍了十二一下,扭头对蓉儿道,“你别听他的,二丫头如今越大越一肚子坏水,连我娘都说了,咱们几个哥儿姐儿里头,最最像我爹的就是二丫头了。就算你如今打得过她,可也得小心点儿别被她给算计了,她比小时候可怕多了!” “嗯嗯嗯。”蓉儿无脑附和着,然而事实上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怎样才能将定下来的亲事退掉。 甭管是郡马爷还是咋的,他都无福消受。哪怕回头娶个家生丫鬟,也总好过于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罢?左右他对于妻子的要求不高,甭管娘家如何,老实安生是重点,甭管品貌如何,不惹是生非才是顶顶要紧的…… <<< 至此,蓉儿索性就在荣国府住了下来。当然,荣禧堂和荣庆堂都是不能去的,就算是近亲好了,到底年岁大了,这样也不合适,哪怕是他的嫡亲姑姑惜春,总不能混在一道儿玩,再说他也实在是没心思玩。索性就顺着十二的意思,搬去了他那院子,缩在东厢房里躲着。 说是躲着一点儿都不夸张,蓉儿是真的被吓怕了,这跟当初和迎姐儿闹腾还不同,毕竟就算被迎姐儿打个半死好了,那也绝对不可能有性命之虞。而如今,一旦弄个不好,指不定就把小命给交代了,甭管那秦氏是多么的美貌,哪怕美如天仙,他也自觉无福消受。 又因着十二是有差遣的人,不可能总是陪着蓉儿,就连跟蓉儿最熟稔的迎姐儿,如今也忙活得很。蓉儿闲来无事,就干脆在房里看书,好在十二这儿旁的没有,各类书籍典藏那是一应俱全,哪怕无心学问,手头上有点儿事情做,也好过于胡思乱想。 甚至蓉儿都想过了,要是他祖父最终还是逼着他娶秦氏为妻,大不了他就去投奔他老子。虽说这些年来,他跟他老子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更谈不上父子情,不过有一点却是让他格外放心的,那就是贾珍一直没能再有孩子。因着这一点,蓉儿自觉就算没啥父子情份,见他去投奔,总不能直接将他赶出来,他的要求也不高,能保住小命就好。 就因着蓉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都准备放弃宁国府的继承权了,也因此,当贾赦告诉他,秦氏没了的时候,他是懵的。 秦氏,没了。 尽管贾赦并不曾很详细的解释事情的原委,不过单凭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足以让蓉儿吓得心神俱裂了。他当然不会去心疼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相对来说,他更加心疼自己,万一这事儿并不曾被提前察觉,是不是将来等待他的会是跟秦氏一样的下场呢? 不过,就算是这般想着,蓉儿也没有追问甚么,只是故作淡定的向贾赦道了谢,回头仍旧缩在十二院子里,连宁国府都不敢回。 贾赦倒是懒得理会蓉儿待哪儿,左右这小子以往赖在荣国府好几年都没交半点儿伙食费,再加上他嫡亲姑姑惜春也一样,混吃骗喝的都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回头,面对那拉淑娴和十二的联合审问,贾赦有些吃不消了。 “咋回事儿?没咋回事儿呢,这外头的事儿,用不着妇道人家来烦恼。淑娴,你只管好生在府里享乐,顺便照顾一下五儿,再不然你就跟想要孙女也成呢,去跟琏儿媳妇儿讨就是了。别管这些有的没的,有我在呢。” 然而,那拉淑娴和十二仍直勾勾的盯着贾赦。 那拉淑娴:“老爷是嫌弃我妇道人家不懂事儿不知理儿?” 十二:“我可不是不懂事儿不知理儿的妇道人家!……唉哟!嗷!” ☆、第228章 “有些孩子啊,就是不打不成器!”贾赦收回了曲着的手指,却还不忘恨恨的瞪了一眼捂着脑门一脸懵逼的十二,挑衅道,“怎的?老子还打你不得?哼,不怕告诉你,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告到金銮殿上也没二话!” 十二眯着眼睛打量了贾赦半响,才忽的问道:“所以圣上也挨打了?” “你怎么知道?……呃,闭嘴!没你的事儿!”贾赦一看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十二套出了话来,又羞又恼的道,“你个小兔崽子就是欠揍!淑娴,我打他你没意见罢?” 最后那句话,自是向着那拉淑娴说的。 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咱们能说正事儿吗?至于老爷您想甚么时候打琮儿,都随意。正像您说的那样,这孩子就是个不打不成器,随便打。” 这话显然在很大程度上取悦了贾赦,以至于让他忘却了之前要藏着掖着的事儿,乐呵呵的道:“对对,就是那样,孩子嘛……唉,别说孩子了,有些当老子甚至都当祖父的人了,还是那般的不靠谱。你说贾敬那老小子是怎么想的?假若今个儿坐在皇位上的人,仍是太上皇,那他拼死搏一把,我倒还是挺能理解的。可眼瞅着那位都上去好几年了,且脾气性子又撂在那儿,贾敬那老小子是不是脑子给驴踢了?” 虽说贾敬乃是同辈之人,可到底年长了许多,于情于理都不该这般在背后编排他。不过,贾赦素日里编排的人多了去了,连贾母到了他嘴里都绝不会落得好话,更妄论贾敬了。 索性那拉淑娴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因而只道:“那老爷能否说说,蓉儿那未婚妻究竟如何了?听说是没了?怎么个没法?” “还能怎么没了?突染风寒,一病不起,然后就没了呗。”贾赦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真相如何压根就不用深究,左右那秦家姐儿已经没了,要是在哪个地方多出了某个模样相似的人,也不算甚么稀罕的。其实呀,做人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那秦家其他人呢?”那拉淑娴听了这话,果然没有深究,只是问起了旁人,“还有隔壁那位敬大老爷呢?” 贾赦略一沉吟,方才开口道:“秦家那俩父子据说是无法接受爱女、长姐在一夜之间病逝,很是有些不好。又因着秦家并不是京城人士,仿佛听说有意回到祖籍去,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出了京城也未必了。” 那拉淑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贾赦。 无奈之下,贾赦只有又道:“至于贾敬那老小子,圣上听闻他对丹药一道极为擅长,便索性遂了他的心意,让他上山当道士去,顺便多炼些丹药,指不定还能谋个远大的前程呢。”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暗讽了。想也知晓,如今正途只有一条,那边是通过科举入仕。当然,倘若本身有些能耐的话,走从军的路线也很不错。可一来,供养个武人要比文人花费颇多,二来,从军的危险性实在是太高了,纵是最近两年不曾有大的战役,可边疆那头却是从未平静过。 而除却文武这两条道,其余皆不算正途。哪怕老话常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事实上若非没了旁的选择,哪个愿意当那人下人呢?至于道士、和尚之类的,那些个连饭都吃不上的贫寒子弟倒是愿意试上一试,可像贾敬这种出身名门的,恐怕就算他现在是乐意的,如今被泰安帝变相的绝了后路,心里也不好受。而且,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一点。 见那拉淑娴和十二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贾赦实在是没法子了,摊了摊手:“知道了又如何呢?不知道又如何呢?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呢!” 十二不耐烦了,直截了当的问:“说不说?爹您到底说不说?” “说啥呢?你当贾敬那老小子是跟你祖母一样的蠢货吗?他不蠢,一点儿都不,与其说他是因着长房式微而去冒险,我更愿意相信他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上。不过,甭管怎么说,他也就那样了。就算圣上顾念着太上皇,不愿意在太上皇尚在的时候就对老臣后人下手,可你们以为他还能活多久?运气好点儿,就这么熬下去,等太上皇甚么时候走了,他也跟着去呗。要是运气不够,指不定那些个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到暗中下毒手。真要是这般……我会帮他略照顾着些蓉儿的。” 不然,还能如何? 泰安帝原就是个小心眼儿,说好听点儿就是恩怨分明,说难听点儿分明是睚眦必报。贾敬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想要全身而退完全是因为太上皇还在世,且贾敬这人还是在贵人眼里落了号的,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发作贾敬一人,还是将整个宁国府连根拔起,势必会影响到整个朝堂,甚至极有可能落得圣上和太上皇父子俩反目。也因此,贾敬勉强活了下来,可也仅此而已。 “唉,圣上那人啊,明显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子。之前,我同他一起去追讨欠银的时候,但凡那些个咬死了不愿意拿出一文钱来的人家,如今能落得好?就算明着不对付,暗地里做些手脚还不容易?他是圣上,他是天子,他想要寻你的麻烦,那绝对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对对对!”十二听了这话狂点头称是,结果却得了贾赦毫不留情的一记白眼。 “你懂个球!对了,你真打定主意要去国子监了?我不是说那地方不好,就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干啥?真要是打算跟书籍典藏混一辈子,安心待在翰林院不好吗?你去国子监,谁能管着你?琮儿哟,你要明白,你爹我就算再能耐,也绝对不能把手伸到国子监去。再一个,那些老顽固完全不怕我,偏生他们也没欠债,我就是想找人家麻烦都没辙儿。” 贾赦也是真闹不明白,这好端端的,跑去国子监是做甚?要说打算走内阁,一直待在翰林院熬到三品以上再走也使得,偏要往全然陌生的地头凑,这不是自讨苦吃又是甚么? 可十二却笑嘻嘻的凑上来给贾赦捏肩揉背:“爹,虽说爹您是很能耐,可我也不能一辈子靠您罢?我觉得国子监很不错呢,就算那些人不卖您的面子也不怕啊,这不是还有我外祖父和舅舅们吗?就算连他们的面子也没用,也用不着担心。我老老实实的做事儿,顶多晋升慢一点儿,国子监那头还是很安稳的。” 这倒是实话。 其实,朝堂上勾心斗角最厉害的绝对是在三省六部。而除却这些地方,若是外放到一些格外富庶的地方,也会有不少的明争暗斗。唯独像翰林院、国子监这些个地方,却端的是清净自在了。 也不能说完全清净自在罢,不过这些地方因着都是一些老顽固,只要本身学问不凡,为人再稍微谦逊一些,想要混得好一点儿也不难。唯一的麻烦就是,纯粹吃力不讨好,光有名声一点儿实在的好处都没有。 谁让十二一点儿也不在乎呢? 他又不是琏哥儿,不愿意做学问还一门心思想要捞油水,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掉钱眼里了。在十二看来,哪怕将来家业都是琏哥儿继承的,他想要混个安生日子绝对没问题。再一个,就贾赦疼他的那样儿,哪怕一文钱的家业都拿不到,贾赦那些私房也绝对会留给他的。天知道贾赦才是整个荣国府最有钱的财主,他是继承了第一代荣国公贾源以及其夫人所有私房的人,只要漏出那么一些来,就够十二下半辈子优哉游哉过日子了。 而没了钱财的追求,对于十二来说,整个人生的最终目标就是整死四皇子! 当然不是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泰安帝,而是泰安帝家的老四,也就是现年十一岁的四皇子锦嗣。也许这么说有些太委婉了,直截了当的说法就是,十二森森的怀疑,本朝的四皇子锦嗣就是上辈子将他折腾个死去活来的乾隆那个大色胚! 好嘛,上辈子碍于身份地位,就算有再多的不满和愤怒,十二也只能憋着忍着受着,莫说反抗了,他连半句怨言都不敢说。可谁让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呢?虽说如今他们仅仅是同辈,那也不怕! 十二笑得一脸阴森,见贾赦惊悚的看了过来,只道:“爹,您就放心罢!我一定会在国子监好好干的,争取早日成为一个名师,就算不能像外祖父那般进入上书房当先生,最起码也要帮着给皇子们出出题松松筋骨之类的。” 说真的,贾赦很茫然,他完全不知晓这两者到底有甚么联系,总不能十二当官的理由就是为了折腾皇子们罢?这甚么仇甚么怨呢? 不过,腹诽归腹诽,有一点贾赦还是听明白了:“琮儿是不是对上书房很感兴趣?正好,四皇子、五皇子还年少,除却伴读之外,还需要几个侍讲学士,原应当是从内阁里挑的,不过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回头我同圣上说一说,让他弄个考核,挑出最佳的人选来。” 十二瞬间满脸放光,一旁的那拉淑娴却是一脸惨不忍睹的神情。 然而,对于贾赦来说,能让心肝一样的十二对自己另眼相看,那绝对是天下第一等美事儿,当下不等十二开口,贾赦便拍着胸口保证:“放心,其实这种事儿不过是看范围罢,我回头不单要让圣上开考核,再给核定个范围如何?这样好了,就说皇子们年少,不耐烦跟一堆老头子在一块儿,让他们把年岁放到二十岁以下!” 得了,那基本上就是内定为十二了。 见十二这般,那拉淑娴啥也不想说了,毕竟十二又不是琏哥儿那种花架子,其实就算不限定年岁,他也有很大希望通过。而一旦限定年岁,毫不夸张的说,莫说二十岁以下了,就算放宽到三十岁,也别想在学识方面超过十二。 再看十二,只两眼锃亮,满脸的崇拜与期待:“爹!儿子的未来就靠您了!对对,我就是对上书房特别感兴趣,这辈子能往上书房去,值了!” “没问题!看你爹我的!” 那拉淑娴有心吐槽,却最终还是啥都没说。不然呢?是吐槽十二前世上书房去得都不想去了,还是吐槽对四皇子悠着点儿?想着前世乾隆那个色胚干的缺德事儿,那拉淑娴私以为,让十二出出气亦无妨,左右有人看着也不会出大事儿的。 若今个儿十二刚穿越的话,那拉淑娴的想法倒是没错,可她俨然忘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如今的十二已经不是曾经的十二了,在经历了兄弟姐妹之间的乱斗之后,十二整个人都升华了,具体表现为在告黑状方面,有着质的提升。 简而言之,四皇子那丫的要倒血霉。 忽的,那拉淑娴开口道:“那宝玉呢?你们就没考虑过一个问题,回头老太太也将宝玉给养废了?若单单只是养废也就罢了,偏他还是个衔玉而生的,有了这么一遭,回头就不怕宝玉做出点儿甚么事儿,连累了咱们阖府上下?” 贾赦和十二对视了一眼,虽说皆认为那拉淑娴有些杞人忧天了,毕竟宝玉这孩子一看就是没啥出息的。 不过,本着宁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想法,贾赦极为果断的道:“我让二弟把宝玉领回去,老太太嘛,年事已高体弱多病的,早就不该拿这些俗事烦他了。” 十二思量了片刻,也跟着道:“我觉得石头蛮聪明的,就是小聪明没用在正道儿上。索性政二叔叔基础很是不错,先让他教着,也别再去族学了,左右统共也没上过几天。回头我让璟儿盯着点儿,若是璟儿没威慑力,这不是还有二丫头吗?” “人家还有嫡亲的哥哥呢。”那拉淑娴顿了顿,旋即笑道,“好在宝玉那孩子皮实,性子也不似珠儿那般敏感,回头让政二老爷打两顿也许就上进了也不说准。” 会不会上进暂且不提,不过宝玉……是注定要不好了。 二房那头,甭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都不会像贾母那般,由着他胡来生事的,若是大房这头再添一把火,那指不定回头宝玉就真的成石头了,还是块焦石头。 也是怪可怜的。 最最值得同情的是,宝玉还不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会有多么的凄惨绝伦。 不过很快,贾赦就带着十二去了荣庆堂,贾赦负责跟贾母“沟通”,而十二则直接掳人,左右宝玉就算再能折腾,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抵得上甚么用呢?这贾母或许会担心他哭闹坏了身子骨,十二却全然不在乎,直接命人捉了宝玉的手脚,便往梨香院去了。 贾赦的意思是,他来搞定贾母。而相较而言,梨香院那头就显得格外不值一提了。十二直接带人进了梨香院,一面唤丫鬟去请贾政俩口子过来,一面将宝玉恁倒在椅子上,任凭他哭嚎。 梨香院又不是荣庆堂那种前后好几进的大院子,事实上,打从十二进了院子起,贾政和王夫人就立刻接到了消息,匆忙离开房间赶到了正堂里。 见状,十二先向着贾政俩口子行礼问安,旋即才道:“外头出了点儿,可能会牵扯到老太太。我爹的意思是,最近一段时日里,老太太估摸着会比较忙,得上头问话也是寻常,便索性让我将石头……咳咳,宝玉送过来,劳烦二老爷二太太照顾一下。” 也是私底下吐槽惯了,十二对宝玉的名讳一直不是很适应。也是,虽说他们都是玉字旁的辈分,像宝玉这种直接叫了玉倒也不算违制,可因着他们所有人都是单个字的,听着格外奇怪不说,还透着一股子傻气。 ……还不如叫石头呢,起码听着硬实点儿。 显然,到了这会儿没人会计较这些。贾政只急急的上前,追问道:“外头出了事儿怎么会同老太太有关?这老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还真别说,就算这两年来,贾母对贾政的态度一变再变,可人家贾政倒是对贾母一如既往的孝顺。可惜的是,贾母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也许还嫌弃贾政太废物了,不能为她挣来前程不说,还连累她被贾赦拿捏的死死的。 “老太太无事。外头的事儿,左右有我爹在,最起码也能护着老太太周全。”十二不甚有诚意的敷衍道,又拿眼去叫被恁在椅子上不停扭动身子骨的宝玉,提醒贾政,“宝玉统共也就比我家璟儿小了大半岁,原该是日日早起做学问的年岁,偏养在荣庆堂里,每日里只知晓嬉笑玩闹,除了总是嚷着要吃小丫鬟嘴上的胭脂,就是要叫戏班子听戏唱曲儿。对了,先前还非吵着闹着逼老太太将林家姐儿、史家姐儿统统接到府里小住……唉,我家璟哥儿明年开春都打算去考国子监了。” 前头说的再多,都不如最后一句有杀伤力。 贾政整个人徒然一怔,像他这种读书人,原就对国子监、翰林院这种地方格外的敏感。偏他之前虽抢了贾赦的监生名额,本身却没读出个花样来。轮到儿子时,哪怕珠哥儿也不算差,却是因着身子骨缘故,并没有越过琏哥儿,至于十二那就更别提了。 眼瞅着大的那几个比不得了,那小的呢?贾政不是没想过要儿子们用功上进,可他先前仔细查问过房里庶子们的学问,发觉真当是一群榆木脑袋,哪怕再怎么知晓上进,恐怕这辈子连个秀才都难以考上。唯一看着不凡的嫡次子宝玉,却被贾母拘在跟前,就算他这个当爹的希望宝玉上进,也是没了奈何。 本以为,到底年岁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却未曾料到,当你在原地踏步时,旁人却在急急的往前走。 璟哥儿明年就要考国子监了…… 想想自己,想想大房,贾政一脸的悔不当初。想当年,他费尽心思夺了贾赦的监生名额,又为珠哥儿盘算良久,还想着大房嫡子多有甚么用,监生名额只有一个啊。却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在乎,十二是直接没去国子监,就这般通过了科举。轮到璟哥儿时,大房那头也不是想着找后门再谋个名额,而是让孩子直接去考。 这就是差距啊! “琮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我一定会好生教养宝玉,那些个恶习,我定要让他改了去!”贾政又痛又悔,想着自个儿已经这般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儿子放浪下去。这要是像珠哥儿这般,本身乖巧懂事,却身子骨不好的话,那还能凑合。可宝玉分明就是欠的! “交给二叔自是放心的。对了,我爹还说,老太太需要静养,最近一段时日就不用去荣庆堂请安了。至于宝玉这孩子,原就皮实得很,往日里送到族学也只顾着玩闹,十日里都去不了一两日的,索性别送了。二叔您这儿要是缺了甚么,回头同侄儿说便是,我恐怕下月就要往国子监去了。” “你要去国子监?”贾政愣住了。 十二笑着点了点头:“我哥要去户部了,估计会更快一些,大约是月底罢。不出意外的话,该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我呢,比起干实务,还是更喜欢待在书籍堆里,原本申请调任的该是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不过如今还没确定,恐怕要下个月去了以后才能落实。” 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竟像是震惊到不敢置信,又似乎掺合着一些愧疚羞恼,不过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只道:“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不管将来调任到哪里,要记得认真办差才好。” “是,多谢二叔教诲。”十二笑眯眯的答道,眼角瞥见宝玉不能的扭动,连个正经的坐姿都没有时,却是不免有些皱眉。不过,又想着就贾政这迂腐古板的性子,恐怕宝玉将来的日子要难过了,当下便又笑着同宝玉打招呼,“宝玉,回头只管安生用功念书,等过个几年,你三哥哥我在国子监也安定下来了,一定让你进里头念书去。” 不等贾政面露欣喜,宝玉却忍不住痛骂起来:“谁要念书?哪个要念书了?你们一个个都只知晓功名利禄,分明就、就、就是禄蠹!” 所谓禄蠹,指的是窃食俸禄的蛀虫,也喻指贪求官位俸禄之人。 或者可以这么说,“禄蠹”这俩简简单单的字,在某些读书人眼里无异于最恶毒的骂人词汇。十二虽不是真正的读书人,听了这话也没了好气,好在他已经瞄到贾政即将爆发,便索性向贾政拱了拱手,出言告辞。 只是,还没等十二走出梨香院,就听见屋里传来宝玉凄厉的哭喊声,还附带王夫人冷静至极的声音:“还不快去书房找把戒尺来!老爷,您仔细手疼。” 十二默默的顿了一下脚步,旋即跟没事儿人一般的离开了梨香院。他坚定的相信贾政和王夫人是宝玉的亲生父母,且宝玉这孩子非但极为皮实,还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所以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不过,甭管怎么说,十二最终还是让人给珠哥儿支会了一声,万一真的打死了那就不好了。等晚间,珠哥儿唤了个小丫鬟过来给十二传话,只有短短三个字:没打死。 哟,那就没啥好担心的了。 <<<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中,这本该是蓉儿成亲的日子,结果宁国府却大门紧闭。外人只道蓉儿的未婚妻出了意外,再加上宁国府这头原就不喜热闹,倒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唯独只有少许的几个知情人知晓,宁国府早已悄然改换门庭。 之所以国公府的牌匾还在,是因为太上皇如今仍在世。泰安帝虽性子方面有些问题,却也是个纯孝之人,并不愿意因着这些个小事儿与太上皇起了冲突。也因此,允了蓉儿降爵继承宁国府,也就是说,蓉儿成了三等将军。 宁国公贾演乃是第一代国公爷,贾代化则降爵承袭了一等将军之位,贾敬是二等将军,按说应该由贾珍承袭,结果却是直接垮了一代,由蓉儿承袭了爵位,成为了三等将军。 这就意味着,所谓的宁国府早已名存实亡,只等太上皇一走,就要改换牌匾了。当然,蓉儿也可以选择不换,只要他有这个胆子。 眼下看来,他非但没有这个胆子,竟是连宁国府都不敢回了。偏如今,贾敬已被送到了远离京城某座深山之中,宁国府阖府上下竟无人做主,只能由着蓉儿赖在荣国府。十二说了他两回,见他一脸后怕的狂摇头,索性也就随他去了,只叮嘱他寻几个心腹妥当之人,将宁国府看守好了,免得回头少了东西。 又几日,贾珍亲自登门拜访,询问出了何事,又逮着蓉儿问他将来该如何。 凭良心说,偌大的一座宁国府,甚至于整个贾氏一族,之于蓉儿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郎来说,实在是太沉重的责任。蓉儿虽有心鼎力门户,却实在是无能为力,见亲老子上门了,他思来想去,索性就将难题推给了贾珍。 可贾珍也毫无办法,哪怕这些年他老老实实的在翰林院办差,又得贾赦往日里照拂一二,可论起真本事来,他实在是没多少。万幸的是,他对于蓉儿这个儿子,虽谈不上有多疼爱,可到底是独一个孩子,再加上如今蓉儿是得了圣旨,继承了宁国府承袭了爵位,就算是亲老子,贾珍也没啥好插手的。因此,在贾赦的见证下,贾珍带着继室尤氏重新归了宁国府,不过他放弃一切权利,至少在明面上,必须听从蓉儿的。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照蓉儿所言,起码家里头有人气了,要不然他还是不敢回家。而等贾珍夫妻俩回来后,蓉儿也旋即回府,只是经历了这么一事儿,宁国府可算是元气大伤,且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在勋贵人家里头,宁国府的名声一落千丈。 “这么说,蓉儿以后娶不到媳妇儿了?”迎姐儿一面将账本子依次放好,一面同嫂子王熙凤先聊着。 虽说迎姐儿早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王熙凤,无奈那拉淑娴不允,只怕她懒散下来容易,回头再拣起来却是难了。而王熙凤这头,鑫儿年岁太小,纵是有奶娘和丫鬟婆子在,多少也要顾及一些,加上迎姐儿原就无意于夺权,王熙凤倒是同她配合默契得很。 这会儿姑嫂两个边说闲话边归整账目,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隔壁东府。 王熙凤道:“除非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要不然怎么可能娶不到媳妇儿呢?还不是因着事情才过去这点儿日子,人人都在盘算着,自是不好说亲。你只等着再过上两年,蓉儿一准能娶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他今年不过才十三岁,两年后也才十五岁,倒是不急。” “原就不急,与其急吼吼的寻个不怎么样的,还不如索性多等两年,说个好的才是!”王熙凤一面说着,一面促狭的向着迎姐儿笑,里头饱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要是迎姐儿是个寻常小姑娘,被王熙凤这么一取笑,早就受不住了。偏她的性子随了贾赦,尤其这脸皮厚似城墙,即便看懂了王熙凤的意思,也只是大大咧咧的道:“瞅我做甚?不对,该是说瞅着我也没用。我上头还有个哥哥呢,小哥哥不嫁,能轮得到我?”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的都喜欢说琮儿?也亏得他性子好,没的跟你们计较,要是摊上个脾性不好的,还不知晓怎么闹呢!”王熙凤也是无奈了,这大房里每个人说起十二,都一副巴不得他嫁出去的模样,偏十二本人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弄得她很是哭笑不得。 “他脾性好?”迎姐儿翻了个老大老大的白眼,没好气的道,“嫂子您回去问问我二哥哥,问他打小被欺负了几回,又是怎么被欺负的。对了,不止二哥哥,还有二房的政二叔叔、珠大哥哥,隔壁东府的珍大哥哥,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是被我小哥哥欺负长大的!” “真稀罕,旁人也就罢了,琮儿还能欺负政二老爷和珍大爷?”王熙凤压根就不信。 迎姐儿默默的在心里给贾政、珍哥儿点了一排蜡,这就是年长的坏处,连被欺负了,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要不然就算说出去了,也只能徒惹笑话,简直不能更惨。 不对,还真有比他俩更惨的。 “听说昨个儿石头弟弟又挨打了?”迎姐儿奇道。 王熙凤只掩嘴笑道:“人家叫宝玉,偏你们一个个小促狭鬼都爱唤他石头。对呀,他昨个儿又挨打了,不过这算是稀罕事儿吗?之前不是照着一天三顿打的吗?政二老爷也真是的,不知晓得了谁的主意,只拿着戒尺打宝玉的左手心,上回我去寻二太太,只瞅着宝玉那手哟,肿得跟个猪蹄膀似的。” “这般打法虽然没给打坏,石头弟弟果然不愧是石头弟弟。”迎姐儿嘟嘟囔囔的道,又见自个儿手头上的事情总算做完了,当下大喜,“完事儿了,我可以出去玩了!” 一个晃神,等王熙凤定睛瞧时,迎姐儿早已撒丫子飞奔出去了。当下,王熙凤不由的连连失笑,暗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算眼瞅着是个大姑娘的长相了,这心里头却仍是日日惦记着吃喝玩乐。不过,因着知晓迎姐儿早就跟张家那头说定了亲事,见她这般逍遥,自也不算意外了。 只是,迎姐儿定下了,十二却还没着没落的呢! 在脑海里晃悠了一下后,王熙凤很快就丢开了这事儿。倘若她亲近人家有正合适的人选也就罢了,既没有,还是别掺合这事儿了,左右以荣国府的情况,再配上十二的能耐,还怕寻不到媳妇儿?只恐怕人家心思压根就不在这上头。 这回,还真就被王熙凤给猜着了。 十二只满心满眼的盼着他老子早日说服泰安帝,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比拼,目的自然是为了进上书房做侍讲。其实,若非年岁不允许,十二觉得当个小伴读也无妨,只要能虐到四皇子锦嗣,让他干啥都乐意。 ☆、第229章 “圣上哟!臣给您跪下了!” 御书房里,贾赦一被允许觐见,就二话不说冲进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哪怕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看他这副架势,也是有够吓唬人的了。 龙案后头的泰安帝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这一刻,泰安帝甚至希望自己别太了解贾赦这个搅屎棍,可君臣俩人认识十来年了,又是打从他尚未登基开始,就已经是老交情了,以至于只要看到贾赦一言不合就下跪的举动,泰安帝就猜到接下来一准儿没有好事儿。 “你就不能消停几日,少给朕惹点事儿?” 要不怎么说人的底线都是越来越低的呢?搁在认识贾赦之前,泰安帝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一个严以律己同时也严以待人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吹毛求疵了,能逼得他说出这般无奈至极的话来,贾赦也是真能耐。 “这真的是惹事儿呢?臣从来不惹事!” 贾赦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摊上旁的不了解他的人,兴许还真的被他给唬住了。可惜的是,别说泰安帝了,就连一旁伺候的宫人们,都是一副强忍住不翻白眼的无奈样儿。 如果说,贾赦不惹事儿,那这天底下就再也没人能惹事儿。 “一句话说明原委,不然直接滚出去。”泰安帝也不是没有耐性的人,实在是因为他太了解贾赦了,要是任由这货在跟前瞎比比,恐怕今个儿都不用办正事儿了。 索性贾赦也光棍,听泰安帝这么一说,直截了当的叩头道:“那就请圣上安排一场比试,择出最优秀者入上书房陪同两位皇子念书。” 泰安帝原本已经打算等贾赦滚蛋后继续批折子了,结果听得这话,很是愣了一下,眉头紧锁,抬眼道:“理由?” “先前太上皇在位时,允许到年岁的皇子皇孙一并入上书房做学问,这一举措引得高门大户乃至平头百姓争先效仿,但凡家中有余钱的,皆愿意请先生到家教导子嗣,即便没几个钱的,也会凑钱送子嗣去私塾念书……圣上,您难道不应当将这番举措传承下来吗?” 说完这些话,贾赦满脸放光的望着泰安帝,而泰安帝则是回给他一个老大的白眼:“朕是问你理由。” “对啊,理由就是……”贾赦顿了顿,想着兴许是方才的理由还不够正大光明,当下又道,“臣的意思是,圣上您可以召集皇室宗亲,并未及弱冠的进士们,从中择优入上书房,同四皇子、五皇子一起念书做学问。这叫一视同仁,这叫英明神武!” 贾赦说的何止一个正气凌然,还真别说,他这番言语至少镇住了一旁伺候的宫人们,就连伺候泰安帝数十年的万公公都忍不住对他肃然起敬。 还真别说,贾赦这番话听起来还是挺有道理的。至少当年长青帝广办宫学时,的确引起一阵争相模仿的风气。甭管那些人的意欲为何,最起码还是起到了不少作用的。尤其像一些类似于贾氏一族这样的大家族,纷纷从长房嫡枝额外多拨了好些个钱财用于置办族学。哪怕的确有些人是为了名利,可因此受益的人还是为数不少的。 说句难听的,用做族学启蒙,怎么着也比将钱财浪费在花街柳巷要强得多。 然而,就算贾赦说的再有道理,泰安帝还是不由的拿手捂住腮帮子,一副牙疼的神情望着贾赦:“朕以为朕说的有够清楚了……我问你理由!!你却跟我鬼扯!!” 跟前伺候的万公公被唬了好大一跳,其他的宫人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唯独贾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头认命的道:“理由就是我想让我家琮儿也跟着进上书房。” 万公公一个没忍住,眼刀子就甩了过去,亏得他之前还在心里头夸赞了贾赦,结果这货就是个混球!彻头彻尾的那种! 不过,泰安帝听得这话,倒是难得的满意了:“你家的琮儿?哦,朕想起来了,就是开恩科那一年,被你一碗状元粥灌下肚,没能赶上殿试的那倒霉孩子?他如今在哪儿?” 冷不丁的被揭露了黑历史,贾赦有点儿懵,懵完之后险些哭得一脸血,偏生还得附和泰安帝:“对啊对啊,就是……就是我那可怜的小琮儿,他可乖巧了,又听话又懂事,打小就是个不让人操心的性子,模样性子都随了我老泰山那一边,读书天赋更是好得吓人,反正他还不到十岁,学问就比我好了。偏他运气不好,被我这个当爹的给坑了,好端端的一孩子,莫名就背上了靠爹废物的名声,我这心里哟……” “要哭出去哭,哭完再进来。”泰安帝毫无同情心的警告道。 闻言,贾赦瞬间拿袖子抹了一把脸,满脸诚恳的抬头望着泰安帝:“求圣上成全,来一次大比试罢!除了皇室宗亲,您还可以让朝堂里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官的嫡子参考,另外还允许过了科举的进士一并考核,看哪个最优秀,挑头几名入上书房。对了,千万要记得立个年龄限,未及冠便可。” 男子二十及冠视为成人,以此为年龄限倒也说得过去,一来可以极大的减少人数,二来更是为将来考虑,毕竟几个皇子年岁都不大,跟一群老臣做学问的确有些不妥,是应当结交一些年轻人。 以上都是废话,泰安帝有理由相信,贾赦这么做只有可能是为了让他家小子更容易脱颖而出。 “圣上,三皇子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这么早就放弃读书实在是太可惜了。臣认为,您也可以让三皇子继续去上书房做学问,有道是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朕也特许你一道儿来读书,可好?”泰安帝冷笑道。 “圣上!”贾赦一脸的生不如死,哪怕他觉得这话很有可能只是开玩笑,也将他唬得不轻,“圣上,臣是要为圣上分忧的人,像这种还是让给小辈儿们罢!” 幸而,泰安帝原本就只是唬唬他罢了,见状也没再逼他,而是问道:“你儿子几岁?” “我家琮儿哟,今年刚好二八妙龄……” “噗!”万公公实在是没能憋住,直接笑喷了。笑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妙,赶紧跪倒在地,拿眼角去瞥上座的泰安帝。却见泰安帝已经无奈了,压根就没往他这头看不说,还拿手握成拳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的额头。 二八妙龄泛指十六岁,尽管不曾明文规定非要用在女子身上,可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人也不会用在男子身上。这就好比貌若天仙、眉目如画之类的词汇,通常都是用于形容女子的。这以往,贾赦年轻时候,也没少被他那些狐朋狗友瞎起外号,特别是他以往格外喜欢花街柳巷,每每都被人调侃说,姐儿还没你长得好看。 结果,如今倒是好了,轮到贾赦调侃他儿子了,那是他亲儿子啊! 泰安帝很是头疼的瞪着贾赦,心下却对他方才出的主意很是赞赏。皇帝,尤其是刚登基没几年的新帝,总是迫切的想要做出一些功绩的,泰安帝这人还是个天生要强的性子,那就更不用说了。偏生,功绩这种事情,不是你想要就恰好能有的,而没事儿找事儿……说真的,这并非泰安帝擅长的。 可贾赦擅长呢! 真要依着贾赦所言,这事儿若是成了,对臣子而言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儿,最关键的是,费不了甚么事儿。 “行,就照你说的去办,记得回头写一篇策论呈上来,将利弊写全了,包括届时要考核的法子和范畴,一条条的详细写明白了。去罢!”泰安帝摆了摆手,示意贾赦可以滚了。 贾赦……瞪眼,再瞪眼,接着继续瞪眼。 何为坑人者人恒坑之? 这就是! 原本依着贾赦的想法,他只是负责帮着出出主意,之后的事情同他有甚么关系?他如今是空降到户部的武将呢!眼见泰安帝不理会自己了,贾赦憋了一会儿,终究没能憋住:“圣上,这事儿难道不该让内阁那头去做吗?我如今是武将!” “你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泰安帝伸手拿起朱笔,继续披着未完的折子,头也不抬的道,“你可以认为自己文武兼修,哪儿有麻烦就去哪儿。” 贾赦:“……”没活路了。 万公公:“……”你丫的活该!! <<< 泰安帝当然明白自己给贾赦布置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不过他丝毫不担心,谁让贾赦这货旁的没有,外援一堆呢?偏他还是个脸皮厚实的,从来不知晓为何难为情,求起来人就跟讨债似的。得了这么个差遣,贾赦能不去寻老泰山和舅哥们帮忙? 对此,泰安帝都已经想好了,坐等张家老太爷帮自己完善这个法子,务求尽善尽美。 然而这一次,却是注定要让泰安帝失望了。 不几日,贾赦便在早朝上公然提了这一想法,并呈上写好的策论一篇,而在这之前,朝臣们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甚至连张家三位老爷都一脸的目瞪口呆。 张家老太爷早在多年前就已请辞,他的三个儿子倒的确是人中龙凤,哪怕最末的老三也在今年年初晋升成了正三品,有上朝议事的资格了。可惜,这仨都极度茫然的望着贾赦,一副震惊到了极点的模样。 也难怪张家三位老爷惊吓成这副模样了,这贾赦递折子是不稀罕,可他难得提出了这么有建设性的提议,甚至还将框架、细节等等一切都完善齐备了,等于就是只要泰安帝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准备起来,指不定年前就能出选拔结果了…… 你说吓不吓人?! 搅屎棍贾赦已经很可怕了,若是老天爷再赐给他常人所不能及的聪明脑子,这根本就是不给旁人活路! 当然,真相很简单,策论是十二写的。 开篇从提出这一建议的立意开始,从孔孟吹到太上皇,再从太上皇吹到当今,尤其肯定了这一建议的正确性和必要性,仿佛若是有人反对就是跟诸上所有人为敌一般。确定了提案的重要之后,再将大框架拉下来,细节处更是完善到让人咋舌,而最重要的则是将其中的好处罗列了出来。 在这之前,即便是太上皇还在位时,能够去上书房念书的也唯独只有皇子皇孙们。当然,每个皇子皇孙都有核定数额的伴读,可一般来说,都是由母家挑选出来的,很少是直接从朝臣之中挑选的。这种情况下,一方面普通的朝臣不可能跟皇子皇孙们关系密切,另一方面某些幸运的家族却算是被迫跟皇子皇孙们绑定在了一起。说真的,若不出事自是好的,若一旦出事…… 这就好比前太子那会儿,包括金陵四大家族在内的好些个人家,都算是被迫站队的。哪怕事实上他们也是自愿的,可在站队之人,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就这般被强行拖到了前太子的船上。 而如今,像贾家这种已经出过一个妃子的人家也不少,若是已入宫的元姐儿能够诞下皇嗣,而这位皇子的未来就跟贾家息息相关了,哪怕贾家本身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可贾赦此举却算是变相的打破陈规。 如果臣子们家中的嫡子也一样可以去上书房念书,还是作为学生,而非伴读,那结果可就完全不同了。只是,当臣子们忙着做白日梦时,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上书房学生的名额有限,而所谓的考核,一定不容易。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得了泰安帝允许之后,仍是由贾赦起头操办此事。贾赦也是豁出去了,为了心爱的宝贝儿子,他索性将户部那头的事情尽数丢给了妹夫林海,本人一心一意的盯着内阁,又召了几个使唤得动的翰林一起帮衬着。不出小半月,事情就稳妥了。 碍于人数颇多,哪怕有了年龄限制,皇室宗亲外加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将的嫡子还是很多。因此,先由翰林院和国子监联手出一套考题,当然还需泰安帝过目应允,再让所有附和条件之人应考。等筛选出一百人后,再由泰安帝亲自考核选拔。 想法很美好,开展得也很顺利,可等泰安帝公布了三十人名单后,还是惹来非议。原因无他,三十人里,荣国府就占了俩:贾琮、贾璟。 你说这里头没门路?鬼才信!!! “贾琮就是圣上开恩科时,错过了殿试却反而被点为翰林的那个?啧啧,先靠外祖家后靠亲爹老子……这人呢,人比人气死个人!” “兴许人家真有才华呢?” “你信?就算那贾琮真有才华好了,甭管怎么说他都十六岁了,之前听闻在翰林院的差遣办得也不错,起码没出错,可那贾璟呢?听说了吗?虚岁才九岁啊!这还是因为他原本生日就大!” “黄口小儿罢了,竟是能胜过一大批比他年长多岁的才子?听闻连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都没能考上。” “谁知道呢?唉……” 虽说是有年龄限制,可却是只限制了上限,对于下限并无任何规定。也就是说,只要是未及冠并满足其他条件的人,就有资格参考。也因此,璟哥儿被自家坑死人不偿命的小哥拖着参加了考核,居然真就过了。等回头面对泰安帝时,一方面泰安帝看他年岁跟五皇子相仿又是个稳妥性子,另一方面泰安帝却是故意想给贾赦找点儿麻烦。 贾赦有点儿懵。 十二能考上是必然的,甚至在暗中调查过后,贾赦敢打包票,在未及冠的人中,十二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可璟哥儿是怎么回事儿?贾赦真的是糊涂了,哪怕是符合了参考条件,可璟哥儿…… “璟儿,你没事儿罢?”贾赦自打看到名单后,就暗叫不妙,一等到放了衙,不顾妹夫林海在后头深情的呼唤,只急匆匆的赶回家去哄他的心肝宝贝儿。 诚然,贾赦觉得自己是蛮偏心眼儿的,毕竟除了疼爱之后,他对十二还隐隐有些一份愧疚之心。问题是,十二那小子心眼儿大,之前人家都指着鼻子说十二是个盖了戳的废物,结果十二极为真诚的建议对方去死……咳咳,重新投个胎。 因此,十二是无需担心的,他早已习惯了被人认为是个废物。可璟哥儿呢?贾赦心疼坏了,他最怕的就是璟哥儿受不了打击,若真是这样,还不如不要这份前程了。 璟哥儿:“……呼呼。” 听到声音赶过来的迎姐儿,伸长了脖子看着屋里:“爹?” “二丫头过来。”贾赦向迎姐儿招了招手,一脸忧心忡忡的道,“考核名单出来了,这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唉,你同爹说说,璟儿当时是个甚么反应?” 迎姐儿一脸的纳罕,拿眼瞥了瞥睡得昏天暗地的璟哥儿,很是无辜的道:“反应?能有甚么反应?消息是小哥哥特地跑过来说的,他还没说完呢,璟儿就睡过去了。” 贾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故作坚强的道:“所以璟儿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上书房了?更不知道外头的人都说琮儿、璟儿是废物?” “废物?”迎姐儿愈发的纳罕了,“他俩是废物,那政二叔叔是甚么?对了,政二叔叔又晕过去了,急慌慌的给唤了大夫,不过大夫说,他就是老毛病了,晕着晕着就习惯了,叫我们不用担心。” “贾政那蠢货……”贾赦在无奈的同时,不得不赞同迎姐儿的说法。如果连十二和璟哥儿都是废物的话,那贾政呢?废物中的废物?最最顶尖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废物? 最终,贾赦默默的将这想法按了下去,这旁人也就罢了,迎姐儿是个出了名的爱学说话的,要是听他这么一说,回头一不小心将原话给传了出去……贾赦倒不怕贾政找他对掐,他比较害怕的是,直接把贾政给气死了。 到底是嫡亲的兄弟,还是盼着贾政点儿好罢。 等回头,好不容易将璟哥儿弄清醒了,贾赦又是忙忙的安慰他。可惜,璟哥儿睁着他那双睡眼朦胧的眼睛瞅了贾赦许久,这才道:“爹?你睡糊涂了?” 你才睡糊涂了!! 也亏得贾赦是真心疼璟哥儿,要是说这话的人是贾政,贾赦保准喷他个狗血淋头。可谁让对方是璟哥儿呢?贾赦强忍着的吐血的冲动,尽可能的安抚璟哥儿:“虽然是去宫里念书,不过上书房是在前头,爹素日里也能去瞧瞧你,还有你三哥哥也在,咱们璟儿不怕哟。” “宫里?上书房?三哥哥?”璟哥儿挑重点词汇复述了一遍,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起身跳下了床榻,“我饿了,爹,咱们回头再说罢。” 你个贪吃贪睡的小混蛋!! 有那么一瞬间,贾赦还真是挺赞同外头的看法的。旁的不说,璟哥儿真有这番能耐?跟十二小时候得了所有人的赞誉不同,璟哥儿打小的评价就只有俩,能睡,好福气。 甚么玩意儿嘛?! 带着满心的纠结,贾赦一个没忍住就将琏哥儿拖过来喷了一顿,重点在于,琏哥儿没考上! 琏哥儿都懵了,他一个早已成家立业、有个大闺女、在年中过生辰时就已及冠的成年男子,他压根就没资格参加考核!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琏哥儿试图证明不是自己废物,而是自己已经超出了考核范畴。 没曾想,贾赦却依然喷道:“你去考了也一样考不出!!” 道理还是有的,毕竟琏哥儿也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可就算再怎么占着理,这话听着也太强词夺理了点儿。然而,谁让对方是他老子呢?居然还是亲老子,真的是太悲伤了。 回头,琏哥儿就冲到十二的院子里去喷他:“肯定又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儿!打小就这样,你闯祸我背锅!我何其无辜啊!” 十二看琏哥儿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一般无二,他还极为怜爱的安抚道:“乖啊乖啊乖,有这个空闲跟爹顶牛,哥你还不如去跟嫂子多生几个。” “有道理。”琏哥儿坦然接受了十二的建议,决定多弄几个哥儿姐儿出来玩玩。像他家的鑫儿就很好玩,白白嫩嫩的一团肉,素日里也不爱哭闹,只老老实实的躺在暖炕上,谁去逗都是个笑面,多有意思! 可怜的琏哥儿,全然忘了一件事儿,就算可恶如十二,婴儿时期也是很可爱的。关键是,贾家的孩子普遍都相貌不错,若是再有个不哭不闹的优点,简直就是小仙儿一般的存在了。可那又如何?等孩子长大了,小仙儿就变成了小恶魔。 以琏哥儿的脑子,尚不足以支持他想那么多的事儿,在丢开了贾赦喷他一事后,他除却白日里在户部帮着做一些琐碎的事情外,就只剩下了陪着闺女鑫儿玩了,偶尔他还会带着鑫儿去寻年长半岁的五儿,看着也没差多少的俩孩子,琏哥儿觉得也是怪奇特的。 五儿是贾赦和那拉淑娴的幺儿,鑫儿是琏哥儿和王熙凤嫡长女,然而这俩就差了半岁不到,回头却是叔叔和侄女的辈分,这简直比当年迎姐儿和蓉儿还要神奇,毕竟这俩还差了近两岁,且也不是嫡亲的。 不过,琏哥儿对此还是蛮庆幸的:“虽说只差了那么一小点儿,可我瞧着五儿挺老实的,应该不会发生二丫头跟蓉儿这种情况。凤姐儿,你是不知晓哟,小时候二丫头跟蓉儿打得有多惨烈,也亏得珍大哥哥没亲眼瞧见,不然得心疼死。二丫头下手可狠了,不把蓉儿打哭她就不甘心呢!” 王熙凤对此深表沉默。 ——总觉得大房是养不出老实孩子来的。 这荣国府大房能否养出老实孩子来,的确是个问题,可金陵那头传信过来,却是有个不老实的惹下了大祸。 信是从金陵薛家过来的,写信的人是薛家太太,看信的却有俩,王夫人和王熙凤。其实,王熙凤是不愿意去看信的,主要是她忙碌得很,哪里有这闲工夫管旁人的事儿了?不过,薛家到底是例外,一来薛家太太是她小姑母,二来薛家有钱呢! 就是冲着最末的那一点,王熙凤也愿意抽空去瞧一瞧信函。 结果这一瞧,还真就瞧出问题来了。信上说,薛家哥儿为了争抢一个婢女,闹出了人命来,偏生死的那个还不是卖了身的婢女,而是一个正经的良人公子。这事儿,可不是闹大了。 对此,王熙凤的意思简单而明了,她没法子。而王夫人则是先深刻的表示了一番对妹妹的想念和对外甥的担忧,之后才委婉的表示,她也一样没法子。 既然都没法子,那就该干啥干啥去罢。王熙凤很是心大的回东院抱闺女去了,她如今就三个事儿,其一捏着中馈不放,其二照顾闺女鑫儿,其三争取早日再怀一个!而跟着三个事儿相比,薛家那头自是无所谓了,左右薛家的钱就算再多,也不会分给她。 可王熙凤年轻想的事儿少,却并不代表王夫人也一样。虽说京城和金陵相距甚远,可这些年来,她却是没少跟薛家太太通信。据她所知,因着她妹妹看得紧,她那妹夫统共就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若人还在倒是无妨了,偏她妹夫早几年就没了,若是连这唯一的独苗苗都保不住了,薛家岂不是断了传承?这般想着,王夫人还真就活络开了,把尚有的关系都撸了一遍,按说薛家出事,身为姻亲的王家不能不帮衬一把,可谁让她那好二哥如今自身难保,她大哥又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思来想去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贾赦一人了。 回头,王夫人就将这事儿跟贾政说了一遍,她的意思很简单,无非就是让贾政出马寻贾赦说说情。毕竟,贾赦这人也不是完全的奉公守法,只要好处给到位了,让他拉拔一把当是不难的。 偏贾政因着前头十二和璟哥儿一并考核通过,即将入上书房一事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其实他也不全是在生俩侄儿的气,毕竟对于那俩孩子,贾政也是很疼爱的。他在生自己的气,想着若是他有能耐有前程,是不是也能让宝玉去试试? 这想法……其实真的挺醉人的。 甭管怎么说,贾政最近这段时日心情格外得不好,偏因着年关将近,府里的事情并不少,可但凡是前来拜访的,十之八九是来寻贾赦的,余下的一二分要么是寻珠哥儿的,要么就是寻琏哥儿和十二了,甚至连寻璟哥儿的人都有,偏就没有特地来寻他的。这让他如何还能开怀?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来寻我又有何用?直接回了罢!”贾政只听王夫人说了个大概,便一口回绝了此事。 且不说事情能否说成,单就是让他低头弯腰的去求贾赦,他就百般不愿意。况且,对于薛家那个小子,他虽不曾见过,却偶也有所耳闻,只能说相当得不喜。再加上这事儿也算是罪有应得,自是没甚么好可惜的。 可贾政能这般无情,王夫人却不能。一来,那是她嫡亲妹子和亲外甥,二来,薛家的钱财多如繁星,让人眼红。谁让她如今没得中馈可管,尽几年来更是冰炭孝敬全无,又因着元姐儿在宫里缺不得钱财,公中却被王熙凤和迎姐儿卡得死紧,弄得她只有舍出去的钱,根本没的进账。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迫不及待的想多个来钱的门路。 话是这般说的,可若是贾政不应允,她能如何?只不能让她这个当弟媳妇儿的,主动找大伯哥罢? 本朝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这当嫂子的寻小叔子倒是无需忌讳那么多,可却没有弟媳妇儿和大伯哥在一块儿说话的道理。她若是想起贾赦帮衬一把,是必须央求贾政出马的。可一想到,贾政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有甚么指望? 思来想去,王夫人终究还是做两手打算,一面派人给王子腾的家眷去信,一面想辙儿拉王熙凤下水。 不几日,好消息传来,王子腾虽仍处于罢官免职之中,可总算归还了家宅田产,其人也早已归家休养。至于薛家这事儿,王子腾本人虽无权插手,可王湛王老爷子留下的香火情还在,只要薛家愿意出钱,这事儿一笔勾销也不是难事儿。 王夫人得了信儿总算放下心来,回头唤了珠哥儿替她写了一封信,诚挚的邀请薛家人来京城。这紫薇舍人薛公当年也在京城里住了不短的时日,直至今日,薛家在京城里还有好几座宅子,庄子田产铺面更是不少。让薛家人来京城,一来是为了避避风头,二来说出去也是有正当由头的,毕竟薛家好些产业就在京城这地儿。 薛家那头发生的事儿,并不曾瞒过荣国府,准确的说,是王夫人压根就没有隐瞒的意思。莫说大房了,就连婆子们之间都传开了,纷纷暗中嘀咕着薛家公子如何浪荡行事,又说薛王两家能耐得很,连杀人的大罪过都能轻易得掩饰了过去。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因着已临近年关,金陵那头究竟是个甚么说法,谁也不知晓。不过,王夫人倒是心里笃笃定的,觉得但凡有她二哥出马,这事儿定能摆平,哪怕她二哥如今虎落平阳,可他是有真本事的人,总有一日定能官复原职。 亏得贾赦不知晓王夫人的想法,要不然必会跟她好生计较计较。这参王子腾时,他是领头羊,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变着法儿的骂他? 好在贾赦忙着安抚他那俩并不需要安抚的儿子,哪怕听闻了此事,也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待来年开春,薛家人入京了。作为难得来拜访的世交,于情于理都应当让贾母出面迎接,就算没指望她亲自出门迎接,这薛家太太携儿女拜访,贾母也不能避而不见。幸而贾赦很讲道理,他同意贾母见见故交,可同时也殷切的叮嘱了几句。 “老太太,您务必要记住一件事儿,少说话少说话少说话!必要的时候,您可以选择噤声。” ☆、第230章 有甚么比被儿子教训更令人难堪的?当然有,那就是被一个自己从未瞧上眼且还是个出了名的搅屎棍儿子言辞教训!! 贾母气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偏生放眼看过去,竟连以往最为孝顺不过的次子贾政也是一副赞同的模样,更别说其他人了。贾母有心硬气一回,索性也没见这门故交了,可谁让对方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呢?哪怕今个儿只是薛家哥儿姐儿过来,她都可以有理由不见,却偏偏连薛家太太也一并来了。这薛家三口人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她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要是选择避而不见的话,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的。其一,她瞧不上薛家,两家以后索性断了来往得了。其二,便是她真的被软禁了,倒是应了外头的流言! 说真的,贾母别无选择。 即便如此,想要叫贾母承认自己一把年岁了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又谈何容易呢?思及此,贾母恨恨的瞪了贾赦一眼,恼怒的道:“闭上你的嘴!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用得着你来指点?” 到了嘴边的教训,还是被贾母改成了指点,毕竟这话要是真的说出口,丢脸的人是她而非贾赦! 可惜,贾赦才不会体谅贾母那颗饱受摧残的内心,他只自顾自的道:“总之一句话,您老人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必要的时候装聋作哑也无所谓。毕竟您的年岁摆在那儿,就算一时接不上话来,也有人帮你圆。” 说罢,也不管贾母是何等情形,贾赦便唤上贾政等人离开了。虽说来的是世交,却因着薛父已故的缘由,到时候贾母等人出面迎接的唯独只有薛家太太并姐儿,至于那位去年刚闯下了大祸的薛家哥儿,贾赦表示完全没心情招待,便将这差事推给了贾政。贾政也不稀罕跟薛家打交道,尤其想着大房那头的亲眷都是当世大儒,而他这边却一个两个的皆上不了台面,略一思量,贾政便让珠哥儿替他招待薛家哥儿,自个儿则是往梨香院教导宝玉去了。 转天晌午过后,前头来人回禀,说是薛家的人已经到了宁荣街了。 贾母虽因着贾赦前两日的话气得好几宿都不曾睡好,却也不会将气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听得回禀后,立刻唤了王夫人并王熙凤前去二门迎接,又唤了姐儿们去垂花门前候着,自己并那拉淑娴则等在荣庆堂内并不出去。 不多会儿,院子前便传来了笑闹声,贾母倒是有心出门迎一迎,偏她这两年身子骨也是虚弱,便索性耐着性子候着。好在很快,贾家诸位女眷便簇拥着两个陌生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拉淑娴笑着起身看去,这已到中年的女子定然就是薛家太太了,身畔面若桃花的十来岁少女自是薛家姐儿了。打眼瞧去,俩人皆是好相貌,看来王家专出美人一说,是极为可信的。 思量间,王熙凤已经拉着少女走到了那拉淑娴跟前,笑脸盈盈的介绍道:“太太,这位就是我薛家表妹了,她名唤宝钗,您瞧着是不是可喜欢了?” “嗯,一看就是个好的,比凤丫头你可水灵多了。”那拉淑娴故意出言相逗,又拿手虚指着迎姐儿道,“比我家二丫头更讨人喜欢。” 王熙凤不干了,伸手拉过迎姐儿,赌气一般的道:“瞧见了没?太太便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前个儿还说最欢喜我了,这才过了多久,立刻就换了。二妹妹,你说这叫甚么?对了,那个喜新厌旧!” 迎姐儿瞧了一眼满脸醋味的王熙凤,登时大笑道:“嫂子你管太太喜新厌旧做甚?只要琏二哥哥最欢喜你不就成了?” “你个坏丫头!”王熙凤回头就跟迎姐儿掐上了,看的一旁的诸人笑得前俯后仰了,尤其是那薛宝钗,碍着礼节不敢太过于张扬,便拿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这厢几个小辈儿的还在互相笑闹逗趣,那厢贾母就开口了:“姐儿上我这儿来。” 有些人就不是能够耐得住的,贾母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偏那薛宝钗是个打小就极为知礼数的,再说贾母无论从年岁、辈分、地位上,都高出她一大截,如今她又是来做客的,听得这话,自是忙不迭的上前给贾母请安。 与此同时,薛家太太也上前两步,笑脸盈盈的同贾母问安。 说起来,薛家太太也不是头一次见着贾母了,想当年她还未曾说亲前,也是见过贾母一次的。不过,算算日子,却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犹记得,她那会儿还不如宝钗如今大呢,小小的人儿跟着母亲、姐姐来荣国府走亲戚,只记得国公府的奢华,旁的却是甚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话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老太太可好?自打那年我出嫁后,就一直盼着能回京,能过来给老太太问个安,谁曾想,一转眼就是几十年呢?”薛家太太原就是个笑面人,嫁到薛家后,更是愈发的和善了。母女俩皆笑脸盈盈的给贾母请了安,自是喜得贾母连声道好。 其实,贾母也是蛮心酸的。 自打之前坐实了乌鸦嘴之名后,莫说儿孙们了,连丫鬟们都不带往她跟前凑的。尤其在宝玉被贾赦强行带离荣庆堂后,她这日子算是过得愈发的辛苦了。诚然,她素来不愁吃穿用度,可人生在世,哪个还能没点儿喜好呢?贾母的喜好并不算夸张过分,她最喜欢的无非就是让一群漂亮的哥儿姐儿围着自己打转。偏生,整个荣庆堂平日里安静的连个说话声都没有,可不是苦了她? 如今,打眼瞧见极合眼缘的薛家母女俩,可把贾母欢喜坏了。 “好好,如今既回了京城,索性就别走了。对了,回头我让你姐姐收拾个院子出来予你们住罢。我知晓,薛家在京城有好几个宅子呢,可这都十来年不曾住人了,又要修缮又要洒扫呢,麻烦得很。索性就留在这儿好了,回头有了空闲,也能陪我这老婆子多聊聊天。” “我呀,打眼就欢喜上了你们娘来。你这个当娘的,和善又富态,一瞧就是个有福气的。你闺女,是叫宝钗罢?宝钗更是不错,我这般看去,竟是一点儿也不比我那入了宫的大孙女差。比起我如今留在跟前的孙女们,更是好得太多了。模样俏丽,举止大方,嗯,将来一定能有大前途!” “你还有个哥儿是罢?回头带过来让我瞧瞧。其实呀,不瞧我也知晓,有你这个当娘的,有宝钗丫头这个当妹妹的,你家哥儿又怎么会差呢?一定是个少年英才,往后定有大出息!” …… 薛家太太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这好听的话谁都愿意听,尤其听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可劲儿的夸赞自己这一双儿女们,她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再看薛宝钗,小脸被夸得红扑扑的,原就格外出众的相貌,如今是愈发的惹人注目了。偏她年岁不大,听得贾母一叠声的夸赞,甚至还有种贬低贾家姑娘抬高她的意味,这让她既欢喜,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然而,满心欢喜的薛家母女并不曾注意到,在场其他人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最终还是那拉淑娴有些不忍心了,或者说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哪怕薛家并不是她的亲眷,哪怕她对薛家母女也没甚好感,可她还是没法故作镇定的听贾母不间断的“诅咒”薛家母女。 甚么仇甚么怨呢? “老太太!”那拉淑娴不得不开口打断了贾母的话,“我那头还有些事儿,我就先带着二丫头、四丫头告退了。对了,凤丫头今个儿就别忙活了,好不容易见着你姑母和表妹,你就陪陪她们罢。” 王熙凤这会儿是僵硬的,面上的表情也始终在龟裂的边缘。猛地听到那拉淑娴这话,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仍是面无表情两眼空洞无神。 那拉淑娴极是不忍的瞧了王熙凤一眼,旋即便带着迎姐儿和惜春下去了。一旁始终在王夫人跟前的李纨,很是艳羡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她也想走,可她没这个胆子跑路。 再看王夫人,若说王熙凤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那么王夫人就是笃定定的死了亲爹妈的表情。想也知晓,王熙凤虽唤薛家太太为姑母,可事实上她今个儿才头一回见到这个小姑母,当然也是头一回见到薛宝钗。可王夫人却是不同的,她跟薛家太太乃是嫡亲的姐妹俩,打小一道儿长大,感情格外得好。这好几十年没见面了,她满心欢喜的盼着见到嫡亲妹妹和外甥女,结果…… 贾母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招狠的?!! 哦,天呐!她还巴望着宝玉能够迎娶薛宝钗,想着薛家钱财极多,宝钗又是她的亲外甥女,而宝玉虽说之前跟她并不亲近,可她有信心在几年之内强行把宝玉掰回来。正好薛家唯一的哥儿薛蟠又是个不着调的东西。照原计划,薛宝钗真的是一个好儿媳妇儿的人选。可惜,这是以往的打算了,如今肯定不能照计划行事了。 薛家是好,薛家的钱多,薛家……不能结亲啊!! 只要一想到方才贾母夸赞的话,王夫人整个人就仿佛被雷劈过一般,浑身的焦糊味儿。贾母说了啥?说她妹妹和善、富态有福气?说她外甥女模样俏丽、举止大方,将来定有大前途?还说她那外甥少年英才,以后定有大出息? 你!咋!不!上!天!啊! 那拉淑娴是走了,带着迎姐儿和惜春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可王夫人还在,王熙凤也在,还有个背景板一般的李纨。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薛家母女俩也在,而贾母还未曾放弃继续夸赞。 夸你个头啊!! 王夫人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定格在为了杀气腾腾。王熙凤到底年岁还轻,且她对薛家母女也没甚么感情可言,故而在回过神来之后,只一脸的生无可恋。 恰在此时,薛家太太笑着看了过来,旋即笑容就凝固住了。 她的嫡亲姐姐和亲侄女,一个从死了亲爹娘的表情转为了满脸森然的杀气,一个则从一脸茫然转为了生无可恋。 搞甚么? 可怜的薛家太太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因此她只是觉得满腹的狐疑。不过,没过多久,她就被嫡亲姐姐和亲侄女告知了事情的原委。彼时,她已经到了梨香院,和她的闺女薛宝钗则被贾母强行留在了荣庆堂里。 薛家太太:“……乌、乌鸦嘴?!”这是真的吗?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她的宝钗,她的闺女!!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所有人都认定某个真相时,就算其实是假的,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三人成虎的原理,同样也是贾母变成公认的乌鸦嘴的原理。 按说知悉了真相后,薛家太太该立刻带着薛宝钗马不停蹄的跑路才对,可谁让她有求于贾家呢? 先前,薛蟠一案看似了结了,可事实却未必。又或者说,就算此事真的已经了结了,薛家太太也再不敢掉以轻心了。上次是运气好,死的那个正好是个落魄书生,且还是在祖籍金陵城,偏巧王老爷子还留了点儿香火情在,这才勉强保住了薛蟠的小命。可同样的事情,若是再来一次,谁也不敢保证薛蟠还会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说真的,薛家太太就算胆子再大,她也不敢拿独子的小命当赌注,所以她必须寻一个人帮她好生管教儿子不可。最早,薛家太太是想让娘家二哥王子腾帮她管教薛蟠的,无奈王子腾如今虽勉强脱了罪,却尚未官复原职,本身也忙着四处打通关节,这先前是薛蟠小命险些不保,王子腾才会出手相救,可让他抽空管教薛蟠,却是痴心妄想了。 那剩下的人选可就不多了。 “姐姐,不瞒你说,我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艰辛。别看我是薛家长房嫡支的当家太太,可我家老爷没了,我那蟠儿又是打小被宠溺着长大的,别看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还不如他那十一岁的妹子来得懂事明理。偏二哥如今又诸事缠身,我也不好过于劳烦他。思来想去,还是盼着姐姐您能帮我想想辙儿,让政二老爷或者珠哥儿帮我管教管教?” 王夫人迟疑了一下,她当然是希望妹子一家留下来的,虽说如今的她已经歇了让薛宝钗嫁给宝玉的心,可薛家到底是肥得流油,这儿媳妇儿可以不要,钱财却是万万不能往外头推的。 只是,自家人自己懂。王夫人完全可以肯定,贾政是绝对不会沾手此事的,尤其最近这段时日,宝玉终于被一天三顿的打法被弄怕了,很是下了点儿苦功夫念书。这档口,贾政铁定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宝玉身上的,指望他抽空教导薛蟠?那还不如她自个儿上呢! 那就珠哥儿了?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王夫人就很快放弃了。如果说,贾政是指望不上的话,那么珠哥儿就是她本人舍不得劳动了。想也知晓,就珠哥儿那羸弱的身子骨,那敏感的性子,除非薛蟠是个好拿捏的主儿,要不然这事儿铁定就是吃力不讨好的。 思忖再三,王夫人道:“我家老爷如今不过是个白丁罢了,教教宝玉启蒙还行,教导蟠儿,我怕反而误了他。珠儿倒是学识不错,可他是有差遣在身的,素日里也要常抽空教导小兰儿,恐怕……这样好了,我另给你推荐个人。” 听了前头那些话,薛家太太还有些不大高兴,毕竟王夫人言语之中的推托之词实在是太明显了。可听到后头,她有重燃了希望,当即急急的接口道:“是谁?哪个这般有本事?” “还能有谁?当然是府上的大老爷了。”王夫人半是感概半是叹息的道,“你远在金陵城,恐怕对于京城里头的事情不大熟悉罢?那位赦大老爷哟,自打高中进士入了仕途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如今呀,他不单是世袭的一等将军,更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号的人,说出来都吓人,正一品的殿阁大学士呢!可不是了不得?” 其实,贾赦的事儿,薛家太太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金陵城虽远,那也不是在犄角旮旯里。况且,薛家和贾家关系也算是近的,每年都会让管事的来往个几趟。故而,薛家太太知晓这几年荣国府大房的变化极大。可甭管之前知晓了多少,都没有听王夫人说起来那般令人震惊。 当下,薛家太太不由的望向一旁坐着的侄女王熙凤:“凤丫头,你倒是同我说说,你那公爹真有那般能耐?” 王熙凤倒是猜到了王夫人打算给贾赦寻个麻烦,问题是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儿,别说贾赦了,连王熙凤都不放在眼里。况且,她公爹是谁?那是能把整个京城翻过来的天字第一号搅屎棍,区区一个薛蟠罢了,就算再怎么不着调,能跟她亲哥比?君不见贾赦连她亲哥王仁都强行拧过来了,薛蟠?呵呵,但愿他的命够硬。 “小姑母,这旁的我是没法说的,单说我家琏二爷好了,他原本也是个不爱做学问的,结果愣是被大老爷教导得头一次就考上了同进士。按说每届只有头甲前三才能被点翰林,可我公爹随便一句话,就将我家琏二爷弄到了翰林院里。不单我家琏二爷,还有姑母家的珠大哥哥,我家的琮儿,隔壁府上的珍大哥哥。对了,就在去年年底那会儿,我公爹又将琮儿和璟儿都给弄到上书房去当侍读了。” 薛家太太的眼睛越瞪越大,听到最后,她两眼都快瞪成铜铃了。 别看王氏女素来没甚么文采,薛家又是个商户,可就算是个傻子好了,那也知晓甚么是翰林院甚么是上书房。 偏王熙凤吹上了瘾,犹嫌不够,又道:“对了,小姑母不如问问大姑母,宫里的娘娘也一样靠着我家大老爷呢。” 这话,说真的王夫人一点儿也不想接,可王熙凤既已经说出口了,她总不能当作没听到罢?当下,王夫人略显尴尬的道:“是啊,娘娘原早就被赐给了圣上,无奈一直没有名分。后来,大老爷去说了情,圣上都已经下令让娘娘晋升为贤妃了,结果老太太一席话下去,娘娘宫宴上出糗,从妃位被降到了嫔位。” “还不止呢!”王熙凤方才倒是主动让王夫人说,听到这里,却是急急的道,“后来,娘娘好不容易怀上了龙嗣,我家大老爷又去求了,圣上当即就给提了位份,结果老太太夸了一番,娘娘就没了孩子……唉。” 薛家太太面上何止青青白白的,她都快脸黑如锅底了。 这些话说明白了甚么?除了贾赦确有能耐外,贾母的能耐也不小啊!! “姐姐,帮帮我,求求您帮帮我!”薛家太太快哭了,“宝钗还在荣庆堂呢,您先使个人将她唤回来罢!我怕、我怕她出事儿啊!” 也许在薛家太太眼里,儿子要比女儿重要太多了,可她如今面对的并不是二选一的选择,而是她儿子好好的,只是前途渺茫,而她的闺女却是在生死边缘了!不得不说,因着王夫人和王熙凤说的太动人/吓人了,唬得薛家太太不停的打哆嗦,只恨不得立刻冲到荣庆堂把闺女从虎口里救出来。 好在,这也不算难。 王熙凤想了想,唤个丫鬟去荣禧堂寻迎姐儿,拜托迎姐儿将薛宝钗弄出来,并保证一定会有答谢。 这个想法倒是没错,不出一刻钟,迎姐儿便一蹦一跳的来到了梨香院,身后跟着的就是满脸不解的薛宝钗。 “人儿,我给带来了,嫂子打算怎么感谢我呢?对了,我用的借口是我爹找老太太有事儿,让我先带着薛家妹妹出去逛逛。可是哟……”长叹了一口气,迎姐儿幽幽的道,“我爹出门去了,恐怕要到晚间才能回来,这可咋办呢?” “还能咋办?回头你就同老太太说,大老爷浑忘了呗!”王熙凤笑着拉过迎姐儿,指着薛家太太道,“先前都没怎么说话就被老太太打断了,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小姑母,皇商薛家的当家太太。” “薛太太好。”迎姐儿笑眯眯的道,“看薛太太的面色,一定是知晓了我家老太太的过人之处罢?” 贾母的过人之处……呵呵,那可真是有够过人的。 不过,面对迎姐儿,薛家太太就算心里头格外不舒坦,也只能赔笑着道:“这就是大房的姐儿罢?在前头都没仔细打量,如今瞧着,可是标致得很。” “再标致也比不得宝钗妹妹呀。”迎姐儿满脸的笑意,她原就长相偏喜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哪怕她并不是容貌最出众的那个,却是看着最讨人喜欢的。 果不其然,薛家太太就很喜欢。一面笑着搂过她,一面忙褪了手上成色极好的玉镯愣要给迎姐儿戴上:“这个你先拿去玩儿,回头等我归整好了行囊,再送你个更好的。” 这要是换做旁人,一早的就推辞起来了。偏那迎姐儿早先就得了王熙凤的叮嘱,只笑着道了谢,便接过玉镯套在了手腕上。她这番做派,若是落在存心挑刺的人眼里,自是不妥当了。只是薛家太太原就想依靠着贾家,对于迎姐儿这个长房唯一的姐儿,更是百般的客气。见她如此,非但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认为这是极为大气的做派。 又听王熙凤在旁嗔怪道:“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喜新厌旧呢。先前哟,还真是我错怪了大太太。” 薛家太太又好笑又好气的点了点王熙凤:“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放心,不单你有,连你家那姐儿的份,我也给备下来了。” “那敢情好。回头我抱着我家鑫儿来小姑母这儿讨赏,对了,索性您一并将添妆也给了罢,左右早晚都是要给的。”王熙凤拿自己闺女打趣起来绝不手软,不过也是,这原也没甚么好避讳的,毕竟鑫儿到如今也才半岁多点儿的小婴儿,甭管说甚么都无妨。这要是把玩笑开到了迎姐儿身上,自然就是不妥当了。 “你家鑫儿多大?这就惦记上添妆了?”薛家太太无奈极了,“行行,你说了算,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几人笑闹了一会儿,只是薛宝钗却是至始至终不曾掺合进来,不是因着不好意思,而是她直到如今都没闹明白这是怎的一回事儿。先前在荣庆堂里,她正费尽心思的逗乐贾母,结果才一会儿工夫,迎姐儿就将她唤了出来,她还真当信了那理由,如今听来竟是随口瞎扯的?这也太不将贾母当回事儿了罢? 好在,薛宝钗原就是个有城府的人,即便在心底里腹诽不已,面上却是丝毫不露的。见诸人都忙着说笑,她也跟着赔笑着,虽不插嘴,却也并不显得尴尬。 又一会儿,王熙凤笑着告辞了,顺便带上了迎姐儿。至于让贾赦教导薛蟠一事,她们几个说了铁定不算,还得等过会儿,让王夫人先同贾政支会一声,再让贾政去同贾赦商议。想来,贾政应当会愿意当这个传话筒的,毕竟教导薛蟠真心不是一件好活计儿。 ——尽管,反过来说,被贾赦教导更不是甚么好事儿。 不过,王夫人还真就将这事儿搁在了心上,哪怕她一心惦记着薛家的钱财,却也不至于盼着亲外甥没个好结果。尤其如今薛家到了京城,这天子脚下可不同于金陵城,要是薛蟠再闹出个甚么事儿来,怕是谁也救不了他了。 记下了此事后,王夫人只等寻个贾政心情好的时候同他说上一说,结果还不等王夫人开口,薛家就出事儿了。 仿佛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贾母作孽了,铁了心的要帮着证明贾母那可怕的乌鸦嘴。 这不,前一日贾母刚把薛家太太全家都夸了个遍儿,回头就出问题了。 薛家太太不是富态得很吗?当天晚上,也不知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单纯的不适应京城的环境,总之她是又吐又拉的,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消停过。直到天亮了,大夫来了,给开了药急急灌下去,她才勉强好受了一点儿。可到底年岁不轻了,又是周途劳顿的,这一下就给病倒了,整个人软弱无力,但凡吃的有味儿都一并吐了出来,不得不以只能拿米汤硬灌下去,才短短两日,就瘦了好几圈。 这也罢了,毕竟赶了近两个月的路,尤其最近天气还冷得很,像腹泻这种毛病也算是很常见的,因而一开始薛家太太并不曾往其他方面想,只叮嘱薛蟠和薛宝钗悠着点儿,毕竟相较于她这个半北方人来说,她的两个儿女却是实实在在的南方人。 结果,薛家太太这才略微好了点儿,薛蟠就从马上跌了下来。伤势倒是不重,却偏生正好给撞掉了一颗门牙。乍一看是不碍事儿罢,可这也算是破相中的其中一种,基本上就属于告别科举入仕一途了。当然,就薛蟠那德行,原也不可能过了科举。 问题是,贾母刚夸了薛蟠少年英才,前途无限啊!! 接连两件事情后,薛家太太怕了,唬得她脸色煞白的叮嘱薛宝钗,哪里也别去,甚么事儿也别做,像刺绣之类的活儿都拿得远远的,连屋里刚收拾好的摆件玉器都命人收拢了,就怕一不小心害了薛宝钗。 偏生,薛宝钗毫不在意,她总觉得这算是事有凑巧。要知道,薛家太太往日里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偏去年间为了薛蟠的事情很是愁了一阵子,哪怕事情了结了,薛家太太也一直不曾开怀过,后来更是连日奔波赶到京城,病倒也算是寻常,毕竟这又不是大毛病。至于薛蟠那事儿,薛宝钗更不在意了,就她那哥哥,能老实安生一点儿她就谢天谢地了,还考科举呢!做梦也不能这么做的。再说了,薛蟠一天到晚的在外头胡混,只是从马上跌下来,摔青了手肘,断了一颗门牙,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抱着这般想法,薛宝钗往日里做甚么,如今还做甚么。尤其她同贾府的几位姐儿处得很好,毕竟她性子圆滑,又有重礼开道,迎姐儿就不说了,单是卖王熙凤的面子,也不会故意跟薛宝钗过不去。至于跟贾母一道儿被“放出来”的探春,以及见谁都笑嘻嘻的小丫头惜春,更是在短时间内被薛宝钗收拢了。 这里头究竟有几分真心,谁也不清楚,可起码在明面上,薛宝钗受到了阖府上下的欢迎。 然后就轮到她了。 原是几个姐儿结伴在园子里玩,只是玩到一半,迎姐儿被王熙凤唤去帮忙了,惜春看到今个儿碰巧早归的小兰儿,说甚么也要闹着跟他一道儿玩。只转眼间,就只剩下了薛宝钗和探春二人,这时贾母使人过来唤了。 探春一个哆嗦,忙忙的找借口溜了。跟薛宝钗不同,探春对于贾母的“功力”那是深信不疑的,唯恐牵扯到自己身上,是半点儿都不敢往贾母跟前凑。 可谁让薛宝钗压根就不信呢?结果,这才刚走到荣庆堂呢,冷不丁的从顶上飞过一只鸟,一大滩稀稀拉拉的鸟屎就落在了薛宝钗头上。可怜的薛宝钗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遭,感觉头上有东西,忙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这一伸手,薛宝钗登时知道坏了,没等回过神来,脚下就一滑,整个人不由的摔了下去,正正好摔了个屁股蹲儿,疼得她眼泪狂涌。 若单单这样也就罢了,可今个儿贾母之所以会去园子里唤人,就是因着贾敏带着儿女回娘家来探亲了。也因此,薛宝钗这出糗的一幕,刚好落在了跑到廊下看景儿的林家姐弟二人眼里。 时年八岁的林黛玉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方才还在同弟弟说话,冷不丁的瞧了这一幕,登时被唬了一大跳,半响才小心翼翼的道:“这位姐姐……你还好罢?” 好不好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年仅四岁的林墨玉正应了一句话“生女儿像姑,生儿子像舅”,不愧是天字第一号搅屎棍贾赦的亲外甥,墨玉在最初的愣神后,旋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快来看倒霉蛋儿!有个人被鸟屎拉了一头,还摔了个大马趴!大家快来看啊!” ☆、第231章 薛宝钗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那么丢脸过!! 说真的,被鸟屎糊了一头,那就不能算是受伤,就连脚底打滑摔了个屁股墩,也只是最初那一下疼得厉害,等缓过来以后,就甚么事儿都没有了。可以说,比起薛家太太和薛蟠的非病即伤的惨烈情形,薛宝钗连个些微轻伤都谈不上。 可她被伤了颜面! 待荣庆堂的丫鬟闻声赶过来时,薛宝钗已经被贴身丫鬟莺儿扶了起来,见旁人已经去唤贾母了,她只面上懆红一片,拿帕子半遮面道:“今个儿身子不适,我还是回头再来给老太太请安罢。” 虽说后来的丫鬟没瞧见先头的事儿,可见薛宝钗头上一片腌臜,身上裙摆也是略显凌乱,再加上还有个林墨玉在一旁大呼小叫的闹得没完儿,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也没人揭穿薛宝钗的借口,只将人急急的送了出去。 其实,按说荣庆堂里素来不缺衣裳钗环,就是让薛宝钗在这里修整一番也使得。可谁让薛宝钗原就是个极为爱重颜面之人,眼瞧着出糗还被旁人家的哥儿姐儿瞧见了,登时燥得恨不得直接挖个洞钻进去,又哪里肯留下来修整。等急匆匆的离了荣庆堂里,走到一片空阔处后,薛宝钗登时一个没忍住,便落下泪来。 莺儿被唬了一大跳,她是头一回瞧见自家姑娘这般模样,可这事儿也不好劝,只得闷头跟在薛宝钗后头三步并作两步的往自家暂住的院落赶去。 偏薛家落脚处是在西院那头,也就是距离梨香院只有一小段距离的覃苑,那原是前些年归整出来让二房诸多姨娘、庶子们住的,可后来不是贾赦鼓捣出了一大堆的事情吗?姨娘们走的走,换身份的换身份,再后来又因着迎姐儿一事,顺道赶走了好些个人,这处院落便索性空了下来。原是想着,等庶出的哥儿们再长大一些,让他们一并搬出来住,不过如今薛家来了,自是得先紧着客人们。 说这么多只一个缘由,便是那覃苑比梨香院更远一些,平素女眷们多半是用软轿来回的,当然像薛宝钗这样年少的,也会慢慢的散步,譬如今个儿便是从覃苑先往梨香院去,再从梨香院绕到小园子里逛逛,跟几个姐儿聊一聊歇一歇的,通常没有小半个时辰都到不了。可今个儿回去时,薛宝钗只花了不到半刻钟就赶回了覃苑。 一回到覃苑,连薛家太太那儿都没去,薛宝钗只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里,之后小丫鬟们拿水的拿水,拿帕子的拿帕子,慌乱了小半日后,才总算消停下来。可彼时,薛宝钗哭得双眼都已经肿成核桃了。 按说今个儿这事情,说大肯定不大,说小了罢……那却是因人而异的。 若是像贾赦这等没脸没皮之人,这压根就不叫个事儿。毕竟,除了丢了些脸面外,哪里还有旁的损失?然而,之于薛宝钗,脸面却是比天还大的。 这厢,薛宝钗的异样终于惊动了薛家太太,那厢,林墨玉被贾敏逮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骂。 甭管贾母如今是否式微,在荣国府里又有多少话语权,最起码在荣庆堂里,她还是很有地位的。况且,这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儿,等薛宝钗带着贴身丫鬟冲出去后,便有人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自然也没忘委婉的提一句墨玉的话。 “你呀你!你这个脾性究竟是像谁呢?淘气成这般,专爱看人笑话!以往搁家里时也就罢了,左右你姐姐不跟你计较,丫鬟婆子们也多有忍让,可我出门前是怎么说的?哼,你倒是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就给忘了罢?你这孩子!往后别指望我带你走亲戚!” 贾敏是真的生气了,以往她也发觉自家这个小子略有些淘气,不跟想着孩子年岁小,加上又是他们夫妻俩盼了十来年的心肝宝贝儿,难免会娇宠一些。最重要的是,林家在京城的亲眷少,素日里也没人去林府做客。因而,就算墨玉再怎么淘气,也并未闯下祸事来。哪儿知晓,偶尔来荣国府一遭,便有了这事儿,怎能让贾敏不气呢? 其实,贾敏也并非惧怕薛家生气,事实上一开始她都不知晓自家小子笑话的是谁。可甭管是谁,单从墨玉这番做派来看,若不好生管教,回头指不定一出门就得罪人呢。这若是被人逼急了也就罢了,毕竟就算好脾气如林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问题是,好端端的人家也没得罪你,你偏上赶着去笑话人家开罪人家,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偏贾敏在这头身上,墨玉完全跟个没事儿人一般,笑嘻嘻的瞅着她,间或还歪着头去瞧自家姐姐,偷偷的挤眉弄眼吐舌头。 “林墨玉!”贾敏彻底黑下脸来,她原还想着到底是在娘家,就算再怎么生气,略说上两句也就行了,回家再慢慢收拾呗,结果自家小子完全不给她做脸,竟摆出了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气得她脸都青了。 许是感受到了威胁,墨玉终于安生了下来,拿眼悄悄的瞥了瞥贾敏,上前一步,讨好的笑道:“娘,墨玉最喜欢娘了。” “别打岔!你说说,好端端的,你笑话人家做甚?你的礼貌呢?” 墨玉被训得有些茫然,苦着脸思量了片刻,旋即用商量的语气向贾敏道:“那往后不笑话了?”说着,又露出小虎牙,笑得一脸谄媚。 “还有往后?往后我不带你走亲戚了!”贾敏被墨玉这副样子弄得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对了,以往每次墨玉淘气了,都是这副模样,这也是为何贾敏拿他没法子的原因。 “好好,娘说甚么都是好的,墨玉不乖,姐姐乖,往后娘只带姐姐来走亲戚。”墨玉舔着脸上前抱住贾敏,又摇又晃的撒娇道,“娘疼姐姐不疼墨玉,可墨玉还是最喜欢娘了。” “你个小东西!”贾敏攒了一肚子的气,莫名的就散去了。其实,别说她原就是个慈母,就算再怎么狠心,碰上这么个小东西,也是无可奈何。 见贾敏终于泄气了,一旁的黛玉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于始终笑看着贾敏母子三人的贾母,更是笑得一脸灿烂。 其实,甭管是贾敏母子三人,还是贾母,或者荣庆堂诸位丫鬟,都不曾把薛宝钗头顶鸟屎脚底打滑的事儿搁在心上。当然,若是今个儿薛宝钗真的摔出个好歹来了,那肯定还是要关怀一下的,延医问药或者旁的怎样都行,荣国府一定负责到底。可谁让原就没啥大不了的呢?与其一直捏着不放惹人不快,还不若直接就当没这么回事儿,更为妥当一些。 也因此,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墨玉不懂礼貌一事。不过,就算是同一件事儿,诸人也反应也各有不一。 贾敏是生气自家臭小子越来越淘气,居然还不讲礼数了。黛玉则是担心弟弟被责骂,哪怕之前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可当主子的笑话下人,和走亲访友嘲笑旁人家的姑娘,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也是及至瞧见母亲泄气了,黛玉才总算安了心。至于贾母,则压根就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的,不是漠不关心,而是觉得这一幕很是喜气。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哟,就好像昨个儿你还依偎在我身边撒娇,今个儿你的孩子都那么大了。来,黛玉、墨玉,到外祖母跟前来。别怕,你们娘不会真生气的,就算她真生气了,这不是还有外祖母在吗?” “老太太!”贾敏无奈的嗔怪了一句,却见自家两个孩子笑着拥了上去,登时愈发的无奈了。 “好了,这教训也教训过了,事情就过去罢。依我看,这原也没甚么大不了的,若那宝丫头真的受了伤,墨玉必不会坐视不理的。也就是出个糗,孩子瞧着稀罕,这才多笑了两声,有甚么大不了的?你呀,也太古板了,也不想想你大哥小时候每日都闹得鸡飞狗跳了,这不也过去了吗?”贾母将外孙、外孙女一左一右的搂在怀里,一面稀罕个没完,一面随口劝着。 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贾母这话的确是随口说说的,可听在贾敏耳中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她想起了贾赦那老混不吝! 外甥像舅这种说法,其实是毫无依据的。这嫡亲的兄弟二人,尚且有脾性截然不同的,若是外甥像舅,又该像哪个舅舅呢?旁的暂且不论,就说贾赦和贾政好了,俩人的脾气性子行事作风,那叫一个天上地下哟,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贾敏压根就不希望自家墨玉像贾赦和贾政中的任何一人。 像贾赦那就是个混不吝,像贾政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贾敏也不知晓哪个更惨一些,不过依着如今看来,墨玉是半点儿不像贾政的。毕竟,贾政年少时候,也是一本正经的说话做事,且有时候迂腐的甚至像个老头儿,甚么淘气胡闹上蹿下跳这种事情,跟贾政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偏又听了贾母方才那番话,贾敏这颗心是七上八下的,就怕一语成谶。万一她辛苦求来的宝贝儿子像了贾赦那混不吝,那她…… 也不用活了。 甭管怎么说,这事儿也算是给贾敏敲响了警钟,回头她再往娘家来,还真就将墨玉丢在家里不管了,只带了黛玉过来。在贾敏看来,至少女儿的性子是有保障的,况且也没听人说,有外甥女像舅舅的。 这事儿过后,最大的后遗症并非贾敏起了警惕之心,而是薛宝钗足足有两个月不曾露面。就连几个姐儿结伴往她跟前去,也没能将她哄出来。直到两个月,宝玉要做生日,这才引得薛宝钗出了门。 却说宝玉生辰一事,原本依着王夫人的意思,是不打算大办的。虽说王夫人素日里行事高调,可对于小孩子的生辰,却是另有忌讳的。 一般来说,年岁大一些的,尤其是过了花甲之龄的,每年都要办寿宴,不单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因着参加的多半是老人的子孙后辈,又因着老人家嘛,本就是过一年少一年的,越是热闹越能开怀,自然也更能将人留住。反过来说,小孩子家家的,真没必要大办。当然,类似于洗三、满月、百日这种是特例。可宝玉今年九岁,这既不是整生日,又不是甚么有寓意的生日,何苦来哉? 可惜,这种事情只王夫人一人反对根本没用,贾政虽近两年来对贾母的态度弱了一层,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贾母较劲。至于大房那头,贾赦就算再怎么瞎折腾,也犯不着跟一块石头死磕。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 那就办呗! 按着贾母的意思,宝玉在梨香院待了有段日子了,做生日自是要来她这头。王夫人虽带了一肚子的火气,却也不能直接顶牛,便松口允了这事儿,并在宝玉生日前一晚就将人送了过去。——当然是不情不愿的。 待到了正日子,荣庆堂里自是久违的热闹非凡,贾母也不知晓使了甚么劲儿,不单让贾敏带着黛玉过来了,连史家那头都支会到了,保龄侯夫人带着湘云,史家二太太陈氏带着她的一儿一女,皆过来了。 说起这史家,这两年也是闹腾个没完儿。保龄侯夫人张氏有地位有手段,又有娘家可靠,虽成亲数年只得一女,却捏着整个侯府的中馈,将二房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二房太太,娘家姓陈,乃齐国公陈翼的后人,之前还没进门就跟保龄侯夫人有了嫌隙,千不该万不该只怪她触了人家的逆鳞,拿当时尚未出生的湘云做饵,直接导致贾赦追债上门,自己嫁妆不保,而后进门更是被压得死死的。 史家那已经不算是争端了,而是大房单方面的压制着二房。偏那二房太太旁的不行,肚子倒是争气,比保龄侯夫人晚了好几年入门,如今却已经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傍身,尤其三房年前才刚娶亲,也就是说,二房太太所出的哥儿乃是史家至今唯一的哥儿。 贾母也不知晓是真的不怕事儿,还是完全不知晓内情,居然一口气将史家两位太太都请了过来。偏那两位皆是性子刚强的,你既敢请我就敢来,回头史家两辆马车堵在荣国府门口,两位太太各带着自家孩子,各走各的路,冷漠得让人侧目。 这史家来了,林家来了,借住在荣国府的薛家还能不来?莫说薛宝钗只是丢脸,哪怕她当时真就受了伤,也该往前头去乐上一乐,更别说她原就是有目的的。 “宝丫头,你且放宽心,我先前让人问过了,林家那哥儿被他父母拘在了家里头,哪儿也不准去,今个儿自是万万不会来的。你呀,也别老惦记着那事儿,指不定人家说过就浑忘了,就你记着呢。还有,咱们原先是打算让你入宫当公主郡主的陪侍,如今仔细瞧着,这事儿未必妥当,尤其荣国府已经出了个娘娘,怕是你姨母不愿尽心帮衬你。” 薛家太太也是有苦说不出。 对于贾母的乌鸦嘴,她算是亲身领教过了,连带她的两个儿女也受害不轻。可惜,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打算搬出去。这房舍宅院,薛家自是不缺的,缺的却是鼎力门户之人。别看薛蟠早已是个少年郎了,心性却如孩童一般,莫说撑起家业,便是不闯下祸端已是好的。薛家太太原想着,让贾政代为管教一番,可那头贾政却是拒绝了,她又盼着贾赦能帮着管管,毕竟大房的哥儿姐儿比之二房要出众太多了,无奈入住荣国府两月有余,她压根就没能跟大房接上头。 至于薛宝钗入宫一事,也一直都没甚么确切的消息。薛家太太不得不作两手准备,万一薛蟠无法鼎力门户,万一薛宝钗没能入宫,那接下来,她能倚靠的也就只有她的好姐姐王夫人了。 唯一的倚靠。 “我知晓了。”薛宝钗淡淡的应着,也不说好,更没说不好,只垂着眼眸看不出她面上的神情。 家里的境况她何尝会不知呢?其实,早在多年前,薛父发觉独子薛蟠是个靠不住的时,便已开始额外培养薛宝钗了。无奈,这年头男子想要建功立业有各种法子,女子却唯独只有一条,还是充满了艰难险阻,即便获胜也未必能有幸福可言。 薛宝钗承认自己还是有点儿野心的,想入宫试一试,却不是去当公主郡主的伴读,而是想直接参加大选。无奈的是,连姨母家的元姐儿都只能参加小选,她自是别无选择。至如今,怕是连当公主郡主的伴读都成了奢望,叫她怎能不怨呢?可怨来怨去的,她又能怨谁呢?或者说,与其日日抱怨,还不如仔细思量思量,将来的路该往哪里走。 “宝丫头?” 有道是知女莫若母,纵然薛家太太素日里多半将注意力放在薛蟠身上,也不代表她就不疼爱闺女。尤其这两月里,见往常素来自信满满的女儿,一副沉闷不语的模样,她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试探的唤了薛宝钗一声,薛家太太叹气道:“知晓你是个有心的,但凡有法子,我又何尝不想让你入宫搏一搏呢。尤其这冷眼看着,认识的哥儿里头,竟是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你的,我如何不着急?你姨母家的宝玉,虽性子还未定,可也算是极好的了。咱们家自打你父亲去了,早已不成个样子了,若你哥哥能有个出息,我也就不用愁了。偏生……宝丫头,娘知晓委屈你了,可这不也是没法子吗?” ——知晓委屈你了,可你还得继续委屈着。 薛家太太的潜台词,薛宝钗一听就明白。说真的,她已经懒得怪母亲偏心了,况且较之旁人家,薛家太太也不算偏心了,又有几个人家,真能做到将儿子女儿公平对待的?薛家这头,最大的问题就是商户,如今尚且还有个皇商的名头在,且旧亲都在,薛宝钗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确是极为困难的,可若仅仅是略微高嫁一些,倒是不难。 见薛宝钗依旧沉默不语,薛家太太只道:“今个儿是个大日子,好些个人家都会过来,虽说来的多半是姐儿,可当家太太在,还怕甚么?你且好生表现表现,咱们未必非要在你姨母家的宝玉身上耗着,若有好的,对方也中意,我这个当娘的,还会拦着你不让你上进吗?” “我知晓了。”话还是老话,不过说这话时,薛宝钗身上倒是添了些精气神。 很明显,作为已经日渐没落的薛家女,薛宝钗是必须出嫁的,必须挑一门看起来很美好的亲事。不过,薛家太太也不是那等故意苛待闺女的人,只要门第够高,对方是谁一点儿也不重要,任何薛宝钗来挑选。 可惜,话是这么说的,选择的余地却是真的不多。 金陵四大家族,王家那头原本该是最容易结亲的,如今却只能是直接划去,同辈儿里头的王仁早已娶妻,还是个出了名的悍妻;史家那头也一样,大房只独一个女儿湘云,二房倒是有一儿一女,可儿子今年三岁,女儿才一岁多点;薛家自不必去算,唯独贾家这头还有些希望。 其实,依着薛宝钗的想法,她更中意大房的璟哥儿。 璟哥儿是在宝玉出生的头一年诞生的,虽说年岁相差了多半岁,不过说起来却已经是十岁了。薛宝钗比宝玉大了两岁,时年十一岁,可以说配宝玉使得,那配璟哥儿亦使得。而虽说璟哥儿只是大房的嫡四子,可架不住人家爹能耐,自身也能耐。比起一介白丁贾政的嫡次子,那肯定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嫡四子门第更高,况且璟哥儿小小年纪便在上书房挂了号,哪怕他是个伤仲永,有这般坚实的基础打着,将来最次也能谋个五品官。 问题是,大房完全没往这方面去想,准确的说,大房那头连十二的亲事都仿佛不放在眼里,也不知晓是单纯的心大,还是完全不怕自家儿子娶不到媳妇儿。 人家荣国府大房是无需着急,急的人是薛宝钗! 先头在屋里躲了两个月,如今一朝出门,薛宝钗只恍若隔世,见诸人各个都有事情做,反而觉得之前自己的做法透着阵阵傻气。也许她压根就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哪怕去跟表姐王熙凤套近乎呢?还有大房的迎姐儿,同为姑娘家,即便差了些年岁,以她的能耐,想要交好亦是不难。 待进了荣庆堂,瞧着各家姑娘俏丽的容颜,薛宝钗心头警铃大作。 单论容貌身段甚至才情见识,薛宝钗都不怵,偏生在场的一个个都比她出身高贵,哪怕她是皇商薛家的嫡长女又如何?一个商字,就快逼死她了。幸而,在场之人除却她以外,并未想那么多,毕竟只是给荣国府二房哥儿办生辰宴,来的又都是年岁还小的哥儿姐儿,哪个会想那么多? 算起来,还真就只有薛家母女二人了。 因着来的都是姻亲,又皆是相熟的,只各寻了熟人说话。像林家那头,贾敏自是带着黛玉陪伴贾母的;王家也来了人,算是凑个热闹,来的是王仁那位悍妻,却只寻了小姑子王熙凤说笑打趣,间或逗一下王熙凤所出的鑫儿,说两句回头定娃娃亲之类的玩笑话;史家更是能耐,保龄侯夫人带着女儿湘云往荣国府大房堆里一坐,谁唤都不走,偏迎姐儿倒是挺喜欢湘云的,牟足了劲儿想逗小姑娘哭;又或是隔壁东府的珍大奶奶尤氏,也过来凑热闹,却是安安静静的陪着那拉淑娴。 闹了半天,薛家母女俩也只能去同王夫人说话。问题是,寻王夫人甚么时候不可以?非要逮着这个日子说话?当然,王夫人是不会拒绝的,可架不住时不时的有人过来寻她,薛家母女俩尴尬的坐在一旁,最终还是探春过来同她们闲聊。 好在很快丫鬟来报,可以去看戏了,这才缓和了一下薛家母女俩尴尬的情形。而这戏台却是男宾女客坐一道儿,也不是完全不分,而是相隔一段距离,却还是能够依稀看着些的。 作为今个儿的寿星公,宝玉被亲爹、亲哥、亲叔、一群的堂兄弟围在一块儿,他只想哭。 遥望着远处女眷们坐在一道儿,宝玉真的很想撇开这一群大老爷们,跑到女眷们那头寻温暖。偏生,他实在是没这个胆子,又或者说,他被前段时间贾政那一天三顿的打给弄怕了。万幸的是,戏到中途,贾母派了人唤他过去。 贾母考虑得挺周到的,她觉得若是单单唤宝玉一人,实在是有些不妥当,尤其考虑到贾政会事后寻宝玉的麻烦,贾母特地多唤了人。 “我?”璟哥儿一脸的懵逼,他还打算趁人不备摸到后头眯一会儿呢,结果却被贾母点了名。抬头看到自家小哥一脸促狭的笑,璟哥儿没好气的甩开即将撸上他脑袋的魔爪,怒道,“今个儿不是宝玉生辰吗?寻我做甚?不去不去,我就在这儿陪着爹和哥哥们。” “别说的这么温暖人心……得了,让你去你就去!”十二随手给了璟哥儿一个脑瓜崩儿,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还特地压低了声音叮嘱道,“仔细盯着点儿宝玉,要是有个甚么不好,只管可劲儿的坑他,我支持你!” 坑宝玉? 璟哥儿瞥了满脸放光的宝玉一眼,其实他对于坑人并不热衷,不过一想到之前好几次宝玉往黛玉跟前凑,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要哭不哭的样子,登时有了正义感:“走走,宝玉赶紧走,咱们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说着,也不管贾政是个甚么神情,璟哥儿便将宝玉拖走了。 宝玉简直不敢相信事情竟有这般顺利,完全没有多想,便欢欢喜喜的往女眷那头去了。其实,十岁左右的孩子,说小是不小了,可说大也不大,至少在长辈们眼中,完全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因此,见璟哥儿和宝玉过来,在场的女眷也没当回事儿,这仍看戏的看戏,说话的说话。 却见宝玉一个箭步冲到黛玉跟前,却在离黛玉还有两步远的地方,一个大马趴摔在了地上。而在他身后,璟哥儿悄悄将自己那不听使唤的脚收了回来,故作关心的道:“宝玉你这是作甚?又不是过年过节的,磕头也不给红包呢。” “别瞎说!”贾母心疼宝玉,忙让人将宝玉扶起揽到了怀里,上下打量着嘘寒问暖。 偏宝玉是个忘性大的,况且原也没怎么样,他转瞬就给忘却了,只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黛玉瞧,张口就道:“林妹妹今个儿可要在府里住下?要我说,索性别回家了,就留在府里,姐姐妹妹们都在一道儿,多好?” 黛玉沉默了一瞬,旋即只当没听到这话,绽开笑容向落后两步的璟哥儿道:“先前听我爹娘提起,璟哥哥竟是往上书房念书去了?那里如何?先生可严厉?同窗……真的都是皇室宗亲们?” 璟哥儿上前一步,先是给贾母行礼,又向贾敏问安,旋即才向黛玉笑道:“不过是一样的念书罢了,去哪儿都一个样儿。先生都是严厉的,所谓严师出高徒嘛,况且再严厉还能严厉过我外祖父和舅舅们?尤其是我二舅舅,一不满意就拿戒尺打人手板。” “你挨打了?”黛玉被唬了一下,却不曾注意到璟哥儿提到“戒尺”时,宝玉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背后的行为。 不过,就算黛玉没瞧见,贾敏也瞧见了,眼底里闪过一丝冷意,心下愈发的不屑了。虽说她对于娘家二哥贾政愈发窝囊感到很无奈,却也不得不承认,贾政是个正人君子,若非宝玉扶不上墙,贾政才不会无聊到动戒尺呢。反过来说,能让贾政这等废物都觉得不可原谅,宝玉究竟是有多废物呢? “没呀,我一般都是看着舅舅家的表哥表弟们挨打的。”璟哥儿笑嘻嘻的道,“其实打手板很好玩的,尤其想抽手又不敢,想哭想喊又怕更糟,憋得他们眼泪唰唰的往下落,却又不敢大声哭闹讨饶……啧啧,别提多有意思了。” 贾敏一个没忍住瞪了璟哥儿一眼:“小璟儿你倒是挺像你爹的。”这话,真的不是夸奖。 “谢谢姑姑夸奖。”璟哥儿从善如流的应道,又见宝玉再度凑了过来,便主动向宝玉道,“上回我二舅送了我一套策论题,我已经答完了,也誊写了一遍,要不回头送予你?” “不不不……老祖宗!”宝玉飞快的远离璟哥儿,奔到贾母身畔,只恨不得将自己缩小一点儿能够就此躲开。 见状,贾母也颇有些无奈的道:“璟儿你别老吓唬你弟弟,他今个儿过生辰呢。” 璟哥儿很痛快的点头道:“好的,那我明个儿再给他送去。” 宝玉:“……” 不提宝玉瞬间蔫吧了的小模样,却说薛家母女俩,倒是一直望着这边。宝玉对黛玉的大献殷勤,黛玉对宝玉的漠视,还有璟哥儿玩笑间的四两拨千斤,将宝玉逼得死去活来还不曾留人话柄……全都看在了眼里。 薛宝钗沉默了半响,终是忍不住轻拉了拉薛家太太的衣袖,侧过身耳语道:“娘,我真的不想嫁给宝玉。” 都说三岁看到老,这话虽有些过于片面了,可若是对方已经九岁了呢?说真的,莫说薛宝钗了,就连贾政和王夫人这对亲爹娘,也不看好宝玉。当然,他们还有嫡长子珠哥儿可以倚靠,又有聪慧伶俐的小孙孙兰儿,原就不必非要在宝玉这头硬杠。可薛宝钗呢?她不希望未出阁时,娘家兄长靠不住,出阁以后,夫君也一样倚靠不了。 不管怎么样,薛家如今还未曾被绑上贼船,薛宝钗就还有选择的余地。 “宝丫头……” “娘,宝玉是靠不住的,与其将希望放在他身上,倒不是仔细想想旁人家。”薛宝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知晓希望渺茫,所以并不敢将心里真实想法说出来。可比起宝玉,她真的更中意大房的璟哥儿。 ☆、第232章 宝玉的生辰宴颇有些虎头蛇尾的就结束了,主要是因着宝玉本人太不出挑了,又或者是来赴宴的诸人多半都是心不在此的。想也是,估计也就在贾母心目中,宝玉是独一无二的,格外的讨人欢喜,可放在其他人当中,宝玉真的显不出来。 像大房这头,璟哥儿和宝玉只相差了多半岁,偏璟哥儿的容貌极好,有别于琏哥儿那种偏似邪魅的俊俏感,璟哥儿是单纯的模样好,白嫩可爱五官精致,用贾赦的话来说,就算他今年已经十岁了,可若是换上襦裙,一样会被当做姐儿。而二房那头就更夸张了,一溜儿的四个庶出哥儿,撇开最小的环哥儿外,其余都是跟宝玉同一年生的,哪怕宝玉的模样略好一点儿,可说真的,来赴宴的诸人里头,就没一个人会只盯着容貌看的。 若是女子,有副天生的好相貌,再加上温婉贤惠的性子,那自是极好的。可对于男儿来说,出身地位以及本身的能耐才是最为重要的,模样甚么的,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少女才会在意。 旁的不说,就单论史家那头好了,连保龄侯爷在内的三兄弟,论容貌最出挑该算是史家二老爷,可那又如何?前头长兄继承了家业承袭了爵位,如今更是在刑部干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后头的三弟早好几年,在出孝之后就跑到边疆去了,至如今早已立下赫赫战功,被泰安帝重用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说,宝玉的好模样压根就算不了甚么,至少在赴宴的女眷看来,绝对不可能因着一副好模样就将自家闺女下嫁的。更别提荣国府还有个璟哥儿,身为当朝一品大员的嫡子,本身又极有出息,无论怎么瞧都比宝玉靠谱太多了。 不过,甭管怎么说,璟哥儿的年岁还略小了点儿。事实上,在宝玉的生辰宴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对十二产生了兴趣。 待次日,贾赦才刚去了户部,忽的就发现自个儿也格外的受欢迎了,然而每个人都在转弯抹角的跟他瞎扯,甭管开始的话题如何,最终都能给扯到十二身上。贾赦是坏又不是傻,就算乍一开始没弄明白,回头找他套近乎的人多了,还能想不明白?只是,就算想明白了他也只觉得好笑,压根就没将这当成正事儿,反而跑去找自家妹夫吐槽。 “你家咋说?连王家那头都找我说话了,啧啧,王子腾那家伙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记仇啊?我上回那么坑他,他还想着要把闺女嫁给我家琮儿?不对,我怎么记得以往王子胜那老小子曾经跟我提过一句,说甚么……”贾赦迟疑了一下,因着时间过得太久了,确实有些记不清楚了,“反正肯定有,王子腾那闺女是说过亲事的。估计是最终没成?还是上回他入狱那事儿,给耽搁了?” “甭管是怎么回事儿,还不都是你做的孽?”林海升任户部尚书已经有几年了,看饶是如此,他依然不大适应贾赦的作风。 对于贾赦来说,在办公时间东奔西跑的找人聊天打趣是常事儿,偶尔无聊了跑到茶楼里逛逛亦无妨,甚至于他还会特地跑到宫里折腾泰安帝,唯恐泰安帝不知晓他上衙摸鱼的事情。偏生,林海是一个很严谨的人,他连办公时间想一会儿家人都不会,基本上都是专心致志的办差遣,且时不时的主动留下来处理未尽事宜。 就这俩行事作风极端不一的人,之所以相处好几年都没闹翻,纯粹是因为林海气量大。当然,贾赦的气量也不算小,可惜他这人嘴贱,这些年来,没少把林海逼的哑口无言,甚至气得肝肺疼。 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这不如今,再听到贾赦在户部里头跟他扯私事,林海都能一面办公一面随口应和了。 “关我啥事儿?我还能冤枉他?”贾赦不甘心的摸了摸鼻子,冷哼一声,“回头我找王子胜那老小子算账去!” “因为王子腾想跟你结为儿女亲家,所以你要找王子胜算账?”林海难得的将手中的笔搁置下来,抬眼认真的望着贾赦,“贾将军,您这想法还真是略有些别致呢。” “嘿嘿,承蒙夸奖。”贾赦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盯着林海瞧了半响,忽的道,“那你咋说?要不要也跟我结一下儿女亲家?” 林海:“……” 伸手摸了一把额间渗出来的冷汗,林海觉得自己应当是幻听了。偏生,贾赦唯恐他装聋作哑,还特地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这下,却是连假装都做不到了,林海无奈的道:“这算甚么?提亲吗?可就算要提亲,您能略微衡量一下吗?你家琮儿多大?我闺女多大?还是你打算将你家二丫头嫁给我家墨玉?” 头一次,贾赦被林海说的一脸懵逼。 十二生辰小,腊月里才生的,可到底也已经有十七岁了;而黛玉则年方八岁。迎姐儿只比十二小了两岁,今年刚及笄,十五岁;然而墨玉年仅四岁。 贾赦足足懵了半刻钟,才忽的缓过神来,没好气的在林海肩膀重重拍了一下,险些将林海拍的一头栽进账目堆里:“说啥糊话呢?我说的是我家璟儿和你家黛玉。” 那倒是没问题了,璟哥儿十岁,黛玉八岁,至少从年龄上来看是很相配的。至于出身地位的话,璟哥儿是荣国府的嫡孙,又是朝廷正一品大员的嫡四子,就算他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能承袭爵位,可他本人还是颇有能耐的,等再过几年从上书房念完书出来,就算不打算参加科举,也至少能混个五品官当当。相较而言,黛玉虽是林家的嫡长女,可林家到底不能同荣国府相比,林海如今也只是正二品,因而两家若是结亲,便是属于女弱男强的,不过只差这么点儿,却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最最紧要的一点是,贾赦和贾敏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而如今最是崇尚亲上加亲。 “咋样?考虑一下呗。你不用担心我回头坑你,王子胜那老小子是该的!你想啊,他本人不着调,原先又是整日里跟我胡混,这京城里的花街柳巷,我跟他那都是门儿清。这么说罢,他在我跟前就没面子可言,谁不知晓谁的老底呢!可你不一样呢,你是我妹夫,又不是狐朋狗友。”贾赦分得很清楚,他觉得王子胜生来就让他坑的,就跟贾政那蠢货一样,可林海显然是不同的。 虽说林海并未完全领会贾赦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到底是听明白了几分,当下略一沉吟,便道:“于我来看,这门亲事倒是极好的。可到底黛玉是我和敏儿头一个孩子,这事儿我还要回去同她商议一番。” “成啊!左右也不着急。”贾赦答得很是痛快,只是旋即又特地添了一句,“别听我家老太太胡说八道,她就爱白日做梦,总觉得宝玉哪哪儿都好。一会儿看上保龄侯爷那独一个心肝宝贝,一会儿又瞧上你家姐儿也不错,一扭头想着宝玉就算是尚公主也使得……啧,看我回头不寻个机会把她这话告诉圣上!” 林海沉默了一瞬,似是想起了好些年前,贾政被贾赦连坑了好几次,最后落得丢官罢职的可悲下场,当下在心头默默的怜悯了一把贾母。 待林海当日回了府里,见过一双儿女后,便私下将这事儿告诉了贾敏。 因着早些年根深蒂固的印象,贾敏对于贾赦的感观并不算好。想也是,她小时候是养在贾母跟前的,跟贾政时常见面,哪怕后来贾政娶妻生子了,也是日日跑到贾母跟前请安问好的。可贾赦却不同,一开始养在老国公夫人徐氏膝下,后来又去了东院那头,非但不常来请安,还隔三差五的招惹麻烦。再加上贾母原就偏心,没少在人前说贾赦的不是,贾敏听得多了,也就慢慢的在心头生了根发了芽。 如今,乍一听林海这话,贾敏颇有些意外,以及一丝不情愿。 “璟儿倒是个挺好的孩子,模样俊俏,聪明伶俐,如今又在上书房念书,想来是个好的。我大嫂人也很不错,看琏儿媳妇儿就知晓了,往日里瞧着她也疼惜黛玉,我倒是不担心。可我大哥……” 贾敏很犹豫。 其实按着常理,像这样亲上加亲的情况,想的肯定是当舅舅的不会亏待外甥女才是。就像贾赦家的迎姐儿,已经跟张家那头算是定下来了,贾赦和那拉淑娴都认为两个孩子本身感情不错,张家大老爷又是迎姐儿的舅舅,将来必不会待她差的。可搁在林家这头,贾敏最担心的却是贾赦这个当舅舅的。 由此可见,贾赦做人究竟有多失败。 “至于吗?”林海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他当然知晓贾敏跟贾赦之间没太深的感情,主要是俩人的性子差得太多,加上又不是搁在一块儿养大的,况且年岁还差得挺多的,基本上贾赦都已经成亲生子了,贾敏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家家。这俩人,明面上是嫡亲的兄妹俩个,实际上就跟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真要论起来,贾敏还真就跟那拉淑娴更为熟稔一些。 “我知晓我大哥他不会故意苛待黛玉,不是他人有多好,而是没这个闲心。可有时候……他那性子,夫君您也应当是领教过的,一开口就能将人噎个半死,就为这个,老太太没少被他气晕过去。” 身为女儿,贾敏向着贾母也是应当的,哪怕她知晓在很多事情方面,贾母都是做错的那一方,可惜即便如此,她仍认为贾赦要对贾母百依百顺。最最起码,也不该三天两头的将贾母气个半死。 林海笑了一声,荣国府的事情在整个京城都不是甚么秘密,甚至都不用旁人打听,贾赦自个儿就会将府里的事情捅出来。不过,对这事儿林海却是另有看法,只是他也明白贾敏的想法,故而只问道:“那你可知晓,荣国府的老太太打算让咱们黛玉嫁给二房的宝玉?” 贾敏沉默了。 很显然,对这事儿她不单心知肚明,还曾经好几次在贾母试探中敷衍过去。不过,答案还是毋庸置疑的,就算她对贾母极是孝顺,也绝对不会拿亲生女儿的终生幸福开玩笑的。 “这事儿倒也不着急,左右两个孩子年岁都小。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明白的。”林海认真的望着贾敏,对于爱妻,他敬重有之,更多还是疼爱和怜惜,毕竟在成亲之前,他就亏欠她良多。然而,他的想法也跟贾敏类似,女儿的幸福才是至关重要的。 “我知晓,我绝对不会让黛玉嫁给宝玉的。”贾敏抬眼回望过去,尽可能的保持面上的笑容,嘴里却满是苦涩。 宝玉算甚么?明面上看,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可事实上他只是一介白丁的嫡次子。如今的二房,贾珠倒是略有些本事,可惜因着贾政的名讳问题,他一生都要被困在翰林院,倒不是说翰林院不好,而是身为鼎立门户的嫡长子,翰林院的位置显然不怎么够。当然,倘若宝玉本身有些能耐,甚至只是考上个秀才,那或许还值得期待。可如今…… 见林海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贾敏愈发的难受了。 其实,她蛮为娘家二哥抱不平的,甚至有时候想想,若是当初贾政并不曾被削官罢职,也许如今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罢?或者这么说,她未必舍得将黛玉许给宝玉,可至少能为宝玉说一门靠谱的亲事。不像如今,就算她愿意当这个媒人,人家还道是她来结仇的。 “人各有命,你无需为了旁人的事情苛责自己。” 夫妻多年,林海怎么可能看不透贾敏的想法?他也明白,贾敏对于娘家两个哥哥抱着截然不同的态度,旁的不说,其实看她对两个嫂子就知晓了。贾敏对那拉淑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觉得好端端的一个人儿嫁给她那混不吝的大哥,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其实未必是觉得那拉淑娴有多好,而是她极为看不上贾赦。反观贾政,其实王夫人也不算很差,偏贾敏怎么都瞧不上王夫人,总觉得是王夫人使手段高攀了这门亲事,她二哥值得更好的。 这种想法其实早已根深蒂固了,林海知晓却不认同,可即便再不认同,他也明白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改变贾敏心中的想法。 半响,林海只道:“贾恩侯此人其实是有真本事的,也许他的学问是不显,可既然能通过科举,就说明他并非胸无点墨之人。或者我该这般说,科举只是敲门砖,一旦仕途的大门打开,学问有多好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了。当然,像翰林院这种地方,才华还是极为重要的,可旁的地方……就说三省六部好了,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干的人,而非满腹经纶的迂腐书生。” 贾敏怔怔的望着林海,一时间没了言语。 “能通过科举,证明贾恩侯确是有才华的;能在三省六部立足下来,证明他非但有才华还有干实事的能耐;能得了圣上的信任,将多年的欠债一一追回,证明他还有不畏权贵不惧风险的铁血手段……敏儿,你真的是一叶障目了。” “我……”贾敏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你总是想着贾恩侯年轻时候的事情,可说真的,哪个没有年少轻狂时?他是老国公养大的,当年被老国公带着去各处炫耀,你真的认为老国公连识人之明都没有吗?再说了,他的出身地位摆在那儿,你指望他跟我一样,为了前程为了家族奋斗是不可能的,他是天生的好命,从未吃过苦头,自然不会有野心。” “可是我二哥……”贾敏忽的止住了口,她是有心替贾政辩解,可话到了嘴边,才蓦的意识到,贾政竟连个拿得出手的优点都没有,“他至少勤奋。” 最后那句话,贾敏说的犹为不自信,显然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 “勤奋到在工部待了十余年,却没有学到任何本事?”林海苦笑的摇了摇头,“咱们就不说科举那回事儿了,朝堂上多得是蒙祖荫入仕的,老泰山既在临终前上折子替他乞了官职,太上皇当时也允了,那就证明他是光明正大的得了官职。可是,那么多年了,他在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了……他学了甚么?经史子集?工部不需要书生,需要的是真正能干实事的人。而他贾政,一无所能。” 林海长叹一声,见贾敏仍一脸的不敢置信,不禁摇头道:“敏儿,也许你不懂官场上的事情,可你总不会不懂人情往来的事儿罢?贾政离开工部,没人表示不舍,甚至之后他被削官罢职,上峰、同僚里竟无一人为他求情。别说那是所有人都嫉妒他,相信我,没人会去嫉妒一个蒙祖荫却连着十来年都不曾晋升的人。哦对了,后来他还升了半阶罢?靠的是媳妇儿娘家的兄长……” 先靠父亲,后靠舅兄,最后却仍是落了个削官罢职的下场。有心重新考科举入仕,可连着考了那么多年,竟是连个举人的头衔都没能获得,反而眼睁睁的瞧着儿子、侄儿都入了官场,只他一人,仍是一介白丁。 就这样,还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嫉妒他? 是有句话叫作“不遭人妒是庸才”,可真的没有人嫉妒贾政,真的。 当夜,贾敏辗转难眠,脑海里都是以往未出阁时的情形。仔细想想,贾赦虽打小就胡闹,也被贾母百般嫌弃,可真要说起来,缺点是有却都是一些小事儿。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嘛,其实就拿林海来说,要不是打小就知道自己既无爵位可承袭,又要支撑起整个林家,且他父亲素来体弱……他也不可能这般上进罢? 反观贾赦,他是真的命好,荣国府的长子嫡孙,身为国公的祖父对他视若珍宝,他祖母又是江南大士族的嫡长女,他父亲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战功,母亲又是侯府千金……淘气一些,任性一些,不知民间疾苦才是正常的罢? 等后来,祖父母相继过世,荣公贾代善更是英年早逝,还有他最心爱的长子瑚哥儿也夭折了,这不他就长进了吗?人在一帆平顺的时候,极容易被消磨掉斗志,再说贾赦只是溜猫逗狗,又没干了杀人放火的勾当。等乍然遇到坎坷,才会发生改变。 贾敏代入自己想了想,这祖父母过世倒是无妨,毕竟那两位都是花甲之龄辞世的。父亲的过世虽很突然,但总归还能接受,人嘛,总有一天都是要送走自己的父母的,不是有多冷心冷情,而是因为这是事实。可孩子呢?贾敏觉得,假若是她,恐怕绝对不可能活下去了,她可以平静的送走祖父母,也可以在大哭一场后接受父亲早逝的结果,却独独不能接受自己的亲骨肉走在自己前头…… 次日一早,贾敏便向林海道:“璟儿是个好孩子,我大哥这些年也总算是苦出来了,这门亲事我同意。” <<< 薛宝钗也是万万没想到,才不到半个月时间,两门亲事就定下来了。 璟哥儿和黛玉,还有湘云和定安侯卫家的长公子。 “宝丫头,我知晓你更看重大房的璟儿,可人家都已经说亲了……唉,这荣国府大房也是真有意思,琮儿那孩子都十七岁了,连个音讯都没有,偏下头的弟弟妹妹早早的订了亲,这不是瞎胡闹吗?”薛家太太也很是无奈。 对于保龄侯府姐儿的亲事,薛家太太是完全不感兴趣,毕竟她跟史家那头也不熟悉。倒是荣国府大房这事儿,让她颇有些意兴阑珊的。 又不是傻子,哪个不知晓荣国府长房比二房能耐多了?这要是嫡长子尚且能拿继承家业说事儿,可璟哥儿不是嫡长子,宝玉一样不是呢。说宝玉能有贾母的贴补?可薛家旁的都缺,偏生还就不缺钱。而撇开贾母那头的贴补,宝玉还有哪点儿能同璟哥儿相比?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薛家太太先前听了薛宝钗的话,还真就对璟哥儿上了心。无奈的是,璟哥儿素日里忙得很,上书房那头虽是逢五休一的,可事实上就算是休息日,璟哥儿也未必会留在荣国府,他多半是往张家那头跑,偶尔也会跟着十二去拜访其他人家,就算真的没出门,那也是待在荣禧堂睡大觉的,压根就不往荣庆堂那头去。薛家太太原是想着,再打听清楚一些后慢慢盘算,后来见逮不着璟哥儿,便琢磨着从王熙凤这头下手,先用好物件哄了她开心,再慢慢的从中说合。结果,这厢东西才刚送出去呢,连王熙凤是个甚么态度都不知晓,那厢就传来了最新消息。 对于薛家太太来说,懊悔肯定是有的,万一她若是提前说了,得了应允也说不定。不过,更多却的庆幸。 看看林家,再瞧瞧自家,很明显人家挑的就是出身地位。林家姐儿瞧着是弱了点儿,可架不住人家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她爹可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且说不准往后还能再升个一官半职的。而自家呢?皇商皇商,就算前头有个“皇”字,那也还是商户呢! “宝丫头你也别不高兴了,你比那林丫头强多了,可谁让……对了,许是人家喜欢自个儿的亲外甥女呢?” 总算让薛家太太寻了个不那么伤人的理由,毕竟较之薛宝钗本身不如人,或者出身地位不如人,这所谓的亲上加亲要好听太多了。 “其实照我看,宝玉那孩子也很不错。到时候,你若是嫁过去了,婆母就是你的亲姨母,她还会待你差吗?说到底,这年头就兴亲上加亲,你若是跟宝玉在一道儿了,不也一样是亲上加亲吗?” 可怜那薛家太太,苦口婆心的劝了半日,薛宝钗却只是沉默不语。 诚然,方才那些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可说真的,就那拉淑娴的性子,除非有人故意挑衅她,要不然她对每个儿媳妇儿都是一样的好。这婆母嘛,又不是亲娘,儿媳妇儿也不会指望她对自己有多关爱,只要不找茬不挑事不夺权不争孩子,这不就已经很完美了吗?至少在薛宝钗看来,若今个儿是她嫁给了璟哥儿,婆媳关系也定然不会差的。 真是太可惜了。 缓了好长时间,薛宝钗最终还是将薛家太太劝回屋里歇着去了,并再三保证自己没有伤心,只是有些乏了。这话倒是事实,薛宝钗看重的是璟哥儿的出身地位和能耐,又不是真的非他不可,若是今个儿有比璟哥儿更好的人向她提亲,她一准儿会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 这不是没有吗? 一想到这般完美的夫婿转眼成了人家的了,且自己面对的竟只有宝玉了,薛宝钗不由的心头烦躁,只恨不得将黛玉或者湘云取而代之了。 商户,商户!她自诩样样出众,偏就毁在了这个出身上头,这叫她如何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若是身为男儿,还能搏一搏前程,可她偏偏就身为女子,除却睁大眼睛好生挑选个夫婿外,她还能如何? ……还能入宫。 因着心里烦躁,薛宝钗索性只带上莺儿去外头转了转。荣国府虽大,园子里的景致也不错,可看多了铁定腻味。转来转去,薛宝钗却只是越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若想搏一个将来,她就只能通过入宫这个途径。就算是给公主、郡主做伴读,可到底能接触到贵人了,若是能得皇子或者哪个王府的世子看重,就算只当个侧妃,那也总比窝在荣国府里,给一个白丁的嫡次子当正妻来得好! 打定了主意,薛宝钗回去就苦劝薛家太太,又拿元姐儿当例子,若是她真有了前途,将来对薛蟠也是一番助力。 薛家太太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入宫搏前程的诱惑比较大,其实若是薛宝钗但凡有丁点儿不乐意,心疼闺女的她也绝对不会勉强的。可如今是薛宝钗自个儿主动要求,薛家太太想着不如顺着女儿的意思让她去搏一把,就算到时候不成,放出来再同宝玉成亲也使得。 抱着这样的想法,薛家太太仍是给薛宝钗报了名,又唯恐自家的能耐不够,很是往王夫人那里塞了不少好处,甚至为了以防万一,也没忘却王熙凤那头。薛家太太的想法很简单,虽说薛宝钗也是入宫搏前程,却并非是大小选,跟元姐儿并无冲突,王夫人应当会在看姐妹情分上帮衬一把。至于王熙凤那边,薛家太太觉得多个人脉多条路,万一往后有求于人呢?如今先把关系弄好,也好过于到时候临时抱佛脚。当然,还有薛蟠的亲事,也必须考虑起来了。 想法是好的,可惜人家未必会配合。 王夫人这头收了薛家的重礼,扭个头就使手段将薛宝钗的名字抹了去。开甚么玩笑,薛宝钗若是进了宫,她还要往哪儿捞银子去?还有就是薛蟠的亲事,她也一口应承下来了,却压根就没打算帮着说。对于王夫人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薛蟠继续胡闹不着调,薛宝钗不能入宫只能待在荣国府,到时候无论是想要钱财还是想要人,都轻而易举。 至于王熙凤那头,也一样痛快的收了薛家的重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给薛蟠说亲?王熙凤她认识个鬼啊!堂妹王熙鸾倒是年岁合适,可她要是敢说这门亲,回头她叔婶能挠死她,再说她也没打算再登王子腾家的门。帮薛宝钗入宫?她要是有这个能耐,咋不自个儿入宫呢?有这闲工夫瞎磨叽,她还不如琢磨着怎样才能再怀个孩子。嗯,一定要赶快了,万一回头十二娶了媳妇儿,她一旦怀孕还不立刻被人抢了管家权?顶好是在十二娶妻之前,迎姐儿嫁人之前,她全部搞定,这样才叫完美。 不得不说,王氏女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利,又或者这叫坑死人不偿命? 总之,薛蟠的亲事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最后压根就没人记得了。薛宝钗入宫一事,则在王夫人的干预之下,在王熙凤的漠视之下,顺理成章的……落选了。 <<< 而彼时,贾赦终于找到机会,在泰安帝跟前狠狠的抹黑了一把贾母。 起因是贾赦讨债讨到了王爷府上,也就是泰安帝的秦兄弟们,结果那些王爷排着队的入宫找太上皇哭诉。太上皇被吵得头疼,索性借病闭门不出,将一切烂摊子都推给了泰安帝,气得泰安帝带着自家嫡亲的十四弟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骂完了之后,泰安帝犹嫌不够,特地将贾赦唤到跟前又是一通骂。 “你就不能等过两年再折腾他们?明知晓太上皇会干涉,你就专门给朕找事儿!甚么?太上皇不管?哼,他要是真的不管,就不会借口病了,这分明就是打算轻拿轻放,不让朕安生收账!” 泰安帝气得不行,又想吩咐人将他那好十四弟唤回来骂一通,不想贾赦忽的一拍脑门,笑道:“圣上您先缓缓,如今有桩大买卖近在眼前,十四王爷又跑不了,索性先晾一晾他。” 晾着自家老十四倒是无妨,相对来说,泰安帝比较关心何为大买卖。 “薛家呢!以往臣不是也同您提过吗?这天下有十斗财,江南占七斗。其中里头至少六斗是我们金陵四大家族并甑家的,这其余几家都讨过债了,连甑家都归还了六七成的银子,唯独这薛家……哈哈哈哈,先前他们在金陵,一直没顾得上,如今他们自投罗网了!” “薛家在哪儿?入京了?”泰安帝当然知晓薛家,却不会无聊到关注他们往哪里跑。 “在我家。” 泰安帝难得的沉默了,半响才道:“他们家多有钱?不对,薛家应该没欠多少债罢?”最后一句才是关键,这其他家族欠债,一方面是涉及到当时赐下宅邸的问题,还有一方面则是早年前接驾之用。问题是,薛家又没得赐宅邸,更没资格接驾,偏他们家原就极有钱财,就算应景跟国库借了钱,估计也没多少。 “这不重要。”贾赦道,“关键是他们有多少钱!” 不等泰安帝理顺这里头的逻辑,贾赦便急急的道:“薛家啊,他们家那府库建得就跟国库似的,里头好东西堆的跟那小山似的。这不,薛家两三月前才来我家,给每个人都送了重礼,尤其是我家琏儿他媳妇儿,光是她一人,收礼就收了至少有万把两银子!还有啊,就去年间,薛家那小子搞出了人命官司,他老娘随随便便就抹平了,可见确实有钱。” “等等!你说谁搞出了人命官司?”泰安帝惊道。 贾赦:“……哦,说漏嘴了。圣上您就当没听到啊,咱们继续说刚刚的话题,我给您说说薛家多有钱!!” ☆、第233章 甭管是告黑状还是说漏嘴,这种事儿对于贾赦来说,都不是头一回干了。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那就习惯成自然了。莫说他本人毫不在意,就连泰安帝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也很快就淡定下来了。 贾赦这人怎么评价呢? 首先,他铁定不是甚么好东西。其次,他也不是完全胡说八道的人,夸张亦有之,却绝对不会无中生有。再然后,这混不吝当真是甚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像这种坑亲朋好友的事情,搁在旁人身上叫做大义灭亲,可搁他身上那纯粹只能显出他确是个混球。最后…… 泰安帝表示,他都已经知晓薛家那小子搞出人命官司来了,至于前因后果如何,呵呵,先前那些个混蛋没上报,如今他亲自过问了,看谁有那个胆子接着瞒! 抱着这样的想法,泰安帝格外淡定的听着贾赦吹牛。 薛家有钱,薛家特别有钱,薛家那个钱财呀,简直跟国库有得一拼……反正贾赦说来说去都是那样,简直就跟结了仇一般的死咬着薛家不放。总之,按着贾赦的意思,泰安帝只要咬住了薛家不放,甚么十四王爷,那就不算个啥!弄倒一个薛家,抵得上一百个十四王爷! “圣上,您跟十四王爷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何苦闹得这般僵呢?就算太上皇明事理不怪您,那太后呢?这天底下的老太太都是一个样儿,专门偏疼幺儿,您这一折腾,可不是又闹开了吗?何苦来哉!要臣说,您就应该拿薛家说事儿,十四王爷那家底,啧啧,连臣都瞧不上。” 贾赦说的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似是全然忘却了他曾经将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贾政往死里折腾。也许,这就叫做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罢。 亏得泰安帝早已看透了他,别说计较了,连揭穿都懒得,只是略带无奈的道:“薛家一门早已远离官场,就算你方才说的薛家小子搞出了人命官司,可那最多也是一命抵一命,跟家产无关。” 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人说过杀了人还会倾家荡产的。莫说薛家家财万贯,就算是一般的小康人家,自家子侄杀了人,最多也赔偿一个丧葬费用,撑死了一百两银子。甚至就算不给赔偿金亦无妨,左右人都死了,杀人罪又不至于株连家人的。 除非…… “圣上,我可没说薛家小子在金陵城为了一个区区婢女杀了人家独一个的哥儿,没说哦,这话绝对不是我说的。”贾赦眼神漂移着,完全不跟泰安帝对视,口不对心的道,“金陵城离京城多远呢,虽说我贾家的祖籍也在金陵,可我这辈子就没往那头去过,我怎么会知晓呢?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知晓这里头王子腾的事儿。” 泰安帝:“……” 头疼的捏着眉心,泰安帝真的很想将贾赦轰出去,可谁让贾赦鬼主意多呢?其实,在泰安帝看来,区区人命官司也没啥大不了的,甚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是所谓的庶民做得白日梦。虽说对方是良人这一点儿有些难办,可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每年被欺瞒下来的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说难听点儿,有些被杀者的家人还帮着隐瞒呢,说自家子侄是病死的或者意外死的,左右人都死了,钱到手才是顶顶重要的,逼着人家偿命这没了的人也回不来呢。 也因着这些个缘故,泰安帝对于薛家一事接受度很高,可他更在意的是,薛家那如同国库一般的府库。 贾赦的眼珠子转啊转的,见泰安帝只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便已猜到了几分。其实想想都知晓了,寻常人都是顾惜颜面的,像他这种豁的出去死不要脸的人……到底还是在少数。 “圣上,臣许久许久不曾见到保龄侯爷了,不知晓他在刑部干得如何?唉,说起来也是惭愧,这我贾家、保龄侯府史家、王子胜那老小子他们家,还有就是才入京没几个月的薛家,咱们四家并称金陵四大家族,可说起来聚在一起的机会真的是太少太少了。尤其是是保龄侯爷呀,他可真是年轻有为,敢作敢当,英勇……” “闭嘴。”泰安帝伸出手指虚点了点贾赦,到如今,他是连“噤声”这种略有些委婉的词汇都不想用了,只直截了当的请贾赦闭上嘴。 见贾赦老实了,泰安帝才向一旁已经彻底看傻眼的万公公的道:“派个人去刑部将保龄侯爷唤过来。” 万公公唱了个喏,很快就将话传了下去。 又两刻钟喉,保龄侯爷急匆匆的入宫觐见,待给泰安帝行礼后,才愕然发觉贾赦这老混蛋也在此,登时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极度不详的预感。 泰安帝略一思量,决定对保龄侯爷稍微好一点儿,便寻了个由头慢慢的将事情说开:“朕听说你们二人很久没聚在一起了?” “不会呀,臣前两日才刚见过贾将军,是在他侄儿的生辰宴上。”见泰安帝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保龄侯爷也不由的跟着瞪眼。许久,他忽的悟了,转身怒喷贾赦。“贾将军!贾大学士!赦大表哥!我管您叫亲哥成吗?您又想做甚?” 关键其实不在于贾赦想要干啥,而是甭管干啥,保龄侯爷都没兴趣跟贾赦在一块儿。这要是往前几年,他还不甚了解贾赦的时候,倒还真的一度将贾赦当天字第一号好人来看。可这都认识多少年了,他家闺女七岁了,他要是还将贾赦当成好人,那他就是天字第一号蠢货! 这下,连泰安帝都说不出话来了。 做人做到贾赦这个份上,真的是够了! 御书房里一时有些安静得过分,可贾赦是谁呢?他的面皮比城墙都厚实,自不会因着保龄侯爷这三两句话而打了退堂鼓,只见他嘚瑟的一扬头,笑道:“表弟哟,哥哥我给你寻了个好活计,回头你可得好生谢谢我。” 保龄侯爷一脸苦相的望着贾赦,凭良心说,但凡有旁的选择,他绝对不想跟贾赦攀亲带故。想也知晓了,贾赦这人专门跟自家人,坑完自家坑亲戚家,接下来是世交故友……反正跟他关系亲近绝对没有好下场。 在这种情况下,叫保龄侯爷如何能爽快的应他呢? 可惜,贾赦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他只径自说道:“前头薛家来京城一事,你知晓罢?别说不知晓,就前两日,你不是还在我府里瞧见过薛家那小子?叫啥来着……薛蟠!” “原来您知晓我们前两日才刚见过面?”保龄侯爷木着脸道。 但凡换做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儿脸皮的人,听了这话也得尴尬上了。可谁让贾赦没脸没皮呢? “对对,就是前两日的事儿!”贾赦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面色更是如常,“薛家那小子先前不是犯了点事儿吗?我也不知晓前因后果,只是偶尔听人家提了一嘴。我就想着哟,这不是有现成的好帮手吗?你这般能耐,一定能将这事儿查清楚的,对罢?” “刑部不管缉拿犯人!” 刑部主管全国上下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具体为审定各级法律、复核各地送审刑名按键、会同九卿审理“监候”的死刑、案件以及直接审理京畿地区的待罪以上案件。 简而言之,刑部那就不负责抓人,只负责审判。当然,若是犯人入狱后不老实交代,刑部有权严刑逼供。可甭管从哪方面来看,刑部就没有任何可以出动的军队,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出了刑部的大门,他们就啥也不是了。 所以,指望刑部去抓人…… 你逗我?! “这简单,回头我把人给抓了,直接送到你跟前不就结了?”贾赦拍着胸口,义正言辞的答道,“正好,我手头有人,等下你就跟着我走罢,那薛家小子应该就在我府上老实待着。” 保龄侯爷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为了生无可恋。 不是所有人都能豁出去不要脸跑到自家去捉拿凶犯的,虽说对于保龄侯爷来说,荣国府只是亲戚家,可他真的没想过要跟荣国府或者薛家开战,哪怕史家的老一辈儿都过世了,咱们也可以安安静静的当亲眷的,是罢? 才怪! “就这么决定了,回头你跟在我后头,我保准把薛蟠给拿下!不过,之后的审讯就全靠你了,懂了吗?”贾赦笑容满面伸手拍了拍保龄侯爷的肩膀,一副“我很看好你”的神情。 饶是相识了多年,甚至从某方面来说,保龄侯爷还是贾赦带出来的熟手,在面对这种事情时,他还是惊呆了。 在看上座的泰安帝,原本的面瘫冰山脸上充满了迟疑。理智告诉他,就算再怎么想从薛家身上捞油水,也不能这么玩。可一想到这些年来,贾赦帮他拢了那么多的银子,泰安帝就颇有些不舍得放弃。 然而,没等泰安帝想出个所以然来,贾赦就拽着保龄侯爷跑了。 跑了…… 泰安帝终于舒畅了,吩咐万公公:“跟上去,让贾赦悠着点儿。薛家小子倒是无妨,别真把他家老太太给气没了。” 万公公顺从的跟了上去,却完全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拦阻贾赦。想也知晓,若是贾赦真想将天捅个窟窿,那是任凭哪个都拦不住的。 …… 荣国府今个儿格外的热闹,想也是,并不算长的一条宁荣街上,卡了三千骁骑营,并一千虎贲军。莫说车马行走了,任谁都过不去,连苍蝇都只能避开去。 外人只道,贾赦那混不吝终于对自家下手了!! 为啥说终于?那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铁定不会放过自家的。其实别说外人了,就连赖大连滚带爬的出来后,也相信了贾赦这是打算把自家给抄了,甚至于听闻消息的贾政第一时间从角门开溜了,他认定了贾赦是铁了心要恁死自己。 若说所有人都被吓到,那也不尽然,最起码大房这头很是淡定。 那拉淑娴压根就没出去看,她只唤了容嬷嬷去外头盯着,顺道儿提醒贾赦悠着点儿,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就算真打算恁死贾政,也要温和一些。这话由容嬷嬷亲自告知了贾赦,好悬没将他噎死,可这事儿也不大好解释,他索性立刻让人逮了薛蟠,亲自押送到了刑部。 当然,贾赦一走,那三千骁骑营和一千虎贲军自然也如同潮水一般的褪去了。 薛家太太哭死在荣国府里。 “这是怎的了?老太太!老太太!我那儿子是无辜的,他怎么就招惹到赦大老爷了?老太太,求求您救救我家蟠儿,他还是个孩子呀!就算真的做错了甚么事儿,我让他改,我让他回来给赦大老爷磕头赔礼道歉……我、我、我求求您了,我就这么独一个儿子啊!!” 尽管是在覃苑里出的事儿,不过薛家太太倒是还有一点儿脑子,让人搀扶着去了荣庆堂,就算真的要哭死在荣国府里,那也必须死在贾母跟前! 其实也不单单薛家太太一人在哭,还包括当时人在梨香院陪着王夫人说话解闷的薛宝钗也哭了个肝肠寸断。而陪着薛宝钗一同赶来的王夫人,以及纯粹跑过来瞧热闹的王熙凤和迎姐儿,皆老老实实的留在荣庆堂,预备听听贾母打算如何是好。 这有着上百年交情的亲眷来府里做客,却被自家那混账东西给带人抓走了…… 凭良心说,这样的事情莫说亲眼瞧见了,那是听都不曾听说过。更要命的是,倘若薛蟠原没有任何缺点也就罢了,左右泰安帝是个出了名的严苛性子,定不会让冤假错案发生。问题在于,薛蟠他不干净呢! 金陵城为抢婢女打死一人只是其中一件性质比较恶劣的事情,事实上,薛蟠干过的混账事儿可真是不少。也许乍一看都不算特别大的案子,可一件两件,乃至上百件累积在一起呢?说真的,就算判斩立决都不冤枉他。 薛家太太怕的就是这一点。 在这一刻,甚么前途甚么富贵甚么亲事……薛家太太都不想活了!那是她独一个儿子呀,更是薛家嫡支唯一的继承人,但凡出了甚么意外,就算她今个儿立刻一头撞死,怕是也没脸面去见薛家的列祖列宗了。 这般想着,薛家太太哭得愈发惨烈了。 “老太太救命啊!钱财我家有的是,若是蟠儿真的得罪了赦大老爷,我可以赔他钱财,或者他喜欢古董玉器,我也能全部给他寻来。反正他要甚么我就给甚么,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定会舍了去!” 一旁的薛宝钗也哭得梨花带雨:“老太太求求您救救我哥哥罢,我知晓我哥哥有很多缺点,只要他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娘一定会狠狠教训他的。对了,打他,狠狠的揍他,怎样都行,我们铁定能让赦大老爷满意的,只求他放我哥哥一条生路!” “对啊对啊,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自家教训总比孩子在外头丢了小命要来得好,薛家太太就算再心疼薛蟠,在这种事情还是很明事理的。而且,这话真的不像以往那般是纯粹的场面话,这一刻,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定会狠狠的给薛蟠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可前提是,她的蟠儿要活着回来啊!! 薛家母女俩哭得肝肠寸断,那可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怎一个惨字了得。 王夫人见嫡亲的妹妹和外甥女这般,饶是心肠再硬,这会儿也不由的跟着一道儿落了泪。不希望薛家盖过自家,跟盼着薛家去死,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然而,王夫人对贾赦的了解,显然要比薛家母女俩更多,也因此她对薛蟠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基本上不抱有希望。 彼时,贾母的面色早已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就是不知晓她究竟是被气的,还是燥的。 贾、史、王、薛,这金陵四大家族早已守望相助百余年,虽说时至今日,肯定没有先祖们那般好的交情了,可也没料到贾赦会混账到这个地步,竟是让人围了自家,将亲戚家唯一的哥儿给捉拿去了。这往后直接不用做亲戚了,结成死仇都是轻的。 然而,贾母束手无策。 已经记不清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了,也许其实贾赦打小就没在意过她罢?贾母木着脸望着已经哭成泪人的薛家母女俩,胸口发闷手脚发寒。与其说是她对贾赦失去了控制,不若说她从未控制过贾赦来得更妥帖一些。以至于到了如今,贾母只能选择冷眼旁观,不然还能如何?总不能让她亲口解释,贾赦压根就没将她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罢? 尽管贾母甚么话都没说出口,可她这番做派就已经间接的表明了她的态度。 当下,薛家太太两眼一翻晕厥倒地。 薛宝钗虽在往日里颇有些主意,可到底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冷不丁的遇到这样的大事儿,就算她再怎么镇定,也不由的开始绝望。 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若是在金陵城,还有族人能够商议,可整个京城里,她除了母亲和兄长之外,还剩下甚么?对了,还有个只会跟着抹眼泪的姨母,有个一脸茫然故作无辜的表姐,还有压根就不曾见过面的舅舅和舅母。 可甭管哪个,都拦不住作天作地的赦大老爷!! 待亲自将母亲送回覃苑安顿下来,薛宝钗索性就独自一人跪在了荣禧堂前头。其实,她更想直接跪在二门口,却顾虑着万一贾赦今个儿晚间不回来,她又能如何?还不如候在荣禧堂,一方面守株待兔,另一方面也好让里头的女眷心软一下。 想法很不错,可惜薛宝钗高估了大房这些人的底线。 那拉淑娴从头到尾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尤其当听说贾赦并不是打算恁死贾政后,她就更不想管了。其实,恁死贾政也无妨,可一想到这般做法会气死贾母后,那拉淑娴说甚么也得稍微拦阻一下,至少应该一步步慢慢来,好给贾母一个缓和的时间。可当贾政变成了薛蟠时…… 爱咋咋样! 这那拉淑娴不管了,容嬷嬷自不会多管闲事,有这份心,她还不如督促大厨房多整出一些糕点来,甭管投喂哪个都行,就连整日里待在荣禧堂蹭吃蹭喝的惜春,都比薛家顺眼多了。 而这主仆两个一不管事儿,后头的那些哥儿姐儿压根就没一个是靠得住的。其实,王熙凤还真想伸手拉拔一下,可她吃不准薛蟠究竟是犯了甚么事儿,因而只打算仔细探听清楚以后,再另做盘算。 也因此,薛宝钗这一跪就是小半日,直到夜幕降临,贾赦回府。 其实,就算是夜幕降临了,荣禧堂这头还是挺热闹的,毕竟富贵如荣国府是绝对不可能吝啬那点儿灯烛钱的。等贾赦赶回荣禧堂时,也就自然而然的看到薛宝钗跪在外头了。 与此同时,迎姐儿也从里头奔了出来。 “爹!爹您可算回来了!我跟您说哟,政二叔叔又摔了,大夫说他要是再怎么玩下去,往后就得拄拐棍了!”迎姐儿咋咋呼呼的汇报着最新情况,并直截了当的点出了贾赦在这里头起的作用,“都怨爹!爹您带着一大帮子的人围了自家府上,害得政二叔叔以为您是打算恁死他的,这不吓坏了,赶紧从角门溜了,结果……” 天可见怜的。 听迎姐儿这么一说,贾赦只默默的抬头望天。今晚的星空是多么的明亮啊!他家的弟弟是愈发的蠢出新的境界了。不过,跟他有啥关系呢? 贾赦又瞥了一眼从单纯跪姿改为向他狂叩头的薛宝钗,略一迟疑,才道:“薛家姐儿不必如此,我不过是身为臣子奉命行事罢了,捉拿薛蟠并非我的本意。”——老子的本意是捞你家的油水! 薛宝钗哭到如今,两眼早已肿成了核桃。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听明白了贾赦话里的意思,想也知晓,能让贾赦说出“奉命行事”这种话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罢?可薛宝钗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家哥哥究竟是怎么惹到那一位的。当下,她愈发用力的给贾赦叩头了,且边叩边道:“求赦大老爷指点迷津,求求您了!” 指点迷津是很有必要的,贾赦只略一沉吟,便道:“我只负责将人捉拿到刑部去,之后的审讯并不是我的责任。对了,如今负责薛蟠一案的便是那保龄侯爷。另外就是……我依稀听到一句话,仿佛是甚么金陵的旧案子。反正就这样了,多的我也不大清楚。” “金陵的旧案子……”薛宝钗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喃喃自语般的重复着贾赦的话。 好在贾赦这人虽混账,却也不至于随便迁怒到旁人身上,况且薛宝钗原就是个无辜的小姑娘,看着比自家闺女还小,贾赦到底还是良心未泯,颇有些叹息的道:“你先回去罢。放心,到底是亲眷,怎么着我也会帮你们打听清楚的。只是这事儿……我也是为难,在朝为官,身不由己。你们无论是怨还是恨,我都认了。唉!” 这话一出,薛宝钗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睛里,瞬间又涌出了热泪来。 她宁愿是自家哥哥狠狠开罪了贾赦,也不愿意是上头那一位出手的。可正所谓怕甚么来甚么,若真如同贾赦所言,是上头那位下的命令,她又能如何呢? “回去罢,等我打听到了消息,就让……”迟疑了一下,贾赦默默的在心中将自家人点了一遍,最终做出了极为英明的决断,“我让琏儿媳妇儿回头去找你们。” 王熙凤她下手狠呢!黑心黑肺黑肝的,莫说只是不怎么熟稔的姑母和表妹了,就算今个儿要她回娘家去坑她亲爹亲哥,那都不带任何犹豫的。头一次,贾赦觉得这个儿媳妇儿娶得好,回头但凡涉及到钱的问题,就让王熙凤去。不怕她中饱私囊,左右那花的也是薛家的钱,最重要的还是让泰安帝吃饱了,毕竟王熙凤就算再贪,能贪几万两?贾赦的目标从来都是上百万两的! 亏得薛宝钗并不知晓贾赦心里的真实想法,要不然她绝对会上前拼命的。 可正因为薛宝钗甚么都不知晓,她只默默的给贾赦又叩了一个头,这才慢慢的起身往覃苑去了。 至始至终,薛宝钗都认为这事儿是泰安帝下的旨意,贾赦虽冷酷无情,却并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毕竟那货是连自家嫡亲弟弟都敢恁的人。 于是乎,在不知不觉之间,泰安帝替贾赦背了这个黑锅。 …… 才两日工夫,贾赦便假装打听到了消息,特地让人去东院将琏哥儿小俩口唤到了跟前。其实,他原本是想让琏哥儿带口信给王熙凤的,可后来一想,自家这小子蠢得很,万一曲解了他的意思可如何是好?这是关系到上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 所以,贾赦索性唤了这俩人都到跟前说话。 话说这么说的,可事实上琏哥儿就是个摆件,贾赦纯粹是为了避嫌才特地加了他。 “薛家出事你们知晓了?其实罢,这事儿说难办也难办,说容易也容易,就看谁来办这事儿,又是如何去办的。”贾赦摇头晃脑的道,“像之前,托了王子腾那蠢货,自然是不妥当的。若是换成了是本老爷我……” “爹,您又要作幺了?”琏哥儿一脸的惊魂未定。 “闭嘴!老子说话,你个混账东西乱插甚么嘴?”天天被泰安帝吼着闭嘴,贾赦终于痛快了一回,尤其见琏哥儿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怂样儿,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略顿了顿,贾赦索性省却了之前的那番说辞,直截了当的向王熙凤道:“琏儿媳妇儿,我知晓你能说会道的,索性把这事儿交予你。事情好办,钱到位了就好,不过……呵呵,本老爷要一个体面的方式拿钱。” 王熙凤何等通透之人,只眨巴眨眼睛,就明白了贾赦话里的意思,当下便笑开了:“只老爷您一人要?还是有旁人?一共想要多少?能给我一个大致的数目吗?” “一百万不少,两百万不多……咳咳,你看着办罢。” 这下,王熙凤明白了。 然而却将琏哥儿吓得冷汗都出来,只惊叫道:“爹!您这也太贪心了罢?还一百万……我的乖乖哟,您这是打算变着法子抄薛家的老底呢?不对哟,薛家惹您了?况且,您这么贪,圣上居然还容得下您?” 贾赦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硬邦邦的撂下两个字:“蠢货!”旋即,贾赦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被莫名按上楼蠢货之名的琏哥儿,格外无奈的侧过脸瞧着王熙凤,见后者一脸惨不忍睹的模样,大略是猜到一点儿,却是将自己再度给吓到了:“凤丫头!难不成我爹……天,他是给圣上要的钱?也不对呢,真要是这样的话,这天底下最大的贪官岂不是……” “二爷慎言。”王熙凤勾嘴笑着,眼波流转眉目如画,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心底发寒,“上头如何,自有大老爷决断。琏二爷您只需记着,大老爷是断然不会害您的,至少他想要害甚么人,那是他的事儿。” 琏哥儿一脸的懵逼,却只能在王熙凤的注视下默默的点了点头:“好……” 不然还能如何?上头那人他得罪不起,自家老子更是疯如脱缰的野狗,至于薛家,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依着他对于自家老子的了解来看,薛蟠的小命是能保住的,就是钱财估计玩完了。忽的,又思及一事,琏哥儿诧异的道:“那宝玉怎么办?” 饶是自诩聪慧过人的王熙凤,也被琏哥儿这话给弄得懵了:“大老爷还打算坑宝玉吗?我怎么没听出来?” “不不,我是说,二太太先前不是打算让薛家那位宝姑娘嫁给宝玉吗?若是薛家没了钱财,宝玉是不是就没媳妇儿了?” 王熙凤目光幽幽的看过来,半响才道:“琏二爷,我这人统共也不识几个字,却也听说过一句话,前面甚么我忘了,只记得后半句是‘多管闲事’。”说罢,王熙凤也转身走了,只留下琏哥儿一人愣愣的站在厅堂里,认真的思索起来。 多管闲事的前面半句……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凤丫头你给我站住!”琏哥儿气疯了,立刻追了上去,可才走了两步,就瞧见厢房门打开,迎姐儿一脸看傻子的模样望着他。登时,琏哥儿一阵气结,不由的问道,“二丫头你说,我担心宝玉娶不到媳妇儿,是不是多管闲事?” “不,我觉得你纯粹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迎姐儿送给琏哥儿好大一个白眼,旋即便懒得理他了。 琏哥儿气沉丹田:“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 是不是好东西真心不重要,关键在于,这一回可算是让泰安帝吃饱了。或者可以说,吃撑了? 不得不赞一句,王熙凤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强悍的,也不知晓她是如何同薛家太太说的,总之没多久,荣禧堂就被真金白银给包围了,当然可想而知王熙凤必没有少捞。之后,在贾赦的幕后操纵之下,在保龄侯爷的推波助澜之下,一份据说出自于薛蟠的供词新鲜出炉了。 其大意就是,薛蟠本人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由此意识到一切都是钱财惹出来的祸端,倘若家里不是那么有钱,他就不会这般放纵自己,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儿了。也因此,他终于醒悟了,愿意掏钱赈济灾民、修建堤坝、修桥铺路等等…… 简而言之,薛家没给国库提供一文钱,却提供了不下一百万两银子的粮食、布匹、药材,并主动揽下了诸多类似于修建堤坝这种费钱费力的活计。 同时,薛蟠在金陵犯下的案子也再度被摊开放到了世人面前,不过因其自错能改,泰安帝特允他亲自赶赴黄河两岸,督促修建堤坝,为民造福,将功赎罪。 薛蟠走了,带着薛家太太和薛宝钗的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跑去修建堤坝了,哪怕事实上并不用他真的亲自上阵,想来那种地方也绝对不是好待的。可遇到了如此凶险的事情还能全身而退,也不能否认薛蟠还是幸运的。至少,薛家母女俩是这么认为的,也因此在薛蟠离京之后,她们很是归整了一份厚厚的重礼,亲自送到了荣禧堂。 那拉淑娴:“……”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货啊! ☆、第234章 带着对薛家母女俩的无限怜悯,那拉淑娴极是和颜悦色的让人去唤了王熙凤。 说真的,收礼无妨,哪怕再贵重的厚礼搁在那拉淑娴眼中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儿。可惜的是,她没有贾赦那般厚如城墙的脸皮,甚至无功受禄也比如今这情形好太多了。坑了人回头又故作好人接受对方的感谢……这种活计还是让王熙凤来干罢。 很快,王熙凤就赶过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被奶娘抱在怀里的鑫儿。 “鑫儿乖,来祖母这儿。”那拉淑娴原本纯属客套笑脸,登时真诚了许多,将比自家幺儿小不了多少的孙女揽到怀里低声哄着,全然忘了屋里还有客人。 客人——薛家母女俩完全不介意,撇开贾赦刚“帮”薛家的事情不论,单提身份地位,她们就不敢对那拉淑娴有任何不满。更何况王熙凤是个能说会道的性子,三两句话下去,便哄得她们眉开眼笑。尤其是薛家太太,只一叠声的许诺回头若有好物件,一准儿忘不了大房这头。 至始至终,那拉淑娴只是低头逗弄着小鑫儿,偶尔也会瞥一眼王熙凤,对于薛家母女俩,她是真的完全不热衷。 又片刻后,薛家母女俩告辞离开,也是王熙凤再三挽留后亲自将人送走的。回头等薛家母女俩走远了,王熙凤才返身回到屋里,笑着道:“太太莫不是厌烦了她们?无妨的,大不了下回随便捏个由头别让她们过来就是了。” 王熙凤这么说是因为薛家来京也有好几个月了,那拉淑娴除却头一日在荣庆堂略接了几句话外,就连上回宝玉过生辰,她也没怎么理会薛家母女俩。当然,所谓的不理会并非冷着脸拒绝,而是透着一股子疏离感。反观其他人,像贾母是纯粹因着家里头热闹起来而开心的,王夫人有点儿既想做规矩又类似于讨好的感觉,很矛盾但在情理之中,至于王熙凤本人对薛家的态度很是热情,然而也仅仅只有表面的热情而已。 这么想想,薛家也是蛮悲哀的,整个荣国府里,恐怕除了宝玉,没人是真心在意他们的。而宝玉的在意,又似乎太流于表面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宝玉对于一切容貌上佳的小姑娘都没有任何抵抗力。 “厌烦倒是不至于,只是寻不到甚么话题罢了。若是她们的地位再高一些,就算没话说,我也会主动寻个话题。可惜呀……”简而言之一句话,那拉淑娴是纯粹懒的。 想也是,上辈子被所谓的规矩束缚了一生,甭管是客套话还是场面话,就算原本并不擅长,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可惜,再怎么习惯都不能否认那样的日子无趣又乏味,成日里见到的都是不想见到的人,却偏生还要摆出笑脸,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哪怕这些事情对于那拉淑娴而言很是容易,她也不想再装模作样下去了。 幸好,这辈子她也用不着装。 “也是,到底是商户人家,可比不得咱们府上。”王熙凤笑得极是灿烂,其实,她又何尝看得上薛家呢?偏生,那薛宝钗还自认为高人一等,总是喜欢端着架子做人规矩。当然,薛宝钗再能耐也不会将规矩做到王熙凤头上的,可王熙凤如今管着中馈,自是没少听下头的人提起薛宝钗这一大爱好。 说来也是奇了,这论起规矩,王熙凤私以为就算她娘家在怎么不拘小节,还能比不上一个区区商户人家?更别提这里是国公府,那拉淑娴的娘家还是书香传家的张家,便是如此,也没有薛宝钗那般爱说教。 碍于亲戚情面,加上王熙凤本身就是个圆滑性子,自不会故意点出来。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薛家没招惹她的前提下。反过来说,要是今个儿薛宝钗说到了她头上,指不定回头她就炸了。 “商户不商户的倒是无妨,只是这薛家……凤丫头可曾听说了一些流言?”那拉淑娴抬眼看向王熙凤,意有所指的道,“仿佛就是近段时日才有的。” “金玉良缘?”王熙凤不由的脱口而出,待意识到有些不妥时,才面色讪讪的道,“回太太的话,这些流言原就当不得真,我确是听人提过两句,因着同咱们大房没甚关系,便没太搁在心上。” 那拉淑娴微微点头,面露思索之色,半响才道:“据我所知,先前薛家那头并不是很中意宝玉。” 见那拉淑娴并无任何不满之意,王熙凤登时放下心来,她最担心的就是被那拉淑娴认为她知情不报。不过说真的,单金玉良缘这事儿,还真的同她无关。一来,这流言传播的时间很短,最多也就三五日的样子。二来,近段时日府里的事情也不少,况且王熙凤又是个冷漠性子,见事情同大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才懒得理会。 当下,王熙凤便道:“太太您说的是,薛家原是有些迟疑的,不过谁让今时不比往日了呢?连着损了两百多万的钱财,饶是富贵如薛家,恐怕也狠狠的伤了元气罢?那位宝姑娘倒是眼界高得很,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甚么身份!”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奇道:“宝姑娘瞧上了谁?是咱们认识的?” “太太您真的不知晓?”王熙凤认真的望着那拉淑娴,见后者确是一副茫然的模样,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是以为老爷太太察觉了,这才急急的给璟儿订了亲事,没曾想太太竟然真的不知。” 璟哥儿定亲很是突然,毕竟上头的十二还不曾定下,就连迎姐儿,也只是口头上说说。在那档口,冷不丁的先将璟哥儿和黛玉的亲事定下,确实很容易令人多想。然而,事实却是贾赦主动惹事,林家俩口子商议后觉得不错,又恐贾赦再作幺,索性便遂了他的心愿,也省的回头又摊上事儿。 ——跟薛家那头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说,薛家那位宝姑娘最初瞧上的是我家璟儿?”那拉淑娴有点儿懵,旋即暗下决心,等晚间一定要拿这事儿吓唬一下贾赦。 自家儿女受欢迎当然是好事儿,可被人当成大肥肉盯着,那滋味却不怎么美了。老话也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拉淑娴不禁开始思考,自家或者璟哥儿干了甚么缺德事儿,竟然被莫名盯上了? 见那拉淑娴一脸纠结的模样,王熙凤暗自偷笑不已:“太太莫恼,那头说不准也就是瞅着盼着,既完全不曾表露这里头的想法,想来多少也是知晓自己的斤两。” “既是不曾表露,你又是如何知晓的?”那拉淑娴苦笑着问了一句,忽的忆起一事儿,不禁有了兴致,“这事儿是光你知晓,还是旁人也察觉了?二太太那头呢?” 要是让王夫人知晓,她那好妹妹和好侄女压根就瞧不起自家儿子,恐怕就算她对宝玉不是很看重,也会气恼不已的。 “肯定知晓!”王熙凤重重的点头,“不过这种事情,原就只是在心里头揣测一下,又没有真凭实据的,单看愿不愿意相信罢了。就说我好了,也是先前被探问了几句大房的事儿,便留意上了。想着咱们大房人丁虽兴旺,可能被惦记上的恐怕也只有琮儿和璟儿了,又在宝玉生辰那日细细的看了宝姑娘那眼神落处,才察觉了几分。这事儿,要是薛家否认的话,我也没辙儿。” 本就是猜测,还是光凭感觉的那种,自然是经不起敲打的。 不过,王熙凤很相信自己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薛家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打听大房的事儿。要知晓,薛家太太跟王夫人才是嫡亲姐妹,大房这头也就王熙凤关系近点儿。问题是,薛家太太出嫁的时候,王熙凤还没出生呢,就算血缘关系并不远,又能有多少情份在里头? 薛家打听大房,只有可能是为了薛蟠或者薛宝钗的亲事。可大房唯一的姐儿早不早的就跟张家那头说定了,这事儿基本上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迎姐儿的嫁妆都备齐全了,只等着十二的亲事一定,就该轮到迎姐儿了。在这种情况下,薛蟠是绝对不可能惦记上迎姐儿的,这已经不是门第差距,或者般配不般配的问题了,只纯属于要不要脸。而未定亲的,也就只有十二和璟哥儿,可十二比薛宝钗大了足足七岁,这年岁差距基本上已经绝了希望。 也就是说,除了薛宝钗惦记璟哥儿外,再无旁的可能性。而在知晓了这一点后,只要稍稍留意一些,便不难看出薛宝钗眼底里的那丝期待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王熙凤私以为那拉淑娴没发觉,只有可能是因着她本身并不太关注薛家那头的事儿。而以己度人,王熙凤敢打包票,王夫人一定知晓! 对此,那拉淑娴只能再度怜悯了薛家母女俩。 “否定倒是没问题,怕只怕二太太压根就不会给她们解释的机会。”那拉淑娴无奈的笑着,见怀里的鑫儿坐不住了,便唤了奶娘将她抱出去看花儿,又向王熙凤道,“我也是真不耐烦应付薛家,索性往后那头的事儿就都交予你了。这薛家看得上宝玉也好,看不上也罢,都无妨,倒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有些担心琮儿了。” 璟哥儿年岁尚小都成了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那十二呢? 论相貌,十二其实并不算出众,比起较之年轻时候的贾赦更为俊朗不凡的琏哥儿,比起容貌极为俏似那拉淑娴的璟哥儿,十二在兄弟姐妹之间,是属于相貌最平庸的。然而,贾家的人普遍容貌极好,就算再怎么平庸,跟外人一比,还是极为出众的。更何况,十二极为聪慧,跟其他在上书房做侍读的人不同,才不到半年时间,十二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半个先生。 出身好,地位高,容貌较之常人也属于上等,加上天赋极高,前途不可限量,以及有个天字第一号宠臣的爹…… 受欢迎也是很正常的,可若是太受欢迎了,反而不易寻出妥当的亲事来。 最最紧要的一点是,十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这种人是不在意所谓门当户对的,他要么不找,要么就直接奔着真爱去了。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随便糊弄一个,就跟上辈子那样,寻个人凑合着过日子呗。可若真的是这般,那拉淑娴又有些不舍得了。 王熙凤看懂了那拉淑娴的担忧,当下轻笑道:“这事儿让大老爷去愁呢,正好给大老爷寻个事儿忙活,免得回头老太太一天按着三顿的哭诉大老爷不给她留条活路了。” “也是,折腾旁人家总比折腾自家要好。”那拉淑娴从善如流的道,成功的把能言善辩的王熙凤给噎住了。 老话是怎么说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当夜,贾赦归来后,那拉淑娴便将薛家的事情告诉了他,同时点出让他留意一下十二的亲事。 对于比自己还不要脸的薛家,贾赦是有些接受不能。不过,这到底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哪怕跟王熙凤一般察觉的人有不少,想来也没人会大喇喇的捅出来的。倒是十二的亲事,的确应当上上心了。 本朝虽不比前朝那般崇尚早婚,不过一般来说,女子都会在十五岁及笄之前定下亲事,男子就算晚一点,十七八岁已经是极致了。十二今年十七岁了,若是已然定下亲事,那倒是不用着急了,甭管明年还是后年成亲都无妨,可问题就在于,他这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贾赦愁啊! “我家琮儿这么好,怎么会没人要呢?唉,还是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太少了,这要是张家能出个小姑娘该有多好啊!都怪你那侄女,要是她晚出生个三两年的,不就不用便宜史家那混账小子了吗?” 那拉淑娴横了贾赦一眼,那是晚出生三两年的问题吗?这得晚出生至少十年! 接收到了来自于那拉淑娴的眼刀子,贾赦完全没有任何不适,而是继续掰着手指头盘算着:“亲近人家没有年岁合适的,不怎么亲近我也不知晓人家到底是个甚么打算。我家琮儿打小就乖巧懂事,我自是不能委屈了他。虽说他不是嫡长子,可我私心还是希望他娶个嫡长女。” 也许有些人觉得是否嫡长女并无甚关系,毕竟女儿又不能继承家业。可问题在于,在通常情况下,嫡长女的人品能耐是远超于其余姑娘的。旁的不说,单说荣国府好了,就算大房极为疼爱迎姐儿,却也不得不承认,单从品性肚量方面而言,二房的元姐儿才是最为出众的。 “如果老爷您只有这么一个要求,那还是很好办的。”那拉淑娴真不认为这算是甚么困难的事儿,毕竟荣国府摆在这儿,贾赦又是当红的宠臣,更不提十二本身极为有能耐了。单单要求一个嫡长女,那就不叫个事儿。 然而,贾赦却狂摇头:“怎么可能就这些要求呢?我家琮儿那么好,不给他寻个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哪里行呢?嫡长女是我所希望的,可门当户对也是要紧的,不说咱们国公府了,就说我好了,我就不可能去寻个像贾政这种白丁加蠢货当亲家的。说实话,当初若不是你坚持,我都不能接受王子胜家的闺女。” 顿了顿,贾赦似乎也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好,又添了一句:“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挺好的,琏儿媳妇儿的心肝那叫一个黑呢,跟咱们家般配极了!” “……咱们还是说琮儿罢。”那拉淑娴无奈的转移话题。 “要不回头问问老太太?”贾赦思忖再三,“老太太虽在有些事情上糊涂了点儿,可她早年认识的人可不少,四王八公十二侯,她有多半都是相熟的。这样好了,先问问她的意思,反正最后做决定的是咱们俩。” 那拉淑娴明白了,这是纯粹拿贾母当白工使唤的。 本着赶早不赶晚的想法,次日一早,那拉淑娴便唤上王熙凤,一道儿往荣庆堂去了。之所以没带上迎姐儿,主要也是因为这事儿涉及到十二的亲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怕已经说亲了,也不太方便听。王熙凤就不用怕了,身为长嫂,她有义务帮着小叔子说亲议亲。 只是让那拉淑娴没有想到的是,一听说她们是来讨主意的,贾母格外的开心。 “是哟,一转眼琮儿就那么大了,是该说亲了。唉,你们不提我都给忘了,就好像昨个儿琮儿才丁点儿,在我跟前哭鼻子说他老子欺负他了。”贾母感概连连,她倒是不介意打白工,事实上她相当愿意插手儿孙们的亲事。哪怕只是建议,而非最终做决定,也总算是聊胜于无罢?整日里闷在荣庆堂里,除却薛宝钗常常过来陪她说话外,竟是完全没人理会她,你说她心里有多苦闷? 正思量间,外头丫鬟唤“宝姑娘”,几乎与此同时,薛宝钗托着点心碟子,笑脸盈盈的走了进来。 那拉淑娴与王熙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出了笑意。 端茶递水那是丫鬟们该干的活计,这若是年岁还小的姐儿,帮着拿样东西或者喂口吃的,倒是无妨。可薛宝钗这年岁也不算小了,且还不是贾家的姑娘,大老远的托着个碟子跑到贾母跟前尽孝道…… 只能说,真不愧是商户人家的姑娘,这规矩简直太棒了。 “老太太,我又来叨扰您了。”薛宝钗笑得一脸和善,见那拉淑娴和王熙凤也在,忙将手里的点心碟子交予了身畔的丫鬟莺儿,挨个儿向人行了礼。 那丫鬟莺儿也是个能耐的,一面接过点心碟子,一面就帮着往贾母跟前的小几上送,还笑着解释道:“老太太,这是我家姑娘亲自去厨房做的几样小点心,您可要赏脸尝一尝。哟,姑娘原是不让我说的,瞧我这张嘴儿。” 贾母乐呵呵的点头答应着,似乎挺受用的,不过下头坐着的那拉淑娴倒是真的开了眼界。 上辈子在宫里时,也有那些个妃嫔为了争宠,弄出个甚么新颖点心或者补品之类的,来讨乾隆那色胚的欢心。可话是这么说的,真正下厨房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通常只是吩咐一声,或者拿个点心方子让人照着做,哪里会真有人亲自下厨的? 讶异了片刻,那拉淑娴决定单方面的认为薛宝钗也是随口吩咐了两句,比起亲自下厨做点心,她深以为还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能让人能接受点儿。 ——可有人会用糟践自己的方式,往脸上贴金吗? “宝丫头的心意,我自是极为欢喜的。”贾母还真乐呵呵的拈了块点心尝了起来,略咬了一小口后,面上的笑容更甚了,“嗯,果真好味道,宝丫头就是不一样,比大厨房里那些个不思进取的人好多了。就是你泡的茶水,也比鸳鸯泡得味道更好。” 那拉淑娴原本正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盏打算抿一口,结果一听这话,登时立马将茶盏放下了。 ——她怕自己一时没忍住,笑喷出来。 “宝妹妹自是极好的,上回我还听二太太说起,宝妹妹替她捏肩捶背疏通筋骨,晚上睡觉都香了不少。”王熙凤笑嘻嘻跟着凑热闹,“咱们几个可是没法跟宝妹妹比较,旁的不说,若是叫我端个茶递个水,指不定回头就给蹭了。” 这话状似在贬低自己,可实则……就不用多说了。 薛宝钗原听了贾母的话,面露羞涩之意,可听到后头王熙凤自我调侃般的玩笑话,却是冷不丁的白了脸。她本就不傻,只是一心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才可劲儿的巴结贾母和王夫人,可她却不曾意识到,越是这般越容易落人口实。或者应该这么说,就算意识到了,她也只有这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况且她也万万没有想到,王熙凤会这般大喇喇的捅破这层窗户纸。 “凤丫头可不是打小就毛手毛脚的?以往都说我那手针线活儿拿不出手,那是没瞧见凤丫头的手艺。唉,别提了,我家二丫头也是这般,这往后可怎么办哟。”那拉淑娴笑着横了王熙凤一眼,示意她收敛点儿。 可王熙凤并不惧怕那拉淑娴,见状也只是偷偷的向她眨了眨眼睛,就跟偷了腥的猫儿一样。倒是贾母接口道:“女红不好又有甚么?说的就好像府里头指望你们做女红似的。好好管家理事,尤其凤丫头,再多给我这老婆子添几个重孙子,我就再舒坦不过了。” 这话一出,王熙凤登时蔫巴了,只老老实实的点头应道:“是,老太太您说的是。” 似乎是王熙凤难得老实的态度取悦了贾母,贾母又道:“是该多生几个,我这儿也太冷清了。要不然这样好了,回头你将鑫儿抱过来,我帮你养着。” 王熙凤:“……” 没有哪个当娘的愿意跟自家孩子分开的,哪怕王熙凤这人极为贪恋权势。可事实上,权势跟孩子又不矛盾,纵然鑫儿年岁小不好带,可又不用王熙凤亲自带孩子,有奶娘有丫鬟在,她顶多就是得闲了去逗弄一番,不说整日里都待在一块儿,最起码每日早晚都能瞧上一瞧。先前,王熙凤怀孕的时候,还担心孩子生下来后会被那拉淑娴抱去养,好在这事儿并没有发生。王熙凤也是通透的人,索性隔三差五的抱着鑫儿去荣禧堂,既能让孩子祖父母常常瞧上一瞧,又不至于母女分别。 可如今,贾母居然想要她的鑫儿! 见王熙凤都懵了,那拉淑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其实,王熙凤那点儿小心思她自是一清二楚的。不过,将心比心,那拉淑娴也不愿意长期跟孩子分别,尤其是在孩子尚小的时候。再加上她的幺儿小五,只比鑫儿大了不到半岁,便索性绝口不提帮着带孩子一事。只是,就连那拉淑娴也没想到,她是没提,贾母却是忍不住了。 “鑫儿还太小了,整日里总是哭闹,抱过来只怕会扰了老太太的休息。要不这样好了,老太太既觉得孤单了点儿,回头我将小五儿抱来?”那拉淑娴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她倒不是忽的大方了,而是得闲了想看贾母的热闹。 像孩子养在何处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当爹的说了算的。可那拉淑娴并不希望琏哥儿俩口子因着这事儿跟贾母闹矛盾,这甭管理在何方,一旦闹起来,错的肯定是小辈儿。 不过,若是换成小五儿就无妨了,贾赦他能舍得才怪!至于贾赦若是跟贾母闹起来,会不会有损名声…… 他居然还有名声?! 那拉淑娴只含笑着望向贾母,后者愣了足足半刻钟,似乎既有惊喜又有纠结,最终定格成了痛惜:“还是算了罢,我年岁也大了,看来是不适合照顾孩子了。再说了,这不还有三丫头嘛?回头我同政儿媳妇儿打个招呼,让她送三丫头过来罢。” 三丫头探春之前被王夫人恁到了小佛堂里去平心静气了,不过时间却并不算长,因为没几个月,薛家就进京了。无论是为了自家的颜面,还是原本就没打算狠狠惩处探春,在薛家入京的前两日,探春就被放了自由,不过贾母这头却是拒收,因而便仍在梨香院落脚。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不过是个庶女罢了,贾母只要开了口,王夫人就没有不送过来的道理,哪怕再怎么不把贾母放在眼里,区区庶女而已,跟个玩物又有何不同呢? 见贾母如此识相,那拉淑娴只笑而不语。隔了一会儿,再度旧事重提,希望贾母多留心一下勋贵人家的姑娘。 那头,王熙凤也平静的心情,许是想起了璟哥儿那事,瞥了一眼薛宝钗,笑着接口道:“太太可问了老爷的想法?只是要求勋贵人家吗?是不是非要书香世家?” 那拉淑娴微微摇头:“老爷的意思倒是不拘文武,毕竟咱们家原就是武将出身,若真这么说了,怕是不妥当。再说了,凤丫头你家不也是武将吗?老爷昨个儿还在我跟前夸了你,说你做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亏得王熙凤不知晓贾赦的原话,不然她绝对笑不出来。黑心肠之类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赞之词。 幸而,她不知晓。 “是了,武将也是好的,不过若是白丁就不考虑了罢?”王熙凤促狭的笑道,“太太您说清楚点儿,回头万一老太太费心费力的寻到了,老爷又说不满意,岂不是白辜负了老太太的一份心意?” 那拉淑娴知晓她是故意想要取笑薛宝钗的不自量力,当下也懒得阻止,便顺着她的意思道:“咱们家是国公府,虽不限门第,可也不能太次了。琮儿虽不是嫡长子,可他打小就聪慧得很,如今更是颇得圣上器重,寻个勋贵人家的嫡长女,也不算过分罢?对了,顶好是父兄有实权的,不拘泥几品,左右再怎么样都没有老爷品阶高。” 贾母一面听着一面点头,虽说她极为偏心宝玉,可她同样很在意十二。事实上,在贾母看来,甭管是孙儿还是孙女,都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儿。也因此,于她而言,最满意的就是璟哥儿和黛玉的亲事,尽管因此让宝玉失了最佳的妻子人选,可璟哥儿也不差,俩人极是相配。 较之于贾母的满意和思量,薛宝钗却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血色一般,面色煞白,连藏在袖子里的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原来,荣国府对子嗣嫁娶的要求那么高吗?是单单长房如此,还是都这般?虽说薛家的底蕴不止那些,可就连薛宝钗都不得不承认,因着先前一事,薛家元气大伤。旁的不说,若是先前她出嫁能陪嫁个七八十万两银子,如今怕是只得二三十万了。甚至就连二三十万的嫁妆,都未必能够保证。 而薛家,除却钱财外,再无旁的吸引人之处了。 饶是薛宝钗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有多能耐,一点儿也不比贾家的姑娘差,却压根就没人想跟她比较。 元姐儿早已出嫁了,哪怕她从未穿过大红嫁衣,哪怕她最初仅仅是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那也不是区区商户之女能够编排的。 而未出阁的姑娘里头,迎姐儿是长房嫡长女,偏她走的跟薛宝钗不是一路的,论诗词歌赋,十个迎姐儿也未必是薛宝钗的对手,可论起管家理事的能耐,她却远胜于只会夸夸其谈的薛宝钗。至于类似于琴棋书画或者女红绣活之类的,迎姐儿也一样不如薛宝钗,可谁又在乎这个呢? 还有探春,这位倒是跟薛宝钗一个画风的,无奈探春是庶女,薛宝钗丝毫不认为胜过探春有甚么值得骄傲的。 最后便是隔壁宁国府惜春了,然而那位小了薛宝钗太多,且性子娇憨得不像是个大家闺秀。偏真论起身份地位来,惜春才是贾氏一族长房嫡长女,那是连迎姐儿都比不上的人。 薛宝钗满嘴的苦涩,只能忍着满腹的心酸和委屈,强作镇定的望着诸人。 偏此时,王熙凤又开口道:“除了琮儿,宝玉的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罢?虽说他年岁是还小,可慢慢挑不是更能挑着好的吗?左右琮儿和宝玉差了有八岁呢,又不互相妨碍的。老太太您就受点儿累,一道儿瞧瞧呗。” 说着,王熙凤拿眼瞧向薛宝钗:“宝妹妹,你说对不对?” “别拿宝姑娘开涮,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受得起你的编排?”那拉淑娴嗔怪的瞪了一眼王熙凤,又向薛宝钗道,“宝姑娘别介意,她这人就这副样子,心直口快得很,倒没甚么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王熙凤也忙笑着讨饶:“是是,太太您说的是,我这不是因着同二妹妹闹惯了吗?宝妹妹,你可别介意,千万别跟小姑母告状,要不然她回头可饶不了我。” “凤姐姐说笑了。”薛宝钗面上的神情异常僵硬,又片刻后,索性开口告辞了。不想,眼见她要走,王熙凤也笑着凑上前去,说甚么都要跟着一道儿去给薛家太太请个安。薛宝钗没了奈何,只得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外走。 那拉淑娴见着这一幕,便知自家这儿媳妇儿也要闹事儿了,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可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是不知晓,将来十二会娶甚么人过门了。 ☆、第235章 若说投胎转世全凭运气的话,那么嫁娶却是选择和运气各占了一半的。 当然,嫁和娶原就不是同一回事儿,毕竟这世上对男子和对女子的要求是截然不同的。像男子,娶妻生子虽然重要,可自身的前程却是更重要的,因而只要有能耐,妻子如何其实并不重要,甚至甭管是纳妾还是置外室都无妨。反观女子,若是不幸嫁错了人,只怕这辈子就毁了。 也因此,那些个真正疼爱儿女的父母们,多半总是更在意女儿的亲事。当然,重男轻女的家庭另当别论。不过,至少在荣国府里,姑娘们所受到的关注还是比较多的。 像那拉淑娴,虽然口头上忧心十二的亲事,可事实上完全就是这么随口一提,压根就没往心上去。一来,她知晓十二是个有主见的人。二来,她还真不认为自家小子会讨不到媳妇儿。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十二的亲事若再不定下来,也许会影响到下头弟弟妹妹的亲事。可迎姐儿、璟哥儿的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这林家暂且不提,原就没打算这么早让姐儿出嫁,就连张家那头,因着迎姐儿比榆哥儿还年长了半岁,加上男子原就不在意晚成亲,故而也用不着发愁。 于是乎,在极为短暂的担忧之后,那拉淑娴便将十二的亲事彻底丢在了一旁不管。好在,她本人是不在乎的,可贾母倒还算上心。 发动故交旧友帮着寻摸亲事,贾母一方面努力为十二寻着匹配的姑娘家,一面也在给宝玉留心着。没曾想,十二那头是真容易,只要贾母稍微露出了一分意思来,对方就瞬间两眼放光,只恨不得立刻就将亲事定下来。然而,贾母仅仅是略提了宝玉,对方却立刻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有几个仗着交情不错,变着法子的询问璟哥儿如何安排,却在得知璟哥儿已经同林家姐儿说定以后失望不已。 贾母是偏心眼儿又不是真正的傻子,就算一次两次的没觉察到问题所在,次数一多,哪里还会不警醒?可惜,在警醒的同时,贾母并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只怪旁人没眼光,看不清楚她心爱的宝玉那无限的潜力所在。 等日子略久一些,贾母索性先将宝玉的事儿搁置在了一旁,只专心给十二寻找亲事了。倒不是贾母猛地醒悟了,而是她认为十二年岁大了,既过了科举也有了差遣,自是容易让旁人看到优点。宝玉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等再过个三五年,也去参加科举,到时候只要金榜题名,完全不愁寻不到世家大族的贵女。 这想法极有创意,甚至连贾母跟前的鸳鸯在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都懵了好半响。 宝玉还小? 诚然,跟已经十七岁的十二相比,宝玉这个九岁的孩子的确很小,都快小了一半年岁。然而,其实九岁已经不算是孩子了,该是半大的少年郎。在珠哥儿、琏哥儿像宝玉这般大小时,已经上国子监念书去了。而十二在这个年岁时,已经将他三个舅舅折腾得死去活来了。可惜,九岁的宝玉除却念了最基本的“三百千”外,也就是对一些游记、话本子感兴趣。对了,宝玉于诗赋一途极为擅长,尤其是在灵气方面,那是连十二都自愧不如的。 可惜是,科举不考诗,赋倒是会涉及,却不是重点。科举的重点,从来都是经史子集以及策论。 因此,对于贾母认定宝玉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这种想法,连鸳鸯都无法昧着良心附和,只能微笑着表示沉默。 好消息是,到底是地位超然的国公夫人,哪怕最近这些年来,贾母压根就不曾外出赴宴,她的人脉依然很广。当然,这种人脉在旁的事情上压根就无法起到任何作用,要不然头几年贾母被贾赦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她也可以对外求救了。不过,虽说在旁的事情上没啥作用,可对于说亲一事,还是极为有用的。 尤其是给十二说亲。 出身、地位、相貌、天赋、才能、前程……也许单论其中一项,十二并不是最为出众的,可若是将这六点合在一起,满京城都没有一人能够越过十二的。哪怕是贵为皇子,那也没法每一项都比十二强。 一时间,荣国府被媒人踏破了门槛。当然,这里头的媒人并不是真正给人说媒拉纤的那种,而是被旁人家请来做中人的贵太太们。 于是,等十二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坑了时,已经太晚了。 十二也是真冤枉,因着他在上书房是半读半教的形式,其实比旁的人更为忙碌许多。好在他本人并不在意,哪怕是到了逢无休一的日子,也多半忙的脚不沾地。即便偶尔闲了下来,也是往张家或者其他当世名儒家里跑,很少会留在荣国府里休息。也因此,等他发觉不妙时,已经是秋日里的。 今年又是科举年,不过因着亲朋好友里头并无一人参加,且十二也已经离开了翰林院,故而他并不怎么关注科举。可就算再怎么不关注,因着两辈子都被科举折腾得不轻,十二很恶劣的决定用科举的卷子逼死皇子和伴读们。结果,计划尚未实施,他就被强行拖到了荣庆堂里。 “这是打算做甚么?” 望着荣庆堂里难得齐全的所有家人,十二除却愕然外,更多的则是恐慌。想也知晓,像这种三师会审的情况,一准儿没好事儿。再看他爹和他哥,皆笑得一脸狰狞恐怖,倒是他娘很是欣慰的望着他,可对于十二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琮儿,你也不小了。”贾母笑得一脸慈祥温和,看向十二的眼神里,就跟藏了蜜一般。而在说完了这万能的开场白后,贾母也不矫情,直接命鸳鸯将先前她挑选出来的帖子一并端了上来。 其实,像说亲议亲这种事儿,多半是男方递帖子给女方的。可因着十二太受欢迎了,以至于贾母但凡露了点儿口风,对方就忙不迭的开始推人选。多半是自家闺女或者侄女,少数则是说亲戚家的姐儿,总之,短短时间里,贾母已经收拢了上百份帖子,在筛选了一部分后,余下来的都是贾母精心挑出来的。 十二一脸惊恐的看着鸳鸯端上来堆得如同小山般的帖子,有心想跑,却被珠哥儿和琏哥儿联手摁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啥呢?珠大哥哥,我可没惹你,况且今年不是科举年吗?翰林院居然那般轻松自在吗?不是……哥!你是我亲哥,别摁了,我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你就不能想象小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帮你写功课,帮你寻孤本,我还将我舍不得用的文房四宝都送你了!我对你多好啊!哥!” 珠哥儿其实还是很好对付的,只要软言两句,他却立刻松了手,还满脸的不好意思。然而,琏哥儿却是个厚脸皮的,哪怕没法跟贾赦相提并论,他也不可能就因为十二的一两句话轻易放手的。 琏哥儿道:“你对我好?呵呵,是啊,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不回报你呢?旁的也就算了,单你的亲事,我一定好好帮衬。争取让你早起娶妻生子,享受一下媳妇儿孩子热炕头的美好日子。” “我我我、我不要啊!”十二边说着边开始死命的挣扎,无奈他原是坐着的,琏哥儿死死的压住了他的肩膀,又催促一旁的珠哥儿也过来帮忙。几番折腾下来后,十二精疲力尽的放弃了,“行了行了,我不跑了还不行吗?不过你们倒是告诉我,这究竟是甚么意思?难不成是打算让我随便抽个帖子?” 尽管知晓贾母不可能在亲事方面坑他,可十二还是认为这么做太草率了。哪怕他上辈子的大婚比这更不靠谱,可问题在于,上辈子他没法反抗,这辈子却是完全可以的。 想明白之后,十二瞬间老实了,只向贾母道:“老太太,要不您同我说说?放心,我一定很认真的听,很认真的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好意。”听和挑都会很认真的,愿不愿意成亲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万幸的是,贾母并不知晓十二心头的想法,听他这么一说,还觉得十分的贴心,笑着道:“嗯,我就知道琮儿是个好孩子。这不,我给了挑了几个格外出众的,像东平郡王妃娘家的妹妹,虽说不是嫡长女,可因为她出生时,长姐早就嫁了,所以教养方面就是比着嫡长女来的。还有保宁侯府的嫡长女,这个倒是了,当然她上头还有个哥哥,可教养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对了,我格外看好黎阁老家的嫡长孙女,这个是真真切切的嫡长了,下头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她娘身子骨有些不大好,她祖母更是年岁长了,中馈的事情她已经掌了有四五年了。另外就是……” 贾母一口气说了十来个人选,无一不是家世显赫人品出众的。哪怕贾母有时候看人的眼光极有问题,可那也是因着太过于疼爱子孙,而产生了盲目的美化。可这仅限于自家人,在看旁人家的孩子时,贾母还是很靠谱的。 问题是,十二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定下来。 听贾母说的热闹,自己又被束缚住了没法逃离,十二索性一脸严肃认真的望着贾母,一副乖宝宝的模样,看得贾母愈发的觉得十二是个好孩子,连带笑容越来越甚,语气也愈发的柔和起来。 “……来,琮儿你同我说说,你更中意哪一个?不要害羞,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咱们家开明得很,只要是门当户对的,喜欢哪个都成。” 这还真是开明得很。 十二暗自吐槽着,不过话说回来,若没有真心喜欢的人,随便拉一个人凑合着过日子倒是也无妨。虽说他素日里脾性也不大好,不过这世间对男子原就不甚苛刻,像上辈子,他跟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不过夫妻间倒是和睦得很。主要是他虽贵为皇阿哥却是个光头阿哥,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出身倒也不算低,可嫁过来多年却一无所出,俩人谁也别嫌弃谁,直到十二病亡,都极为和睦。 只是,这辈子还要如此吗? 见十二陷入了思索之中,贾母也不催促,仍乐呵呵的瞧着他。又见旁人并不曾发表意见,贾母便索性任由十二在那头想着,转而问起了旁人。 “淑娴,你觉得哪家的姑娘更好些?这当初,琏儿媳妇儿可是你执意要挑的。” 那拉淑娴闻言笑道:“老太太也说我挑了琏儿媳妇儿,那索性琮儿媳妇儿就由老太太来挑呗。”话是这么说的,却是因为那拉淑娴很清楚,没人能逼十二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当然前世的乾隆帝是个例外,毕竟在娶不喜欢的妻子和去死之间,强悍如十二都知晓该如何抉择。 贾母并不知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故而听了这话极为受用。不过,想着到底是十二要娶妻,跃过贾赦不提显然不怎么妥当,因而在略一迟疑之后,贾母还是看向了贾赦,略有些不怎么情愿的问道:“赦儿你说呢?” “我早先就已经说了,要嫡长女,要出身品性好的,要不矫情爽利大方的。”贾赦顿了顿,似是想起了甚么,嗤笑道,“绝对不要商户出身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却并非望向贾赦,而是齐刷刷的看向了王夫人。 说真的,王夫人的想法早已随着金玉良缘的传言在整个荣国府,乃至一些亲朋好友家中都传开了。然而,哪怕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哪怕被额外的冠上了天赐良缘的美称,哪怕事实上俩人还真的挺登对的……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掩盖薛宝钗是商户出身这一事实。 王夫人瞬间面色通红,一方面暗恨贾赦说话太过于刻薄不留情面,另一方面也庆幸今个儿虽阖府的人都在,却唯独少了薛家。这是自然的,哪怕是隔壁宁国府的惜春,好歹也是贾家自己人,薛家的人凭甚么参与十二亲事的抉择。 而出乎意料的是,贾母听得这话却觉得极为称心。当下就以从未有过的和善眼神望向了贾赦,打包票道:“赦儿你放心罢,咱们是怎样的人家,我就算再怎么老糊涂,绝对不会让自家的孩子娶商户人家的姐儿为妻的,就算是庶出我也绝不允许!不过,要是自身格外出挑的话,当个良妾还是可以的。” 顿了顿,贾母刻意侧过脸去看王夫人:“政儿媳妇儿,你说呢?” “老太太您说的是,咱们是甚么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商户出身的!”王夫人面上的神色极为不好看,不过这话倒是说得极是肯定。 想也是,就算王夫人之前是对薛宝钗挺中意的,可随着薛家损失了一大笔钱财后,她便失了这份兴趣,如今满脑子都是如何从薛家手里捞更多的油水。哪怕没有这事儿,有了贾母这番话,她也只能咬牙认了。毕竟,就算她再怎么不重视宝玉,那也是她的亲骨肉,比亲妹妹和外甥女来得重要多了。 有了王夫人这番话,贾母满意多了,再度看向贾赦的目光里,更是多添了几分慈爱,看得贾赦不由的直打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档口,十二终于想明白了,开口道:“老太太。” “琮儿你说,你中意哪个?”贾母兴致勃勃的问道。 十二带着一脸的沉痛,认真的道:“我哪个都不中意。” 贾母瞬间变了脸色,不过到底在她心目中,十二还是个好孩子,因而她忍着不满,耐心的问道:“是了,先前我只问了你爹娘的意见,却是忘了询问你。你也别害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好生同我说说,你想要个怎样的姑娘。没事儿,你说,但凡你说了,我一准儿帮你寻到!” “其实也没啥,我就是觉得罢,她们出身不够。”十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像东平郡王妃的娘家妹子,我觉得挺好的,不过要是东平郡王的妹子,或者他亲闺女,那就更完美了。” “东平郡王只有个姐姐,已经出嫁有小二十年了。”贾母提醒道。 “所以就说可惜呀!”十二带着满脸的遗憾,再度开口问道,“那南安郡王呢?” 吃不准十二这是故意找茬还是真的挑剔,贾母在略微迟疑后,还是认真的开口答道:“南安郡王倒是有个幼妹,可惜才八岁。他没有闺女,倒是有个去年才出生的儿子,同鑫儿一般大小。” “那就留给鑫儿罢,我不跟她抢。”十二从善如流回道,旋即就感觉到肩膀上狠狠的一痛,他赶紧龇着牙改口道,“留给……不留给谁,哪个都配不上我家可爱的小鑫儿。” 听得这话,琏哥儿才略微手松了点儿,却还是没忘记甩给十二一记眼刀子。 “西宁郡王没有姐妹,他们家已经是三代单传了。北静郡王只一个独子,你应当是认得的,名唤水溶,比你略小一些。”贾母顿了顿,又道,“异姓郡王里头,很少有娶侧妃的,即便是娶了,也极少会生养子嗣。因而他们几个府上人丁都不兴旺,其实,若非二丫头早就说定了亲事,我倒是极想将她说给北静郡王世子的。” 迎姐儿瞬间惊得跳了起来,一叠声的道:“就是那个长得比璟儿还好看的小弟弟?别别,他比我还小一岁呢,长得小姑娘似的,我才不要!” “张家的榆儿也比你小。”贾母黑着脸提醒道。 “可榆哥儿长得丑呀,我比他美一百倍都不止!”迎姐儿嘚瑟的扬了扬头。 还真别说,张家的人普遍长得都不怎么样,女儿家倒是美貌得很,像那拉淑娴和已经成为保龄侯夫人的小铃铛,都是美人胚子。然而,从张家老太爷到张家三位老爷,再到下头数个哥儿,就没有一个能被称之为模样好的,全部都是那种丢到人堆里再也寻不出来的类型。当然,虽然模样不出众,张家的男丁却也不算丑,只能算是大众脸,最多因着通体儒雅的气质略提高了点儿形象分,可总的来说,长相还真是不咋地。 因而,迎姐儿说她长得比张家榆哥儿比一百倍,真的不是夸张。 问题在于,有拿女子的容貌跟男子相提并论的吗? 贾母牙疼般的捂着腮帮子,一时之间不知晓如何跟孙女对话。倒是十二,带着一脸遗憾的神情,长叹一声:“唉,想我这般优秀的男儿,却娶不到合心意的妻子,老天爷对我真的是太残忍了……啊!” 琏哥儿一个没忍住,对十二下了黑手,哦不,是黑脚。事实上,琏哥儿一脚踹开了十二所坐的椅子,成功的让十二摔了个屁股墩儿。 “爹!娘!哥他欺负我!”十二怒了,一起身就指着琏哥儿控诉道。 那拉淑娴只当没看到也没听到,侧过身子望向贾赦:“老爷,我觉得罢,哥儿和姐儿的亲事原就应当分开来算。您想想,当初娘娘不是早于珠儿入宫的吗?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咱们先给二丫头办亲事,左右璟儿跟琮儿的年岁差得多了,不会耽搁的。” “那要是等璟儿都长大了 ,琮儿依然嫁不出去呢?呃,我是说,万一他还是娶不到媳妇儿呢?”被那拉淑娴狠狠的一瞪,贾赦瞬间改口道。 “到时候再说罢。”那拉淑娴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真要是不行,咱们拿他同敬大老爷换换?就说让四丫头给咱们家当闺女,把琮儿予了他得了。” 这话一出,旁人尚未有所反应,惜春倒是立刻扑了上来:“娘!” “噗!”那拉淑娴也没想到惜春竟会如此,一下子没忍住,直接笑喷出来,还拿手点了点惜春的小脑门,“乱叫甚么?这不还没成吗?” 惜春听得这话,以为是逗她玩的,登时委屈的低头对着手指,可怜兮兮的道:“你们哪个都有娘,只单我一个没有。为啥呢?上回我去东府,看到蓉儿都有娘了,偏只我一个有爹没有娘,爹还不见了!太太,您能不能让我爹也给我找个娘来?蓉儿的爹就给他寻了个娘。” 诸人皆沉默了。 其实若是惜春的年岁再大一些,或者素日里表现的如同探春那般有心机城府,说不定这事儿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然而,惜春素来都是傻乎乎的性子,有点儿像迎姐儿年幼那会儿,可又不大一样。只因惜春这人除却有些憨傻之外,还有着极为敏感的内心,也许这两者合在一起很是怪异,可事实就是如此。惜春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傻姑娘。 “乖,回头让老爷同你爹去说说罢。”那拉淑娴给贾赦使了个眼神,贾赦收到了却一脸的无奈。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那就不叫个事儿。毕竟,就算贾敬没心情好生过日子,娶个媳妇儿罢了,只要不挑门第,随随便便就能寻个黄花大闺女来当填房。可谁让贾敬出了事儿呢?泰安帝亲自过问了此事,可以说贾敬之所以还留着性命,完全是因着太上皇还在,泰安帝不想因为杀老臣独子而伤了太上皇的心。反过来说,等太上皇一走,贾敬基本上就要随之而去了。 所以说,续弦是绝对没有可能的。甚至连过继都很难,毕竟因着当初那事儿,贾赦算是变相的跟贾敬彻底撕破了脸面,哪怕外人并不知晓,可贾敬本人却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偏生,过继最重要的就是得到父亲的应允。 不过话说回来,收养还是没有问题的。 要不怎么说贾赦脑子转得快呢,几乎片刻工夫,他就寻到了应对之策,当下便笑着同惜春道:“四丫头过来,你要是唤我一声爹,回头我就是用抢的,也要将你抢到我家来。咋样?” “爹!”惜春颠颠儿的跑到了贾赦跟前,抬头扬起大大的笑容,两眼放光的望着贾赦。 “成了,我这就去东府一趟。”贾赦立马起身,还拿手揉了揉惜春的小脑袋,笑着安慰道,“放心,包在我身上!对了,琮儿……就按着淑娴你说的那般,哪儿凉快待哪儿去,这甚么破孩子,要求贼高!你咋不干脆跑到圣上跟前,去求娶他那唯一的宝贝亲闺女呢?啧,瞧你个怂样儿!” 说罢,贾赦直接转身离开了荣庆堂,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好半响,贾母才找回了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道:“他这是做甚么去了?真要去东府抢人?还是明晃晃的抢人?” 那拉淑娴先是将惜春唤到了自己跟前,作为宁国府几代下来唯一的姑娘家,惜春其实并未在真正的亲人身上享受到所谓的亲情。这不,虚岁也六岁的小姑娘,除了素日里有些憨憨傻傻之外,性子格外的敏感,极会看人眼色。像之前,大房几个哥儿姐儿全部都是打闹着长大的,甚至连去年才刚出生的小五和鑫儿,一旦放在一道儿,都能互掐起来,唯独只有惜春,乖巧听话,从不惹事。 想也是,惜春最初是养在宁国府的,略有些懂事了,才被送到荣国府里。原是打算养在贾母跟前的,却被贾母送给了王夫人,又被王夫人送给了李纨。之后,在李纨跟前养了几年,又被当做人情再度送到了贾母跟前,直到被十二连哄带骗的拐到了大房这头。 可以说,在此之前,惜春就是处于被人踢来踢去的境地。也许,这就是她乖巧的真实缘由,只因逐渐年长懂事的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跟这个家里所有的孩子都不同。 乖巧的背后,是小心翼翼,是唯恐再被人抛弃。 惜春跟迎姐儿是不同的,毕竟迎姐儿被抱养到那拉淑娴跟前时,才几个月大小,完全不记事儿。之后,大房这头也赶在她懂事之前,将她过继到了自己名下。而过继跟收养是截然不同的,一旦成功过继,并且上了族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哪怕事后亲生父母再反悔,一样是于事无补。可以说,从律法的角度而言,迎姐儿跟二房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她是大房的女儿,哪怕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那也是大房的人。 可惜春,至始至终都是宁国府的姑娘。 想到这里,那拉淑娴不由的心酸起来,忙将她搂在怀里:“老爷都答应你了,这事儿便是板上钉钉了,四丫头信老爷不?” “当然相信!”惜春重重的点头,“三哥哥说了,老爷是天字第一号搅屎棍,这世上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那拉淑娴目光森然的望向十二所在的方向,却愕然的发觉十二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开溜了:“人呢?” 琏哥儿指着门口还在晃悠的帘子,控诉道:“就刚才,四丫头说‘三哥哥那啥啥’的时候,他就跑了。撒丫子狂奔出去了,一转眼儿就瞧不到人影了。” “有本事他别回来!”那拉淑娴恨恨的道。 <<< 回不回来暂且一说,不过短时间内,十二确实没打算回来。略一盘算日子,秋闱已经过了,秋狩还会远吗?别看今年是科举年,可事实上甭管哪个皇帝,都懒得理会乡试的事情,甚至连会试都不在意。尤其今年还是个特例,泰安帝先前就说了,要去塞外,当然不可能真的跑到蒙古去,远离京城却是没问题的。又因着这辈子和上辈子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尤其地理环境那干脆就是一般而无,十二只略一盘算,就估算出了大致的日子。 约莫十日后,就该启程了。从京城去塞外,就算一切顺利也要一个月时间,再闹个一两月,然后赶在腊月前赶回来就可以了。 十二有理由相信,近四个月的时间,那拉淑娴一定能消气的。 当务之急当然是说服泰安帝将自己带上,或者不用去求泰安帝,只要搞定四皇子就可以了。毕竟,这半年多下来,十二已经成了盖了戳的四皇子党。准确的说,是除了四皇子以外的人,都认为十二是铁打的心腹。 对此,四皇子哭得一脸血。 见过谁家的心腹是铁了心的恁自家主子的?在认识十二之处,四皇子还真想过要收拢他,毕竟十二是所有侍读、伴读里头出身最高的。当然,本朝不是没有比他出身更好的,无奈进入上书房的考核实在是太难的,难得让人几欲吐血,除了十二之外,愣是没有第二人能作对一半以上的题目,偏生十二却做对了九成半的题。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也是因此,十二终于洗脱了废物之名——仅限愿意相信的人。 可四皇子就是其中之一,毕竟他很清楚,自家父皇是绝对不可能泄题出去的,就算那是贾赦最宠爱的儿子也一样。毕竟,身为自家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四皇子本人也被那考题虐得死去活来,在知晓旁人跟自己一般惨烈之前,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货了。 因此,在正式跟十二接触之前,四皇子将他列为了最值得收拢的人,没有之一。不过等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四皇子再度开始怀疑人生…… 其实他就是一个大蠢货!!! 十二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现出了对四皇子的森森爱意,基本上,他永远只盯着四皇子一人。这里的盯着,不单单指盯着功课,而是主要俩人共处一室,甭管在干啥,十二总会留一份心思放在四皇子身上。哪怕并不在一起,十二也总有法子让四皇子忘不了他。 譬如说,十二会拜访各方当世大儒,求来各种精辟至极的策论题,汇成册子后,献给四皇子,限定他几时完成,并在完成后再度不辞辛劳的拿去给所有名儒批阅,再将修订意见尽数反馈。直到四皇子交出了最为完美的答卷后,再进行下一轮。 再譬如说,上书房除了文课之外,还有骑射课,十二本身的骑射极为能耐,一看就像是武将世家出身的,跟他老子全然不同。然而,就是因为骑射工夫太好了,十二主动向骑射师傅请缨,亲自教导四皇子。不单没放过任何一节课,还愿意主动为他开小灶,甚至除了骑射之外,还亲自上阵教他拳脚功夫。 还有…… 这仅仅是千万个事件中的其中一件,有时候四皇子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杀了十二全家,所以这辈子他来报仇了?偏生,十二做的极为光明正大,连最疼爱四皇子的太上皇都挑不出任何错来,泰安帝更是觉得十二极为忠心,放了更多的权利予他。 拜十二所赐,四皇子犹如活在十八层地狱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个儿,四皇子正忙着努力完成十二给他额外布置的功课,更被烦得一头一脸的汗水时,小太监来报:“主子,贾琮贾学士递了牌子进来,说是在上书房等着您,有要紧事儿。” 四皇子:“……” ☆、第236章 因着今个儿无需进学,十二赶到上书房时,除却几个正在洒扫的小太监外,空无一人。他索性也不打扰人家,只要了一间已打扫完毕的小书房,随手拿了本书,耐性的等候着四皇子的到来。 一刻钟后,十二起身行礼,笑道:“许久不见了,四皇子殿下。” “本皇子怎么记得昨个儿咱们才刚见过面?”尽管跟他老子一样都排行第四,可显然这位四皇子的功力实在是太弱了点儿。都不需要细细揣测,只一眼看过去,就知晓他是带着无限怨念赶过来的。 单是怨念倒是无妨,毕竟身为皇子,硬气一点儿也是一种资本。偏生,眼前这位四皇子长得面若桃花,怎一副软糯可爱的小模样,以至于即便带着满腹的怨念,乍一看也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可怜。 这会儿,四皇子正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的瞪着十二,偏因着年岁和长相的缘故,看着非但一点儿也不吓人,反而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哦,那看来是我忘记了。对了,昨个儿给你布置的功课可曾做了?这不,我忽的想起有个策略极是不错,想着赶早不赶晚,就特地入宫给你捎来了。”十二眼睁睁的看着四皇子从最初的委屈转为了震惊,最后定格成为惊恐万状。 半响,四皇子才磕磕巴巴的道:“我、我还没做完……昨个儿的功课太难了,那个……我觉得今个儿晚间应当能完城……新的功、功课,等明个儿再给我罢……” 话是这么说的,可四皇子本人却并不抱半点希望,只因像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他甚至都吓得泪花子都掉出来了,可惜除却多得了一顿嗤笑外,一切如常。 “这样啊……”十二一脸思索的神情,顿了顿后,才点头道,“也行,正好我下半晌也没甚么事儿要做,索性就在这儿再帮你想个策论题罢。连个方才那个,明个儿一并做,你说如何?” 这话一出,四皇子整个人都僵住了,顶着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两眼发直的望着十二。 十二又道:“对了,我听人说起个事儿,仿佛过段时日,圣上打算去塞外,对罢?” 四皇子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塞外呀……我这辈子还没去过那地儿,倒是听说我祖父、曾祖父以往可没少去。你说塞外好玩吗?到时候会不会再来个狩猎大赛?嗯,我这骑射工夫,虽有些丢了祖父、曾祖父的脸,不过好赖比你强一点儿?” “你想说甚么?”四皇子都被吓傻了,这要是搁在素日里,十二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一准儿能听出问题来。可惜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各种策论题,还是那种一份还不曾写完,下一份又出来的那种。因而,他只茫然的望着十二,动了动嘴皮子,近乎喃喃的问道。 “我想去塞外,听说你跟前该是有两个名额的?”十二笑道。 “哦,那就去呗。”四皇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却因着往日里的习惯,先答应了再说。不过很快,他就警醒了过来,“你去塞外?只是为了狩猎?” “不妥当?嗯,那还是算了,这样好了,咱们今个儿就来讲讲前朝覆灭的种种缘由,以及赋税制的缺陷、利弊,还有……”十二摇头晃脑的说了起来,还是一看就打算长篇大论的那种。 一瞬间,四皇子怂了:“去塞外!我保证将贴身侍卫的名额留一个予你,我发誓!” “那策论题就明个儿再说罢,我去街面上逛逛,准备点儿东西。”目的已达成,将人逼得太过也是不好的,十二果断的见好就收,撇开尚处于惊恐中的四皇子,拔腿走人。 直到十二走了许久许久,四皇子才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是不是又被坑了? 坑不坑的,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好说,不过遵守承诺却是四皇子所仅剩不多的几个美德之一。哪怕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些问题,四皇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十二的名讳报了上去。 其实,这若是普通的秋狩,以十二的身份地位,想去是很容易的,大不了就是跟着贾赦一同前去。然而这一次,到底是有些例外的,主要是因着狩猎所在并非京郊的围场,而是在路途极远的塞外。 这一次,既是去塞外行围,又是去避暑的,同时也是泰安帝即位以来第一次离开京城。 如果是多年以前,当时还是长青帝的太上皇打算离开京城几个月的话,多半都是由太子监国的。后来,太子出了事儿,便索性由几个亲王共同监国。 可惜的是,这一招并不适用于泰安帝,原因很简单,他统共也就三子一女,女儿暂且不论,就说三个儿子好了,最大的三皇子不过十八岁,剩下俩,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倘若三皇子有前太子的能耐,那帮着监国倒是没问题。然而,那货蠢得简直令人发指,别说监国了,事实上已经十八岁的三皇子,至今连个差遣都没有,仍留在上书房念书,甚至底下俩弟弟都比他有出息多了,由此可见这货有多么的遭泰安帝忽视。 也因此,这一次监国的人是太上皇。 太上皇是懵逼的。 “你个不孝子!你个混账东西!登基第一道圣旨是下给贾赦的,第二道圣旨还是给了贾赦,第三道是表彰你母后的,第四道是册立皇后的……你你你、你个不孝子,你就不能特地写道圣旨夸夸我吗?好好,这些都是小事儿,不足一提,可如今呢?你竟敢单独撇下我一人,带着其他人去逍遥快活?塞外避暑是罢?还行围狩猎对罢?这些事儿,我都擅长呢,你凭什么不带我去?不,我绝对不给你监国!你做梦去罢!” 在莫名其妙接到了监国旨意后,太上皇第一件事儿就是将泰安帝叫到跟前狂喷一顿。然而,太上皇似乎忘却了一件事儿,莫说今时不比往日了,就算是在往日里,泰安帝也不怕被人喷。 冰山面瘫又一个特点就是,脸皮硬邦邦的。 泰安帝被唤到了太上皇的寝宫,也不问缘由,只束手立在跟前,目光直视前方,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毫无波动。 “老子在骂你!你听到了吗?”太上皇怒气冲冲的呵斥道,甚至为了能有更好的效果,他还特地跑到泰安帝的跟前痛骂,喷了泰安帝一脸的唾沫星子。 然而,泰安帝只木然的望着他,连眼皮子都不动弹一下。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就算老子一点儿也不想听你的解释,你多多少少也解释一两句啊!”太上皇又喷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直到外头传来宫人唤太后的声音,他才止住了话头。 ——儿子都那么大了,又是已经当上了皇帝的人,私底下骂一骂倒是无妨,可在人前还是得给他留点儿面子的。 太后急急赶来之后,看到的就是父子二人深情对视的场面,当下心头一囧,不由的道:“这是……” 太上皇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解释道:“这小子打算去塞外行围。” “这事儿我知晓,我和皇后也会去,还有几个孩子一并都会过去。”太后其实跟贾母一样偏心眼儿,不过她的脑子显然要比贾母管用多了,在确定使小性子无用后,她也就认了。尤其自打退位之后,太上皇的身子骨一下子康健了不少,她琢磨着,这样也好,倚靠着夫君总比倚靠儿子来得体面多了,毕竟这个儿子并不怎么贴心。可再怎么不贴心,那也是亲生的儿子,太后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父子闹腾,忙出言劝道,“是有好些年不曾去塞外了,去逛逛也是好的。” “是啊,多少年没去了,尤其今年那么热,宫里头屋子狭小,宫墙又高,闷都快闷坏我了,我也想去逛逛啊!!”太上皇再度黑着脸瞪向泰安帝,“你敢不敢让我带着他们去,你自个儿留下呢!” 泰安帝木然的看着太上皇:“不敢。” “甚么?”足足愣了半刻钟,太上皇才猛地意识到,泰安帝说的不敢是正对应他方才最后那句话,登时气得险些一个倒仰,伸出手指虚点道,“你你你、你个不孝子!就惯会使唤你老子!说,还有谁要去?” 人当然多得很,单是宫中,这太后、皇后、恭妃、静妃等,三位皇子以及唯一的公主也在内,还有就是已经离开宫中的十三、十四两位王爷并其家眷。当然,还有则是一些朝廷重臣,不过贾赦并不在此列,因为他身担要职,不可能骤然离开这般久。 基本上,泰安帝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也都留了后手,尤其他并不是头一次离开京城了,只是以往都是以亲王的身份离开,既方便也不方便。如今,麻烦是略麻烦了点儿,可胜在能使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也因着这个原因,泰安帝对于这次塞外之行充满了期待。 至于捎带上太上皇?岂不是京城里没有一个泰山级别的人坐镇会产生甚么后果,单单一想到这是头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去塞外行围,泰安帝就一点儿也不想带上太上皇。尤其今年会有数个外族部落朝拜,要是太上皇去了,到底让人家朝拜哪个? 抱着这样的想法,泰安帝耐着性子由着太上皇怒骂,等骂够了,他才潇洒了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死心罢,我不会带您去的。 太上皇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蠢儿子拂袖离开,等回过神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撸袖子打算行使一下当爹的权利。可惜的是,泰安帝早已脚底抹油开溜了,甚至为了安抚太上皇,他还没忘记让人将四皇子唤到太上皇寝宫里去。 …… 转眼,便到了日子。 不到三更时分,所有人都已经准备齐全,从宫门出发,浩浩荡荡的上百辆马车鱼贯出行,那怎一个壮观了得。不过,马车多半还是拉着行囊的,再不然就是留给贵人们乘坐,其余跟随的人皆是轻装简便的骑马而行。 像三皇子等人,都是有自各的马车,可以自主选择是坐马车还是骑马。正常情况下,在京城里根本就无法策马狂奔,且这会儿才三更天,怎么着也该坐在马车上,等出了城门以后,再换骑马。 然而,道理是道理,事实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才走出了皇城根脚下,四皇子就已经骑上了马。泰安帝原是坐在马车里的,听提起才愕然的掀开帘子往后头瞧,就见离他不远之处,四皇子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跟十二并肩策马。 泰安帝沉默的放下了帘子,默默的为自家蠢儿子鞠了一把辛酸泪。都不需要细问缘由,这必然是十二没法子坐马车,故意将四皇子诓下马车的。偏生,那蠢货居然上当了! “派个人提醒一下恭妃,回头给小四送点儿药。”自家儿子自己知晓,那蠢货压根就不善骑射,加上以往骑马也多半是闲逛,一下子骑一天的马,等明个儿绝对起不来。 万公公一脸的牙疼的神情,偷瞧了泰安帝一眼,小声的问道:“要不要老奴让四皇子殿下回马车?” “不必,就算他真的是被哄骗下车的,那也是怪他自己蠢。让他去,等明个儿就知晓厉害了。”泰安帝冷笑一声,“贾赦生的儿子,果然跟他一样心肝都是黑透的。” 这算是夸赞?万公公实在是吃不准泰安帝这话的意思,只得先将话给带到。直到他瞧见四皇子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情时,他略有些明白泰安帝的用意了。很明显,贾赦家的小子是坏透了,可四皇子本身也是蛮欠的。 被定义为“欠”的四皇子,其实不到一个时辰就后悔了。 骑马是很不错,前提是策马狂奔,且时间不能太长。若是慢吞吞的跟着马车走,则毫无乐趣可言。更重要的是,若是时间久了,大腿两侧就跟火烧似的,又痒又麻的。换作骑惯了的人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可惜四皇子学骑射不过是这一年的事情,且他的水平真心不咋样。 四皇子有心寻个借口回马车上歇着,毕竟马车里既晒不到太阳,又有茶有点心的。可扭头一瞧,却见十二正勾嘴笑望着自己。当下,四皇子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深深的咽了回去。 从三更天到天亮,再到晌午时分,然后是下半晌,最终日落西山,进驿站休整。 这中间当然也是有所停顿的,不过时间很短,且他们是一路往北走的,越走越荒凉,哪怕官道上还算平整,那日头晒的,那风沙吹的,那屁股颠的…… 简而言之一句话,等晚间下马时,四皇子已经完全不好了,他就不明白了,自己为啥会答应下马车改骑行呢?这到底是为啥呢?一直到回了自己房里,看到小太监呈上来的据说是恭妃送来的膏药,四皇子愈发的不好了。 #总觉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又犯傻了# 吃过饭、洗过澡、抹过药,等四皇子略有些舒坦时,又有人让他不舒坦了。 “你来我房里作甚?”四皇子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一身华丽宫装的美貌女子,正常人若是碰上这么个绝世美人,早就乐傻了,然而四皇子却是一副被彻底玩坏了的神情。 “我来看看你到底能蠢到甚么地步。”宫装女子——雍华公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的却不是一个温柔的笑容,而是近乎残忍的嗤笑,“哟,真给累坏了?也是奇了怪了,怎的人家都没事儿,偏只你一个给累着了?先前那些个侍卫,可是跑前跑后的,一天下来骑行的路程至少是你的三倍以上,也没见人家跟你似的,连道儿都不会走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这一样吗?我说,你是我亲姐姐罢?帮着外人欺负我。”四皇子格外愤怒的瞪眼,旋即声音却是愈发的小了下来,到最后一句话,基本上就是细弱蚊蝇了。 雍华公主是泰安帝的皇三女,她的前头有两个姐姐,后头也有一个妹妹。可惜的是,她的长姐,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皇长女,只活了短短三天时间。她的二姐倒还不错,可也仅仅不错而已,早在几年前,端闰五十六年三月里因病过世了,彼时也才不过二十三岁而已。她的四妹,出生于端闰五十四年,却在二姐过世后不久,也夭折了。 作为泰安帝现存于世唯一的一个女儿,不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起码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且因着是个闺女,依着往年的例子,极有可能被送到蒙古和亲,尤其在她的二姐留在京城出嫁之后,她几乎算是铁定要被送走的。 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廉亲王府里,她真可以算是横着走的。哪怕是嫡王妃也多半都是宠着她让着她,谁让她注定将来要受委屈呢? 谁也不曾想到,太上皇一朝退位让贤,继承皇位的不是呼声最高的前太子,而是她的父皇。于是,抚蒙和亲彻底作废,哪怕宫里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公主,她也敢肯定她父皇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 “回头我同父皇说一声,就说你金娇玉贵的,原就没曾吃过苦头,哪里就能骑马跟随了?乖乖的哟,别哭别闹,姐姐最疼你了,明个儿你上姐姐的马车来,姐姐保护你不让人欺负了去!” 雍华公主满脸笑容的轻拍四皇子,那模样就跟摸她的金毛小狮子狗一般无二。 四皇子很是迷茫了一阵子,旋即勃然大怒:“我不!哪个说我金娇玉贵了?我是爷们,才不是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呢!不就是骑马吗?还是跟着车队慢慢悠悠的瞎逛,这有甚么难的?曾祖父还曾横刀策马打天下呢!身为徒家子孙,我绝对不能丢祖宗的脸面!” “得了罢。”雍华公主横了他一眼,满面的笑容变成了不削一顾,“就你这样儿,还学曾祖父呢。你可知晓,曾祖父那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你呀,连个马儿都骑不好,我压根就没指望你能上战场……瞧我说的这是啥呀,乖乖弟弟哟,好好歇着,你今个儿骑了一天的马,怎么着也得歇上一个月呢。下个月咱们再骑行,乖。” “来人!给我将马儿喂好了,明个儿本皇子还要骑马!不对,不单是明个儿,我这一个月都会骑马跟随着车队,哪个敢拦我,直接拖出去受刑!”四皇子气疯了,拍着床榻边上,愤怒的吼道。 等下头的人应声去了,四皇子才总算露了笑面儿,嘚瑟的向雍华公主一扬头:“怎样?你弟弟我还是很有能耐的!” “没错,我弟弟就是这么能耐!那个甚么贾琮对罢?不就是侍读学士吗?弟弟,你一定能胜过他的,姐姐我相信你!” “好!”四皇子重重的点头,斗志昂扬。 …… 次日一早,四皇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底下的太监跪了一排:“主子,公主她让人来唤您了,说是今个儿一定要欣赏到主子您的马上英姿。还说,您一定能战胜贾琮贾侍读……主子!您要起身了吗?” 四皇子一脸的生无可恋,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可是大话已经放出去了,叫他怎么办? “扶本皇子起来,本皇子绝对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明知前方是悬崖峭壁,他也要义无反顾的冲过去! ☆、第237章 自己挖的坑,就算哭着也要跳下去。 整整一天时间,四皇子都保持着生无可恋的神情,僵硬着身子骨戳在马背上。亏的车队的速度真心不快,毕竟马车多半都是负担着极多行囊的,再说贵人们里头有不少身娇体弱的女眷们。也因此,四皇子还真就勉强坚持了下来。 眼瞅着日头渐渐落了下来,四皇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脸面保住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没等他跳下马来,就远远的看到人群四散,不多会儿他那好姐姐雍华公主便一身骑装的走到了他跟前,身后跟着的宫人手里还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 “小四儿,姐姐来跟你一道儿骑马遛一圈。”说话间,雍华公主便已跃到了马背上,斜眼挑衅的看着四皇子。 凭良心说,四皇子只是学骑射的时间比较短,其实他的骑术在勋贵子弟里头也不算特别差。就算之前是略有些不熟练,可这几个月以来,十二没少给他开小灶,加上他本人也不算笨,至少在骑术方面完虐雍华公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可惜,那是素日里。从昨个儿一整天,加上今个儿也快到日落时分了,这两天时间里,除却极端的晚间休息时间,旁的时候四皇子一直都待在马背上。哪怕他的骑术也不算很差,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骑马那么长时间的。基本上到了如今,四皇子已经浑身僵硬到没法自个儿下马了,偏生他那好姐姐不体谅他,还特地过来挑衅! 没错,四皇子只一眼就看出了雍华公主的险恶用心。唯一的问题是,甭管对方是何意,他都没法拒绝这种送上门来的挑衅。 “想上哪儿溜一圈?如今眼瞅着日头下来了,别等天黑了还回不来,到时候父皇有你好看的!”挑衅他接下了,却并不代表他不会反抗。 不曾想,雍华公主只是笑盈盈的拉着缰绳,语气格外温柔的道:“出来前,我已经同父皇打过招呼了。父皇说,咱们徒家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我虽身为女子,却也应当继承祖先遗风。对了,父皇还说,让弟弟你跟前的侍卫一同跟去便是,周围方圆十里地都是安全的。” 四皇子听懂了,这话的意思是,今个儿他要倒大霉了!! 安全问题自是无需担忧的,可他的面子怎么办?带上亲姐姐已经很可怕了,再带上他的侍卫?对,原本的侍卫那铁定是极为靠谱的,问题在于,在出发前,他将其中一个贴身侍卫的名额给了贾家那混蛋!! 蓦地,四皇子扭头瞪过去,十二已同另外一个侍卫骑马欺身上前,一派保护的姿态。见着一副情形,四皇子真的很想大吼一声,本皇子不需要你的保护! 然而最终,一行人还是脱离了大部队,到旁边的空地上遛起了马来。 因着是雍华公主提议出来遛马的,定然要询问她的意思。当然,四皇子是很想无视的,他的想法很简单,出来随便遛一圈就得了,这都已经傍晚时分了,就算是夏日里,等天黑了也不是那么好玩的。可惜的是,他说的不算。 “天色不早了,这头也不是咱们熟悉的地儿,索性也不往外头走,咱们来比比马术如何?”雍华公主微笑着说出了几乎能让四皇子一头栽倒在地的话。 马术表演是每年庆典都会有的一种活动,若是离开京城到了塞外那等地方,马术表演更是不可或缺的项目。然而,以本朝的传统,马术表演……与其说是在玩马,不如说是在玩人来得更为恰当一些。 所谓马术,上体垂直,膝下向后方稍曲,无论若何运动,仅上体稍动,下体之位置全然不变,策马而驰,则直立鞍上,腰下及鞍,终纵日马上亦无倦容。 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形容,马术表演就是骑在马上玩杂耍。 尤其到了塞外,这马术还能具体分为好些个小项目,像骑马越障、马上角力、马球、驯马套马……就说最简单的骑马越障好了,障碍物那叫一个千奇百怪,连续障碍那就不算啥,火球障碍、火墙等等,才叫真正的要命。 “你是打算玩死我?”四皇子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与自己并肩骑行的雍华公主。为了不丢脸面,他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说姐姐哟,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吗?马术……这是我能玩的?” 雍华公主歪着脑袋眨着眼睛望向四皇子,她的容貌极好,加之年岁也大了,身形全然长开了,看着就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而非甚么小丫头片子。这要是换做旁人看了这一幕,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浑身都酥了,别说区区马术表演了,就算真的是豁出去命,那也应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惜的是,她如今面对的却是个半大的小孩崽子。 四皇子完全不吃她这套,其实若单单仅仅是遛马,或者赛马他都能捏着鼻子认了。可马术表演是甚么鬼?会出人命的好不好!就算没那么夸张,那也是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 “天黑了,咱们要不然还是回去罢。免得回头父皇担心。”四皇子很认真的提议道。 “对呀,我都忘记了,我家小四儿素日里顶顶怕黑了。不单怕黑还怕……鬼!呜呜呜,听,这风声像不像鬼在叫?看,那边的树影,随风摇曳,像不像鬼影?喂喂,小四儿你别跑啊!” 十二跟活见鬼似的看着四皇子落荒而逃,身为侍卫,他理应是要跟着去的,不过眼瞅着其他人比自己反应更快,早早的跟了上去,十二索性淡定的留下来护送公主。 咳咳,护送公主其实并不重要,毕竟公主跟前也没少人,事实上他仅仅是想跟公主提几个建议而已。 “真没意思,都多大的人儿了,还是一听说这些鬼呀怪呀的,就吓得没命似的跑。我都不知晓母妃到底给我生了个弟弟还是个妹妹了。”雍华公主无比嫌弃的望着远处,彼时四皇子早已跑得没影儿了,见好欺负的弟弟不见了,她也无趣极了,抬眼见弟弟的侍卫正挑眉望着她,当下奇道,“你怎么不跟上去?对了,你是谁?为何我以往没见过你?” 十二进出宫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无奈甭管是御书房还是上书房,那都是在前头的,他进不去后宫,雍华公主没事儿也不会跑到前头来,俩人自是没法碰面的。不过,这仅仅是指十二,像四皇子跟前贴身的人,雍华公主肯定是见过的,非但见过,指不定当时还帮着恭妃一道儿挑选了呢。 想到这里,十二只拱手道:“臣是离京前刚调到四皇子殿下跟前的,公主没见过也不稀奇。倒是臣有个建议想给公主,下回若再想出手使绊子,切记徐徐图之,一下子将目标设得太高大,会将殿下吓坏的。” 雍华公主皱着眉头思考了起来,半响才道:“你的意思是,像今个儿这事情,可以先让他遛两圈,再来个赛马,或者骑射?等这些都做了,再吓唬他?一步步的来,就算最后一步没有达成,他前头的亏也吃定了?” “公主殿下真当是聪慧过人。”十二格外赞赏的点头道,“像如今,您就可以再追上去安抚四皇子殿下,先道个歉儿,再服个软儿,回头约定明个儿继续比试。” 比试压根就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如何让四皇子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俩人统共也只聊了不到十句话,雍华公主却觉得受益匪浅。她只觉得先前的自己见识太浅薄了,只顾着最表面的吓唬,全然忘了挖坑也可以是一个接着一个,哪怕没走到最后的陷阱,前头吃的亏也吐不出来呢。 兴奋难耐的雍华公主回去后,很是软语给四皇子道了歉,弄得派心腹看一双儿女如何的恭妃知晓后很是困难。 雍华公主性子野,是宫里所有人都知晓的,这主要是因为她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要去抚蒙,也因此与其给她做规矩约束她,还不如放任她胡闹,回头真要是去了千里之外的陌生地界,她也好有这个底气跟夫家折腾,哪怕将夫家折腾得天翻地覆,也总好过于被人连骨头带肉的吞得渣都不剩要好罢?可任谁都没有想到,泰安帝登基了,雍华又是他膝下唯一存活于世的女儿,别说抚蒙了,连出嫁他都没舍得,只想再略缓两年,多宠爱些。在这种情况下,雍华公主这个性子,可算是让恭妃头疼坏了。 说真的,欺负弟弟挤兑弟弟,这都不算啥,恭妃很清楚自己那一双儿女的性子,这俩人打小闹到大,哪怕吵得再凶甚至互掐起来,不出一个时辰,又和好了。可那也是因着亲姐弟俩的关系,要是雍华出嫁以后,还这么折腾夫家的人…… 恭妃一直觉得女儿的性子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烦恼,比争宠比晋升难得太多了。 这一次赶赴塞外,行围其实是最表面的原因,真正的目的跟塞外各族有关,更跟雍华公主的亲事有关。诚然,泰安帝绝对不会让雍华抚蒙的,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心疼都来不及,让她去穷乡僻野吃苦受罪?这要是长青帝在位时下令,那他也捏着鼻子给认了,可如今他才是皇帝,能舍得? 然而,不舍得雍华抚蒙,不代表就不能招赘一个蒙古的勇士为驸马。来之前,泰安帝就已经看好了几个人,只等到时候亲自见一见,但凡挑的不是继承人,他都有法子说服人家来京城。 当然,泰安帝也不是没想过让雍华嫁给自家的臣子,无奈泰安帝本质上跟贾赦是全然不同的,后者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而泰安帝却仍是个善良质朴的人。 闺女那么可怕,坑谁都亏心。 有时候泰安帝甚至在想,若是贾赦不是跟他同年所生的,但凡再小个二十岁,他也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女婿。凭良心说,细数文武百官,除了坑贾赦不会心有愧疚外,旁的人他都不怎么忍心。 “又闹腾了?随她去罢,也是朕当年失策了,原想着让她性子强硬点儿,到时候背井离乡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如今这般……谁又能料到世事无常呢?”一看到恭妃愁眉不展的过来,泰安帝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外头的事情,没有一件能够隐瞒得住泰安帝的,包括四皇子连着两天犯蠢的事情。 泰安帝都这么说了,恭妃还能如何?只顺从的点头应着,可惜心头的烦恼却并未减少半分。若是其他的妃嫔,可能极为在意娘家人,然而恭妃却毫不在意,她的出身略有些奇特,本身不是嫡枝长房的,却因着本身极为出众,被过继到了长房,又倾尽全族之力,细心栽培她,之后更是被送入大选……最终却成为了廉亲王的侧妃。 搁在如今,那当时一步登天的位置,可惜在当时,恭妃的娘家人却顿觉失望。因着是侧妃,不是一般的妾室,按说陪嫁都是该有的,她倒是也有,却完全不能同旁人相提并论,甚至还不如嫁到普通人家的姐妹。至于嫁到廉亲王府之后,恭妃的娘家人便完全不跟她来往了,连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花了,最后更是再度从族中挑选了一个好苗子,悉心培养后,费劲波折送到前太子跟前,当一个伺候人的侍妾。 要不怎么说,这就是命呢? 就是因为娘家彻底放弃了她,恭妃索性心无旁骛的伺候当时的廉亲王,并于出嫁后仅一年,就诞下了女儿。那会儿,雍华只是廉亲王府上的三姐儿,前头有个更受宠的二姐儿比着,她显得略有些微不足道。可随着二姐儿嫁到了京城里,雍华就注定要抚蒙了,反而因此得了廉亲王的怜惜,甚至一度跃过了其他哥儿,成为府里最受宠的孩子。而那个时候,恭妃也已经又诞下一子,便是如今的四皇子。 有儿有女便万事足了,恭妃一点儿也不在意娘家人的死活,尤其她本身就不是嫡枝长房的亲闺女,哪怕过继等同于亲生,这不是到底还差了那么一层吗?在连着十多年不曾来往后,恭妃甚至完全已经忘却了自己还有一个娘家。以至于等廉亲王登基成为泰安帝,而她也被提拔成为四妃之一的恭妃娘娘后,面对陪着笑脸的娘家人……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圣上为何不考虑京城的人家?”思量了许久,恭妃略陪着点儿小心的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其实,当知晓女儿不用抚蒙,不用远离京城后,恭妃就略有些后悔跟娘家人不来往了,毕竟若是有娘家人在,帮着寻摸个好亲事还是没问题的,至少要好过于她跟个没头苍蝇一般,连去哪儿说亲都不知晓。 没法子,恭妃是自小就离开了亲生父母,过继她的父母是对她极好,却已经为她规划了未来。也因此,即便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对于寻常世家女子该学的一切,却全然不知。 最要命的就是,她完全不知晓怎么给儿女说亲。 儿子倒是不用犯愁,正妃铁定是泰安帝说了算的,合适不合适都无妨,左右还有俩侧妃。纵然都不合心意,大不了回头多赏赐几个貌美可心的女子。恭妃很了解她的儿子,四皇子有时候是会犯蠢,却是个心大之人,看似痴情实则无情,是最不容易受伤的那类人。 可女儿要怎么办呢? “百官之中,不因阿谀奉承而愿意迎娶公主的,几乎全部都是清贵人家。可这样的人家,是最最守规矩的,你确定雍华能受得了?不说她是否受得了,即便从今个儿开始学规矩,没个七八年的,她能学会?”泰安帝苦笑一声,终究是他误了雍华。 最开始,还是廉亲王时,泰安帝当时满心都是为长青帝尽忠尽孝,几乎完全不理会王府后宅的事情。莫说女儿了,他连儿子都不在意。 直到端闰五十一年,他的二姐儿出嫁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身为王爷,他的女儿有很大几率是要去和亲的,即便他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没法护住两个女儿。二姐儿留在了京城,这就意味着三姐儿是百分百会被送去和亲的。 那一年,雍华年仅六岁。 趁着年幼的雍华性子尚且定型,当时还是廉亲王的泰安帝索性下令纵然着她,不怕她脾气坏性子犟,哪怕骄横跋扈都无妨,这和亲的女子,最要不得的就是逆来顺受。 照目前看来,效果很好,甚至略有些好过头了。 泰安帝犹记得自己刚登基时,事情一大堆,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儿女。等好不容易事情缓和下来了,雍华已经长大了,今年十七岁的她,若再想将性子彻底拧过来,除非下死手逼她。 寻常人学规矩都能去掉一层皮,若是搁在雍华公主身上的话,那就不单单是脱层皮的事情,而是割肉剔骨。 千言万语只一句话,泰安帝他舍不得。 正是因着舍不得,又不想坑众臣,万般无奈之下,泰安帝只能将目光瞄准了塞外。塞外各部的规矩都不严,雍华又是公主,到时候建个华丽大气的公主府,大不了就将驸马养着捧着,且有他盯着,雍华下半辈子也出不了错。 “那……武将呢?”恭妃满脸的小心翼翼,其实她很清楚,自己这么说已经是逾越了的,若非她除却儿女外别无所求,也不敢如此开口。毕竟,万一被泰安帝怀疑她是打算借助未来女婿壮大娘家的势力,那可就太糟了。 幸而,泰安帝很明事理,其实在正常情况下,他除了冰山面瘫外,并无其他缺点,只不过在极为偶尔的情况下,会跟着贾赦一起抽风而已。 “武将?呵,朕当时倒是瞄准了贾恩侯家的那几个小子。可惜他下手太快,早早的给袭爵的长子定下了亲事,还是王湛的长孙女。”提起了已逝的老臣,泰安帝面上微微一滞,不过才片刻工夫就恢复如常了,“贾琮倒是尚未定亲,贾璟却是定了林如海的嫡长女,还有个小的,不提也罢。” “那……”恭妃欲言又止。 “你想说贾琮?虽说朕跟他并不熟稔,却常听几位阁老提起,那贾琮跟他那混账老子截然不同,他是真正想要做学问,本身又天赋极佳之人。这么说罢,朕倒是觉得他同张淄潼张老先生类似,尽管尚未定亲,不过想来到时候贾恩侯也会给他寻一门书本网的妻子。” 这话一出,恭妃是真的失望了,跟随泰安帝近二十年,她当然知晓对方是个甚么性子。旁的不说,像逼迫臣子这种事儿,他是万万不会做的。更重要的是,泰安帝虽然疼爱雍华,却并非是盲目的宠爱,他太清楚雍华那满身的缺点,也从未否认或者试图纠正,他仅仅是想寻一个能够包容雍华的人。 “到了塞外,擦亮眼睛仔细瞅着罢。”泰安帝淡淡的开口,示意谈话到此结束。不过,等恭妃起身行礼告退时,他又多添了一句,“还有,记得叮嘱锦嗣,别再犯蠢了!” 素日里,泰安帝每每看着贾赦或者其他人犯蠢,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甚至他本人还会主动挖坑等着贾赦或者其他人往里头跳。然而,当发觉自家儿子蠢得如此有创意时,泰安帝那心里怎一个酸爽了得。 #儿子蠢成这样,简直不忍直视# 三位皇子里头,三皇子基本上已经是废了,泰安帝之前给他规划的人生里,也包括袭爵一事。换句话说,三皇子当个闲散王爷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要是当皇帝,但凡泰安帝还有点儿脑子,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从某方面来说,三皇子跟雍华公主一样,都是被间接毁掉的。一个是照着闲散王爷为目标培养的,一个是本着自个儿没法过安生日子也要将部落闹得天翻地覆为蓝本教养的,乍然间目标全毁了,俩孩子也就这样了。只不过,雍华公主还有抢救的余地,可三皇子却是真的废了。至于余下的两个小的,泰安帝更看好四皇子锦嗣。 结果一回头才发觉,锦嗣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货!! 泰安帝整个人都不好了,出身够才华够本身性子也妥当,母族更不是问题,唯一的缺点居然变成了蠢得令人发指! 眼看恭妃诺诺的应着告退了,泰安帝起身来回走动了好几圈,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去将贾琮唤来。” …… 十二表示他啥坏事儿都没干!! 莫名的被提溜到泰安帝跟前,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尤其他打小被那拉淑娴收拾惯了,偏泰安帝身上的某种特质跟那拉淑娴一般无二,都是那么的冷酷威严。也因此,在被提溜过来后,十二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始绞尽脑汁的琢磨自己又干了甚么坏事。 结果这么一想,十二觉得他也要不好了。 坏事干的太多了,想不全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压根就不知晓是哪件事儿犯了。 而泰安帝一见到十二这副熟悉的神情,登时就给气乐了:“贾恩侯还说你并不像他,要让朕来说,你该是最像他的才是!” “不不,最像我爹人该是我家二妹妹。”十二下意识的回道,等话出了口,他才忽的意识到对面那人不是平日里可以随便吐槽的四皇子,而是当今天子。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十二赶紧补救:“回禀圣上,臣的意思是……臣在诸多兄弟姐妹之中,是属于最老实巴交的那个。” 这话一出,泰安帝登时就被震住了,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果真太熟悉了。当下,他轻咳一声,没好气的道:“呵呵,你爹贾恩侯也跟朕说,在他的兄弟姐妹里头,他是最老实的那个!” 十二懵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吐槽道:“能说出这话,可见我爹这人的脸皮有多厚实了!” 泰安帝:“……” 伸手抹了一把冷汗,泰安帝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朕听闻你一直跟随在锦嗣身边?这是何意?算是从如今就开始站队了吗?” 这话问的诛心,偏生泰安帝还是用一种随口闲聊的语气来说的,但凡十二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就算是落进了泰安帝的套儿里了。好在十二压根就没打算将四皇子当明君看待,打从一开始,十二就是抱着怼死四皇子的心接近那货的。 因此,十二想也不想的道:“圣上您英明神武,即便不求万万岁,长命百岁却是理所当然的。依臣的想法,太上皇即位五十八年,您就该……那就五十七年好了。” 原本上辈子的康熙即位六十一年,乾隆为向天乞寿又为有个好听的说法,就说不超过圣祖康熙,只求即位六十年。可惜这辈子的长青帝只登基了五十八年就提前退位,所以不越过长青帝的话,就只剩下五十七年了。 不过那也不错了,毕竟太上皇八岁登基,而泰安帝登基时,却已经是四十有一了。若他真能即位五十七年,即便是在位期间驾崩的,那也能活到九十八岁,十足十的长寿老人了。 只是听他这么一说,泰安帝不出意料的被噎住了。 “朕登基时的年岁要比太上皇当年晚了三十多。”泰安帝目光深沉的望着十二。 “所以您就合该比太上皇早一年退位。”十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再说了,您身为儿子,本就不该越过当老子的。这话是我爹常说的,他还说他如今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叫我悠着点儿,万万不能越过他,不然他就要丢脸了。臣认为,天下的爹都一样,不想儿子越过自己,那圣上您就略缓一缓,只即位五十七年就好了,给太上皇留点儿颜面。” 泰安帝沉默了,他完全不明白这话题到底是怎么绕到这里的,因着只一脸的懵逼的望着十二。 十二果真没让他失望,继续用格外严肃正经的语气胡说八道:“还有圣上您方才说的四皇子哟,他在很多方面都有些一言难尽。就说功课好了,先生布置的他会做,做完拉倒,从不主动求学。还有骑射方面,会是会的,可从不练习,就仿佛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非常值得庆幸了。就说昨个儿,他还自以为很了不起的表示,他的骑射比雍华公主要好……唉,臣就不明白了,四皇子到底骄傲个甚么劲儿呢?” 见泰安帝似乎很认真的在听自己瞎说,十二抓紧时间给四皇子上眼药。 “不单是跟雍华公主比骑射,先前在上书房时,四皇子殿下还曾一度想让我家四弟替了我。倘若我那四弟确有才华,那臣也认了,偏生四皇子看重我四弟的原因,竟然是他人小学问差。好罢,最初我四弟的学问是不如四皇子,可他是会长大的,会长进的。从今年年初到如今秋日里,毫不夸张的说,我四弟已经在学问方面全部碾压了四皇子殿下。” “臣觉得罢,四皇子如今这心态,跟我府上的二叔一般无二。以往,我二叔特别喜欢跟我爹比较,觉得我爹啥啥都不如他。后来我爹长进了,他就拿我二哥跟他比。谁曾想,我二哥也高中了,虽然只是个三甲的同进士,起码比他好。这不,他就拿我来作数,等我也高中了,又盯上了我四弟。到如今,他索性一门心思盯着宝玉和兰儿……哦,宝玉是他的嫡次子,兰儿是他的嫡长孙。” “有时候,将长期目标换成短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方式。可也不能越换越低罢?像四皇子那般,学问方面找小孩子比较,骑射方面拿雍华公主说事儿,这样真的好吗?” “对了,臣还发觉四皇子大部分时候都有自视甚高的毛病,就拿前段时间来说,他得了一副极好的字画,然后就大挥笔墨,题的字占了全副字画的十之八九。好端端的一幅字,就这样给毁了,他还觉得自己的墨宝才是世间最好的。” 十二一口气说了一大车的话,听得泰安帝都彻底傻眼了,全然忘了最初的疑问,只瞠目结舌的望着他。 半响,泰安帝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半是震惊半是不解的道:“所以,你到底想说甚么。” “臣以为,圣上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即位五十七年,最后退位让贤。”十二一字一顿的道,“您能行的!” ——平生只求皇玛法长命百岁,本阿哥一点儿也不想看到渣爹上位。 泰安帝直勾勾的盯着十二,确定他这话出自于真心后,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这算是变相的表忠心吗?那么请问,为啥说这话时,这小子眼底里除了期待之外,还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或者说,这小子完全不想让四皇子登基,那么为何每每要套近乎,以至于满京城都知晓贾家三公子是四皇子铁打的心腹? 最终,泰安帝还是相信了十二的话,没法不信,这货眼瞅着就要诅咒发誓了。这点看人的眼力劲儿,泰安帝自问还是有的。最关键的是,泰安帝相信贾赦之子应该不会那么蠢。 尽管这小子的想法颇有些醉人。 直到十二告退了许久,泰安帝还有些云里雾里了。他可以肯定十二没有坏心眼儿,可为何会在坐实了四皇子心腹的名头后,反过来跑到他这里给四皇子上眼药呢?这算是另一种表达忠心的别致方式?还是单纯的,贾家的人脑子都有些问题? 思量了半响也没有弄明白,泰安帝索性不管了。甚至因着出于对贾赦的信赖,他隐隐猜到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忠心过了头,颇有些忠言逆耳,以至于四皇子不愿意接纳,就索性破罐子破摔,来他这里求法子,一心想要将四皇子掰回正途?如若真是这般的话,那贾家这小子就不单单是一般般的忠臣了,而是那种认定一个主子死也不回头的死忠者了。 “来人,命暗卫盯着锦嗣,将关于他的一切巨细无遗的都传回来。” 泰安帝一声叹息,若贾家小子真的是死忠者,那他就要下死手狠狠的收拾一把自家蠢儿子了。这到底是愚蠢窝囊到了甚么地步,以至于连自己的死忠者都忍不住来告黑状了…… 可怜的泰安帝绝对不会想到,十二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没有太多的理由,他仅仅是单纯的想要怼死四皇子。 仅此而已。 ☆、第238章 从京城出发,一直到塞外聚集点,即便旅程中一路顺畅无比,可到达目的地时,也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了。 尽管已经算是秋日里了,可惜秋老虎的威力还是很大的,也许跟沉闷的京城相比,广阔无边的塞外显得略有些凉意。然而,由此带来的几乎毫无遮蔽的烈日,也发挥了巨大的热量,早晚都起一次的风沙,没带来多少凉意不说,还弄得在外的人各个都是灰头土脸的。 当然,真正的贵人们是毫不受影响的,哪怕是在旅程之中,也有各处源源不断的送来冰块,以供纳凉。更别提马车都是特制的,几乎等同于能够行走的宫殿。 也因此,最可悲的人就变成了本该坐在马车里享福,却莫名跟着骑兵赶了一个多月路程的四皇子了。 “行,我收回先前那句话,四皇子殿下您还是很厉害的!”十二笑嘻嘻的加快速度赶上前去,只为了特地跟四皇子道歉。 四皇子:“……” 顶上是毫无遮蔽的烈日,身下是无需人催动就自由飞驰的骏马,两旁不是马车就是骏马,而他被裹在骑装里,享受着风沙洗礼,整个人就仿佛在炙热的炉火里被烤着一般,几乎随时随地都有一种即将升天的感觉。 而这一切,都是拜贾家那混账小子所赐! 其实,严格来说,这也不能完全算作是十二的锅,也许头一日是他的错,毕竟是他起的坏头。可打从第二日开始,那就没他甚么事儿了,雍华公主不停的对亲弟弟使绊子,一如他当年按着一天三顿的坑亲爹贾赦那般,那叫一个爱得深沉。等到再往后,连雍华公主都没法子时,泰安帝正面怼上了四皇子…… 悲剧而此产生。 一个半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却足以让这个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四皇子脱胎换骨了。 在京城时,四皇子是地位最高的那一拨人之一,金娇玉贵都不足以形容他,用十二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拿皇子当公主养,娇滴滴的,啥都不会,哪怕蹭破了点儿皮都哭爹喊娘的,甚至还不如雍华公主这个正儿八经的公主殿下呢。这番话,十二是私底下跟雍华公主吐槽的,结果被逗乐的雍华公主转身就照原样儿告诉了泰安帝。当然,泰安帝是愤怒的,却并非针对敢于说真话的十二,而是对四皇子气恼不已。 长青帝时,熬过三岁序齿的皇子一共有十九个。不过,等长青帝退位让贤成为太上皇后,又得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因此长青帝到目前为止共有二十一个儿子。撇开那些个小的不算,当时有心夺嫡各自谋划的皇子,应当算是有九个。而在这九人之中,可以说没有一个是善茬。甚至不算这九人好了,像文亲王这种早不早的就已经退出竞争的,那也是有本事的,只不过走的路子不同罢了。 可以说,长青帝的所有已经长成的儿子们里头,没有一个是窝囊废。 到了泰安帝这头,且不算雍华公主这个女儿,单说儿子好了,至目前为止,就没看到一个好的!! 三皇子已经被养废了,泰安帝的打算是,但凡那小子有自知之明,不蹦跶闹事的话,那么一个闲王的爵位他还是会给的,到底是他疼爱了多年的亲生子。可万一那小子犯蠢,那他绝不会手下留情,儿子在少也不代表他会留着一个废物闹事,大徒江山才是至关紧要的。 四皇子原本瞧着是不错,主要是他出身最高,又是唯一一个有亲姐姐的,加上母族式微,先前泰安帝格外的看好他。可惜的是,经过了这一个半月的时间,之前有多看好如今就有多烦。若是四皇子纯粹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他就可以直接放弃了,偏生那小子就是个怂货,却又不至于怂到家,仿佛看着还能抢救一番似的,却是让泰安帝烦恼不已。 至于五皇子……一言难尽。 “我说殿下,您也别这么小气嘛,不就是没能坐上您的马车吗?你看那儿!”十二朝着前头努了努嘴,那是不幸被四皇子拖累的三皇子,人家才叫真正的无辜的,啥都没干就这般莫名的被拖下了水,虽没有四皇子那般惨烈,却也饱受风沙侵蚀了半拉月了。 顺着十二的眼神望过去,在看到才晒了半个多月就已经呈烤肉色皮肤的自家三哥后,四皇子瞬间就开怀了。 老话说的半点儿不错,当自己悲惨的时候,只要看看比自己惨的人,瞬间心情就开朗了。 然而,事实上没啥好高兴的,毕竟他们原本都是可以舒舒服服赶到塞外行围,还可以看着蒙族勇士比斗赛马,可如今非但在路程上就吃了那般多的苦头,还极有可能亲自参加那些残忍的比斗…… “殿下您放心罢,说到底您的年岁还不大,就算圣上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让您一个小孩儿上比斗场的。臣估算着,就算真有人要倒霉,那人多半也是三皇子殿下。这么想想,您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十二嬉皮笑脸的凑上来,见四皇子面上一阵阵扭曲,只觉得好笑不已。 甭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的皇玛法都是一帮子能耐的兄弟们,和怂蛋儿子们。 就十二看来,三皇子反而还算是好的,毕竟是精心教养的长子,哪怕没啥气魄,最起码拉出来不会丢人现眼。这前世,那位栽在了帮八爷说话的事儿上,据十二猜测,今生这位估计得栽在前太子身上,连他都听闻这位极为推崇前太子。说真的,仅仅是推崇问题不大,像他不也是打小就推崇自家皇玛法吗?毕竟渣爹太不着调,找个精神支柱是很有必要的。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蠢到啥事儿都露出来罢?反正十二前世就没让乾隆瞧出他有多鄙夷那货。而三皇子,只能说略实诚了点儿。 撇开太过于实诚以至于没前途可言的三皇子,再将那位一言难尽的五皇子丢在一旁不管,四皇子殿下…… 矮子里头拔高个儿,真相就是简单的让人落泪。 “没事儿,看开点儿!殿下您要相信,虎毒不食子,圣上一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您去送死的。”十二口不对心的劝着,事实上,自打越靠近目的地,四皇子的状态就很有些不好了,比斗赛马之类的,跟京城里的纨绔子弟玩玩倒是无妨,就算没人刻意让着也不至于出事。可要是跟蒙族的勇士们较量……原谅四皇子罢,他有点儿腿软。 “父皇眼睁睁的看着我骑行了一个半月。”四皇子艰难的开口,他很想说这就是你的错,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没法子,之前类似的抱怨也不是没有过,可每次把话说出来是痛快了,不出半天一天的,他绝对会莫名遭难。一次两次的没感觉,五次十次呢?四皇子只是蠢,又不是傻到家了,就算不知道十二暗中动用了甚么手段,也知晓眼前这货是个不能招惹的。不过,尽管不能招惹,私底下吐槽一番倒是可以的。 “那是锻炼您呢!”十二笑着给他挖坑,“其实我要是您,索性就豁出去答应了。不就是比斗和赛马吗?不图获胜,只图一个痛快。到时候,上去一瞧,全部都是比您还大五六岁的,即便输了,那也是虽败犹荣。” “这就是你早不早的就参加科举的缘故?”四皇子黑着脸的问道。 要是搁在以前,打小就细皮嫩肉的四皇子板起脸来,那是完全不吓人。当然,即便如今晒成黑炭色儿的四皇子也没啥吓人的,不过至少让“黑着脸”这个词名副其实了起来。 不过,比起黑脸的四皇子,十二也只能用不要脸来形容了。 “是啊,所以我之前只同我爹我叔我哥比较,输了是因为我还小,赢了他们丢脸就丢大了!”十二琢磨了一下,还特地用眼角瞥了瞥四皇子,这才笑着道,“所以要不要试试看呢?左右到时候蒙族勇士也会提出来比斗,与其让三皇子或者其他皇室宗亲出风头,还不如殿下亲自上呢。放心,任谁都知晓,他们是不敢下死手的,臣可以担保您绝对没有性命之虞。” 听得这些话,四皇子还真是有些心动。其实,他很清楚,随着泰安帝的登基,他们兄弟几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就变得不同了。这要是搁在之前,莫说夺嫡了,他连争夺世子之位都从未想过。毕竟,以泰安帝的性子,原就讲究一个长幼有序,让最为年长性子稳妥的第三子袭爵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如今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四皇子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又飞快的瞥了一眼身畔的十二,任由骏马带着他往前走,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又半刻钟,四皇子才状似无意的道:“你说你担保我无性命之虞?可我又不是跟你比斗,你如何担保?万一我真的出了事儿,算谁的?” “算臣的呗。”十二心不在焉的的随口道,“您要是出了事儿,臣拿项上人头祭您!” “胡说!”四皇子心跳都漏了半拍,不是被十二的忠心给感动的,而是单纯被吓的。天知晓他的胆子有多小,甭管做甚么,他都不想太过了玩掉小命。要知晓,之前身为亲王之子,他已经算是掉进福窝里了。如今他成了皇子,还是极有可能即位的那一个,叫他如何能不爱惜自己呢? 可在静下心来之后,四皇子倒真是后知后觉的被十二感动了,思量着外人都说贾赦乃是天字第一号宠臣,也就是说,极有可能贾氏一门都是极为忠诚的,要不然他父皇怎么可能宠信贾赦呢? 思量了半响,四皇子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行,回头我就去跟父皇请缨,我要参加跟蒙族勇士的比斗!” 十二笑得眉眼弯弯,待四皇子加快速度往前头赶去时,他故意缓了缓速度,慢慢的靠近雍华公主所在的马车,在离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向马车窗比了个大事告成的手势。 …… 马车里,一直守在窗户口的宫女赶紧将消息告知了雍华公主。雍华笑得一脸嘚瑟,同时也略有些安慰,不过片刻后,却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旁人只道是廉亲王府所有人都一步登天了,却不知晓他们其实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好。至少,她和母妃、弟弟,即使过去了好几年,也仍不能很好的适应如今的生活。诚然,她如今是公主了,不用抚蒙和亲了,可饶是如此,多年的生活已经彻底让她成为了一个所谓的刁蛮公主,哪怕再怎么想拧过来,也实在是太难了。 小时候,当其他的世家小姐在忙着学诗作赋,忙着辩色刺绣,甚至忙着管家理事时,她却要跟着习武师傅学习骑射武艺。当其他人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茶汤吃着点心时,她的饮食习惯却完全跟着蒙族那边走,牛羊肉是最常见的饭菜,轻易见不到一点应季水果,连茶汤都是纯正的羊乳、牛乳。还有当别人学习各种规矩,努力经营自己的名声,她却已经成为享誉京城的刁蛮丫头了。 从日常饮食,到衣着发式,再到消遣玩乐……雍华太清楚了,自己就是京城贵女之中的异类,一个永远也无法融入在内的怪物。 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改变,谈何容易。偏生,她谁都怪不得,毕竟若非双亲太在意她,也不会打小就为她算计这些了。甚至于她也曾想过,干脆让父皇仍照着原本的计划,让她抚蒙得了,顶多就是多给些嫁妆,再挑个靠谱的夫婿罢了。可惜,这仅仅是她的想法,永远都只能是放在心中想想,因为她没法面对哭泣的母妃,而一脸愧疚的父皇。 “回头比斗时,仔细瞧清楚了,你们主子我要嫁的人,也是你们往后要伺候的人。”雍华的声音清脆悦耳,话尾带着一丝微微扬起,就仿佛刚刚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只可惜,她这话听在伺候的宫女耳中却不是那么美妙了,哪怕这世道原就是崇尚女子出嫁带上几个绝色的陪嫁丫鬟,可到底雍华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又是这么个性子,难保这话说的就是带倒刺的反话。也因此,没人敢接这话。 “得了,倘若我是打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就罢了,喏,就跟我那蠢弟弟一般,还以为这世间充满了善良美好呢。我呀,前几年母妃真没少教我后宅里的阴私手段,你们不也学了不少吗?回头都警醒点儿,我没法亲自考校那些人,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法子给我仔细看清楚了,要是我所嫁非人,后半辈子不好过儿,你们只会比我更惨。” 说着,雍华又再度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她的容貌是真的好,又或者是因着打小就按着蒙族那边的饮食来,她的身量要比同龄人高出一头,身材也并非简单的圆润,而是萧条流畅,暗藏力量。 宫女们只得喏喏的应着,心里头却早已盘算开了。 倘若如今并非泰安帝登基,那么到时候雍华一旦出嫁,甭管结局如何,她的双亲能做的事情都不多,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因着侄女的亲事问题,而选择开战的。若是有这个可能,又何苦特地让宗室女抚蒙呢?不过,若是侄女换成亲闺女,那就不太好说了,倘若这闺女还是独一个的,甚至都打算从蒙族招个赘婿了,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对外表示,极为在意这唯一的女儿了。 莫说宫女们原本就被雍华吃得死死的,哪怕雍华是个软弱可欺的小女子好了,有那么一个能耐的爹,也没人敢欺了她去。 只是…… 身为泰安帝唯一存活于世的公主,却要委身下降给一个外族人,实在是有些太可惜了。宫女们也不知晓是单纯的为雍华感到可惜,还是觉得自己也跟着委屈了,又想着这段时日因着目标一致,跟雍华颇有些投缘的小侍卫,再度觉得惋惜起来。但凡这小侍卫的身份高贵一些,也许公主就不用下嫁给一个外族人了罢?不过,话也不是那么说的,若是对方身份高了,指不定还不愿意迎娶雍华这位出了名的刁蛮公主呢。 …… 目的地到了,又花了三天时间休整。等到了第四天,蒙族各部已经陆续赶到,由泰安帝亲自设宴,一整日的吃喝之后,便到了重头戏。 其实,虽说是塞外行围,事实上真正行围的时间很短很短。当然,这个是指泰安帝牵头的行围,若是私底下想去逛逛,只要带够了人手即可,泰安帝非但不会阻拦,还会大加褒赏。也因此,尽管行围并不算万众瞩目,毕竟都是四下活动的。真正的重头戏,该是蒙族各部的勇士,跟大徒精心挑选出来的武者比斗才是。 所谓比斗,有最基本的一对一角斗,也有马术方面的比斗,更有最简单的赛马。 因着各种缘故,多年下来,在其他方面大徒倒是获胜的占多,连赛马也并不让蒙族勇士,唯独最麻烦的就是所谓的马术了。 ——就是之前雍华公主拿来为难四皇子的马术比斗。 马术比斗的项目太多了,真想要将所有的比斗一番,没有一两个月那是不可能完成的。莫说泰安帝不会在塞外留那么长的时间,就算他真的能留,也不可能甚么都不管,只专心观赏马术比斗。因而,在多年磨合之下,蒙族各部特地为了大徒,磨合了一种全新的马术。 泰安帝虽是即位以后头一次来到塞外,不管他之前还是当皇子时,却是没少伴驾。因而对于这一项近乎已经演变成传统的马术比斗,也算是极为熟悉的。 当然,对于泰安帝来说,作为一个单纯的观看者,熟悉不熟悉问题都不大。再加上大徒已经在这一项目上连续输了几十年了,以至于他已经彻底看淡了。不看淡也没办法,即便最初大徒的江山也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可事实上到了他这一辈,一同打天下的老将们全部都没了,偏接替者到底不如先祖,他又不愿意为了区区一个比斗,浪费太多的人力物力。 所以,随缘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泰安帝看到他家那愚蠢的老四出来时,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险些被背过气去。 其实,按着十二的想法,太高难度的比斗真的不适合四皇子,就那怂货,合该去参加最简单的角斗。因着年岁小个头矮,就算输了也无妨,况且对方都是知晓他的身份的,肯定不会下死手,弄得好了还能来个平局,哪怕输了也顶多被揍一顿,无妨的。 结果让十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四皇子不敢参加角斗,他怕疼。于是乎,他毅然参加了马术比斗,决定随随便便的晃悠一圈。毕竟马术比的是动作的精彩度,就算再怎么没用,四皇子的骑术在经历了一个半月的实地操练之后,有着显著的增长。 十二:“……” 对方到底是皇子,即便蠢得要死,那也是皇子殿下。等眼睁睁的看着四皇子骑上马准备完毕,十二只一副不忍细看的模样,不是觉得四皇子要糟,而是已经笃定泰安帝要不好了。 今年的马术比斗,跟往年没甚么太大差异,左右也就是不到两里地儿的距离,期间参赛者需要进行至少十组高难度动作,最终飞跃火墙到达终点。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诸人都发觉今年的队伍里多了个半大小子时,都高声叫好。然而,等比斗真正开始时,所有人都哑巴了。 怎么说呢?十组高难度动作是真的很难,像马背倒立、侧身飞速奔跑、一脚瞪立、马上拾哈达等等,可以说没有一个是容易的。于是,比斗时就出现了神奇的一幕,当其他人都在一脸严肃认真的按着规则做高难度动作时,只见四皇子直愣愣的策马飞奔冲向终点,然后…… 猛地一拉缰绳停在了终点线之前,只因这货怂的不敢过火墙。 再看泰安帝,原本就是一张冰山面瘫脸的他,如今整个人呈现黑化状态,唬得蒙族各部首领尽数躬身低头沉默不语。其实,这要是旁的比斗,像角斗那般的,对方也不是不能放点儿水。问题是,马术比斗严格来说并不算是真正的比斗,只能说是一种表演项目,第一名也不单单是头一个到达终点之人,而是要综合之前的所有动作,最终由诸人评出头名。 乍一看,这是极为容易作弊的,可前提却是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像四皇子这种,从头到尾策马飞奔,到了终点火墙前,他娘的居然还给停下来了,这叫他们如何是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得请您先过了终点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得了泰安帝允许,带着围帽出来观赏马术比斗的雍华公主。 说真的,雍华觉得自家这个四弟简直就是要跟五弟比一比谁能一言难尽,都不用看泰安帝的脸色了,雍华就知晓这下要糟了。一面为蠢弟弟的脑子默哀,一面也只能赶紧让人通知他,参加下面的角斗,无论如何也要争回一点儿颜面,就算输了,也要给人一种绝不后退,永不言败的感觉。 马术比赛有好几场,四皇子参加的是第一场,最终他也没敢越过火墙,而是骑着马绕过去了。等他下了马,还不曾见到雍华派过来的人,就已经被万公公领走了。 十二真怕泰安帝一不小心把亲生儿子给玩死了,这样的话,倒是大快人心了,可回头他家蠢爹一定会喷死他的。因此,他悄没声息的跟了上去,成功目睹了泰安帝将四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完全看不出来他平日里居然是个沉默寡言之人。 不过,既然还知道痛骂,那就说明没有生命危险了。十二放心的回到前头继续看比马术比斗,却冷不丁的听到旁边有人絮絮私语。 “雍华公主真的要在外族人里头挑选驸马?可那些人……瞅着真不咋样。” “那是咱们看着不咋样,在人家眼里,那各个都是勇士都是好汉,特地挑出来让圣上选的,不单武艺超群,听说也就是今年,身份低的人甭管再怎么能耐,都被压下去不准上来。” “诚意倒是有的,可就是看着太寒碜了。” “不寒碜的也有呢,瘦瘦小小白白嫩嫩的……听说就算身为部落首领的儿子,这样的人也只配去捡牛粪马粪!” 十二沉默了一瞬,旋即快步离开。 也许是因着突然来到了塞外的缘故,比起繁华似锦却差异极大的京城,塞外的风光就仿佛从来没有变化过。蒙族各部的名称倒是跟他上辈子记忆之中的完全不同,可无论是蒙族人的长相、衣着打扮,还是习惯风俗,都跟他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忽的,十二有种从未穿越的感觉,他还是那个皇十二子,就算再怎么不受宠,却也从未受到过半分苛待。还有,那些个蒙古骏马,他曾经也有那么几匹…… “天!我被父皇勒令必须参加接下来的角斗!父皇还说,除非我死了,不然绝对不可以从上头下来!!”四皇子急急的冲了过来,一见到十二立刻拽住了他的胳膊,满脸的惊慌失措,“可我方才看到了,那些个来参加角斗的勇士,每个人都有两三个我那么大,我要怎么办?!” 回忆被打断,十二木着脸回首看了一眼满脸惊悚绝望的四皇子,伸手默默的将他的手撸开,一字一顿的问:“你说,我是谁?” 四皇子眨巴眨眼睛,到底年岁小,之前又是以亲王之子的身份长大的,其实论威压,他完全不如十二。因而,听到十二目光锐利的望着他,不由的,他再度怂了:“你是贾、贾琮,贾恩侯贾大学士之子,荣国府的长房嫡三子。” 闻言,十二也不知晓心头是甚么滋味,只伸手轻拍了拍四皇子的脑门,半安抚半命令道:“把你的马儿借予我,回头有任何好处都算你的!” “哦。”四皇子弱弱的应了一声,直到十二跑远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不对啊!我、我是要参加角斗,你要马儿作甚?你回来帮我想想法子,我把马儿送你都行啊!你给本皇子回来!!” 彼时,十二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好在没多少时候,已接近尾声的马术比斗里迎来了新人。按说像这样的比斗,名额都是早已定好的,当然四皇子是个特例,他直接挤进去的。十二没他那么嚣张,事实上他只是“说服”了其中一个大徒人主动退让。 马术比斗再度开始,十二拿出了上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拼劲儿,近乎完美的完成了十个马背绝活,最终第一个穿越火墙到达终点。 泰安帝:“……” 同样都是人,自己是皇帝,还比贾赦年长了两个月,结果呢?好罢,泰安帝自认为自己肯定不比贾赦差,可在儿女之中却是落败了不止一筹。旁的也就算了,儿女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他这边是蠢货外加怂货的四皇子,贾赦那头却有个文武兼修的十二,他的儿子是变着法子丢人现眼,贾赦的儿子却是各种争气各种争脸面! 深呼吸,再深呼吸,泰安帝运了半响的气的,旋即铁青着脸向万公公叮嘱道:“你亲自去盯着那混账小子,要是敢带着气儿从擂台上下来,你就给我恁死他!” 万公公一脸的血过去盯人了,他总觉得今个儿他和四皇子,总有一个要玩完。当然,也有可能是俩人一道儿玩完,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而那头,十二跃下马背后才发觉自己浑身都被汗浸湿了。没法子,马术表演太费体力,只是因着好久没那么痛快过了,他甚至感觉不到半点儿疲惫,只觉得浑身轻松自在得很。 其实,仔细想想上辈子的渣爹对自己也算不错了,吃喝用度从不亏欠,哪怕在学问方面略严苛了点儿,可对所有的阿哥都是这样的,也不是独独针对自己一个。至于习武方面,他其实并不算是最强的,可饶是如此,也算是给了自己一技之长,就像如今,即便他未必能够真正胜过那些个蒙族勇士,可想来到时候还会给一个好名次的。而这一切的一切,就算渣爹没功劳也有苦劳罢? 这般想着,十二只扬着头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其实,渣爹也不是无药可救,到底穿越了一场,他一定要将渣爹教养成一个爱国爱民的好皇帝。 远处,眼巴巴等死的四皇子猛地打了个喷嚏,眼角的余光瞥到一直死盯着自己的万公公,他一个没忍住双眼里涌出了热泪来:“万公公,我不想……” 万公公木然的看了他一眼,回道:“您不用想,圣上有令。” <<< 数月之后,当整个京城被皑皑白雪笼罩时,贾赦正琢磨着趁泰安帝不在,好生偷懒耍闲时,蓦然间,一道圣旨徒然降临。 这可是四百里加急的圣旨,比不上八百里加急的军令,却也比一般的圣旨能耐多了。好在贾赦也算是身经百战之人了,想着多半是泰安帝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又拿他耍着玩了,因而只随手拽过琏哥儿,父子俩一道儿去前院接旨了。 接旨的过程没啥好表述的,关键在于圣旨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感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贾赦为国尽忠为民尽责,其子贾琮年少有为,故特召贾琮为驸马,赐婚予雍华公主……” 贾赦伸手掏了掏耳朵,又狠狠的掐了一把身畔琏哥儿的胳膊,直到听着琏哥儿的一声惨叫,他才两眼一翻摇摇晃晃的晕厥了过去,还是特地校准了方向,向着琏哥儿身上晕的。 …… 泰安帝一行人尚未赶到京城,圣旨已先行一步,同时也将平静了数月的京城搅合得天翻地覆。而数月都待在宫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太上皇得知消息后,气得将不曾跟泰安帝一道儿离京的所有儿子都唤到了跟前,挨个儿痛骂了一遍。饶是如此,太上皇依然没能消气,干脆任性的来了个微服私访,特地赶到荣国府,打算瞅瞅自己未来的孙女婿。 ☆、第239章 话说太上皇此人,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人物,单是江南他就去了七次,至于在京城里微服私访的次数,那就真的只能去查起居录了,反正他本人是肯定记不住的。不过,那到底是他年轻气盛时候的事情了,自打上了年岁,尤其在退位让贤之后,太上皇仿佛徒然之间有了老人家的自觉,既不折腾旁人也不折腾自己了,只安安静静的在宫里养老。 不过,事实证明三岁看到老这句话是很管用的。若说太上皇年幼时候是个熊孩子,年轻时候是个闹腾性子,那么就算他如今早已步入花甲之龄,他依旧是个能作的糟老头子。 这不,那头刚听闻了圣旨的内容,这头太上皇就立马命人寻来了一套常服,出宫微服私访去了。 想当年,太上皇还年轻的时候,他可真是没少出宫蹦跶。像甚么秦淮河畔、秦楼楚馆的还算是正常的,要命的是他还总是往危险的地头钻,矿山、盐场去过,甚至连州县衙门的大牢也不是没待过。也因此,当暗卫听闻他老人家这回是打算往宁荣街的荣国府逛逛时,登时大松了一口气。 宁荣街就在皇城根下,离皇宫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若是封街前往的话,只会更快。而那一片原就是前朝勋贵人家的居住之所,哪怕到了如今,住在那一片的也多半都是富贵人家,以及一些依附生存的族人。也因此,宁荣街附近的治安极好,基本上不存在会发生意外或者危险的可能性。 正如暗卫们所想的那般,太上皇一路顺畅的赶到了宁荣街。因着是微服私访,所以也没有招摇的封街净路,不过饶是如此,路途中也并未发生任何情况。 直到马车停在了荣国府门口。 这里有一个问题,虽说如今荣国府早已名不副实了,毕竟当家之人是承袭了一等将军爵位的贾赦,话虽如此,可只要国公府的牌匾一日还在,那这里就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然而,若是超品国公府的话,可就没那么容易大开中门了。 事实上,自打荣国公贾代善过世之后,荣国府唯二的两次开大门,就是泰安帝的圣旨到来之时。除此之外,国公府的大门素来都是紧紧关闭着的。甚至就连多年前廉亲王过来讨债之时,那也是走的大门旁的侧门,倒不是因着荣国府拿大,而是当时的情况有些意外,毕竟廉亲王是被贾赦从隔壁东府强行拖拽过来的,哪里就有时间开大门了。 所以…… 一个微服私访的太上皇前来,这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呢? 其实这么深奥晦涩的问题是不需要荣国府的门房来思考的,事实上一看到这般奢华大气的马车赶来,哪怕太上皇的确没让人挂上牌子,也勉强称得上是微服,可门房是干甚么吃的?光靠言行举止就能看出对方的路数,即便不能全猜中,至少也能知晓来者是个有来头的。 当下,赖大匆匆赶来,点头哈腰的打算先将人从侧门迎进去再说,却不想偏此时,又一辆马车匆匆驶来,琏哥儿从上头跳了下来。 “啊……”琏哥儿张大了嘴巴,傻不愣登的盯着比赖大当成祖宗一般打算从侧门进去的太上皇,整个人都不好了,如同活在梦里一般。 彼时,赖大自是也瞧见了他,虽说赖大知晓今个儿来访的这位应当是个贵客,可想来再怎么尊贵也该是贵不过自家能袭爵的琏二爷的,当下便果断的撇下太上皇,颠颠儿的跑到琏哥儿跟前,一脸谄媚的笑着:“二爷您回来了?二爷,老太太说,让人今个儿回来先去她那儿,还有……” 没等赖大把话说完,琏哥儿已经噗通一下给跪了。 当然,是远远的向着太上皇跪的。 几乎与此同时,马车上又跳下来一人,似是极为不满的嘟囔着:“大冷的天呢,不赶紧进门烤火,二哥哥你又想作甚?回头我要告诉二姐姐和凤姐姐,你又欺负我了。”说话间,璟哥儿已平稳落地,紧接着也看到了离自己大约十来步距离的太上皇,以及整个人都处于石化中的琏哥儿。 到底是日日出入上书房的人,比起琏哥儿这种只在殿试上见过太上皇的人不同,璟哥儿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很是镇定的向赖大吩咐:“开中门。” 赖大愣住了:“甚、甚么?” 璟哥儿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到邪恶的笑容:“开中门,迎太上皇。对了,赶紧唤人将我爹,还有老太太他们都……”不用往下说了,赖大已经软倒在地,之所以没晕过去只能说他心理素质还是挺强大的。 “怎么就俩小子?哼,贾琮那小子呢?”太上皇还是很亲切的,至少在他看来自己算是个格外仁慈的上位者,尤其在退位以后,他简直快要被自己的善良宽厚给感动坏了,因而在面对吓疯了的贾家人,他果断的向较为熟悉的璟哥儿招了招手,“来,偷偷的告诉我,你那个混账三哥在哪儿?放心,回头我一准不告诉人家,是你告的密。” 闻言,璟哥儿很是沉默了一下,旋即尽可能掩藏住鄙夷的神情,用不那么瞧不起人的口吻道:“您可以告诉天下人是我告的密,因为我三哥跟圣上他们去塞外行围这件事儿罢……大部分人都知晓。” 之所以说大部分人都知晓,而并非所有人都知晓,是因为事实上十二压根就没那么受关注。又或者说,甭管再怎么年轻有为,有贾赦这么个爹顶在前头,十二很难让人注意到。更何况参加塞外行围的人那么多,与其关注十二,还不如去关注旁的贵人们。可饶是如此,知晓或者单纯就听了一耳朵的人还是为数不少的,毕竟这没啥好隐瞒的。 太上皇:“……” 见太上皇一脸懵逼的模样,璟哥儿迟疑了一下,伸手拽了拽了太上皇的袖子,提议道:“开中门特别费时间,况且这门好久没开了,如今又是寒冬腊月的,被冻住打不开也说不准。要不咱们先往里头暖暖身子,等他们把这头弄好了,再出来走一遍?” “你傻我傻?”太上皇回过神来,瞪眼看向这个跟自己小儿子差不多的孩子,没好气的道,“进去罢!我这是微服私访呢,要不是你们来得赶巧,这会儿我都已经进屋烤火了!” “哦,那就进去罢。”璟哥儿并不怕太上皇,主要是因为太上皇很喜欢跟泰安帝作对,像甚么读书中途派人送糕点甜汤,或者挨打受训之时派人拦下来还赏赐小物件之类的事儿,太上皇是真没少干。最最要紧的是,跟整日里一副冰山面瘫模样的泰安帝相比起来,太上皇别提有多慈眉善目了。 因为太上皇本人都不嫌弃走侧门了,旁人就更没啥好说的了。一行人只赶紧入府,倒没往后宅去,而是进了前院正堂之中。 说起来,荣国府的前院正堂其实很少被人使用,谁让府里头有个喜好热闹的老太太呢?甭管是日常办宴请,还是逢年过节,总是逼着所有人都往她院子里去,弄到后来可不是愈发没人来前院正堂了吗? 好在,太上皇来了,甭管素日里贾母有多么能耐,到了这会儿,即便是天寒地冻的,她也必须赶忙往前头来。其他的女眷反倒是没那么麻烦,可去可不去,然而贾母这个超品的国公夫人,却是必须到场的。若她不去,又岂能完成太上皇年节慰问老臣的心愿呢? ——即便从头到尾太上皇也没这个心愿。 下人们赶紧连滚带爬的去后头通知这一天大的消息,而彼时,琏哥儿也回过神来了,倒没再跪,却也是跟个木头桩子一般戳在一旁,看向太上皇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敬畏。 太上皇相当不满。 在一个人觉得自己各种温柔善良慈祥和蔼的时候,却有另外一个人充满了敬畏的望着他,这的确不是一种美妙的感觉。偏生,太上皇对自己有着严苛的定位,试想想,如此和善的他怎能凶巴巴的提出否定呢?因此,他只能忍着心头的不满,侧过脸向琏哥儿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善意的笑容。 然后,琏哥儿被吓到了,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面色煞白浑身僵硬,一副三魂去了两魂半的可怜模样。 “哼哼。”太上皇相当不满的把头板正,恨恨的瞪了一眼满脸好奇望着自己的璟哥儿,“你们家还真有意思,贾赦那么厚颜无耻,生的儿子居然那么、那么……” 一时间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太上皇略有些卡壳。 “那么怂?”璟哥儿好奇的问道。 “对!就是怂!”太上皇从善如流的接受了璟哥儿的好心赞助,依然有些气哼哼的道,“亏的他还最像贾赦。对了,我想起来了,贾琮他长得不好看呢!” 璟哥儿茫然又无辜的望着太上皇,不由的想起五皇子对其的评价,下意识的道:“我觉得五皇子殿下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那混球说了甚么?哼,那小子打小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儿,亏的还是老四家的。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为啥那小子完全不像他爹呢?莫说刻板古怪了,他简直就跟疯了一样,天天上蹿下跳没完没了,听说在上书房里,你同他最要好?而贾琮却是同小四最好?” “是的。”璟哥儿认真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确跟五皇子交好,这点儿确实不错。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我三哥同四皇子最好,他其实一直特别崇拜圣上,只要圣上说了一句话,就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去完成。包括针对四皇子。” 这才是真相,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真相。 当然,十二之所以会针对四皇子,并不单纯的因着泰安帝的缘故,只能说各占一半理由罢了。一方面,他的确非常崇拜上辈子做甚么事儿都力求完美的皇玛法,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很讨厌上辈子的渣爹。两者合二为一的结果就是,十二怼上了四皇子,不是真打算拼个你死我活,而是真切的希望给四皇子打造一个堪比十八层地狱的童年加少年。如果有可能的话,十二也非常愿意让四皇子一生都处于生无可恋的状态。 可惜的是,这话压根就没人相信。 至少太上皇完全不信。 “忠君爱国是件好事儿,左右小四品性不错,就算年轻性子有些毛躁,也是可以慢慢拧过来的。”太上皇才不信十二没有站队的意思,毕竟根据素日里的表现看来,十二压根就是自个儿往自个儿身上戳了一个四爷党的标签。咳咳,此四爷非彼四爷,虽然四皇子锦嗣跟他老子一样都排行第四呢? 因着太上皇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璟哥儿自然不会上赶着给人家找不痛快,说白了,论脾气品性,他才是整个大房里头最完美的那个。比起贾赦的混不吝,比起琏哥儿的时不时犯怂,比起十二的游戏人间,比起至今还活在梦里的小五,璟哥儿除了嗜睡这个毛病之外,堪称完美。 当下,璟哥儿便笑嘻嘻的凑到太上皇跟前,半蹲半跪的倚着太上皇的大腿,舔着脸求恩典:“昨个儿的圣旨太棒了,我也想要一个。不过,就算要来了,有三哥在前比着,也没啥了不起的。可要是由太上皇您帮我下个赐婚的旨意,那该有多好呢?回头我就能可劲儿的在三哥跟前嘚瑟了,叫他羡慕嫉妒去罢!” “赐婚?”太上皇有点儿懵,皱着眉头打量着长相精致却还是一脸孩子气的璟哥儿,迟疑的问道,“贾璟,你今年几岁来着?” “十岁了。翻过年就是虚岁十一了。”璟哥儿顿了顿,提醒道,“圣上已经下旨赐婚我三哥了,今年是必然赶不上了,估摸着明年一定能成婚了,毕竟我三哥已经老大不小了。等回头我三哥嫁出去了,估摸着张家那头就会立刻来迎娶我姐姐的。再往后,就轮到我了。” 太上皇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认真的问道:“也许跟你说这个你不太能听得懂,不过所谓的赐婚,除非是真正的皇室宗亲,要不然都是两家定下来后,才来讨个恩典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也就是说,皇家并不流行拴婚。 当然,像真正的皇子公主们,还有一些地位崇高的皇室宗亲们,亲事铁定要由泰安帝过目的。一般来说,大选之后留下来的人,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留在后宫里的,多半都是赐婚出去的,可这也仅限于宗室。因此,像臣子们打算讨个恩典,则需要两家先将亲事给说定了,再通知上头,等于就是给亲事镀一层金子,没有旁的意义。 “乖娃儿,回头让你爹娘给你说定了亲事,我再帮你赐婚。”见璟哥儿眨巴着眼睛不说话,太上皇语气愈发的柔和了,谁让他就喜欢当一个慈眉善目的和蔼老人家呢? 不曾想,听了这话之后,璟哥儿瞬间绽放了笑容:“我有媳妇儿,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是林家的大姑娘,就是我姑父户部尚书林如海家的。我娘说,这叫亲上加亲。对了,我媳妇儿长得可好看了,笑起来甜甜的,声音软软的,比我二姐姐比我凤姐姐,要温柔成千上万倍!” 太上皇略有点儿发懵,这贾赦有四子一女这件事儿,他当然是很清楚的。尤其等贾赦家的小五出生时,他还颇为嫉妒了一番,私底下很是懊恼自家老四没有自己的能耐,统共才三子一女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不过,即便如此,太上皇也没闹懂璟哥儿嘴里的“二姐姐”和“凤姐姐”是何人。 不过转念一想,太上皇就自认为自己明白了真相。像贾赦的嫡长子琏哥儿就被人称之为琏二爷,这是因为贾赦真正的嫡长子在序齿后夭折了。同理可证,璟哥儿口中的二姐姐,应该就是贾赦的嫡长女了,至于真正的那一个,必然也是夭折了。 这就是序齿混乱造成的不幸后果,好在太上皇也就在心头腹诽两句,哪怕他明面上表现得再怎么和蔼可亲,也不是那等真正没心计城府之人。 唯一的问题就是…… “你凤姐姐是谁?我怎么记得贾赦统共就一个宝贝闺女呢?还说给了张淄潼张老先生的嫡长孙?” 璟哥儿重重的点头:“对的,我爹常说,我二姐姐就要去祸害张家了。至于我凤姐姐……”回头瞧了一眼还处于怀疑人生状态的琏哥儿,“就是我二哥哥的媳妇儿,我娘说,那可真是一位人中豪杰。” “你个混账小子又在胡说八道甚么玩意儿?过来!站好!” 贾赦终于姗姗来迟,紧随其后的则是贾母和贾政,以及一副好妯娌模样的那拉淑娴和王夫人。 其实他们也不算来得晚了,只是碍于不能大房一家急匆匆的赶来,因而在二门处略等候了片刻。毕竟,这大房二房在府里无论怎么不合都无妨,却万万不能暴露在人前。即便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遮羞布还是需要的。 “臣叩见太上皇……” 一连串的行礼问安之后,贾赦毫不犹豫的瞪眼过来,压根声音恶狠狠的威胁道:“璟儿你个臭小子,往日里惫懒的要命,连说蹦个字都不肯,今个儿倒是闹腾上了?回头让你小哥好生收拾你一顿!” 小哥的称呼源自于迎姐儿,准确的说,最初只有迎姐儿小时候才会这么称呼十二。毕竟,于她而言,统共也就俩哥哥,一个大点儿的琏哥儿,另一个就是小点儿的十二。至于后来,因着璟哥儿一度由迎姐儿带着长大,很多习惯都随了她,哪怕在正式场合是挺注重称呼问题的,不过私底下,璟哥儿多半还是叫十二为小哥或者小哥哥的。 可惜的是,这种程度的威胁压根就不叫个事儿。反正,璟哥儿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爹您生甚么气呢?打从昨个儿接了圣旨起,就好像火炮一般,逮谁喷谁。我甚么也没做呢,不信您问太上皇?对了,太上皇方才答应了我,要给我和黛玉赐婚!”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嫁出去?”贾赦不负火炮之名,在璟哥儿话音刚落后,就立刻喷了回去。 “慎言慎言。”璟哥儿忙上前安抚道,“就是因着爹您一天到晚的嫌弃三哥哥他嫁不出去,如今可不是应验了?所以说,有些话还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万一林姑父忽的改了主意,想招个上门女婿怎么办?真要是如此,那我也只能跟您说对不住了。” 啪! 贾赦一个没忍住狠狠的在璟哥儿脑门上来了一记:“浑说甚么?乌鸦嘴是老太太,才不是我!” 乌鸦嘴老太太——贾母狠狠的掐了一把扶着自己的贾政,这才强忍着没倒下去。说真的,有些话确实不能浑说,就说贾母好了,她如今最厌恶的不是旁的,而是“乌鸦嘴”这三个明晃晃嘲讽的字。 “贾赦你别闹!回头等老四回来了,你想怎么折腾他都无妨,这会儿先消停点儿。”太上皇赶忙叫停,同时皱着眉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贾赦,片刻后才问道,“我孙女婿呢?” “哎哟太上皇哟!!”贾赦瞬间变脸成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惨烈模样,“您倒是劝劝……罢了罢了,圣旨都已经下了,还能有啥法子呢?都怨我这张嘴哟,说啥不好呢?天天盼着我家琮儿嫁出去,这下可好,真的就给嫁出去了,我这心里悔哟!” 其实,贾赦也不是真的嫌弃雍华公主,他只是跟普天之下的所有父亲一下,都希望府里添丁进口,而非将辛苦教养长大的儿子嫁出去。尤其即将出嫁的还是他放在心坎上疼宠了近二十年的心头肉。 ——哪怕是将琏儿嫁出去也好呢! 尽管最后的心里话没说出口,可贾赦这番言论还是将贾母等人唬了一大跳。 “孽子!混账!你到底在胡说八道甚么?圣上既看中了琮儿,那就是咱们府上天大的恩赐,天大的荣耀!”贾母又气又怕,要不是由贾政搀扶着,她这会儿早已站不住了。饶是如此,这会儿她的身形也是摇摇晃晃的,几欲跌倒。好在看情形不对,鸳鸯也急急的上前帮忙。 倒是太上皇一派淡定的开口道:“无妨无妨,都这么多年了,谁不知晓贾恩侯的为人呢?不过这事儿呀,还真就不是我这个老人家能说了算的。正好,等老四回来了,你去找他哭,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疯他!!” 这下,贾母算是真的哑口无言了,但凡说这话的是其他任何人,她都可以仗着身份地位乃至年岁给予严厉的批判,可惜对方是太上皇,泰安帝的亲老子,她除了默默的低头权当没听到外,还能如何? 可贾赦不会这么干。 “成!就照太上皇您说的办!”贾赦登时长出了一口气,斩钉截铁的道,“甭管这事儿到最后会如何,绝不能让圣上这般轻而易举的就将我家琮儿娶回了家!” 太上皇隐隐约约的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对味儿,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味儿了,因而只略沉默了一瞬后,道:“行!等回头老四他们回来了,我一定立马让人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直接往御书房一戳,只要他不答应你,你就不走。哭闹上吊都无妨,真要是不成,你就往地上一坐……喏,就跟你儿子一样,坐个屁股蹲儿,到时候边哭边嚎,气疯他!” #这就是亲爹# 随着太上皇的话音落下,所有人包括贾赦在内,目光尽数齐刷刷的落在了他面上。震惊有之,疑惑有之,更多的则是茫然无措。当然,贾赦是不会这样的,他只重重的点头,只差没有诅咒发誓保证完成这个艰巨而又伟大的任务了。 又两刻钟后,太上皇跟前伺候的公公提醒要走人了,毕竟荣国府虽然离得不算远,可如今泰安帝不在京城,又逢年关,大小事儿都需要太上皇来过目。因此,也是到了离开的时间了,到底待会儿回去还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不过,即便如此,太上皇还是没有忘却答应了璟哥儿的事情。 “放心罢,回头我就下旨赐婚,正好让老四也瞧瞧,我没闲着!!” 太上皇扬着头离开了,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人。这都已经无聊到下旨赐婚了,还算没有闲着?真心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专门找事儿做吗?话说,赐婚…… “璟儿你小子又干了甚么?”贾赦在亲自送走了太上皇之后,回头就寻璟哥儿兴师问罪。 璟哥儿却只给了他一眼无所谓的眼神,摊了摊手,道:“不就是羡慕小哥他有我没有吗?左右我跟黛玉的亲事是你们都认可的事儿,多一道赐婚的旨意,有甚么不好的?再说了,小哥不嫁,二姐不嫁,哪里轮得到我?” 这话倒是没错,璟哥儿跟黛玉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来的,当然因着年岁的关系,并不曾大张旗鼓的三媒六聘,毕竟时间还早着呢。可赐婚也不代表立刻成亲,多一道赐婚的旨意只会显得面上有光,至于何时成亲,以及三媒六聘等等事情,其实并无任何差别。 简而言之,赐婚的旨意只能是锦上添花,旁的啥作用都没有。 可贾赦听了璟哥儿这话,还是没忍住将他拖过来放在腿上揍了好几下屁股。用他的话说,十二要嫁出去已经很伤他的心了,偏生璟哥儿这个混账小子还总是提醒他这个既定的事实,这如何不让他心碎呢? 对此,所有人都表示无话可说。 敢情这些年来,年年月月日日,念叨着十二赶紧出嫁的人不是你贾赦吗?就因着一天到晚的念叨,如今真的嫁出去了,又不舍得了。既然不舍得,你有种抗旨呢!只会待在家里唧唧歪歪的,算啥英雄好汉? 也许是因着诸人面上鄙夷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又或者是因着连番剧烈的打击,回头贾赦便索性将户部的诸多事宜往妹夫林海身上一推,他本人日日乘坐马车在城门口等着泰安帝一行人的归来。 想法是很不错,只不过尚未等泰安帝一行人归来,太上皇却紧赶慢赶的先下了赐婚的旨意,还是一下就是两道。 说是两道,其实准确的算应该是四道才对。荣国府接连收了两道,林家一道,还有莫名被牵连的张家也有一道。再具体一些就是,太上皇赐婚张家长房嫡长子张昀榆与荣国府长房嫡长女贾璎,以及赐婚荣国府长房嫡四子贾璟与户部尚书林海嫡长女林黛玉。 基本上,张家那头跟林家一样处于懵逼之中。 谁让荣国府完全没同这两家打过招呼呢?当然,太上皇在下赐婚的旨意之前,也是让人打听过的,毕竟他并不打算干这种强买强卖的事实。因此,在确定了两家的确早已正式定亲,只等着前头碍事儿的先成亲,再办之后的事情后,太上皇格外痛快的写了两份共四张旨意。 至于吓到了张家和林家……呵呵,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问题在于,尽管这些个事儿同贾赦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可张家和林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一切都是贾赦的错。 这就是坏事儿干多了的结果,就算真的与他无关,也没人会相信了。林家那头是真没法子,林海本身就是温润儒雅的性子,让他跟贾赦吵闹完全不现实,倒是贾敏特地回了一趟娘家,并在贾母激烈的抨击贾赦不孝时,保持了沉默以表出气。可张家那头全然不同了,这俩孩子的亲事当然是认的,可并不代表就不能教训贾赦这个老小子了,回头张家老太爷便命令三个儿子齐刷刷的出马,定要将贾赦提溜回张家挨骂,相信荣国府那头是不会有意见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贾母唯一的意见就是,张家怎么能光骂不打呢?就贾赦那糟心东西,只动嘴皮子能行?合该狠狠的打上一顿才解气! 然而,还不曾看到贾赦灰头土脸的模样,荣国府又出事儿了。 准确的说,是贾母的宝贝疙瘩宝玉出事了。 自打宝玉去了梨香院后,美好的日子就此远离了他。哪怕王夫人在吃喝用度上头绝对不会克扣一分一毫,可旁的方面却是同荣庆堂有着天壤之别。试想想,每天破晓时分就要起身念书,晌午前三个时辰,晌午后再三个时辰,晚间则是两个时辰。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宝玉有八个时辰是在念书,剩余的四个时辰则是吃喝拉撒睡以及被迫打拳耍把式。 有时候宝玉在想,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罢? 可不是吗?光是念书倒是无妨,宝玉就算再怎么坐不住,出于对小命的怜惜,他也会老老实实的待在书房里。可惜,贾政对此并不满意,他秉持着当年在家学里受过的苦难,每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间或还会各种讨好十二帮着弄点儿策论题来考校宝玉。哪怕在十二跑路之后,这不是还有璟哥儿吗?随便哄骗一下,或是拿点儿摆件玩意儿换换,很容易就骗出了好些个据说内部材料的试题。 这样的生活,还有甚么盼头呢? 不不,其实还是有盼头的,比如说,已经临近年关了,就算素日里再怎么用功,年关里头也得去给贾母拜年,那样宝玉就能顺理成章的留在荣庆堂里松快松快。到时候,各家的亲眷都会前来拜访贾母,不单有自家的姐妹,还有林家的黛玉,史家的湘云,并其他一些姐姐妹妹们…… 想法很美好,现实简直让宝玉残酷到忍不住泪如雨下。 赐婚的旨意到了,比起十二尚公主这种大好事儿,让宝玉无法接受的是,迎姐儿即将出嫁,以及……璟哥儿要娶黛玉。 当时,宝玉就懵了。 略缓了两日后,宝玉好似后知后觉一般,猛然间发起了高热。再然后,便是接连梦魇,说胡话,最后是整个人都疯魔了。 “林妹妹怎么能嫁人呢?不不,绝对不可能的,老太太!我要去见老太太!咱们抗旨罢!林妹妹这般神仙似的好姑娘,如何能嫁给旁人呢?就算那人是璟四哥哥也不允许!抗旨,一定要抗旨!我要老太太去找元大姐姐,让圣上把赐婚的旨意收回去!林妹妹……林妹妹是我的……我的!!” 宝玉疯魔之时,宝钗已在门口。 ☆、第240章 薛宝钗只觉得一股寒意在胸口泛滥着,直至蔓延到了全身上下。 理智告诉她,她需要的只是宝二奶奶的身份罢了,对于能不能得到宝玉的爱……那根本不算甚么,对不对?又有几对夫妻在成亲之前就爱得死去活来的?就像她的父母,也算是一对恩爱夫妻罢?饶是如此,俩人之间多半也是相敬如宾,而非充满着爱意。 可那终究只是理智而已。 年仅十一岁的薛宝钗,父亲去世不过三年,离开金陵赶赴京城更是不足一年时间。说真的,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以至于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挫折时,即便能够瞬间寻到借口,可让她自己去相信那所谓的借口,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这样,薛宝钗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口,看着里头乱糟糟的情形,旋即转身离去。 因着是腊月里,天冷不说,族学还放假了,所有人都缩在梨香院里并不曾出门,以至于宝玉疯魔之时,梨香院里尽数乱做了一团,哭喊声、叫骂声都汇在一起,间或还有匆匆跑来的丫鬟撞到一起的。也因此,从薛宝钗进院子,到她离开院子,除却门房外,愣是没人注意到。 半刻钟后,薛宝钗便顶着一头一身的雪花子,回到了薛家暂住的覃苑里。且一入覃苑,还不曾见着薛家太太,她便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了。等薛家太太听着动静不对,忙急急迎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泪如雨下的女儿。 “这是怎的了?你不是说要去瞧瞧宝玉吗?可是宝玉不好了?”薛家太太大惊失色,虽说二房并不只有宝玉一个儿子,可她素日里冷眼瞧着,她那好姐姐王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可事实上还是挺在乎这个儿子的。也是,嫡亲的骨血,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怎么可能因着失望就舍弃不管了呢?旁的不说,这要是宝玉真的不好了,回头她姐姐可不得哭得肝肠寸断了?若两家相隔两地倒也没甚么,偏生他们家如今借住在荣国府,她的宝丫头还跟宝玉说了亲,万一…… 薛宝钗都不需要开口,单看薛家太太这脸色,就知晓她心里想了甚么,登时心头的委屈怨愤被好笑给打断了些,可旋即回想起宝玉方才的言行,又猛地沉下脸来。 “哎哟我的宝丫头,你倒是说话呢,赶紧同我说一说,梨香院那头是怎么个情况?宝玉到底怎么了?”薛家太太愈发的焦急了,忙不迭的将女儿拉到里屋炕上坐下,又挥退了伺候的人,只拉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儿的催促着。 “宝玉没事儿,有事儿的人是我!”薛宝钗没好气的呛了薛家太太一句,可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又见薛家太太一脸的愕然,忙再度开口补救道,“他是病了,还魇着了,如今正在梨香院里疯魔呢。” “这样还叫没事儿?”薛家太太无比惊愕的望着女儿,仿佛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大概是意识到了这话颇有歧义,薛宝钗闭上眼睛略停顿了一会儿,这才睁眼道:“娘可还记得大房那头接连得了三道赐婚旨意的事儿?旁的也就罢了,宝玉独独对璟哥儿迎娶林家黛玉一事相当不满,这不,就在梨香院里瞎嚷嚷着,黛玉是他的,非要人家抗旨,不准璟哥儿娶妻,还说甚么要老太太去寻宫里的娘娘,叫圣上将旨意收回去。” 说着,薛宝钗只冷笑一声,满脸嘲讽的意味。 且不说这事儿大房绝对不会答应,就算真的碍于所谓的孝道答应了此事,那接下来呢?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房应了有甚么用?林家那头是绝对不可能将心肝宝贝的闺女嫁给一个白丁的嫡次子的。况且,如今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宝玉这是打算冒着全家获罪的风险,逼着家里人抗旨不成?对了,还有宫里的娘娘,若这事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还罢了,一旦闹将开来,恐怕连宫里的娘娘也要受到牵连。 再看薛家太太,早已被这话吓得目瞪口呆:“这这这……” “娘,您真的想要我嫁给宝玉吗?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薛宝钗说着说着,原本止住了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的落了下来。她也不拿帕子去拭,只半垂着头,任凭眼泪落在衣襟上,绽起细细的水珠,再慢慢的渗透到衣裳里,晕湿了一大片。 薛家太太一脸的为难,过了好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名字已经报上去了……可没听说旁的动静……也、也许是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有消息罢?” 她说的是给公主郡主挑选伴读一事,其实压根就是给郡主们,毕竟京城里谁人不知泰安帝独一个公主如今都已经十七岁了,哪里还需要选伴读,即便真要选了,也绝对轮不到薛宝钗这种皇商女。可郡主也好啊,甭管是异姓的四位郡王,还是泰安帝的兄弟们,他们都有适龄的女儿,即便有多半尚未被正式封为郡主,对于薛宝钗来说,也已经够了。 说白了,薛宝钗缺少的就是一个往上爬的机会。甭管她本人如何出挑,她的出身注定了她这辈子都没法拥有像贾家其他姑娘那般高的起点,甚至在入了京城以后,她都不曾再参加任何宴请,哪怕是荣国府办的宴请,也轻易不会邀请她。 再这样下去,难不成她就真的只剩下嫁给宝玉这唯一的一条路了吗? 越想越觉得心碎,薛宝钗哭得愈发厉害了,若说之前还有些许装可怜博同情的成分在,到了如今却是甚么也顾不得了。 又半刻,薛家太太开口安慰道:“这样罢,我去寻你姨母问一问,也许这里头有甚么误会呢?这前些日子,她还拜托我寻一份上好的贺礼,好送到娘娘跟前去。” “又没付银子罢?”薛宝钗冷冷的道,“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娘仔细算算这都多少回了?以往在金陵时,让咱们家帮着置办东西,好赖本金是给的,偶尔还能得几成利。如今倒是好,索性一切都托给咱们家,那回头给娘娘的贺礼,算咱们薛家的,还是算她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说话呢?好好,知晓你在梨香院受了气,可这事儿……宝玉年岁小,如今又是在病中,难免胡言乱语了点儿。你比他大,又比他懂事,就让着他点儿呗。这两日恐怕你姨母不大方面,回头等翻过年,我寻个空档,一定仔细问问这事儿。” 薛家太太握着薛宝钗的手,好声好气的劝道:“知晓你受委屈了,可如今不是没法子吗?若是来年开春你真的选进去了,到时候免不了还要借助国公府的名头行事。这都已经忍了快一年了,不差这么一会儿。” 听得这话,薛宝钗沉默了。 若是如今还在金陵城里,即便薛家早已大不如前了,可到底名声威望都还在。偏生,如今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莫说名声威望了,恐怕嚷嚷出去也没几个人知晓薛家。一旦离开了荣国府,最麻烦的反而不是吃喝用度这种小事儿,就连王夫人欠的钱都不算甚么,薛家也没那么小气,方才那些不过是她的气话罢了。最要紧的事儿,薛家出去了,还能借谁的名头呢? 似是见薛宝钗面上的神情有些松动了,薛家太太愈发的放缓了声音,劝慰着:“好孩子,娘统共就你和你哥哥这两个孩子,能不为你们着想吗?其实你姨母在我跟前都下了保证了,说会让你入宫当伴读的,等过去五六年,再让娘娘赐婚,这事儿不就好了?还有你哥哥,你以为那监工的差遣是好做的?就算不用他来干活,光是日日跑到外头风吹日晒的,那也不好受。” 听得提起薛蟠,薛宝钗面上露出了怔怔的神色来。 当初,为了能让薛蟠脱罪,薛家很是花了一大笔钱,才将事情办妥了。哪怕其中有王子腾的干预,有王湛老爷子的旧故帮衬,该花的钱,可是半点儿也没少花。 即便如此,薛蟠的案子还是发了。好在这回算是彻底了结了,毕竟连泰安帝都允许他将功赎罪了,即便将来再被人翻出来,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只是这一次的破财消灾,可真的是让薛家狠狠的伤筋动骨了。更要命的是,薛蟠还不知晓甚么时候才能回京。 “宝丫头,还有个事儿。你光想着咱们家在京城里宅子,真的不想想,咱们家没个男丁鼎力门户呢?你哥哥如今去了南面督建堤坝修桥铺路,咱们家可就咱们娘两个了。就这般,还怎么搬到外头呢?你呀,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外头生活可不单单是财迷油盐的事情。” 薛宝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心头更是五味杂陈,有心说这一切都是哥哥薛蟠闯下的祸事,可一想到她的哥哥如今还不知晓在吃怎样的苦头,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罢了,这一切都是命啊! “那就听娘的话,看来年开春究竟是个甚么情形罢。”薛宝钗淡淡的道。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薛宝钗并未抱太大的希望。这是因为尽管往年也是开春才知晓消息的,那却是对外了。一般来说,都是年前请了人去相看,毕竟关系到各个王府的郡主县主,很多都是希望能亲自瞧上一瞧的。因此,多半情况下都是在年前就有了基本的意向,等年后再正式宣布罢了。如今眼瞅着离小年夜也没多久了,薛家这头却甚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如今,薛宝钗唯一的希望就是,因着泰安帝带着诸人去塞外行围才耽搁了这事儿,毕竟同去的还有好几个王爷和家眷。不过说真的,这种可能性真心不大就是了…… 甭管希望有多渺茫,薛宝钗还是愿意试着去相信。而在此之前,她还要跟薛家太太一道儿望眼欲穿的等待着薛蟠的来信。 名义上薛蟠算是将功赎罪的,不过实际上泰安帝对此并不抱有甚么奢望,只是命人捎带上了薛蟠,至于他究竟能不能干活,或者愿不愿意督建等等,泰安帝完全不在乎。也就是说,薛蟠只要不胡来,自主权还是很大的,最起码写信收信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只要他别犯懒。 然而,薛蟠都离开京城好几个月了,除却刚到的时候送来一封报平安的信函外,旁的时候只有薛家太太派人送东西送银子送信,却没有任何回音。若非因着京城这头完全没听说南面出了事儿,薛家太太或许早就被吓死了。想着马上就要到年关了,薛蟠就算再不着调,也该派人送信过来了罢? 这个想法倒是没错,可惜事实却是啥信函都没有。倒是江南的甑家给荣国府送了不少年礼,当然还有金陵城的故交等等,总之等到了小年夜依然没有薛蟠的消息时,薛家太太绝望的病倒了。 彼时,泰安帝终于带着一大波人慢悠悠的回京了,其实依着他的想法,在外头过完年再回京也使得,左右京城里有太上皇,完全不怕出事。可他又惦记着闺女的亲事,特地让人拿了黄历算日子,瞅来瞅去的,却只有来年正月二十一和三月十九,以及腊月初三是好日子。正月里那是绝对赶不及的,腊月又太远了,泰安帝决定折中一下选在三月十九好了。可若是在三月里办亲事,那势必要赶在年前回京,要不然就是到时候逼死户部,也没法将一切齐备了。 万幸的是,嫁闺女最愁人的嫁妆一事,对于泰安帝来说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事实上,早在十年前,当他意识到女儿很可能要远嫁和亲时,就已经开始给她准备嫁妆了。这十年里,每当逢年过节的,他都会在正常的赏赐之外,额外再添一份,让恭妃好生收着。在他登基之前,恐怕就已经攒了至少二十万了。 等后来,他登基成了泰安帝,那就更不是问题了,哪怕国库空虚,私库里的钱财多着呢。再加上贾赦追讨回了无数银两,又坑了薛家好大一笔钱,别看那些钱全变成了物资,可对于泰安帝来说,这些物资原应该由他来买,这可不是省却了好大一笔钱呢? 所以,嫁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唯一的麻烦在于…… 公主府。 没有,既然是公主,那就必须要有公主府,不然岂不是变成真的嫁出去了?到时候成亲了,公主和驸马都是要住在公主府里头的,这也是为何贾赦哭着喊着说十二要嫁出去的原因。其实,驸马并不算是真正的上门女婿,因为公主和驸马所生的子嗣依然属于驸马家中,姓氏也是随驸马,基本上除了年节入宫领宴以及独居一府外,跟寻常的夫妻并无太大区别。 入宫领宴倒是无妨,像当初荣公贾代善尚未过世时,每逢年节都是带上老妻贾母一道儿入宫领宴的。只要身份足够,夫妻二人一道儿入宫过年那就不叫个事儿。可独居一府就略有些麻烦了。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泰安帝原本并不知晓自己会登基,而太上皇对于女儿或者孙女的亲事一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的亲生女儿里头十有八九都是远嫁和亲的,甚至还有那种前头大的丧报刚到,回头又给送去一个小的。至于孙女们,甭管是否去和亲,既不是公主,就无需考虑公主府了。也因此,整个京城里的公主府寥寥无几。 泰安帝思考了一路,也没想出好法子来。毕竟如今立刻开建是肯定来不及的,改建的话,改谁家的宅子呢?倒不是他前两年没想到,而是刚登基的时候那是真的忙啊,忙到脚不沾地都丝毫不夸张。况且还有下头一串弟弟们等着封爵建府,这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就想不起自家儿女来。 没见到如今已经十八岁的三皇子都还未建府吗?正妃侧妃都有了,侍妾就更不用说了,偏到如今还挤在宫里的皇子所中,跟四皇子、五皇子当邻居。 至于雍华公主?呵呵,先前都不确定她能不能嫁出去,谁会惦记公主府呢? 最终,泰安帝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着先回京,等到了京城里再想法子就是了。真要是不行,回头将贾赦提溜到跟前,比他拿出应对之策来!! 不得不说,泰安帝这个想法是真心不错。只是,他忘却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当贾赦知晓他放在心尖尖上近二十年的儿子即将嫁人之后,他得有多大的心才能坦然的帮着想辙儿解决公主府的问题? 显然这一次,泰安帝注定是要失望了。 要说失望也不尽然,最起码在入京之后,泰安帝就得到了来自于贾赦的热烈欢迎。很明显,哪怕荣国府出了些许乱子,也并未影响到贾赦迫切的想要寻到泰安帝哭诉的心情。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只是宝玉魇着了,一没有病到起不了床的地步,二还能每日里哭闹上好几个时辰,贾赦会在乎才叫怪了。事实上,贾赦很想建议贾政狠揍一顿宝玉。 ——孩子胡闹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那就两顿,就没有挨打解决不了的事儿! 也因此,贾赦索性死守在城门口,等泰安帝一行人的车队一回来,他就立刻换乘马匹凑上前去。 亏的圣驾跟前的人对贾赦都很熟悉,要不然就等着被拿下罢。好在泰安帝看到贾赦时,只满脸的欣喜,看的旁人目瞪口呆,都不知晓原来这个冰山面瘫居然还会真情流露。 等贾赦凑到了跟前,泰安帝索性命他上了马车,这才道:“你赶紧给出个主意,雍华的公主府还没着落呢。” 贾赦略懵了半响,才蓦地绽放了笑容:“公主府还没准备好呢?那就别准备了,我不嫁儿子了。” “别胡闹,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你以为还有收回来的可能?”泰安帝冷笑一声,“这是命令,不是请求!赶紧帮朕仔细想想,怎样才能在三个月里将公主府弄出来。不对,今个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离三月十九不到三个月时间了。赶紧想!!” “我为啥要帮着动脑子想辙儿单就是为了将我家宝贝琮儿嫁出去?”贾赦茫然了,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你要是没辙儿的话,那最多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赐婚的圣旨已下,断然没有更改的可能性了。还有,你最好别忘了,你可不单单贾琮一个儿子。哼!”泰安帝黑着脸冷哼道。 这般明显的威胁话语,搁在任何人身上,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吓趴下了。可贾赦却只两眼无神的望着泰安帝,可怜兮兮的点头道:“是啊,我又不单单只有琮儿一个儿子……所以圣上打个商量罢,我把其他小子给您,甭管是当女婿还是当儿子都无妨,只一点,把琮儿留给我罢!我家这几个哥儿姐儿里头,我最心疼的就是他了。” 泰安帝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没听说过驸马的人选还能变的。行了,你也少折腾点儿罢,又不是真正的上门女婿。” “我知晓这里头的差别,可我还是……”贾赦硬生生的憋出了两挂眼泪,生无可恋的望着泰安帝,“我那可怜的琮儿哟!” 摊上这么个亲家也真是造孽啊!! 见贾赦这副模样,泰安帝是真心无奈了。凭良心说,他是不愿意使用强硬手段促成亲事的,这要是儿子倒是无妨,甭管儿媳妇儿愿意还是不愿意,回头成亲后生米煮成熟饭了,再生下了孩子,还能如何?可这不是他家是个闺女吗?万一将来出嫁后,被冷漠了受了委屈,到时候心疼的还是他。也因此,最初他才会放弃在京城里寻摸驸马,而将目光瞄准了塞外蒙族各部。 可既然如今是十二本人愿意的,那么他父母的意见就不是那么重要了。要是当婆母的,还是略微为难一下儿媳妇儿,这当公爹的,素日里压根就不可能跟儿媳妇儿打交道,更谈不上为难二字了。所以,泰安帝还是很淡定的。 再淡定那也是因为没想到贾赦会这么怂! 憋出两挂眼泪这种事儿,已经不单单是怂的问题了,简直让人一言难尽。不由的,泰安帝想起了自己小儿子,登时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半响后才道:“要不这么着,你回去再努力一把生个闺女,回头我也努力努力再生个儿子,到时候把我家幺儿送给你家闺女当上门女婿,你看怎样?” 贾赦:“……” 在听到泰安帝这话足足两刻钟时间内,贾赦整个人大脑都是放空的,他心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泰安帝终于被他逼疯了。 先不说他俩都一把年岁了,还能不能生出孩子来,就算能好了,就知晓定然是贾赦生闺女,泰安帝生小子?好罢,就算真是如此,哪户人家敢要堂堂皇子殿下当上门女婿的?嫌命太长也没必要用这个法子寻死啊!! 见贾赦彻底傻了,泰安帝总算略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到如今还没忘记逼贾赦想辙儿这事儿。因此,等车队到达皇城外时,他便索性叫人停了马车,将贾赦一脚踹下去,并言明:“赶紧去想辙儿,亲事就定在来年开春三月十九。去罢!” 再看贾赦,尽管已经被人提溜到了一旁,可他还处于魂飞魄散之中,整个人都是放空的。直到十二同那头支会过了,牵着马溜达过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爹?蠢爹?傻爹?哎哟!” 贾赦目光冷冽的望了过来。 十二见状,只笑眯眯的凑上前套近乎:“怎样?好几个月不见了,您一定格外的想念我,对不?府里有甚么新鲜事儿吗?娘还好吗?我那蠢哥哥和胖妹妹呢?还有璟儿小五,以及小鑫儿都还好罢?对了对了,老太太咋样?最近有没有再乌鸦嘴过?” 即便十二拼命的耍宝,贾赦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冰冷,面上更是保持着冰山状,活脱脱的就是泰安帝的翻版。 换个人早就被这副模样的贾赦给吓死了,可惜十二原就是傻大胆儿,况且他早已笃定贾赦最心疼他了,莫说打骂了,连稍微重点儿的话都舍不得对他说,更别说多年下来无论被他坑了多少回,依然对他无比珍爱了。 其实这么想想,贾赦也是蛮可怜的。 “好了好了,咱们说正事儿。走走,马车呢?您老人家就这么骑马过来的?还是一早就跳到了圣上的马车上?”甭管答案是哪一个,十二都对贾赦敬佩万分。好在因着十二已经是准驸马爷了,且老丈人泰安帝还格外看好他,亲爹又是天字第一号宠臣,因此弄个马车过来还是很容易的。 等贾赦和十二皆上了马车,又连着灌了好几杯热乎茶下去后,里头的气氛才略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您这是何苦呢?圣旨都下了,与其搁这儿闹脾气,还不若赶紧想辙儿多捞点儿好处。最起码,到时候公主有公主府,咱们就可以省一座宅子了。对了,要不索性趁着这机会把二房扫地出门?爹,您想想,我这个大房的三子成亲后都跑出去了,他们怎么就有脸一直赖着不走?别扯老太太,多的是人家早早的分家的,旁的不说,张家就分家了,我外祖父外祖母身子骨都还硬朗着呢!” 见贾赦依然不言不语,十二再接再厉。 “璟儿年岁还小,不过也没啥,他那性子我算是看透了,如今年岁还小倒是老实,回头等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一准不会留在京城的。他似乎对于江南很感兴趣,之前还扒着林姑父让他讲在扬州的趣事儿。我仔细想着,您也就罢了,左右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是轻易离不得京城的。琏二哥哥是袭爵之人,本身也没太大的能耐,留在京城挺好的。我既要将这个驸马,实权位置肯定轮不到我,好在我本人志向一直都是唯一的那个,倒也不冲突。璟儿的话……” 说着,十二仔细瞧了瞧贾赦,见他略有些警觉的绷直了身子骨,登时就明白自家这蠢爹装不了多久的。 “其实璟儿这般反而更好办,咱们家撇开二丫头不算,兄弟四人总不能都留在京城里。当然喽,若是跟政二叔叔那般窝囊无用自是无妨的,留十个八个圣上都没感觉。可璟儿明显不是那样的人,我看索性任由着他,到时候谋个外放,说不定反而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正好,林姑父在南方还有些人脉,或者再过几年,让林姑父还回南面去,也成呢。” “胡闹!”贾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江南那头有个甑家在,你林姑父好不容易才脱身,这就又要陷进去?哼!” “爹,您不生气了?好好,我不说那事儿了,咱们继续谈论正经事儿。林姑父是没必要去江南,那璟儿呢?您不可能指望咱们兄弟几个全部留在京城罢?至于甑家,其实问题也不大,只要您能在璟儿长大成亲之前,把甑家玩完就没问题了。” 十二笑得一脸的纯良,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至极:“甑家,原也就快了。” 甑家的发达起源于太上皇的乳母,可惜的是,那位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而太上皇也已经不是当今天子,在这种情况下,甑家还真就撑不了多久了。准确的说,泰安帝之所以强忍着没对甑家下手,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不愿意伤害太上皇。可甭管怎么样,甑家是不可能长存于世的。 咳咳,其实以上理由都算是胡扯,真正能让十二拍着胸口肯定的是,上辈子康熙爷的乳母一家子可是死得很惨的,仿佛只留了少许几个老弱妇孺罢?具体情况,十二并不大清楚,毕竟等他出生之时,那家子早已消失在勋贵人家多年了。 算算时间,再掐掉泰安帝提前即位的那三年,统共也就这么三五年了。当然,上辈子跟这辈子还是略有些不同的,十二不敢肯定时间一定能对得上,不过左右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把甑家玩完?”贾赦闭上眼睛思量了一会儿,蓦地睁眼怒道,“就这么办!老子如今就想拿人出气!!” “别别别!”十二被吓了一条,赶忙阻止道,“这大过年了,您老人家就消停些罢。再说了,甑家那头到底有太上皇护着,我看圣上是没法当着太上皇的面折腾甑家的,还不若索性先留着他们家。至于爹您想出气,寻旁人家就可以了。对了,我觉得十四王爷就不错,要不您先折腾他?” 贾赦无言以对的望着十二,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概意识到这个说法略坑爹,十二果断的改口道:“那您还是想想辙儿,帮雍华公主先折腾出个公主府来罢。我瞧着,四王八公十二侯里面,你不是有几家看着格外不顺眼吗?雍华公主属正一品,国公府减制或者侯府也成,您瞧着办罢,总不能到时候都要成亲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罢?” “你怎么会没有住的地方呢?你如今那个院子不好吗?要是嫌弃不好,我回头再给你造一个大的!再不然,我把贾政一家子都给轰出去,把他们的院子连着一大片都给你还不成吗?”贾赦忽的就情绪崩溃了,“你是我儿子又不是闺女,怎么就要嫁出去了?老子不许!!” 十二:“……” 被徒然间鑫儿附身般的蠢爹给弄懵了,十二愣是没想到法子哄好他。一直到马车驶到荣国府门口,甚至等下了马车进了府里,贾赦还在那里哭天抹泪的,左一个不许右一个不成,死活不愿意松口。尤其等琏哥儿等人闻讯赶到前院时,贾赦索性指着琏哥儿道:“让他去!让琏儿这个臭小子当驸马去!” 琏哥儿面上的神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呢,偏生说这话的人还是他老子,除了默默忍了,他还能如何? 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头,等他和十二以及璟哥儿连拖带拽的将贾赦弄回荣禧堂后,十二一眼就看到陪着那拉淑娴的王熙凤,登时跟见了亲人一般的冲上前去,直接蹦跶到王熙凤跟前两步才停了下来,一脸控诉的道:“凤姐姐!我哥他想挤开我自己当驸马!!” ☆、第241章 在那一刻,琏哥儿敢对天发誓他从王熙凤眼底里看出了森然的杀意,唬得他登时甚么都顾不上了,只真的举手发毒誓:“我要是敢有那样的想法,就让我天大五……” “叫你当王家的上门女婿。”十二大吼一声,打断了琏哥儿先前那话,成功的让原就处于惊悚之中的琏哥儿直接懵了。 再看琏哥儿,一言难尽都不足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只能僵硬着脖子直勾勾的盯着十二猛瞧,努力做出一副愤怒的模样,偏生他这副样子落在十二眼里却仅有一个“怂”字可以描述。 偏十二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自家蠢哥哥都吓成这样了,他还哥俩好一般的揽过琏哥儿的肩膀,挤眉弄眼的道:“咋了?其实我跟你说,当上门女婿可好了,起码最要紧的一点,往后我都不用每日里被老太太催促着去她那儿请安了。回头等我成亲了,一准搬出去,再也用不着顾忌老太太的乌鸦嘴了。” 嘿,还真别说,这么一想也对呢!琏哥儿恍然大悟一般的回望十二,刚要开口,就感觉周遭的情况有些不妙,忙用眼角瞥去,见不单自家媳妇儿面带杀气,连带爹娘面上的神色也不好看了,他赶紧改口道:“浑说甚么呢!咱们堂堂男儿,怎能给人当上门女婿呢?反正我不干!” “你想干也没门儿呢。”十二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旋即又抬眼向王熙凤告黑状,“凤姐姐你都听到了罢?其实压根就不是我哥不想咋样,而是他不能!要是今个儿圣上挑中的不是我而是他,没准儿他一早就颠颠儿的上前……呜呜呜。” 王熙凤笑得一脸的杀气腾腾,亏的这会儿人多,她才只但笑不语,不过基本上可以肯定了,接下来琏哥儿一定会遭罪的。 可惜的是,没人在乎。 先前十二告黑状时,贾赦只冷眼瞧着,可这会儿十二被琏哥儿捂住嘴修理时,他却立马心疼上了。当下,贾赦上前分开俩儿子,瞪眼道:“一堆的正事儿要办,你俩瞎闹甚么?琏儿媳妇儿,这儿没你俩啥事儿了,你赶紧把琏儿带回东院去!” 琏哥儿无比震惊的望着贾赦,虽说贾赦这话乍一听是不算甚么,可联系到之前十二告的黑状,他还能有活路?! 却见王熙凤上前一步,巧笑倩兮的给长辈行礼告退,旋即便强拽着琏哥儿走了。 走了…… 走了…… 那拉淑娴一脸无奈的扶额,不过她也清楚王熙凤是个有分寸的,因而只眼睁睁的目送他俩离开。待琏哥儿小俩口走了之后,她才瞧了十二一眼,将人招到跟前,拿手戳他的脑门:“一天到晚的就知晓闹腾,都多大的人儿了?都要娶媳妇儿了,还整日里拿你哥哥开涮!还有,真以为你一跑几个月,先前的事儿我就给忘了?少做梦,我都攒起来只等着一并同你算总账!” 十二瞬间换上了一副被抛弃小狗的可怜表情,眼巴巴的望着那拉淑娴,半晌才委屈的哭诉道:“这不都是四皇子造的孽吗?他非要我陪他一道儿去塞外行围,我倒是想拒绝来着,偏他打小就被宠坏了,又任性又胡来。我也是没法子了,才同意跟他一起走。” “是吗?”那拉淑娴挑眉,“我却是不知晓,原来四皇子是个刁钻的性子。” 这话一出,十二才意识到不对劲儿,想也知晓了,他娘跟渣爹过了大半辈子,怎么着也不可能不了解对方罢?尤其他娘还是从潜邸时就跟在身边的,更别提渣爹……渣是渣了点儿,可那也是登基多年以后的事情,最初人家的性子是很好的,趋于完美的那种。 当下,十二瞬间改口道:“说刁钻倒也不是,我猜可能是四皇子本身也头一次往塞外去,大约是想找个熟悉人跟在身边,到底也方便些。再说了,这四皇子看重我,也是我的福气。” 那拉淑娴依旧保持着端庄的笑容,格外和善的道:“哟,还是你的福气?那尚公主这事儿呢?别说也是四皇子干的?” “这个……”十二极快的转着脑子,他是打算跟雍华公主好生过一辈子的,若是在成亲前就揽上一个逼迫的名头,那绝对不是好玩的。 想通了这一点,旁的就无法了。 “是四皇子保的媒!娘,您或许不知晓,雍华公主跟四皇子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他们姐弟二人的感情特别好,每日里都要见面说话,就连用膳的时候,也都互相惦记着对方。有一次,我同四皇子一道儿用膳,四皇子就指着一道他最爱吃的羊肉羹给雍华公主送去,偏巧这头才刚出了门,那头雍华公主也给送了一模一样的。可不就是感情极好吗?” 十二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而这事儿倒也不是他编排出来的,只是这俩姐弟的本意却不是为对方着想。 四皇子是知晓雍华公主喜欢吃煎炸烤的肉类,最不喜欢那些个汤汤水水,尤其是羹和糊糊一类的。而雍华公主则是嫌弃四皇子没有男子汉气概,整日里就知晓吃些汤品,跟小姑娘似的,这才故意让人拿这道菜来调侃他。 可甭管怎么说,事情总归是真的,略偷换一下概念,就成了一出姐弟感情深厚的好戏了。 因着十二说的无比肯定,那拉淑娴虽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儿,可毕竟上辈子的乾隆帝可没有同胞姐姐,实在是没法做比较。因此,那拉淑娴只微微点头,算是将此事揭过不提了。 问题是,那拉淑娴还算好摆平,可这不是还有一个只知道胡搅蛮缠的贾赦吗?他原就极不乐意,这会儿听得十二似乎受了委屈,登时就忍不住发作了。 “不嫁了!咱们的琮儿才不嫁!回头我就像太上皇说的那般,找圣上一哭二闹三上吊去!”贾赦一把揽过十二,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的琮儿都瘦了!” 十二默默侧过脸,不言不语。 连着跑出去了好几个月,他吃的好喝的好,每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将四皇子折腾得死去活来,除却被晒黑了之后,其实还略长高了一点儿,另外就是感觉身上结实了好多。至于瘦……大概是某人的错觉罢。 甭管怎么说,十二总算回来了,且赐婚的圣旨早就下来了,这是务必更改的事实。哪怕贾赦还不死心的打算折腾泰安帝,却也并不急于一时,毕竟回了府里,还得先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请安的事情倒是用不着那么多人呼啦啦的涌过去,十二只拉着璟哥儿一同去了,旁的人都是该干啥就该干啥。倒不是大房已经彻底无视贾母了,而是因着今个儿就是小年夜,等下半晌所有人都要去荣庆堂的,因而没必要争抢这一时半会儿的。 等到了晚间,因着泰安帝已经回来,之前也早有了消息传来,因而宫里的小年夜宴都是早已备好的。贾赦身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是绝对要入宫领宴的,除此之外,旁的人倒是无需跑这一趟了。倒是十二,等来年成了驸马爷以后,却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入宫领宴了,今年还是消停些罢。 待下半晌,整个荣国府除却贾赦之外的所有主子们,齐聚荣庆堂,包括养在大房名下的惜春。 说起来隔壁东府也是真的心大,自打将惜春送过来养之后,就再也没有特地过来看过,当然吃喝用度也不送,连惜春跟前伺候的人,除却一个奶娘外,旁的全部都是荣国府的下人。也亏得大房这头对惜春欢喜得很,并不计较这种小事儿,但凡搁在旁的爱计较的人身上,指不定怎么委屈这孩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算是坐实了收养之名,回头给惜春说亲之类的,也可以从大房这头走,哪怕到时候宁国府有意见…… 有意见也给憋着,大不了让贾赦去交涉,看他到时候不掀了宁国府! 然而,在这种阖家欢乐之际,依着荣国府的传统,要不出意外才叫真的意外了。 还没等家宴正式开始,小辈儿那头就出了意外。 按着惯例,这种时候多半都是贾母坐在位于正堂的高座上,贾赦、贾政俩兄弟坐在右下首处,那拉淑娴和王夫人坐在对面才是。不过,因着贾赦不在,贾政一个人枯坐着也没甚么意思,他索性唤了珠哥儿、琏哥儿这俩大的,去隔壁的耳房说话。这仨人一走,等于留下来的除却女眷就是未成亲的小辈儿们了,这些人又分成了好几拨,贾母正同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闲聊着,跟前自有李纨和王熙凤伺候着,至于十二则带着哥儿们在旁边说话,迎姐儿则带着姐儿们和小五、兰儿在玩翻花绳。 正当贾母说到来年开春十二的亲事时,只听得另一面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旋即便是哥儿们齐刷刷的惊呼声。 等贾母等人循声望过去时,就看到十二一脸懵逼的站着,身畔是面无表情的璟哥儿以及齐齐惊呼的二房庶子们。 再一看,似乎地上…… “宝玉!宝玉你怎么了?我的宝玉哟!”许是贾母眼尖,或是她素来眼里就只有宝玉一个,其他人还在愣神之中,她便已经惊呼一声,且立刻起身欲上前。好在鸳鸯一直立在贾母身后,见状立马上前扶了一把。有这么短暂的缓冲,那拉淑娴和王夫人也回过味儿来了,赶忙上前拦住贾母。 那拉淑娴道:“凤丫头去瞧瞧,好端端的这是怎的了?” 王熙凤答应一声,赶忙上前。见状,王夫人也忙给李纨使了个眼色,偏李纨从听到惊呼声后,就下意识望向迎姐儿那头,她的心肝兰儿因着年岁小,并不曾跟十二他们在一道儿,而是被迎姐儿、探春等人带着。 慌乱之中是没有半点儿时间可以耽搁的,李纨只是回头瞧了瞧,确定兰儿无事后,再回首时,王夫人已经气恼的回了头不再看她。偏李纨完全无所察觉,加上王熙凤已经查看清楚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头。 十二苦笑连连。 甭管这事儿谁对谁错,他这群小子里头最大的那个,那他就得承担起所有责任来。又见自家弟弟黑着脸散发着寒意的模样,十二更无奈了,只能任由王熙凤唤了丫鬟将晕倒在地的宝玉抬到暖炕上,再开口慢慢解释了。 可还不等十二开口解释,因着哥儿们各自散开让丫鬟来抬人,以至于原本晕倒在地上的宝玉整个人暴露在了众人的注视之下。 昏迷不醒外加一脸血的宝玉…… “这是怎的了?怎的了?我的宝玉哦!快点儿去喊大夫,快点儿!!”贾母彻底慌了神,也亏得她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没立刻晕厥过去,要不然宝玉事小,贾母一旦出了事儿,那才叫要命了。 彼时,那拉淑娴已经开口唤了十二:“琮儿过来。” 都不用开口询问,十二便老老实实的上前,垂头丧气的解释了原委。 事情很简单,也真的怨不得十二,只因事发突然,以至于他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真要算起来,十二倒是觉得这完全是宝玉自找的。问题是,倘若今个儿是在荣禧堂面对自家爹娘,他这么说没啥大不了的,可当着贾母的面,他觉得自己还是老实一点儿罢,免得真的在大好的日子里把贾母气出个好歹来。 哀叹一声,十二道:“方才宝玉同璟儿说,叫他抗旨,叫他别娶林家姐儿,还说林家姐儿……是他的。” 最后三个字,十二真心是叹着气说出来的。他自家嫡亲的兄弟姐妹,怎么可能不了解呢?其实大房里头,真要算脾气好的,只有不是亲生也没养多久的惜春。可以完全不客气的说,除却惜春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是甚么好东西。而璟哥儿,因着长相精致性子乖巧,很得长辈的喜欢,饶是如此,他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啊! “然后呢?”那拉淑娴又问道。 十二瞥了一眼璟哥儿,见他仍黑着脸不吭声,登时更无奈了,偏那拉淑娴的问话也不能不回答,因而只尽可能简单的回道:“璟儿打了宝玉。” 这句话一出,甭管是先前看到过这一幕的,还是纯粹听了动静注意这头的,都将目光落在了璟哥儿面上。然而,璟哥儿虽面无表情却隐隐带着恼怒,见众人看过来也只梗着脖子不说话。 “宝玉!哎哟我的宝玉,璟儿你怎的下手这般狠?天呐,鼻梁怕是都断了,你你你……”贾母这会儿也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走到了宝玉跟前,一见宝玉满脸是血的模样,心疼的直拿手去捶心口。 其实,贾母素日里倒也挺疼爱璟哥儿的,可乍一看放在心尖尖上的宝玉一脸血晕迷不醒的模样,登时失了分寸,只一叠声的怪着璟哥儿。 璟哥儿依旧沉默不语。 那拉淑娴听得王夫人已经遣人去请大夫了,又见贾母不似快要晕厥的模样,便索性走到璟哥儿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状似好奇的道:“这是……吃味儿了?” 按说小孩子打架是常事,像大房这头,几个哥儿姐儿素日里没少掐到一块儿,尤其是迎姐儿和璟哥儿,这俩掐架的次数是最多的。倒是俩大的,琏哥儿十二以往极少掐架,一般来说都是十二单方面的碾压琏哥儿,偏琏哥儿没脸哭着告状,通常都是不了了之的。因而,那拉淑娴对于小孩子打架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很在乎。 可今个儿到底不同,贾母已经做出了这么一番态度,显然这事儿不可能跟以往那般处理,偏那拉淑娴并不认为璟哥儿错得有多离谱,又见他看起来是真的气狠了。这比起隔房侄子受的小伤,那拉淑娴还是更为在乎自家儿子会不会被气疯了。 等她开口调侃了一句后,都不见璟哥儿变脸,就知晓这事儿怕是真的难办了。 十岁出头的年纪,既可以算是小孩子,也可以算是半大少年郎,可偏生这个年岁既不像孩子那般好哄骗,也不像少年那般懂事明理。更重要的是,这事儿还扯到林家那头,以及圣旨…… 给十二使了个眼色,那拉淑娴让他先将璟哥儿带回荣禧堂去。十二自是看明白了,忙拽过璟哥儿快步离开了荣庆堂。 大夫尚未赶到,宝玉也尚未苏醒。王夫人唤了丫鬟去端热水投了帕子给宝玉擦掉脸上的血迹。等血迹一擦掉,看起来倒是不似先前那般唬人了,可也正是因着擦了血迹,以至于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宝玉的鼻子塌了。 那拉淑娴走过去刚想表示一下关怀,冷不丁的看到王夫人用毒蛇般的怨恨眼神狠狠的剜了一眼贾母。登时,那拉淑娴愣住了,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敢情王夫人是真的笃定贾母有乌鸦嘴,才会在看到宝玉鼻子塌了后,第一时间想起贾母方才那句“鼻梁怕是都断了”。可问题是,打断宝玉鼻梁的人是璟哥儿,贾母之所以会这么说,应该是她看出来了罢?这跟乌鸦嘴怕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再看贾母,因着她这会儿满心满眼的只有宝玉,自是没有发觉王夫人这点儿小动作。那拉淑娴倒是发现了,却绝对不会捅破,她只按着原先的想法,略关怀了几句后,便耐着性子等待大夫的到来。 许是因着日子不对头,以往来的极快的大夫,今个儿迟迟未来。倒是约莫一刻钟后,宝玉幽幽的醒转过来了。 贾母立刻凑上前去,刚要开口,却听宝玉喃喃的道:“林妹妹是我的,妹妹她……我不要林妹妹嫁给别人,就算是璟四哥哥也不可以……林妹妹是要嫁给我的……” 一瞬间,所有听到这话的人皆变了脸色。 丫鬟们飞快的退后两步,旋即跪倒在地,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到了极点的模样。王夫人则飞快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旋即抬头让李纨带几个小的去旁边的暖阁坐一坐。那拉淑娴倒是淡定依旧,她极是了解十二,只需听个一句半句的就知晓真相如何,更别说宝玉魇着一事她早有耳闻。 当下,那拉淑娴便道:“凤丫头也下去罢,照顾那几个的便是。” 王熙凤答应一声,垂首告退的同时,顺便也将几个伺候丫鬟都唤了下去。 一时间,房里只余贾母、那拉淑娴、王夫人,并刚醒转过来的宝玉以及鸳鸯、鹦鹉俩大丫鬟。 “搁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回头大夫就来了,不若先将宝玉安置到里头的床榻上?”那拉淑娴淡淡的提了建议。 谁知,她话音刚落,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宝玉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哭喊着道:“大太太,大太太您行行好,别让璟四哥哥娶林妹妹好不好?林妹妹是我的呀,她一直都是我的呀,我不想让她嫁给别人……林妹妹本就该同我在一起!” 那拉淑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了一眼被宝玉紧抓着不放的胳膊,冷冷的道:“放手。” 宝玉一惊,下意识的松脱了手,面带惊惧的望着那拉淑娴,喃喃的解释道:“大太太您别生气,我不是想惹您生气,我只是想跟林妹妹在一起……” “我没有生气。”那拉淑娴平静的道,“至于你,好生养身子骨罢。”又瞥了王夫人一眼,“是璟儿打了宝玉,回头我会让人将诊金、药钱一一送来。” 不等王夫人开口,那拉淑娴又道:“我身子骨略有些不适,那就先回去了。”说罢,便拂袖离开,走到门口时,又高声唤了王熙凤和迎姐儿等人,“……都走罢!免得留下来扰了宝玉养病。” 王熙凤何等精明之人,况且她压根就没走远,自是听到了方才那些话。当下,不单是唤了迎姐儿等人,还特地让人将耳房里的琏哥儿唤了出来。 可怜的琏哥儿,他真的是一头雾水,茫然的望着自家媳妇儿,刚想问甚么,冷不丁就遭了媳妇儿的毒手——被王熙凤在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连呼痛声都未出口,便已被强行拖走了。 <<< 等贾赦夜里头回到了荣国府里,又顶着风霜去了荣庆堂,结果看到的却是格外冷清的一幕。 正堂空无一人,不远处的暖阁里倒是有点儿动静,去瞧了一眼却是二房那几个庶出的哥儿姐儿,问了丫鬟发生了何事,没得到像模像样的回答,倒是被引去了贾母房中。 一进到贾母房中,贾赦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中药味,登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待抬眼望去,却见一群人围在床榻边上,而坐在床头的那人,只需看背影就知晓是贾母。再定睛看去,旁边守着的是王夫人并珠哥儿小俩口,贾政和兰儿并不在此。 那么躺在床榻上的人就无需猜测了。 贾赦上前几步,果然见是宝玉病歪歪的躺着,登时忍不住嗤笑一声,却在贾母等人回头前端正了面色:“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宝玉又病了?” 王夫人和珠哥儿小俩口都有些尴尬,退到一旁低头不去看贾赦。贾母则是略瞥了贾赦一眼,旋即仍是回头一脸悲伤的望着宝玉。 见状,贾赦愈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按说是宝玉病了,原也不需要这般大张旗鼓的。今个儿又是小年夜,怎么着也应该让宝玉留在耳房或者厢房那头,旁的人该干啥就接着干啥呗,顶多就是因着不放心宝玉,让王夫人去守着便是了,甚至让李纨帮着看顾些也成呢,怎么就直接给散了家宴呢? 亏的贾赦不知晓家宴压根就没开始过,不然他铁定更要腹诽不已了。为了个黄口小儿连节日都不过了,关键是宝玉他一看就是面色红润身子骨康健,除却神情有些蔫蔫的,还有啥问题呢? 见没人理会自己,贾赦也懒得再耽搁下去,虽说小年夜不算啥,可他还是想跟自家媳妇儿孩子们聚在一道儿,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才跑来看隔房的熊孩子呢! 当下,贾赦抬腿就打算离开。 “大老爷!”宝玉忽的挣扎着起身,高声唤道,“大老爷慢点儿,宝玉有事相求。” 在那一瞬间,除了贾赦之外的所有人面色都极为难看,包括贾母在内。 诚然,贾母格外的疼宠宝玉,是恨不得放在心尖尖上捧着的那种溺爱。然而,甭管有多溺爱,璟哥儿跟黛玉的亲事那是由太上皇下了赐婚的旨意的。哪怕太上皇的权利并不如泰安帝,可这又不是甚么军国大事,泰安帝脑子有坑才会去反驳。可撇开这俩人之外,又有哪个胆敢违抗赐婚的旨意呢? 荣国府诸人不敢,宫里的元姐儿自然也不敢。饶是贾母再怎么疼爱,她都不可能拿阖府上下的性命并宫里娘娘的前程开玩笑的。 这事儿是必然不成的。 “赦儿你先回去罢,无需担忧宝玉。”贾母侧过身子看向贾赦,还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直接离开便是。 尽管贾赦不大明白到底出了何事,可用脑子想想就知晓今时不同往日,要是贾母再敢作幺针对大房,那就不单单是脑子进水的问题了。可只要不是针对大房,甭管贾母想要怎么闹腾,哪怕她把二房给折腾散架了,他也不想多过问。 这般想着,贾赦便点头退了出去。 不想,贾赦才走到外头正堂里,就听到内室里宝玉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叫:“不要走!林妹妹是我的,我不会让林妹妹嫁给别的,别走啊!大老爷,您进宫同圣上说,林妹妹是我的!!” 贾赦:“……” 懵逼了半晌,贾赦果断的拔腿就走,在问明了贾政的去处后,他便快步离开。不出一刻钟,荣庆堂这头得到消息,贾赦特地赶到梨香院将贾政痛揍了一顿。 彼时,贾赦已经回了荣禧堂。 “璟儿呢?哎哟爹的好璟儿,你今个儿一定是受委屈了。天可见怜的,爹帮你出气了,我回头就将贾政那混账东西狠狠的揍了一顿!放心,我把他打了个姹紫嫣红!!” 一回到荣禧堂,头一件事情必然是邀功。尤其在看到璟哥儿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贾赦更是心疼坏了。再扫视一圈,那拉淑娴捧着茶在喝,琏哥儿一副牙疼的立在旁边,十二不见了踪影,倒是迎姐儿一直紧挨着璟哥儿坐着,似乎在安慰着他。 这么一圈看下来,贾赦登时怒道:“琏儿你这个臭小子!你是怎么当哥哥的?弟弟受了委屈也不管,你当时就应当一拳揍死宝玉那小混账!我就知晓,他爹不是甚么好东西,他能有好?乖乖璟儿,明个儿爹还帮你出气!” 璟哥儿一脸无语的抬眼望着贾赦,慢悠悠的道:“可我已经揍他了。” “你揍谁?贾政?”贾赦惊道,“那可不行,你还是得尊敬长辈,贾政那蠢货,爹来帮你揍!” “我揍了宝玉。”璟哥儿已经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顿了顿才道,“我知晓打人是不对的,可我忍不住呢。黛玉性子那么软,与其等她听说了这事儿心里头难过,还不若由我把宝玉打服了。不过如今看来,他似乎还没有服气罢?” “你也是傻的,你那么小,能有多大劲儿?看我的!方才我把贾政狠揍了一顿,你以为他能咽得下这口气?回头指不定把宝玉往死里打呢!打死算了!”贾赦恨恨的道。 自家的几个孩子里头,贾赦最心爱的永远是十二。问题是,就算他承认自己略有些偏心眼儿,可他跟贾母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就算是十二欺负了璟哥儿,他也一样照样狠狠的收拾十二。疼爱是一回事儿,可他从不溺爱。 这要是换做了宝玉欺负了他的小璟儿…… 揍死宝玉他爹!!! “璟儿乖,别生气了,要死还嫌不够,回头我按着一天三顿的收拾贾政,担保宝玉将来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贾赦柔声的哄着璟哥儿,完全没有意识到是璟哥儿揍了宝玉,只满心满眼的觉得他的小璟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拉淑娴也没吭声,任由他们父慈子孝。直到片刻后十二进来后,她才问道:“如何了?” 十二看了看贾赦,才道:“大夫来过了,问题不大,就是鼻梁受了伤,怕是要养一段时日了,不过应当是不会留疤的。对了,据宝玉的奶娘所说,自打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宝玉就一直魇着,听说夜里还会猛地惊醒,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具体点儿。”那拉淑娴道。 “大概就是像今个儿这种,一口咬定林家姐儿是他的,还说不能嫁给旁人,谁都不可以,只有他才配得上林家姐儿。对了,还有一句话……”十二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好像是说林家姐儿是仙子,不能让凡人给辱没了。” “呸!”贾赦一个没忍住,狠狠的啐道,“就算那孩子真的是仙子,也不是一个破石头可以胡说的!该死的贾政,我就知晓他不是个好东西!” 那拉淑娴很想提醒贾赦,这会儿明显跟贾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想也知晓贾政绝对不会这么教唆宝玉的。不过,她只略张了张嘴,便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叹气道:“先说这事儿怎么办罢。甭管对错,这事儿到底是出在自家府里的,要如何掩了去,还是老爷您另有打算?” “打算?让贾政一家子都给我滚出去!!” 其实,贾赦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干了,他神烦自家的蠢弟弟。虽说也有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可人家那是老老实实的缩在府里,而不是整日里折腾来折腾去的。贾赦可以不计较那点儿吃喝用度,可他觉得烦心。 要是搁在以往也就罢了,左右贾母都这么大把年岁了,贾赦也不想闹得太过分了,可自打昨个儿十二同他说了那番话以后,他是真的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十二说了甚么?他说他尚公主以后,家里就可以省一座宅子了!! 这叫贾赦怎么能忍?哪怕十二只是开玩笑,哪怕就算贾政一家子滚出去了,十二依然要尚公主,那么将来呢?荣国府是占地不少,可家里人丁兴旺,是注定住不开的。况且,十二是尚公主,并不是真正的当人家上门女婿,也就是说十二成亲后是可以带着公主来府上住的。甭管时间多少,起码是可以住一段时日的。可若是真的住了,住哪儿? 等再过几年,璟哥儿大了要娶媳妇儿,而只他小一岁的宝玉,还有二房那五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庶子们也该娶亲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让二房滚出去!! ☆、第242章 说干就干!! 甭管咱们这位赦大老爷浑身上下有多少缺点,可有一点却是无法反驳的,那就是他极富行动力。 小年夜作出了决定后,次日一早,贾赦便杀气腾腾的冲到了宫里。 ……!!! 没错,就是宫里。 按说分家这种事儿,理应是家族内部的问题。甭管是想要遵从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还是豁出去撕破脸也非要将二房轰出去,这都属于家务事。莫说圣上了,连衙门都不理会。当然,若是真因分家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可以请族长介入,或者是让族里头有名望的宗老插手调解一下。 甭管怎么说,这事儿也跟泰安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谁让贾赦是天字第一号宠臣呢?谁让他不单是宠臣,还即将跟泰安帝成为亲家呢? 因此,待泰安帝见了贾赦,问明了缘由之后,只一脸的便秘。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叫朕如何是好?就算贾敬不在京里,他儿子呢?他孙子呢?贾家的族长如何是谁?” 贾家原本的族长自然是那位不幸被泰安帝丢到荒山野岭当道士的敬大老爷。可既然他已不在京城,且目测还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活着回来的,那么族长之位铁定要易主。按着惯例,继承宁国府以及族长一职的该是贾敬之子贾珍,无奈贾珍早在多年前就被除名放逐了,哪怕之后贾蓉将他找了回来,却也不可能公然违抗祖父的命令。也因此,贾家目前的族长乃是尚未及冠的贾蓉。 “是我家小侄孙,蓉哥儿。”贾赦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怕你罢?”都没等贾赦点头,泰安帝便已没好气的道,“甭管原先怕不怕你,就你这股子能折腾的德行,你铁定有法子让他听你的话。再说了,分家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算你家老太太在,只要依着律法分家,哪个敢废话了?” 所谓依律分家,是指由身为嫡长子的贾赦承袭爵位继承府邸与祖产,同时也将获得公中七成的家产。也就是说,以荣国府这种情况,贾政可以继承的只有公中三成的家产。至于贾母本人的私房和嫁妆,那是属于她个人所有,任何人不得干涉。 “还是说你不打算分家产给你弟弟?”见贾赦苦着脸不吭声,泰安帝又问道。 “怎么可能呢?其实只要贾政他们愿意滚蛋,我宁愿多出一成予他。可想也知晓了,他会愿意吗?到时候带着他二房上下并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要不要活了?” “也是。”泰安帝思忖了片刻,虽说他从未跟贾母或者贾政等人打过交道,可只要想想前些年的流言蜚语,就大概可以猜测出那对母子是甚么德行了。让贾赦依律分家产倒是容易,也不用担心贾政闹腾,唯一的麻烦却是贾母。 甭管贾母有多不讲理,可她终究占了一个身份。身为贾赦的亲生母亲,又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只要她别想不开干出通敌叛国的事情,她这辈子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哪怕明摆着偏疼嫡次子,也可以强词夺理说自己心疼小儿子,这种事情也不算少见,毕竟相较于能袭爵继承祖宅、祖产并获得大部分公中财产的长子,次子的确会委屈很多。 旁的不说,单说泰安帝好了,他也是有同胞弟弟的,就是那个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儿的十四王爷。可就算泰安帝再怎么兢兢业业,十四王爷再怎么胡闹惹事,在太后看来,该心疼的还是老十四,每次逢年过节惦记的也是他,赏赐东西从来没有泰安帝的份,私房珍藏全给了老十四。 你说泰安帝不委屈?其实偶尔还是会心头泛酸的,不过太后做的并不算很明显,顶多就是给泰安帝送的是糕点茶汤,给十四王爷送的却是贵重的古董玉器。可只要明面上没啥大问题,泰安帝也懒得说了,毕竟他也是当爹的,知晓永远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一碗水端平。 很多事情就看对方计较不计较,可很明显,如今贾赦是打算计较了。 “你到底想怎样?直说了罢。”泰安帝也懒得再猜了,他倒是能做到大人有大量,不跟自家蠢货弟弟一般见识,可贾赦非要计较也无可厚非,毕竟占理的人是他。 听得泰安帝这话,贾赦只笑得一脸谄媚,搓着手心讨好的道:“就请圣上您帮我吓唬吓唬贾政那蠢货。” “怎么吓唬?他不是一介白丁吗?夺了他的科举权?”泰安帝很是牙疼,就贾政那蠢样儿,就算再考十回,也一定考不上的。这种惩罚顶多就是让他心情低落,能起到啥作用? “不不,不是针对那蠢货。圣上您想呢,我家老太太之前最疼的是贾政,如今最疼的是宝玉,还有就是被报以极大希望的元姐儿……就是贤嫔娘娘。” 提起这位贤嫔娘娘,那也真的是让人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泪。那位可是从宫女熬到女官,再从女官熬到侍妾,又从侍妾成为贤嫔,这期间虽日子难熬,可好歹还算是一帆风顺。可偏生,从贤嫔到贤妃,再降到贤嫔,又升到贤妃,最后到如今……还是一个贤嫔。 #贾母的乌鸦嘴# 哪怕如今也仍是一个嫔,对于贾母而言,那也是充满了希望的。尤其元姐儿如今也不过才双十年华,想来只要圣宠犹在,怀上孩子也不算难。当然,贾母之所以对元姐儿充满了希望,也是因着二房没啥人可以让她指望了。 贾政是肯定不行了。贾珠倒是有几分才华,却因其父之名必须避政,哪怕泰安帝格外开恩,那也只能在翰林院待一辈子,无论是想要谋外放,还是打算入内阁,都是无法避这个“政”字的。而翰林院那等地方,说起来是很好听,地位也颇高,却很难晋升。再往下,宝玉比贾政更不靠谱,那几个庶子则完全不需要理会了。如此一来,能倚靠的可不就只有宫里的贤嫔娘娘了吗? 将这里的缘由细细的说了一遍,贾赦眼巴巴的瞅着泰安帝,指望他配合自己。 “你的意思是,倘若贾政不老实一点儿,就让朕对贤嫔下手?”泰安帝也是涨见识了,没见过哪家兄弟相争会牵扯到出嫁多年的姑娘身上。哪怕就算牵扯上好了,也不能无耻到叫出嫁女的夫君配合罢?当然,他是不在意区区一个贤嫔的,可这种手段也太上不了台面了。 “吓唬,不是真的下手,是吓唬!”贾赦义正言辞的道,“圣上你不想看到你的亲家被人欺负得那么惨罢?咱们开春以后,可就是儿女亲家了!!” 泰安帝:“……” ——朕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跟这混账东西成为儿女亲家的? 心里再怎么吐槽,这种小忙,他还是愿意帮的。想也是,别看贾母将贤嫔娘娘看的极重,可这却并不被泰安帝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嫔罢了,莫说他原就不是好色之人,就算是,那贤嫔也不是倾城倾城的模样,没啥好不舍得的。更别说,只是做做戏,完全不会动真格的。 做戏做全套。 当天晚上,泰安帝就翻了贤嫔的牌子,却只待了不到半刻钟,便拂袖离开。据说,有人看到泰安帝满脸的怒容,且回去就命人将贤嫔的牌子暂时撤下…… 与此同时,贾赦也在公开场合里,哭诉他有多么的不容易。不到一天时间,四九城里就传遍了贾赦在府里被亲娘和弟弟排挤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消息。 诚然,贾赦是个混不吝,可他同时却也是一等将军并正一品殿阁大学士。正常来说,这当亲娘的就算偏心好了,也不能太过了。就拿泰安帝来说,他亲娘也偏心,可大面子上还是端得住的,要不然就不是偏心了,而是脑子有坑了。 而如今,拜贾赦所赐,全程的人都在讨论贾母的脑子是否正常。 #排挤有出息的嫡长子# #把个废物次子当成心肝宝儿# #你是不是傻啊?!# 贾赦再混蛋,那他也比贾政这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来得强,贾母的脑子里得是进了多少水,才能偏疼二房,直至将长房排挤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宫内,恰好又摊上泰安帝厌弃贤嫔一事,这两者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时机之凑巧让人不得不心生狐疑。再联想到泰安帝原就是因着贾赦的缘故,才对贤嫔高看了一眼,左右一思量…… 莫不是泰安帝在给贾赦出气?! 这种想法略恐怖,毕竟荣国府的事情闹得再大,那也属于家务事,身为帝王掺合进去铁定是不合适的。除非今个儿贾母是逼着贾赦将爵位给予贾政,那泰安帝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出手了。可再一想,泰安帝厌弃贤嫔也属于他的家务事,即便旁人联想的再多,也没人胆敢质疑。 ——说不准,泰安帝还真是替贾赦出气来着。 等消息传到了荣国府里,贾母彻底懵了。 因着临近年关,贾珠无需去翰林院,便少了一个消息渠道。旁的人,虽偶有接待亲朋好友,可但凡身份贵重的那都是由大房姑嫂俩招待的,若是身份低的,倒能见着王夫人,可也不会这般没眼力劲儿的捅出来。至于贾母,她干脆利索的回绝了所有的访客,只一心一意照顾受伤加心碎的宝玉。 几番巧合下来,愣是到腊月二十九了,贾母才从已告老的赖嬷嬷处得到了消息。 赖嬷嬷都吓死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贾母竟是不知晓此事,一面暗怨自己多嘴多舌,一面又巴望着贾赦千万别怪到她身上来。她夫君早些年就没了,如今俩儿子,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赖二管着宁国府那头,孙子也生了五个了,尤其是大孙子赖尚荣,被赖嬷嬷如同贾母宠溺宝玉一般的养大,一落胎胞就求了恩典赎了身,去年刚得了秀才的功名,还盼着过两年求到贾赦跟前,也好谋个前程。要是在这档口惹恼了贾赦,何止一个得不偿失啊! 这厢,赖嬷嬷悔得跟个甚么似的。那厢,贾母已经忙不迭的命人将贾政等人皆唤到了跟前。 不多会儿,贾政和王夫人以及珠哥儿、李纨皆匆忙赶到了荣庆堂。 贾母也没让赖嬷嬷再开口,只尽可能简单的将事情告诉了他们。至于事情的真伪倒是不用细究,贾母同赖嬷嬷相识几十年了,心知她这人有点儿目光短浅,却也明白她断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头说谎。再一个,就算要说谎,也绝对不可能编排到宫里的娘娘身上去。 “甚么?竟有这样的事儿?外头竟说咱们府里排挤大哥?!”贾政目瞪口呆,排挤甚么的,他倒是真心想这么干,问题在于他有这个本事吗? 王夫人的重点却不在于这个:“圣上为了给赦大老爷出头,竟是将气撒到了娘娘身上?哎哟……” 若说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那么珠哥儿和元姐儿却是王夫人心中真正的倚靠。头两年,因着贾母那该死的乌鸦嘴,几番害得元姐儿失了妃位,气得王夫人险些没跟贾母拼个你死我活。如今,因着所谓的“排挤”一说,竟又害了她的元姐儿,叫她如何不心如刀绞。 至于珠哥儿和李纨倒是没说甚么,只是脸色也极为难看,却碍于长辈正在交谈,不好轻易插嘴。 半晌,贾母怒气冲冲的喝道:“还不快人将贾赦那个混账东西唤来!气煞我也!!” 这原本,贾母还当是贾政和王夫人私底下做了甚么,可这会儿见他俩的神情,就知晓这俩人啥都没有做。其实想想就知晓了,就贾赦那臭脾气,哪个敢招惹他?贾政早几年就彻底怂了,王夫人则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珠哥儿小俩口就更不用提了,连下人都敢拿捏他们,才不可能主动招惹是非。 换句话说,这又是贾赦凭空惹事! 很快,贾赦过来了。 从贾赦做下那些安排到如今,已过去五六日。他还道,消息传得也太慢了,考虑着是不是该再添一把火。又想着也不可能在正月里就将贾政一家子轰出去,便决定暂且缓缓,左右只要在元宵节之前将事情办妥就成了,还有半个月呢。 结果,贾赦刚淡定,就被贾母唤了过去。 “老太太,您可好!”贾赦大大咧咧的走进了正堂,还不忘吩咐丫鬟上茶水拿糕点。 “够了!”贾母狠狠的一拍小几,对贾赦怒目而视,“瞧瞧你干得好事儿!我今个儿倒是要问问清楚,咱们府上,究竟哪个敢排挤你?呵,真是好笑至极,你不作践人就不错了,人家敢惹你?” 贾赦呲了呲牙,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您也别说的这般肯定呢,老太太!这以往且不论,琮儿翻过年都是十八的大小伙子了,却连个像模像样的院子都没有。您道他为何要主动请缨当驸马爷?他同我说,他想给咱们家省一座宅子!” 一想到当时的情形,贾赦就气不打一处来。其实,他也明白这未必就是全部的缘由,可身为一个父亲,面对最疼爱的儿子,他总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委屈孩子。 十二如今住在荣禧堂后廊往西,出了角门北边粉油大影壁后头的小院子里。那个院子,小是小了点儿,却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最小型的四合院,没有前头的倒座房,也没有后头的后罩房,就是最简单的一正房俩耳房并东西厢房以及抄手游廊。 这要是搁在京城里普通的人家,都足够一家七八口人住了。更有甚者,一口气住上十几二十号人都没问题。 也因此,之前十二没说亲前,在那小院子里一住就是五六年也没人觉得不妥当,哪怕说亲好了,除非孩子多了,要不然也住得下。像珠哥儿和李纨那院子,也不过是比十二略大一些,就是多了倒座房和后罩房,正房、耳房、厢房的数量都是完全一样的,也没见他们说住不下。 可谁让十二说的是雍华公主呢,虽说公主成亲后住的是公主府,可人家出嫁女偶尔还回娘家住两日呢,十二是当驸马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门女婿。因此,即便小俩口成亲后,也是可以回荣国府小住的,可到时候住哪儿?让雍华公主住十二如今那个小院子? 多!大!脸! 很多事情,旁人不曾提及的时候,还真就不会往那方面去想,贾母便是如此。尤其贾母素日里至少将八分心思放在了宝玉身上,剩下的两分,一分搁在贾政和珠哥儿父子俩身上,另一分还要顾及已出嫁了的贾敏并史家那头,实在是无力顾及十二。 话是这么说的,可贾赦既然踢出来了,贾母也不能再当作全然不知情了。 “琮儿这事儿是我忽略了,可你也不能因着这个非说咱们府里有人排挤你罢?你说出来,咱们好生商议商议,总归是能解决的。”贾母到底有些亏欠,不由的软和了几分。 “商议?能如何商议?要我说,索性分家得了,回头我让人将梨香院和覃苑那一块儿推翻了重新整修整修,正好那头临着街面,现成的小门方便进出。到时候,另修一门,琮儿婚后想带着公主来小住可以,他自个儿偶尔回来一下也行,或者干脆这地儿让他当成书房好了。甭管怎么说,他一个爷们,怎么着都得有一个自己的地盘!” 贾赦说得倒是轻巧,可这话落在贾母和贾政等人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分家?!绝不可能!”贾母断然拒绝。 “呵,这不是排挤是甚么?琮儿年后就要成亲了,府里连个像样的院子都没有。璟儿年岁也不小了,再过去五六年,可不得轮到他了?到时候还不止是他,宝玉只比他小了不到一岁,二房那几个庶子呢?除了环儿之外,全是跟宝玉同一年生的,就连环儿也不过比宝玉小了一岁半。一帮子年岁相近的哥儿,都会卡在那几年成亲,到时候住哪儿?老太太,这些问题你考虑过吗?” “反正我绝对不会同意分家的!”理由甚么的,贾母完全明白却绝不认同,只斩钉截铁的表示,只要有她活着的一天,荣国府绝不会分家。 这个回答,早在贾赦的意料之中,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仅仅因为贾母的态度而继续不吭声。 要知道,贾母如今也不过才花甲之龄,虽说这些年她经常病倒,可总的来说,身子骨还算是康健的,估摸着再活上七八年绝对不成问题。而七八年后,大房的璟哥儿,二房的宝玉等哥儿,全部都到了适婚的年岁。到时候嫁娶花费颇多也就罢了,关键是真的没地方可住。 别看京城里寻常百姓人家,一堆的亲眷可以挤在一个小院子里,甚至于好几户人家住在一起。可这些并不适用于荣国府,若是没成亲,几个哥儿混住在一道儿自是无妨,可成亲后呢?没的兄嫂弟媳甚么的住在一个院落,这成何体统?可若是分开来住,荣国府的院落虽不少,主子住的却不算多,总不能将后头一片都推翻了,盖上一排的小四合院罢?这也太逗了。 当然,以上的理由全然不是重点,关键还是在于贾赦他不舒坦。 凭啥养着蠢弟弟一家子?若是不闹腾也罢,偏生三天两头的一闹腾,他又不是天生欠的,早点儿撵出去早点儿过舒心日子。 当下,贾赦冷笑连连:“旁的也就不说了,只是这分家一事,却是必须的。若是好声好气的来,我愿多让一成的家产,可若是非要撕破脸,那就没法子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眼见贾赦又要拂袖离开,贾政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拦下了他:“大哥,这事儿也太突然了,我不是不愿意分家,可老太太年岁大了,又格外放心不下宝玉,我就想着……” “你想甚么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倒是提起宝玉,呵!”贾赦猛地拉下脸来,“小年夜的事儿我还没仔细同你算账呢,我家璟儿和林家姐儿的亲事是早已定下来的,甚么叫做是宝玉的?还说我家璟儿配不上?真是可笑至极!!” 提起这事儿,贾政也是一肚子的火,他可没忘记小年夜当晚自己莫名的被贾赦揍了一顿。当然,贾赦也没真的下死手,却是光往他脸上招呼了,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他脸上还姹紫嫣红的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拒绝访客以至于一直没听到外头的流言蜚语。 然而,这事儿到底是大房占了理,贾政这人虽窝囊,却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当下便强压着怒火给贾赦赔礼道歉:“这事儿的确是宝玉的错,我替他向大哥赔礼了。” “甚么是宝玉的错?不过就是小孩子家家的玩笑话,你怎的不说璟儿还打了宝玉呢?鼻梁骨都断了,亏的大夫说能医好,不然我的宝玉往后可怎生是好啊!!” 这厢贾政还在赔礼道歉,那厢贾母直接拆台。 一旁的王夫人满脸不敢置信的望着贾母,心道真不愧是贾赦亲娘,这般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饶是宝玉是自己的亲骨肉,王夫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事儿是宝玉做的不地道。至于小孩子家家的…… 天可怜见的,都十岁的人儿了,怎么可能还是小孩子?也就是荣国府这头素来崇尚晚婚,一般都是上了十五岁才开始说亲的,搁在外头,十二三岁成亲的比比皆是,十岁的半大少年早已开始做工鼎立门户了。甚至别说男丁了,女娃儿好了,荣国府的小丫鬟哪个不是五六岁就开始学着伺候人的?学个三四年,等有九岁十岁了,就可以提拔当大丫鬟,再干个十年左右发嫁出去。要是都跟贾母似的,认为十岁还是小孩子,那她房里得拨出去七八成的人! 好在王夫人腹诽归腹诽,她总算还认得清自己的立场,知晓贾母这是为了二房考虑。不过,她也算是有眼力劲儿,就贾赦这脸色,恐怕分家一事已成定局。既如此,不如仔细盘算着怎样才能尽可能的多捞些好处才是。 王夫人忙着思量对策,其他人也没闲着。 见贾母这般,贾政自然也帮着说话,可惜的是,贾赦从来不是一个能听得进人言的人,当下也懒得开口,只挥出一拳正中贾政的鼻梁骨。 贾政捂着鼻子慢慢的倒了下去,旋即鲜血就从他的手指缝隙里涌了出来。 “我家璟儿打断了宝玉的鼻梁骨是罢?就是这般打的,没错罢?”贾赦嗤笑一声,“被打了也是活该!下次再敢说那天的话儿,回头见一次打一次!” “你你你……”贾母气得浑身战栗不已,可她就是有本事在恰当的时机选择晕厥或者不晕厥,而显然这会儿并不是晕厥的好时机。 “还想说啥?对了,这事儿林家还不知晓呢,我是不打算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告诉旁人,不过林如海是我妹夫,又是相处了好几年的同僚,我是琢磨着这事儿还是告诉他比较好。说我家璟儿配不上?璟儿好歹是我这一等将军并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嫡子,宝玉算甚么东西?区区一介白丁之子,也敢妄想从一品户部尚书的嫡长女?!” 说着,贾赦恨恨的啐了一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黛玉是真正的嫡长女,跟那拉淑娴、贾敏这种上头有哥哥的嫡长女并不同,像后两者名义上说着是嫡长女,实则根本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而嫡长女的意义本来就是在家中年岁最长懂事明理能为父母分忧的女儿。 也因此,黛玉压根就不愁嫁,甭管是寻跟林海同品阶官员的嫡长子,还是再往上略微高攀一些都无妨。而她许给璟哥儿,并不算高攀,毕竟璟哥儿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好在璟哥儿本身学识颇好,极得林海的欢喜,再加上两家原就有亲,这才使得两家人都极为看好这桩亲事。可以说,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的好亲,除却宝玉之外,至今还不曾有其他人表示过任何反对的意见。 至于宝玉反对…… 爱咋咋地! 在听到贾赦无比鄙夷的说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话时,在场的人除了贾母,面上都有些讪讪的。很显然,宝玉才是那个配不上黛玉的人。 又半刻,贾政被珠哥儿从地上扶了起来,顾不得追究贾赦揍他一事,只拿过帕子暂时止住血,瓮声瓮气的道:“宝玉是有错,我回头定会好生教导他。可分家一事……” “没的商量。” 贾赦冷冷的瞥了贾政一眼,眉眼间尽是无限的鄙夷:“贾政,但凡你还要点儿脸面,就老老实实的搬出去。在此之前,我会去东府将蓉儿唤过来做个见证,你若觉得蓉儿跟我大房太过于亲近,也可以去族中请宗老过来,甭管请哪个请几个,我都没有意见。另外,公中的钱财我会让你一成,你得四我得六,至于老太太的私房和嫁妆,我可以把话撂在这里,绝对分文不取。” “大哥,你真的要做得那么绝?”贾政犹是不敢相信。 “绝?要是你再不知好歹的闹腾下去,我定会让你知晓,甚么才是真正的做得绝!” 说罢,贾赦再不想多言,左右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至于威胁的话,比说撂狠话他更喜欢直接去做。当下,他便懒得再看贾母等人脸色,直接拂袖离开。 这一次,没人再上前拦阻,贾赦顺利的离开。 目送贾赦离开,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其实他何尝不想干脆利索的搬出去呢?问题是,他没有这个底气。若是搁在多年前,他还年轻那会儿,或许是为了颜面豁出去。可如今,他已年过四旬,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用事,尤其这几年日子难熬,他终于明白了何为世道艰辛。 若是为了一时的意气用事搬出了荣国府,不说旁的,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大问题。别以为有钱就能买到合心意的宅子,事实上很多宅子都是宁愿空着也不会卖给白丁的。当然,这仅仅是指那些极好的宅子,若是寻常的三进宅子倒是极容易买到,可之后呢?从偌大的荣国府,搬到了寻常街面上的三进宅子里头,他贾政才叫真正的颜面扫地。 还有儿女的亲事,珠哥儿已然成亲,元姐儿也入了宫,可二房除了这俩之外,旁的没有一个是定了亲的。若是不分家,哥儿姐儿们就都是荣国府的,哪怕前头要冠上二房两字,可说出去还是挺好听的。若是搬出去了呢?他们就是贾府。 贾府…… “老太太。”贾政忽的双膝着地,也顾不得刚刚止住的鼻血,只狠命的向贾母叩头。 见他如此,王夫人也好,珠哥儿小俩口也罢,哪一个还能站得住?忙不迭的跟着跪倒在地,边哭边向贾母求救。到了这会儿,能救二房的,唯独只有贾母一人。 可贾母,却是一副面若死灰的模样。 过了许久许久,贾母才仿佛活过来一般,缓缓的开口道:“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是赦儿放出来的,还有圣上厌弃了娘娘,肯定也是赦儿干的。若是这事儿再不依了他,接下来还会发生甚么事儿?珠儿……翰林院那头,只要略寻个不是,就能将珠儿调离,可一旦调离了翰林院,珠儿还能去哪里呢?其父名政,为子避政!要是赦儿铁了心想要作践你们,我就算要拦,又能怎么拦?” 说到这里,贾母早已是满脸的泪痕,她知道这一次她是输定了。 诚然,她可以用孝道逼着贾赦不提分家一事,可旁的事情却是无可奈何。贾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连宫里的娘娘都能作践,更别提珠哥儿等人了。况且,宝玉等几个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哪怕顶着国公府的名头好说亲,可前提却是贾赦不捣乱! “……万一,等将来给宝玉说亲的时候,赦儿他、他放出话去,敢结亲就是跟他过不去,那可怎么办?这种事情,他绝对干得出来!还有宝玉的前程,他今年不过才四十有五,别说再干十年了,再干二十年都有可能。而但凡有他在的一日,珠儿和宝玉再无出头之日。” “你们,真的要我用孝道拦着他吗?” “拦不住啊!!” ☆、第243章 这一回,贾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也终于明白了应对之策。她这个嫡长子就是典型的顺毛撸性子,若依着他的想法做事,甭管对错起码能捞到一点儿颜面。反之,要么你死我活,要么两败俱伤。 儿子不会往后退,那就只能她这个当娘的往后退了。 贾母未开口先叹息,甭管最近这些年贾政让她多么的失望,可到底是她疼了大半辈子的幺儿,怎么可能任由他任人欺凌呢?可惜,她能做的事情真心不多,除了劝说接受贾赦提出的分家之外,最多也就是她那私房和嫁妆往里头填了。 “政儿,你答应了罢。不为我这个老婆子考虑,你也得看看珠儿,看看宝玉。珠儿好歹已经有了功名,以往赦儿也没少疼他,想来就算要折腾,也不会下狠手。可宝玉呢?宝玉的前程怎么办?都无需赦儿多费心,但凭你的名字,宝玉就不会有前程了。更别说……唉,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也是在心疼儿子。” 可不是心疼儿子吗?之前贾赦是没少嚷嚷着要分家,可那仅仅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贾母就算再偏心,也能看出来贾赦到底是不是真心闹分家。 以前都不是,这次才是真的铁了心了。 为甚么?还不是因着小年夜璟哥儿和宝玉闹得那一场? 往小了说,那是俩半大的孩子打闹,可往大了说呢?争吃喝争玩意儿,那就不叫个事儿,他们争的是女人!偏生,动手的璟哥儿占着理,吃了亏受委屈的宝玉反而完全没理,更要命的是,贾赦心疼儿子不说,对宝玉这个侄子完全不上心。 当年因着珠哥儿之事,贾赦会特地跑到长青帝跟前求情,去廉亲王跟前哭诉。那是为了甚么?压根就不是为了贾母或者贾政,更不可能是因为王夫人,全因贾赦将珠哥儿这个侄子放在了心上! 要是换成宝玉?呵呵,贾赦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爱咋咋地! 宝玉决计不留住了。 与其强留着等事情闹大,或者再度惹恼了贾赦,逼着他下了狠手,那才是贾母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好在,贾赦也稍微留了点儿余地,自愿让出公中一成钱财,又主动放弃她这头的私房和嫁妆,哪怕名义上说,她的私房和嫁妆跟所有人都没关系,可想也知晓,她并不能全然不顾大房一家子。不过,既然如今贾赦已经开了口,那就无妨了。 “我知晓公中的钱财不多,即便分了四成,只怕日后也难以维持生计。况且这寒冬腊月的,也实在是不好寻宅子搬家。这样罢,我嫁妆里头有座三进的宅子,离宁荣街也不算太远,坐马车堪堪不过一刻钟。先前是赁出去了,前几个月才收回来,我让赖大再赶紧修缮一番,待过了元宵节,你们就搬出去罢。” 贾母说这话说,压根就不敢对视贾政。 也许是亏欠,也许是心虚,也许是那种无力掌控局面的挫败感太强了,贾母只觉得一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 思量了一番,贾母勉强打起精神来:“你大哥的性子你也该清楚,真要闹腾起来,兴许他也会吃亏,可政儿你绝对讨不了好。旁的我也不好说甚么,只一句话,我的私房和嫁妆将来都会留给宝玉。” 这算是变相的保证了。 二房的子嗣乍一看是很多,其实不然。 嫡长子珠哥儿已然成亲生子,他本人才华是有的,办事能力却欠一些,可因着他性子稳妥,大不了往后慢慢熬,多个十几年的,总归也能熬出头的。况且,他是二房的嫡长子,又极得王夫人的喜爱,当年王夫人嫁到荣国府时,那令人艳羡的十里红妆,只怕到时候全是他的。当然,还有二房的宅子和家产,届时多半也是他的。 身为唯一嫡女的元姐儿早已入宫,二房能帮衬的,自会帮衬一把。若是不能亦无妨,到底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娘了,没的算计娘家的产业。 而宝玉,有了贾母这一番保证,至少可以担保他这一辈子富贵无忧。 至于那几个庶子庶女,随缘罢。 “老太太……”贾政双膝着地,涕泪横流,“儿子并不是想要贪图那些家产,实在是舍不得老太太,希望能多多的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呢!” 贾母又是一声长叹,这个儿子之所以能得了她大半辈子的欢心,除却刻苦用功之外,更多的却是那份纯孝。哪怕如今,贾母已经不喜他了,却也不能否认他的一片孝心。 半晌,贾母缓缓的道:“宅子离宁荣街不远,你大哥也不是全然不讲理之人。再不然,你趁着他上衙之时,多多前来探望我,你大嫂也不会让人拦着。” “好,好!老太太,我全听您的,听您的……” 到了此时此刻,不听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待二房诸人离去,贾母连洗漱都不曾,便躺在炕上,沉沉的昏睡过去了。说她偏心也好,说她没脑子也罢,可但凡当娘的,最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骨肉相残之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 甭管素日里更在意的是手心还是手背,疼起来都能要了她的命!! <<< 彼时,二房诸人已经离开了荣庆堂,却皆一言不发的分开两拨各自回了院子了。 珠哥儿和李纨先回了小院,其实他们所住的院子比十二真心大不了多少,毕竟多一排下人住的倒座房,和给女儿住的后罩房也没啥太大作用。况且,真要算起来,还是十二那院子离荣禧堂更近,自然位置也更好。 可惜,他们没啥好抱怨的。 李纨倒是想说两句,可见珠哥儿那副神情,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下去了。听丫鬟说,兰儿早就歇下了,她索性也劝着珠哥儿歇下。事情已然这般了,甭管说甚么都于事无补,反而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那头倒是清静了,可梨香院却注定安静不了。 王夫人那性子,年轻时候可要比王熙凤张扬太多了,也就是这几年看清楚了府里的形势,这才将争强好胜的性子强摁住了。 可这并不代表王夫人就改了性子。 “老爷您就没啥想说的?”回了梨香院,王夫人甚至不等换下外裳,便急吼吼的向贾政发难。原本跟进来伺候的丫鬟一见这情形,赶紧以备热水为由急急的避了出去。见状,王夫人就更没甚么好顾忌的了。 贾母的心思很好猜,她想的是如何顾全大局,毕竟甭管怎么偏心,贾赦都是她的亲骨肉。况且,哪怕二房跌到了泥里,她这个超品的国公夫人依然可以独善其身。想也知晓,贾赦再怎么胡来,也绝对干不出来把贾母弄死这种事情。 也就是说,到时候倒霉的只有他们二房,贾母依旧是那个地位尊崇的老封君。 “或许我应当说得更直白一些,咱们府上公中压根就没有多少钱财。莫说多分一成了,便是都予了咱们二房,这日子也难过。” 似乎是贾政默不吭声激怒了王夫人,她索性豁出去了。 “那年追讨欠银时,赦大老爷可是将公库掏了个底朝天。莫说钱财了,但凡略微值钱点儿的东西,全部抵押变卖了出去。那一年的年节礼都置办不出来,最终还是老太太并咱们两房各掏了十万两银子,这才将公库重新建了起来。可再建又如何?底子都没了,能值当甚么呢?” “这些年来,珠儿娶妻、琏儿娶妻,宫里的娘娘也需要花钱上下打点,更别说各种办酒宴请了。哪样不需要花销银子?对了,赦大老爷交际往来走得也是公库,虽说珠儿那头也花费了,可咱们这一房才珠儿一人在官场上,大房那头,赦大老爷、琏儿、琮儿,去年更是多添了璟儿。这一笔笔的花销,您觉得如今公中还有几多钱?” “更别说,咱们府里掌着中馈的一直都是大房的人,我没法沾手,珠儿媳妇儿又是个不中用的。但凡他们略花点儿心思,想要挖空公库,还不简单?甚么自愿多添一成,天知晓这一成值不值一万两银子!” 廉亲王奉命追讨欠银是端闰五十一年的事情,如今再过两日,都要到泰安五年了。 十来年的工夫,莫说当时公中也不过才三十万两银子,即便再多,十几年的时间甚么手段使不出来? 其实,公中钱财少还不是最致命的。关键在于,二房没有来钱的路径。贾政倒是有些私房,可多半都是田产,即便遇到好年景,一年下来也不过多个几千两银子。王夫人的嫁妆是不少,可多半都是拽在手里的死钱,几乎没甚么进项,她总不能变卖金银首饰或者古董玉器罢?至于珠哥儿俩口子,珠哥儿本身的私房极少,多半还是王夫人给的,李纨就更不用说了,她最大的一注钱就是当年荣国府给李家的聘礼。 没有大注的进项,甚至没有稳定的收益,这才是二房面临最大的危机。当然,坐吃山空倒也未必,毕竟他们的底子还是挺厚实的。可将来呢?想也知晓,一旦离开了荣国府,花销必然会多,进项却越来越少,加上地位身份大不如前,他们的日子只会愈发的艰难。 至于贾母的保证,无异于镜花水月。 钱嘛,当然要拽在手里才叫钱,看得见摸不着,甚至就算将来真的给了,也不是落到自己手里,王夫人怎么想怎么不安心。 尽管很多人都认为女子的嫁妆是一家子最后的保障,很多家族在败落之际,都是靠女子的嫁妆支撑下来的。可说真的,王夫人很不情愿。 若说贾母是希望自己攒了一辈子的私房和嫁妆将来都给予宝玉,那么王夫人就是铁了心的想要将一切都给珠哥儿,当然元姐儿那头也会给,却不可能占大头。 “老爷,我实话实说,您可别怪我将话太难听。” 王夫人目光狠戾的盯着贾政,即便至始至终贾政都不发一言,她仍越说越来气:“分家一事既已成定局,我也不会再折腾。可到时候,万一公中钱财不多,您可别想我拿嫁妆贴补家用。丑话说在前头,我的钱财全要留给珠儿,那个的庶子庶女,真要没活路了,索性也一并发卖得了,休想我拿钱贴补他们!” 听得这话,贾政终于有了反应。 “你就这么巴不得家里散了?” 贾赦要将他们二房分出去,贾政无能为力。可他也没有料到,分家一事尚未开始,王夫人竟已经想着要将他的儿女轰出家门了。诚然,贾政本人对于庶出子女也不甚在意,可再怎么样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卖儿卖女这种事儿,贾政倒是看多了,却从未想过会轮到自己身上。 “散了?”王夫人嗤笑一声,“一帮子奴才秧子生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公子哥,是千金小姐了?以往花费的是公中的钱财,我也乐意谋个好名声。可想要我自己贴钱,白日做梦!” “行行,你不用管这事儿了,行了罢?我的儿女,我会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政也索性豁出去了。可他并不知晓,甚么叫做说的容易做的难。养孩子在很多时间,是很费钱,可更费的却是精力。 不过这会儿讨论孩子的问题还太早了点儿,准确的说,他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在分家一事上头谋到最大的好处。 次日便是大年夜,贾赦依旧进宫领宴,临走前却撂了话让大房一家子都无需往荣庆堂去。这算是他给贾母以及贾政的一个警告,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他是玩真的了。 等翻过年,贾母不单唤了赖大,还特地将赖嬷嬷从外头唤来,细细的叮嘱了一番后。这才放他们离开。只是,赖家的人走时,面上的神情很是有些耐人寻味。不过甭管如何,至少贾母释放了善意,表明了她正在为分家做准备。 又几日,蓉儿也被贾母请过来说话了。来时,笑眯眯的,走时,一脸懵逼。 回头蓉儿就让人在宁荣街前头堵住了访友归来的贾赦,特地将人请到了宁国府细细商量。 “赦大老爷您说,您想让我怎么办?”准确的说,蓉儿不是跟贾赦商量,而是来抱大腿的。 贾赦只无比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该怎样就怎样,好歹你也是贾氏一族的族长,别老是这般小家子气。我会稀罕公中那点子钱财吗?莫说原就不多,就算再多,既已放出话去,就没得收回来的道理。” “也就是说,您真打算分四成公中钱财给政二老爷他们?”蓉儿满脸的不解,他对于荣国府公库的情况确实不知,可他自认为还是挺了解贾赦的,怎么想都不认为贾赦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既如此,难道是后续另有阴谋? “分呗,只要他们赶紧滚蛋,别再碍着我的眼就成!”贾赦朗声答道,不经意间瞥到蓉儿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个没忍住给了他个脑瓜崩儿,“你这是甚么表情?就不许我大发慈悲了?” 蓉儿伸手捂着脑门,满脸委屈的望着贾赦,嘴上却并不讨饶:“多稀罕不是?您老人家大发慈悲了,我宁愿相信我那二姑姑是个温柔善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滚犊子!”贾赦没好气的道,“你这话我记住了,回头就学给二丫头听,要是下回她再揍你,我会叮嘱所有人不准拦着!” “别介!”蓉儿赶紧赔礼道歉,他打小就被迎姐儿揍惯了,哪怕心知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应该不会再发生小时候的事情了,可他听得这话依然有点儿怂。 当下,蓉儿忙不迭的讨饶:“赦大老爷,我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算甚么东西呀?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罢!” 贾赦牙疼一般的瞅着蓉儿,这孩子的模样长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他跟琏哥儿的俊美里带着痞气,跟璟哥儿那种单纯的精致漂亮都不同,蓉儿那长相就跟戏班子里的小生差不多。细皮嫩肉外加软糯可欺,偏一张嘴就破坏了他那好皮相,每每弄得人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得了得了,你当我跟你一样闲?” 到底当年在跟前养了几年,且还是自个儿的孙子辈的,贾赦对蓉儿的容忍度,远高于宝玉。或者应该这么说,面对宁荣二府所有的小辈儿,贾赦对宝玉是最为不耐烦的,也不知晓是八字不合,还是单纯的看不惯贾母对宝玉视若珍宝的模样。 “那分家一事,我就照规矩行事?”蓉儿试探的道。 “对!” 有了贾赦这话,蓉儿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来。从情感上来说,他铁定是偏帮于荣国府大房的,哪怕不看在贾赦这个天字第一号宠臣的份上,他也不敢招惹他那凶残的二姑姑。可贾赦有句话没错,蓉儿到底是贾氏一族的族长,暗地里做了甚么没人会计较,可那些个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尽可能公平公正一些的好。 这般想着,待正月十五,借着元宵佳节,蓉儿带上他老子并两个宗老,去了荣国府拜访,趁机将分家一事理顺了。 不是说非要二房一家子在元宵节里头搬出去,可提前将事情理顺,等过完了节日,正好年关也出了,就可以让二房慢慢搬家了。到时候甭管二房想搬多久,都跟蓉儿没关系了,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速且公平的做个见证。 好在没人打算为难蓉儿,所谓的见证,还真就只是一个见证罢了。 早在去年小年夜次日,贾赦就将要分家一事告知了大房诸人。从那日起,王熙凤和迎姐儿就忙着归整账目了,连那拉淑娴和容嬷嬷都上阵帮忙了。到底时间太紧,哪怕后来连十二都被拖上阵了,也不过在昨个儿才全部归整清楚。 所谓分家,所谓拿几成,并不是按着总目录来估算的。事实上,大房这头要先将公中账目归整完毕,再重新清点估算公库里的各种物件,然后将所有的东西分成十等份,到时候再由着人挑选。 依着规矩,该是大房先挑一份,再让二房挑,之后循环着来,直到二房拿了四份后离开。不过贾赦也大气,索性大手一挥,任由二房先挑四份,他只要剩下的就行了。 大气是大气,就是公中的钱财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少。 王夫人上前粗粗一扫,面色就难看了起来。 见她这般做派,那拉淑娴便开了口:“二太太若是觉得账目不对,去瞧瞧搁在案上的册子就知晓了。” 听得这话,王夫人只尴尬的笑了一下,略顿了顿道:“我倒也不是不信大嫂,只是担心这几年一直都是几个小孩子管着家,恐出了甚么差错。那我就先看看。” 小孩子——王熙凤和迎姐儿对视一眼,齐刷刷的低头翻白眼。 其实,也不怪王夫人心里头不满了,实在是因为公中的钱财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少一大半。可等她看了册子,却又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往前就不用算了,单说那年还了国库的欠银之后,公中统共也就三十万两银子。之后置办年节礼舍了一部分,可那些倒是都能回来的,顶多就是从银子变成了各色古董摆件,价值倒是仍在的。可再往后,花钱的地方却是太多太多了。 先是贾政谋了外放,贾母下令从公中拨钱予二房,想着穷家富路,很是出了一笔,单这一注便是三万两银子。 再是大房的璟哥儿出生,二房的宝玉出生,以及一连串的庶子庶女们,这些宴请就算对方也会送礼,可礼都是算在个人头上的,摆宴的钱财却是出自于公中的。单是那两三年间,舍在刚出生的几个孩子身上,就不下一万两银子。 往后,元姐儿入了宫,仍是贾母心疼孙女,除了贴己给了不少外,另从公中取了一部分。再跟着同年,李纨进门,聘礼、宴请等等,花费了两万两银子。 没两年,琏哥儿娶妻,他是将来要袭爵的大房嫡长子,娶的又是世交王家的嫡长女,自是不能低了去。紧跟着,大房的小五出生,还有鑫儿这个小丫头片子…… 这一桩桩,哪个不需要钱了?单是两次娶妻,就花费了不下五万两。几次添丁进口,也没少于两万两。贾政外放时的三万两,再加上这些年来,断断续续给宫里娘娘捎带的钱财,以及逢年过节的各种宴请,互相之间的人际往来,以及哥儿们求学花费,还有每年每季的吃喝用度并月钱等等,如今的公中,只余区区价值八万两的钱财。 是价值八万两,并非真正的八万两雪花银。 还真是叫王夫人给猜着了,竟是真的一成连一万两银子都没有。可真要算计起来,其实大房的花费反而不多,至少他们二房这些年来没少花费。 没啥好说的了。 “挑罢。”贾政见王夫人这副神情,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只开口催促着,意在让她别墨迹了。 王夫人也是没了法子,偏大房的账目做得详细,分出来的也都类似,区别只在于喜好偏重的不同而已。因而,王夫人只闷闷不乐的挑了四份,便退到了贾政身畔。 因着账目是大房做的,贾赦又让了先,所以他压根就没往那头看,直接向贾母行礼道:“老太太可还有甚么吩咐?” “就这样罢,我乏了,先去歇着了。”贾母一脸疲惫的摆了摆手,甚么都不想说了。 倒是贾赦,瞧了一眼还未回过神来的蓉儿等人,吩咐琏哥儿和十二帮着招呼一下,怎么着也得办一桌小宴让人家吃饱了再走,不然也太不像话了。琏哥儿和十二自不会反对,忙将人带走了。 女眷这头,那拉淑娴给王熙凤使了个眼色,算是将接下来的收尾工作尽数交予了她,自个儿则带着几个小的下去了。 王熙凤只慢了一步,没能拦住迎姐儿,因而只能一个人操持这些事儿了。好在她生性争强好胜,倒也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故而只面带笑容的忙活去了。 大房这头是淡定了,事实上也没啥好不淡定的。因着贾赦这些年来的各种作死手段,很是给他建立了威信。也因此,早在去年小年夜他告诉大房诸人,准备分家一事之后,所有人都信了,坚定不移的相信了。毕竟,这位是连王爷都能恁的人。 可比起大房的淡然,二房那头却是怅然若失。 分家了。 往后,他们再也不是荣国府的人了,而是所谓的贾府。若是想撑点儿面子,倒是可以借用珠哥儿的名头,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府。问题是,贾政会这样吗?他的脸面往哪里搁?所以,以后他们就是贾府的人了。 新宅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原也不差,先略微归整了一番,等开春以后再慢慢折腾好了。三进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了。不过,要真说住不开也不是不可能的。 最前边的倒座房住下人,前院用于会客。中间的正院给贾政俩口子住,宝玉跟着他们住东厢房,西厢房可以改建成书房或者闲置着也无妨。后头的院子就让珠哥儿一家三口住。至于庶子庶女们,则住到最后头的后罩房去。 这当然是指当下了,等往后孩子们都大了,倒也没啥要紧的。可以换个大些的宅子,也可以另外置办一个临近的三进宅子给宝玉住。至于庶子庶女们,当然是早早的打发出去了。 对于王夫人来说,没几年就可以用不着再看到庶子庶女们,的确不失为一件好事儿。可同样的,她还面对另外一个大问题。 薛家。 说真的,当年薛家之所以会留下来,主要还是因着有王夫人在的缘故。自然,那会儿贾母和那拉淑娴都有劝着留下来小住,可若非有王夫人这个亲姐姐在,薛家怎么可能会有脸面留下来? 可如今,荣国府分家了,二房要离开了,薛家还能继续留下来吗? 哪怕贾赦并未直接点过薛家的名,可去年间,他却是在贾母提过的,打算将梨香院、覃苑那一带全部推平了重建,弄个宅子和园子出来,给十二住。换句话说,贾赦已经是在赶人了,只是说的略微委婉了一点儿。 可惜,再委婉也没用,有心赶人和有心留人一样,只看面色就知晓了。薛家又不是那等子没眼力劲儿的人,哪里会不清楚他们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呢? 问题是,往哪儿去呢? “姐姐,姐姐……”薛家太太哭着两眼肿成了核桃,荣国府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情,就算她只是客居在此,也不可能完全被蒙在鼓里,更别说打从一开始,就没人打算隐瞒这事儿。 分家,是必然会经历的事儿,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又不是那等子见不得人的事情,何苦隐瞒呢? “好了,我知晓你那头也有为难之处,可我也没法子。这事儿太突然了,别看是去年间就说了的,可算算日子,统共也就半个来月时间,我又能如何呢?这不,连我们将来要住的地方都是老太太派人安排的,唉……” 长叹了一口气,王夫人伸手拍了拍薛家太太的手背,面上半是愧疚半也是做戏的道:“是个三进的宅子,据说还算不错。可你也看到了,我房里这般多的人,勉强倒是住得下,却是实在不好让你们跟着搬出去挤着了。” “宅子倒是无妨,我……”薛家太太急急的开口,却被王夫人打断了。 “我知晓薛家有钱财有房舍,可这事儿真心不好办。妹妹,别怪我这个当姐姐的,我也是没辙儿了。我倒是想有个大宅子,好方便安置你们,可……我又以甚么名目安置呢?以往是国公府,以后却是贾府了。” 一开始,王夫人还真的是在做戏,不过说到最后,却也是越发的伤感起来了。 从堂堂国公府,一下子变成了普通的人家,哪怕因着珠哥儿的缘故,还勉强可以算作是官宦人家,可这落差也实在是太大了。尤其宝玉的亲事尚未说定,哪怕她的心向着珠哥儿,可宝玉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好在,贾母看来是真的将宝玉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往后也只能盼着贾母长命百岁,好多照应一下了。 至于薛家,恕她无能为力。 薛家太太哭得帕子都换了好几条,她如今最大的问题压根就不是钱财,而是没有鼎立门户之人。薛蟠一走就是一年,期间除了刚离开的第二月送来了保平安的信外,竟是再无音讯。她一个寡母,带着宝钗这么个未出阁的闺女,即便在京城里有宅子,手头上有钱财,可贸贸然的搬出去后,后该如何立足呢? 见王夫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薛家太太只能暂且回去另想法子。可一回到覃苑里,见着宝钗,她便又落下泪来。 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不来这京里! 宝钗唤人端了热水,亲自投了帕子给薛家太太拭去了眼泪,这才缓缓的开口道:“早先就说了要离开荣国府,娘却说外头没个鼎立门户的人,如今怕是不论如何都要走了。依女儿所见,倒不如就近寻一处小宅子,莫说三进,便是两进也使的。到时候,离荣国府也近些,离姨母家亦是不远,也算是有个照应。” “宝丫头!在外头过日子哪里有这般容易了?”薛家太太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听得这话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了。 “那……咱们再去求求大房那头?”宝钗叹息一声,依着她的性子是不愿意去求人的,可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薛家太太难过成这样。其实,她反而不担心出去以后的日子,哪个会闲的慌特地找他们家麻烦了?这是天子脚下,又不是那等子穷山恶水的地方。 “求大房?”薛家太太哭声一顿,半晌后,忽的下定了决心一般的道,“行,那我就去求求凤丫头!” “能成吗?”宝钗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虽说王熙凤一直掌着荣国府的中馈,可她依然不觉得对方有说动贾赦的本事。 准确的说,这天底下能让贾赦改变主意的,恐怕除了那拉淑娴,便只有宫里的那位了。 “成或不成都得试试看。”薛家太太苦笑一声,“就是不成,跟凤丫头打好关系,也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宝丫头你的事儿还没有定论,万一开春的时候,你当了郡主的侍读呢?到时候,免不了要拿荣国府当个依靠。咱们不求他们真的替咱们考虑,可至少不能让他们针对咱们。” 宝钗点了点头,面上却满是不确定,连眼底里都多了灰心丧气。 谁能想到,荣国府竟是说分家就分家呢?! ☆、第244章 荣国府分不分家,薛家的人可没有说话的份儿。 好在薛家太太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在痛哭了一场之后,她便安排下人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吩咐派人手去京城里的旧宅子那头,该修缮的修缮,该清理的清理;一面又亲自领着薛宝钗开了箱奁,归整出了好些个珍贵的物件,娘俩一道儿往东面小院走去。 说真的,薛宝钗是真的不愿意。并非不愿意求到大房头上,而是不希望在王熙凤跟前落了下乘。依着她看来,这荣国府上下的姑娘媳妇儿们,哪个都是不如她的,包括已入宫当了娘娘的元姐儿,也一样比不上她。 可惜,她的心气是高了,出身却太差,这才没的奈何屈居人下。即便如此,薛宝钗依然不愿意求到王熙凤跟前去。 “娘,咱们就不能直接往荣禧堂去吗?求求大太太也是好的。” 薛宝钗私心以为,荣国府大太太是一品诰命夫人,又比她长了一辈,甭管是求上门去,还是到时候被婉拒了,都算不上有多丢人。可若是换成同辈还沾亲带故的王熙凤,说真的,薛宝钗心里很是不得劲儿。 “说甚么傻话呢?咱们是甚么身份,人家又是甚么身份?”薛家太太叹息一声,“去寻凤丫头,那是因着她是我娘家内侄女,要不然也不能这般不打招呼就上门去的。若是换成了大太太,可不得老老实实送上拜帖,还得看她见不见咱们。” 听得这话,薛宝钗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这一刻,她从未有过的明白身份差异。可他们薛家不是皇商吗?纵然脱不了一个“商”字,可总归有别于其他的商户。再说了,金陵四大家族素来同气连枝,荣国府当初也热情邀请他们留住府里,更别说原就是沾亲带故的…… “宝丫头,宝丫头!”薛家太太担心的望着女儿,其实她何尝不知晓女儿的心思,她不单知晓还格外理解。原因在于,当初她也是不大乐意下嫁给薛家的,身为王氏女,即便是嫡次女,她也可以挑个官宦人家嫁过去。可惜,她的父亲王湛王老爷子坚持让她下嫁,理由都是现成的,她是嫡次女,她模样身段都不出众,她还没啥成算,连能言善辩的能耐都没有…… 尽管事实上,薛家太太婚后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夫君敬重儿女双全,钱财锦帛更是无数。可即便如此,她也明白自己再也没有了跟嫡亲姐姐王夫人平起平坐的机会了。哪怕等荣国府分了家,王夫人依然可以靠儿子,甚至就算珠哥儿靠不住,那她也比自己这个商妇地位身份尊崇得多。 想想自己的前半辈子,再瞧瞧身畔模样身段皆极为出众的女儿,薛家太太忍不住连声叹息。 若说她还能怨自己不争气,可她的女儿呢?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自吹自擂,她的女儿真的是样样出挑,那是连薛父在世时都忍不住夸赞的,甚至薛父曾明言,若宝丫头是个哥儿,薛家可再保一世富贵。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回头见了凤丫头,你的嘴儿甜一点儿,别唤琏二奶奶,要唤姐姐。你俩到底是表姐妹,年岁差得也不是很多,同她好生打交道,往后咱们家免不了要倚仗着他们。” 所谓倚仗,其实未必就是荣国府真的会帮衬他们,而是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拿荣国府的名头来吓人,而不被打脸就成了。可即便仅是这般,也要先同荣国府的人交好才是。幸而,薛家底子厚,纵是之前狠狠的亏了一笔,余下的钱财也不少,最起码收买王熙凤是够了。 “我知了。” 薛宝钗淡淡的回答,同时低垂下了头,再不发一言。 道理她都懂,只是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哪怕打小就知晓商户被官宦人家瞧不上,却也从未有过这般清晰的感受过。原来,那些个被她瞧不上的姑娘媳妇儿们,各个都比她强,还是那种强了不止一筹的。而这里头的强,多半都是建立在出身的。 假如,她的出身能够好点儿…… 像元姐儿,就能得到阖府上下的栽培和期望,入宫伺候圣上。像迎姐儿,明明相貌身段全然不如她,甚至脾气还怪得很,都能嫁给诗书传家的张家长房嫡长孙。还有林家的黛玉,史家的湘云,那些个姐儿哪个都不如她,却偏生谁都比她要嫁得好。 “娘,我真的真的不想嫁给宝玉。” 多半晌,眼瞅着东面小院近在眼前,薛宝钗挨着薛家太太,用近乎低喃的声音说道。当然,在说话之前她也有四下瞧过,确定自己的话不可能被薛家太太以外的人听到后,才大着胆子说出了口。其实,这话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起了,可薛家太太总是在敷衍她,一说等开春,又说先缓缓,再不然就是不好跟王夫人撕破脸等等。 可她不想等啊! 今个儿都已经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离开春还有多少日子?尽管大小选都是在二三月间才正式开始的,可名字是早早的报上去的,谁能入宫谁不能入宫,这些事儿早先就该传来消息才是。更别说,她这还不是正式的大小选,仅仅是给郡主们选侍读。 不该,真的不该完全打听不到一点儿音讯! 也正是因着完全没有消息,薛宝钗忍不住做了最坏打算。万一她被人撸下来了呢?若不能给郡主们当侍读,她又该如何是好?未来有很多种可能,可她最不愿意要的就是嫁给宝玉当妻子。 “唉,回去再说罢。”薛家太太今个儿一天里头叹的气,简直比以往好几年都要多。不过,若说分家之前宝玉瞧着还可以,那么分家之后的吸引力就一下子小了很多。薛家太太在两个儿女之间,虽更偏疼薛蟠一些,可对于自家这个小女儿也是极为看重的,她想要的是女儿过上富贵无忧的生活,而非卖女求荣。 说话间,便已到了东院里。 丫鬟们飞快的穿梭在庭院里,这东面小院的格局同荣国府的其他院落皆不同,若说其他院子都是板板正正的四合院,那么东院就有些类似于江南庭院了。房舍之间夹杂着景致,两者既非从属关系,亦非毫无关系,反而有种相辅相成的感觉,饶是如今还在正月里,打眼瞧去也是一派精致美观,若是在百花盛开的春日里过来,却不知该是一幅怎样的如画美景。 这头,丫鬟们已经将薛家母女俩迎了进来,那头,王熙凤好不容易忙活完了事儿,才刚有工夫在炕上略歇歇,就听得丫鬟的回禀,登时无奈的吩咐将人直接往暖阁里带罢。 “怎么就劳动薛太太特地往我这儿赶了?若是惦记上我了,也合该是我往您那儿去拜访。”王熙凤坐在东暖阁的暖炕上,手捧热茶,怀里揣了个暖手炉,巧笑倩兮的看了过来。 因着荣国府本身就因分家一事而忙得一团乱,薛家母女俩也没能坐上软轿,压根就是披上裘衣匆匆赶来的。好在今年的冬日并不算太冷,今个儿更是没下雪,可即便如此,她俩也有些冻着了,偏一进屋就听王熙凤这般说,薛家太太倒是还好,仍能笑出来,薛宝钗却是不由的低头抿了抿嘴。 薛家是去年开春入京的,到如今堪堪将满一年时间了,可王熙凤却一回也没往覃苑去过,甚至偶尔在荣庆堂等处碰见了,也多半只是敷衍般的点头问好。指望她特地往覃苑去探望亲姑母?做梦还比较快! 可惜,这些话薛宝钗只能揣在心里头想想罢了,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思忖之间,丫鬟们已经送上热茶糕点,薛宝钗只低头捧着茶不言不语,任由薛家太太舔着脸从院子夸到屋子,再夸到屋里的摆件,之后更是延伸到热茶、糕点等等。总之,就是能夸的都夸了,只差没在脸上盖上一个“我是来求人”的戳。 说实话,真的很丢人。尤其配上王熙凤那笑得意味深长的神情,薛宝钗只觉得面色微烫,如坐针毡。 再看薛家太太,也许她没有王氏女该有的好相貌好身段以及心计城府,最起码她的脸皮还是够厚的。一面笑着将王熙凤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一面还要琢磨待会儿怎么将话题引过去,全然看不出来先前还痛哭了好几场,当然这还得靠着面上的厚粉遮掩,要不然早就露馅了。 还在甭管怎么说,王熙凤都是个笑面虎,莫说薛家太太真是她的亲姑母,今个儿就算来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也会笑脸相迎的,区别只在于碰到前者思量着如同能趁机捞一笔油水,碰到后者则掂量着需要几多钱才能将人客客气气的打发了。 ——本质上毫无差别。 耐着性子听薛家太太说了两刻钟的话,王熙凤忽的道:“还不快些给薛太太换杯热茶,这都凉了。”又笑着向薛家太太看去,“您再尝尝我这儿的茶可有您那儿好?” 这是变着法子嫌弃薛家太太话多了,又或者说是在提醒她赶紧说正事儿,当谁都跟你似的这般闲? 薛家太太是最不像王氏女的王氏女,可她好歹也将脑子都丢了,听得这话,终也顾不得甚么了,忙不迭的道:“凤丫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儿……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寻你帮衬帮衬。” 王熙凤心头冷笑,哪个就跟你是一家人了?又思及薛家那丰厚的家底,只得耐着性子轻笑一声,道:“瞧您这话说的,我年岁轻,又没经历多少事儿,哪儿能帮上甚么忙呢?薛太太您有话直说,这能帮的,我必不推辞,可若是帮不了的,那我也没辙儿。” “能帮,一定能帮。”薛家太太到底是跟王熙凤打的交道太少了,若是换做王夫人的话,听得这话一早就拂袖走人了。很显然,王熙凤这话的意思是,有甚么好处先拿出来瞧瞧,至于这忙……铁定不帮。 只能说,当年王湛王老爷子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至少他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小闺女就是个不中用的。 而一旁的薛宝钗倒是听出了话音来,可抬眼见王熙凤满脸的笑容,又再度将心底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说到底,还是薛家的人对王熙凤不够了解。 也正是因着不够了解,薛家太太说了一大车的话,留下了一大堆的重礼,最终带走的却只有王熙凤轻飘飘的一句话:我要回头问问我家二爷。 ——你家琏二爷表示,你就没听过他的话!! 薛家母女俩带着期待和忐忑离开了。其实,若是王熙凤再热情点儿,薛家太太还想问问薛宝钗那事儿,或者是让王熙凤给带着去荣禧堂见见那拉淑娴,再不然约定下回见面的时间也好。可惜,都没有。 等薛家母女俩离开了,王熙凤只唤人给她捏肩捶背。 “真是有够闲的,不忙着赶紧归整行囊搬出去,竟还来我这儿瞎折腾。我这腰哟,可不知怎的了,快累折我了。对了,去瞧瞧薛家送了甚么过来。” 想也知晓,薛家送的礼绝对不会轻,不过等丫鬟来报时,王熙凤还是吓了一跳。 一套羊脂玉头面,一套定窑五彩茶盅,一对五彩冰梅蝶纹瓷瓶,一个紫檀描金小炕屏,还有十几匹华美精致的贡缎…… 每一样单独放都算是精品了,合在一起保守估价也要值三万两银子了,关键是很多东西都是属于有价无市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单是那套羊脂玉头面,拿到外头换个三进宅子都没问题。这么多稀罕的礼物摆在一道儿,饶是王熙凤都有些犯愁了。 琏哥儿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王熙凤对着一炕头的东西发呆的模样。 “你傻了?” 要不怎么说兄弟姐妹几个里头,琏哥儿受的欺负是最多的呢?别看他是长兄,可他有时候太不会说话了,偏又没贾赦那等本事,性子还格外的软乎,不欺负他欺负谁去? 王熙凤横了他一眼,旋即倒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将事情说了一遍:“……铁定是想留在咱们府上不搬出去,啧,想得真美,脸皮还厚!” 亏的这话没传到薛家太太耳中,要不然她若是知晓自己忙活了这小半日,得到的竟是这么一番话,指不定就给活活气死过去。 “那你打算怎么做?”琏哥儿才不会认为王熙凤会替薛家的人说情,这不是礼物够不够贵重的问题,而是他很清楚自家媳妇儿的脸皮半点儿不比薛家人薄。不就是收礼吗?先收着。至于要办的事儿,自是先缓缓再议。 略半刻后,王熙凤忽的一拍巴掌:“唤大夫。” 果不其然……“啥玩意儿?好端端的,你唤哪门子大夫呢?”琏哥儿傻眼了,这媳妇儿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啊!这么做的意思是,指责薛家礼物送的不对,把她气病了? 王熙凤直接没理他,只一脸轻松的命人将礼物收好,还额外叮嘱道:“将那套羊脂玉头面单独收好,回头添到姐儿的嫁妆里去。” 琏哥儿:“……”嫁妆你个头啊!我闺女才一岁半啊! 然而,琏哥儿没胆子跟王熙凤叫板,他私以为那叫没必要,毕竟好男不跟女斗来着。 又一刻钟后,大夫进了东面小院的门,因着琏哥儿在场,王熙凤也没碍事儿的躲到帐子后头,只让人取了个围帽草草的戴上,当着琏哥儿的面,拿手让大夫诊断。 “恭喜琏二爷,恭喜琏二奶奶,这是有喜了!” 王熙凤淡定的吩咐人赏银子,还不忘在心里腹诽,这是她有喜了,又不是琏哥儿那蠢货有喜。等一回头,看到琏哥儿一副懵逼的模样,她更是来气了。 “作甚么还愣在这儿?如今离掌灯时分少说还有两刻钟,二爷您就不能费心往荣禧堂跑一趟?还是打算让我这个柔弱的妇人大冷天的跑去荣禧堂报喜?” 这话一出,琏哥儿倒是回过神来了,却仍是两眼发直的望着王熙凤,半是无奈半是质问的道:“凤丫头你到底又想作甚?直说了罢,省的回头我还要费心去猜。” “我要作甚?我还能作甚?一嘛,是挑个好日子告诉府里这个好消息;二嘛,趁机撇开其他事情好生养养身子;三嘛,我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当然不能操心旁的了,薛家的事儿……爱咋咋地!” 琏哥儿无言以对。 半晌,琏哥儿索性起身要走,待掀了门帘之后,才又回头道:“你想作甚?一嘛,是生怕分家这档子被人钻了空档,回头吃了闷亏;二嘛,是想着中馈能多掌一天是一天,顺便多揣些日子坐稳了胎再告诉旁人;三嘛,你就是打量着薛家无人,占了好处不干活儿!” 话音刚落,琏哥儿便立马回身拔腿就跑,气得王熙凤在后头直甩眼刀子,暗道跑得了合上跑不了庙!! <<< 荣禧堂这头,贾赦已经抛开了分家一事,专心致志的开始研究要恁倒哪家给自家心肝宝贝儿十二腾地方了。 这雍华公主是正一品,国公府略减一分,侯府再增一分便是,又想着公主府离得越近,将来十二回家越方便,自个儿也能多多的见到儿子,贾赦便索性一门心思的往自家的世交旧友身上瞄。又本着多吃多占的想法,贾赦很快就撇开了侯府,打算直接拿国公府开刀,回头只要明面上略减几分便是,比增建容易多了,也省钱多了。 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其中八公乃是:镇国公牛清、理国公柳彪、齐国公陈翼、治国公马魁、修国公侯晓明、缮国公石垠,以及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 贾赦特地将八公详细的罗列在纸上,盘腿坐在暖炕上,对着名单苦思冥想。 见状,那拉淑娴还伸长脖子特地去瞧了一眼,见他连自家和隔壁家都写上去了,顿觉无奈。忆起市井流传,荣国府的赦大老爷疯起来连自家都恁的话,又觉极有道理。 正这般想着,忽听贾赦喃喃自语。 “要离咱们家近的,府里修缮保存得当的,最好是家里人口比较少的,宅院少一些,景致好一些,若能多个园子或者大的池子就更好了……这不就是隔壁东府嘛!!” 那拉淑娴:“……” “也不行,隔壁东府把欠银都还上了,也不缺钱,如今当家的又是小蓉儿,没理由恁上他们呢。”贾赦连番唉声叹气,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听他这么说,那拉淑娴明智的决定闭嘴,毕竟正常人跟疯子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你说贾赦不是疯子?但凡他脑子正常一点儿,就不会想着去恁隔壁东府了。人家宁国府招他惹他了?明明这些年来,都是他主动去招惹对方的!饶是那拉淑娴对隔壁东府也没啥太深的感情,也觉得贾赦太荒谬太不可理喻了。 “唉,还是时间太短了,要不然我去哄了珍哥儿和蓉儿去赌场多好,哄的他们把家底败光,我不就可以顺势接收了吗?可惜呀,时间太短了,圣上统共也就给了我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还得扣除年关的这段日子。没法子恁倒隔壁东府了……” 这一刻,那拉淑娴忽的就理解了贾母,有时候贾赦还真就不是东西!! “镇国公府上也还了欠银,且他们家老祖宗曾经在战场上救过我祖父,不可。”贾赦琢磨了半天,用手指在镇国公下头掐了一道印子,算是划去了。又想了想,也将理国公给划去了。 等那拉淑娴听着没啥动静了,抬眼就看到贾赦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盯着纸上的某个点儿。 登时,那拉淑娴好奇了,挪了挪身子凑近了仔细瞧,却发现除却齐国公府之外,旁的七家都被划去了。 ——话说回来,赦大老爷您干嘛非要将自家府上也给添上? 那拉淑娴顺着贾赦的目光,跟着一道儿盯了“齐国公”这三个字许久,这才试探的道:“老爷您这是已经做好决定了?” “没有。可我也没旁的好法子了,四王八公里头,最好欺负的除了隔壁东府,剩下的就是这齐国公府了。”贾赦叹息一声,“可他们离咱们家老远呢,我还是觉得隔壁东府最合适不过了。” 再一次,那拉淑娴被噎得无话可说。 是啊,宁国府当然合适了,都在宁荣街上,一个在东面的街头,一个在西面的街尾。不长的一条街上,只他们两个府邸,那是属于窜门子都用不着特地坐车的。要是从偏门走的话,那就更近了。 可问题是,那是自家人呢!! “老爷,东府那头最近没惹您罢?”那拉淑娴迟疑了半晌,还是决定替那头说说好话。关键不是她善心,而是她没有贾赦那般贱。 “没。”贾赦侧过脸,奇怪的瞧了她一眼,“怎么这么问?东府那头啥时候惹过我了?即便算上贾敬那事儿,他也不是故意招惹我。除了他之外,整个东府不是窝囊废就是怂货,哪里敢招惹我。” “那您为何偏生就死盯着他们家不放呢?”那拉淑娴忍不住问道。 “因为离得近,其他的也样样都好。”贾赦又回去盯着他手上的纸了,目光从宁国府看到齐国府,来回的扫视。 听他这么一说,那拉淑娴除了感概贾赦果然是个混蛋之外,也终于深深的理解了何为怀璧其罪。人家宁国府好端端的啥事儿也没干,就因为一个离得近的理由,被贾赦给盯上了?对此,那拉淑娴只能祈祷泰安帝别这么不靠谱,又或者…… “我觉得齐国府挺好的。”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那拉淑娴果断的祸水东引,尤其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 “老爷您可还记得多年前,我那娘家侄女小铃铛刚嫁到保龄侯府的情形?她打小就是个苦命的孩子,没了娘,几乎把自个儿当成娘拉扯着弟弟长大,偏嫁的保龄侯爷又是个体弱的,那会儿她还怀着身孕……”那拉淑娴简单的回忆了一番,见贾赦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己,忽的想起另一个可能性,忙不迭的道,“我不是让老爷您对付保龄侯府,真的不是。” “哦,我还想着要是搞不定国公府,就拿十二侯开刀,左右除了史家,旁的人家跟咱们都没啥交情。”贾赦随口道。 那拉淑娴在心里替旁人家捏了一把冷汗,再接再厉:“方才说了我那侄女小铃铛,那会儿,老侯爷夫人忽的故去了,便有人拿这事儿做文章,非说她怀的是天煞孤星,这事儿老爷您可还有印象?” 贾赦无言的望着那拉淑娴,略迟疑了片刻,才道:“你不是说那是保龄侯爷那二弟媳妇儿干的吗?后来我就逼着他们家……对哦,史家二太太是齐国府的大小姐!” “是的。”那拉淑娴已经明白京城里肯定要有一户人家要倒血霉了,又不希望回头贾赦寻不到好的,再度惦记上隔壁东府,索性下定决定坑死齐国府得了,反正两家也没啥太深的交情。 “我懂你的意思了,就这家了?”说着,贾赦又犹豫了起来,“这路可略有些远呢,况且齐国府败落许久了,怕是房舍都不好了,更别说景致了。我……还是觉得隔壁东府最合适。” 隔壁东府这是上辈子欠他的罢?! “齐国府挺好的,路远近是一回事儿,可您仔细想想,八公里头也就只有齐国府最为无用,但凡旁的人家,哪个还没些亲朋好友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闹的不好,惹出事端来,不是耽误了三月的好事儿吗?也就是齐国府,他们家好几代单传了,娶的都是没落人家的姑娘,唯一尚且靠得住的,也就是嫁到了保龄侯府的那位了。不过无妨的,保龄侯爷一定不会为了他弟媳妇儿而跟老爷您作对的。” 这倒是大实话,史家的那点破事儿,也许瞒得过旁人家,可想要瞒过荣国府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保龄侯爷那性子,要他故意针对自家二弟,苛待甚至报复,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保龄侯爷也不是甚么都没有做,他一方面努力抱住贾赦的大腿,一方面不辞辛苦的在刑部做事,另一方面又不惜一切重金为他三弟开道。至如今,他已经官途顺畅地位稳固,而史家老三也在早两年成了大将军,更在前段时日得以被泰安帝赐封为忠靖侯。 史家一门两侯,袭了祖上爵位的保龄侯爷又是科举出身,虽然武艺不行,可他也已凭借真本事立足于朝堂,再加上功勋出身的史家老三忠靖侯,愈发的衬托着史家老二的窝囊了。 而史家老二就是齐国府的女婿。 “唉,那就他家罢。”贾赦终于下定了决心,可面上还是淡淡的,见那拉淑娴盯着自己瞧,贾赦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隔壁东府最合心意了。不过,齐国府也勉强可以罢。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那拉淑娴深深的认为,这话要是传到那两家耳中,甭管哪家都不会感谢贾赦这老混蛋的。 忽的,外头传来丫鬟的唤声,却是琏哥儿过来了。 “琏儿怎的这般晚还过来?”那拉淑娴很是狐疑,虽说元宵佳节合该一家团聚,可今年不是特例吗?毕竟,要是大房这边团聚了,指不定就该去贾母那头,阖府聚在一起才是正理。因为贾赦连最后的表面文章都不想做了,这才吩咐下去,今年各过各的,左右也不差这么一顿。 说话间,琏哥儿便已经进来了。 “我来给你们报喜。”琏哥儿面上的神情很是古怪,“方才凤姐儿唤了大夫,大夫说她有喜了。” “真的?”贾赦眼睛都亮了,虽说他觉得鑫儿这个孙女也极好,可到底琏哥儿是将来的袭爵之人,总归是需要一个儿子的。如今虽说还不知男女,可有喜就是好事儿。再说了,都说先开花后结果,之前已经有了个花骨朵般的小鑫儿,这回铁定是个带把的了。 琏哥儿点了点头:“是的。不过……” “有话直说,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小丫头片子!哼,二丫头都没你墨迹。”贾赦见他这般,不由的皱眉道,“到底有啥事儿了?是你媳妇儿作幺了?” “算是罢。”琏哥儿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老实交代,“往前一些时候,薛太太去过我那儿了,带了一堆的贵重礼物,估摸着少说也该价值个几万两。凤姐儿全都收下了,可她压根就不打算帮衬薛家,所以她打算趁着有孕这事儿,装病养身子。” 那拉淑娴已经不知晓今个儿第几次被噎得无话可说了,也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家人多半都是极品,连后进门的儿媳妇儿都不例外。忽的,她又想起先前在十二处打听到的雍华公主的为人,深深的为林家姐儿哀悼起来。 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将来林家姐儿嫁进门后,指不定她得多费些心思帮衬着点儿。要不然就这一窝子的狼,还不把人家吓出个好歹来? 正叹息着,那拉淑娴又听琏哥儿道:“我估摸着薛家也没啥旁的事儿,大概就是不想搬出去呗。反正我把这事儿告诉爹您了,凤姐儿那头,我看她是只打算收礼不打算办事了,您这头咋样都成。” “咋样都成?我能咋样?贾政都滚了,薛家还有脸留下来?赶紧都滚蛋,我好将西面那一片都夷平了重建。正好等琮儿成亲后搬到那面去,璟儿就可以住琮儿那院子了。等往后小五长大了,让他去住先前珠儿那院子好了。” 贾赦早已打算好了,哪里容得下旁人破坏他的计划? 当然,若是那人是泰安帝这种他完全得罪不起的人,自是另当别论了。可薛家算啥?全都他娘的直接滚蛋!这种亲戚,他才不稀罕呢! 很快,琏哥儿就跑了,反正他已经把话带到了,虽说自家媳妇儿是厚颜无耻了点儿,可这也不算甚么大问题。最怕的不是收了钱不办事,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甚么事儿都敢伸手。不过,他也意识到了自家媳妇儿有些略贪了点儿,思量着该寻个机会好生同她谈谈,这黄白之物讨人喜欢,可也得讲究一个取之有道罢? ——从薛家处捞钱,好像也勉强算是正道儿? ☆、第245章 王熙凤之事自有琏哥儿来看顾着,贾赦私以为要是琏哥儿连妻儿都照管不好,将来若是承袭了爵位继承了家业,只怕问题更大。又想着左右琏哥儿还年轻,吃亏受罪亦无妨,再说还有他这个当爹的看着,出不了大状况。 “淑娴,回头你唤王氏过来说说话罢。不用说的太明白,可薛家那头,我是断然不会留的。甭扯那些个理由,人生在世哪个也不是平安顺畅的,薛家在京城有宅邸有钱财,难不成出了咱们这荣国府就要没活路?” 贾赦冷哼一声,不是他不顾年亲戚情分,而是老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虽说多养一家子是无妨,可贾赦一点儿也不希望养出一窝白眼狼来。 莫说薛家离了荣国府一样能活,就算今个儿薛家的人一出门就要死了,又与他何干?留着是情分,不留是才是正理。 没有谁会为你的一生负责。 “知了。”那拉淑娴微微点头。 其实她对于薛家说不上是甚么感觉,哪怕曾经有一度因着薛家看中璟哥儿一事略觉得烦躁,可等到时过境迁,她却只余好笑而已。想也是,还能不准旁人做梦?普天之下不知晓有多少女子在梦中嫁给了圣上,难不曾圣上还要一一寻那些人的麻烦?梦想总该是有的,况且薛家也并未付之于行动。 解决掉二房这个大麻烦,薛家反而只是附带的小问题罢了。紧接着,对于贾赦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对付齐国府。 这个,却是需要泰安帝的帮衬了。 话说泰安帝也是够心酸的,身为堂堂天子,有时候却比寻常老百姓更容易束手束脚。尤其他有一个以往的天子所没有碰到过的大麻烦,那就是兄弟众多。 曾经的长青帝,如今的太上皇,暂不算公主的话,单是皇子也有不下三十位。再去掉夭折的、亡故的,到如今仍存活于世的,共有十九个。其中,包括已被圈禁多年的前太子殿下,也包括尚在稚龄的老二十一、二十二。说真的,泰安帝每次想起他这些兄弟们,甭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都是一脑门子的官司。也许对于父亲来说,儿女成群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可对于执掌了天下的泰安帝来说,兄弟们全是大麻烦。 他的大哥,当年曾被封顺郡王,之后也被下令圈禁。他的二哥,前太子殿下,则更是啥封号都没有。倒是他那三哥文亲王,天天赋诗饮酒,小日子过得倒是蛮滋润的。还有他下头一帮子的弟弟们…… 太上皇还在上头瞧着,泰安帝很多事情都不能去做,或者说是不敢放手去做。尤其当年太上皇故意不赐封诸皇子,为的就是让他这个新帝施恩。 问题是,他一点儿也不想施恩!! 徒家王朝爵位众多,单是异姓王就有四个,宗室里头的亲王、郡王数都数不清,还有一群人等着封赏爵位。 可泰安帝真正想做的是,将那些个王爷全给撸了!徒家,根本就不需要异姓王,更不需要那么多宗室王爷。 “圣上,贾恩侯求见。” “让他立刻滚进来!”泰安帝眉头紧锁,如今都已经是泰安五年了,他就算要拖,也实在是拖不了多久了。还有一件事儿,太上皇从去年深秋以后,身子骨就愈发的衰弱了,太医说的很明白,这就不是生病的缘故,而是衰老,无药可医的衰老。 很多事情,都要在今年有所决断。 等贾赦进了御书房,看到的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神情的泰安帝。 贾赦微微一愣:“这才刚过完年,圣上您这是在跟谁怄气呢?别别,您不用解释,臣今个儿入宫只为一件事儿。关于公主府,臣已经有了眉目,可单凭臣一个人却是没法子了,还希望圣上您帮衬一把。” “哪家?”泰安帝早就猜到了他想做甚,也懒得刨根究底,只直截了当问道。不过,问归问,泰安帝心里还是有自己的猜测的,既是公主府,恐怕贾赦是打算拆了哪个侯府罢? 不得不说,泰安帝是足够了解贾赦的想法,却仍不曾深入的了解贾赦的无耻。 “齐国公府。”贾赦一字一顿的道。 泰安帝沉默了,当年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时,一定不会想到这将是他给后人留下的一大难题。不过,在当时这也是唯一的法子,毕竟想要说动旁人跟着你一道儿打天下,没有实质性的好处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在,这些年过去了,四王八公十二侯早已不如当年了,只是碍于情面,泰安帝不好直接动手。 见泰安帝只沉默不语的低头望着龙案,贾赦自也是猜到了原委。道理很简单,就像贾赦神烦蠢弟弟贾政一样,恐怕泰安帝也一点儿也不待见他那群弟弟们。好歹对于贾赦来说,贾政就算再蠢,那也是他的嫡亲弟弟,若是同父异母,或者更远一些的堂弟、族弟呢? ——有多远滚多远!! “臣恳请圣上允许文亲王和十四王爷帮衬臣。”贾赦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这是得罪人的差遣,且对于臣来说,还极有可能引火烧身。圣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齐国府是八公之一,荣国府也一样如此。今个儿,若是齐国府倒了,指不定明个儿倒的就是荣国府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的事情,单看你是不是能够看透。 “你怕朕对你下手?”泰安帝扬了扬眉,“朕看起来像是过河拆桥的人?” “臣读书少,可有一句话却是明白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贾赦撇了撇嘴,其实他本身对于官场半点儿都不留恋,可谁让当初一不小心就进来了呢?既是已经走进了这个世界,哪怕真的到了退出的时候,他也一定要干一票大的。至于荣国府的荣耀,贾赦私以为,他本人就足以延续,完全不需要那个死气沉沉的牌匾来说明甚么。 “有道理。”泰安帝丝毫不否认的颔首道。 就像当年太祖皇帝的大肆赐封,也像已经是太上皇的长青帝曾允许百官向国库借银,很多事情并不一定就是虚假的,至少在当初是真实可信的,可惜时光易逝,谁也不能保证多年以后会如何。 半晌,泰安帝才又缓缓的开口:“贾恩侯,其实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看得也比旁人清楚得多。那朕倒是要问问你,如果你是朕,你会如何?” ——眼睁睁的看着徒家天下被越来越多的爵位所霸占?还是尽可能的收回帝王该拥有的一切权利。 任谁听到这个问题,还被当今天子用这种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都会感到极大压力。贾赦自然也是如此,不过他只略缓了一下,就笑开了。 “从我继承了荣国府之后,从我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以后,我就一直想干一件大事儿!我要将贾政从象征着家主住所的荣禧堂滚出来,我要让二房从此不敢出现在我的地盘上,我要成为荣国府真正的家主大人。可惜呀,这个想法,直到如今才实现了一半。” “圣上您也许不知晓,荣国府已然分家了,可我却早已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为了让二房离开,我私底下用了很多手段,威逼利诱甚么都有,这跟我当年想象中的,光明正大的轰走他们……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过好歹,他们就要走了,目的已然达成,其实过程并不重要。” “您方才问我,倘若我是您我会如何?那当然是去做一直梦想的事儿,不管用甚么手段都无妨,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背负一世骂名又怎样?” “难道我会不知道二房离开后,京城里会出现怎样的流言蜚语吗?还有那该死的薛家!区区商户人家,竟是仗着自己弱小的缘故,妄想逼迫我后退……凭甚么?孤儿寡母就位于不败之地了?她弱她有理?!” 一想到自己莫名的被拿捏了许多,贾赦就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贾赦的世界一直都非常简单,他只是想要守护自己的家,当然还有自己的家人。可偏生,所谓的情分、颜面、规矩、名声等等,全都束缚着他。外人只道贾恩侯疯起来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却不知他若是真能做到如此,还会任由老母和弟弟骑在他头上? 说到底,他还不够狠绝。 “说完了?”泰安帝拿手指一下又一下的叩着龙案,其实他打从一开始就知晓贾赦无意于官场,甚至他还知道贾赦的终极梦想一直都是当一个逍遥自在的纨绔子弟。可他更想让贾赦明白,梦想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实现的,若贾赦当年真的如愿的离开了官场,那么如今极有可能面对的就是被轰出家门的下场。 或者更惨,明面上是荣国府的家主,暗地里甚么都不是。等万一碰到了灭顶之灾时,再被人以家主的名义推到人前,承担起所有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罪名。更有甚者,还会牵连子嗣后辈。 “圣上您不就是瞧那些个蠢弟弟不顺眼吗?干!” 贾赦一脸的狰狞。 “不,朕跟你遇到的麻烦如出一辙,你的头上有个老太太,朕的头上有位太上皇。解决的法子不是没有,可惜你我都不是丧心病狂之人。”泰安帝轻飘飘的说出了这番话,成功的看到贾赦瞪圆了眼睛,“别瞪朕,难道你就不曾怨过自己不够心狠手辣?” 千百年来,不是没有弑父杀君之人,事实上非常之多。当然,更多的则是手足相残,谁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呢? 但凡泰安帝心狠一点儿,在登基为帝之后,他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哪怕不对太上皇下手,他的诸多兄弟们也决计没有活路。可惜,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他自诩冷心冷面,却做不到真正的心狠手辣。 太上皇,他好好的敬着,但凡是太上皇舍不得的人,他绝对不会轻易出手,哪怕对方惹上门来,他也是一退再退。他的大哥、二哥,他好好的养着,即便他明知晓那两位背地里小手段不断,也权当甚么都没有看到。还有他那些好弟弟们,他会不知晓他们在背后谋划甚么吗?在能护住自己的前提下,他并不愿意出手。 不是为了所谓的身后名声,而是最为简单的不忍心。 这话,要是说出去真的只会徒惹笑料,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他泰安帝是个冷心冷面之人。尤其对那些个逆臣贼子,他从来不手软,却偏生对某些人束手束脚。 “挺好的,若真能做到心狠手辣,怕只怕到了晚年还会于心不安呢。”贾赦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建议道,“那圣上您干脆就学学臣罢,用威胁让他们主动退让。” “和解?” “一步步慢慢来,就像之前,我让贾政削官罢职,再让他对科举绝望,又推出了珠儿那孩子,还有宫里的娘娘……到如今,他是真的不敢同我作对了。这叫甚么呢?吓破胆儿了?” “你想让朕杀鸡儆猴?同一个就该是齐国府罢?”泰安帝回忆了一下齐国府的情况,微微颔首,“挺好的,齐国府牵扯不大。” “其实,臣真正想让您恁的是宁国府。”贾赦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心里话,“理由很多,最要紧的一点儿就是,宁国府若倒了,会让很多人胆寒。” 第一代宁荣国公乃是嫡亲兄弟,其实他俩的权势莫说在八公里头,就是算在四王之中也是极为强悍的。可谁让他俩是嫡亲兄弟呢?即便是太祖皇帝,也断然不敢让一对感情极为深厚的嫡亲兄弟位极人臣。不得已,才让他俩退居一位,皆赐封了国公爷,还是八公里头居最末。 而论实力,如今的八公后人之中,实力最强劲的莫过于荣国府,又因着两家的关系,宁国府也无人敢小觑。 倘若今个儿倒下的是齐国府,对于满朝文武来说,虽有着警示作用,却未必会感到胆寒。可若是宁国府呢?恐怕一多半的人都会心生惧意,短时间内绝不敢再行差踏错哪怕半步。 “罪名呢?”泰安帝问道。 宁国府数代单传,人丁本就不兴旺,加上欠国库的银两早已归还,一时间想要寻出罪名来还真略有些难。 除非,故意捏造。 再不然…… <<<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日,荣国府成功分家,可即便如此,二房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日里搬离荣国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贾母的不舍,以及二房的不甘。 那就拖呗。 一说新宅子有几处还未完全修缮好,二说正月里不好兴师动众的搬家,三说哪个主子病倒了,四说…… 理由这种事儿,就跟那罪名一般,你若铁了心想要捏造,自然就会有的。 贾赦甚么都没说,他很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连公中钱财都没有分分完毕了,若是在这档口他真的将二房一家子尽数轰出了家门,那么到时候就不单单要面对流言蜚语,而是言官的弹劾了。 人嘛,总是容易偏向于弱者,哪怕那所谓的弱者才是罪魁祸首。 只不过,贾赦没说甚么,却做了很多事儿。 正月二十,齐国府首先遭到查封,罪证确凿,陈家老太爷老俩口,并老爷太太,以及年仅三岁的小少爷,尽数送入天牢。而领头查办此事的,却并非泰安帝跟前天字第一号宠臣贾赦,而是泰安帝的三哥文亲王,以及他的同胞弟弟十四王爷。 虽说荣国府跟齐国府关系并不算亲近,可到底是相识相交上百年的故交,消息一传开来,贾母狠狠的被唬住了,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只得急忙唤了儿子儿媳们过来说话,哪怕没有好法子,也总归能让她安安心。 不曾想,及至这会儿,贾母才愕然发觉,她家老大贾赦早已数日不曾归家,而竟然没人将这事儿报予她知晓。 贾母勃然大怒,贾政和王夫人却是暗叫不妙,帝王恩宠这种事情原就悬乎得很,况且他们一直坚定的认为贾赦一无是处,只凭借着高深的拍屁股工夫才得了泰安帝的信重。反过来说,万一贾赦失去了圣恩,那么继齐国府之后,下一个倒霉的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荣国府了。 思及此,贾政和王夫人自是不可能坐以待毙,倒是珠哥儿一度想寻人脉打听一下消息,却被李纨哭着劝住了。 人嘛,原就是有私心的,其实李纨这人不坏,相反她还是属于本性良善之人。然而,她所谓的善良的却是建立在自家人安好的前提下。可大房,却从未不被她当作家人,甚至连贾政、王夫人并宫里的娘娘、宝玉等等,她都不认为有多重要。她的家人,只有夫君和儿子,她愿意为了她的家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却绝不允许为了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人,牺牲哪怕微不足道的东西。 很快,二房选择了退让。 所谓退让,是指在一夜之间,搬离了荣国府。 等贾母清晨醒来,尚未睁眼便下意识的询问宝玉可曾起了,在未曾听到回答后,她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跪在自己面前哭得双眼肿胀的鸳鸯。 二房走了,带走了前些日子分得的家产,也带走了宝玉等人。甚至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走得义无反顾,毫无留恋。 剩下的薛家,在离开被人欺凌,和留下丢掉小命之间,很轻易的选择了前者。其实,就算真的离开了荣国府,薛家也不至于很惨的,想也知晓,这年头寡妇带着幼子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这还是穷苦老百姓呢,薛家好歹有钱有人,哪怕多出些银钱雇佣些护院打手也使得。就算不如在荣国府那般自在了,却也不至于没有活路这般危言耸听。 而在正月的最后一日,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宁国府被查封,理由不明。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观望事态进展的文武百官们,才忽的有种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感觉。齐国府真心不算甚么,可稀罕的是,像这种事情出马的竟然不是贾赦这个天字第一号宠臣。不过,若是泰安帝下一步的目标是宁国府的话,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该! 就知晓总有一天你会倒血霉! 京城里风起云涌,可以说泰安帝五年的一开始就显得格外的恐怖。等到了二月里,又从宫里传出太上皇病重的消息,登时原本就气氛低迷的京城,显得愈发的阴沉恐怖了。 齐国府是第一炮,紧接着是宁国府,再往下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保宁侯府……等到二月底,宫里倒是没再传出其他消息来,可四王八公十二侯里,却有一半人被斩落马下。 当然,泰安帝还未下旨宣布那些人的判决,可想也知晓,闹了这么一出,泰安帝不可能是跟那些人玩小孩子过家家。 很快,泰安五年步入了三月里。 泰安帝忽的下了一道旨意,夺去荣国府的牌匾,并勒令荣国府上下尽快搬离。 也是随着这道旨意,那些曾经耀武扬威,自认为泰安帝不敢针对自己的宗室皇亲们,终于彻底老实下来了。各种猜测汇聚在一起,最得人心的一种说法是,泰安帝压根就不宠信贾赦,之所以有着先前那些举动,主要还是因为贾赦乃是荣公贾代善的嫡长子,也就是为了安抚太上皇。而如今,太上皇病入膏肓,贾赦被舍弃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放你他娘的臭狗屁! 贾赦是愤怒的,可他完全管不住自己不来听壁角。又想着干完这一票,他一定能成为吓死人不偿命的神人,他只能按捺着心中的洪荒之力,极为勉强的崩住面色。好在,他如今带着厚重的围帽,只要不作死开口,就算他跟川剧似的变脸,也没人会看出甚么来的。 等再度悄悄的入宫之后,贾赦杀气腾腾的出现在了泰安帝跟前。 “回头我一定要打死贾政这个小王八羔子!!” “朕就不问为何了,你高兴就好。”泰安帝自顾自的批阅着奏章,就好似跟前并没有某个不停咆哮的疯子。尤其等他看到几位王爷递上来的奏章之后,更是忽的露出了笑容来。 ——原来,他们也是知道怕的。 ——原来,仁义之君的前提就是恩威并重,不然那就不是仁君而是废物! “圣上!你啥时候把闺女嫁给我家琮儿?”贾赦可不是一个能安生的人,眼见泰安帝不理会自己,他索性上前两步,扯着嗓门大吼道。 “朕以为,是你的儿子嫁过来。”泰安帝好整以暇的放下朱笔,将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呈上来的奏章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你说,他们怕的究竟是朕本身,还是旁的甚么?” “他们怕的是您翻脸无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您喜欢哪个词就用哪个好了。最重要的是,您闺女出嫁,我儿子迎娶!!”最后一句话,是贾赦梗着脖子吼出来的。 泰安帝是甚么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莫说贾赦只敢隔了好几步吼上一吼,就算他真的想不开要跟自己干架了,打小就骑射成绩极佳的泰安帝也完全不惧。话说回来,贾赦那骑射真的是白瞎了武将世家的出身。 见泰安帝又不理会自己了,贾赦急得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御书房里不停的打着转。 依着贾赦原本的想法,他压根就没打算把自己赔进去,只想着拿宁国府做筏子。结果,泰安帝在听了贾赦提供的想法后,很是帮着完善了一番,一个不小心,他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了。用泰安帝的话来说,哪个府里垮台,都不如荣国府并他这个天字第一号宠臣下台来得更为震撼人心。 偏贾赦当时脑子一抽,觉得这个法子也是极好的,愣是傻乎乎的应承下来了。不过,事到如今,他却忽的想起被自己忽略掉的一件事儿。 ……可千万别吓坏了他的好媳妇儿,也千万别吓哭了他的宝贝儿女们。 “三月十九。” 就在贾赦急得团团转之时,泰安帝忽的头也不抬的蹦出了这句话。贾赦微微一愣,旋即才想起雍华公主的大婚之日原就定在三月十九,他就算再着急,已经下了的圣旨也是无可更改的。所以,他又白急了一场?还顺便让泰安帝又瞧了一场好戏? 当下,贾赦的面色异常难看起来。 “你真的不担心吗?你的几个儿子资质差得太多了,不是朕危言耸听,但凡那贾琮起了甚么心思,贾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呵,不单贾琏本人,还有他的岳家也一样无用。兄弟相残这种事儿,你就不怕再度重演?” “我怎么贾政那蠢货了?”贾赦不高兴的嚷嚷着,“再说了,我家琮儿多好的一孩子呢,打小就听话乖巧,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琏儿他又蠢又傻又笨又窝囊,要是再不让他继承家业,回头他能把自己饿死!” “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最新版本?最蠢的孩子最惹人怜惜?”泰安帝挑眉。 “反正我家琮儿是个好孩子,他才不会对他哥哥下手呢。再说了,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是一场精彩的比斗,可要是跟个蠢货斗呢?放心,琮儿才不会跟琏儿一般见识呢。毕竟,琏儿他那么蠢。” 贾赦一脸的淡定自若,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家这些个儿子,而且全是嫡子,将来会发生甚么事儿。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那样罢,亦如他跟贾政闹成这般,也没见他真的发狠心要了贾政的小命。由此可知,即便将来他们会为了家产争夺,应该不会涉及旁的。 “荣宁二字如何?” 片刻后,泰安帝又道。可惜这会儿说出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贾赦很是狐疑的瞧着他,荣、宁二字?这不是废话罢,当然是极好的,可惜两个国公府都到此为止了。所以…… “这是嘲讽?”贾赦试探的道。 “不,这是圣恩。”泰安帝淡然的答道。 数日之后,泰安帝再度下达圣旨,却是赐封贾赦为荣宁侯,世袭三代。 <<< 说真的,贾赦是懵逼的。 在他跟泰安帝的策划之中,完全没有这一出戏码。而且,就算要赐封为侯爷,可天底下那么多吉祥的字,为甚就偏偏挑中了这俩字呢?这不是……故意拉仇恨吗!!! #甚么仇甚么怨# 贾赦就是带着这样一脸的懵逼,于三月十五先行回到了曾经的荣国府。同时,他曾经心心念念恨不得夺过来的宁国府,也已经改造完毕。两座府邸尽数都是减制,花用的是泰安帝的私库,不曾走国库,也没让贾赦这个小气鬼出钱。 曾经的荣国府,已经变成了荣宁侯府。与之相邻的宁国府,则变成了公主府。 美好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可惜贾赦一点儿也不高兴。他简直可以想象,之后会造成多大的骚动,虽说他也曾幻想过自己从此在京城成了神一般的大人物,可惜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承担所有的仇恨。 泰安帝此举,完完全全的表现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切……他贾赦都有份!! 这算甚么?强行绑定? 一想到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宠臣、佞臣的名头了,贾赦只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自己。哪怕他终于成为了说一不二的家主,哪怕蠢弟弟贾政再也别想赖在自家不走,哪怕…… 不!高!兴! “爹?” 贾赦满腹辛酸的把自己戳在荣宁侯府门口,一脸大写的生无可恋。偏此时,隔壁公主府的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却是他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十二。当下,贾赦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十二放声痛哭。 “琮儿哟!你爹我又被圣上给坑了!!……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呢?我对他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照,结果他居然这么对我?他怎么那么狠心哟!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尤其这封号啊!侯爷就侯爷,他还特地给赐了‘荣宁’这两字,这不是存心埋汰我吗?呜呜呜,琮儿乖乖,你爹我没活路了,天天被他这么坑,活不了了……” 十二被抱了个满怀,用力挣扎也没能挣脱,索性他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听天由命得了。 “对了,你咋会在这儿?这儿不是公主府吗?”贾赦瞪圆了眼睛,忽的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琮儿,你是不是真的要入赘了?别介,就算是尚公主,那也是公主当我儿媳妇儿!” “成,您高兴就好。”十二懒得跟贾赦解释,只随口敷衍着。 这事儿是真的没法解释,原因在于,十二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他不单知情,还参与了坑爹计划,至于宁荣二府的减制改造,更是他负责督建的。这事儿,估计瞒不了多久,可甭管怎么样,十二也不会当着贾赦的面坦白。想也知晓,那一定会被骂得很惨。 坑爹甚么的,旁人瞧着格外有意思,当事人就未必了。 “你娘呢?有没有被吓坏?琏儿呢?这傻小子怎样了?还有……”贾赦忽的一顿,不由的忆起了泰安帝那话,忍不住后退一步,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十二。 十二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毛毛的,想着是不是真相暴露了,忙不迭的开始琢磨起最佳的逃亡路线。可还不等他把思绪理顺,就听得贾赦极是担忧的开口问道:“假如有一日,你爹我把大部分的家产给了琏儿,你会生气吗?” 这个问题…… 简直槽多无口。 “爹,琏二哥哥是您的嫡长子,本该继承大部分家产,以及如今您刚获得的侯爷爵位。”十二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尚活在梦里的贾赦,“爹您也悠着点儿罢,很多事儿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等回头您拍拍屁股上天了,您得罪过的人极有可能尽数跑到琏二哥哥跟前讨债。啧啧……嗷呜!!” “死小子臭小子!你以为你当上了驸马爷,老子就不敢揍你了吗?老子把话撂在这儿,莫说你如今还不是驸马爷,就算是!……哼哼,老子打儿子那也是天经地义的,告上金銮殿都没用!!” 这一日,路过宁荣街的人们有幸看到了精彩的一面,刚被赐封的荣宁侯贾赦豁出命去追杀他最心肝宝贝儿的儿子。 众人表示:很精彩,建议每天都来这么一回。 ☆、第246章 贾赦再一次的坐实了天字第一号宠臣这个称号,甚至还多添了好些个前缀词。譬如,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等等,毕竟这一次同往年任何一次都大不相同,等于是将四王八公十二侯一网打尽了。当然,四王并没有甚么损失,可想也知晓,这是泰安帝对老臣开战的信号,且留给老臣们的选择余地真心不多。 说真的,贾赦这回被泰安帝坑得很惨。 就算之前没人想到贾赦在这些事情里头的作用,可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呢?其他人都落马了,偏就只有他升了爵位,还赐还了原本的府邸。至于所谓的减制,减是肯定减了的,荣国府建府也有近百年了,与其说是减制,不若说是不花钱修缮一新更为妥当一些。 尤其负责督建的人还是贾赦最心爱的儿子。 #老子比窦娥还冤# #跳进天河都洗不清了# 生无可恋的贾赦足足追杀了十二小半日,最后才在闻讯赶来的那拉淑娴劝解下放过了这倒霉孩子。 其实,那拉淑娴也觉得十二欠收拾,可这事儿还真就不能怪在他头上,毕竟谁让幕后主使之人就是龙椅上的那位呢?撇开泰安帝本身的威压不提,对于十二来说,那位还是他上辈子的皇玛法,这叫他如何反抗?他宁愿豁出命去跟上辈子的渣爹同归于尽,也不敢跟他最崇拜的皇玛法呛声。 唉,这就是命啊! 泰安帝布了一手好局,坑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他最宠信的臣子贾赦,也包括即将成为他女婿的十二,更有甚者,连他亲老子太上皇并他同胞弟弟十四王爷都没放过。 简直神坑!! 偏生,不管是猜出了真相的人,还是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人,都没法找泰安帝算账。哪怕再怎么心有怨言,也顶多在心头腹诽两句,饶是胆大如贾赦也只敢拿泰安帝未来的女婿撒气。 “娘,你说我招谁惹谁了?对对,我是就快成为驸马爷了,可这是去年就赐的婚。这隔了好几个月了,蠢爹这才发觉我成了皇家的人了?铁了心想要先恁我一顿?我咋那么命苦呢?” 贾家暂住的三进宅子里,那拉淑娴好整以暇的看着迎姐儿埋头归整账本子,至于蹲在她脚边连声抱屈的十二,则至始至终都被她给无视了。 说起这宅子,还是托了张家给暂且赁下来了,只有三进,虽不至于住不开,可确实住得极是不方便。然而,即便如此也已经很不错,因着事发突然,那拉淑娴又不曾事先得到消息,以至于当时全家人被轰出来时,除却贴身的细软外,啥都没有。亏的张家那头得了消息,立马派人过来帮衬,又急急的寻了个宅子让他们暂住。至于旁的亲朋好友,包括二房在内,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简直就跟避瘟疫一般的飞遁而走。 不过,也就这么几日了。 贾赦升爵位的消息已然传开,曾经的荣国府也已减制完毕,只等着寻个好日子搬进去就行了。又因着十二和雍华公主的亲事定在三月十九,也就是说,哪怕仅仅是为了公主的颜面,他们一家子也必须在此之前搬回去。 ——这也是迎姐儿忙得不可开交的真正原因。 因着十二负责监督减制曾经的宁荣二府,也因此两家的家产都没有任何损失。可侯府跟国公府到底不是一回事儿,很多方面都需要仔细斟酌。这要是搁在以前,略有些逾越也无妨,可很明显泰安帝正处于看谁不顺眼恁死谁的阶段,他们还是别招惹是非了。 偏巧,王熙凤正怀孕中,那拉淑娴则要统管一家上下的吃喝用度等琐事,以至于迎姐儿再度被迫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短短俩月不到的时间,愣是又瘦了十来斤。 听得十二的哭诉抱怨,迎姐儿忙里偷闲的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招谁惹谁?明明知晓事情的全部原委愣是啥消息都不肯透露,你说你招谁惹谁了?我如今一心盼着那位雍华公主,脾气性子像凤姐姐,相貌身段像凤姐姐那娘家嫂子!!” 十二惊呆了。 前世今生他都听到过不少的诅咒,却没有哪个像迎姐儿这般恶毒的。不过只片刻功夫,十二就释然了。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哥哥我是见过雍华公主的。怎么说呢……让你失望了,她该是相貌身段像凤姐姐,至于脾气性子却是比凤姐姐温柔个千百倍!” 正说着,十二忽的感到有人拍他的脑袋,抬眼一看,却见那拉淑娴一脸的心疼,不禁诧异的挑眉:“娘?” 那拉淑娴用格外悲伤怜悯的语气道:“别蹲着了,先起来瞧瞧窗外罢。” 半开的窗户外头,王熙凤一手扒着窗户,一手撑着腰,正格外温柔的往屋里瞧。 “哎哟我突然想起来了,还有一件要紧事儿没办。”十二猛的原地跳起,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房门,只转瞬间,就彻底没了踪影。 片刻后,王熙凤慢腾腾的走进了房里,身后跟着走得歪歪斜斜的小鑫儿。 因着被迫缩在这小宅子里,加上之前也没想到事情会解决的这般顺利,贾家这头很是遣散了一批下人。当然,主子跟前的贴身丫鬟还是在的,却是不免要做一些往日里属于洒扫丫鬟的事情。又因着小鑫儿素来乖巧,王熙凤索性只留了一个奶娘,将旁的人都打发出去干活了。 这会儿,估计奶娘应该是去端午后的茶点了,王熙凤便领着刚睡醒的小鑫儿往正堂这头来,结果一不小心…… “琮儿真不愧是琏二爷的嫡亲弟弟,俩人简直一个样儿,全不知晓这世上有句话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王熙凤扶着腰进了房里,眉眼一挑,极是嘚瑟的道,“看我回头不寻他的麻烦!” “寻呗,左右他也是欠的。”那拉淑娴起身将走路还晃悠着的小鑫儿揽到了怀里,拿手轻点她的鼻尖,“今个儿起得略早了点儿,你叔叔还没醒呢。” “五五五!”小鑫儿已经一岁半了,会说话也会走路,可惜哪样都不大好。偏生,她爹娘都是心大,丝毫不认为这有甚么,又有比她大了四个月的小五比着,俩人皆认为越晚说话越聪慧。尽管这种说法遭到十二猛烈的抨击,可他俩依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想找你五叔?”那拉淑娴笑着抱起她往里头耳房走去。 这宅子太小了,又因着贾赦先前被禁锢了许久,那拉淑娴索性让小五跟自己一道儿睡,至于迎姐儿则就住在她隔壁屋里。这会儿,她抱着小鑫儿径直往里头耳房走去,才十来步,就到了架子床跟前,伸手替鑫儿褪了小红绣鞋,满意的看着鑫儿一个饿虎下山,扑上去挠她五叔。 小五并不像璟哥儿那般贪睡,可他多少还是有些懒散的。具体表现为,晚间不肯睡,早间不肯起。哪怕是午睡好了,每次都要闹半个时辰才愿意闭眼睡去,当然顺理成章的也不可能在预定的时间里醒转过来。 叮嘱了小五的奶娘看着俩孩子,那拉淑娴仍回了外间,抬眼就看到迎姐儿跟饿了八辈子一般,大口大口的吃着点心,完了直接往嘴里灌了一整壶茶水。 唉,亏的张家不嫌弃,不然这样不拘小节的闺女,就算已经成功瘦下来了,估计也嫁不出去罢? 这厢,那拉淑娴极是忧伤的望着迎姐儿,那厢,王熙凤已经发觉了,悄悄的捅了捅迎姐儿的手肘,示意她收敛一点儿。 结果,迎姐儿却只是笑嘻嘻的道:“娘,咱们啥时候搬回去呢?对了,到时候,能给我一个院子吗?” “啥时候搬还得看你爹,到时候你若想要个院子,就住到琮儿先前那地儿去。话说回来,你爹人呢?还在老太太那儿?”那拉淑娴奇道。早先时候,她是亲自坐着马车把那俩在街面上玩你追我逃游戏的父子给提溜了回来,不同于一回来就蹲在她脚边不停哭诉抱怨的十二,贾赦却是在进门之初就去贾母那头请安了。 所以,这是贾母凶性大发把贾赦给干掉了? 这人呢,就惦记不得。那拉淑娴才问了这话,就见贾赦垂头丧气的进了房里。见状,王熙凤便拉上迎姐儿去她房里,将这地儿让给了贾赦俩口子。 “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贾赦蔫头蔫脑的坐下,还未开口先长出了一口气。半晌,才微微抬眼看了看四下,奇道:“琮儿呢?”总不能真被他打怕跑路了罢? “在背后说凤丫头的坏话,结果被凤丫头逮了个正着。”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我总觉得最近琮儿有些倒霉,先是被圣上摆了一道儿,后又被你这个当爹的狠狠揍了一顿,如今连凤丫头都惦记上他了,指不定回头有多惨呢。” “是挺惨的。”贾赦再度叹气,“再惨能有我惨?得了得了,我同你说一声,三月初九这个日子还算凑合,咱们一家都得赶紧搬回去。旁的倒是不着急,得先紧着琮儿的亲事。虽说圣上也派了人,可到底是咱们家娶媳妇儿……反正就算是尚公主,也是琮儿娶妻,才不是嫁出去!!” 那拉淑娴极是同情的望着他,其实贾赦确实蛮惨的,甭管他这人贱成啥样儿,可每次对上泰安帝,他就没胜过哪怕一回。 可惜,同情归同情,认真思量一下,那拉淑娴还是认为他特别活该。 “除了搬家一事,还有旁的事儿吗?老太太可有说甚么?对了,先前我看老太太是真的伤心了。” “啧。”贾赦不屑的撇了撇嘴,贾母为何会伤心,他就算之前并不知情,到了这会儿却是早已心知肚明了。说起来,贾政也是蛮能耐的,甭管往日里有多么的窝囊多么的优柔寡断,可至少这一回倒是溜得挺快的。一夜之间带着全家跑路,之后面对“落难”的大房更是摆出了一副恩断义绝的模样。若仅仅是针对大房,那当然无所谓了,可贾母呢?你跑归跑,连养在贾母跟前的宝玉,以及那几个庶出子女都记得带上了,怎么就不干脆连贾母一道儿带走呢? 贾母确实伤心了,不过贾赦却丝毫不同情。 由此可见,贾家诸人皆是一副铁石心肠。 “甭管怎么说,老太太都是咱们府上的老封君,哪怕圣上夺了荣国府的牌匾,她也仍然是超品的国公夫人。”那拉淑娴提醒道。 “道理我都懂,可别指望我去安慰她。反之到时候搬家了,仍让她住到荣庆堂去,该给的份例半点儿都别克扣,至于旁的,爱咋咋地!”贾赦也是豁出去了,左右之前贾母已经不止一次的传出他不孝的言论。如今倒是好,他倒是没有丝毫改变,可有贾政这个更荒唐的比着,反倒衬托出他的孝顺来了。 尽管极有可能传出贾母的俩儿子都不是东西的流言,不过贾赦是无所谓的。 “旁的事儿呢?”那拉淑娴再度问道。 贾赦狐疑的抬眼望着她,一脸的不明所以。 “我已经知晓你同圣上策划了这一切,旁的人家我管不着,也懒得费这份心神。我就问一句,蓉儿如何了?” “哦,他呀……”贾赦顿了顿,“他没事儿,你仔细想想,他原就只是承袭了三等将军的爵位,头上顶着个国公府的牌匾,迟早要出事。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圣上撸了国公府,回头自会还他一个三等将军府。对了,或许还会有旁的补偿。” 补偿甚么的,那拉淑娴倒是不在意,左右宁国府那头原也不缺钱财。一听说那头没事儿,她便已经放下心来了,至于祖宅,她反而比一般人更看得开。唯一让她无语的是,贾赦期待了那么久,还真就将隔壁府弄成了公主府,这算甚么?泰安帝跟着他一道儿胡闹? 那拉淑娴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泰安帝已经离她记忆中前世那位英明神武的雍正爷越来越远了,尽管这很有可能原就是两个世界所存在的差异,可她还是不由的认为,这全都是贾赦干的好事儿! “罢了,我去安排搬家的事儿好了。” <<< 搬家的事情很繁琐,尤其之前那拉淑娴趁机遣散了好些个下人。这遣散容易,想要再找回来却是真心很难。当然,那拉淑娴也绝对不会再将那些如同大爷一般的下人再寻回,她宁愿等安顿下来后,找人牙子再采买一些。 虽说贾赦将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九,可事实上那只是新府开宴的日子,在这之前,贾家就得完成诸多搬家事宜。万幸的是,十二因着之前督建的差遣,手头人倒是不缺人,这才使得贾家赶在初九前一日,将所有的家当都搬了回去。 各人的房舍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动,当然有几处违制的宅子还是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假山流水,以及十二特地命人在西面挖了一个巨大的荷花塘,还让人弄了个小型的演武场。 除此之外,每个院子都被修缮一新,看着既不同于以往,又仿佛有着极为熟悉的感觉。等贾家人入住之后,皆纷纷为泰安帝点了蜡。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想也知晓十二是甚么德行的人,让他督建,他只会在不违制的情况下,将自家整体改造一番。加上修缮费用又是从泰安帝的私库里走的,想也知晓,这回泰安帝算是大出血了。 对此,贾赦异常满意,甚至一扫之前的不悦,乐呵呵的拉着琏哥儿一起写帖子。因着时间紧凑,再加上贾赦干得那些个好事儿,明个儿初九的搬家宴,贾赦只打算邀请几个近亲好友。 张家是必须要请的,哪怕明知晓请来了之后一定会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贾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史家也要请,不过估计来得只有保龄侯爷一家三口了,毕竟史家二老爷的老泰山一家子至今还被关在天牢里,史家三老爷也就是忠靖侯则压根就不在京城里。还有王子胜他们家,到底是姻亲,离得还近,怎么可能不邀请呢?至于王子腾那他们家就算了,薛家也懒得请了。 “爹,您这是……”琏哥儿将帖子归整好,时间太紧凑了,他得立刻命人将帖子挨家挨户的送过去。有几封还不能由下人去送,比如张家那头,就必须贾赦亲自去请,王家得他去,史家可以使唤十二去等等,可都已经写完了,贾赦还在干啥? 贾赦在给他的蠢弟弟写帖子。 要不怎么说贾赦这人贱呢?倒不是犯贱的人,而是单纯的贱人。他之前倒是想好了,要跟贾政老死不相往来的。可转念一想,这也不对呢,如今风光的人是他,他凭啥不能在贾政跟前嘚瑟了?不单这开府的宴要请,回头十二成亲时,更得请! 这般想着,贾赦极是认真的填了帖子,放下笔后,才抬眼对上琏哥儿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从王家回来后,顺道儿去一趟你二叔家。记得,就说老太太想念他了,非要他来。” 琏哥儿捂着腮帮子,一脸牙疼的接过了帖子:“您确定是老太太想念他了?为啥我觉得老太太如今恨不得打死他?”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作甚?对了,连璟儿那小子都知晓吃味儿,会护着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你呢?”冷不丁的想起前几日的事儿,贾赦狂摇头,“没用的怂孩子,你知不知道琮儿上回当着你媳妇儿的面,说她的坏话?” “呦!还有这事儿?”琏哥儿本来都打算去送帖子了,一听这话,立马回过身来,饶有兴趣的道,“结果咋样?琮儿就没有被凤姐儿打死?哈哈哈哈哈,我猜他一定跟被狗撵的兔子一般,撒丫子夺路而逃了对罢?” 贾赦狂瞪眼。 见状,琏哥儿摊了摊手:“爹,您不能老拿我同琮儿、璟儿相比。就说璟儿好了,他护着他媳妇儿那是理所当然的,就林家姐儿那性子,要是没人护着,指不定被连皮带骨头一道儿给吞了。可我媳妇儿呢?啧啧,我就怕一不留神,她把旁人给干掉了,还用我护着?对了,琮儿真的没被打吗?” “滚滚,赶紧送帖子去,滚!一个两个的,都不给老子省心!!” 养儿方知父母恩。可惜对于贾赦来说,是当了爹以后,才知道熊孩子有多糟心!尤其他的儿女们,除却如今年岁尚幼的小五,其他几个就没一个是好东西。尽管贾赦不想承认诸如此类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可他还是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同情的。 既然得不到同情,那就可劲儿的给人添堵呗。 抱着这般操蛋的想法,等次日开府宴一开始,贾赦便游走在各处亲朋好友之间,争取给除了他三位舅哥以外的所有人都添堵。不过,这个想法在看到他那蠢弟弟贾政后,就迅速改了。 “二弟哟!看到你没事儿,大哥我真的太欣慰了。你都不知道,我那会儿有多担心你,想着还不如当时狠下心肠来,一分家就将你们那房轰出家门得了,这样一来,虽说会伤了你的心,可至少能保全你们一家子。我最怕的就是一不小心把你给连累了,我的弟弟哟,我这辈子可就你这么唯一的嫡亲弟弟,要是你出事儿了,我可怎么活哟!” 贾政:“……” “还好还好,你素日里虽迟钝了点儿,可在关键时刻还是拎得清的,见势不妙立刻撒丫子跑路了。那话是咋说的?对了,就跟被狗撵的兔子一样,夺路狂奔!不过幸好如此,你们一家子半点儿意外都没有。嗯,很好,哥哥我很欣慰!” 贾赦故作欣慰的拍了拍贾政的肩膀,语气沉痛的道:“连老太太都丢下不管了,真有你的!” 说罢,贾赦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转身快步往保龄侯爷身边去。留下贾政一人把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却跟往常一样拿贾赦毫无办法。再扫视了一圈,贾政发觉所有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看自己,登时燥得满面通红,肚子呆立了一会儿后,便借故匆匆离去。 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哪怕贾赦这人的确是一如既往的贱,可说真的,他没有做过对不起贾政的事情。即便是算上分家一事,那也是依着律法走的,还额外多让了一成的家业。单从这一点上来看,贾赦就已经很对得起贾政这个弟弟了。 至于贾母,整个京城都知晓贾母有多偏心,之前偏心贾政,之后偏心贾政的嫡次子宝玉,那可真的是将贾家二房放在心尖尖上的。然而,一朝出事,贾政却连夜带着全家人离开,连个庶出子女都不曾落下,却唯独没有顾上贾母。 若说贾赦是个贱人,那么贾政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贾政撇开同他一道儿前来的王夫人,只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已经更名为荣宁侯府的宅邸,直到上了马车,他还拿袖子挡着脸,无言以对无脸见人。 …… 比起前院的暗流涌动,后宅就显得和气很多了,当然,里头有多少真情实意,又有多少虚情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贾母依然坐在素日里常坐的荣庆堂正堂高坐上,虽说府里被减制了,荣庆堂这头变化不是很大,也就是最外围一圈的房舍改成了苗圃,对于贾母来说,并没有任何不适之感。然而,她还是觉得心有戚戚然。 望着底下的女眷们,她们其实都有各自的生活。 那拉淑娴跟前围坐着的是张家三位太太,离她最远的反而是即将成为亲家的张家大太太小潘氏,不过看着气氛犹可,显然谁也不想给谁难堪。 王熙凤怀了身孕,挨着她说话的是王仁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倒是王熙凤的大闺女鑫儿,这会儿跟大房的小五一道儿被迎姐儿和惜春领着在旁边的暖阁里玩,到底年岁太小,不让他们出来显得不重用,可让他们出来又恐俩孩子哭闹,这也算是折中罢。 大房这头倒是安宁得很,旁边的王夫人是满脸的假笑,偏除却她带过来的薛家太太外,谁都不想理会她,愈发衬出她的尴尬来。 其实,薛家太太本不在邀请之列,可她是同王夫人一道儿来的,贾家这头也不好赶人,便由着她们姐妹俩进来了。然而,进倒是进来了,除却茶点并不少外,旁的简直就跟没这俩人一般无二。 忽的,贾母幽幽的开了口:“不是说保龄侯爷也来了吗?淑娴。” 那拉淑娴听着这声唤,忙起身笑着回道:“先前听史家的人说了,保龄侯夫人有喜了,因着时日尚短,就不过来了。等回头将孩子诞下了,定会亲自来跟老太太您讨饶的。” “有喜了?好,这是好事儿。”贾母淡淡的开口,面上却瞧不出有半分喜色。倒不是她不待见保龄侯夫人,而是猛的意识到,自己并非无可或缺。疼了大半辈子的贾政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她,以为是最后倚靠的宝玉则压根没来看过她,嫡长子贾赦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而娘家那头又从不同她联系,哪怕递个消息,都要从那拉淑娴那头过…… 活到这份上,真的是够了!! 可惜的是,没人会在意贾母心里的想法,就连最注重颜面的那拉淑娴,也只会保持表面上的恭敬而已。亦如贾赦所言,荣庆堂还是给贾母住,一应的吃穿用度和份例,半点儿也不会少了她的。至于旁的,却是用不着奢求了,左右如今没了二房从中掺和,新的荣宁侯府,一定会很平顺的。 彼时,王夫人也终于寻到了合适的话头,讪笑着的向贾母道:“有喜自是好事儿,我记得保龄侯爷膝下唯有一女罢?早日添个男丁也使得。对了,珠儿媳妇儿也有喜了,要不然今个儿我就该带着她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尽管贾政伤透了贾母的心,可对于王夫人,贾母却没有太多的感觉。理由很简单,从王夫人进门到如今,贾母对她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漠视和厌恶,哪怕她做出再丧心病狂的举动来,贾母都不会往心里去。 不过,在听说李纨有孕后,贾母还是抬了抬眼皮:“有孕了就好生养着,别整那些个有的没的。” 王夫人眼底里闪过一丝怨毒,李纨能干甚么?这话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可他们这一房难道没有苦衷吗?之前已经分了家,一见大事不妙,当然立刻走人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们留下来给大房陪葬吗?还说甚么宝玉是心头肉,这不还是怨上了? 其实,怨不怨的,王夫人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贾母早先的那些承诺。二房已经离开了,曾经的荣国府也已变成了如今的荣宁侯府,可以说彻底断绝了二房的退路。若是连贾母都彻底厌弃了他们,那当初承诺的私房和嫁妆又会落到谁的手里呢? 一想到那数额不菲的钱财,王夫人气得眼睛都红了。她半点儿也不觉得当初自家连夜离开荣国府有何不对的,倒是一心认定贾母不会再遵守先前的承诺了。 而事实很快就证明,王夫人这回猜得极对。 “淑娴。”片刻后,贾母再度唤了那拉淑娴,倒不是她忽的对自家老大媳妇儿有了好感,而是她已经察觉了那拉淑娴对她的态度。 恭敬有之,更多的是疏离。 不过对于贾母而言,这些也就够了,她可以肯定,那拉淑娴会一如既往的对她恭敬有加,甚至对于她的大部分要求都会应允的。这是大房对她的既定态度。 “老太太有甚么吩咐?”果然不出所料,那拉淑娴的确一听到唤声,立刻笑着看了过来。 贾母心里微微安定了一些,她已经错了太多太多回,接下来恐怕不容再犯错了。二房是靠不住的,宝玉虽是个好孩子,可惜年岁太小了,她都已经过了花甲之龄,天知晓能不能看到宝玉及冠之日。既如此,就别怪她太现实了。 “我忽的想到一事儿,虽说琮儿的亲事有圣上让人盯着,可到底是咱们家娶妻,我这个当祖母的可不是得表示一下?这规矩我也是知晓的,成亲第二日怕是要先入宫谢恩,那索性这般,我将准备的东西予了你,回头给你替我给琮儿罢。” 那拉淑娴微微皱眉,她实在是弄不懂贾母的想法。准确的说,相识这么多年了,她就没有一次能想明白贾母脑子里在想甚么的。不过,她跟贾赦早就有所商议,尤其在面对贾母时的态度,更是做了协商。 当下,那拉淑娴便按下了心底里的狐疑,笑着向贾母道谢:“老太太您有这份疼孩子的心便好了,东西甚么的,要不回头等琮儿过来给您请安时再说?” “也成,到时候索性让琏儿、璟儿也过来罢,有些事儿我还真打算同他们好生说说。”贾母半叹息着道。 这话一出,莫说那拉淑娴了,连王熙凤都忍不住看了过来。贾母今个儿的态度太古怪了,完全不似以往的她。尤其王夫人也在场,贾母竟半点儿不询问宝玉的近况,莫名其妙的扯到十二等人身上,这是打算作甚? 王熙凤认真的看了一眼贾母,旋即在娘家大嫂的提醒下,又笑着小声说起了话。甭管贾母要做甚么,她既有夫君护着,上头又有公婆在,加之如今她还怀着身子,才懒得去猜那老婆子的心思。 又片刻后,曾经的宁国府如今的贾府也派了人过来,来的是贾珍之妻尤氏。因着迟了些,尤氏很是不好意思的连声道歉。她原就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又是填房继室,先前更是跟贾珍在外头生活了好几年,若非知晓她的身份,一般人绝不会认为她是当家主母。而事实上,贾家做主的人也是蓉儿,并非她和贾珍。 虽说是迟了,可总比不来得好。尤其在那拉淑娴看来,贾赦这回瞎折腾莫名的连累了他们,因而心里头还是略有些愧疚的。这会儿见尤氏过来,那拉淑娴便唤她到跟前,细细的问起了近况。 而在另一头,眼见自己被所有人冷漠对待,甚至连贾母都仿佛彻底改了心意,王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偏此时,薛家太太还极没眼色的凑到她耳边低语道:“那尤氏,可是以前你们东府那头的珍大奶奶?我记得,那头还有个哥儿,比宝丫头大不了两岁?” ☆、第247章 薛家太太这话已经非常直白了,至少王夫人一听就明白了。可她却只装着甚么都不知道一般,淡淡的回道:“蓉儿那孩子哟,我算算翻过年也有十四了,加上他生日大,其实算作十五也使得。” 通常算年岁时,是周岁加一岁的算法,蓉儿的生辰在二月里,十四周岁的生辰已过,所以说多添一岁也无妨。 “没事儿,宝丫头翻过年也有十二了。”薛家太太仔细瞧着那尤氏,拼命在脑海里回忆当初听到的有关于宁国府的事情。 宁国府当年也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勋贵人家,只是那却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事实上,如今泰安帝撤了宁国府的牌匾,纵然蓉儿是袭爵之人,也不过才袭了个三等将军的爵位。又因着他本人功课真心不怎么样,也没参加过科举,倒是之前萌祖荫得了个果子酒监生的名额,可若是他本身不想进学的话,这个名额也没有实质上的作用。倒是他老子贾珍,早年间虽荒唐无比,被逐出家门的那些年却是老实了不少,加上贾赦也没有彻底丢下他不管,到如今竟也被他熬成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 这般算下来,蓉儿优势是很明显的。 首先是出身贵重,到底是国公之后,且他们家的情况跟旁人家不同,事实上一家之主就是蓉儿本人,而非他老子贾珍。再次,蓉儿也是袭爵之人,哪怕仅仅是个三等将军,那也是赐封的爵位。同时,他们家尽管没了国公府的牌匾,可家底却搁在那儿。还有便是,贾珍到底是从五品文官,身为其嫡长子外加独子,蓉儿这辈子的生活算是康安无忧的。 当然,劣势同样也是不能忽略的。 有没有国公府这个牌匾差异太大了,可以说若是早两年订了亲,蓉儿的选择面会广上许多,可如今定然不可能了。再然后,尽管蓉儿本身有爵位在身,可承袭到他这辈子已经是最末了,往下却是要沦落到无爵可袭的地步了。同样的例子且看贾敏所嫁之夫,林海他们也是这样的情况,到他父亲那辈儿得了长青帝恩赐,才允许多袭一辈,到林海这头,却只能由着他苦读进学争这份功名了。偏生,人家林海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可蓉儿并没有,他的才华几乎等同于贾政那货,不算极差却也别想通过科举出头。另外,蓉儿身上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他是曾经定过亲的。 若是普通的议亲说亲,那是无妨的,甭管说上几个都成,左右哪边都不会没事儿找事儿的跟人家闲聊那些玩意儿。可蓉儿这种定亲,却是三媒六聘,真正的过了明路的。事实上,他那未过门的媳妇儿秦氏“病故”之时,离他们成亲已经不足一月时间了。 像这种情况要怎么说呢?只能庆幸蓉儿是个男子,倘若是个女子的话,估计就得守望门寡了。再不济,下回说亲也决计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只能往次一等去挑了。毕竟这年头,还是很忌讳克夫、克妻这种事情的。 在讲究一些的人家看来,像这种情况,等于就是送上门给人当填房继室的。哪怕本质上不是,可人家那心里能没有疙瘩?亏的秦家那头被强压了下去,但凡秦家略强势一些,逼着蓉儿将秦氏的尸首送到祖坟里呢?说真的,这种情况还真就不是完全没有,毕竟从礼节上来说,从六礼成的那一刻起,秦氏就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这也是为了蓉儿在秦氏“病故”后,就一度摆出暂且不议亲态度的缘由。实在是就算这世道对男子略宽容了些,可若是在秦氏“病故”后不久,他们家就立刻议亲,绝对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蓉儿又不是贾赦,那般的厚颜无耻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事实上就算是贾赦好了,也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挑战世人的三观。 死者为大。 甭管故去的人是否有错,又有多少错误,人家都已经没了,作为生者都要摆出一个态度来让世人看。 万幸的是,蓉儿那门亲事眼就说得很早,莫说如今才耽搁了一年多,就算再往后耽搁几年也没啥好担心的。这年头,女子嫁不出去有着各种各样的缘由,可男子娶不到妻子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穷! 蓉儿有钱,他家的底子厚实程度绝不低于元气大伤的薛家。只是他比他老子要更为爱惜名声,加上本身年岁不大,便索性等再过两年,风声彻底过了,京城里再没人提起秦家时,再慢慢的寻摸一门好亲事。 可这里头的内情,薛家太太却是全然不知的,甚至连王夫人都不大清楚。毕竟,曾经的宁国府一家子,从贾敬到贾珍,再到如今的家主蓉儿,都是跟贾赦这一房更为亲近一些的。 薛家太太知晓的,就是为外人所知的那些事儿。她知晓蓉儿这个爵位是无法承袭给下一辈儿的,也知晓蓉儿有个未过门就病故的媳妇儿。 当下,薛家太太心思就活络起来了,谁也不是完全无缺的,那两家结亲岂不正好?毕竟,她的宝丫头除却出身略有些不够之外,旁的哪哪儿都是顶好的。唯一的问题在于,这门亲事有些不大方面,倒不是因着辈分不妥当,而是薛家太太当心王夫人会从中作梗。 其实,王夫人的心态,薛家太太也已经感觉出来了。就像她家的宝丫头无比嫌弃宝玉一般,王夫人也未必就真的将宝丫头放在心上了,还不一样都想着骑驴找马? 两家的心态都一样,全然是将对方当成了自家最后的一条退路,谁也别嫌弃谁! 可若是这般,薛家太太却是不好叫王夫人做这个媒了。思量再三,他最终还是将目标再度对准了已有孕的王熙凤身上。 接到拜帖的王熙凤也是懵的。 诚然,王熙凤这人脸皮确实厚实,要不先前也干不出来收了薛家的重礼,回头就借怀孕一事闭门不出了。可那会儿,她的确是月份小不稳当,到了如今却是已经很稳妥了,加上她年岁轻身子骨又康健,怎么想都不可能婉拒这事儿。无奈之下,王熙凤只能拽了迎姐儿凑数,想着回头可以假借旁的事儿,早早的打发了薛家太太。 结果,薛家太太还没进门,迎姐儿就已经掰着手指头跟王熙凤算账了:“见者有份,一人一半!”想拿她当挡箭牌,当然要付出代价来。 好在王熙凤这人是贪,却不会为了还未到手的东西心疼。当下,就拍板道:“成呢,回头见面礼全归你,旁的礼物一人一半。” 姑嫂两个很快就协议分赃完毕,坐在东院暖阁里,端着架子等着薛家太太登门拜访。 依着王熙凤猜测,薛家太太再度造访的缘由无非就俩。一个就是还巴望着能住进来,这个显然是不可能的,以往是荣国府,如今却是荣宁侯府了,怎么着也不可能让薛家占着地方不走。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想让王熙凤给薛宝钗说亲,若是这事儿,王熙凤还真无所谓,左右是帮着相看一下,又不是立刻说定的,无妨。 想法很不错,等薛家太太真的登门拜访,转弯抹角的说了来意之后,王熙凤就傻眼了。 “蓉、蓉儿?” 薛家太太当然不可能一见面就问,你帮着做媒将我家宝丫头说给隔壁府的蓉儿成罢?这样的话,王熙凤就不单是傻眼,而是彻底懵逼了。事实上,薛家太太只是极为委婉的问候了蓉儿。 问题是,你一个需要拐着弯儿论的姻亲,吃饱了撑着没事儿来问候同样需要拐弯才能攀得上的隔房亲戚…… 这里头要是没有文章,王熙凤她都想把她的姓氏倒过来写了。 可蓉儿跟宝钗,这俩怎么也搭不到一块儿去罢? 论辈分,蓉儿是王熙凤的堂侄子,宝钗却是她的表妹。论出身,蓉儿是勋贵人家的唯一继承人,宝钗却是皇商家的嫡女。论才学,蓉儿那文采几乎等同于贾政那蠢货,是完全熄了走科举一途的,偏宝钗却是出了名的有灵气的才女…… 两者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甭管蓉儿他们家,还是宝钗家里,都家底不菲。可问题在于,成亲又不是看家底的,难不成谁钱多谁就能娶公主或者嫁皇子?那完蛋了,十二可没啥钱财,倒是有前途和才华。 “凤丫头?”薛家太太一脸期待的望着王熙凤,虽说她同这个娘家内侄女满打满算也就相识了一年多的时间,可她却知晓,王熙凤是她亲娘往老太太一手带大的,甭管是性子脾气还是能耐说道,想来都是典型的王氏女风范。 所以,王熙凤一定是听懂了,端看她是否愿意帮忙。 说真的,倘若今个儿薛家太太只是让她帮着留心一下适合的人选,王熙凤还真就能一口答应下来,至于会不会认真去留心,那就看她的良心了。可如今却是薛家太太心目中已经有了人选,让她当这个中人,跑去说亲…… 莫名的,王熙凤怂了。 她本人也是当娘的,假若她这回能得个儿子。十来年后,有人跑来跟她说,我要将一个商户人家的嫡女说给你儿子当媳妇儿……她一定会让下人拿大扫帚将人轰出去的。 这得多丢份才会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嫡女呢?就算是皇商好了,那不也是商户吗?且这跟当年薛家太太嫁给薛父又不同,这将女儿嫁到商户,完全不影响自家,还能得到一份助力。可娶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子有啥好处?生下的嫡子嫡女都会跌了出身,甚至于万一弄得家风不好呢? 娶妻不贤祸及三代啊!! 王熙凤极快的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畔的迎姐儿,见这丫头已经彻彻底底傻眼了,全然忘了方才俩人商量好的脱身之计。当下,王熙凤索性豁出去了,祭出了最终的压箱底手段。 “哎哟,哎哟……二丫头,我这肚子怎么突然疼了,哎哟……你赶紧让人唤大夫去,哎哟,好疼好疼……” 迎姐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一下子就从懵逼状态中清醒过来了,整个人原地弹起,嗖的一下就窜出门去,旋即外头小院可就立马热闹起来了。不多会儿,王熙凤跟前伺候的俩嬷嬷急急的赶来,俩人合力将她送回了房里。至于薛家太太,自有人客气的将她送了出去。 又两刻钟,琏哥儿一脸惊吓的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同样颦眉忧心不已的那拉淑娴。 而彼时,王熙凤正在房里怒喷迎姐儿:“二丫头!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呢?这不是咱们商量好的吗?不然我干啥非要你跟我一道儿接待薛太太?你的脑子呢?先是装傻不理会我,我使出了最后的绝招,你居然还真就相信了!我的天呢,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不单唤了大夫,还告诉了……呃。” 得了,不用问了,琏哥儿已经顶着汗水跑进来了,难为他三月里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水。 又少许时候,那拉淑娴也进来了。 王熙凤好想仰面长叹,然而事实上她能做的只有拿帕子捂住脸,还不忘用空闲的手可劲儿的推搡站在床头的迎姐儿。 迎姐儿一脸的欲哭无泪。 “哥,嫂子她没事儿,是我大惊小怪了……娘,我好像又干蠢事儿了……” 琏哥儿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之后的瞠目结舌,最后是长出一口气彻底无奈了:“二丫头,我只能认同琮儿那话。咱们这一家子里头,就你,唯独只有你,最像爹了。” 这绝对不是夸赞。 可怜的迎姐儿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她也好可怜的对不对?不过就是被薛家太太惦记上蓉儿的事情给吓得傻眼了,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王熙凤那头就使出了终级大杀招。哪怕先前的确同她支会过了,可她惊吓过度给彻底抛到脑后了。 偏此时,外头的丫鬟进来小声的道:“那个……大夫来了。” “来都来了,让大夫给瞧瞧罢,没事儿也能安心点儿。”那拉淑娴一脸的无奈,她算是被这群小孩崽子彻底历练出来了,好在没出甚么事儿,“今个儿就算了,不过这种玩笑以后别开了。” 王熙凤听出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忙不迭的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见薛太太了!” 所以,这两者有甚么必要的关联吗? 没等那拉淑娴想明白,大夫已经被丫鬟引进来了。那拉淑娴索性不问了,只看着大夫为王熙凤把脉诊断。片刻后,大夫道:“琏二奶奶略有些上火,也无需开方子,回头膳食清减一些就好了,尽量不要吃太油腻的荤腥,多吃些清淡的,开胃易消化的。” 这种诊断之言,其实等同于王熙凤没事儿,不过既然你们都叫我过来了,那我就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些毛病出来。 所以,在大夫说完之后,那拉淑娴便让人将他请出去了,至于膳食安排,自有东院这头的嬷嬷盯着,再说王熙凤也不是那种会在这等事情上任性的人。 既然没事儿了,按说那拉淑娴就该离开了,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能说说之前是怎么回事儿吗?”见王熙凤又要拿帕子捂脸,那拉淑娴便猜到估计是说出来比较丢脸的事情,当下眼神一转,点名道,“二丫头你来说。” 迎姐儿觉得,她就是那倒霉催的可怜虫。 偏生,那拉淑娴的话还不能不听。 “薛太太先前递了帖子来见嫂子,可嫂子她有些心虚,这才拉了我过来壮胆。”说着,迎姐儿就看到王熙凤暗地里向她瞪眼。见状,她索性豁出去了,“真的是嫂子拉我来壮胆的,咱们先前都商量好了,见面礼都归我,要是有旁的礼物,则是见者有份一人一半!” “说重点。”那拉淑娴真心一点儿也不想知晓她的闺女和儿媳妇儿到底有多二缺,她只想弄清楚薛家在这里扮演了甚么角色。 “唉,其实很简单的,就是薛太太看中了蓉儿,似乎是打算将蓉儿跟宝钗撮合在一道儿。我当时就愣住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了,嫂子就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然后……你们就知道了。” 看看蔫头蔫脑的迎姐儿,再看看再度把脸埋在帕子里的王熙凤,那拉淑娴长叹一口气:“你们俩呀!罢了,不过就是帮着说亲嘛,其实也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的。” 不用大惊小怪吗? 王熙凤掀了帕子看向那拉淑娴,忍不住问道:“这要是璟儿呢?有人拿商户嫡女说给璟儿,太太您会不会命人拿大扫帚将人轰出去?” 没等那拉淑娴开口,迎姐儿惊呼道:“嫂子您怎么知晓薛家先前看上了璟儿呢?” 那拉淑娴:“……第一,甭管怎么样,我都做不出来拿大扫帚将人轰出门去这种事情。第二,说亲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既不愿意直说便是,没的闹成这般的。第三,薛家太太看中了蓉儿,凤丫头你答应一声就好,回头要不要同蓉儿说,那是你的事儿,哪怕不说,等薛家太太问起来了,你也可以故作为难的不开口,她家才是闺女,她是绝对不会刨根问底的。” “所以,你俩就是蠢!”琏哥儿总结道。 只是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王熙凤和迎姐儿齐刷刷的甩给了他一个凶悍的眼刀子。当下,那拉淑娴再度叹气,这回却是向着琏哥儿的:“在不确定自己不会遭到报复的情况下,请慎言。” 琏哥儿:“……”娘您说的太晚了!! “行了,凤丫头你好好休息罢。二丫头,走了。”那拉淑娴带走了迎姐儿,却独留下琏哥儿面对心情有些微妙的王熙凤。不过,对于那拉淑娴来说就无所谓了,左右王熙凤也干不出谋杀亲夫的事情来。 等将迎姐儿带回了荣禧堂里,那拉淑娴让人去书房瞧了瞧,要是碰见贾赦,就唤他过来。 吩咐完这些后,那拉淑娴才招手让迎姐儿挨着自己坐在暖阁炕上:“怎的就把你吓成那个样子了?宝钗那丫头我也瞧了,出身是一大缺陷,可旁的也没怎么样。配蓉儿确实有些高攀了,可若是蓉儿本人不介意的话,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 搁在旁人家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谁让蓉儿他们家是个特例呢?他老子贾珍搁家里就是个摆设,家中上下所有事情都是由蓉儿这个家主说了算的。 说白了,这门亲事能否成,主要看蓉儿自己的意思。万一他是个爱美人的呢?宝钗那长相身段,哪怕是在美人云集的京城里,也属于上上之姿了。 “这不就是因为蓉儿不喜欢吗?”迎姐儿一脸的崩溃,“蓉儿他以前说过,他不喜欢体态丰腴的女子,我那时还觉得他在嘲讽我,气得我追上去揍了他一顿。他还说,他顶顶讨厌会写诗作赋的女子了,最怨念的就是自己喜欢念书还逼着夫君念书的人了。对了,他有一回嘴特欠的嘲笑过宝钗妹妹,倒不是说她身段和念书的事儿,而是说,咱们贾家何时沦落到这份上了,竟是要跟一个商户女子称呼姐妹,还隐隐以她为首,太丢祖宗的脸了。” 那拉淑娴:“……”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娘,你说我听了薛家太太那话,能不被吓到吗?蓉儿那嘴哟,比二哥哥都欠,他就跟我爹似的,一旦跟相熟的人说话,嘴巴就跟淬了毒似的。好在他素日里倒也会装装样子,在陌生人面前倒是好好的。” 这也是为何那拉淑娴一直没发觉蓉儿本性的缘故,倒不是因着不熟,估计是因为那拉淑娴才像一个真正的长辈,让蓉儿不敢轻易造次。可在迎姐儿跟前就无所谓了,他俩统共也就差了一岁半,与其说是姑侄俩,不若说是打小就在一起闹腾的玩伴更为恰当一些。这不,一个没留神,就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 所以,没戏了? “既然蓉儿都这么说了,那就熄了此事罢。”谁让他们家做主的人是蓉儿呢?其实就算今个儿做主的人是贾珍好了,蓉儿这般不情不愿的,贾珍也没法逼着他。最要紧的是,蓉儿那性子一个闹不好,绝对会狠狠的给对方一个没脸。 ——跟贾赦一个德行! “要我说呢,蓉儿肯定是想去一个官宦人家的嫡女。单看他素日里那么在意自己的名声,就知晓他很注重门第。然后嘛,最好瘦瘦弱弱的,温柔贤惠的。其实之前那个秦氏,他就没反应呢。” 秦氏? 那拉淑娴想起这里头牵累的事儿,不由的微微颦眉。不过很快,她便道:“回头让你爹去问问蓉儿,他也不小了,又是家中独子,是该考虑成亲事宜了。” “哟,淑娴你啥时候那么闲了?” 贾赦掀了门帘走了进来,先是瞧了一眼迎姐儿,咋舌道:“二丫头这是怎么了?闯祸了?挨骂了?哈哈哈哈哈!” 迎姐儿瞬间被气得胃疼,磨着牙道:“不,我只是在忧心我侄儿的亲事!” “你侄儿?蓉儿?”贾赦跟瞧稀罕似的认真打量了迎姐儿一番,“看来不是你娘闲得慌,而是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这么闲,咋不去归整你的嫁妆?我跟你说,琮儿都要嫁了……啊呸!是琮儿要娶妻了,你呢,生日大,等月底就该过十六岁生辰了,到时候就该算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张家那头之前是没提,我估计等琮儿的亲事过了,也该轮到你了。” “我眼瞅着就要嫁出去了,临出门子前,你还不让我多关心一下打小跟我一道儿长大,少说也被我揍了上百次的小侄儿……的终身大事儿?” “一口气说完你咋没被憋死?”贾赦跟迎姐儿杠上了,“人家有爹有娘,再说我还没听说过,哪家未出阁的姑姑关心比自己没小多少的侄儿的亲事?” “这有啥呢,去年那会儿,二哥哥还特地忧心忡忡的问我,万一将来宝玉娶不到媳妇儿怎么办?我说他那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还生气来着。” 眼见这父女俩又杠上了,那拉淑娴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赶忙叫停。 结果,迎姐儿倒是老实了,贾赦却仍不消停:“琏儿那么傻?哈哈哈哈,我就知晓,他打小就是个傻的,没想到的是,他长大了还那么傻。真的是,三岁看到老,傻里又傻气。” 顿了顿,贾赦略正了正脸色,道:“蓉儿的亲事你们真不用在意,他不是娶不到媳妇儿,而是没打算在这两年成亲。至于缘由嘛,淑娴你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左右等风声过去了,他也再想法子攒点儿功绩,到时候自然会想起这事儿。” 听了这话,迎姐儿不由奇道:“攒功绩?攒甚么功绩?” “他没读书的能耐,自然是要想法子去军队里头攒功绩了。放心,用不着他上战场,再说他也没这个能耐。我这头也在等消息,圣上先前说了,为赐一座符合他身份的宅子下去,再然后估计还会有一定的补偿。我在等着,要是那补偿不咋样的话,就想办法让他去我那头。不是户部,是骁骑营,左右他骑射也还算凑合。” 科举之途走不通,那就只能走武将这头。谁也没指望蓉儿能一步登天,可弄个五六品的京城武官位置,倒也不算难。说到底,宁荣二府当年都是军功出身的,加上蓉儿也只是希望混个名头响亮点儿的职位,压根就没打算学先祖领兵作战。 那就容易多了。做人嘛,不怕没本事,就怕没本事还眼界高。 “蓉儿年岁还小,男子嘛,十八九岁成亲那都不是事儿。先前,我一直在催琮儿,也是生怕有他在跟前挡着,会妨碍你的亲事。好在张家那头极是明事理,还反过来安慰我,说俩孩子年岁都小,晚几年更懂事也能更和睦。可蓉儿那头怕甚?他爹就他独一个孩子,耽搁再就也不碍事儿。至于四丫头,我先前跟珍哥儿打过招呼了,他的意思是,亲事随我安排,到时候发嫁则从他那头走,毕竟咱们家只是收养了四丫头,而并非过继。” 其实,惜春的事儿应该是她老子贾敬说了算的。可谁让贾敬被泰安帝派人送到了深山老林里呢?尽管逢年过节还是会有书信传来,可想也知晓了,贾敬这辈子怕是都没法回到京城里了。也不对,要是他没了,还是能入京发丧的。除此之外,蓉儿那头完全可以权当没这个人了。 撇开感情上的牵绊,贾敬在与不在的意义真心不大。甚至说,他不在京城了,对于惜春更好点儿,至少可以让惜春一直养在那拉淑娴名下,哪怕并未过继,那也是打小养在跟前的,没有名也有实。 “老爷的意思我懂了,这事儿不用再放心上就是了,对罢?”那拉淑娴笑着回道。 “是啊,管他呢,蓉儿自个儿都不担心娶不到媳妇儿,咱们操这份闲心作甚?再说了,我估计就算他将来要娶亲,也很有可能学珠儿罢?” 贾赦思量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你们想呢,珠儿当时不也是亲事略有些艰难吗?好在他本人能耐,当时也有功名在身了,娶的李氏娘家身份不高,却好歹也是国子监祭酒,清贵得很。蓉儿到时候要娶妻,我估计他老子应该会帮衬一把的,在翰林院都待了十几年了,就算是混日子,这么多年下来,也该有几个至交好友。” 听得贾赦这话,那拉淑娴和迎姐儿只面面相觑。 半晌,迎姐儿弱弱的将先前已经跟那拉淑娴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她一点儿也不认为,就蓉儿那小孩崽子,会看上人家清贵人家的姑娘,给他找个武将世家的才好呢! 当下,贾赦也愣住了。 不过很快,贾赦便释然了:“那正好,回头要是一切顺利的话,蓉儿就能进骁骑营了。到时候,让他自己去折腾,好歹也是袭爵之人,家底也这般殷实,还怕娶不到媳妇儿?” 这话倒是没错,三人又说笑了两句,便将这事儿彻底丢开了。 然而,等第二日早间,璟哥儿悄悄摸摸的来寻迎姐儿,告诉了迎姐儿一件天大的事情。 “甚么?你说老太太知晓昨个儿东院请大夫的事情了?等听说没事儿以后,还说凤姐姐这胎必生儿子?”迎姐儿吓得瞌睡虫彻底不翼而飞了,她原是刚起,倒是洗漱了却还没来得及吃早膳。如今听了这个消息后,哪里还顾得上早膳的事儿,忙拽过璟哥儿细细问了起来,“消息可属实?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晓?另外……老太太没再说别的罢?” 璟哥儿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捂着脸道:“很多很多人都知晓了,不然姐姐你以为我是在荣庆堂安插了钉子吗?至于别的,我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别跳起来。” “少废话赶紧说,再不然我就打死你!”迎姐儿直接威胁道。 “老太太说,凤姐姐这胎必是安康平顺的,先开花后结果,这回肚子里揣的铁定是个小子。老太太还说,宫里的娘娘有一阵没消息了,指不定是又怀上了,咱们家先前受了那般大的惊吓,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准这福气就在娘娘身上了。对了,还有个事儿……” “说说!赶紧说!” “不知晓怎的,老太太还扯到了薛家姐儿身上,说她定能觅得良婿,往后当一个贵太太。”璟哥儿说着就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姐,你说薛家姐儿会不会以后都嫁不出去了?不对呀,我以前怎么听说,二太太有意撮合宝玉和她的事儿……喂,姐你去哪儿?姐!” 迎姐儿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贾母这绝对是着了道了! 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昨个儿她见到贾母时,分明就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还在宴请结束后,特地命鸳鸯亲自送了她一匣子的首饰,虽说都是零散的,可样样都是精品,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她当时还心道,指不定老太太这是真的想通了,没曾想,才不到一天就又放大招了。 贾母本人是不相信自己是个乌鸦嘴,可架不住旁人信。但凡有人在她耳边说道几句,她定会顺着那人的话说下去的。 可……那又会是谁呢? ☆、第248章 大清早的就被吓了个半死,这可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好在,迎姐儿很清楚,很快就有人遭遇跟她一样的惊吓了。 撇下璟哥儿,迎姐儿一个拧身,飞快的跑到了那拉淑娴房里,都来不及喘匀了气,只站在门口,迎姐儿就将事情极快了讲述了一番,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多提一句,这事儿是璟哥儿先知晓了才过来报给她的。 比迎姐儿略落后几步的璟哥儿一脸牙疼的跟了上去,如愿的看到了脸黑如锅底的贾赦。 “爹……”不是我的错啊! 璟哥儿抱屈的话并未说出口,就看到贾赦已经气得浑身发颤了。 事实上,贾赦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愤怒。 甭管贾母素日里也有再多的不是,这都不是害人性命的理由。至于乌鸦嘴这种事儿,他原并不是很相信,却也架不住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当然,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真的往心里去,毕竟坐实自家有个乌鸦嘴真心不是甚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况且,人嘛多半都有讨好彩头的习惯,贾赦没怎么相信,却也不愿送上门去触霉头。事实上,不单他自己越来越少往贾母跟前凑了,连带大房这些个小孩崽子们,也愈发的没脸没皮起来,除非极有必要,不然绝不主动往贾母跟前凑。 可贾赦万万没有想到,他都已经选择主动避让了,怎么就还能扯到他这头呢?这算是他不去寻麻烦,麻烦却主动上门寻他?那他还不如索性直接出击得了。 “璟儿,你说清楚。”贾赦这会儿也刚起没多久,连外出的衣裳都还没换上。好在这段时日他并不需要天天上朝,因为泰安帝安排他先将十二跟雍华公主的亲事给料理妥当了。 又听着外头已经送早膳过来了,贾赦索性唤了俩孩子一道儿进屋,先用了早膳再说。 见他这般做派,迎姐儿先长出了一口气。她如今啥都不怕,就怕她爹发疯。好在,她爹瞅着是挺生气的,可明显理智尚存,那就无需担心她爹气恼之下直接把贾母给灭了。 不过,等早膳上来了,贾赦却没怎么吃。在确定迎姐儿和璟哥儿也知之不详后,他便让人去荣庆堂那头打听了一下,事情经过倒是跟俩孩子说的类似,可究竟是何人所为,却很难查明。 “不是二太太做的吗?”璟哥儿好奇的问道。 昨个儿就是荣宁侯府的宴请,因着贾赦原也没打算大办,得了帖子的人其实并不多。有几个是可以彻底排除的,首先是张家,他们家的人甭管哪个都不是多嘴多舌的,哪怕是张家大老爷的填房继室小潘氏,也已经被彻底压制下去了,况且小潘氏也不知晓贾母那所谓的“乌鸦嘴”。除却张家外,紧接着完全没有嫌疑的,就当属曾经的宁国府了,一来尤氏本就不是多嘴的人,二来蓉儿那头也是知情者,完全没必要因着这点破事儿闹得两家撕破脸。 再往下却有些不大好说了,至少没人能打包票。 忽的,那拉淑娴道:“王家那头应当也没啥问题,我昨个儿一直有留心凤丫头那边,她那娘家嫂子看起来很在意她,且王家……仿佛压根就没打算跟老太太套近乎,除了最初遥遥的行礼外,至始至终,王仁之妻也不曾靠近过老太太。更是在之后,宾客告辞时,头几个离开了荣庆堂。” 那剩下的,也就只有贾家二房和薛家,以及保龄侯府了。 问题是,保龄侯府昨个儿只来了保龄侯爷这么独一个,虽说从辈分上来算,他是贾母的内侄儿,可到底年纪也不小了,加上贾家后宅女眷诸多,事实上他昨个儿一整日就没进过二门。 而二房和薛家…… “璟儿你为何不提旁人,专提二太太?”那拉淑娴挑眉问道。 “我觉得她挺傻的。”璟哥儿其实也仅仅是随口一说,又或者可以这般认为,他原本就对王夫人印象极差,这才会一发生事儿,连个凭证都没有,就已经往王夫人身上靠了。 倒是贾赦微微摇头:“先等等,咱们如今至少都认定了一件事儿,老太太应该不是故意的,而是被人利用了,对罢?” 见在场之人都点了点头,贾赦才又道:“就像方才所说的,张家三位太太没有嫌疑,她们甚至压根就不知晓老太太那事儿。王家,淑娴你已经被她作证了,珍儿媳妇儿虽愚钝了点儿却不是个挑事儿的性子,史家则压根就有女眷过来……难不成真的是王氏两姐妹?不,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倘若贾母说的是宝玉的前程,那还有可能是王夫人干的。可贾母提的三件事情里头,除了说王熙凤一准生男和薛宝钗的亲事外,还有一个却是针对于宫里娘娘的。 试问,王夫人该有多么的丧心病狂,才会将亲生骨肉当筏子使?尤其王夫人还是阖府上下最相信所谓乌鸦嘴的人。至于薛家太太,可能性也不大,一来牵扯到了她的女儿宝钗,二来昨个儿有小半下人都看到了,她压根就没久留,就径直往东面小院去了。 “去查,仔细的查,一寸一寸的查,我倒是要看看,咱们府上是见了鬼还是怎的了,竟还能凭空消失个人不成?” 事情是昨个儿晚间出的,那么埋下祸患必要再略早一刻。可昨个儿的宴请并未邀请不相熟的人参加,甚至连丫鬟婆子都是立在荣庆堂过道里的,厅里差遣的下人都是贾母跟钱的人…… 也许还真要被贾赦说动,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盘查下人这种事情,交给容嬷嬷去办就对了。只没多久,容嬷嬷就将最近这三天里,进出荣庆堂的人彻底查清楚了。 然而,毫无任何问题。 莫说进出荣庆堂里,事实上进出二门都是有着严格记录了。且如今的荣宁侯府也不比早先的荣国府,十二趁着减制的机会,好生修缮了整个府邸,更是在好些个地方都增加了门禁措施。如此一来,想要悄无声息的进出各个院子,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儿。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倘若是泰安帝手下的那帮子暗卫,就凭荣宁侯府这些个门禁,绝对起不到任何作用。可同样的,泰安帝也没那么无聊呢,但凡他曾存了让贾母完蛋的心思,贾母就断然不可能活到今时今日。 那么,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贾家出了内贼。 考虑到这事儿若是真要追究起来,反而容易给贾母头上扣屎盆子,贾赦索性将十二唤到跟前,由他将之前的暗桩子都收拢起来,索性来个以逸待劳、瓮中捉鳖。 简而言之,就是让原本的内贼继续作! …… 然而,事情的变化却全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尽管贾母说那些话时,所涉及之人都不在跟前,可那些话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去。璟哥儿并非第一个得知的,当然他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得知的。再加上所涉及的人皆是曾经跟荣庆堂这头有着亲密联系之人。 旁的不说,才过了半日,王熙凤就知晓了这事儿。要说之前,她对于贾母的乌鸦嘴并不相信,加上那会儿生下鑫儿后,又得了好大一注钱,还有琏哥儿也饿对她们母女俩极好,故而这事儿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可那却是之前的事儿了,如今王熙凤也是有孕在身,即便她并不是很相信,她这心里也不好受,谁不想图个好兆头?偏贾母这个曾祖母却是变着法子的坑孩子,说是无心的?王熙凤却觉得这是有意的。 贾母大半辈子的心血都耗在了贾政这个嫡次子身上,又亲自抚养了珠哥儿和元姐儿这对兄妹俩,之后更是将宝玉当成眼珠子似的在疼爱,甭管从哪方面来看,都能看出她对二房才是真心的。 再仔细想想,二房如今已经有了小辈儿的兰儿,可大房却是独一个鑫儿。尽管在王熙凤眼里,她的心肝宝贝儿的闺女比隔房的侄子好上太多太多了,可说到底,鑫儿也只是个小闺女。 哪怕不是为了家产之争,就不允许人家单纯就是恶心他们报复他们??只要她没有生下儿子,甭管将来是纳妾生子,还是过继孩子,都不是一个好兆头。更往难听一点儿说,一户人家要是绝了长房的血脉,就预示着这家绝对好不了。 一不小心,王熙凤就想多了。 倘若今个儿王熙凤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那多想想也无妨。哪怕想的再多,那伤害的也是她自个儿的身子骨和她肚子里的骨血,跟旁人并无关系。可谁让王熙凤是王氏女呢? 王家的家教摆在那儿,这世上啥都可以吃,就是绝不吃亏! 当下,王熙凤就忆起了年幼时候的事情,那会儿她才多大呢,就算这里头有旁人教唆的缘故,可若是她没有那份心,又如何会被人教唆成功呢?哪怕之后,她老子极是懊悔的跟她说了事情的原委,她也丝毫不后悔。 试想想,她亲娘都死了,留着那帮子小妾通房作甚么?你说她们是无辜的?好罢,就算真的是无辜的,也不过是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呗,至于搁在心上那么多年吗?至始至终,王熙凤悔得都是没能早早的给她亲娘报仇,而不是因为报仇牵连到了无辜之人的身上。 这就是王氏女,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同理,假若今个儿贾母那所谓的乌鸦嘴是真的,那她就是已经错了一回了,绝不能错过第二回了。就算度过多少书,她也知晓甚么叫做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的道理。反过来说,万一贾母并不是真的乌鸦嘴呢? ——关她屁事! 转个身儿,王熙凤就顶着大肚子去了荣庆堂。巧合的是,她在那里碰到了她的大姑母王夫人,以及小姑母薛家太太。 当夜,贾母就头痛腹痛浑身上下到处都痛,又伴随着强烈的呕吐和腹泻,尽管那头急急的派人去前院支会赖大了,可等大夫过来时,贾母还是只剩下了半条命。 大夫也是个能耐的,只略瞧了瞧就以回药堂拿东西为由,一去不回头了。等贾赦这头慌慌张张的去请了太医来,原本还剩下半条命的贾母,基本上就已经只剩下最后那几口气了。 太医认真的为贾母把了脉,一脸的沉痛凝重。 贾赦已经彻底懵了,这回跟上回还不同,要说上回他是完全没派人注意着,这回却是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愈发的让他觉得胆寒。 他可以肯定,今个儿一整日里,贾母除却吃公中拿来的饭菜茶点外,甚么都没有入口过。而贴心伺候贾母的丫鬟,更是被特地消减到唯有鸳鸯一人的份上。除此之外,来拜访过贾母的,也就只有三个人。 王熙凤、王夫人、薛家太太。 但凡贾母出了事儿,便一定跟这仨脱不了关系。 在等待太医的诊断结果时,贾赦其实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虽说贾母年岁大了,可身子骨却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能做手脚的就她们仨,至于用的法子必然是下毒。唯一的疑问就是,究竟是她们三人中的谁。 旋即,太医收回了手,以极快的速度龙飞凤舞一般的写下了药方子,叹息着交到了贾赦手里。 贾赦一脸的凝重,低头一看,却立刻懵了。 方子很简单,上头的药材更是普通至极,而药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促进腹泻。也可以理解成为,太医嫌贾母还不够拉得瘦脱形,这才伸手帮衬了一把。 可问题是,这真的不是草菅人命吗? “李太医。”贾赦追了上去,将人拦下来,又特地请到了旁边空着的厢房里,这才尽可能平缓的问道,“敢问我家老太太究竟是……得的甚么病?” “准确的说,该是吃错了东西。贵府老太太吃了好几样相克的东西,纠在了一起,难以排出。即便她本身已经努力在调试自己了,却还需要外界的帮衬。放心,若是老太太有福气的话,定能熬过这一关的。” 贾赦低头沉默不语,其实他很想问问看,假若没能熬过去呢?呵呵,答案当然是明摆着的。 最终,贾赦还是让人按着太医开的方子去抓药了,他还亲自在荣庆堂小厨房里盯着将三碗水烧成了一碗水,再亲自拎着盛了药汤的食盒往荣庆堂走去。 还真别说,有贾赦这般做派在前,哪怕是往后,这府里也没人敢作践贾母了。当然,事实上之前也没有,就贾母那性子,她别作践人就可以了,哪个敢作践她? 只是,原本就是浑身难受,外加呕吐腹泻,再服下腹泻的汤药之后,贾母的日子就更苦了。而这方子,一共要吃三天,每天两帖,等一共六副药下肚,贾母已经拉的不成人样了。 原本,贾母是个身量略矮小,身形却敦实的老妇人。说好听点儿就是丰腴有福气,说难听点儿就是个矮肥圆。 可三天之后,贾母却是瘦成了麻杆子,还是头发掉了大半、双眼凹陷、瘦成皮包骨头的那种。 说真的,乍眼看过去,恐惧要比同情来得多多了。 而不等贾母的病情完全好转,王氏女们又结伴来探病了。不同于之前王熙凤和她俩姑姑这种配置,这一回除了原本就有的人之外,还额外多添了一个薛宝钗。 三个王氏女,带着一个王氏女所生的薛家姑娘,带着贴面的礼物,来给贾母探病了。 等进了房里见了贾母,她们几个却是面面相觑。 王熙凤是里头最懊恼不过的,她到底是大房的嫡长媳,比起早已搬离的王夫人和薛家太太更有消息来源。因而,她是知晓贾母后续情况的,也猜到是有人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她倒并不后悔对贾母下了毒,却是极为懊悔没耐着性子等别人先动手。 ——她下的哑药,谁知晓旁人下了甚么。 比起王熙凤,王夫人心中的悔意也并不少。毕竟,她独一个亲闺女元姐儿,可是被贾母说中了两回的。如今,份位没提升,孩子没保住,眼瞅着原本就有些稀薄的圣宠也没了,而这一切都被王夫人归咎到了贾母的乌鸦嘴上头。你说她会不会下毒手? 还有薛家太太,她之前抱了很大的期望,想着就算宝钗嫁不了四角俱全的亲事,可以宝钗天生的美貌和精心培养出来的姿态气质,怎么着也不可能低嫁了的。又盼着能成了蓉哥那事儿,结果毫无音讯不说,甚至她还打听到那头似乎有意高攀,寻个清贵人家之类的联姻。 有甚么比自己想要高攀的人家,也一样这般打算来得更为忧伤的? 偏这三人都是王家精心教养出来的闺女,性子脾气虽有差异,可总的来说,却还是一本同源的。 一个想岔,三人不约而同的都给贾母下了毒。虽不会致命,却皆有一个共同的作用,那就是——毒哑了她。 王熙凤下的是伤嗓子的药,王夫人略狠心点儿,那药是毁肺伤气门的,保管她下半辈子都无法正常呼吸,更别说大喇喇的再诅咒了。薛家太太更绝,她拿药是毁舌头的,会在短时间内让人不停的呕吐,先伤了味觉,再慢慢的从底下开始烂起,最后整个舌头都会废了。 可这世上还有另外一句话。 ——以毒攻毒。 要不怎么说贾母命大呢?因着王氏女之间的莫名默契,贾母一夕之间中了三种毒药,还是分明通过各种隐蔽的手段,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她的身体里。也与此同时,这种毒药更好药效有冲突,内斗的结果就是,给贾母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而眼瞅着三四天了,荣庆堂都没传出类似于“贾母不能再开口”之类的消息,三人都着急了,索性提了礼物过来探视。事实上,她们并非在大门口碰上的,而是各顾各的,却偏巧在荣庆堂的过道里撞在了一起。 互相对视了一眼,王熙凤索性落后两步,只与薛宝钗并肩走,任由前头两位长辈开道儿。 那两位长辈虽不情不愿的,却也不能跟王熙凤太计较了。一来,辈分的差异摆在这儿,二来,王熙凤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她再怎么躲都行,可这俩位真的不行。 待被丫鬟请进了里屋,她们几个还没思忖好要说甚么,那头贾母却像是终于攒足了力气一般,用气声道:“好,你们来瞧我这个老婆子,好……我生养了这些个儿女、孙辈儿们,如今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唉,只有你们了。凤丫头,你是个好的,这胎定是哥儿。政儿媳妇儿,你……” 在三个王氏女并薛宝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贾母愣是用气声将她们齐刷刷的夸赞了一遍。贾母是真的感动坏了,只因从她清醒以后,除却丫鬟之外,看到的也就只有她们几个了。 ——那是因着贾赦也有言在先,不让大房的人跑去贾母跟前主动触霉头。王熙凤当然也被通知到了,可她没在意,只盼着来看贾母的下场,却冷不丁的被正面直触霉头。 登时,四个女人都傻眼了。 饶是她们自小到大不知晓被夸赞了多少回,却没有哪一回像今个儿这般令人心生寒意的。王夫人是最恐惧的那个,因为贾母再度提到了宫里的娘娘,她怕,她真的好怕前半辈子干过的那些个腌臜事儿全都报应在了娘娘身上。王熙凤也终于后悔了,其实她对于哥儿姐儿是一样欢喜的,再说她还年轻,其实真心没必要为了男女一争,而正面应对上贾母的。至于薛家太太,她的儿子薛蟠失去音讯许久了,至今不知生死,如今女儿宝钗是她下半辈子唯一的指望了,要是再有个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 三个王氏女并薛家姐儿慌慌张张的跑了,没人会拦着她们,倒是贾赦回头特地寻了那拉淑娴,叫她想法子好生盯着王熙凤。 这王夫人和薛家太太无论闹成怎样,都跟贾赦无关。可王熙凤却是琏哥儿的媳妇儿,是如今的荣宁侯府的嫡长媳,将来的侯爷夫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仅仅只是一些小毛病也万万不能纵然了。更别提像这种事儿了,尤其王熙凤很明显有些太狠戾了。 “不能再纵容了。”这是贾赦的原话。 别看大房这头的人没有哪个是善茬,可同样的,也没有哪个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贾赦会不知晓贾母留着没好处只有害处吗?他知晓,当然知晓,可他还是得将贾母好生供着,不为旁的,只为了贾母生了他一场。 “我知晓了,不过还是得等孩子生下来再说。”那拉淑娴面色微沉,王熙凤是她最先中意的儿媳妇儿,当时瞧着也没这般,如今这些年过去了,看似手段圆滑了不少,可事实上有些缺点也暴露无遗。 比起下手太过于狠戾,贪财简直就不叫个事儿。 “那就先支会琏儿,他身为夫君,理应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贾赦终于摆出了绝不姑息的态度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真正的目的人物,“查出来了,是赖嬷嬷教唆的老太太。呵呵……多可笑啊,千算万算,我竟是忘了这个老货!!” 赖嬷嬷是跟了贾母大半辈子的老嬷嬷,其实早在多年前,她就离开府里回家荣养去了。据说家里头也是仆妇成群的,连自家的儿孙都是当成公子爷一般娇养着长大的。那会儿,那拉淑娴在贾赦忙着布局之时,还曾思量过要不要将赖家这一大家子的蛀虫全部赶出去,后来却是因着牵扯太大,极有可能导致无人可用,这才决定略缓缓,慢慢的动他们。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幕后呢?究竟是谁?”比起杀人用的是哪把刀,显然那拉淑娴更为关心究竟谁才是握住刀柄的人。 不过,这一回,贾赦却甚么也没说,只向着那拉淑娴微微摇了摇头。显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当下,那拉淑娴也明了几分。 很明显,这回应该是一场局中局。在贾赦和泰安帝联手布局之初,他也被人给盯上了。府里是出了内贼没错,可赖嬷嬷绝对不可能是旁人早先安排下的探子,而是临时被收买的。而想要收买像赖嬷嬷这样的人精,绝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偏生,这事儿还涉及到贾母的那张嘴,往轻了说,乌鸦嘴甚么的都是瞎叫唤的,可要是一心打算往重了说呢?乌鸦嘴也有可能跟诅咒,跟巫蛊之术联系到一块儿去。 “不对,这事儿明显不对。”那拉淑娴忽的心头一紧,拿手撑住了桌子,这才稳住了身形。 一旁的贾赦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好在最后没出啥事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凑上前去,关切的道:“淑娴你放心,不是我故意想瞒着你,而是这事儿牵扯到了旁的地方,我不方便告诉你。不过有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咱们家不会出事的。” 贾家当然不会出事,别看贾赦如今位高权重,可他那点子权势,全是倚仗泰安帝的。换句话说,只要泰安帝不在了,弄死贾赦乃至他一大家子,就跟捏死一群蚂蚁没啥两样。 泰安帝才是重中之重啊!! “老爷,你听我的,这会儿立刻带上你所有的部下,包括骁骑营等等,所有的人都带上,立刻赶往宫里……他们的目标压根就不是我们,是牵制……呵,甚么乌鸦嘴,我压根就没信过这玩意儿!怕只怕,这只是旁人闹出来的幌子!” “淑娴……” “立刻去!对了,琮儿呢?叫上琮儿!”那拉淑娴狠推了贾赦一把,贾母的乌鸦嘴也罢,王熙凤等人皆有志一同的下了哑药也好,这些全然不是重点。甚至于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如泰安帝的一根手指头来得重要。 只要泰安帝活着,贾家就不会倒。 “好。”贾赦咬牙转身离去,只是等他打算去寻十二时,却怎么也寻不到,最终只能收拢人马入宫。 <<< 彼时的宫里,十二正领着雍华公主、四皇子、五皇子三个正经龙子龙女,躲在了泰安帝寝宫的偏殿一偶。 那拉淑娴猜对了,却并未猜全。 的确有人打算将泰安帝从那个位置上弄下来,只是泰安帝本身却也不是甚么善茬。即便是在那拉淑娴上辈子的那个世界里,四爷雍正也没少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会等着旁人去救他吗?并不会,他只会反将一军,将那些个反对他的,意图推翻他的人,尽数杀死,乃至抄家灭族。 即便…… 即便今个儿面对的是他的亲生儿子——三皇子锦时。 泰安帝有三子一女,当然原本该是更多的,可存活至今的却只有这四个孩子了。偏生,最得泰安帝欢心的雍华公主却是个姑娘家,而余下的三个儿子,皆有缺点,还是难以弥补的缺点。 然而,直到今个儿,泰安帝才明白,孩子们有缺点是无妨的,毕竟人嘛,连他这个当天子的都不一定是完美的,如何能这般苛刻的要求孩子们呢。可有一点,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 那就是,弑父、杀君。 而他的三子锦时,就是在这时触到了他的逆鳞上。至于荣宁侯府的事情,泰安帝是知晓的,不清楚具体情况,却知晓个大概因果。对于荣宁侯府出了内贼一事也很好理解,这宫里尚有内贼,区区侯府就更没好稀罕的了。甚么老仆、忠仆,抵得过权势二字吗? 他的锦时,连同他的二哥前太子殿下,以及他一直以为跟前太子有死仇的大哥顺郡王,竟在不知不觉间勾结到了一起。 多可笑啊! “圣上,逆贼也伏诛,三殿下……已被忠靖侯拿下。另外,据忠靖侯所言,他的二哥二嫂,恐怕也已被收买了。”万公公吓得浑身的骨头,除了头盖骨之外,尽数都在哆嗦。 比起荣宁侯府只出了几个所谓世代忠仆的内贼,堂堂保龄侯府却是整个二房都陷进去了。而皇室宗亲则更惨,几乎没有一家可以幸免的。 “传朕的旨意,朕的那位好二哥前太子殿下无子,朕深感痛心,故将三子锦时过继于他。即刻起,锦时便去伺候他罢。”泰安帝慢悠悠的吐出了这句话,神情平静到令人窒息。 万公公颤颤巍巍的提醒道:“可前太子殿下他有儿子……” “朕说了!他无子。” “谨遵圣命!”万公公终于听明白了,连滚带爬的出了寝宫,回头就赏了自己狠狠的两个大耳括子,那可真是下了狠手,两下之后,连牙根都开始松动了,可他顾不得旁的,只一头冲出去宣旨了。 …… 等贾赦匆匆赶到时,甚么事儿都结束了。想也是,泰安帝原就不是那等子坐以待毙之人,先不说他自己就察觉到了异常,就说十二早先就已经不留痕迹的给三皇子上了不少眼药,这就足以让他心惊了。 而对于十二来说,三皇子锦时可不就是十二前世渣爹的蠢哥哥吗?只不过一个是叫锦时,一个叫弘时罢了。这辈子没有老八,可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连数日,整个京城都处于暗潮汹涌的局势下。 前太子府中的儿子、孙子,统共十七人,在一夜之间尽数暴毙,之后更是有个怀了身子的美妾也流了。紧接着,身为最年长皇子的锦时莫名的就被过继了出去,理由是,前太子无子,朕深感痛心。 “好!好你个老四,你比我想象中的狠多了,你就不怕父皇知晓了这事儿吗?你……对了,你不怕,你怕甚么呢?你都已经是当今天子了,就算真的事发了,父皇能拿你如何?就算各打五十大板,我的孩子们也回不来。” 幽禁之所暗无天日,不过比失去自由更为恐怖的是,前太子已经彻底明白了他那好四弟的为人。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铲草除根。如今,他的小命还留着,只怕也是因为太上皇还在罢? 咚咚、咚、咚…… 轰鸣般的丧钟敲响,太上皇薨了。 ☆、第249章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区别只在于,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暴露,可另外一部分人,却会在突发状况下乍然爆发,以至于惊吓到一群人。 泰安帝便是如此。 曾经的他,以冰山面瘫脸掩藏了本性,不过这种掩藏反而是最低级的,除了那些个完全不了解他的人,但凡略亲近一些的,总归还是能摸透几分的。可后来,等他出人意料的成为了当今天子,事情就有些变化了。 没人会不对皇位动心,哪怕他先前完全没有想过这档子事儿。 若是曾经的他,没能成为天子,或许会被下一任皇帝重用成为贤王一般的人,也有可能会被撂在一旁冷着搁着,当然遭到报复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却也不像外人所想的那么夸张。他的兄弟们,甭管哪个当上了皇帝,都不可能要他或者全家的性命。 然而,泰安帝却就这般从未对皇位产生企图,却意外登上了那个位置。一旦成为天子,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开弓再无回头,历史上也许会有活着的废太子,却断然没有活着的废皇帝。更别说,他还有至亲的家人,他们都极有可能因为他而死。 那就只能比比看,谁更心狠手辣了。 崇宁殿中,泰安帝跪在太上皇的灵柩前面,按着礼数其实他无需下跪,不过他还是跪下了。不是因着心虚亦或愧疚,而是单纯的想给他的父亲尽最后一份孝道。 太上皇去的时候很安详,没受甚么苦,更不知晓宫外发生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事实上,太上皇离去时,只是感概自己到底没能撑住,耽搁了儿孙的婚事。却并不知晓,他心心念念的孙儿干了多么疯狂的事儿。 “传朕旨意,就说太上皇临终前惦记着尚未大婚的锦时,令其按原定日子完婚。” 上皇薨了,于情于理都应该举国同哀,除了身为天子的泰安帝只需要为其守孝二十七天外,旁的所有人都应该服孝至少一年,若是太上皇的儿女则皆为三年。不过,理法也比不过圣旨,更别提泰安帝还借了太上皇的临终遗言,正好,前太子的儿孙都死光了,锦时又过继了出去,那么早日大婚早日生子,好为前太子传承香火…… 貌似也能说得通?! 甭管外人是怎么想的,左右泰安帝是吩咐下去了。且随后,他又连下两道圣旨,赐封前太子为义忠亲王,他的大哥曾经的顺郡王则赐封为忠顺亲王。 按说,皇子的身份等同于亲王,可到底等同并非真正的相同。况且,这两位曾经都是皇子,如今却是皇兄们了,没有爵位和封号终究低人一等,可这赐封俩字的吉祥封号…… 封号这种东西,全都是有章程的。一般来说,郡王、侯爷都是两个字的,亲王则是一字的。甚么情况下才会普遍的使用两字封号呢? ——死的时候。 泰安帝这番做派,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报复。再联想到他将年岁最长的三皇子过继了出去,哪怕原不知情的人,也能猜到了几分。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刨根究底的,更多的人讲究的是一个稳妥,一个平安。也因此,有些人压根就不会去打听真相,他们只会跟着泰安帝的态度来行事。譬如说,从皇子成为亲王之子的锦时,估摸着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以后不用再拿正眼瞧他。再譬如说,一听这封号,就知晓义忠亲王和忠顺亲王迟早要完,赶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罢! 然而,有些人却是注定跑不了。 譬如锦时,譬如他的母妃,再譬如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锦时本是三皇子,是泰安帝存活至今的三子中年岁最长的那个。尽管他非皇后所出,可因着早已长成,天然上就比两个弟弟更具有优势。 然而,同时他也是最为不幸的那个,倘若泰安帝并未登基,可以说将来的廉亲王世子绝对是他,两个弟弟半点儿也不具备争夺的能力,当然也没人会教唆他,他只要乖巧的待在那儿,这一切都是他的。 可谁让他的父亲成为了这世间最耀眼的那个呢?在王府里,长子的身份足以镇住一切,可当他们一家子入主皇宫时,这个优势荡然无存。 正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既是儒家所提倡的嫡长传承制度,同时也是最为讽刺的一种说法。若是在民间,哪怕是世家大族,都会因着忌讳流言蜚语,而选择立嫡长子为继承人,若无嫡子要么过继一个,要么就将庶长子记成嫡子。可惜,这种说法在皇室不过是徒惹笑话罢了,至少徒家王朝建立至今,还从未遵守过这种民间默认的规则。 可怜的锦时,他错就错在当发现优势不在之时,选择了最错误的一种方式,以为泰安帝是个废物?还是指望泰安帝顾念父子之情?很可惜,泰安帝既非废物,更不会在意这点儿感情。 命中注定,锦时会是失败者,只是他的失败却也牵连到了至亲的两个女人。 ——锦时的母妃静妃娘娘,以及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说起来,静妃也是个可怜人,她是最早进入泰安帝潜邸的几人之一,跟某些有宠无子或者有子无宠的人不同,她既有儿女又有宠爱,一生诞下了三子一女,只是等泰安帝登基时,就仅剩了锦时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她以为,有一个儿子也够了,毕竟她的儿子年岁最长,学问办事能力都不错,加上另两位皇子年岁还小,论出身也不差甚么。退一步说,即便泰安帝将皇位予了旁人,身为长子的锦时也能得个亲王爵位。 结果,等待静妃的却是唯一的儿子被过继了出去…… 也许锦时还是能得到亲王爵位,毕竟以泰安帝的性子,既然做了,那就铁定做到底,前太子如今的义忠亲王是不会再有儿子的。如此一来,作为嗣子的锦时将来会承袭爵位,可这一切都跟静妃毫无关系了。 过继,意味着连出身都改了,是最为彻底的一种改头换面,也最能让人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绝望至极的悲伤。 从今以后,锦时将成为义忠亲王之子,别说跟静妃毫无关系了,他跟泰安帝都只能成为叔侄,而非父子。 这让她如何不绝望?! 然而,还有一人,或者说是一大家子的人,在听到了锦时被过继的消息后,整个家族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黎阁老一家子。 说起这户人家,贾母倒是知之甚多。黎家也是开国功臣之一,当然,他们家全是文人,对于徒家天下做出的贡献是有,却并非不可或缺的。因此,在之后的赐封上头,只得了一座宅子和几个金锭子并一些所谓的贡缎。好在,到底是数代忠臣,且打天下时需要武将,治天下却是需要文人的。也因此,黎家虽没能在一开始就出人头地,可几十年近百年下来,他们家反而愈来愈好了。 不似贾赦那般乍然爆发,而是逐步稳妥的上升。 按说像这样的人家,并不会选择站队,更不会像贾家那般想借着女子的裙袍往上爬。可谁让世事难料呢?或者也可以说,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位黎阁老年轻时就跟张家老太爷有嫌隙,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武将较量高下很是容易,文人却极难。俩人偏又都是自命不凡之人,打小一路上顺畅无比,冷不丁的碰到一起,不曾发生越比越有交情的事儿,反而愈发的看对方不顺眼了。 不是仇恨,还没有那么严重,可相看两厌却是真的。 话说当年张家嫡长女要说亲时,黎阁老还真存了借此修复关系的念头。可惜,黎家愿意不代表张家也愿意,反正张家老太爷回头就跟荣国公贾代善结为亲家了,尽管这事儿极少有人知晓,却也还是将黎家气了个倒仰。 再往后,便是十二说亲那会儿了。黎家那头到底是开国老臣之一,同贾母的娘家保龄侯府也颇有交情,当然不算深交,却到底相熟多年。贾母并不知晓张家跟黎家的过节,在给十二说亲时,便透过人隐约探问了黎家的意思。然而,贾母虽不知情,黎家那头却是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儿,自然也知晓十二是张家老爷子的外孙,还是最看重的那一个。当下,便以为这是张家迟来的和解,黎阁老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想着到时候先不表态,非要等张老头求上门来了,再断然拒绝! 想法很不错,结果十二压根就没看上黎家的嫡出大小姐,甚至他就连仔细听贾母说话,只一句全都配不上,转瞬就跟着四皇子跑去塞外行围了。这下好了,黎家那头得到消息,气得黎阁老当时就病倒了。等病养好了,他便吩咐下去,一定要给嫡长孙女寻个极好的人家,哪怕是他豁出去脸面不要,或者要贴补一半家产,这件事情也必须做到! 黎家原就是黎阁老当家做主的,他跟张家老爷子还不一样,张家老爷子早多少年就已经放下权利,连家主之位都让出来了,可黎阁老却是自认为老当益壮,甚么事儿都紧紧捏在手里,半点儿也不肯松开。以至于,他这番话下去,整个家族都为之忙碌起来。 极好的人家,这世上还有甚么比皇室更好的吗?黎家虽称不上权势滔天,却贵在书香传家,再加上家风极好,家族中也每每出一些清贵公子,因而在京城里名声甚至要比张家更好。这原先,他们家没打算高攀,很多人也了解黎阁老的性子,故而都不敢去触霉头。等他们家主动放出消息后,还是有些不愿意或者不敢相信,直到静妃的娘家人在一次宴请上偶然遇到,忍不住上去探了探口风……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的凑巧。 倘若,十二不曾表示的那般决绝,也不会刺激到黎阁老;倘若,贾母那会儿议亲之前,能稍微探下十二的口风,这事儿则更不会发生;又或者说,当年黎家主动向张家求娶时,能成功的话,则连十二这个人都不会存在了;而究本溯源,若是张家老爷子和黎阁老没那层嫌隙,就能从源头掐掉此事了。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亦如没有后悔药一般。 当整个京城多半人都处于震惊之中时,黎家犹如当头一盆冷水,在片刻的懵逼之后,是绝望的哭泣。 摊上这么个事儿,莫说黎家大小姐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就连黎家弄个不好,连朝堂都待不下去了。以黎阁老这种地位,已经能知晓部分真相了。就算泰安帝并不曾贬谪他,他还敢日日杵在泰安帝跟前吗?就算他老了,退了也无妨,可他的儿子、孙子们呢?即便是选择蛰伏,那也要看时间长短。为何寒门子弟难以出头?没法寻到名师是一回事儿,可真正桎梏他们的是朝堂无人。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些书香世家,之所以每一代都能出好几个能人,不过是互相拉拔帮衬的缘故。可黎家哪怕只蛰伏了十年,再出来时,天都变了。 就说张家好了,当时只离开了京城三年,可等回来之后,张家父子四人皆被放在了闲职上,哪怕后来他们更努力的赶上去,三年时间的空缺也无法再弥补。张家三位老爷学识并不比张家老太爷差多少,可惜官运却就此被阻隔。 等太上皇薨了的消息传来时,黎家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未过门跟已过门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儿,而其中有一年时间缓冲,则可以改变很多很多。 可仿佛就连老天爷都在针对他们一般,泰安帝的圣旨随后就下来了…… 黎家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那位嫡出大小姐哭得几番晕厥过去,整个人仿若被抽空了生命力一般,完全看不出来她是曾经被贾母再三赞誉的美人儿。所幸,如今是国丧期间,就算真的哭死过去,也没人敢瞎说甚么,毕竟比起坑害旁人,一不小心坑掉了自己的小命才叫不划算。 那头,贾母也知晓了这事儿,不由的当着来探病的诸人感概道:“我先前还道黎家那姑娘长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还拉着她的手仔细夸赞了好一番,想着就她这个出身这个模样,怎么着也该顺畅一辈子,结果……” 被贾政逼着来探病的王夫人,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贾母这话说明了甚么?说明她是实打实的乌鸦嘴!! 可惜,王夫人她不敢说。到了这会儿,她已经知晓贾母身上发生了甚么,她本人倒是有些抵赖狡辩,连怎么说都已经想周全了,怎奈大房那头完全不打算跟她对质,连算账的意思都没有,弄得她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憋得心里难受。她倒是清楚大房之所以没有算账的意思,是因为她的娘家内侄女王熙凤也不干净,还有便是京城里乱成一锅粥,大房暂时没心思来追究她的责任。 是暂时不追究,并非原谅了她。 王夫人打听到的消息是,连王熙凤都被禁足了,不准她管家理事,也不准她走出东面小院,倒是没说不准人探望,可王熙凤素来要面子,怎么可能还愿意待客呢?反正王夫人是没见到她,因此并不清楚她过得好不好,可王夫人却知晓,她的娘娘马上就要不好了!! 想也知晓,贾母这是夸赞了黎家小姐一番,人家就那么惨了,可宫里的娘娘被贾母夸了一轮又一轮,还能有好? 正当王夫人绞尽脑汁的想对策时,贾母冷不丁的又开了口:“唉,命这事儿还真说不准,谁能想到那位竟会将自己的皇长子过继出去呢?也是可怜了黎家那孩子,毕竟那位至今都没明说,太上皇过世以后,义忠亲王能否出了幽禁之所。” 早在多年前,太上皇就将前太子殿下幽禁起来了,直到临终前也未曾解禁。按说,太上皇没了,泰安帝可以自主选择是否释放前太子殿下,可如今都好几日过去了,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估计泰安帝是打算默认太上皇的圣旨,将前太子殿下幽禁到底了。 哦,不对,该是义忠亲王殿下了。 在王夫人心惊胆战的注视下,贾母说起了义忠亲王之事。可还没等王夫人松口气,贾母忽的又道:“最近可有娘娘的消息?静妃的儿子没了,她那位置未必能坐稳。就算坐稳好了,四妃之中还空着一个位置,依我看……” “您老人家也别看不看的了,安生养着身子骨,没事儿多吃吃喝喝,务必记得少说点儿话。”贾母的话尚未说完,贾赦已经进来了,见王夫人带着探春给贾母请安,便侧过头去不看她们,只冷冷的说出了这句嘲讽之词。 贾母险些没被这话给气晕过去,好在多年以来,她已经能够自我调控晕不晕了,在明知晕厥不会有任何好处之后,贾母果断的改成咬牙切齿的瞪着贾赦:“你也信那等子莫须有的传言?” “不,我不信。”贾赦是不相信乌鸦嘴的,至少没太相信。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贾母这体质有些诡异,像那种能预知未来的,可偏生预知到了全是坏事儿。好在只要知晓了这一点,想避开也容易得很,同时说不准还能多谋些好处呢。 当下,贾赦便换了一副灿烂至极的笑容,只道:“老太太您还记得前不久曾说过我家琏儿媳妇儿这回肚子里揣的肯定是个哥儿吗?咱们还跟上一回一样,若是她生的是姐儿,那您就得拿出银子来赔偿我们这一房。” 贾母:“……”天!她把这茬可忘记了!! 看着贾母瞬间变脸的模样,贾赦觉得畅快极了。他倒是不差那些个钱,可能坑到这个偏心眼儿的老太太总归是一件令人值得高兴的事儿。更别说,哪个会嫌钱多扎手?真等贾母百年之后还能轮到他?当然是能坑一点儿是一点儿。 说起来贾母也是真憋屈,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加上她本人就从未信过这个,哪里还会在意?况且,那会儿她说的话多半都是被赖嬷嬷那混账东西引导出来的,想也是,赖嬷嬷同她相识了几乎一辈子,俩人名为主仆,实则多半都是闲磕牙聊天的。那一日的气氛犹好,赖嬷嬷又擅长捧着人,她被捧高兴了,顺势就说了两句,真的真的不带有任何恶意!! 面对贾赦近乎敲诈勒索般的行为,贾母尽可能真实的剖析了自己当日的心理,反复强调她对于包括薛家姐儿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恶意。 这倒是真的,毕竟甭管是宫里的娘娘,还有怀着身子的王熙凤,哪怕是薛宝钗好了,贾母也犯不着特地跟人较劲儿,她是觉得薛宝钗配不上宝玉,却也不至于恶毒到要诅咒人家小姑娘倒血霉。 然而,贾赦完全不信。或者说,信与不信压根就不重要,他就是铁了心来敲诈的。 “老太太,琏儿媳妇儿肚子里是哥儿还是姐儿,这个如今还真不好说,您倒也无需急着辩解。倒是另有一事,我觉得您还是仔细琢磨琢磨该如何是好,毕竟就连我也时常拿琮儿没法,他可不像琏儿那般老实巴交的。” 贾赦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在注意到贾母完全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时,还极为善良的解释了一番。 “琮儿和雍华公主得圣上赐婚,原应当在三月十九成亲的,这公主府包括旁的一切都已经预备好了,帖子也发出去的,估计收到帖子的人家连贺礼都已经齐备了,保不准就连当日要穿的衣裳配的小件都备下了,结果……” 后面就无需多说了,这十二的亲事推迟倒是无妨,可也不想想他是为何推迟的亲事。 ——太上皇薨了。 显然,贾母也听明白了,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完全顾不得辩解甚么,哆嗦了半晌之火,才满脸惊悚的道:“那、那怎么办?琮儿呢?让琮儿过来。” “叫琮儿作甚?他还要准备入宫呢,虽说品阶不够,可到底跟雍华公主是订了亲的,于情于理也要入宫奔丧。老太太您就行行好,他之后有的忙,您让他先歇歇,顺便预备些东西。” “行行,你想怎样都行……”贾母真的被吓得不轻,在她看来,之前那些个流言蜚语那都不叫个事儿,可万一有人联想到了这事儿呢?甭管真相如何,她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哪怕并不会真的被降罪,这辈子的清誉也算是彻底毁了。 “您身为祖母,不帮着准备点儿东西?”贾赦挑眉问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母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捂着心口唤鸳鸯开私库,回头就捧出了一堆的金票银票。 贾赦粗粗一扫,面上露出了极为不满的神情。 “怎的了?”贾母心慌慌的,她早已不再对贾赦的底线抱有不切实际的期许了,在她看来,这世上还真就没有贾赦干不出来的事情。又思量着自己都一把年岁了,攒了那么多的钱财也带不到下面去,给谁不是给呢?总好过于将来臭名昭著。 “老太太,我方才说的是琮儿,不是琏儿。这些个金票银票,您还是等琏儿媳妇儿生了以后再拿出来罢,其实也并非一定是金票银票,您也可以拿房契地契出来,再不然珍藏的头面首饰也凑合,左右那小俩口不挑剔。可琮儿是甚么德行?他比他哥哥难弄多了!” 再难弄也不会比你难弄!! 贾母在心底里恶狠狠的咒骂着,可明面上却只能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迟疑许久之后,贾母索性拍板道:“既如此,你就让琮儿抽空来我这儿一趟,我的私库随便他挑,这总行了罢?” “行,有啥不行的?”贾赦笑得一脸菊花开,心里头更是乐得恨不得捶地大笑。 很显然,贾母对十二有着完全不切实际的期望,以为十二会念在祖孙情分上手下留情?不,绝不可能,十二最擅长的就是杀熟,打小就会坑蒙拐骗,外加厚颜无耻。偏他素日里总是以乖巧稳重的一面出现在人前,久而久之,除了那些个切实被他坑惨了的人,一般人还真不知晓他的本性。 所以,让十二进贾母的私库,无异于引狼入室。 然而这一回,贾赦还真就猜错了。也不是完全错误,而是低估了十二。 引狼入室的形容完全不够深刻,准确的说,十二带了一群野狼登门拜访,轰都轰不走。你说他带了谁?他哥、他妹、他弟,还有小侄女。更确切的说,是大房所有小辈儿都来了,包括尚且年幼的小五和鑫儿。 来能空手来,走还能空手走?莫说十二原就是打量着多坑钱财的目的来的,就说贾母好了,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小辈儿的面,独独给十二赏赐,而无视了其他人。 这种事情连贾赦都做不出来,毕竟这些可都是小辈儿们。 无奈之下,贾母只能捂着滴血的心,认命的让十二等人挨个儿挑选东西。好在她还算精明,故作大度又仿佛是逗孩子一般,让每个人进去以后挑三样东西,并且只能轮流进去。 依着贾母的想法,像琏哥儿、十二、迎姐儿,包括璟哥儿好了,都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了,所以他们会挑到好东西,可其他几个呢?惜春、小五和鑫儿,他们懂个球! 想法很美好,现实残酷到让贾母一脸血。 大房这些人在简短的商议之后,决定从大到小挨个儿进入私库,头一个自然是琏哥儿,他待的时间略有些久,等出来后,拿的是一样极有来历的古董,一张京城里八大间连排商铺的房契加地契,以及位于金陵的一千亩水田的田契。 贾母好悬没一口血喷出来。 等十二进去时,时间也略久,得到的是两件书画一本字帖,看起来是不算啥,不过能被贾母放进私库珍藏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物件,且这一类东西绝对是有价无市,无价之宝。 轮到迎姐儿时,贾母已经有些不好了,好在她自认为对于这个打小就只会吃吃吃的孙女很了解,想着就算私库里没吃的,可也有不少的头面首饰,哪怕那些也同样价值不菲,最起码不会让她心痛到难以自制。可很快,迎姐儿就打破了她的幻想,她拿的倒是首饰,却是整个私库里唯一一套东珠饰品,以及两件极为稀罕的大摆件玉器。 贾母:“……”还有一二三四个小兔崽子!! 璟哥儿很乖巧的挑了不是特别好,却也足以让贾母心痛到几个月无法安眠的好东西。轮到惜春时,则干脆直接捧出了三个首饰匣子,虽然里头没有一样能跟前头相比的,却胜在数量颇多。贾母能说甚么?说她之前答应的是单件,而非整个匣子?可惜春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还能如何? 幸而,小五和鑫儿真是屁事儿都不懂的小孩崽子。 “老太太,他俩太小了,我担心他们单独进去会害怕,要不让他俩一道儿进去?也好做个伴儿。”十二忽的提议道。 贾母在听到头一句时,还道是十二打算陪他们进去,当下一颗心提得老高。等听完全部的话后,却是忽的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其实说真的,担心孩子害怕是完全没必要的,因为私库里是有鸳鸯陪着的,要是想拿高处的东西,也好让她搬凳子拿,不是防备而是打算干粗活的。 结果,贾母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 那拉淑娴目瞪口呆的看着搬到自己房里的两口巨大的樟木箱子。 一般来说,箱奁这类东西都有固定的规格,尤其是讲究一些的高门大户,甭管是匣子还是箱奁等物,都分大中小号。匣子暂且不论,单说箱子一类的,小的多半是首饰箱,约莫一尺见方,就如惜春连拖带拽搬出来的就是这种小箱子。中号的多半是衣箱,差不多能放入四个小箱。大号的则是中号的两倍有余,多半是放入两个中号衣箱,上面还能铺上好几层锦帛布匹。 除了这三种常规的箱子之外,还有一种是特大号的,多半是用于库房内的收纳,或者干脆就是在出嫁之时,在里头放入譬如屏风、衣柜等大件东西的特大号箱子。这种箱子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在房间里,因着它实在是太大了,往里头让俩成年人都没问题。 而那拉淑娴跟前这种箱子,就是属于特大号的库房储物箱奁。居然还是两个排排放,亦如两个庞然大物一般,占据了屋子的正中间,将原本放在这里的圆桌挤到了另一头的犄角旮旯里,差不多将整个房间隔断开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哥哥又作孽了?”那拉淑娴倒是知晓自家一帮子小东西都去荣庆堂了,可去一趟弄回来俩大箱子?就算坑贾母也没这么玩的。 可惜,屋里只有她和小五,旁的小孩崽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像迎姐儿,早在几天前,她就单方面的决定要跟惜春一起搬到原本十二的院子里去,而十二则在同一日单方面的决定带上璟哥儿去住西面那头刚建好的院子。至于琏哥儿人家早早几年就不住荣禧堂了,除非特地派人去唤,通常情况下他都不会往这儿跑,谁让这里有个喜欢埋汰他的蠢爹呢? 所以,那拉淑娴跟前如今只剩下小五一人。 小五倒是很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三哥哥说,只要小五和鑫儿一起拉着私库中间大箱子拉环猛哭,回头就能得到好多好多的东西。三哥哥说的是我们俩一起拉一个箱子,可我跟鑫儿一人一手拉了一个。对了,娘,老太太说她打算虔诚的诵佛,让咱们哪个都不准去打扰她。” 那拉淑娴:“……” 尽管小五说的简单,可那拉淑娴还是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其实都不用费脑子去猜,单听第一句就知道了,有十二的地方绝对没有好事儿! 可怜的贾母,绝对是上辈子作孽太多了,这都被逼得礼佛避世了,可见这一回被十二坑得有多惨。 真的是太惨了。 ☆、第250章 贾母如此悲惨的遭遇必然瞒不过身为一家之主的贾赦,结果,贾赦却在知晓了消息的当下,捧着肚子笑了足足一刻钟才勉强停下来。还道…… “老话说得好啊,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哈哈哈哈!”说着说着,贾赦又笑疯了。显然,他对于十二联手兄弟姐妹一道儿坑贾母之事,是完全乐见其成的。 ——贾母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和好东西,不早点儿坑过来也只会便宜了贾政那房人,既如此干嘛不多坑点儿? 亏得贾母已经决意诵经礼佛了,要不然知晓贾赦是这般幸灾乐祸的做派,指不定能直接气晕过去。尽管即便她真的晕厥过去了,贾赦也不会真的挂心。 #一个立志气死亲娘顺便看亲娘笑话的混账东西# #总觉得贾母真正的报应是生出了贾赦这个搅屎棍# 甭管怎么说,在多年之后,贾母终于彻彻底底的消停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胡乱掺合不会被人夸赞也就罢了,关键还会割肉啊!只要一想到那些个被坑走的好东西,尤其是最年幼的小五和鑫儿那俩破小孩,居然一人抓着一个特大号储物箱奁,哭死哭活的怎么也不肯松手了。尽管那里头没有哪件算是珍宝级别的,可胜在数量庞大,都快占了她体己的三成了。 心如刀绞的贾母礼佛去了,事实上再不找点儿事情来做,她怕自己随时都能呕出血来。这天煞的混账贾赦,都是他的错!! 贾赦并不知晓,贾母再次将所有的罪名尽数都归咎到了他身上。当然,就算他知晓了也无妨,左右从小到大已经被骂习惯了,贾赦表示只要能坑到贾母,他完全不在意被多骂几顿,怎么着也不会少块肉的。 这头,翻新后的荣宁侯府安静了下来,那头,因着太上皇的离开,整个京城也从最初的茫然过度到了平静,乃至死寂的地步。 国丧的时间不长,统共也就一年罢了,可正因为是国丧,哪怕只讲究一个形式主义,京城也定然不复往日的喧嚣热闹。 秦楼楚馆那是说都不用说了,早早闭门谢客罢;酒肆饭馆也皆挂上了暂不开门的牌子,尽管按理只需要禁酒而已,可到底太上皇刚走,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该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来;还有原本热闹至极的市集闹市,也皆没了人烟,就连街面上的行人也步履匆匆,轻易不会在外头驻足。 这种情形,直到过了百日,太上皇隆重发丧之后,才一点一滴的缓了过来,而彼时已是六月中旬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了,尤其今年打从五月里就再没下过一场雨,以至于整个京城是又闷又热,让人感到炎热之余,更是多添了一丝燥意。 就在这档口,一件极为凄惨的喜事传了出来。 按说,“凄惨”和“喜事”是完全挨不上边的,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的令人感到无奈,这两个本不相干的词,莫名的就碰到了一起。 义忠亲王府世子锦时之妻有喜了。 这个消息简直让人连吐槽都无能了。锦时便是曾经的三皇子,后被过继给死了全部儿孙的前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义忠亲王。在过继后没多久,义忠亲王不知出于甚么目的给泰安帝递了折子,请求赐封锦时为亲王世子。泰安帝很快就给予答复,允了义忠亲王的恳请。于是,锦时就从曾经的三皇子变成了义忠亲王府的世子。而紧接着,又因着泰安帝的格外恩赐,允许锦时依原定日子迎娶世子妃。 到这里都还算是正常的,哪怕在祖父重丧期间娶妻,那也是泰安帝允许的,且泰安帝还故意借用了太上皇的遗言。可问题在于,就算成亲了,某些事儿还是不能做的。这倒不是泰安帝故意为难锦时,而是默认的规矩。 让你按原定计划成亲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直接搂着媳妇儿上炕……这是脑子有坑罢? 当然,在明明身为皇长子的前提下,还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爹,不得不说,锦时这人的确脑子有点儿问题。可之前那事儿算是被泰安帝掩了过去,哪怕外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然而只要泰安帝不开口,锦时就没有任何问题。 可世子妃有喜了!! 这是甚么概念?一般来说,怀孕初期是无法诊断的,可能有些心思缜密的人能感觉出来,可感觉并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医术高明的太医,多半也要在两个月才能完全断言。若是普通的民间大夫,差不多会在两个半月才能完完全全的肯定下来,在此之前,只会模棱两可的说几句,譬如让好生养着,等过些日子月份大了再来诊断等等。 总而言之一句话,既然义忠亲王府的世子妃确定有喜了,那就代表至少她怀孕有两个月了。然而,若是将时间推到两个月前,却是太上皇过世不满七七的日子。这已经不能算尸骨未寒了,而是祭奠都未结束。 即便锦时已经被过继了出去,可对于太上皇来说,锦时是泰安帝的儿子还是义忠亲王的儿子,其实一点儿区别也没有,左右都是太上皇的亲孙子。 亲孙子在祖父过世连七七都未满的情况下,就已经忍不住跟人滚上了炕,那就不单单是孝与不孝的问题了。 因为太上皇的丧礼是泰安帝一力完成的,以至于等太上皇下葬后,他整个人瘦了何止一圈。再看锦时,不单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还让世子妃揣上了娃儿。 “枉自为人!!” 这是泰安帝给锦时下的断言,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可以将一个人打入地狱。刚到手不过三个来月的世子之位丢了,泰安帝还无视了刑不上大夫的规矩,命锦时跪在宫门前,让人狠狠的杖责了五十。 杖责,是一种相当残酷的刑罚。受杖责者,不单单会身体受到重创,还会将脸面彻底丢尽。那是因为在通常情况下,杖责都是要褪去外裳的,在只着中衣的情况下,还要将褒裤退到大腿处。简单地说,就是光着半拉屁股蛋子受刑。 像这种刑罚,多半是用在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身上的。像王熙凤还年幼时,在她母亲病故的当晚,就命人杖责了她父亲房里的所有美妾通房。除了那些人原就是奴籍外,更多的是存了报复之心。就算杖责无法要她们的性命,接下来的挨冻也能去掉半条命,哪怕侥幸熬过了这一劫,丢掉的颜面却再也回不来了,尤其王熙凤之父王子胜也不可能再让一个被外人看过屁股蛋子的美人伺候他了。 对了,曾经宝玉也受过这般待遇,不过那会儿他还小,他老子贾政再狠也没到去拿滕杖的地步,只是扒了他的裤子拿手狠狠的抽他。饶是如此,也差不多把宝玉打个半死。 而如今,这样的刑罚用在了锦时身上,这个曾经的三皇子、曾经的义忠亲王府世子…… 以为单这般就够了?并没有,泰安帝狠戾起来,可不像贾赦这般小打小闹的。事实上,剥夺世子之位仅仅是第一步,在宫门外当众杖责则是第二步,至于第三步却是命人拉着锦时在皇城外转了一圈。当然,那会儿还是给他披上了衣裳的,可饶是如此,这也是等于将颜面丢在了全京城人跟前。 一直闹到夕阳西下,锦时才被人送回了义忠亲王府。 这个时候,锦时完全可以不夸张的说,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也是正常的,一整日里滴水未进,杖责五十又是被泰安帝派了万公公盯着打的,哪个敢留手?别等下你对他留了手,泰安帝让你留下头。再之后类似于游街的行为,更是彻底摧毁了锦时的心身。 义忠亲王府倒是立马请了大夫为他诊治,其实按礼是可以请太医过来的,可谁让这杖责是泰安帝亲自下令的呢?尽管泰安帝并未言明不准请太医,可在这档口,哪个敢特地上前撩虎须?泰安帝可不是甚么打盹的老虎,他是窝了一肚子火气,恨不得多咬死几个人来泄气的真龙。 万幸的是,锦时到底年岁轻,虽看着不成样子了,却到底还是勉强救回来了。只是这所谓的勉强救回来,还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锦时伤得很重,又被人放在平板车上拖着在日头底下晒了一整日,这六月中的太阳虽不似七八月那么毒辣,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受。 也因此,锦时虽没有当场去了,可大夫却说了,能不能留下来、能留多久都要看自身的福运。 福运…… 呵呵,锦时原本倒是挺有福运的,能投胎到皇家,你说这人有没有福运?况且,他本来非嫡非长的,愣是熬死了前头所有的哥哥们,一跃成为家中的长子。倘若后头还有嫡出的弟弟,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可显然并没有,其余那俩个也都是庶出,四皇子略高贵一些,跟他一样皆是侧妃所出,五皇子则干脆就是没名分的侍妾生的,完全不具备争夺世子的能耐。 没错,就是世子。尽管当时并未请封,可锦时就是廉亲王府公认的未来世子。谁能料到,廉亲王一跃成为了泰安帝,所谓的出身地位、所谓的长幼有序,一下子全部化成了泡影。 对于当今天子而言,选择谁来当下一任天子,全看他心在何处。但凡他愿意,哪怕就是想立那位颇令人一言难尽的囧货五皇子为帝,又有哪个敢质疑?况且,这王府请封世子一般都是赶早不赶晚的,生怕头上的亲爹没了,轮到亲兄弟上位时,鬼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情。 可立太子呢?尤其在经历了前太子风波之后,泰安帝就算是脑子再有坑,他也绝对不会明着立太子。甚至极有可能,在他年迈之时,再立下遗诏…… 锦时有福运吗? 答案是肯定的,只是恐怕他原本的福运已经早早的被消磨光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重伤的身子骨,以及不知晓哪天会离开人世的恐惧。人嘛,就没有不怕死的,反正锦时就是一个打小娇养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他肯定是怕死的。 令人感到狐疑的是,尽管锦时被重责了,可他的世子妃……不对,如今只能说是妻子了,反正他的妻子依然怀着身子待在房里,尽管各种担惊受怕,却并未被下令夺去孩子。 知晓内情的人都在揣测着泰安帝的意思,很明显,泰安帝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连养了近二十年的皇长子都是说舍弃就舍弃的,怎么可能在意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呢?要么就是这孩子有过人之处,要么就干脆是…… 锦时死定了。 若是锦时死了,那么最好能给他留下一丝血脉。可反过来说,泰安帝都已经决定给他留一丝血脉了,那他还能不去死?甭管是病死还是怎么个死法,左右锦时最终就是一个死字。理由很简单,泰安帝容不下他,那他除了慷慨赴死之外,还能如何呢? 这个想法,起初猜到的人并不多,事实上就算猜测到了,也没人敢大喇喇的嚷嚷出去。甭管泰安帝是怎么想的,揣摩帝意本就是大错,私下将帝意大肆宣扬,则更是错上加错。至于猜测的是否正确,反倒是不重要了。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锦时居然熬了过来,尽管离痊愈还有很远很远,可到底已不发烧了,伤口也开始愈合了,甚至能吃些非流质食物了。再往后,还传来锦时不日即将可以下床走动的消息。 等翻上了八月,锦时之妻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可泰安帝那头仿佛全然忘了这事儿一般,丝毫不曾提起如何处理这个在国丧期间怀上的孩子。而渐渐好转起来的锦时,更是被泰安帝彻底的抛到了脑后,再也不曾提起。 八月初二,在外头人悄悄谈论着义忠亲王府的事情时,荣宁侯府却终于迎来了贾赦头一个嫡孙。 王熙凤生了,八月初一夜里发动的,熬到初二晌午,顺利的产下了一个重达六斤半的大胖小子。 因着尚在国丧期间,哪怕这孩子事实上是去年就怀上的,荣宁侯府这边显然也不可能为他大肆摆宴庆贺。好在虽不能宴请,赠礼或者赏赐都是允许的。反正琏哥儿一高兴,就被十二带着一群小孩崽子给坑了,偏他也不以为意,还大手一挥直接赏了东面小院每个下人三个月的月钱。 琏哥儿有了嫡长孙,贾赦也有了嫡长孙。而对于贾母而言,她头一个重孙子该是二房的兰儿,可到底琏哥儿才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他的嫡长子必然意义不同。 一高兴,贾母也索性大方一回,亲自去私库里挑了好几样东西命鸳鸯亲自送去。其实,先前那事儿尽管如今想想仍有些心痛,可毕竟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贾母慢慢的也平静下来了。尤其她想到,这回王熙凤生了个儿子,看还有哪个敢说她是乌鸦嘴,她可是当着很多人的面,说王熙凤这回铁定生儿子的。 贾母等着旁人过来承认错误,尤其是贾赦那混账东西,看他往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然而,她没能等来贾琏,只等来了哭丧着脸的鸳鸯。 “怎的了?东西蹭了?还是琏儿不喜欢?”贾母心头一咯噔,想着自己赏赐的都是赤金之物,摔了碰了问题也不大,至于是否合了琏哥儿的心意她倒是不知道,可定然是符合王熙凤心意的。再说了,得了礼物只有高兴的份,哪怕再不合心意,也不能甩脸子罢? 一瞬间,贾母想了很多很多,然而等鸳鸯开口时,她还是懵了。 “老太太,老爷说他晚些时候会过来跟您讨债,让您早早的准备好,就比着先前生鑫姐儿那会儿就成了。” 贾母:“……” 不是贾母太蠢,而是这个世界太无理取闹。贾母傻不愣登的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浆糊,鸳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时,却仿佛怎么也弄不明白了。 她那搅屎棍儿子晚些时候会过来向她讨债,让她提前准备好钱财,数目比着当年王熙凤生鑫儿那会儿就成了。 好罢,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以后,贾母终于勉强弄懂了贾赦那番话的意思,可这到底是为甚么呀?! “凤丫头生的是个儿子?你确定传话的人没错?莫不是生了个闺女?”贾母懵了许久,这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 不想,鸳鸯压根就没思索,便斩钉截铁的点头道:“是的,是一个哥儿。方才我去东院时,琏二奶奶已经收拾好了,听着我的声儿,还特地唤我进去说话。正好我进去时,奶娘在给哥儿换尿布,我都、都看到了。” 有些话,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底略有些尴尬。可尴尬归尴尬,王熙凤她生的确确实实是个哥儿呢,带把的啊! 听的这些话,贾母愈发的一头雾水起来。 既然王熙凤生的是哥儿,那贾赦还闹腾啥?嫌弃一个不够,要两个?问题是,双胎这种事情本就稀罕得很,再说通常怀孕到六七个月时,铁定能诊断出来了。王熙凤每隔十天就请一次脉,真要是怀了双胎会不说出来吗? 所以,贾赦他是不是傻啊!! 绞尽脑汁的想了足足一刻钟,最终贾母还是悲伤的放弃了思索。她的嫡长子脑子有病,她决定不跟那蠢货一般见识。 其实,倘若贾赦真的是蠢货那就好办了,看贾政就知晓,蠢货虽然有些时候做的事情很让人无奈,可并不会主动挑事儿。然而,贾赦半点儿都不蠢,相反他极为精明,甚至有些精明得过头了。 譬如,一门心思的谋算他亲娘的嫁妆和私房。 “老太太,我来了。” 至下半晌,贾赦才姗姗来迟。当然,贾母是绝对不会嫌弃他来晚了,她只希望贾赦别来碍她的眼。真心话,在听到先前鸳鸯传的那些话后,贾母一心盼着别再让她看到贾赦这个糟心儿子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贾赦来讨债了。 “我算了一下,老太太您先别着急,听我仔细说说这里头的账目明细。首先,上回鑫儿出生时,因着您的言语不当,您给了十万两银子。那么这一回,咱们给打个折扣,就算是……九万九千两银子好了。” 贾赦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终带着一脸的肉疼,给出了这个数字。 再看贾母,早已一脸懵逼。 说真的,贾母半点儿也不好奇贾赦是再怎么算出这个数字的,事实上她已经知晓贾赦那算数是跟着小五学的了。甚至在方才,贾赦说出“打个折扣”时,贾母下意识的觉得最终的数字一定会超过十万两的。尽管最终证明贾赦还是有那么点底线的,然而贾母半点儿也不觉得感动。 凭啥她孙媳妇儿生了个哥儿,她就要掏出九万九千两银子?就算再怎么高兴,也没有这般狮子大开口的!! 可是,要怎么跟贾赦解释这个问题呢? 贾母神情木然的望着贾赦,大脑已经完全放空,心底里却盘旋着一句话,她当初为嘛要将贾赦这混账东西生出来?这算甚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瞬间,贾母生无可恋。 “咋的?老太太您居然没准备好吗?我先前在东院那头瞧见了鸳鸯,让她帮您带话了的。”贾赦抬眼瞥了下鸳鸯,吓得后者忙不迭的跪倒在地。 “她说了。”贾母干巴巴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哪怕再怎么生无可恋,她也不能让贾赦当着自己的面,把鸳鸯给恁了。 “那就成了,老太太赶紧掏银子罢!对了,要是您银子不凑手,拿旁的东西抵也是无妨的。要不,您也让我进您的私库去见识见识?上回十二跟我吹牛,把您的私库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那几个小孩崽子都见识过了,唯独只有我,从未进去过。啧啧,老太太您也别那么偏心眼儿嘛!” 比起不要脸,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徒家江山就没人是贾赦的对手。当然,贾母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到了如今,她只沦落到怀疑人生的地步。 这日子没法过了!! 最后的最后,贾母只能妥协,让贾赦进入她的私库好生见识了一番,最后带走了两样爱不释手的古董玉器。价值倒是没有达到九万九千两银子,毕竟真正的好东西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十二带人坑走了。可即便价值没有那么高,平白失了爱物的贾母也很不高兴。最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到底为啥要赔偿这么一大笔银子? 就在贾赦即将离开的一瞬间,贾母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里的问题。 贾赦一脸诧异的看过去:“琏儿媳妇儿生了个小哥儿,这不就证明了老太太您不是所谓的乌鸦嘴?可要是您压根就不是乌鸦嘴,那我往后不是坑不了您呢?您倒是说说看,您是不是该赔偿我的损失?” 再多的词汇都无法形容贾母此时此刻的心情,等贾赦不耐烦的打算离去时,贾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滚就滚,反正东西到手了。 揣着宝贝一路飞奔的回到了荣禧堂,贾赦还特地让那拉淑娴帮他藏了起来,用他的话来说,这本该分给琏儿小俩口一点儿的,可谁让贾母没给他银票金票呢?统共就两样好东西,分走了哪样他都舍不得,还不若就当没这回事儿,直接给昧下得了。 那拉淑娴:“……” 被贾赦多此一举的解释弄得格外无奈的那拉淑娴,只能依着他将东西藏了起来。其实,就算贾赦说出来又如何?就琏哥儿那怂样儿,还敢跟贾赦叫板?他又不是十二。至于王熙凤,她先前可是吩咐了琏哥儿的,等稍微过两日,王熙凤缓过来之后,就跟她好生说一说先前那事儿。 所以,贾赦真的真的是纯粹犯傻了。 <<< 尽管荣宁侯府完全没有摆酒开宴的打算,不过他们家天定一事,还是很快就传开了。想也是,勋贵之间原就是沾亲带故的,再说王熙凤怀孕又不是在国丧之中。事实上,早在年初正月里,她怀孕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算算日子,可不是该生了吗? 平安生产,还是诞下了琏哥儿的嫡长孙,王熙凤自是高兴得很,她娘家那头也替她高兴,哪怕荣宁侯府连洗三都不打算办,王家还是派了人过来探望。 然而,就在荣宁侯府添丁的第五日,出事了。 并非荣宁侯府有甚么事儿,而是锦时没了。 说来也是奇了,先前人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硬生生的撑过来了。等如今已经没人再关注他时,莫名其妙的他就死了。不由得,有人开始怀疑是否泰安帝暗中下了手。不过,据当时在场的人说,泰安帝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似作伪。 ——主要是也没必要作伪。 若非泰安帝所为,难不成是义忠亲王终于决定恁死锦时,好让泰安帝心疼一回?很显然,那更是天方夜谭。泰安帝若会心疼,当初就不会将锦时过继了,更不会下令将锦时打了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 义忠亲王府。 黎氏跪在灵堂前,一脸的悲切,眼泪却并未落下来,不是不伤心,而是那种眼泪流干了的模样。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理应腹部隆起的,然而这会儿的她,别说腹部了,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伸出去的手更是犹如八十老妪,干瘦枯老。 怎么会变成这般呢? 直到今时今日,她仍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明明先前她还在盼着大婚嫁给名为三皇子实为皇长子的锦时,可随后锦时就被过继了,她仍然嫁了,还是义忠亲王府的世子妃,尽管落差极大,可她也忍下来了。之后呢?锦时想跟她做那事儿,她还能拒绝?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结果才那么两次,她就给怀上了。到了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害怕了,却不敢告诉旁人,连贴身丫鬟都瞒着,好在她以往也都是将近两个月才来一回葵水的,还真就让她瞒了一段时日。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最终她还是被发觉了。 发觉了会如何?是一碗汤药下去,剐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吗? 甚么都没有发生,连个消息都没人传给她,只让她待在房间里,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来,每隔半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诊脉,除了失去自由外,她看似一切都好。可她又不傻,哪里会不知晓自己犯了怎样的过错,这一日日的,她吃不好睡不着,几个月下来,早已瘦成了一把骨头。 直到昨个儿傍晚,有人敲门告诉她,锦时没了,死于八月初六申时。 望着眼前漆黑的棺木,黎氏努力眨了眨,感觉到的却仍只是干涩酸痛。怎么办?不对,应该是接下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被灌下去一碗药?等孩子没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娘家了? 本朝并不限定寡妇再嫁,甚至为了人口考虑,还一度提倡寡妇再嫁。且有明文规定,头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嫁却是但凭自己安排。若是婆家不放人,可以上衙门控诉,若是娘家逼其所嫁非人,亦可寻衙门求助,由官府发放一份最简易的嫁妆,自主嫁人。 所以,她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下意识的,黎氏伸手抚上了她的肚子。尽管看起来不是很明显,可若是伸手仔细触摸的话,还是能够感受到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她的肉是软软的松垮垮的,可唯独只有腹部某个位置,轻触之下有些硬硬的。 假如,没有他,一切是否会就此不同? 老话说,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即便她的夫君再也回不来了,也绝对不可能再给她想要的一切,可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她是不是就能回到从前了?即便不可能再拥有四角俱全的亲事,可她不挑,寻个贫寒出身的官员,或者是没了嫡妻的也成,只要别丢下她一人独自在这里害怕…… 锦时死了,甭管他先前的身份有多尴尬,可到底还是曾经的皇子如今的义忠亲王之子。再一个,国丧期间是有很多忌讳和不许,却没有哪个说,不能去祭奠的。 也因此,义忠亲王府里迎来了久违的人潮,等消息传到泰安帝耳中,气得他当场就摔了茶盏。 “贾恩侯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泰安帝顶着一脸的怒火质问道。 贾赦觉得他纯粹是被无辜牵连的。 “臣不明白圣上您在问甚么。若是说义忠亲王府里的丧事,可没有人说过不准在国丧期间置办丧事呢,再说了,他们那边也没违制,每一样都是依着规矩来办的。” 国丧期间禁止啥都不能禁止丧事呢,这你能不让人生,还能不让人死啊?时辰一到,阎王爷叫人了,哪怕贵为天子又能如何?只是,作为一个落魄的亲王府,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人,的确蛮令人侧目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贾赦也明白泰安帝想要问的铁定不是这个,不就是作为亲爹想问问被自己过继出去的儿子为毛会徒然间上天了吗?泰安帝当然不可能问的那么直白,贾赦虽懂了也同样不能回答的那么直白。这事儿里头明显另有文章,贾赦并不知晓前因后果,故而他也不会随口断言。 泰安帝目光冷冽的望着他。 被这种眼神盯得久了,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贾赦,也有些吃不消了。泰安帝明显是非要刨根究底的,可问题是,你既然那么想知道真相,倒是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呢?啥都不说,他又不是神人,怎么可能猜得到。 于是,贾赦索性躬身低头作出一副鹌鹑样儿。 “滚滚滚,朕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你,赶紧给朕滚蛋!” 得了口谕,贾赦马不停蹄的遵旨滚蛋了。挨骂这种事儿,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了,反正骂得再多也不会掉一块肉,只要能平安脱身,他才不会在乎脸面问题。不过说真的,他还真有些好奇锦时的死因,只是甭管再怎么好奇,也顶多在心里头想想罢了,真要刨根究底,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他赦大老爷只是爱作死,不是铁了心梗着脖颈真的去送死!! ☆、第251章 “工部左侍郎应大人家的太太?” 那拉淑娴看着手里的帖子,眉头微锁。尽管这些年来,有不少的官太太来跟她打交道,尤其在贾赦被赐封荣宁侯之后。可问题是,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就算真的要套近乎,也该另换个时间罢?当然,若是原本就极为熟悉的人家,见见也就罢了,像这种…… 一旁的容嬷嬷低眉顺眼的立着,其实她笑或不笑,哪怕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依旧那般的唬人。 听得那拉淑娴颇为犹豫的话,容嬷嬷道:“主子若不乐意见,那就不见好了。” “我只是觉得我该是认得她的。”那拉淑娴迟疑了半响,还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不过,就像她所想的那般,这人应该是个熟人,至少该是曾经的熟人。只是,仔细盘算了一阵子,她可以肯定至少在她来这里之后,并不曾见过那人。 “老奴才不记得此人。”容嬷嬷倒是答得干脆,“也许是主子出嫁前认识的朋友罢?听说这位应大人年岁同老爷相仿,又是京城本地人士,估摸着他娶的也该是京城人士。不过,琏二爷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即便那位真的同您是旧相识,这早些年作甚去了?先前没啥动静,如今却是特地攀附上来。” 容嬷嬷极是鄙夷的撇了撇嘴,她是真看不上这种人。左右如今的荣宁侯府是贾赦当家做主,对方虽也官职不小,可想也知晓了,一个区区正二品的工部左侍郎罢了,犯得着那拉淑娴屈尊接见吗? 至于是否旧相识,容嬷嬷表示,关她啥事儿?! 不过,听容嬷嬷这么一说,那拉淑娴反而有了那么点印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年刚穿越时,她虽接受了原主的记忆,可毕竟人的记忆也是有侧重点的。在当时,原主满脑子都是早夭的瑚哥儿,以及被贾母抱走的琏哥儿。指望她去记一个好几年不曾见面的闺中好友,这确实很不现实。再往后,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莫说那些记忆原就并不属于那拉淑娴,就算是她真正亲身经历过的,如今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鬼才记得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 “罢了,嬷嬷帮我去见见好了,就说如今国丧,要叙旧也能来年罢。” 既然想起了是曾经的闺中好友,那拉淑娴反而失了兴致。她倒不怕对方察觉甚么,而是相隔多年,双方的际遇又全然不相同,若今个儿真的是碰巧遇到了,还能随便扯两句敷衍一下,如今特地送上拜帖登门,明摆着没啥好事儿。 将这事儿交予了容嬷嬷处置,那拉淑娴只领着小五在屋里玩儿。 如今已经是盛夏酷暑了,外面的日头毒辣得很,莫说去外头玩儿了,就算是站在廊下,都能热出一身汗来。荣禧堂里早早的摆上了冰盆,又恐反而冻着小五,便索性搁在屋里的四角,还用屏风挡着,既能感到凉意,又不会因此生病。 可没过多久,容嬷嬷便去而复返,面上的神情极为难以描述。 那拉淑娴高声唤了奶娘进来,将小五抱到东厢房里歇一会儿,又命人重新上了茶点,这才向容嬷嬷道:“可有甚么问题?还是必须见上一见?” “主子您还是见一见罢。那位应大人的夫人,娘家姓黎。”容嬷嬷意有所指的说道。 娘家姓黎?那拉淑娴微微一怔,这个姓氏可不常见,像她的娘家姓张,以往未出阁时,但凡出席宴请,总要先说了父亲的官职,人家才知道她是哪个张家的姑娘。可若是姓黎…… “哦,是她呀。”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道。 原主当年的手帕之交是真的不少,毕竟她家世好才情好,容貌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当然更重要的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在娘家极为受宠。可以说,娶了她相当于得到了整个张家的倾力相助。当然,在那个时候,没人会想到张家会卷入后头的太子一事上,因此张氏从小都是极为受欢迎的。 而当时,黎阁老家的嫡长女便同她交好过一段时日。 相较于张氏所谓的嫡长女,人家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张氏上头有三个哥哥,人家黎氏却有两个弟弟。不过,在当时那个小圈子里,张氏和黎氏可以说是并驾齐驱的,毕竟俩人都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而俩人的爹又都是早早的进入内阁。 更为凑巧的是,俩人是同年同月所出,只是黎氏生于月初,张氏生于月末。尽管在当时,黎阁老跟张家老太爷颇有些嫌隙,却谈不上有愁,再加上甭管是在黎家还是张家,都不会特地拿上一辈的恩怨跟小辈儿谈论了,故而她们两个小姑娘,曾经有一度好得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 然而,也仅仅就那么一小段时日罢了。 差不多在相熟了三个月以后,张家老太爷告诉张氏,已经为她定亲荣国府赦大爷。张氏本人对贾赦并无任何感觉,不过她极为信任双亲,自然不会反对这门亲事。而定了亲的姑娘家,多半是待在家中做嫁妆的,尤其张氏的女红略有些不足,好在她性子还算娴静,便索性一门心思在家备嫁。 张氏忙着备嫁,自是婉拒了所有的宴请。而那会儿,黎氏也一样如此,俩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断了彼此的联系。张氏以为黎氏也要出嫁了,毕竟论年岁她还小了大半月呢,再往后不久,果然听说黎氏出嫁的消息,那会儿张氏还是存了善心的,决定让贴身丫鬟去送一份添妆,可惜最终却被原样退回。 理由是甚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左右不过是短暂的友谊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破灭罢了。莫说那拉淑娴了,恐怕连原主张氏也早已将这一段恩怨抛到脑后了,若非黎氏突然造访,哪个会记得她呢? 可既然来了,见见也无妨。 不多会儿,丫鬟引着一个中年美妇走进了屋里。 那拉淑娴坐在铺了席子的榻上,手里把玩着刚洗好送上来的樱桃果子,见人进来了,也不过微微抬眼,笑道:“不知黎夫人特地寻我何事?” 黎氏嫁了工部左侍郎应大人,不过对于那拉淑娴而言,若今个儿是应大人之妻造访,她才没兴趣应付。可换成曾经的闺中好友,又有容嬷嬷那番迟疑在,她才略提高了点儿兴致。故而,她只唤黎夫人,而不称呼为应太太。 很显然,黎氏也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因而只向她微微颔首,轻笑道:“许久不曾见到淑娴你了,你还是同以往一般爱说笑。” “还不快扶黎夫人坐下。”那拉淑娴完全不接话,只拿眼去瞧一旁伺候的丫鬟。爱说笑甚么的,甭管是原主还是她,皆没有这个特质。 见她这般做派,黎氏微微有些尴尬,不过很快还是坐定了,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茶盏,也不喝,只拿着手里细细的打量。 这黎氏不开口,那拉淑娴自不会主动开口。按说,身为主人家是不能让客人遭到冷遇的,可问题是这个客人却是不请自来的,况且还隐约带着不对劲儿,她才犯不着帮着上前递台阶呢。大不了谁也别理谁,看哪个先着急。 很显然,着急的那人铁定不会是那拉淑娴。 “淑娴……”曾经的黎氏也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可有时候,跟旁的相比,骄傲真心不算甚么。尤其这事儿攸关她娘家的兴衰,甚至极有可能导致整个黎家覆灭。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她只是黎家的出嫁女,却也做不到坐视不理。更何况,在她看来,这事儿同那拉淑娴也脱不了干系。 听得黎氏唤自己,那拉淑娴只微微抬眼,微笑着看向她。 “你还记得我大弟吗?”黎氏鼓足了勇气开口道。 “不记得了。”那拉淑娴露出了迷之微笑,格外诚恳的道,“其实,若是我说,我其实连你也不记得了,你信吗?” 听得这话,黎氏当下就变了脸色,一副震惊到不敢置信的模样。很显然,她完全没有想到,那拉淑娴会给出这个回答。 那拉淑娴又道:“怪我未出阁时有太多的手帕交,偏生咱们当年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再说了,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时候的事情忘了也不稀奇罢?”其实也不是完全忘了,而是素日里压根就不会去想的人和事儿,不过要是乍然出现了,依稀还是能想起一些的。 黎氏怔怔的望着她,仿佛一时间不知晓该怎么开口才好。 原来,心中一直都有执念的人是她吗?这些年来,她不论做甚么都习惯性的拿自己同昔日手帕交相比。听说对方娘家出了事儿,她还有些庆幸,想着自己总算能在出身上头压过对方了;听说对方的嫡长子夭折了,她当夜就紧抱着自己的嫡长女,心中是满满的感慨;听说…… “淑娴,你可知晓我一直以来都没有走出往日的心结吗?当年,你为何不允那门亲事?我眼巴巴的凑到你跟前,同你交好,为的就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弟媳妇儿。我以为你是乐意的,先前同你说起我大弟的事儿,你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可你、你……” “居然有这样的事儿?”那拉淑娴挑眉,随后又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完全不记得了。” 没料到那拉淑娴会这般干脆的将事情直接否决,黎氏满脸都是茫然。 “你特地来我府上拜访,就是为了说这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儿?”那拉淑娴很是狐疑的看着她。莫说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那样的事情,即便是有好了,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扯这些事儿作甚?况且,她虽然对黎家漠不关心,却也知晓黎氏的两个弟弟皆早早的成亲生子,只怕孩子都可以嫁娶了,所以特地提起这个的目的何在?” “我侄女嫁给了义忠亲王府的那位……殿下。”黎氏原是想说世子的,可话到了嘴边才猛地想起那位早就被泰安帝撸去了世子之名。 “哦……节哀。” “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黎氏再度不敢置信的望了过来,面上除却震惊之外,还有委屈和悲愤,看的那拉淑娴莫名其妙。 这种神情,怎么颇有种上辈子后宫那些女人看渣龙的感觉?她做甚么了?! “二十多年前,我爹娘告诉我,他们打算去跟张家提亲,希望你能嫁到我们家来。我想,我到底比你大,是该好生同你做朋友,事实上我们俩相处得很好,我也时不时的跟你提我家的事儿,尽管你没有明说,但我看的出来,你并不反感我说家中事儿。” 黎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道:“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我爹特地登门提亲后不久,就传来了你同荣公嫡长子定亲的消息,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从此以后你就再无音讯,连我让人送去给你的便笺也从来不回。后来,你出嫁了,紧跟着我也嫁了出去,可是我大弟却一病不起,足足养了两年才勉强养好了身子。” 那拉淑娴:“……”怪她喽? “你知不知道,你娘家出事的时候,我爹还递折子求情了,结果却被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后来,我大弟终于娶了妻子,可他跟妻子的感情素来不睦,俩人成亲后好多年,才得了第一个孩子,还是个闺女。可不管怎么说,他们总算有了孩子,我和父母也都能安心了,左右先开花后结果,这也不算甚么。可你为何还要害这个孩子?!” 莫名其妙的指控就这般压了下来,那拉淑娴一脸的茫然。 可以说,再今个儿黎氏拜访前,那拉淑娴完全忘却了她曾经还有这么个手帕交的事情,更不知晓这里头居然还有那么多的内情。更别提害黎家的孩子了,她哪知道黎家有没有孩子,有几个孩子。 “你别告诉我,你又甚么都不知道?”黎氏都绝望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不过如此。 在来荣宁侯府拜访之前,黎氏都想好了先提未出阁前的事情,再利用那拉淑娴对黎家做过的那些错事,引得她心虚、愧疚。等最后才说出娘家内侄女那事儿,逼得她松口答应帮衬一把…… 想法很美好,然而现实却是如此的操蛋。 “我想,这里头兴许有甚么误会。”那拉淑娴略理了理心思,她有些明白方才容嬷嬷为何建议她最好见一见这人了。 其实,不怕坏人起坏心思,最怕的是对方压根就不是甚么坏人,却莫名的对她产生了敌意,还觉得所有的错都在她身上。这种事情若不解释清楚了,对方被逼急了四处散播谣言都是轻的。最重要的是,俩人还真就是闺中好友,且黎家向张家提亲一事,十有八九估计是真的。 “有误会?能有甚么误会?不就是你贪恋权贵,这才改口答应了荣公之子的求娶吗?至于我侄女那事儿,更是一点儿误会都没有,你既然都让你家老太太亲自相看过我侄女了,怎么一转眼儿又不认账了?若非你先做了那些事儿,何苦刺激的我老父非要将我侄女高嫁呢?张氏,你太过分了!!” 那拉淑娴忽觉无语凝噎。 不过旋即,那拉淑娴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黎氏会指责自己害了她的侄女。 说起来这还是去年的事儿,贾母给十二张罗了好些人家的姑娘,非说这个好那个妙的,那拉淑娴是无所谓的,左右她很清楚十二有多难弄,就贾母那手段,完全不够十二折腾的。尤其之后没多久,十二就远遁了,一走几个月不说,这人还没回京呢,圣旨就先到了。至于贾母先前说的那些个姑娘,凭良心说,她第一个都没记住。 ——估计十二也是如此。 “看来,这里头真的有误会。” 眼见黎氏又要开口,那拉淑娴示意她稍安勿躁,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咱们从头开始说,你说当年你刻意接近我同我做朋友,是为了你大弟的亲事?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完全不知晓这事儿,仅仅是将你当做一个谈得来的好友。至于黎阁老向我父亲提亲一事,我更是闻所未闻。事实上,当时我父母只告诉我,他们打算将我许给荣公嫡长子,我信他们绝不会害我,便应允了。还有你说的便笺,我一张都没见过。” 黎氏张了张嘴,却甚么声儿都没发出来,只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拉淑娴。 “旧事说完了,咱们来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既然你说你一直都有注意着我的近况,那你应当知晓,我的三子贾琮同我唯一的女儿年岁很接近,这男子的亲事可以拖,女子却不行。所以我和我家老爷都有些着急,偏巧我家老太太提出她可以帮着相看,我观她也是好心,便替我的三子答应了下来。” “你是说……”黎氏整个人不由的战栗了一下。 “我并不知晓我家老太太究竟做了甚么,或者说了甚么。倒是去年,仿佛七八月间罢,她曾经当着我的面问询过我家琮儿的意思,当时琮儿就拒绝了,并在不久后,就作为四皇子的御前侍卫,前往塞外行围。” 说到这里,那拉淑娴微微顿了顿,看向黎氏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再往后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了罢?我家琮儿原就是在上书房当侍读,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名的,如今得圣上看重赐下了亲事,他极是欢喜。而我,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臣子,都不可能反对这门亲事。至于你娘家的侄女,恕我直言,我只能说曾经仿佛听我家老太太提过那么一嘴,再无其他。” 到了这会儿,黎氏已经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二十多年的旧事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张家老太爷隐瞒下了此事。这也是正常的,都说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实上真正做主的人就是当父亲的。若是张家老太爷首先不同意这事儿,他甚至可以轻易的将消息压下,不让妻女知晓。至于她送过去的那些便笺,估计也是被拦下来了,而这些小手段,对于张家老太爷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而最近的那事儿,更谈不上甚么心虚和愧疚,人家压根就不知情呢!甚至于贾母估计也就是随口看下夸两句,是他们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提了便定下了,殊不知人家相看的压根就不仅仅只有他们一家。 “其实……”那拉淑娴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虽不曾见过你娘家内侄女,可老话说,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倘若你那侄女是跟你一般的性子,我想她并不适合高嫁。” “不适合高嫁吗?……”黎氏整个人软软的瘫坐在椅子上,她忽的很想嚎啕大哭。 那拉淑娴这话已经很是委婉的了,事实上黎氏成亲后听过更多难听的话。她父亲黎阁老一辈子屈居于张家老太爷之后,哪怕当年先皇选太子太傅时,也是非要张老,完全不愿退而求其次点了黎阁老。而那会儿,她和张氏几乎同时议亲,可她却门庭冷落,张氏那头却是人人追捧。 为甚么呢?她哪里比张氏差了?事实上她才是真正的嫡长女,张氏不过是空有嫡长女之名,实则仅仅是个嫡幼女。 等她出嫁了,等她生了孩子,等她…… 不适合高嫁吗?之前,她听过的说法是,黎家的家教很有问题,一点儿眼力劲儿也没有,总是顺杆子往上爬,甚至她的婆母还曾经对她破口大骂,说她连句人话都听不懂!! 原来,这不是婆母对她的偏见,而是事实吗? 见黎氏一下子沉默了,那拉淑娴只无奈的向容嬷嬷使了个眼色。容嬷嬷赶紧上前,用黎氏所能听到的音量,小声的道:“太太,五哥儿又在闹腾了,您看……” “淑娴,算我求你了,救救我家罢!” 那拉淑娴再度无语凝噎,正常人听了容嬷嬷这话不是应该会顺势告辞吗?然而这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问题是,让她救人?凭甚么? 也许是因为那拉淑娴没有立刻断然拒绝,给了黎氏满满的希望。当下,她换了个说辞,又道:“我那侄女也是运道不好,原该是有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过上富贵无忧有儿有女的好日子,可万万没想到,那位先是被过继了出去,而后又伤重不治了,偏她如今还怀着身子……上回我母亲和弟媳妇儿去看望她,发觉她竟是有些魔障了。我担心,她会一时想不开……” “黎夫人。”那拉淑娴忽的开口道,“我知晓有时候沉默是表示应允,可你也要明白,在大部分时候,沉默往往是表示正在思考要如何拒绝。” 黎氏霍然起身。 “先不说这牵扯到皇家的事情,原就不是咱们能插手的。即便真的能,你又如何认为我愿意帮衬呢?帮忙,是情分;不帮,才是道理。黎夫人,我想魔障的并不仅仅是你的侄女,也包括你。” “你不愿意?为甚么?”黎氏徒然间落下泪来,“这京城里哪个不知晓荣宁侯爷是圣上最信任的臣子,再说这事儿……不管怎么样,也同你们家有些牵连的!” “有何牵连?”那拉淑娴忽的意识到,跟黎氏讲道理似乎没甚么作用,毕竟两者的观念差距太大了,再掰扯下去恐怕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结局。 “若非你默许了你府上老太太帮着相看亲事,我娘家何苦抱有希望?又怎会在之后那般失望?我那侄女,出身才情皆是极好的,往日里提亲的人也不少,若非我父亲弟弟疼爱她,断不会将她留那么久。可是……” “你说往日提亲的人也不少,那么请问你们家是怎么拒绝的?”那拉淑娴不想再听她瞎掰掰下去,直截了当的反问,“是不是说跟家人商议一下,等考虑清楚了再说?” “那是当然的。” “然后呢?对方听了你们这话,等了一段时日见没啥消息了,这事儿不就了结了?还是说,一直没有听到明确的拒绝,代表你们已经默许了这门亲事?”那拉淑娴没好气的道,“即便我府上老太太再怎么糊涂,也断然不会在我家老爷不曾应允的情况下亲口应下亲事,顶多也就是夸赞几句相貌,我却不知,这样竟也算是定下来了。莫说三媒六聘了,倒是可有第二个人听到我府上老太太亲口求娶了?还是说,你们家就喜欢听断然拒绝?那也简单,我们家看不上你家姑娘,这下你可满意了?” 黎氏目瞪口呆的望着那拉淑娴,脑海里一片空白。 “话已至此,还请黎夫人自便。”那拉淑娴忽的恍然,笑道,“不对,我这样说话你一定听不懂,应该是……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了,请你立刻离开。” 说罢,那拉淑娴起身做了个送客的动作,示意容嬷嬷将黎氏送走。 这会儿,那黎氏早已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只任凭容嬷嬷揣着她往外头走,直到快到二门之时,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反身向容嬷嬷哀求道:“这位嬷嬷,你家太太还没有应允我所求……” “求人本就是有两个结局,一是答应了,二是拒绝了。很可惜,我家太太拒绝了这位夫人您的所求,您走好。”容嬷嬷状似有理客气,实则脸黑如锅底的瞪视着她。 “可若是她不答应,我家怎么办?”黎氏浑身都在颤抖,她来之前只想着如何能顺畅的让那拉淑娴答应了她的所求,却独独没有想过,对方会断然拒绝。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帮忙呢?不就是顺手一帮吗?再说这事儿归本溯源,的的确确同贾家脱不了关系呢!对了,也许她可以去求求贾母…… “我想见贵府的老太太。”黎氏果断的改口道。 说真的,容嬷嬷也被黎氏这话给弄懵了,不过比起叨扰那拉淑娴,她倒是不介意对方去折腾贾母。因而,只略一迟疑,容嬷嬷便返身将黎氏带往了荣庆堂,并让小丫鬟通报,说是工部左侍郎太太求见,并点名这位是黎氏女。 黎氏很是感激的看着容嬷嬷,直把容嬷嬷看得牙帮子发酸,没等里头传出来话,她就赶忙一溜烟儿跑了。 至于贾母……恶人自有恶人磨!! 等回了荣禧堂,那拉淑娴还在感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以往在原主的记忆里,那黎氏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感觉挺会说话的,嘴甜爱笑脾气好,怎的多年不见,直接就变了个人呢? 容嬷嬷听了这话,却只是撇了撇嘴:“主子,您怎知晓那是变了性子?指不定以往年岁小,嘴甜会卖乖的话,人缘估计也差不了。可如今她都大多年岁了?主子您说她比您还大?” “好像是比我大了二十天罢?”那拉淑娴不怎么肯定的道。 “这岁数都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容嬷嬷不由的吐槽,“但愿她那娘家侄女别随了她,要不然黎家才要倒血霉。不过,这黎家也真是心大,自家姑娘是甚么性子,他们居然不知道?还眼巴巴的往皇室里头送?但凡寻个门第相当,或者干脆不如黎家的,将来就算闹得不愉快,不是还可以从中说和吗?” 那拉淑娴也不明白,像她的迎姐儿,那狗脾气简直让人抓狂,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迎姐儿高嫁。索性后来,迎姐儿同张家大房姐弟俩格外要好,自个儿把自个儿的亲事搞定了,而张家大房除却有个不怎么省心的继室外,旁的样样都好。 哪怕是唯一的麻烦张家继室小潘氏,对于迎姐儿来说,也称不上甚么麻烦。事实上,那拉淑娴最担心的不是小潘氏给迎姐儿气受,而是迎姐儿别把小潘氏气出个好歹来。 退一步说,即便那拉淑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最起码荣宁侯府这边也能帮着说和一下。两家本就有亲,荣宁侯府如今的地位也远高于张家,贾赦的官职更是比张家大老爷高,再说还有注定要承袭侯爷爵位的琏哥儿,尚了公主的十二,还有璟哥儿、小五……想也知晓,除非迎姐儿把天给捅破了,一般二般的事情,张家铁定会选择包容的。 所以,黎家那是全家上下都有病罢? 这厢那拉淑娴还在吐槽呢,那厢黎家那位嫡出大小姐就干了一票大的。 据说是试图将肚子里的孩子弄掉,故意爬到观景阁从二楼窗口跳出去,尽管人没死,却摔断了两条腿。更悲剧的是,经过大夫的全力施救,孩子保住了。 ……这都是甚么都跟甚么啊!! 这日,贾赦极晚才归来,一回到荣禧堂就忙不迭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同时不由的庆幸道:“我就知晓老太太的话绝对不能信,她说是好的那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这不——蠢货一枚!!” 对哦,贾母曾经狠狠的夸赞过黎家这位长房嫡出大小姐。 “老太太并不是乌鸦嘴,这一点凤丫头已经为她证实了。”好半晌,那拉淑娴才忽的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又被贾赦给带偏了。 “反正就那么回事儿,这璟儿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倒是不担心被老太太作践了。可小五呢?还有琏儿家的鑫儿和刚出生的小哥儿,哪个的亲事都别经了老太太的手,我怕就算真的是好事儿,一过她的手也要变成坏事!” 贾赦才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他认定的真相只有一个。 ——贾母是个乌鸦嘴。 “老爷,难道我跟你的亲事不是老太太管的吗?”那拉淑娴无奈的摇头叹息,“还有政二老爷和敏妹妹。” “怎么可能是她管的?老爷子得多大心才能让她管儿女的嫁娶?”贾赦震惊的瞪眼,“我跟你是老爷子亲自上张家求来的,贾政那蠢货应该也是老爷子过问的,不过肯定没那么细致,毕竟他不能继承家业,给他娶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儿才是正理。还有敏儿,最初应该是贾政给引荐的,老爷子极喜欢他,仔细观察了两年,等他高中以后,才定了下来。” 所以说,都跟贾母无关? 正当那拉淑娴陷入思索之中,外头忽的传来喧哗声,唤过来一问才知晓,贾母先前被气到了,偏还不让请大夫,连晚膳都没用就歇下了。忍到如今,还是鸳鸯听着床幔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对劲儿,这才发觉竟是起烧了。 得了,甭管如今有多晚,赶紧去瞅瞅罢! 贾赦俩口子匆匆赶往荣庆堂,大夫尚未赶到,他俩便先去内室瞧了瞧贾母,看她面色通红歪在榻上,见贾赦俩口子过来,面上一闪而过尴尬的神情,不过旋即便道:“赦儿,这回我可没乱说,我只是……” ☆、第252章 只是咋样都行,只要您老人家没嗝屁就成!! 别看贾赦素日里一副不在乎贾母的模样,有时候甚至屡次将贾母气了个半死不活的,可这些都建立在贾赦知晓贾母气不死的前提下。说真的,看不顺眼是一回事儿,哪怕怨恨上了都无妨,贾赦一点儿也没有盼着贾母上天的念头。 这跟孝不孝已经没啥关系了,只因贾赦房里的孩子都长大了。试想想,十二今年就已经十九岁了,就算他生日再小,也没得拖到这份上的。当然,国孝那是没法子,左右全国上下一道儿守孝,哪个也不用嫌弃哪个。 可再往后呢?万一贾母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上天了,他们府里就得守三年。当然,十二只是孙子其实没必要那么严格,可想也知晓,他老子老娘都守着,他一个小兔崽子还能自个儿给自个儿备亲事?别闹了!况且,除了十二之外,只比他小一岁的迎姐儿还卡着呢,哥儿兴许拖得起,姐儿呢?迎姐儿嫁的还是张家长房嫡长子!再往下,璟哥儿的岁数也不小了,搁在寻常百姓家里,十二三岁成亲的比比皆是。要是贾母跟咽气了,到时候就算他们府里出了孝,也得先给前头那两个将亲事办了,轮到璟哥儿时,黄花菜都凉了。 依着贾赦的想法,贾母一定要好好活着,活成咋样都成,只要不闹腾不咽气,就算她想要天天鲍参翅肚,他贾赦也得哄着供着。最少,也要等他将璟哥儿和林家姐儿的亲事办妥了,到时候爱咋咋地。左右小五年岁跟前面几个哥哥姐姐差了一大截,再往下琏哥儿家的鑫儿姐弟俩就更不用着急了。至于惜春,只是养女并不妨事儿。 想法是不错,可不让人活着倒是容易,不让人死简直难于登天。 贾赦又不是真傻,他当然看得出来贾母是否装病,尤其他都看了那么多年贾母装病的模样,只一眼就能判断真伪。还真别说,至少今个儿瞅着贾母那模样,比先前好几次晕死过去都严重。 “淑娴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请太医。” 到底不是真正的大夫,贾赦是看得出来人的面色,却并不知晓如何医治。又得知先前只是让赖大请了普通的大夫过来,贾赦格外的不放心。说他不孝也罢,说他自私也好,左右贾母最坏也要撑过这一年。等来年出了国孝,他就立刻将十二和迎姐儿统统嫁出去,至于璟哥儿就只能随缘了。好在璟哥儿这头有一点很是方便,林家好欺负,一家子都是好人,尤其他那好妹子,别提有多好哄骗了,到时候就算要拖,他也保准林家不敢在他跟前叨逼。 亏得贾母并不知晓贾赦心里真实的想法,她一见贾赦担心的脸色都变了,登时觉得极为欣慰。 其实这样也不错了,虽说贾赦这人多半时候是挺让人糟心的,可说真的,他平素并不挑事儿,即便疯了那也是去折腾旁人的。况且,只要一想到贾赦身上这荣宁侯爷的爵位可以世袭三代,贾母这心头就止不住的欣慰起来。 人嘛,尤其是当娘的,哪怕心眼儿再偏,那也是盼着所有儿女好的。贾赦他再糟心,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淑娴。”贾母略缓了缓,其实她还真是有些不舒坦,不是以往气得要死的模样,而是觉得心口闷闷的,脑子也是浑浑噩噩的,连看东西都重影了。不过她方才问过鸳鸯了,鸳鸯说她可能只是累着了,没事儿的。这不,她才略放下了心,只等着大夫过来给她开了方子,她吃过汤药就没事儿了。 “老太太,我在这儿。”那拉淑娴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直泛嘀咕,她总觉得贾母这副模样像是被气懵了的感觉,可仔细想想,如今二房又不在府里,她膝下的那帮子小兔崽子哪个都不稀罕往贾母跟前凑,偏她家老爷今个儿又忙得很,阖府上下哪个敢给贾母气受?况且,就算真的生气了,以贾母的性子不是应该大闹一场吗? “哎哟今个儿我也是涨见识了,你说这世上咋会有这样的人呢?居然还是书香世家出身的,还曾经是政儿顶头上峰家的……”贾母有气无力的开口道,“我白活了一大把岁数,还被人这般说教,说得我头疼呢……” 这话,听得为何这般耳熟? 那拉淑娴低头一琢磨,当即就一头黑线的问道:“老太太您说的可是工部左侍郎应大人家的那位?娘家姓黎的?” “哎哟我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贾母长吁短叹的道,“赦儿以往总是说我乌鸦嘴,我一气之下真想好好的夸她一番,结果她愈发的蹬鼻子上脸了,对着我好一通教训。我活了这把年纪,纵是小时候也没让人指着鼻子教训过。哎哟……” 看着贾母这倒霉催的样儿,饶是贾赦在场也没法再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了。那拉淑娴更是无奈的摇头叹息,她都不需要开口询问,就能大致猜到黎氏说了甚么。 无非就是让贾母帮衬一把。这本也没甚么,无奈黎氏这人似乎不能接受旁人的拒绝,无论是委婉的还是直截了当的,她都不接受。在她看来,帮人那就是理所当然的,有好处没好处都要帮,哪怕帮了她会害了自家,那也一样得帮。至于到时候出了甚么事儿,那就跟她无关了。 对此,那拉淑娴只能表示,她终于理解当初张家老太爷提都没提黎家上门提亲一事了。都说生女俏父,要是黎阁老也是这种性子的话,那么张家老太爷拒绝就太正常了,毕竟张家老太爷跟亲闺女没仇。 不过,由此可证,黎阁老一定是有真材实料的,要不然就他那性子,哪个能忍受得了?定然是才华出众到令人无视了他性子方面的巨大缺陷。 还真别说,那拉淑娴这次又真相了。事实上,黎阁老之所以不待见张家老太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才能在张家老太爷之上,偏生官运却完全不能与之相比。尤其在当年先皇为太子选师时,他是上了折子毛遂自荐的,而张家老太爷却是连着拒绝了三回,实在被逼得没法子了才接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问题是,单论才华,张家老太爷确确实实不如他! 可这也怪不得先皇呢,先皇是给自己最钟爱的太子选师,既然是太子太傅,那就是要跟太子朝夕相处的人,才华当然很重要,性子却是更重要的。这万一挑了黎阁老,弄得太子学了他那遭人恨的性子,先皇绝对能呕死。相对而言,像张家老太爷这种,既会做人又有才华的才是当太傅的料。 然而,旁的暂且不论,就那拉淑娴而言,基本上就跟黎家人断绝往来了。 脑子内部的构造截然不同,莫说做朋友了,连当仇人都糟心。 又片刻,丫鬟引着大夫过来了。经过仔细诊断之后,大夫打算施针来疏导一番。贾母略有些迟疑的望着那拉淑娴,当下,那拉淑娴便道:“我家老爷已经去请太医了,要不先缓缓?” 让那拉淑娴心惊的是,大夫听了这话非但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反而像是心底里的石头落了地,面上都带出笑来了,连声说贾母并无大碍。 那拉淑娴心道,这是打算提前离去?尽管不知晓贾母的病情究竟如何,不过她却是不可能立刻放大夫离开的。一来,太医何时过来并不清楚,二来,即便立马会过来,让大夫多等片刻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妨碍。 当下,那拉淑娴便以无法肯定太医何时会来为由,将大夫留了下来。好在,贾赦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差不多两刻钟后,他就将太医请了过来。 事后,等贾母再度入睡时,太医才背着人向贾赦告知了实话。 “贵府这位老太太,其实早些年底子就亏损得厉害,只是她本性要强,始终有股子气支撑着,因而乍一看才显得她中气十足的。现如今,也不知怎的了,仿佛那股子气给卸掉了。这可使不得,年岁大的人甭管素日里表现得如何,一旦真要是没了那口气,随时都会出气。旁的不论,单看那一位……” 太医抬眼瞧了瞧头顶的横梁,意有所指的道。 其实,先皇的身子骨也很是不错,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皇位上待了五十八年之久,更别提在退位之后,又当了五年的太上皇。要知晓,年过花甲以后,就不再是论岁过日子了,而是过一天算一天。先皇过世时,已经是七十有二了,搁在那里都算是高寿了。可事实上,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去得那么快,毕竟去年间瞧着还是极为硬朗的,甚至在去年八月泰安帝打算去塞外行围时,他还闹着要跟着一道儿去。谁知,等翻过年就不对了,从病倒至离开,也不过才两个多月时间。 这其实已经不算是病逝了,而是整个身体垮了,即便有医术高明的太医,有各种稀罕的灵丹妙药,也是治病不治命的。 寿数这种事儿,谁也说不准。 或者这么说好了,拿先皇作比喻还不大分明,就说贾敏那婆母,一病三四十年的,本以为她就这样熬过去了,结果一个眼错不见就没了命。还有那拉淑娴娘家的老太太,那位可是自打原主张氏出生后不久就开始缠绵病榻了。到前太子出事、瑚哥儿夭折那会儿,她可是一度在死亡线上挣扎,结果人家当时啥样儿,如今还是啥样儿。由此可见,有时候真心跟病情无关,这就是命中注定的。 太医的意思是,贾母的身子骨一早就毁了,如今再固本培元的意义也不大,单看她能不能撑得住,或者干脆找个事儿让她记挂着。这人嘛,若是整日里挂心各种事情,反而不容易走,万一真的啥都不在乎了,那绝对是分分钟上天的结局。 等送走了太医,贾赦眉头紧锁的道:“老太太这意思,是不管贾政那蠢货了?” 介于贾母从未将大房这一大家子放在心上过,贾赦半点儿都不认为这是他的责任。可他想不通,贾母素来不是拿贾政和宝玉当成心头肉一般看待的吗?她竟是舍得? 那拉淑娴思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讨论这事儿是否同贾政他们有关,而是将先前黎氏前来拜访一事告知了贾赦。 黎氏这人怎么说呢?其实并没甚么坏心眼儿,准确的说,那人就没心眼儿。可她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刺激了贾母一回,哪怕贾母先前身子骨就很糟糕,可若是没一个引子,也不会发出来呢。况且,贾母都这般大的岁数了,哪个也没指望她能活多久,刺激出病情并不能有助于治疗,只能让她再度损了根本。 简而言之,也许黎氏是无意的,可她确确实实造成了后果。 当下,贾赦脸就黑了。 那到底是亲娘啊,若是今个儿是他家蠢弟弟气死了他亲娘,甭管出于颜面问题还是旁的缘故,他都只能选择帮着隐瞒。说白了,即便已经分家了,那也是一本同源的,贾政若是倒霉了,就算不会牵连到他,也会弄得脸面无光。可黎家算个甚么东西?!不对,都不能说是黎家,而是工部左侍郎应家。 各院部左右侍郎都是正二品,搁在平头老百姓眼里,那就是了不得的大官。可惜,贾赦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指望全天下的人都帮衬着她?没脸没皮的东西!”贾赦可不是甚么宽宏大量的人,他疯起来连亲娘和亲弟弟都敢弹劾,至于区区一个工部左侍郎都不够他折腾的。 当下,他甚至顾不得早已夜深了,就立刻写了份弹劾的折子。 按说弹劾众臣,那是御史台的职责,可他贾赦也曾在御史台待过几年,如今更是主管着内阁,想要遇阻代庖,绝对没人敢管。况且,这当官的,能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莫说工部左侍郎,那就算仅仅是七品芝麻官旁边的师爷,也难保没收受过贿赂。 “哼,我明个儿就教教他,何为娶妻娶贤!!”贾赦恨恨的收了笔,决定明个儿一早恁死那丫的! 那拉淑娴:“……”这倒霉催的。 <<< 次日早朝,贾赦果真当着泰安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亲自递上折子,顺便将工部左侍郎喷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莫说当事人了,连看戏般的泰安帝都傻眼了。 诚然,贾赦是个疯子,是个混不吝,甚至他就是个搅屎棍,可他每回发疯都是有预兆的。这么说罢,你明知道他有病,你还特地跑上去刺激他? 关键是,要是自身毫无任何破绽也就罢了,那工部左侍郎应大人简直就是浑身都是破绽! 冰炭孝顺本是应该的,可一旦数量多了那就不正常了。有事没事儿的宴请朋友也很寻常,若是碰上府上老人过寿孩子出生等等喜事儿,收点儿礼物也很寻常,可这规格谁来定?还有素日里办差,工部本身就因为并不是极为重要的地儿,很多人都是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办差的,就像多年前的工部员外郎贾政一般,基本上就是一壶清茶一本闲书,这般混一天算一天的。 贾赦从头到尾将工部左侍郎喷了个遍儿,甚至他压根就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只是他说的太理直气壮了,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仿佛工部左侍郎就是那十恶不赦的大贪官,直接把人吓得软瘫在地上,都快吓尿了。 单喷罪魁祸首的夫君也就罢了,总算还有些道理。结果贾赦喷痛快了,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那才叫一个无辜呢,关他啥事儿呢,这要是他手底下的人真的闯了弥天大祸,牵连上了他,那他也就捏着鼻子给认下了。可办差不认真?每日里敷衍做事儿?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天哩个撸哟,这年头当官的有几个是干实事儿的?啥时候连偷懒都成了罪过了? “圣上明鉴,圣上明鉴呢!!”工部尚书姓方,今年已是六十高龄,他满心盘算着等过些时候,寻个好点儿机会,就可以上书告老还乡了。左右这些年他也捞够了,膝下的两子和三个孙子都已经走上了官途,正好去年间他头一个重孙子出生了,等他告老之后,还可以亲自教养一下,真正过上含饴弄(重)孙的悠哉日子。 结果呢?结果呢!! 方尚书都不想吐槽贾赦了,他只在心里疯狂的咒骂左侍郎应大人。这得是多作死的人,才会无缘无故的去招惹贾赦那个疯子?不知道他脑子有病呢?不知道他疯起来比疯狗还可怕呢?自己想死你倒是立刻去死呢,跳崖跳井上吊抹脖,哪个不成呢?非要选择这么可怕的死法,还临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这厢,方尚书是又气又急又惶恐,那厢,泰安帝也琢磨开了。 工部尚书和左侍郎绝对不干净,这点儿是绝对可以肯定的,毕竟若是面对的是诬告,他们应当露出被羞辱,激忿填膺的神情来,而不是惊慌欲绝。不过,根据泰安帝多年的经验来看,贾赦必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因为那货原本就是以诬告出名的,偏生就算是诬告,那货也是一脸的正义凛然,反而是被诬告的一脸心虚胆寒。 “大理寺卿查查罢。”泰安帝琢磨了一阵子后,索性不想了,回头问问贾赦就知晓了。不过,因为被告的是工部尚书和左侍郎,交给刑部那头就有些不妥当了,泰安帝索性点了大理寺卿的名儿,交予他来审查真伪。 只是,随着泰安帝的话音刚落,那俩倒霉蛋儿已经彻底瘫了,甚至隐约还能从工部左侍郎身下闻到一股子尿骚味儿。 登时,泰安帝面沉如水。 能日日上早朝的都是朝堂栋梁,基本上也都是人精,哪怕是武将好了,脑子一根筋的也很少。见泰安帝是这副模样,哪怕到如今尚未有罪证,在场诸人也都已经在心里为这俩倒霉蛋儿定了罪。又有那些个酷爱脑补之人,思量着贾赦这人虽疯,却并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疯,琢磨着工部左侍郎应大人素日里的为人也不像是会主动招惹是非的,那就是说,极有可能贾赦是被人指使的? 身为荣公贾代善之嫡长子,承袭一等将军后又得泰安帝赐封荣宁侯,且本身还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的贾赦…… 哪个能指使的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高座上的那一位打算恁人了,贾赦不过是泰安帝跟前最听话的一条狗,主子让他咬人,他当然豁出去一切死咬着不放了。换句话说,这俩死定了。 可怜的贾赦,他绝对不会想到,早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形象就从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变成了泰安帝跟前的一条狗,还是逮谁咬谁的疯狗。不过,就算他知晓了,也一定会认为那是其他人在嫉妒他赦大老爷。 哼,这就是嫉妒! 他媳妇儿早就说过了,不遭人嫉是庸才! 泰安帝并不知晓贾赦的内心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更加的厚颜无耻,等退了朝之后,他就将贾赦唤到了跟前。 “说罢,工部那俩是怎么招惹你了?” 贾赦虽疯却是个难得的实诚人,既然是他做下的事儿,他就绝对不会否认,连试图辩解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将昨个儿发生荣宁侯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泰安帝。 说真的,泰安帝是崩溃的。 工部尚书是从一品,左侍郎是正二品,你以为他会不知晓底下的人经常干些龌蹉事儿吗?不,他都知晓,可一下子撸掉俩职位紧要的高官,谁来接替?更关键的是,就算是接替之人,那也未必就是好的,更别说重新熟悉差遣上的事儿,等练熟了之后万一又受贿呢?那不还是一样的糟心? 可贾赦并不这么想。 “圣上,就算下一个工部尚书还是个贪的,那就再换呗。这天底下旁的不多,人还会少吗?单说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能招募出多少能人来?可除却少数点了差遣的,更少数进了翰林院的,剩余的那些还不是庸庸碌碌一辈子?既如此,还怕甚么?索性将那些闲着的人尽数用起来,三省六部都塞一些,俸禄也不用多,按着八品九品的来就成了,一年到头能多几个钱?旁的不说,至少能让前头那些人警醒一些,咱们大徒不缺官员,若是犯了事儿,自有后头的人顶上来!!” 泰安帝沉默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有雄心壮志的,尤其在刚继位之时,他是恨不得屠尽天下贪官,还黎民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可越到后来,他越是束手束脚起来。 首先,泰安帝虽贵为天子,可当时他头上还有一个太上皇。别看太上皇是主动退位让贤的,也从不插手朝堂之事,可单是太上皇这个身份,就足以让泰安帝无法施展拳脚的。看看贾赦就知晓了,他那般的能折腾,也素来不将贾母放在心上,可若是真有甚么事儿,他能如何?还不一样要受制于贾母? 其次,也是等登基之后,泰安帝才逐渐得了解的天子的不易。哪怕整个大好江山都是他的,可同样他肩上的责任也更重了。偏生,他还是个完美的性子,莫说军机要事了,即便是手下人送来的请安折子,他都忍不住字字句句的看完,然后提笔写下朱批。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已经将他的精力彻底榨干,在这个时候,就算让他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他也没有那个精力了。 再往后,则是因为不确定。 自信这种东西,往往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的变少。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就是因为甚么坎坷也没遇到过,才会觉得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等发觉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而自己也并不是完美的时候,所谓的自信,自然也就随风而逝了。 可泰安帝又不得不承认,在听了贾赦那番话后,他极为心动。 身为天子,怎么可能不想成为所有人心中的天神呢?他一点儿也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轻易的被人拿捏住。他是天子,是徒家江山的主人,为何竟会落到明知道某些人有问题,却害怕后继者更不堪重用而退缩呢? 他不想退缩,绝不!! 一瞬之间,泰安帝想了很多很多,不过显然他跟前的贾赦还没有练就瞬间看穿内心的本事。见泰安帝不言不语,贾赦还道是他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因而很是垂头丧气。 “为何非要一次次的给他们机会呢?不愿学好不愿办差,自然有的是人顶上来。就说我府上好了,若是哪个丫鬟惫懒了,我才不会费心去教导,直接提脚发卖出去不是挺省事儿的吗?回头让再买一个,左右就是伺候的人,哪里就值得上心了?” 在贾赦看来,卖了身的下人那就无需费心。同时他也觉得,对于泰安帝而言,全天下的人都如同卖身了一般。 可不是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徒家江山都是泰安帝的,所有的子民都是他的下人,他选人自是要选最好的,可并非让他亲自调教,而是底下人将自己弄成泰安帝最欢喜的模样。 “若真如你所言,岂不是显得朕喜怒无常?”泰安帝有时候真的觉得,若是当初太上皇并不曾退位让贤,而是在今年驾崩之后,再传位于他,是否就不会磨灭了他的斗志?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就是这般,当年刚继位时的雄心壮志,早已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彻底磨灭了。 “喜怒无常?”贾赦略一思量,旋即摇了摇头,“又不是对亲人翻脸不认人,下人罢了,怎么就扯得上喜怒无常?我一直都是这般对待下人的,也没见我这般指责我。倒是他们总说我没有兄弟爱,老是将我那蠢弟弟贾政折腾得死去活来的。” 泰安帝霍然起身。 贾赦被唬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旋即才一脸茫然的跪倒在地,心里却不停的思索着,他方才说了甚么大不敬的话了吗?也不对呀,他不过是嘲讽了贾政,这又不是头一次了,事实上他哪天都没少编排贾政那蠢货。 “倘若……朕是说倘若朕让几位王爷料理这摊子是非呢?会不会显得故意坑他们?” “让蠢弟弟当这个恶人?不会罢,我觉得若是在未分家之前,就算我使唤贾政将某个下人打发了,他也不会在意的。不过是卖了身的下人,能算得了甚么,就算真让他出面,下人也不敢恨上他。就是千万别让他当着家里人的面出糗就成了,不然他回头能记仇好久好久。” “呵呵,看来朕当真是一叶障目了!” 咋意思?贾赦一脸的茫然,说真的,每次他面对蠢弟弟贾政的时候,都会打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智商方面的优越感。然而,当他面对的是泰安帝时,他总是怀疑当初他娘生他的时候,会不会忘记给他生脑子了。 啧,有时候,这人跟人的差距,真心比人跟猪的差距还大! 偏生,泰安帝完全没打算跟贾赦解释甚么,只是摆手让他可以滚蛋了。不过,等贾赦离开后不久,泰安帝就草拟了几道圣旨,将原本就不算平静的京城搅合了个天翻地覆。 头一道圣旨是赐封诸位王爷。 先皇极能生养,撇开公主不提,单是儿子就生了三十几个,当然存活于世的并没有那么多,可也有二十一个。 年岁最长的是曾经的顺郡王,后被泰安帝赐封为忠顺亲王。排名第二的便是前太子,如今的义忠亲王。老三是文亲王,由先皇所赐封。老四便是泰安帝本人,曾经的廉亲王。老五则是康亲王,也是由先皇所赐封。 再往下,皆不曾封为亲王。 老六是泰安帝的同胞弟弟,当年两人的感情远远要好过于混球老十四,不过因着老六幼年就夭折了,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老七腿脚不便,倒是挺得先皇怜爱的,得了个庄郡王的封号。老八也早早的没了,老九因着是老五的同胞弟弟,啥都没得。再往下,俱是光头皇子,到如今则是属于光头王爷。 泰安帝冷不丁的下了一道圣旨,赐封诸位王爷。 首先是他的俩同胞弟弟,已夭折的老六被赐封为瑞亲王,老十四则是恭亲王。其余弟弟们,以十四为标准,往前皆为郡王,往后皆为国公。 其实,说是下了一道圣旨,事实上却是好几道。当然,泰安帝自个儿特别省事,他只给自家同胞弟弟写了封号,其余的全部让礼部看着给拟了。自然,具体去各个府上宣读的圣旨,也是由下面人拟出来的,泰安帝就算再怎么追求完美,也不可能亲自去操持这等细枝末节。 而除了赐封他那帮子蠢弟弟的圣旨,泰安帝还另外下了两道圣旨,一是大赏群臣,二就是宣布改革。 要说在经历了早朝之事后,很多人都在琢磨贾赦发疯这事儿,那么在连着三道圣旨之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忘了贾赦那事儿,更是将那俩倒霉蛋儿彻底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明显就是要变天啊!谁还会在乎俩一看就是蠢货的东西呢?他俩倒霉了更好,挪出来的位置,自个儿能顶上就顶上,不能顶上的也让自家子侄试试看,再不然拉拢同阵营的也成呢,谁还没个亲眷或者至交好友呢? 当然,泰安帝的这番举动愈发证实了某些人的猜测,甚么贾赦又化身成为疯狗了,这分明就是泰安帝指使他这么做的。毕竟,甭管从哪个角度去看,贾赦都跟工部尚书以及左侍郎无冤无仇的。两头就挨不到边儿,就算想结仇都没个由头。 而那些王爷们,也捧着圣旨惊呆了。 在这其中,十四王爷是最懵逼的。他万万没想到啊,一直以来被自己腹诽为最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蠢哥哥……居然对自己是真爱!! 没错,亲王是赐封了俩,问题是另一个也是他的同胞哥哥,还是早多少年就过世了的。就算十四王爷素日里脾性再怎么遭人嫌,他也做不出来嫉妒自家已经死去的六哥,真要是这么干的话,莫说他四哥泰安帝了,就光是太后都能一巴掌拍死他。死者为大是一回事儿,关键是他那六哥是太后和泰安帝心中永不会愈合的伤口。他才不会这么作死呢! 也因此,十四王爷……哦不,如今该是恭亲王了,他是打心眼里感激他四哥,头一次恨不得立马入宫跪舔他。 而事实上,他还真这么干了。 ☆、第253章 十四王爷原是入宫感谢他四哥的,可惜他稀罕人家,人家未必就稀罕他。 事实上,入宫倒是没问题,泰安帝直接说不见,只叫他去给太后请安。 怀揣着满腔热情,结果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偏生对方不单是他同胞亲哥,还是当今天子,就算他想找人哭诉,也寻不到人。哪怕是对着太后,他也得老老实实的,要不然就算太后素日里再怎么宠着他,单宠着他今个儿被赐封为亲王一事,就决计会狠狠的教训他一通。 说白了,太后虽也偏心,可她的偏心还算是在常理之中的,毕竟泰安帝原是养在先皇继后跟前的,加上长子跟幼子年岁相差十余岁,这长子娶亲生子的时候,她幼子还在满后宫疯窜呢。如此这般,太后自然是将精力放在了幼子身上。 太后并非贾母这等蠢货,她偏心归偏心,可有道是十个手指都有长短,略疼惜一下幼子是很寻常的。况且,在泰安帝登基之后,她更是摆正了态度,尤其当时身畔还有个太上皇镇着,她就是再想不开,也不敢去触太上皇的逆鳞。 如今,眼见自己早夭的次子,和素来玩世不恭的幼子都得以被赐封为亲王,太后这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想着年轻时候争强好胜的自己,再看看那些个与自己同时入宫,如今纵然存活于世,日子却远没有她这般舒心的姐姐妹妹们,还有甚么好烦恼的?等幼子入宫后,她带着感概说教了一番,唬得十四王爷逮着空档就跑了,暗下决心,除非太后下次传唤了他,要不然绝不再入宫自讨苦吃。 偏生十四王爷那性子又是个典型的不作会死的,眼见在宫里讨不着便宜,索性打马去荣宁侯府寻贾赦了。 …… 待贾赦听闻十四王爷造访时,虽不至于惊吓,却也是一脸的诧异。问清楚的确是往他这头来的,这才整了整衣裳亲自前往前院迎接,还不忘让人跑一趟其他地方,至少要将琏哥儿等人都唤过来。 彼时,早已是日落时分,贾赦闹不明白京城里以玩世不恭出名的十四王爷怎么会想到他。可话虽如此,该迎接还得迎接,况且就算没有今个儿赐封一事,他一个区区侯爷,见了十四王爷还是得老老实实行礼的。 “本王是特地赶来谢谢荣宁侯的。” 要说晋升了侯爷有甚么好处?那就是再也没人会管贾赦叫贾大学士了,若是亲近些打算套近乎的,直接唤他恩侯兄,再不然就尊称他为荣宁侯。至于他的官职,到如今反而不常有人惦记了。 只是…… “恭亲王您这是特地赶来为臣家中埋汰为臣的?”贾赦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跟这位十四王爷真心半点儿不熟,哪怕这位是泰安帝的同胞弟弟,那也与他无关。 事实上,贾赦虽在外头有着奸臣、佞臣之名,其实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纯臣,既不结党营私,也不随意站队,就连十二尚公主一事,那也是泰安帝自个儿折腾出来的,同他并无半点儿干系。 当然,贾赦之所以不结党营私,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没人愿意跟他站一道儿,包括之前同他关系不错的保龄侯爷,人家也不想跟他沾边。还有他那三位舅哥,各打各的躲得老远,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没法子,比奸臣、佞臣的名头更响亮的,便是贾赦搅屎棍之名。 如今,眼见十四王爷主动凑上来不说,居然还特地登门拜访了,怎让贾赦不惊奇万分。 这人……就不怕回头被他给坑了? 究竟是有底气,还是纯粹就是傻的? 亏得十四王爷并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要不然他绝对能被气死过去。饶是如此,等俩人接上头后,他也一样被气得不轻。 “本王特地来感谢荣宁侯,怎么就变成埋汰了?”十四王爷相当不悦的瞪向贾赦,旋即想到自己得了亲王一事,保不准还真跟贾赦有关,当下略隐忍了一番,这才又道,“说来也是凑巧,前一回圣上打算狠狠收拾我时,连太后都不敢插手了,结果听闻荣宁侯入了上书房,回头圣上就不理会我了。而这一回,听说圣上下旨之前,就是荣宁侯在跟前候着?” 头一回可以说是巧合,连着巧合,怎么想都不认为还是巧合。 别看十四王爷素日里是玩世不恭了点儿,可他又不是傻子,事实上皇室很难出傻子,因为真正的傻子多半都夭折了。也因此,十四王爷断定贾赦这是在帮自己,至于原因,他很大脸的表示,一定是本王天生不凡,才会让贾赦心折不已。 啊呸! 贾赦虽也看不透十四王爷心里的想法,问题是十四王爷这人极为不擅长遮掩面上的神情,尤其这会儿简直就是心里想甚么,面上就露甚么,看得贾赦一阵阵牙疼。 一个没忍住,贾赦说了大实话。 “上回那事儿我记得。”贾赦也不自称为臣了,对于这种厚颜无耻的人,越伏低做小只会让他越嘚瑟,毕竟是同类人,贾赦完全知晓该怎么做,“要说是我同圣上说了王爷您的好话,倒是也没错。我记得那会儿,圣上是真的生气呢,气得差点儿将御书房给翻过来了。我一进去就说了一句话,有大买卖要做呢,十四王爷啥时候不能收拾?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晾着,等有闲工夫了,慢慢折腾也不迟。” 十四王爷:“……” 就是真相就是如此,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吗? 眼见十四王爷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贾赦想了想又道:“今个儿这事更是凑巧,圣上觉得朝堂上好些个官员都不中用,我就建议圣上把不中用的都开了,回头让中用的顶上来不就成了?想也知晓,多来几次,他们保准吓尿。不过……” “不过甚么?”十四王爷登时警醒了。 “仔细想想,可能圣上是从我这儿得到了提醒。对朝堂用的法子,可能对兄弟们也一样通用。对了!”贾赦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当时就是拿我跟贾政那个蠢货比较的,我就说了,有些事儿可以使唤蠢弟弟去帮忙,一定是因着这样,圣上才给您赐封了亲王!您就等着罢,回头圣上铁定要使唤。” 不等十四王爷回过神来,贾赦又额外添了一句:“别看弟弟蠢,可到底是亲的,比用外头的人顺手多了。” 蠢弟弟…… 弟弟蠢…… 有那么一瞬间,十四王爷很想好生问问贾赦,你们这些当哥的,是不是总在背后吐槽自己的亲弟弟?好在,最终十四王爷还是忍不住了,他怕贾赦回他一句,咱们才不在背后说人,当面说又咋滴? 就像贾政不敢跟贾赦叫板一般,十四王爷也完全不敢跟他亲哥叫板。 泰安帝哪里仅仅是他亲哥哟,说是祖宗也不过如此! 十四王爷欢欢喜喜的过来,恍恍惚惚就要离开。偏巧,这会儿琏哥儿等人得了消息赶过来了,他们几个虽并不在一道儿,却是特地在二门处等齐了才过来的。来的除了琏哥儿外,还有十二和璟哥儿,至于小五儿……估计这会儿应该在忙着吃吃吃。 “见过恭亲王。” 仨哥儿齐齐给十四王爷请安,却诧异的发现,十四王爷一脸的恍惚,身形也是晃晃悠悠的,仿佛活在梦里一般。当下,除却琏哥儿之外的俩人皆齐齐将目光瞥向了贾赦,眼带指责。 ——不用解释了,这一定是你干的! 贾赦一脸懵逼,他干啥了?! “恭亲王您这是打算回府了?敢问您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车来的?”想起十四王爷素日里策马京城的模样,贾赦基本上不抱甚么希望。尽管即便是骑马来的,身畔也会跟着侍卫,可问题是万一打马上摔下来,就算有侍卫也未必能让他毫发无损。 “骑马。” “那臣亲自送一送您?”贾赦觉得,甭管当哥哥的有多嫌弃蠢弟弟,可到底那也是嫡亲骨肉。就说他好了,素日里再看贾政不顺眼,可要是贾政立马上天了,他一定大哭三日以示哀悼的。 所以,同理可证,千万不能让十四王爷真的出事了。 可怜的十四王爷一定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胆大到当着他的面诅咒他。不过,对于坐马车回府,他倒是并不反对,因为他迫切的需要冷静一下,好生思考思考这些年他在泰安帝眼里到底是个甚么形象。 “那就有劳……呃,本王觉得就让两位哥儿送本王一程?”十四王爷刚打算答应下来,就一眼瞥到琏哥儿等人。 撇开还是半大少年郎的璟哥儿不论,琏哥儿和十二却都已经是大小伙子了。闻言,俩人皆先瞧了一眼贾赦,见后者并未反对,这才齐齐应好,赶紧快步将这位祖宗送走才好。 从荣宁侯府到十四王爷的府邸,坐马车一路顺畅的话,也就小半个时辰。又因着十四王爷原就是另有盘算的,便索性让俩人皆上马车陪着他逗趣解闷儿。 十二的脸都黑了。 凭良心说,他是极为敬佩上辈子的皇玛法,可这并不代表他会爱屋及乌。想也是,他连皇玛法的亲生儿子,他那渣爹乾隆都爱不起来,怎么可能会对皇玛法的蠢弟弟感兴趣呢? 要知道,在十二的上辈子,雍正爷登基时,康熙帝早已没气了,也就没人能够帮着压制住那些个胡乱蹦跶的蠢货,而十四爷就是那些蠢货之中的顶级蠢货。至于前不久刚过世的义忠亲王府继子锦时,则给当时的雍正爷惹下了更大的麻烦,当然也包括那位好太子殿下。 立场不同看待世界的角度也不同。 作为两辈子的四爷党,十二很坚定的认为,一切跟四爷作对的都是混账,都要毫不留情的消灭。哪怕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已经很完美了,可等前太子现义忠亲王的事情出了之后,他头一件事情就是说服泰安帝恁死那帮子该死的东西! 旁的不说,上辈子一直到乾隆年间,那位好太子的儿孙们还在各种闹腾,试图弑君夺位。十二是很反感他那位渣爹乾隆,却并不代表他想看着大清朝乱成一锅粥。也因此,他拼着手染鲜血,也定要将那些罪恶掐灭在萌芽之中。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前太子儿孙们尽数死亡,连尚在娘胎里的也没有放过。尽管真正下手的人并非他,可若非他唆使,其实泰安帝并不会这般快的下定决心。 这件事儿,十二甚至完全不曾告诉他爹娘。 贾赦只知泰安帝下了狠心灭了前太子的所有希望,还特地以无子为由,过继了锦时来羞辱他。那拉淑娴则连这些事儿都不知晓,只满心满眼的帮迎姐儿备嫁,好等来年出了国孝,十二一嫁出去,就可以轮到迎姐儿了。 如此这般,十二能对十四王爷有好感吗?没恶感都已经是他恩怨分明了。 结果这货说啥?让他和琏哥儿跟着一道儿上马车逗趣解闷儿?! 你这么贱,咋还不上天呢!! “本王怎么觉得你小子看本王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呢?”十四王爷又不是真蠢,在唤了一声后,眼见这俩哥儿都杵在那儿没上来,回头一瞧,见琏哥儿是一脸茫然的望着十二,而十二却是一副诡异的神情,当下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道,“你是不是从哪儿听说过本王的坏话?” “是。”十二干脆利索的点头,旋即拉了琏哥儿一把,哥俩顶着十四王爷的黑脸,麻溜儿的爬上了马车。 十四王爷心里苦啊! 这要是旁人家的臭小子敢这么跟他说话,甭管是打还是骂,铁定都由着他的性子来。可眼前这俩臭小子,一个是未来荣宁侯爷,另一个则干脆就是准驸马。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好声好气的同他们说话,免得这俩回去跟贾赦一学,天知晓回头贾赦会在他那好四哥跟前怎么编排他。 他咋那么惨啊!! 逗趣解闷儿?别回头聊了一肚子火气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到最后,十四王爷也没忍住心头的好奇,他真的很想知道哪个敢随口编排他。应该不会是他那好四哥,毕竟那位素日里时常忙得脚不沾地,应当不会那么无聊。那就是其他人了,贾赦?雍华公主?还是四哥家的那俩小兔崽子? 一路上,十四王爷想得脑仁都疼了,眼瞅着快到自家府邸了,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哪个说了本王的坏话?到底是啥坏话?你说,回头本王一定给你保密!” 信你才有鬼了。 十二才不想理会他。算起来,这货是排行十四,他还是排行十二呢,就算辈分不同好了,那十二听着也比十四档次要高,更别提他这辈子是琮三爷! 可怜的十四王爷,想破了头也想不通,有心先要逼问十二罢,关键是十二又不是小孩子了,哄骗逼问都难,最重要的是这位还是他未来的侄女婿。当下,十四王爷更忧伤了。等马车停在了他家府邸前时,十四王爷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下马车进了府邸。然而,贾家那俩小子完全不理会他,见他下去了,就命马车夫打道回府。 离开荣宁侯府时,就已经快掌灯时分了,等再回到府上,估摸着夜都深了。 还想让琏哥儿和十二理会他?要不是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到处瞎晃悠,这会儿他俩都吃过晚膳,打算消食睡觉去了。结果呢?腹中如钟鸣……饿死大爷了!! 只这般,哥儿俩是回府该吃吃该喝喝了,偏那十四王爷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夜了。其实,直到今个儿他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早就不该再同泰安帝闹腾了。诚然,那位是他同胞的哥哥,可同时也是天下共主,跟他闹腾这不是傻是甚么? 次日天明,说好了轻易不入宫的十四王爷非但老老实实的去上早朝了,还在早朝结束后,再度递了牌子,求见泰安帝。 泰安帝也是奇了,自家老十四素日里瞧着他,就跟耗子瞅着猫似的,没曾想竟有一日会主动送上门来。又思及昨个儿已经拒见他一回了,到底是亲弟弟,泰安帝还是颇为不忍的唤了他觐见。 “何事?”按着泰安帝的想法,老十四眼巴巴的求见了他两回,他琢磨着应该是真有要事。 结果,十四王爷进了御书房之后,却只低眉垂眼的作出一副小媳妇儿模样,也不说话,只傻乎乎的立在那儿。 这要是换成个脾性好的,亦或是心疼弟弟的人,一早就亟不可待的发问了。万一真出了事儿,但凡能拉拔一把的,作为哥哥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显然,泰安帝从来不是这般好性子的人,他甚至还白了老十四一眼,没好气的道:“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瞧?太后可不在这儿。” “您就不能问问出了啥事儿?”十四王爷满脸震惊的抬头,他觉得他已经认清楚了,他家四哥指不定从来没对他看上眼过,说不准就跟那贾赦一般,天天人前人后的说着蠢弟弟。 可惜,泰安帝还真就没有点亮善解人意这个技能。 再度横了十四王爷一眼后,泰安帝道:“你能出甚么事儿?你上头的哥哥们哪个不让着你,下头的弟弟们哪个不怕你?至于你侄儿侄女们,更是恨不得对你如避蛇蝎。” 顿了顿,泰安帝忽的悟了:“太后教训你了?该!” 十四王爷目瞪口呆。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这要是寻常人家,自是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万一碰到迈不过去的坎儿,还要全家乃至全族人齐心合力一道儿度过难关。 问题在于,泰安帝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事儿。老十四全须全尾的站在他跟前,想也知晓没出甚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被人欺负压榨这种事儿,普天之下除了泰安帝本人,估计也就太后了。可若是今个儿太后真的打定主意要收拾老十四,泰安帝绝对会举双手赞成,该他的!! “罢了,我直说得了!”在短暂的懵圈之后,十四王爷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圣上您到底为啥无缘无故的将我赐封为亲王?还有,那贾赦说您是打算将官场好生撸一撸了,难不成是打算让我打头阵?有道是,杀鸡儆猴……您就直说,我到底是那只被杀的鸡,还是那只被敬的猴儿?” “有区别吗?一样都不是人。”泰安帝黑着脸回道。 “当然有区别!!”难为十四王爷年岁也不小了,还能跟个年轻人似的一下子蹦到三尺高,光他这跳脚的模样倒是很有猴儿的风采。 “朕没拿你当鸡,也没拿你当猴儿,只是拿你当个能使换的人,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尽管档次依然很低,不过十四王爷还真就挺满意的。被人使唤怎么了?那也要看被谁使唤。这天子使唤的那就是栋梁之才,而普通人使唤的才是卖了身的奴才,要是不信被奴才使唤上了……这种没有可能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十四王爷垂头丧气的入宫,却欢欢喜喜的跑出了宫。等宫里的太后听到消息,打算再唤他进来说教一番时,却被告知十四王爷跟个兔子似的窜出去了,叫都叫不回来。太后暗中磨牙,回头就派人去泰安帝跟前狠狠的告了老十四一状。 泰安帝:“……”回头问问贾赦,贾母跟他告贾政的状,他是如何应对的。 <<< 其实贾赦如何应对一点儿也不重要,毕竟莫说贾母和贾政了,连整个朝堂都给他跪下了。没法子,经过贾赦先前那一场闹腾后,泰安帝整个就放飞了自我。 甚么贪污受贿?先送进大牢再说。 甚么买官卖官?全家一道儿去大牢度个假罢。 还有甚么结党营私?! 说真的,查到的东西越多,泰安帝就越觉得涨见识了。先皇在位时,他那诸多兄弟之间,多半都是闹僵的,尤其是最大的那俩,只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也因此,等他即位时,格外的注意这里头的分寸。 万幸的是,他孩子少,儿子更少,满打满算也就仨,还被他过继出去了一个。如今剩余那俩,其实也就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罢了,比起一言难尽的五皇子,很显然四皇子虽也有各种缺点,可好赖那是个正常人。 多稀罕不是,人家择太子的标准各种严格,轮到他了,他就只希望别挑个脑子有坑的留下来祸害这黎明百姓。 也是到了这档口,泰安帝才明白过来,先皇其实是很有福气的,就是福气太厚重了,子嗣各个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这才愈发的引起夺嫡乱相。可像他这样真有福气?唯二的俩儿子皆是蠢货,即便是略好一些的小四,也只不过蠢得让他勉强能够接受。有时候他在想,先皇活了七十有二,那他呢? 他今年四十有六,不指望像先皇那般长寿,假若能让他活到六十六岁,那他就还有时间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来,而不是非要在俩蠢货里头挑选那个并不是太蠢的蠢货。 其实说白了,也不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有多蠢,而是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被培养成皇子的。 假若泰安帝并未登基,那他的锦时就可以好好的继承亲王爵位。锦时铁定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可一个亲王,大不了到时候光拿俸禄不干事儿,只要别功高盖主,甭管哪个当了皇帝,都不会寻他一个小辈儿麻烦的。至于小四和小五,更是极好安排,没了爵位总有钱财,以他的能耐,将俩儿子安排的妥妥当当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哪怕是最胡来的小五好了,也担保他一世安康。 说句矫情话,可惜他当了皇帝。 锦时废了,如今更是连小命都没能保住,甭管这究竟是否出自于泰安帝本意,这逼死儿子/侄子的罪名他却是背定了。他虽不在乎这些区区名声,也对于锦时隐约还是有些愧疚的。直到今个儿,他还记得老太医跪在他脚边,颤颤巍巍的告诉他,锦时因着杖责伤势太重,伤到了根本,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子嗣时……他真的后悔了。 留下锦时妻子腹中的孩子,是他默许的。那个在国孝期间到来的孩子,本不该降临到这个世上,可谁让锦时将来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呢?哪怕是个姐儿也算个念想,再说或许是个哥儿呢?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锦时最终还是知晓了内情。其实这是迟早的事儿,锦时又不是蠢货,他只是没能耐又喜欢充大头。最开始伤势严重到整日整夜的发烧,他自不会觉察到异样。等伤势渐渐好了,真相迟早会曝光。于是,锦时选择了死亡。他本就没养好身子,这个时候都不需要太费神,只要偷偷的将药吐掉,或者趁伺候的人不注意,掀了被褥吹凉风。都不需要怎么折腾就可以轻易的送掉小命。 等锦时没了,他那个遗腹子,泰安帝就更不敢动了。 直到,义忠亲王府传来消息说,锦时之妻试图自尽。 还真别而说,泰安帝完全没往其他方面去想。在他看来,从观景阁上往下跳,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么做的理由自然是追随亡夫而去,怎么可能会想到别处呢?泰安帝只得借由关怀义忠亲王,命太医去亲王府候着,务必将孩子留住。 泰安帝还真不介意锦时之妻去死,前提是她得先将孩子健康平安的生下来。到时候,若是死志难消,泰安帝愿意送她下去继续伺候锦时,也一定会给她一个风光大葬。 ——前提还是先留下孩子。 印着这种事情没法过明路,泰安帝便唤了心腹去义忠亲王府传口谕。其实都不用他明说,义忠亲王是甚么人,怎么可能看不透呢?尽管他很想报复泰安帝,也压根就不打算背上这个负担,可最终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安排下去了。 义忠亲王所有的儿子孙子都死了,可他本人其实并未丧失生育能力。再一个,他的那些个女儿,甭管是已出嫁的还是未出阁的,除却几个早年夭折的,其余都还在。就连当初送到外头的私生女儿秦氏,都被泰安帝寻回以郡主之名,塞到了外蒙抚蒙去了。 好端端的闺阁娇俏姑娘送到外蒙,基本上是不存在活路的。都不需要有人故意针对,单那个气候饮食,就能轻易的把人逼死。 不过,即便秦氏死在了外蒙,泰安帝也不会在意的,甚至连义忠亲王都无话可说。他的姑姑们、妹妹们,多半都是外嫁、远嫁的,秦氏的姐妹之中也压根就没有留在京城的。 满打满算,也就泰安帝那独生闺女留了下来,可这也是凑巧,人家原本也是要和亲的,打小就是比着草原上的姑娘养出来的。谁能想要,泰安帝登基了,他闺女还真就嫁出去了。 要怎么说,时也命也呢? 义忠亲王就是没这个命。 可惜的是,锦时的遗腹子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那黎家大小姐摔断了腿后,并没有因此而消停,而是三天两头的作自己。这老实安胎尚且还有风险,天天作践自己,能有好结果?莫说她这胎本就不稳当,就算已经稳当了,也经不起三天两头的闹腾。 待怀孕上八个月时,孩子早产了。 纸片儿一样的小孩儿,倒是个哥儿,却是一出生就不会哭不会叫。刚开始还有点儿气,可没一会儿身子就凉了,也不知晓是因着撑不住了,还是原本就是个死胎,借了娘胎才得的那丁点儿热气…… 甭管怎么说,锦时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后人,得了这个消息的泰安帝很是唏嘘了一阵子,片刻后命人去皇觉寺里为锦时一家三口点了灯。 一家三口…… 在泰安帝眼里,先前就一心求死的黎家大小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然而他并不知晓,黎家那头还抱着一丝期望。 因着徒家建国不过百多年,皇室宗亲并起家的那些武将,全是莽夫出身,跟世家大族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多半甚至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也因此,较之前朝,本朝的很多规矩都不是很森严。 譬如,前朝对女子极为严格,甭管是被休弃还是丧夫守寡,哪怕是订了亲之后便死了未婚夫,也必须保持一辈子贞洁,绝不允许再嫁。 再譬如,对于男女大防更是严苛到了极点。莫说未出阁女子决不允许出门,就连已婚妇人都必须要在其夫的陪同下,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围帽都是加厚三层才能出门上香还愿。哪怕是上了六十的老妇,也绝不允许跟除了自己夫君、儿子、孙儿之外的男子说半句话。且一个弄不好就会被浸猪笼。 旁的暂且不论,在前朝时,甭管哪个地儿都有着极多极多的牌坊。每一座牌坊都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即便如此,牌坊还是一座接着一座建立,甚至很多女子以有自己的牌坊为荣。 等这大好江山成为徒家天下时,太祖皇帝下令,将牌坊一一拆除,允许乃至倡导女子再嫁,并严格规定,初嫁从父母,再嫁凭自身。不单如此,还明文规定逼迫女子守寡者,无论是其父母还是公婆,一律严惩不贷。 在这种规矩下待了百多年,很多地方都已经习惯了寡妇再嫁,更别说是和离之妇或者弃妇了。也因此,黎家大小姐所思所想并非妄想,只是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倘若锦时的死并无任何内幕,她选择回娘家也好,隔几年再嫁也罢,只要有人敢娶,皇室那头并不会太在意的。可问题是,锦时的死另有文章,更要命的是,出于愧疚的缘故,泰安帝打算给他们一家三口都风光大葬,包括刚出生就咽了气的小哥儿。 待黎家那头得了准信儿时,泰安帝连谥号都已经拟好了,还顺便圈出了下葬墓园,并特地给刚出生的哥儿划了个墓室。 消息传出后,黎家那头直接乱成了一锅粥,他们有心辩解,可考虑到一家子老小的性命,以及莫名被贾赦送进去的自家姑老爷,不得已只能选择了闭嘴。 “要怪就只能怪她命不好。”黎阁老如是说。 命不好的小黎氏最终还是追随夫君孩子一道儿去了,泰安帝都下了明旨了,连谥号都拟了,这会儿你再说不想死?你既然不想死,早先干嘛去了?从观景阁上头跳下来是觉得好玩?解释已是无用,却是不知小黎氏离开人世时,究竟是怨恨还是悔恨。 …… 又是一年腊月里,因着尚未出国孝,注定今年的春节是没想过好了。不过,只要明面上过得去,细节处其实并不妨事儿。只是今年又恰逢三年一度的官员回京述职日,泰安帝在前几个月一手笔的开了不少人,也从翰林院扒拉了一大堆人,就连十数年不曾挪位置,本打算一辈子老死在翰林院的贾珍都晋升了。 贾珍早已是从五品,被泰安帝从翰林院弄出来后,直接提拔为正五品的工部郎中,至于原先的那位倒不是被泰安帝除掉了,而是同样晋升了。 三省六部皆有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工部。毕竟,作为一把手的工部尚书折进去了,连工部左侍郎都丢了官,底下的人纷纷往上头窜,既费心力又费钱财的,结果反倒是这个郎中没人要,白便宜了贾珍。 这回,贾珍也终于学乖了,知晓自己没接触过这档子事儿,眼巴巴的跑来寻贾赦讨个主意。 “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找贾政那蠢货,他好歹也在工部待了十几年,就算奇蠢如猪,十多年待下来,看都看会了。你也不用特地去捧他的臭脚,只需说,想要珠儿好,就老实把经验都抖出来,尤其是工部里头的派系,问他没错。” 即便贾政再蠢,也不可能白活了这么多年。况且,他在工部时,只是不愿意屈尊参与那些个派系之争,又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哪怕离开官场多年也不怕,比起三省六部的其他地儿,工部要相对稳定多了,轻易都不带变化的。 得了贾赦这话,贾珍还真就跑去寻贾政了。 当然,他铁定不敢这么同叔叔说话,这贾赦干啥都行。一来爵位高,二来官职高,三来还是贾政的亲哥哥,干点儿啥不成呢?可贾珍却是贾政的堂侄儿,还是个被吓破了胆儿的怂货。 等贾珍得了经验和教训,蓉儿这头也安排好了差遣,他已经在骁骑营待了大半年了,只是到底年岁轻,也没啥真本事,一直处于被人操练的地位。好不容易熬了大半年,略有些长进了,贾赦忙趁着泰安帝抽风之际,给他安排了个像模像样的差遣——从五品的参将。 听了蓉儿的差遣后,贾珍那叫一个嫉妒啊,他当年被摧残得那么惨,又熬了这些个年,才勉勉强强的熬到了如今的职位上,也不过比蓉儿这臭小子高了一阶半品的。虽说文官的地位高于武将,可那也是等熬到了三品以上才有明确的区别,像他们这种正五品和从五品的,差别虽也小,却是真心不大。 唉,这就是命啊! ☆、第254章 一转眼,已是泰安六年了。 去年三月里,太上皇薨了,依着旧例国孝开始。不过,等再过俩月,除却太上皇留下的那些个王爷们,旁的人都可以出孝了。自然,嫁娶也开始恢复正常,更有人趁着外头风声不怎么紧了,早早的操持起了儿女亲事。 这原也不算甚么,只要别在孝期内嫁娶即可,私底下说亲议亲皆无妨。旁的暂且不论,泰安帝就命钦天监择出了良辰吉日,打算等一出孝,就让雍华公主嫁出去。 日子就定在今年四月二十三,时间倒是不紧张了,毕竟雍华公主的嫁妆早在去年间就已经准备妥当了,连公主府都一早的安排好了,且在这一年里头,公主府有下人安排整理,并没有发生杂草丛生的事情。倒是荣宁侯府这头,贾赦又开始忙得上蹿下跳,在认命了之后,他便盘算着怎样才能将十二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泰安帝和贾赦的想法如出一辙,俩人皆想着孩子要出嫁了,得好生安排安排,不能让孩子在大好的日子平添失望等等。 泰安帝这头倒是没啥问题,可贾赦…… 而事实上,因着这大半年时间里,泰安帝三天两头的穷折腾,以至于到了如今,所有人皆认为泰安帝的抽风程度原胜贾赦。最重要的当然是,贾赦折腾有人压制,甭管那人是泰安帝还是张家老太爷亦或是那拉淑娴,就连十二偶尔都能按住他。可若是泰安帝犯病了,那就只能随缘了。 这不,眼瞅着即将出国孝了,泰安帝又开始折腾了。 打从去年开始,泰安帝就先折腾蠢弟弟们,再折腾旁的皇室宗亲,然后折腾自家熊孩子并后宫妃嫔,之后更是将目光对准了所有的文武百官。 何为一网打尽?这就是! 也是直到这会儿,京城里的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错怪了贾赦。甚么天字第一号搅屎棍,贾赦哪里当得起,跟泰安帝一比,他连个屁都不是。 最最重要的是,普天之下唯一一个能够压制得住泰安帝的人,他上天了。 于是,京城里的人们成功的看到了何为作天作地的升级版本。更为惨烈的是,这世上还真就有不怕死的人。或者准确的说,那也不算是不怕死,而是始终存着侥幸心理,觉得甭管怎么样,泰安帝应该不会做得太绝的,对罢?对罢…… 然而事实证明,泰安帝的胆识比贾赦高出数十倍不止。 在大肆赐封了诸多弟弟之后,泰安帝开始了他所谓的“赏罚分明”的征途。有赏赐自然也有惩罚,这个很符合逻辑。只是等惩罚真正到来时,他的那些蠢弟弟们却先哭了个一脸血。 尤其是十四王爷,他一开始真的以为他哥对他是真爱,直到后来才知道,他哥就是在他鼻子前放了根胡萝卜,而他偏还就老老实实的往前走了,简直就是一蠢驴! 蠢驴牌十四王爷还不是最惨的,起码他跟前的胡萝卜仰起头还能勉强舔上一舔,味儿更是一直盘旋在他鼻尖上。那些个宗室皇亲以及文武百官们,才叫真的可怜,尽数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结果连句抱怨都不能说。更有甚者,似乎是发觉了泰安帝这回动真格了,索性收敛了心思,老老实实的办差,一心为国效忠。 这想法是不错,可在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努力时,旁人会觉得他是出头鸟。可若是周遭所有人都开始努力时,上头的人则完全看不到他们在努力,反而会将那些个原地踏步的人都看在眼里,然后该罚的罚,该走的走。 不过才大半年时间,皇室和朝堂的气氛倏地改了,以往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一扫而空,所有人都努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以免一个不留神就被泰安帝清扫出去。不单是朝堂,连后宫近些日子来也清静了不少,毕竟泰安帝原就不是贪杯好色之人,不忙碌的时候倒是还好一些,哪怕没留宿也通常会去后头瞧瞧,给太后请个安之类的,可一旦忙碌起来…… 后宫是甚么?能吃吗? 因着泰安帝整个人都扎根在前头宫殿里了,后宫里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自然也就少了很多纠纷。没法子,争抢也得有个由头啊,最紧要的那一环出了问题,谁还有工夫费心费力的闹腾? 如此这般,最高兴的莫过于有儿有女的恭妃了,她闺女马上就要出阁了,嫁的还是贾赦最宠爱的儿子。她儿子四皇子虽看着有些不着调,可咱们得理智一点,跟五皇子一比,四皇子锦嗣别提有多正常了。 恭妃巴不得泰安帝永远不宠信后宫,毕竟作为在潜邸时就跟着泰安帝的恭妃,论年岁也不过略小了两岁罢了,这四十来岁的男子若保养得当尚且可行,她一个上了四十的妇道人家,若跟前没有那些个争奇斗艳的“妹妹”们,倒也勉强过得去。可若是跟那些个水灵灵的小“妹妹”一比…… 唉,别提了。 除了恭妃之外,静妃也很是淡然。她曾经生过儿子,只是没能留住,也曾生过女儿,仍然没有留住。加上她娘家只是寻常官宦人家,既得不到泰安帝的重用,同时也绝对不存在被迫害的可能性。再加上论年岁她比恭妃还年长一岁,早在十来年前,就已经不再陪侍,空有名头而已。既如此,她还有甚么好担心的?人呢,一旦没了顾忌,横竖就一条命罢了,反倒是彻底淡定了。 除了这两位外,也就只有生了五皇子的筠嫔老实待着,旁的都愈发的不淡定了。 而在这其中,又有两位最为心焦。 其一是在泰安帝登基次年入宫的,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杜江林的嫡长孙女,也就是四妃之一的惠妃娘娘。如今不过才泰安六年,她是二年入宫的,当时才十三岁,如今也不过才年方十八。 十八岁,正当妙龄,莫说宫妃的人生目标就只有诞下龙嗣和拉拔娘家,就算只是普通的妇道人家好了,那也一样盼着早早的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惠妃是个很有城府的女子,她被家里教养得很好,有心计却并不令人生厌,有美貌身段却也并不惹人嫉妒,甚至在恭妃和静妃退后时,她主动承担起了后宫的大部分职责。 可她没有孩子。 寻常女子若无孩子,便会让夫君纳妾生子。到时候无论是记在自己名下,还是单单养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去母留子亦无妨。可惠妃本身就是个妾,即便身份地位再高,她也不是妻。 空有心计城府,空有美貌身段,可泰安帝连着大半年莫说是留宿了,连碰一面都不曾。诚然,如今是国孝期间,可国孝那也不代表不能跟妃嫔见面罢?更别提,一道儿用个膳,或者单纯的品茗聊天皆可。然而,甚么都没有。 惠妃都要急死了,甭管再怎么有心计,那也得泰安帝接招才行。万一泰安帝脑子一热,不管后宫妃嫔,只一心一意的为国为民……那她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惠妃决定推一把。 元姐儿——贤嫔便是另一个心焦之人,也是顺势被惠妃推出来的探路石。 老话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可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又能有多少人呢?论年岁,早在太上皇还是长青帝时就入宫为女官的元姐儿,远比惠妃大好几岁。可论心机,她却原不是惠妃的对手。 没法子,即便元姐儿是贾母教养长大的,眼界能耐是有了,可到底对于如何争宠一事缺乏经验。贾母年轻时候,同贾代善夫妻恩爱,年近四旬还得了爱女贾敏。虽说贾代善也有三个庶女,可皆是通房丫鬟所出,更是在诞下女儿后,就被送离了府里。再一个,贾母学的终究是正道儿,她是会下手对付通房丫鬟,可她是光明正大的出手,若论阴谋诡计,贾母连入门都不成。 如此一来,被贾母教养出来的元姐儿,能耐可想而知。 没能耐就没能耐呗,像贾赦家的闺女迎姐儿一样没能耐,甚至还不如元姐儿呢。可人呢,不怕没脑子,就怕没脑子她还不自知。元姐儿不单承袭了贾母的缺心眼,还继承了王夫人的贪心不足。 本朝跟前朝一样,设立一皇后、一贵妃、四妃、六嫔制度。泰安帝的皇后倒是活着,可惜跟死了也没啥区别,皇后所出的嫡子八岁夭折,之后她整个人就跟活在梦里一样,倒是没人折腾她,可她也同样没心思折腾别人。贵妃的话,泰安帝直接没立,毕竟就算皇后再废物,也不至于完全没法料理后宫,再说这不是还有四妃吗?尽管,所谓的四妃事实上只有仨。 而元姐儿,就是从曾经的四妃之一贤妃的位置上掉下来,成为贤嫔。 ——还是接连两次。 想着事不过三,元姐儿心道,也该让她上去了,尤其她大伯父还晋升成为了荣宁侯爷,她堂弟更是即将尚公主。四妃的职位一直留了个空,元姐儿坚定的认为,那是泰安帝为她所留。、、#想太多#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其实这仅仅是泰安帝懒得打理罢了。在他看来,有没有贵妃无所谓,那四妃的位置空了一个,同样很是无所谓。更别说,六嫔也没满,下头没品阶的则空了更多。 元姐儿满心满眼的认为自己一定能回到妃位上,因而对于惠妃的示好很是在意。论年岁论资历,她比惠妃强多了,可到底人家出身更高,哪怕她的伯父贾赦原比惠妃之父身份地位高,可谁让她这边是伯父,人家却是亲爹呢?在这一点上,元姐儿最庆幸的是,堂妹迎姐儿并不曾被送入宫,要不然她却是失去了一切助力的。 在心动了多日后,元姐儿想法子召见了王夫人。 依着规矩,只有妃位以上者才能逢旬见家人,当然若是皇后的话,那就无所谓了,只要她愿意,想甚么时候见都无妨。可元姐儿到底仅仅是区区一个嫔,做不到如此放肆。亏得惠妃想要利用她,暗地里帮衬了她一把,这才使得她在三月初的某一日,终于跟娘家人见了面。 说真的,比起王夫人,元姐儿更希望能见到贾母和那拉淑娴。前者是教养她长大的祖母,后者则是荣宁侯夫人。相较而言,区区白丁之妻显然起不了甚么作用。 可很显然,元姐儿虽然城府不够深,可她离傻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心知甭管出于何种理由,她都不可能撇开亲娘王夫人,让贾母和那拉淑娴入宫的。最关键的是,泰安帝曾经有言在先,不允许荣公之妻贾史氏入宫。至于那拉淑娴,元姐儿使唤不动。 元姐儿在凤藻宫的偏殿里见到了王夫人。其实,当她还在妃位上时,就是住在凤藻宫主殿里的,可后来降了份位,自然失去了住主殿的资格。好在宫中殿阁众多,泰安帝的妃嫔又少,即便她并不曾住在主殿里,整个凤藻宫也只有她一个正经主子。 “太太。” “娘娘可好?” 母女见面多半是激动中带着感伤的,虽说自打元姐儿入宫以来,王夫人也曾入宫探望过。可哪回都是早早的准备好一切,经历重重磨难,才见到了元姐儿,可没说上半刻钟的话,就不得不离开宫中……说真的,王夫人每次看到女儿,都有种认不出来的感觉。 倒是元姐儿,只是双眸锃亮,面上的神情倒是平静得很。 说起来,上回见面还是元姐儿没了孩子那会儿,因着补药之类的入口的东西是不能从宫外带进来的,王夫人只拿了当时手头上所有的钱财,尽数换成了大面额的金票银票,塞给了元姐儿。单是那一回,薛家给她的钱财就都用光了。自然,这回她仍带了私房过来,可为数却并不多。 “先说说外头的事儿罢。” 片刻后,元姐儿轻声提醒道。 王夫人面露哀容,半响后才磕磕绊绊的回道:“家里倒是还好,珠儿在翰林院又略升了半级,同僚待他很好,上峰也很满意他,想来往后的前程还是极好的。珠儿媳妇儿去年又生了哥儿,只比琏儿媳妇儿晚了些时候。对了,琏儿媳妇儿也生了个哥儿,俩孩子年岁都小,又因着正好碰上国孝,就打算缓缓,到如今还未曾起名。” 顿了顿,王夫人又道:“宝玉也挺好的,就是素日里略淘气了点儿,只愿意同丫鬟玩耍,时不时的就会被老爷打一顿。偏那孩子又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甭管这次打得有多厉害,待伤养好了,以往怎么淘气,往后还一般淘气。” 元姐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王夫人。 可王夫人还能说甚么?其实,她不是不知晓元姐儿想听甚么,可有些话她不敢说,也没脸说。说甚么?说一说去年间,他们是如何丢下大房一家子连夜逃命的?这若是当时被丢下的仅仅只有大房,那还勉强过得去。可事实上,他们当时连贾母都一并撇下了,倒是将住在荣庆堂里的宝玉顺势带走了。 半晌,见元姐儿还不开口,王夫人略带了些埋怨的眼神瞧了一眼元姐儿,却冷不丁的发觉,元姐儿的身形异常消瘦,脸色也极为难看,哪怕有华服胭脂的遮挡,也依然能够看出她的身子骨极为虚弱。 “娘娘?!”王夫人又是震惊又是心疼。 这当亲娘的,能有几个完全不将女儿放在心上?只能说,对于王夫人来说,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始终都是珠哥儿。对于女儿元姐儿,她不是不疼爱,只是没法子做到真正的掏心掏肺。可若是今个儿元姐儿出了事儿,她一样会心疼会难过,半点儿都不会比贾母少。 “继续说罢。”元姐儿淡淡的回道。 确定元姐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后,王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 “荣宁侯府上上下下一切都好,还添了哥儿,就是老太太……前些日子听说是病了一场,这几日就没甚么新消息了,估摸着应当是好了。说起来,老太太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先前,口口声声的说宝玉是她的命根子,将来她所有的私房和嫁妆都要留给宝玉的。结果这才多久,就听说她跟善财童子似的,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分了出去。听说,小五和鑫儿这俩小东西拿得最多,俩人算在一起,估摸着占了贾母四成的宝贝。” 王夫人边说边迟疑的望了一眼元姐儿,旋即咬了咬牙道:“除了这些,真的没有旁的事情了。” 这个表情,就说明了有。 元姐儿心下感概了一声,不由的想起了打从她懂事以后,就一直表现得格外沉稳得体的那拉淑娴。心道,出身还真就说明了一切。又想着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些事儿,对堂妹迎姐儿的好运气羡慕不已。甭管是否选择入宫,迎姐儿的未来都不会差,又因着大房无需她入宫搏前程,其实如今的选择于她而言,更为轻松自在。 真好。 “太太,我想再搏一把。” 许久,元姐儿才用叹息一般的声音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搏一把?怎么搏?身为女子,还是个曾经怀孕又流了孩子的宫妃,她所能想到的搏一把,只能是怀上泰安帝的孩子。可泰安帝忙于朝中之事已经很久很久了,哪怕之前还可以找借口是在国孝之中,可最怕他习惯成自然,慢慢的将整个后宫丢抛到脑后。 像静妃这种儿女双全的,自然不用在意;像其他几个年岁早已大了,彻底没指望的也无需动容;或者像惠妃那般,出身高贵,一入宫即被封为四妃之一,且年岁还轻的,也算是等得起。 唯独只有她,出身低微,无儿无女,偏她今年都已经二十有二了。 她已经没时间了。 “娘娘您的意思是……”王夫人一脸的茫然,一看就不似作伪。 见她这般,元姐儿只在心中重重的叹气,但凡贾母能入宫,她如何寻王夫人呢?哪怕俩人一道儿入宫,她也可以同贾母好生商议一番,跟王夫人却只能叙旧,哪里能商量正事儿。 偏生,她还不能不回答。 “我的年岁已经不小了,比我还小两岁的凤丫头都有两个孩子了,可我还一无所出。上回,太医说我伤了身子,叫我好生调养着。我仔细养了这几年,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偏圣上近一年来,完全不往后宫来。我冷眼瞧着,似乎不单单因为国孝的缘故,这里头一定有旁的事儿。且不提我会如何,我只担心圣上长此以往不注重身子骨,将来可如何是好?想着大伯终究在圣上跟前有些体面,可否让他帮着劝劝?身子骨比旁的事儿紧要多了。” 王夫人低头不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夫人若还听不懂,那她就真的被贾政同化了。可问题是,就算听懂了又能如何? 后宫的事儿,圣上的事儿,是她区区一个白丁之妻能够插手的?莫说插手了,她如今连荣宁侯府都去不得。虽说贾赦没有明着不让他们一家子去,可哪回都会被折腾一番。最初,王夫人还道是府里的下人不像话,后来才意识到,这分明就是贾赦不待见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恳求贾赦帮忙…… 天方夜谭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母女俩皆沉默不语,狭长的偏殿里,显得是那般的空旷孤寂。王夫人不开口,是因为她不知晓该如何拒绝;元姐儿不开心,是因为那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母女俩好似僵持住了一般,谁也不愿意先开这个口认输,仿佛这样就是赢到最后一般。 可最终,王夫人还是无奈的提了一句:“荣宁侯府……难进呢。” 还不是一般般的难进,上次也是赶巧了,加上诸多亲眷都在,这才没发生尴尬的事情。可有一没有二,除非王夫人能寻到一个不怕丢丑的人跟她一起上门讨要人情,这还未必能让贾赦点头应允。可若是断然拒绝的话,元姐儿又不单单只是为了她自己。若是她真能再得宠,侥幸再度有孕的话,甭管将来生男生女,这不是都有依靠吗? 也许,该去试试? 王夫人有些心动了,正好想到四月里十二要尚公主,这般好日子,莫说是作为近亲了,就算只是没啥交情的族亲,也没得在大喜的日子将人轰出去的。只要能再度入了荣宁侯府的门,她就有办法徐徐图之。 试试罢…… 万一成了呢? 试试罢…… 就算不成也不过是丢人现眼罢了。 当母亲面对孩子的恳求时,多半是无法狠心拒绝的。即便王夫人以往有再多的不是,她也仍然是个母亲。尤其,她对元姐儿亏欠良多,更别说这事儿若是成了,对于他们家也是喜事一桩。 最终,王夫人还是咬牙答应了,想着到时候出了国孝,在趁着十二尚公主的大喜日子,往贾母跟前一凑。甭管是豁出去脸面也罢,还是旁的甚么,为了元姐儿,为了他们二房将来的前程,王夫人都愿意去试一试。 …… 转眼便是四月里。 在这期间,关于元姐儿对她的恳求,王夫人谁也没有告诉。就是贾政问起来,她也只是说娘娘一切都好,还让宝玉好生念书。贾政倒是个实诚的,听了这话半点儿狐疑都没有,只回头拎着宝玉去了书房,待一个时辰,果然有丫鬟过来回话,说宝玉又挨打了。 打呗,她有珠哥儿,有兰儿兄弟俩,区区一个不争气的嫡次子宝玉,真的一点儿也不心疼。甚至于王夫人觉得,要真能做到棍棒底下出孝子,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哪怕原本就没指望他,可王夫人并不介意多一个孝顺的儿子。 盼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到了十二尚公主的那一日。 王夫人早早的准备了一切,跟着贾政和珠哥儿,带上宝玉和李纨母子俩,一行六人一道儿去了久违了的荣宁侯府。 之所以没带上所有人,王夫人也是有考量的。李纨去年生的哥儿,到如今也还不满一周岁,通常情况下,未满三周岁的孩子是很少会带出门去的,尤其是去宴请之类的地方。因此,王夫人没带上他们家的小哥儿,纯粹是为小哥儿本身考量。可她选择性的忽略了一堆的庶出子女,那却是实实在在故意的了。 可惜,纵然如此,也没人敢说她一个不字。 这庶出哥儿们倒是还好,他们本身也不爱去宴请这种地儿。可作为家里头唯一的未出阁姑娘,探春却是气的心肝肺纠在一道儿疼。 姐儿跟哥儿原就不同,就说这亲事好了,因着是庶出,又不能继承家业,到时候最多也就拿个几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因此就算是荣公贾代善的亲孙子,二房这几个庶出哥儿也一样注定找不到靠谱的亲事。 至于探春,虽说同样是庶出,可这年头素来讲究一个高嫁女低求媳。探春不单能嫁给比自己门第稍微弱一成的嫡长子,也可以嫁给门当户对人家的庶出哥儿,甚至努力往上攀爬成为某个王爷的妾室亦是无妨。 总之,相较于她的兄弟们,探春的选择余地很大。 ——前提是,王夫人愿意让她选择。 对于探春而言,最揪心的就是她的亲事是被王夫人捏在手里。 其实,依着律法,甭管是嫡出还是庶出,是哥儿还是姐儿,他们的亲事都要由父亲做主。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父亲。反过来说,只要父亲同意了,旁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可贾政他不管事儿呢,当初珠哥儿的亲事,倒是他仔细打听过的,可那是因为珠哥儿极为有出息,又是他的嫡长子。探春…… 随缘罢。 于是,等贾政一行人离开府里后,探春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狠狠的哭了一场。 十二尚公主,即便停留在荣宁侯府的时间很短,可想也知晓,有多少达官贵人会来庆贺。到时候,但凡有哪个太太、老太太看中了自己,那她的人生就大不相同了。可这般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 探春并不知晓,就在她悲伤得不能自抑之时,她的嫡母王夫人也正在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 王夫人的本意是通过恳求贾母,来让贾赦松口同意。之所以选择这般迂回的战术,那是因为她知晓自己没法跟贾赦说话,更明白贾母对于元姐儿的那番真心疼爱。因此,贾母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传话人选。 可或许是因为执念太大了,以至于王夫人忘了一件格外严重的事情。 贾母她是个“乌鸦嘴”啊!! 这种事情,信则以不信亦可以。很显然,王夫人是属于坚信不疑的那类人。 “政儿媳妇儿你入宫瞧过娘娘了?娘娘最近可好?唉,还不知晓我这辈子能不能再瞧见娘娘一回。你同我学学那会儿的情形。”光听肯定不行,贾母绝不会忘了评论,“……嗯,我就知晓娘娘是个好的,是格外有福气的,原先还想着上回那事儿会不会害了身子,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娘娘呀,她一定长命百岁!” 王夫人当时心头就一个咯噔。 长命百岁这种话肯定是好话,这点儿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这话偏生就是从贾母口中说出来的。这要是换个人好了,王夫人还能当是在说客套话,既不会成真,也不会变成乌鸦嘴的那种。可若是由贾母来说,王夫人却整个人都慌了。 好在,慌归慌,王夫人到底还是咬牙将自己的来意委婉的告知了贾母,同时不忘在心头默念着般若多罗密多心经。甭管有用还是没用,至少求个心安。 不过,怎么偏就是长命百岁这个词儿呢? 尽管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百遍,王夫人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她本身已经上了年岁,偏跟那拉淑娴这种心态平和的人不同,她是真的有些不好。即便离了贾母,那句“长命百岁”也一直在她耳朵边上打转儿,惹的愈发的心慌气短,面色煞白。 不多会儿,李纨就先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也难怪了,虽说二房一家子是一道儿过来的,可事实上贾政带着宝玉和兰儿去了前头,王夫人和李纨才是来了后头。当然,其实宝玉很想跟过来的,可这段时日贾政下手颇狠,且为了让他今个儿老实一点儿,临出门前,贾政又收拾了他一顿。 在这种情况下,估摸着也就李纨才会将注意力放在王夫人身上。 怎么说呢?带病赴宴肯定不是好兆头,倘若这是一般的家宴也就罢了,偏还是十二尚公主的好日子。若是让王夫人触了霉头,那倒霉的可不是一家两家。当然,作为罪魁祸首的王夫人一定会糟,而陪侍在旁的李纨也铁定不可能独善其身。 唉,赴个宴还那么多事儿。 李纨简直要忍不住为自己叹息了,正打算劝王夫人早点儿打道回府时,忽的前头传来阵阵骚动声。过了约莫半刻钟,已是半大少年郎的璟哥儿亲自回后头报喜。 “圣上有旨,允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省亲。” 竟是允了入宫多年的妃嫔回娘家省亲以续亲情。 当然,这也是有前提的,没听到前头还有个“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反过来说,若是无重宇别院,也就无需省亲了。自然,若是原本无,现如今有了,则依旧可以回娘家省亲。 其实这事儿早一段时日也有听闻,据说是因着泰安帝思念先皇,感怀宫中诸多妃嫔,这才特地宣布了恩旨。之所以强调要有重宇别院,那也是因为宫妃身份特殊,若没有高墙挡着,被随便甚么人瞧见了又怎生使得?再说了,省亲乃是喜事一桩,却并非强制性的,究竟能否省亲,自是看宫妃各自的娘家作出何等选择。 冷不丁的听了这消息,王夫人瞬间忘了方才贾母那句“长命百岁”,只忙不迭的念着佛。 却听贾母忽的抚掌大笑道:“方还惦记着宫里的娘娘,想着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瞧见她一回。可不想,竟是这般巧合的遂了我的心愿!” ☆、第255章 眼见贾母抚掌大笑之,底下的人甭管心里头是个甚么想法,明面上自全都是“恭喜”二字。尤其是王夫人,先前被唬了一大跳,如今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的,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见状,自也有人上前跟她道贺,毕竟她才是宫里娘娘之母。 也有人另辟捷径跑去向那拉淑娴恭喜,一来今个儿原就是府上添丁进口的好日子,二来元姐儿也是她侄女,两相一加倒也称得上是双喜临门。 对此,那拉淑娴皆笑脸相迎,她对贾政俩口子没甚么好感,不过对于打小就乖巧懂事的元姐儿还是极为疼爱的,尤其元姐儿以往没少帮她照顾迎姐儿,之后入了宫中当女官,想也知晓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甭管算不算得上是熬出了头,能同娘家人见个面还是极好的。 只是…… 那拉淑娴并没有忘却“允凡有重宇别院之家”,重点在于重宇别院,若有之则允许省亲,可反之,若没有呢? 尽管两世的很多规矩都不尽相同,可有一点却是相差无几的。身为宫妃,还有六嫔之首的贤嫔娘娘,是绝不可能随意让人瞧见的。泰安帝特地强调省亲的前提是有重宇别院,这点并没有任何问题,却并未强调若没有该如何。 是不能省亲?还是加紧时间建造?况且,重宇别院的标准为何?又是以何为依据的? 转瞬间,那拉淑娴已想了许多,抬眼却见贾母和王夫人已经喜得不知南北了,登时在好笑之余又感到万分无奈。这省亲虽只是接待宫里的娘娘,可作为曾经接驾过的贾家,理应想到花费如何。哪怕娘娘跟先皇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却也注定会耗费一大笔钱财。 可惜,贾母和王夫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那拉淑娴倒是想到了,不过彼时他们两家早已分家,倒是无需她担忧了。顶多就是重宇别院建成之后,他们荣宁侯府作为近亲,送上一份重礼便是。 这般想着,那拉淑娴倒是松快了许多,却无意间瞥见王熙凤面色古怪的瞅着自己,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寻了个空档,向她招手让她过来说话。 王熙凤过来后,只压低了声音道:“太太,那头怕是会扯上咱们。” 见那拉淑娴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王熙凤只飞快的瞥了王夫人一眼,这才又道:“建造重宇别院不单要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还需要偌大的地方。他们家如今住的不过是三进的院子,且还都住满了人,哪里还有地方造其他的?便是全推翻了也不够造个小园子的。想来,回头铁定会找机会同老太太分说一二,顶好能劝得老太太松口,借咱们家的地儿盖园子才好。” “你是这么想的?”那拉淑娴奇道,说真的,就算跟王熙凤相熟多年了,她还是有些摸不透王氏女的想法。 “铁定不单我,政二太太必也是这般想的。”王熙凤偷眼瞧了过去,果见王夫人正凑在贾母耳边说了甚么,登时又气又急,“这世上哪儿有这般好的事儿?咱们家出钱出地方,偏叫他们来做了人情,充大头!” 被王熙凤这副咬牙切齿的给逗乐,那拉淑娴愣是笑弯了腰。待见王熙凤一脸憋屈的望过来时,她才抿嘴笑着解释道:“不至于的,咱们统共多大点儿地方?若在去年那会儿,后头倒是空得很,可琮儿都将那一片改建了,如今哪还寻得到空地儿?” “还不能拆了吗?”王熙凤颇为恼怒的侧过头瞧着王夫人,私以为这事儿对方完全干得出来。 “她想就拆她家去。咱们堂堂侯府,哪里容得下一介白丁之妻在府里指手画脚的?”那拉淑娴忽的正了正脸色,向王熙凤道,“凤丫头,虽说琏儿只是侯府继承人而非侯爷,可他好歹也是正经科举出仕的,如今更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要是你今个儿是去他们家找茬的,或许不占理,可咱们是在自个儿府上,做甚么不成呢?” 论辈分,王熙凤既是王夫人的侄儿媳妇儿,又是她娘家的侄女,故而王熙凤对上王夫人永远都是落了下乘的。可若是撇开辈分不论,光论身份地位呢? 琏哥儿是荣宁侯府的嫡长子,也是下一任的侯爷,即便不算这个,他如今借着贾赦和林海的实力,早已稳坐户部郎中之位。正五品的品阶搁在那些个贵人眼里确实不算甚么,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可若是在平头百姓跟前呢? 贾政如今就是平头百姓,哪怕珠哥儿略有些本事,却也没有到给王夫人挣凤冠霞帔的地步。 一个正五品文官之妻还能斗不过区区白丁之妻? 至于辈分,其实在身份地位跟前压根就算不得甚么。旁的不说,这贾家族学里的老先生名唤贾代儒,那可是要唤荣公贾代善一句堂兄的人。然而,那又如何呢?事实上贾代儒家中极为贫寒,莫说跟平辈的贾母等人了,就算是见了孙子辈的琏哥儿、十二等人,不一样都是恭敬有礼的吗?不过,贾代儒估计不是碍于地位,而是打心眼里敬佩他们的进士身份。 甭管怎么说,但凡王熙凤有心怼上王夫人,如今的王夫人必无招架之力。 只是…… “琏二爷都同我说了,让我别这么折腾,免得再出以往那些事儿。”王熙凤也很委屈,她的个性原就张扬无比,上回那事儿确是有些不妥当,却也不能全赖在她头上。尤其她也是被人唆使的,罪魁祸首如今还在贾母身畔瞎逼逼呢,偏她犯了府里老爷太太的忌讳,被琏哥儿好一通说教。没了奈何,她也只能老实了很长一段时日,以至于如今怼上王夫人,都颇有些底气不足。 那拉淑娴瞧稀罕一般的瞧着她,正想说点儿甚么,忽听贾母高声唤她,忙上前两步。 贾母道:“我听政儿媳妇儿说的有理,既是圣上的恩典,咱们府上可不能怠慢了。偏政儿他们府上没地方,我想着,不若就在咱们府上省亲得了。”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几乎能想象到身后的王熙凤是个甚么神情,不过她倒也不惧,只笑脸盈盈的应承道:“成呢,只要老爷同意,我自会照办。” 在那拉淑娴略两步后的王熙凤忙低了头掩了面上的笑意。她原还想着担心成了事实,该想个甚么辙儿,却没有料到那拉淑娴这般的光棍。 成啊,您说得对、说得好、说得格外有道理,可那又如何?这里是荣宁侯府,甭管干啥都要经过侯爷的同意,偏生——侯爷是名为贾赦的天字第一号搅屎棍。 当下,贾母的脸就绿了。 她会不知晓这事儿必须告诉贾赦吗?还是她不知道贾赦一定不会同意?说白了,贾母心里自有一番盘算,想着自己先透了这个意思,再让身为妻子的那拉淑娴去同贾赦商议。若是成了,那皆大欢喜,如若不成,丢的也不是她的脸。却是没有想到,那拉淑娴完全不接招。 “这是一件大好事儿。”贾母犹未死心,仍忙不迭的劝着,身畔的王夫人自也是满口子的附和着。 那拉淑娴只痛快的点头:“是啊,这的确是一件大好事儿。” “那赦儿那头……” “当然是老太太您去寻老爷说。”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的,“想来,老爷一定会卖您这个面子的。” 颜面这种事儿,原就靠自己去挣,而非靠别人施舍。偏贾母永远是个拎不清的,每当那拉淑娴觉得她终于通透一点儿了,她下一回绝对会出昏招,照样惹人嫌恶。万幸的是,就算贾赦不似贾政那般纯孝,却也是有底线的,甭管贾母怎么闹腾他都不曾真正往心里去,久而久之更是练就了左耳朵右耳朵出的本事。 ——您说您的,我做我的,您说够了,咱们就下回再贱罢。 自然,那拉淑娴能想到的结果,贾母也一样想得到。事实上,贾母原就是觉得自己没法劝服贾赦,这才试图逼迫那拉淑娴应允。偏生,那拉淑娴只一副“您说得对”、“是的,没错”、“这是一件好事儿”……这叫她还怎么往下搭话? 没一会儿,贾母就被气得青了脸。 那拉淑娴只道:“老太太可是累了?还是乏了?要不要先回屋小憩一会儿?左右待会儿正主儿又不在府上,就算从宫里出来,也是直接回了公主府,老太太您还是先去歇着罢。” 贾母气得完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这尚公主,名义上虽也是将公主娶进家门,事实上却跟寻常人娶妻是截然不同的。首先,正常情况下,成亲之礼是要在男方家中办的,女方在这其中只承担了一个梳妆打扮,外加将新娘送出门的任务。然而,这是在寻常人家,若是搁在皇家,却是得从宫中接人,还得陪着先给皇室一帮子长辈请安问好。 更要命的是,雍华公主是泰安帝在世的唯一一位公主,连泰安帝本人都对此极为上心,去年间就命礼部重新拟定了公主成亲的细则。基本上就是从宫中到公主府的流程,跟荣宁侯府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这还是成亲当日,便是在明个儿,新媳妇儿拜见公婆之时,十二和雍华公主也得早起入宫拜见。荣宁侯府这边还得早早的起身等着,等着这俩从宫中出来后,再来荣宁侯府拜见长辈。 想也知道入宫是最费时费事儿的,人家新媳妇儿进门还要负责做些点心奉公婆,要是搁雍华公主这儿,怕是能赶上午膳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入宫一趟再出宫一趟,费的时间可是真心不少。 换句话说,想要见到十二和雍华公主,基本上要等明个儿晌午了。 就这,还是一切顺利的结果了。 那拉淑娴说的实在,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这话落在贾母耳中,却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按说,尚公主的确是一件有福气的事儿,可仔细深究下来,却让贾母心里头格外的不对味儿。哪怕事实上,公主是算嫁入贾家的,将来也是要记入族谱,成为真正的贾家人,可偏生她自个儿是有宅邸的,非但不会住在贾家,还要带着十二一道儿走。 这算甚么?这还是他们贾家娶进门来的媳妇儿吗? 贾母越想越觉得难过,虽说十二并非她最为宠爱的孙子,那也是她的金孙。偏那拉淑娴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还有宫里娘娘省亲这事儿…… 几番想法压下来,贾母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不由的便在面上带了出来。 那拉淑娴侧过脸笑盈盈的看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当下心头一跳,旁人也就算了,身为儿媳妇儿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拉淑娴绝对不好惹呢?不由的,她埋怨开了,怎么贾母和王夫人这对婆媳就这么爱作死呢?明知道老爷太太都不是吃素的,偏三天两头的惹事。这贾母也就罢了,到底是贾赦的亲娘,可以想见贾赦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到弑母的地步。可王夫人呢? 说真的,王熙凤只想揪着她这个娘家姑母大声问一问,你到底是不是又把脑子忘在家里没带出来? 可惜,她不能。 既这么着,王熙凤只能顶着那拉淑娴的笑颜,硬着头皮上去哄贾母。亏得她天生一副巧舌,没一会儿就哄得贾母开了颜。又片刻,贾母许是真觉得累了,便搭着王熙凤的胳膊回去歇着了。 再看王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其实她何尝不恨贾母,事实上整个荣宁侯府,就没有一个人能入她的眼。偏生,因着种种原因,她非但不能报复荣宁侯府的人,还是舔着脸凑上前。她又不是天生犯贱,怎么可能心里没想法呢?可惜,她的想法跟实力完全对不上,即便想得再美,往往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一肚子气。 幸而,她还有娘娘…… 一想到隔壁修建得如人间仙境的公主府,王夫人就心动不已。 其实,王夫人很清楚以贾赦的性子,既不会借地方给她,更不会借钱予她充门面。因而,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过能在荣宁侯府省亲。她只是想着,先让贾母开口借,借到了自然是好的,借不到多少也能让贾赦他们俩口子感到心虚愧疚,到时候便顺势将这事儿推给贾赦。 喏,隔壁公主府不就挺好的?因着公主府的前身宁国府人口也不丰,一应建筑就跟最早的几乎没两样,倒是园子颇多,景色极佳。如今,经过了去年的翻新修葺,公主府显得既大气又华贵,完全当得起省亲别院。 王夫人想得很美,左右她也没想过要长长久久的占着,让自己省些钱,再给宫里的娘娘做做脸面,同时也能跟雍华公主的母妃弟弟打好交道…… 何乐而不为呢? 结果,她那个讨人嫌的娘家内侄女王熙凤居然就这样把贾母给拐跑了?这是让她接下来一个人唱独角戏吗?混账东西!! 可怜的王熙凤半点儿也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亲姑母记恨上了。当然,就算她知晓了也不会在意的,她原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就是上回被严重警告了,才略微收敛了一些。可听方才那拉淑娴的话茬,显然并不将王夫人放在眼里,既如此,她还有啥好顾忌的? 等伺候着贾母歇下了,王熙凤又略停留了片刻,确定没甚么事儿了,才拧着腰身过来找王夫人算账了。 没错,就是算账。 这年头,辈分很重要,但是身份地位更重要。咳咳,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尽管外头人都很惧怕贾赦,可唯独她却是打心眼里怵那拉淑娴。王氏女本就势力得很,更确切说,她们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能够清楚的知晓哪个能惹哪个不能惹。 等再度回来后,王熙凤只径自走到王夫人跟前,一口一个政二太太,语气甜腻得好似未出阁小姑娘,在把王夫人弄得愣神之前,先把一直陪在跟前的李纨给恶心到了。 都说妯娌之间难相处,这话倒未必适用于所有地方,可至少那拉淑娴和王夫人的关系就不咋地,而身为堂妯娌的李纨和王熙凤,更是关系极为微妙。 李纨嫌弃王熙凤大字不识一箩筐,浑身的铜臭。王熙凤则嫌弃李纨一股子穷酸气儿,不愿与之打交道。更不提想当年还未分家时,李纨头一胎就生了嫡长子兰儿,而王熙凤却是先开花后结果。虽说大房这头是没啥说的,可私底下却是总有人嚼舌头,明里暗里的指摘王熙凤善妒,生不出儿子也不让别人生。 谁会这么说? 王熙凤当时是仔细想过的。 贾赦和那拉淑娴都是有啥说啥,况且他俩若是对自己不满,完全用不着背后说人,当面痛斥一番,她这个当人儿媳妇儿的,也无话可说。琏哥儿对于儿女并无太大偏见,又因着鑫儿出生时,白得了一大笔银钱,直到这会儿琏哥儿都觉得自家闺女是个天生带福的。旁的人呢?十二是一肚子坏水,可他还没有到编排自己亲侄女的地步,璟哥儿满脑子就是做学问上进,小五比鑫儿就大了小半年。 哦,对了,还有迎姐儿。可迎姐儿素日里把鑫儿当成宝,比起自个儿弟弟小五都好,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着编排她?至于贾母就更不会了,也许贾母有千万个缺点,可绝度不会嫌弃姑娘家。 剩下的人选就很清楚了,无非是二房那帮子人。除掉完全不管后宅之事的贾政和珠哥儿,再去掉不带脑子的宝玉和那几个庶出哥儿,剩下有嫌疑的无非就是王夫人、李纨、探春了。 王夫人不会这么干,或者应该说,假如她真的对王熙凤产生了恶意,使出来的招数绝对是狠戾至极的,编排甚么的,她犯不着。旁的不说,当初李纨怀上兰儿时,她就做主给珠哥儿提了几个通房。为何李纨头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差了这些个年岁?不是因为她身子骨不好,而是她压根就没伺候珠哥儿几回。 但凡王夫人想要折辱王熙凤,只要开口送几个人过来就好了,哪怕不是正经婆婆,身为亲姑母和夫家的婶娘,她也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也因此,王熙凤最怀疑的就是李纨和探春了。这俩都不是甚么好东西,尤其王熙凤同迎姐儿交好,她更烦李纨一些,迎姐儿则讨厌死了探春,故而当初贾家分家时,她俩表现得极为乐呵。 尽管这些事儿已经很久远了,可当初的恼怒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仿佛历历在目。 王熙凤暗地里向李纨甩了好几个眼刀子,她小心的没让旁人瞧见,却单单让李纨看了。偏生,李纨自持是书本网出身,除了暗自恼怒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法子。 喜宴状似热闹非凡,其中却是暗潮汹涌。 原本,王夫人是想着趁此机会好生同这些贵太太们打交道,毕竟如今贾家已然分家,失去了本家的庇佑后,他们这一支很是落魄了很多,莫说达官贵人们了,就连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懒得给他们下帖子了。旁的也就罢了,宝玉的亲事却是一直搁在她心头的。 偏生,王熙凤就像是跟王夫人杠上了一般,自打她缠上去后,王夫人再没机会同任何人说过话。无奈之下,王夫人只得暗中给李纨使了个颜色,让她去攀交情。 李纨暗喜不已。 比起王夫人一心惦记着宝玉的亲事,李纨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小兰儿。其实,兰儿统共也就比宝玉小了三岁罢了,又因着兰儿生日大,其实满打满算也就差了两年时间。这璟哥儿早已定亲,宝玉这头就算没寻着好的,这不是还有薛家的宝丫头做为后路吗?偏生只有她的兰儿,一直都没人注意到他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 当然,说是该议亲,其实兰儿的年岁还小。可在外人看来是小了点儿,李纨却是巴不得赶紧定一门好亲事。 试想想,若是在分家之前,他们家算是荣国府的后人,可如今分了家,本家这一支倒是越来越红火了,他们却是愈发的难过了。亏得兰儿人品不错,又是家中的嫡长子,想来到时候说一门好亲也容易。可便是如此,那也得有人将这事儿搁在心里啊! 李纨心知,贾母的心里只有宝玉,王夫人虽不至于那般夸张,可如今恰好临着宫里娘娘的事儿,估计就算不至于被宝玉的亲事分心,也决计没有可能想到她的兰儿。说来说去,这事儿还得靠她自己。 撇开了王夫人和王熙凤这对讨人厌的姑侄俩,李纨摆上了格外得体的笑容,周旋在太太奶奶们之间。 那拉淑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暗暗觉得好笑。她当然看出了李纨的心思,问题是,除非当小辈儿的比当长辈的大了好多,譬如像蓉儿和惜春这对姑侄,必然是蓉儿先成亲,惜春又嫁人的。可若是像宝玉和兰儿这般,兰儿决计没有可能越过宝玉。 这里的越过,不单是指时间,还有亲事的质量。 诚然,从身份上来说,兰儿是珠哥儿的嫡长子,是贾政那一支的嫡长孙,加上他本人颇有念书的天赋,也愿意用功上进,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应该比宝玉强才对。可惜,贾家有个贾母,还有个王夫人。 有这俩人在,甭管兰儿有多出众,她们都不会让兰儿将来的亲事越过宝玉去的。用最通俗的讲法,哪怕今个儿宝玉尚了公主,兰儿最多只也只能娶郡主。倘若将来宝玉娶的是皇商家的闺女,那么兰儿绝不可能娶到官宦人家的小姐。 甭管怎么说,贾母和王夫人也会联手压一次。 其实,王夫人也就罢了,贾母干这事儿真心不是头一回了。 当那拉淑娴还未穿越而来时,贾母就没少站在二房那边压制大房。倒不是说她有甚么恶意,而是要弄个平衡。一旦大房和二房的地位差距过大,亦如如今这般,她这个老封君的话语权就会被变相的剥夺。只有当两房的地位权势相当,她才能玩一手平衡,彰显她的能耐。 这个想法跟已故的先皇完全一样,他们想到的都是绝对的权势,哪边冒头打哪边,哪边弱了则扶持一把。总之一句话,一定要平衡。 搁在如今分出去的贾政那一支上,亦是如此。 珠哥儿现任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因着其父贾政名讳的缘故,他这辈子怕是都离不开翰林院了。不过,即便如此,以他的心性,稳扎稳打的立足翰林院,过上几年铁定能够晋升的。珠哥儿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就算再怎么磨叽,到了三十岁时,他至少也是个五品官了。翰林院是不容易捞油水,晋升也比其他地方更慢一些,可却是最讲究资历的地儿。 倘若珠哥儿三十岁成为五品官,那么到他四十岁时,四品官绝不是问题。再往后,其实反而容易多了,因为但凡有本事的人,都想出去搏一把。现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潘鼎,也是因着年迈体弱,才索性打算老死在翰林院。也因此,等珠哥儿过了那个砍,他迟早能够成为掌院学士。 兰儿作为珠哥儿的嫡长子,无论是相貌人品,都得了其父真传。加上他跟贾政又隔了一辈,名讳的问题没那么顾忌了,他的选择余地则更广。 还有便是李纨去年生的小哥儿,还未满周岁自是看不出来甚么,可便是如此,有他爹和长兄在,他的前程也不会差的,毕竟又不是谁都跟宝玉似的,一出生就落了脑子的。 如此一来,贾政那一支甚至用不了十年,就会打破平衡。 贾母不希望她放在心坎上的金孙宝玉落得被人欺凌的下场,王夫人则希望能成为第二个贾母,不愿看儿女的脸色行事,而是巴望着让儿子媳妇儿们拿自己当老祖宗看。甭管怎么样,这对婆媳也绝对不会让兰儿寻一门四角俱全的亲事。 那拉淑娴谓然叹息,很显然,李纨注定是要失望而归的。 <<< 兰儿的亲事没那么快定下来,当然这一日,李纨也的确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她本就没有王熙凤的伶牙俐齿,就算那些个太太奶奶们看在荣宁侯府的面子上,并不曾为难她,可她所求的,却一样都没成。 次日,便是十二和雍华公主入宫谢恩之日。就跟那拉淑娴所预料的那般,等他俩从宫中回来,到了荣宁侯府时,就已经快晌午了。 到底疼惜孩子,那拉淑娴知晓他俩大清早的入宫必然是滴米未尽的,索性直接打发他们先回府,好生用些热乎东西,洗个澡换身衣裳,歇了午觉后,再往这儿来。 “左右离得近,往日见面的日子也多,没得赶这一时半会儿的。歇着去罢。” 那拉淑娴干脆利索的打发走了这对新婚小俩口,等贾赦在书房里久等不着时,才被一脸幸灾乐祸的琏哥儿告知了这个消息。当时,贾赦就呵呵了。 没法收拾十二,他还收拾不了琏哥儿这个小兔崽子?等王熙凤让丫鬟去打听琏二爷往哪里去时,丫鬟苦着脸告诉她,二爷被老爷收拾了。 王熙凤:“……”干得好! 这世上总有爱作死的人,当然也不乏一不小心真把自己作死的人。若是不相干的人家也就罢了,荣宁侯府的人虽哪个都不是好东西,却也没那份闲情逸致去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可若是事关自家呢? 才没几日,王夫人又再度登门拜访,因着她是特别过来求见贾母的,门房自然也不好阻拦,便让人引着她直接去荣庆堂了。王夫人来意很明确,就是为了省亲一事。 也是因着王夫人再度提起了这事儿,那拉淑娴这头得了消息,也慢慢的上了心,当天夜里就问了贾赦:“省亲那事儿,老爷您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的? 贾赦并不知晓王夫人又要作孽了,听了那拉淑娴这话,只把头一扬,万分嘚瑟的道:“那还用说?除了帮圣上的私库添金子外,我也没忘了拿自家的私房狠赚一笔!” 那拉淑娴茫然的望着他,狐疑的问道:“甚么?” “怎么?咱们家胖丫头没跟你说?”贾赦随手褪了外头的衣裳,走过来挨着那拉淑娴坐下,“就是那笔大买卖啊!你想想,女人本就爱攀比,宫里的女人那就更爱攀比,偏生这事儿还关系到整个娘家的脸面,你说,哪个不要脸?” 凭良心说,那拉淑娴真的很想拿手指着贾赦,来一句,你。 好在她不是琏哥儿那蠢孩子,天天拉仇恨还不知晓跑路,因而只试探的道:“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大家都要脸面,那就必须将省亲这事儿办妥了。可圣上也说了,要家有重宇别院者,才能有省亲这档事儿,万一没有呢?是把脸面丢在地上任由旁人踩,还是硬生生的打肿脸充胖子先将重宇别院盖起来?” 贾赦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了邪魅的笑容:“这不,趁着去年国孝当头,九州大地都不允许大兴土木,我帮着圣上收拢了好些个青砖泥瓦,还有上了年份的木料。对了,古董玉器也没少收,还让人去江南采买了好些个戏班子。到时候,就以买入价的十倍……不对,二十倍卖出去!谁不愿意买,谁家就没法造别院,等其他宫妃都回娘家省亲了,他们家直接就不用再用脸面了!” 到了这会儿,那拉淑娴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 英明神武的四爷啊,您还好吗? 泰安帝好不好,其实跟那拉淑娴并无太大干系,她这会儿更想问问贾赦,你真的有想过咱们府上吗? “咱?咱们府上?”不知不觉的,那拉淑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倒是惹得贾赦一脸的懵逼,“跟咱们有啥关系?胖丫头还没嫁出去呢,就算嫁了,那也不用兴造别院罢?就张家那老小子……咳咳,我是说,大舅哥好啊,大舅哥对我别提有多好了,折腾了我那么多年,也该轮到我让闺女去祸害他们家了!” 那拉淑娴气运丹田:“老爷!您是不是忘了宫里的贤嫔娘娘?” 贤嫔娘娘? 贾赦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他能说他还真就是忘了吗?好在,贾赦没别的优点,脸皮倒是厚实的可以,当下便道:“这我哪里会忘呢?不过,贤嫔娘娘那是二弟家的,省亲也是他的事儿。若是他没钱没地……咱们可以帮他一把。” “您说甚么?!”那拉淑娴一脸的惊悚。 ☆、第256章 无论怎样的语言也无法描述出此时此刻那拉淑娴心头的震撼。 贾赦他方才说了甚么?若是二房没钱没地,他愿意帮一把? 那拉淑娴抬眼望着头顶的横梁,荣禧堂本就极为雍容华贵,自打去年间由十二监督的改造修缮之后,就愈发的完美起来。然而…… “淑娴你不舍得?”贾赦忽的道,“放心罢,咱们家不会干那等子亏本的买卖,虽说是帮一把,可没好处我凭甚么帮他们?我是琢磨着,没地,咱们可以借他们,没钱……拿好东西来换呢!别以为本老爷不知晓,老太太都舍得将私房给咱们那些个孩子,还会不偷摸着留给宝玉?再说了,贾政那媳妇儿也是有家底的,她嫁给贾政那会儿,正是王家如日中天之时,没钱?那就拿王老爷子当年的战利品过来换!” 听得这么一番话,那拉淑娴这才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老爷,您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方才,我还真的怀疑您怎么的了,竟是如此的大方。” 这绝对不是夸赞,而是委婉的嘲讽。可惜的是,贾赦这人听话都是挑自己喜欢听的,或者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歪曲对方的意思。旁的不论,至少那拉淑娴这话听在他的耳中,那是满满的夸奖和赞美,喜得他笑得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声自谦道:“其实本老爷也没那么大方。” 那拉淑娴:“……”您高兴就好。 被自家媳妇儿夸赞了一通,贾赦只觉得通体舒畅,好生一顿吃喝后,又特地泡了个澡,这才美滋滋的歇下了。等次日一早,他还琢磨着,要不要主动约见一下贾政,商量商量这省亲事宜。在贾赦看来,兄弟之间没啥不能沟通的,要是不能的话,就拿一万两来,若还不能,就两万两、三万两……乃至五万十万的。 反正,他俩是嫡亲的兄弟二人,身上流的血是完全一样的。 嗯,只要钱到位,其实贾赦也不是不可能唤贾政一声哥。 不过,贾赦到底还是没能约到贾政,倒不是他不想约,而是还没来得及让人带个信儿,他就被唤到了泰安帝跟前,好一通怒喷。 …… 贾赦是懵逼,他简直不明白自个儿到底又做了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莫名其妙的被泰安帝骂了个狗血淋头。难道是十二欺负了雍华公主?这倒是有可能了,将心比心,要是他家胖丫头才嫁到张家没几日,就被人给欺负了,他一定会豁出去打上门去的,就算张家有他最为惧怕的张老太爷,他也得给自家闺女做主呢! 同理可证,泰安帝一定是为了他家宝贝闺女。 “圣上您大可放心,回头我一定狠狠的教训我家那个小兔崽子,骂不行就直接上手打,赤手空拳不成的话,就拿杖子、板子、藤条狠狠的打,铁定能打服了他,看他下回还敢不敢欺负公主殿下。”贾赦说的那叫一个慷概激昂,一副忠诚良将的模样。 泰安帝狠狠的甩了他一个眼刀子。 “你长点儿心罢!雍华都嫁到你们家这些日子了,你居然啥都没看透?啧啧,就她那德行,被人欺负?她别将自己的公主府,和隔壁你们家的荣宁侯府给掀了个底朝天,朕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何直到十七岁才定亲?哼,那是因为满京城都没人敢娶她!!” 贾赦惊呆了。 并非惊讶于雍华公主的能耐,而是不敢相信泰安帝居然这么编排自家亲闺女。话说,雍华公主那应该是亲生的罢?贾赦隐隐约约的感到自己可能猜到了甚么天大的秘密。 也许是因为贾赦面上的神情太让人泰安帝牙疼了,泰安帝捂着腮帮子磨牙道:“怎么,你还不信?哼,左右她已经嫁出去了,朕也不瞒你了。” 当下,泰安帝吐槽一般的将雍华公主这些年来干过的凶残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告知了贾赦。直把后者听得目瞪口呆,却隐隐还是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半晌,贾赦猛地抚掌大叫一声,惊得在一旁伺候的万公公整个人原地跳得老高,然后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贾赦才不管那老货如何,只大叫道:“敢情雍华公主就是我家胖闺女和我家琏儿媳妇儿加一道儿的性子哟,不对,也许还要再加一点儿,有点儿像是我媳妇儿娘家那侄女,就是保龄侯夫人。” “你想说甚么?”泰安帝努力崩着冰山脸,尽可能的不让贾赦看出来,他方才被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感觉魂魄都要挪位了。嗯,绝对不能说,这般丢脸的事情他宁愿烂在肚子里也绝对不说。 “就是公主殿下这性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她之前嫁不出去一定是因着圣上您太实诚了。”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雍华公主可不单单是皇帝的女儿,还是唯一在世的女儿,说一句受尽万千宠爱真的是一点儿也不过分。毕竟,甭管在哪个家里,儿子总归是要严厉教养的,女儿却是可以放心的娇养着。亦如贾赦他们家,即便他最宠爱的孩子是十二,可他对十二还是有着很高的要求,唯独只有迎姐儿,她只需要享受,并不需要承受太大的压力。 这般想着,贾赦又冷不丁的抚掌道:“圣上!您今个儿唤我过来只是单纯的想骂我一通吗?还是说,另有旁的军机要事?……圣上?” 泰安帝依旧崩着他那标志性的冰山面瘫脸,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贾赦,只径自道:“当初商议宫妃省亲时,你是不是忘了算自己家?哼,你可知晓,你那好弟弟、弟媳妇儿已经将主意打到了雍华的公主府上。当然,朕知晓雍华必不会受委屈,可贾政夫妻二人……大胆!!” “嗯,圣上您说得对……该打!!” 贾赦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一时间弄的泰安帝还道是自己方才说的太含糊了?也不对,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贾赦他是个混账东西啊! 当下,泰安帝又要开口,却不想再度被贾赦抢了先机。 “圣上您大可放心,就算我家老太太有再多的不舍得,回头我还是会狠狠的揍贾政一顿的。至于他媳妇儿,我就没法子了,不过想也知晓,就贾政那个蠢样儿,在我这儿吃了亏受了罪,回头一准儿会拿他媳妇儿撒气的,您就放心罢!” 说着,贾赦便要往御书房外,竟是一副打算立刻去寻贾政麻烦的模样。 泰安帝赶紧出声拦阻了他,略一运气,才带着万分无奈道:“你先等等……朕不担心雍华会吃亏,只是问问你,打算将贤嫔如何?贾政一家除了那贾珠还算凑合,其他就没一个好的。莫说他们本就没能耐建重宇别院,纵是建好了,朕也不打算让贤嫔省亲。” “这是为何?”贾赦奇了。 为何?泰安帝只想冷笑几声,旁人也罢,他身为天子,怎么可能不知晓后宫里发生的事儿呢?先前还打量着贤嫔是个好的,毕竟是荣公的嫡长孙女,虽说不是长房的,可那会儿荣国府尚未分家,说她是嫡长孙女一点儿也不为过。之后,他也看在贾赦的面子上,略给了几分薄面,纵是后来流了孩子,也不曾苛责于她,毕竟身为宫妃是绝对不可能去害自己的腹中骨肉。 可结果呢? 这一天天的,不忙着修生养心,却是满脑子都是争宠夺权。皇后是无用,可泰安帝并不会责怪于她,毕竟当年他们的嫡长子夭折一事,实实在在的要了她半条命。时至今日,皇后等于就是靠着一股气撑着,指望她将后宫掌管得滴水不漏,那根本就是不实际的。更别说,他的皇后原就不是比着皇后的要求选的。 当年,长青帝所有的皇子之中,真正出身高门大户,且本身有着不若于公主气质能耐的,唯独只有前太子妃一人而已。可惜,那位是个没福的,很早就没了。不过也好,若是她还在人世,便是要受几十年的活罪,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痛快。 且不说他们的事儿,单说贤嫔,泰安帝对她也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甭管外头人是如何看待三宫六院的嫔妃,至少泰安帝对她们只有一个定位,怀孕生子。 泰安帝的想法当然是有些枉顾宫妃意愿的,可想也知晓了,你都入宫了,还讲究自己的意愿?若真想一辈子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入宫做甚么?! 诚然,本朝有明文规定,三品文官、二品武将以上者,其嫡女皆要参加大选,不可私自聘嫁。可到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旁的且不论,人家荣公贾代善的嫡女贾敏不就没参加大选吗?还有张淄潼张老爷子的嫡女张氏淑娴,一样都没参加。像这种虽说并不多,可也不算罕见了,每年大选总有那么三五人上折子求情,让圣上允了他们自行聘嫁。 说真的,已故的长青帝也好,如今的泰安帝也罢,对于这些事儿压根就不在乎。 这公主愁嫁那是怕她嫁得不好,毁了一辈子。皇子还能娶不上媳妇儿?若没好,那就多来几个,拿嫡妃当摆件玩意儿供着,再宠幸几个可心的,不就成了?再说了,女子一辈子都是围绕着后院的,若是所嫁非人,那可真是毁了。可男子呢?哪怕妻妾都不合心意,倒是一心一意的为他办差呢,说真的,泰安帝一点儿也没关心过他儿子娶妻后会如何,他只担心他闺女被人欺负受了委屈。 ——就算事实上并未受委屈,该是的贾政俩口子居然将主意打到了雍华的公主府上,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 贾政和王夫人决计不会想到,他俩啥都还没来得及做呢,就已经被泰安帝记恨上了。更难得的是,这回还真就同贾赦全然无关。不过,即便如此,等之后若出了事儿,贾政俩口子还是依旧会将这笔账记在贾赦身上的。谁让他案底多呢? 泰安帝本人极为疼惜这唯一的闺女,所以他无法理解那些既要卖女求荣又口口声声念叨着父母子女亲情的人。当然,他同样无法理解,明明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卖了,偏几十年如一日的认定父母是为了自己好。 傻了罢? 还真别说,贤嫔旁的也罢,脑子真心不管用。不是说素日里为人处世有问题,而是她一心认定了父母对她是满腔的疼爱怜惜。你同她说,要是父母真的心疼你就不会让你入宫了,她会寻出一大堆有理有据的证据来,验证出她父母对她有多么的疼惜。甚至在知晓了贾政和王夫人谋划着让雍华公主借出宅邸来让她省亲时,她还不由的落下了泪,只呼没能在父母跟前尽孝。 说真的,泰安帝已经完全不想再看到那蠢货,见过没脑子被人卖了的,却没见过明明被人卖了,不单帮着对方数钱,还满心满眼的感谢着对方。 亏得当年贤嫔腹中的骨肉没能生下来,这万一生了个比贤嫔更蠢的下来,泰安帝觉得,他的儿女们都可以组建一支蠢货奇葩联盟队了。 ——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只要一想到先皇生下了不下五十个子女,泰安帝这心里就拔凉拔凉的。诚然,先皇存活的子女没那么多,可比他真的是多了太多倍了。 #后宫妃嫔都是蠢货,还生不出个蛋来!# 若是平头老百姓,泰安帝反而不会这般果决,毕竟老百姓都要为了衣食住行疲于奔命。甚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干活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在乎这些呢?至于弃妇再嫁、寡妇再醮,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毕竟,不是所有人出嫁时都有供几辈子吃喝用度的嫁妆。不再嫁、再醮,难道伸长脖子喝西北风吗? 百姓穷苦,泰安帝自是明白,可他的宫妃呢? 就算泰安帝本身不是极为奢侈的人,可他也敢断言,他的宫妃生活得极为舒适康安,吃的是鲍参翅肚,穿的是绫罗绸缎,每日里单是胭脂水粉就是好大一笔开销,更别提每年每季都要置办头面首饰了。可纵是这般,居然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要你们何用!!# 泰安帝心里苦啊,他既觉得后宫全是一帮子蠢货,又怨念那帮子蠢货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尤其是贤嫔怀了居然还能流掉,流掉了还不知晓好生保重身子骨,争取下次再怀一个,居然只眼巴巴的盯着她娘家那点子事儿。 “实话跟你说了罢,贤嫔跟朕求旨意,有心想要朕给她娘家弟弟安排一门贵亲。”泰安帝面沉如水,倘若今个儿贤妃有了人选,哪怕并非门当户对,只要别太过分,他也懒得理会,左右身为宫妃虽不能赐婚,可给个祝福还是成的。 谁曾想…… “她那是甚么意思?”贾赦茫然了。 安排一门贵亲甚么的,贾赦一瞬间想到的不是旁的,而是早些年穿的尘嚣甚上的“金玉良缘”。虽说贾赦本人是瞧不上薛氏女的,不过如今两房已经变成了两家,贾赦就算再怎么闲得慌,也不会去插手旁人家的是是非非。再说了,以往他觉得商户女身份低贱,如今看来,配宝玉倒也挺合适的。 有道是,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可不是蛮登对的吗? “甚么意思?”泰安帝冷笑一声,“自是瞧着雍华的亲事眼热了,想着你家贾琮也非长子,既然贾琮当得起,他们家的宝玉何尝担不起呢?” 贾赦再度一脸懵逼。 先不说十二的亲事是他自个儿给搞定的,就算两家的情况,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你说序齿?的确,十二非继承家业承袭爵位的嫡长子,可并不是说所有的非嫡长子就是完全一样的。要不然,四皇子五皇子不也不是嫡长子吗?所以,同理可证,他们就跟宝玉一个样儿? 别闹了! 说句最实在的,这年头出身主要还是看当爹的,当娘的也会略影响几分,可说到底,爹才是决定出身的根本。 这头,贾赦是荣宁侯爷,并正一品殿阁大学士。那头,贾政是一介白丁,哦,对了,他身上还有个监生的名额,可惜没用,除非他豁出去想外放当个七品芝麻官,要不然身上这个监生就是白瞎的。更别提十二和宝玉之间的差距了,就这样,他俩还能一样? “真是有够瞎的。”贾赦忍不住吐槽道。 忽的,贾赦心下一动,不由的苦笑连连:“我方还在想着这世上有谁比贾政俩口子更瞎,忽的想到我府上的老太太。唉,圣上您许是不知晓,我府上老太太一心认定宝玉是个有大出息的,对宝玉就好像对待心头肉一般,对旁的孙儿孙女则多半是敷衍了事的。” “看出来了,你弟弟像你娘!” 贾赦一头黑线,却完全无力反驳,只能岔开话题问道:“那圣上您的意思,是不打算理会贤嫔娘娘的恳求?” “呵,想要一门贵亲,还是打算比着雍华的,莫说朕原就没打算应承下来,便是真的应承下来了,你让朕去哪儿寻一个跟雍华一般身份地位的未嫁女子?” 这个,还真没有。 “唉,贤嫔娘娘昔日未出阁前,也是一个有着玲珑心思的好姑娘,没曾想……”说到底,深宫后院就是泥沼,一旦进去了,能有几个做得到出淤泥而不染?恐怕在出来之前,就已经被溺死在淤泥里了。 可叹,可悲。 等等…… “不对呀!”贾赦狠狠的一拍脑门,“这不是现成有的好亲事吗?索性圣上您就给赐个婚呗,就皇商薛家那闺女,就是金陵四大家族里的薛家,他家哥儿前几年在金陵打死了人被王子腾给抹平了,就是那个薛家!” “紫薇舍人薛公之后?”泰安帝挑眉。 “对,就是他们家。圣上您是不知晓呢,那薛家姐儿可能耐了,以往我们府上还未分家之前,她死皮赖脸的就待在我府上不肯走人,据说还交了银子,却是交给了贾政他媳妇儿。您说有这样的事儿吗?吃公中的用公中的,却把银钱交给完全不管家的贾政媳妇儿。哼,我看他们就是左手倒右手,玩我们呢!” 顿了顿,贾赦又道:“先前,我府上老太太看中了另外两门好亲事,那才叫四角俱全的亲事呢,对方姑娘才不会答应这么离谱的事儿,也就是薛家那姐儿,成天跟宝玉那个花前月下,我有金来你有玉……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泰安帝沉默的望着贾赦,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贾赦就为难了,再往下说他难保不说出内情来,旁的也就罢了,他方才所说的两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一个是保龄侯爷家的嫡长女湘云,另一个则是他妹子贾敏和林海的嫡长女黛玉。 思忖再三,贾赦决定只泛泛提一句。 “其实事情倒是简单得很,无非就是一开始这两人要好得很,可谁料薛家出了事儿,家产填进去了一多半,倒不是损了根本,却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回到曾经的富贵无双了。再说宝玉,越长大越显得不堪重用,偏我还逼着贾政分了家,两家可不是嫌弃上了吗?” “对了对了,还有一事!!” “我依稀记得薛家当初入京,除了想让自家哥儿避避风头之外,更多的还是打算送薛家姐儿入宫谋个前程。他们家是皇商出身,不能参加大选,却能参加小选。那薛家姐儿我看过,人品才能皆是好的,加上她原就挺有主意的,估摸着是打算走我侄女的老路,进宫当个女官之类的。” 说到这里,贾赦忽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说起这事儿我就忍不住想笑,薛家那闺女哟,她是一看宝玉这情况不对呢,赶紧琢磨起走我侄女的老路了,却不想她这头才刚将名讳报上去,就被贾政那媳妇儿让人偷偷的给抹了名字哈哈哈哈!” 泰安帝一脸的面瘫神情,他是真的不觉得这有甚么好笑的。当然,对于贾赦知情又不曾告诉薛家的缘由,他才是猜得出来的。毕竟,于贾赦而言,贾政俩口子再混账,那也是他的弟弟和弟媳妇儿。至于薛家,说好听点儿那叫故交,说难听点儿,谁跟谁往上攀十八辈子,也一样能成为故交的,有啥好在意的? 这般想着,泰安帝就淡定了,左右他对于女色一向不怎么在意,自然对于薛家姐儿如何,一点儿也不在乎。况且,他就算再怎么没品位,也不会看上一个皇商家的闺女。 也太掉份儿了! 纵是选个农家女也比商户女好罢? 见泰安帝沉默不语,贾赦再度选择了放大招:“其实照我说,就他们俩,谁也别嫌弃谁,就这么凑合着过呗。他们倒是觉得对方配不上自己,可我倒是认为他俩蛮相配的,都一样的惹人嫌。” “朕才不会赐婚。”泰安帝冷着脸道。 贾赦一想,也对,这世上能得圣上赐婚的本就寥寥无几,且多半都是功勋之家。像宝玉和薛家姐儿,甭管从自身来看,还是他们的家世,都不值当泰安帝费心。至于贤嫔所求之事,对于贾赦来说就更无所谓了,左右看泰安帝那态度也不像是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儿。 那位,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我可以不爱你,但是你一定要全身心的爱我——渣心态。 可谁让他是圣上呢? <<< 等贾赦离了宫中,只立刻翘班,赶回府里将事情告诉了那拉淑娴。他也没忘记去荣庆堂那头瞧了瞧贾母,见贾母的兴致格外好,正忙着将私库里的东西一一重新清点造册,以至于连丫鬟回话说他来了,都没注意到。 当然,最后还是注意到了,因而贾母只忙忙的唤人关了私库,然后扶额摆出一副哭唧唧的模样来。 贾赦只能向她问安,并委婉的告诉她,她大概是见不到贤嫔了。 从满心希望到失落绝望,贾母只一瞬间就真正的不好了。尽管在她心中,宝玉还是第一位,可到底贤嫔是她一手拉扯长大的。再说了,记忆本身就兼备美化功能,贾母都已经那么多年没见到大孙女元姐儿了,如何会不想念呢?尤其之后府上虽也有姐儿,可愣是没一个能够于元姐儿相提并论的。 结果,贾赦居然告诉她,她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大孙女了…… “哎哟,哎哟我的心口啊!哎哟快传太医,快快!”贾母捂着心口连声哀叹,看得贾赦只觉得辣眼睛。 甚么叫做东施效颦?贾赦表示,今个儿涨见识了,居然真的见识了一把活人版的东施效颦。主角居然还是他那年过六旬的亲娘!! “老太太您就慢慢哎哟罢,儿子先告退了,要是您还觉得心里头不舒坦,想请大夫请大夫,想吃药就吃药,要是无趣了想找人说话,麻烦您从府外找,毕竟咱们府里的人还是很忙活的。” 贾母面色铁青的瞪着贾赦,她听出来了,这番话根本就是“哪凉快呆哪儿去的”委婉版。 偏生,贾赦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人捏扁搓圆的一等将军了,如今的他,即便是见了他最怕的老泰山张家老爷子,也可以梗着脖子顶两句牛。当然了,他是不会那么做的,毕竟没必要惹出家庭大战来。 等贾赦走了,贾母只一叠声的让人去请贾政和王夫人。还真别说,尽管这俩口子素日里来拜访求见,总是被拒绝,可若是贾母唤他们过来说话,却是没人会拦着的。贾母思量着,到底谁生的谁疼,老大都是指望不上了,如今能指望的也就是贾政俩口子了。这省亲用的重宇别院是肯定要造的,没地方就去买,没钱则去卖。不管怎么说,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不会有问题的。 说真的,贾母还真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想得美。倒是她跟前的鸳鸯,冷眼瞧了这般久,慢慢的给看明白了。 见贾母非要让人立刻将贾政和王夫人唤来,鸳鸯壮着胆子柔声劝贾母先冷静一会儿。 “老太太,您想想看,如今政二老爷他们搬出去了,这在家日日好,出门万事愁。纵是他们分走了一部分家产,手头上也确是不缺钱财,可有道是坐吃山空,他们那头如今可只剩下了珠大爷一人有进项。” 这么说已经很是委婉了,鸳鸯的意思是,左右都没法管,不如顺其自然,先调节一下心绪,再好生样样身子骨,只要贾母在,还怕二房不好吗?说的更直白一些,真要是遇到了坎坷,贾母哪怕是以死相逼,总能得了贾赦的怜悯,到时候何尝不能多拉拔一把二房呢? “行了,你不用多说了,我心里有数。这但凡是旁的小事儿,我听也就听了,可这关系到宫里的娘娘,关系到咱们府上的颜面,无论怎样,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鸳鸯只能默默的垂下了头。 其实,若真有选择的话,鸳鸯倒是希望能投到大房那边去。说起来也真的是命,她还真就是赖大家的费心挑选出来的,本是被送到了迎姐儿跟前,偏当时荣庆堂出了点儿意外,便借由王熙凤的手送到了荣庆堂里。 若没有那桩意外,说不定她如今已经成了那拉淑娴跟前的体面丫鬟,或者是当迎姐儿的陪嫁丫鬟,怎样都成,只要别这般不死不活不上不下的吊着她。毕竟,贾母已经这把年岁了,就算对她再好,又能依靠几年呢?鸳鸯不想离开荣宁侯府,也不想随随便便就这样配人了,可她同样不愿意在贾母跟前伺候一辈子…… 贾母的一辈子很快就会到了头,可她呢?她这辈子还有甚么指望? 甭管怎么说,贾母还是一意孤行的命人将口信带到了贾政处。约莫两刻钟后,贾政俩口子便匆匆赶来。 “老太太!” 比起贾政俩口子的激动莫名,贾母只是木着脸连声叹息。这顶上的泰安帝是如何思量的,她并不清楚,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贾赦一定不会帮忙。看来,贤妃省亲那一事,也只能由她来操办了。 同贾政俩口子说了好些子话,其中心思想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叮嘱他们赶紧去采买个大些的宅子,甭管宅子新旧,单看地段是否好,里头的园子是否能工巧匠云集等等。左右省亲别院也不是给宫妃们住的,无非就是白日里仔细瞧上一瞧,待略晚一些时候,自是坐上步撵,赶紧回到宫里。 “……先寻个适合的地儿,再赶紧拆掉抹平了。记得还要趁这个机会先去江南那头采买些精贵物件,甑家前些年还欠了咱们府上五万两银子,一样买东西先从他们公账上面走,若是还不够,再动用我给你的银钱。万一要是还不够,我就寻几样稀罕物件给当了,怎么着也不能丢了娘娘脸面。” 说着,贾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由的感概道:“我如今甚么都不盼了,只盼着能在我阖眼之前,瞧娘娘最后一眼。” 贾政和王夫人皆是一脸的感激涕零,尤其在听到那句“怎么着也不能丢了娘娘脸面”时,不由的齐齐落下泪来。 都到了这份上了,他们俩口子又图甚么呢?还不是为了那几个小的,尤其是珠哥儿、宝玉两兄弟。这娘娘若有脸面在,他们家总算还不至于跌落到尘埃里,若是今次旁的宫妃娘家都准备要省亲,独独落下了他们这一家…… 得了,往后都不用在京城混日子了。 母子、婆媳皆又说了几句话,场面和乐融融。足足半个时辰后,贾政见贾母面露疲惫之情,这才躬身告退。不曾想,他们俩口子才离开没多久,连二门都还没瞧见呢,就看到十二满脸铁青的跑了过来。 “琮儿……” 十二明显就是心里头揣着事儿,压根就没注意到贾政俩口子在这里。直到跑过了之后,他才勉强回过神来,止住了脚步回头道:“二叔二婶也别走了,回头跟咱们一道儿入宫吊唁罢!” “你说甚么?”贾政完全被弄懵了,下意识看了王夫人一眼,却见她面色煞白,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的感觉,登时心下一跳,“怎么了?到底出甚么事儿了?入宫……吊唁!!” “娘娘殁了。”十二脸色极为难看,若仅仅是殁了他还不至于如此,实在是因为…… ☆、第257章 娘娘殁了…… 王夫人整个人如坠冰窟,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的女儿,上个月还好端端跟自己说话的女儿,就这样没了?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开玩笑的,她也相当清楚以十二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开这种天大的玩笑。所以说,她的女儿是真的没了?没了!! 那是她捧在手心里疼宠了十多年的女儿啊! 是年仅十四岁就入宫当女官学着伺候贵人的女儿啊! 本该嫁作嫡妻享受一辈子安逸生活,却不得不为了家人付出一辈子幸福的女儿啊! 眼瞅着女儿就要迎来人生中最风光的日子,结果就这样没了? 这已经不是王夫人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了,事实上她只能问一句:谁!干!的! 诚然,元姐儿并非她唯一的孩子,却是她最为心疼,也最愧疚的孩子。 长子珠哥儿打小乖巧懂事,再说他早些年就已经娶妻生子了,既要忙碌仕途上的事儿,又要时常陪伴妻儿尽到夫君和父亲的责任。说真的,王夫人不是不重视珠哥儿,而是珠哥儿这人用不着她花费太多的精力,他本身就能照顾好自己包括他的妻儿。 次子宝玉,说是衔玉而生,生而高贵。可王夫人直到如今都没瞧出甚么门道来,倒是看出了宝玉除却贾母之外,只喜欢年轻漂亮的丫鬟,对她这个亲娘却是百般嫌弃。得亏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但凡不是,她一准儿早把这个孽障给恁死了。 也是摊上了宝玉这个熊孩子以后,王夫人才总算真切了理解了这些年来贾母的苦处。 你道是贾母为何频频看贾赦不顺眼,待他严苛到甚至有些刻薄了。说真的,在理解了之后,王夫人觉得贾母对贾赦一点儿也不严苛,自己对宝玉更是真爱了。若非如此,她还能容得了宝玉活那么大?贾赦和宝玉至今仍全须全尾的活着,就代表贾母和王夫人都是母爱爆棚之人了。 而比起这俩一直都在跟前晃悠的俩儿子,王夫人对于她那唯一的嫡女元姐儿才是又心疼又亏欠。她对不起那个孩子…… 原本,王夫人还盘算着,好不容易迎来泰安帝的开恩,就算他们家自打分家过后就大不如前了,可就算真的豁出去家底,也一定要给娘娘撑住这个颜面。这人嘛,哪个不要颜面了?尤其娘娘苦了那么多年,如今圣宠也所剩无几了,偏上回的那个孩子也没能保住,她这个当娘的,所能做的还不仅仅是为娘娘撑住颜面吗? 再说的想法,再说的期盼,在听到“娘娘殁了”这四个字时,就彻彻底底的烟消云散了。 人都没了,还有甚么能指望的? 王夫人瘫坐在地上,心下暗道,都说儿女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她欠娘娘的,怕是要拖到下辈子才能偿还了。 “二叔二婶,我还有事儿要同父母商议,先告退了。”十二看了王夫人,到底还是先行告退了。事情略有些重大,饶是他身为驸马爷,很多事情都不能随意插手,尤其这事儿还涉及后宫,连雍华都不得不避嫌。如今看来,倒不如让贾赦出面来得更为稳妥一些,左右是去的贤嫔娘娘是他的亲侄女。 这般想着,十二只急急的离开了,当然他也没让人看着贾政俩口子,倒不是怕他们做甚么,而是怕他们再出甚么事儿。至于贾母那头,十二决定先缓缓,说是肯定要说的,可最好等大夫来了再徐徐图之。 转瞬,十二便已到了荣禧堂。 今个儿并非休沐日,不过贾赦如今清闲得很,他原就是阶段性的忙碌。如今,天下太平,内阁那帮子人正满心盘算着要修书立传,他没兴趣。兼职的户部那头,林海已经被他这个大舅哥逼出来了,愣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户部料理得妥妥当当,底下的人别提有多乖巧听话了,这也是没法子,要是林海这边兜不住,贾赦随时会带着骁骑营和虎贲军杀过来,哪怕知晓不会针对恁死自己,可你说吓人不吓人? 种种情况混在一起,直接导致贾赦如今除了上早朝之外,旁的时候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左右他就算再折腾也离不了京城,纵是有人忍不住跟泰安帝上告了贾赦玩忽职守,泰安帝也懒得管束。久而久之,贾赦索性一下朝就回家睡大觉,再不然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教导小五背书认字。 因此,等十二过去说,贾赦就抱着小五坐在书房里,面前桌案上摊着一本《金瓶梅》。 只一眼看过去,十二的脸就黑了。 “哎哟琮儿哟,你咋不去办差,这么早回来作甚?也不对呀,就算你回来你不该往这儿来。你走,走走走!”贾赦赶紧把闲书藏起来,无奈小五坐在他怀里,甭管是将书放到膝上还是揣在怀里,因着小五的阻隔,显得是那般的不容易。 没奈何,那就只能冷着脸挥手赶人了。 十二忍不住喷他:“别藏了,我又不瞎!”顿了顿,又道,“让奶娘把小五抱走,我有正事儿同您说……宫里出事了。” “甚么?”贾赦有些茫然,好在十二过来时,已经惊动了外面伺候的人,听得他前头那句话,自有丫鬟急急上前将小五抱出去寻奶娘。倒是十二后头那句压低了声音的话,除了贾赦之外,估计也就小五听到了。 眼见人都跑了,贾赦才定了定神,又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娘娘殁了。就是二叔家的那位娘娘。”十二的脸色非常难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二叔二婶已经知晓了,我在二门里碰到了他们。宫里头估摸着已经准备起来了,不多会儿大概就有人会过来传话的。到时候,除了老太太,咱们所有人都要入宫吊唁祭灵。” “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说不吃惊是假的,事实上,贾赦对于后来出生的那些个孩子反而不甚在意,可在最初,荣宁侯府还叫荣国府时,人丁并不是那么兴旺,孩子也不多。 那会儿,大房就俩孩子,瑚哥儿和琏哥儿,偏生瑚哥儿还早早的夭折了;二房也不似如今这般热闹,也就珠哥儿和元姐儿兄妹俩。贾赦很有家主意识,至少在当时,他对唯一的儿子琏哥儿,以及俩侄子侄女都是一样用心的。哪里像这会儿,他对二房嫡次子宝玉百般嫌弃,对那些个庶子庶女们更是到了见面不相识的地位。 凭良心说,整个二房能让贾赦上心的,也就只有珠哥儿和元姐儿这俩罢了。 “还能怎么没的?宫里是个甚么情况,您就算不知晓也能猜出来罢?偏那位娘娘也是个自作聪明的主儿,哼!”一提起这事儿,十二就来气。 十二跟贾赦等人还不一样,事实上他只在意大房诸人,对于二房的珠哥儿、元姐儿,他不算熟悉更谈不上有感情。只因在元姐儿离家入宫的那几年里,他忙着算计旁人,尤其是算计贾赦去科举,哪里会有心力去关注二房的那些个闲事儿。 贾赦也不傻,他当然听出了十二的言下之意,看他却完全不信。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她又不是今个儿才入宫的,能不知晓宫里的规矩吗?你若说争宠,那也不可能,虽说圣上并不会在女色上分心太多,可哪次大选没留人?娘娘的模样倒是不错,可她比你都大了三岁。二十好几的人了,又是入宫十来年的,膝下又没有子嗣,既无宠也无子,她能碍着谁?!” 宫里再怎么暗潮汹涌,可元姐儿入宫十来年了,就算再蠢也该学会韬光养晦了。再一个,贾赦说的也没错,无宠又无子,能碍着谁呀?除非她上赶着作死,不然谁又会无缘无故的折腾她呢? 不想,十二只冷笑一声:“您怎么知晓她无宠也无子?圣上忙于朝堂之事,却每个月至少会去她宫里一次。除此之外,圣上去的最勤的,便是皇后的凤鸾殿了,那是每月两次!圣宠仅次于一国之后,怎叫无宠?至于无子……” “她又有了?”贾赦的脸色顷刻间黑如墨汁,若真是如此,还真会碍了旁人的眼。 而事实上,比这个更糟糕。 贤嫔娘娘其实未必受宠,关键是泰安帝本身不喜流连后宫,在他看来家国大事才是真正需要他费神的,后宫女子不过是餐后小点,吃甚么吃哪个或者吃不吃都无所谓。也因此,乍一看贤嫔是不受宠,一个月才去她那里一回,还未必会留下,多半时候都是一道儿用个晚膳,之后泰安帝便会回去继续批奏章。 可很多事情,那就得横向比较。 一个月去一次不算多?三四次里头留宿一晚很少?关键是,其他人更少啊!就说大选入宫的女子,十有八九都是只伺候过泰安帝一次的,之后莫说伺候了,连见面都是奢望。唯一能够跟贤嫔比肩的,那就是皇后了。可皇后跟泰安帝同年生人,都四十好几了,既是糟糠之妻又是一国之后,就是想让人嫉妒都没法子。最重要的是,皇后早好几年就已经绝经了。 试想想,一个身份极高,几十年的夫妻情分,曾育有天赋极高的嫡子,却又面临嫡子夭亡的痛苦;而另一个,出身低贱地位低微,就算已经二十好几了,那也是属于年轻貌美款的,最重要的是,人家虽没过孩子,可太医又没说她完全不能生了。 该嫉妒哪个,那是明摆着的。 单纯的嫉妒未必会引来灾祸,可若是冷不丁的出了甚么意外的情况呢? 譬如,贤嫔娘娘于一个月前就停了换洗…… “有了身孕隐瞒不说,这点我倒是可以理解,当初琏二嫂子也是如此,生怕月份太小说出去不太妥当。可至少要瞒得住啊!”十二对于他那位堂姐简直无奈了,隐瞒也好说谎也罢,又不是小孩子家家的,这完全就不叫个事儿。 可若是谎言被戳穿了呢?人家暗害了你,还能以不知者无罪来脱罪。当然,脱罪未必会成功,可你不是已经被暗害了吗? 其实拿王熙凤做比较并不恰当,毕竟王熙凤那会儿怀了身子也不是完全瞒着的。琏哥儿知晓,那拉淑娴知晓,迎姐儿知晓,这是主子里头。下人那边,容嬷嬷知晓,王熙凤跟前的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也都是知晓的。她只是没将这事儿告诉贾母和二房那些人,是存了旁的心思,可也能让人理解,至少大房这头是理解她的。 最最重要的是,王熙凤怀孕会惹来某些人的酸水,却绝对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可贤嫔呢? 倘若贤嫔能瞒得住,顺顺利利的瞒到她觉得时机对的时候,那就甚么事儿都没了,事后连对手都不得不承认她有心计有手段。可问题是,她没瞒住啊!停了换洗才区区一个月,她就已经被人察觉到了,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却是别人肚察觉到了,她自己还没察觉别人的阴谋诡计。 她是不是傻啊!! 哪怕一旦察觉到事情不妙,抢先一步把事情捅出来也好呢。这样,即便别人真的不怕死的动手了,最起码整个事态就严重了,哪里像如今,害了她的小宫女甚至只需要一口咬定不知道贤嫔有孕,自己完全是不小心的,哪怕立刻要了那小宫女的命又如何?没了孩子回不来,心若死灰的贤嫔更是救不回来了。 “一两个月的身孕,流了就没能救回来?”贾赦听完了十二的说辞,首先对这一点感到了不理解。 十二再度冷笑之:“人家能耐得很,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偏皇后娘娘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逼急索性自缢了事,还留下血书要圣上还她和孩子一个公道。” 贾赦:“……”我屮艸芔茻!! 一直以来,贾赦都认为他那侄女元姐儿是个打小乖巧懂事的好姑娘,有时候还心道,自家胖闺女也太缺心眼儿了,不光没心机手段还整日里作天作地的。可到了这会儿,贾赦才明白,元姐儿哪里是乖巧懂事,她是憋着放大招呢! 试问谁家发生了这种事情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你说你想要个清白公道,问题是,这种事情彻查下去丢脸的是一大家子的人啊!旁的不说,就先前二房妻妾闹成一团,还牵扯到迎姐儿那事儿,贾赦就算再怎么气愤,他也不能将所有事情摊在太阳光底下辩个分明。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护住迎姐儿,外加快刀斩乱麻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家务事都是这般,真正想要掰扯清楚,铁定是不容易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了。 再说贤嫔失了孩子这件事情,究其根本是贤嫔自己先犯了错。既是有了身孕,头一件事情就是上报,再然后就依着规矩该怎么来就怎么来。这样,即便是出了事儿,也不会有人怪罪于她,反而会得了同情怜悯,也自有人为她主持公道。可偏生,她隐瞒了下来,若真能瞒得住算她有本事,偏让旁人知晓了还被钻了空子,那能怪谁?怪别人狠毒,还是怪她自己蠢和自大? 况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装可怜扮柔弱,即便泰安帝这人对于后宫妃嫔皆不上心,可他同样是男人,面对一个刚失去孩子的女子,该有的同情心他还是有的。 在这种情况下,贤嫔虽失去了孩子,可至少能保住颜面,到时候泰安帝为了平息事态,即便没法给她找回公道,那也会在旁的方面补偿她。这才是最佳的选择,而非这样一死了之,还留下血书逼迫泰安帝还她和孩子一个公道…… “娘娘真不愧是王氏女生的。”许久,贾赦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回头让你娘仔细盯着点鑫儿,我怕鑫儿也像了王氏那边。” 十二一头的冷汗,且不说鑫儿会不会像王氏女,如今最紧要的不是立马商议出个对策来吗?抬眼见贾赦一脸的心有戚戚然,十二都给气乐了。 “爹!!” 怒吼一声,十二噼里啪啦的说道:“麻烦您别老是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吗?如今贤嫔娘娘殁了,咱们家虽说已经跟二叔二婶他们分家了,可说到底还是近亲。到时候,甭管是入宫吊唁,还是事后查找真相,咱们都脱不开身!这个时候您惦记啥不好呢?偏要担心你那才三岁大的小破孙女!” “我……”贾赦原本是想教训十二一通的,临时忽的意识到一件事情,硬生生的转了话题,“你说贤嫔是被人害的?咱们先不说谁害了她,整个三宫六院里头,谁想害她?” “哟,原来您老人家的脑子不是当摆设用的?”十二横了贾赦一眼,成功的得到一枚声音脆蹦蹦的脑瓜崩儿,不得已只能捂着脑门哀嚎道,“不然您以为我干嘛那么着急?贤嫔有孕了才遭了旁人的毒手,您说哪个想害她?全天下都知晓皇后娘娘没这个心思,高位妃嫔里头,只有恭妃娘娘和姚贵人生了孩子,您说哪个会更有心?!” 其实十二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后宫之中,诞下过孩子的铁定不止这俩人,就说皇后好了,也曾经诞下过一子,便是泰安帝的嫡长子。不过,那孩子是个没福气的,精心养到八岁就夭折了,顺势还带走了当时还是廉亲王妃的皇后半条命。 当然,现如今膝下有孩子的人,的确只有恭妃娘娘和姚贵人。 恭妃娘娘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四皇子锦嗣,女儿则是十二的妻子雍华公主。至于姚贵人,她是跟了泰安帝多年的老人了,最早只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罢了,所幸她命好,没伺候几次就怀了身孕,侥幸生下了一子,便是五皇子。不过,姚贵人从未受过宠,五皇子又是个一言难尽的性子,便是占了泰安帝子嗣稀薄的福,这对母子俩在宫中依然是对小透明。 也就是说,最有可能对贤嫔下毒手的人,就是恭妃娘娘了。 贾赦:“……”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 贤嫔这事儿是压根瞒不住的,当然,若是没有后来自缢的事儿,仅仅只有流了孩子,那根本就不算甚么。莫说本身就没有将怀孕一事报上去,就算报上去了,孩子没保住也不是甚么稀罕事儿。哪怕孩子生下来夭折了,都不算甚么。这年头,孩子的夭折率一直都居高不下,每家每户几乎都有没了的孩子,更别提后宫这种意外频发的地方了。 然而,贤嫔选择了自缢。 莫看她只是一个嫔,可追究起来,她是荣公贾代善的嫡长孙女,是荣宁侯爷的亲侄女,又是在潜邸就伺候泰安帝的老人,更别提她还留下了一封血书,逼迫泰安帝为她作主。 事情闹到这份上,已经完全掩盖不住了。 泰安帝几乎气了个半死,即便再怎么念旧情,摊上这种蠢货,心里也是塞塞的。好在没多久,贾赦就递了牌子求见,泰安帝气呼呼的让人允了他入宫觐见,然后随手抓过几支毫笔丢了过去。 贾赦特别委屈。 他的侄女没了,就算已经十多年没怎么联络了,可那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完全不心疼是假的,就是在知晓了全部真相后,仅有的那些个心疼已经被鄙夷压了过去。贾赦也是真不明白,这人得有多蠢,才会用死来逼迫旁人呢?要是单纯的寻死腻活也就罢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嘛,谁还没折腾过呢,关键是她真的去死了呢! 这么说罢,倘若泰安帝今个儿真的有将贤嫔放在心尖尖上,听闻她的死讯后,怕是自个儿也要不行了。将心比心,贾赦自问是将那拉淑娴放在心头的,他完全不能想象,失去妻子以后自己会是甚么样子,也许再不会对外界的事情有任何兴趣,也许连曾经最疼爱的儿女也会抛之脑后,也许…… 不管怎么说,若真的是对恩爱夫妻,绝不可能拿自己的是去报复对方。 可倘若不是呢? 还是说贾赦好了,他对那拉淑娴是好,问题是他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在早二十年,他房里就没少过伺候的丫鬟。当然,他是坚决不会纳妾的,想要软玉投怀,寻两个俏丫鬟就好了,弄甚么妾呢。一开始新鲜的时候玩一玩,回头不喜欢了直接给银子打发出去。若是那会儿,他的通房丫鬟里头有人以死相逼…… 切,恶心谁呢!! 贾赦很认真的揣测了一番泰安帝的心意,他完全不觉得泰安帝对贤嫔有多上心,也许曾经是用了点儿心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莫说跟前娇俏的小丫鬟了,哪怕今个儿荣禧堂随便哪个丫鬟婆子没了,以贾赦的性子也会难过两日的。 前提是,别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思忖再三,贾赦深深的认为,泰安帝如今应当是恼怒大过于心疼的。更准确的说,心疼甚么的,早已被泰安帝抛之脑后了,这会儿该是恨得要死,恨贤嫔给自己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死了都不消停。 可不是吗? 正如十二所想,贤嫔一死,正常人都会将目光落在恭妃娘娘身上,毕竟如今泰安帝膝下就两子,五皇子还是个完全没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那么相当于四皇子就是无冕太子了,试问,有人会比恭妃娘娘更担心新生儿的降临? 甭管真相如何,这事儿一出,除非到最后真的能抓到罪魁祸首并且还是那种罪证确凿的,但凡略有些模棱两可,这个屎盆子,恐怕恭妃一辈子都摘不下来了。 关键是,四皇子他是无冕太子呢!你往他亲娘头上扣屎盆子好玩?哪怕是泰安帝好了,素日里他可以痛骂四皇子,可他也绝对不会给恭妃难堪。这当娘的没了颜面,儿女的面子又往哪里搁?偏生,这事儿还真就像是豆腐掉进煤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哼,那是你侄女!!” 无奈之下,泰安帝只能将一肚子气发到贾赦头上。正如他所言,贤嫔就是贾赦的亲侄女。 贾赦心里苦啊,他委屈啊,这事儿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圣上明鉴,臣同贤嫔娘娘十多年不曾联络了。”不能说完全没见面,毕竟贾赦每年大小年夜都要进宫领宴的,虽说距离了十万八千里,可最少还是能见到隐隐绰绰的人影的。只是说真的,这种见面跟完全不见压根就没啥区别,隔了那么老远,连身形都看不真切,更别说看长相、看面色了。 “不曾联络又如何?你还能否认她不是你侄女?”泰安帝一挑眉,明摆着就是非要拿贾赦撒气了。 这会儿,贾赦也听明白了,老老实实的跪倒在地,耷拉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也少装无辜,来得那么快,哪个给你通风报信了?”泰安帝又不傻,他是让人去唤贾赦了,可贾赦这速度也太快了,估计他派出去的人这会儿都没到荣宁侯府,贾赦却已经蹦跶到了他跟前。这里头没鬼,他家那一言难尽的五皇子都不信。 “就是圣上您女婿呀。”贾赦老老实实回道。 这说法略奇葩,泰安帝愣是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领会了贾赦的意思,登时愈发的没好气了:“贾琮是朕的女婿,他还是你儿子呢!” “对呀,臣又没否认。”贾赦一本正经的回道,“那小子打小就格外的鬼精,圣上您作为他的老泰山,素日里可得多抽出空闲来教导他才好。旁的不说,就说臣好了,迎娶张家女都二十多年了,孙子孙女都有了,臣还时不时的跑去张家听老泰山的训诫。” “那是你蠢!”泰安帝怒喷道。 贾赦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自己蠢,可泰安帝都这么说了,他上赶着否认也不叫个事儿。略迟疑了一下,贾赦索性点头道:“对,臣蠢,可贾琮是臣的儿子呢。” “呵,你不知道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吗?再不然,儿子俏母这话你总听说过罢?”泰安帝完全不接招,准确的说,只顾冷笑着喷回去。 还真别说,这么一想倒也没错…… “天!”贾赦一下子从原地跳了起来,面上俱是惊恐欲绝的神情,“那我的小孙子岂不是要像王仁那蠢蛋?” 泰安帝先是被吓了个半死,旋即则是被气了个半死,又想到如今后宫里还乱成一锅粥的,太后直接气病了,皇后则干脆在听闻贤嫔死讯后直接晕厥过去,至今尚未清醒过来。而他……为啥要在这儿听一个蠢货瞎逼逼?! “滚!” 懒得多说一个字,泰安帝伸手直指门口,让贾赦这个碍眼的东西赶紧滚蛋。 贾赦倒是听话,只是在滚之前,好听的提醒道:“这事儿我荣宁侯府是铁定不会管的,不然回头琮儿能拆了我的侯府。我家老太太还有我二弟是有心没胆,唯一麻烦的就是我那个弟媳妇儿王氏了。好在也不用怎么害怕,我这儿捏了她不少把柄,像包揽诉讼、收受贿赂、放印子钱……” “你再说一遍!!” 泰安帝简直要疯,这混账东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再看贾赦,只一脸懵逼的看着泰安帝,一副被自己蠢到的模样。好在旋即,他就回过神来了:“放印子是满门获罪,又不是株连九族。我跟他们家老早就已经分家了。”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出卖他们了?! “你你你……”泰安帝完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贾赦一般不说谎,不是有多正义凛然,而是这蠢货总是会一不小心说漏嘴。这些年来,贾赦有意无意的透露了多少事儿呢,甭管目的为何,至少桩桩件件都是真实的,人家顶多就只能算是出卖,而非诬陷。 越是这样,泰安帝越是无奈。 头疼的捏住了眉心,泰安帝深以为,他已经没心思再去管后宫那档子事儿了,偏生皇后身子骨一向不好,太后更是年岁大了,至于旁人妃嫔,甭管是因着他心思不在后宫还是有意识的压制,那些宫妃都不成气候。以至于素日里好端端的倒是没甚么问题,一旦出了意外,连个得用之人都没有了。 除非…… “让你儿媳妇儿入宫来管这摊子事儿!反正她原就是个上蹿下跳作天作地的臭丫头!”泰安帝冷着脸道。 贾赦一脸的茫然,半晌才吭吭哧哧的道:“我儿媳妇儿?圣上您说的是哪个呢?” “还能哪个?你有几个上蹿下跳作天作地的儿媳妇儿?!”泰安帝再度怒喷。 无奈,贾赦这回却没给他留面子,而是果断的伸出两支手指,严肃认真的回答道:“俩。”他家琏儿媳妇儿跟雍华公主简直就像是前世的姐妹似的,对了,最好再加上他闺女迎姐儿,这仨搁一道儿简直能把整个府邸都给掀翻了。 泰安帝无言以对。 见泰安帝没有说话,贾赦想了想又道:“谁让臣儿子多呢?我家璟儿未过门的媳妇儿倒是个好的,我最怕的就是进门以后她被欺负了,更怕她被前头那几个给带歪了。我家小五还没定亲呢,我想着,回头一定要给他寻个好的,不能再娶回跟前头俩儿媳妇儿这么能折腾的了。” 当着泰安帝的面,贾赦明晃晃的嘲讽了雍华公主,关键是泰安帝还不能说啥,因为就是他起的头。 不由的,泰安帝心道,其实后宫那些是是非非不算甚么罢?管它是谁害了谁,左右人都是了,折腾那么多做甚?对了,还要补偿,那就给贾政给补偿?还是贾政那个嫡长子?或者…… “朕记得,贤嫔是由你家老太太教养长大的?”泰安帝忽的问道。 贾赦虽不明白怎么忽的扯到这事儿上头了,不过这事儿没啥好隐瞒的,想也知晓,被从五品小官的妻子教养长大,和被超品国公夫人教养长大,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更别提如今贾政只是一介白丁,他们家自然要对外宣称,元姐儿是由贾母教养长大的。 “对啊,没错。” “那就行了,朕会让皇后赐下恩赏,以弥补荣公夫人失去长孙女的痛苦。” ☆、第258章 自己的女儿死了,被安慰还得到皇后恩赏的,居然是贾母那个老虔婆?! 王夫人枯坐在荣禧堂的西暖阁里,脑子里完全一团乱。就在方才,宫里派了人过来传了口谕,又赐下了好些的恩赏,具体为何王夫人当然不清楚,可想也知晓,多半该是摆件玩意儿、贵重药材,再不然就干脆就是金锭银锭之类的。 其实,赏了甚么真心无所谓,莫说身为超品国公夫人的贾母了,就连分家后大不如前的王夫人,都不会在意的。说白了,上头贵人的恩赏代表的是一个颜面问题,哪怕今个儿只赏赐了一碗稀粥两块糕点呢?无所谓的。 可王夫人完全无法接受,明明是她的女儿没了,为何得到安慰的却是贾母? 天道不公! “唉,怎么就闹成这般了。走了,这下事情瞒不住了,老太太……”贾政并不知晓王夫人心里头想着甚么,他却明白在此之前荣宁侯府定然是瞒着贾母的。这也是正常的,贾母年岁大了,身子骨又一度不大好,自是经不起任何打击。可如今,宫里的恩赏已经送来了,就算再怎么想隐瞒,都没辙儿了。 贾政长叹了一声,对于元姐儿这个闺女,他不是不疼爱,而是事已至此,说甚么都没用了。当然,若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查出真相,寻到罪魁祸首,让九泉之下的女儿得以安息。 仅此而已。 “老太太……”王夫人原本已经完全僵住的面庞,忽的抽动了一下,用几乎喃语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贾政没听仔细,只一叠声的催促她,又问了荣宁侯府的下人可有请大夫。 孰料,正在此时,王夫人霍然起身,一下就撞开了贾政,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几乎转眼工夫,就没了王夫人的人影。 “王氏!”贾政又气又急,冷不丁的被撞了个踉跄倒是无妨,又不至于会受伤,可王夫人这种做法明显就是没将他这个老爷放在心上。不过,在惊怒之后,贾政忽的脊背渗出了阵阵冷汗。 ——她想做甚?! 这里已经改名荣宁侯府,可不是能让王夫人撒野的荣国府了。就算贾赦早先离开了府里,可也不代表府里剩下的人能让王夫人在这里肆意妄为。 贾政连着倒抽了两口气,两步并做两步的冲了出去,他以为王夫人说不准儿是去寻那拉淑娴,却听说略早一会儿,那拉淑娴已经带着王熙凤并迎姐儿往隔壁雍华公主府去了。 也就是说,府里一个主子都没有?! “快,快告诉我,府里还有哪个主子在?”贾政吓疯了,他已经意识到王夫人想要做甚么了,可他完全不敢深想,只因为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是一桩大罪! 荣禧堂里,容嬷嬷冷着脸走了出来,打眼就看到贾政掐着人家小丫鬟的胳膊一叠声的追问着,小丫鬟都被吓得掉眼泪了,无奈贾政死活不愿意松手。 “政二老爷。”容嬷嬷阴测测的走到了贾政跟前,“虽说她只是个卖了身的小丫鬟,可不知政二老爷可听说过一句话。宰相的丫鬟七品官,她就算只是个伺候人的,也不是政二老爷区区一介白丁可以折辱的。” 贾政霍然变脸,可他不认为那小丫鬟,却是绝对不会忘记容嬷嬷的,当即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还倒退了两步:“你这才是折辱本老爷!” 容嬷嬷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转而问那小丫鬟出了何事。 能进入荣禧堂的,至少也是个伶俐的。小丫鬟方才也只是被唬了一跳,略缓了缓后,忙道:“政二老爷问咱们府上可还有旁的主子在,可奴婢并不知晓。” 不过是个负责擦洗摆件家舍的三等丫鬟罢了,她要是整日里都将眼珠子黏在主子们身上,那才叫有鬼了。容嬷嬷刚要开口,小丫鬟又道:“方才、方才奴婢看到政二太太往老太太那头去了。” 这话一出,莫说贾政了,连容嬷嬷都吃了一惊。 在这种时候忽的往荣庆堂那头去,总不可能是为了去安慰贾母的罢?没见她家主子都带着人避了出去了,王夫人要是会特地安慰贾母,那太阳就不是打从西边出来,而是从北边出来了。 当下,容嬷嬷便让人唤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赶紧往荣庆堂去了。 ……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万幸的是,容嬷嬷等人是慢了,可贾母跟前却也不乏忠心护主之人。 荣庆堂东面第二间耳房里,贾母原是因着这边的摆件不多,显得略空旷透气了些,这才暂且歇在这儿的。她本不知晓贤嫔殁了的消息,却架不住宫里的赏赐源源不断的进来,这要是搁在几十年前,荣公贾代善还在之时,她还能寻个借口哄哄自己。可很显然,搁在如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更别说送赏赐的的人还对她进行了好一番劝慰。 劝慰甚么?自然是劝她不要伤心过度,逝者已矣,生者就更应该保重自己,也好让娘娘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道理自是不会有错的,可贾母还是懵了。 娘娘……走了? 在此之前,贾母还满心满眼的盘算着,要如何说服贾赦松口帮贤嫔一把,在她看来,就算已经分家单过了,可到底还是一本同源的近亲。旁的不论,这以往宁荣二府,不也是守望相助的吗?左右是双赢的局面,哪怕真花了银子造了重宇别院,那也不可能真的被贤嫔或者贾政俩口子拿走,弄到最后不一样是留在荣宁侯府的,怎么能算是吃亏受罪呢? 贾母想了很多很多,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她一定不会让贤嫔失了颜面。想也是,贤嫔既没了圣宠,膝下又无子嗣,若连最后的颜面都保不住了,往后要如何在宫中立足呢? 然而,贾母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宫里送来的恩赏,还特地派了人安慰她。倒是自家府上完全没有动静,这非但不显得他们被蒙在鼓里,反而愈发衬得所有人都是知情了,单指瞒了她一人。 何等悲凉…… 可没等贾母缓过劲儿来,王夫人就杀气腾腾的冲了进来。因着是临时起意,她倒是没有带上任何兵刃,当然事实上王夫人虽是将门出身,可她却半点儿武艺都不会。可有时候,纵是手无寸铁,只要动了杀念,想要造成伤害也容易得很,尤其荣庆堂里可以充当凶器的物件真的很多很多。 王夫人选择了东二间耳房门边的半人高青瓷花瓶。 “……给我女儿偿命!!” 贾母其实并未听清楚王夫人说了甚么,她只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缎被,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夫人举着高大的青瓷花瓶这般一步步的走到她的跟前。 一时间,贾母的双眼里只有那个青瓷花瓶的倒影,周遭任何的一切都没有被她看在眼里,耳朵仿佛突然失聪,好像感觉到了声音,却仿佛甚么也没有听到。 这还不是最为可怕的,让贾母心神俱裂的是,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好似被鬼压床了一般,只直勾勾的盯着那青瓷花瓶,旁的甚么动作都做不出来,连眨眼这种小举动都好像成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了那么多,其实真正只有那么一瞬间。 然后,贾母就看到眼前一片血色,带着血腥味甚至有些微烫的血珠子,一下子的溅到了她的头上、面上、脖颈上……乃至身上的缎被,身下的美人榻。 再往后,贾母只觉得身上一重,鸳鸯整个人都横摔在了她的胸口。 与此同时,容嬷嬷猛地拽下门帘,大步上前举起蒲扇大的手,狠狠的一巴掌将王夫人扇倒在地。而彼时,刚才破碎的青瓷花瓶碎片早已遍布美人榻周遭。随着王夫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后进来的人皆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 躺在美人榻上的贾母已经完全懵了,一副三魂去了两魂半的模样;她的身前,鸳鸯面朝贾母,后脑勺则朝着门这边,也正是因着如此,才更能看清楚她遭遇了怎样惨烈的伤害,哪怕有厚厚的头发遮着,可大量的血迹却是让人想忽略都没有办法的。 还有王夫人,她整个人四脚朝天的躺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惨叫声几乎直冲云霄。 容嬷嬷冷哼一声,旋即吩咐下去:“请大夫,跟太医院递帖子请太医。记着,大夫是给鸳鸯姑娘请的,太医是给老太太请的。至于那位政二太太,立马给我丢出去!!” 王夫人还在惨叫,可惜的是,莫说容嬷嬷本身就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就算她是好了,王夫人如今这副模样也绝对不可能让人产生怜惜之情的。 心肠好一点儿的,只会替她觉得疼,顺便给点儿同情怜悯;心肠硬一点儿,或者干脆就歹毒一点儿的人,譬如容嬷嬷,她只懊悔自己方才那巴掌打得还不够狠,同时还琢磨着,要不要回头整一套绣花针来,来一曲多年未现江湖的甩针舞? 反正想让容嬷嬷产生大发善心,无异于白日做梦。 “政二老爷,你是想体体面面的自己走出去,还是想让我唤人将你丢出去?”容嬷嬷侧过身子,目光冰冷的望着只她慢了一步进来的贾政。 贾政完完全全的被吓傻了。 夫妻多年,贾政不是不知晓王夫人跟贾母不对付。事实上,他非但知道这一点,还知道那拉淑娴也一样跟贾母不对付。这婆媳之间,有点儿小矛盾冲突那根本就不叫个事儿,想他年幼时候,贾母不也跟她的婆母第一代荣公夫人徐氏一样不对付吗? 然而,贾政万万没有想到,王夫人竟然心肠歹毒到想要贾母的性命。 这已经不是矛盾冲突的问题了,而是丧心病狂,有违人伦。 纵是贾母有再多的不是,哪怕她今个儿干出了足以被判斩立决的大罪名,身为她的儿媳妇儿,王夫人也绝对不能这般做。纵然大义灭亲是个好词,可绝不是让人亲自拿着凶器去杀人! “我走。”贾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好在他还不至于听不懂容嬷嬷的话,只跟在被强行抬出去的王夫人落后两步,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走出了荣庆堂。 ——呵呵,不走还能如何?他早已不是荣国府的政二老爷了,区区一介白丁,怎么敢跟侯府的人较劲儿了? 贾政也不知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在进入荣庆堂正堂东二间耳房的那一刻,他完整的看到了王夫人行凶的画面,可他第一时间不是为贾母担心,而是仿若被雷劈了一般,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完了,他要完了,他要被王氏这个蠢妇害死了。 可他的母亲呢?贾政当然看到鸳鸯拼死护住了贾母,可他同样也看到当时贾母的那脸色,绝对不像是无事,或者只受了点儿小惊吓的模样。那分明就是恐惧到了极点,随时会被吓死过去的模样。 凭良心说,直到这会儿出了荣庆堂,贾政还是满脑子都是自己要完了的想法,竟丝毫不担心那个生了他养了他的贾母。 一直到王夫人被人抬到了二门外,狠狠的丢在了青石板上,造成了二度伤害,疼得几乎让她昏厥过去。可贾政还是没能想明白,为何他完全不担心贾母呢?这是为甚么呢?他不是人人称赞的纯孝之人吗?他就算没能像鸳鸯那般拼死救下贾母,也应该如同容嬷嬷那般,冲上去狠狠的教训王夫人一通…… 可惜,他甚么也没有做,只如同被抽去了三魂六魄的傻子一般,呆呆的立在当场,目光看似望着躺在地上不停呼痛的王夫人,实则毫无焦距,完完全全呈懵比状态。 约莫半刻钟后,那拉淑娴带着人匆匆回府。 “先将他们带到前头空置的院子里关起来,等老爷回来再另行处置。”那拉淑娴面沉如水,荣庆堂里发生的事情她已经知晓了,当然她并不否认容嬷嬷喜欢夸大其词这一特点。然而,甭管再怎么夸张,王夫人意图杀害贾母却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至于原因,那拉淑娴没时间过问,也懒得过问,她只是从未有过的恶心王夫人。 因此,在撂下这句话后,那拉淑娴便带着人匆匆回到了后宅,径直前往了荣庆堂。 太医自不可能来得那般快,倒是时常给府上看诊的大夫已经到了。尽管贾母和鸳鸯俩人,一看就是后者伤势更重,可大夫却还是先为贾母把脉诊断。好在有这么一会儿工夫,怨言已经被其他几个大丫鬟七手八脚的抬到了外间的小炕上,也拿了干净的温水帮她擦拭伤口,仔细的将细碎的小瓷片取出来。 等那拉淑娴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去拿剪子将她后面的头发绞了,再去库房里取御赐的金疮药给她敷上止血。对了,要是大夫忙不过来,就去外头再叫几个来,别甚么事儿都要主子一一过问!” 荣庆堂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那拉淑娴却没心思理会这些,只给跟随在身后的王熙凤使了个眼色,让她帮着料理一番,她本人则是径自去了贾母房中。 贾母的情况也不乐观。 诚然,那一记重击被鸳鸯完完全全的挡了下来,可贾母受到的刺激却也着实不轻。身为侯府千金,之后又贵为超品的荣公夫人,贾母自问这一辈子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然而,像今个儿这般真刀真枪明晃晃的想要了她的命…… 却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到底上了年纪,身子骨也一直不大好,这回又惊吓过度,等大夫过来时,贾母其实已经起了烧,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倒是跟贾政像极了。 太医还未赶到,倒是琏哥儿等人陆续赶回来了。 他们是听闻贤嫔娘娘殁了,这才急匆匆赶回府里的。结果,才刚进了大门才知晓又出事了,偏生贾赦入了宫还未归来不说,还不容易递消息。琏哥儿和十二苦笑着对视一眼,倒不似悲伤,而是单纯的无可奈何。 谁能想到王夫人会突然发疯呢?就算发疯好了,莫名其妙的攻击贾母?请问这里面的逻辑在哪里? 其实,琏哥儿也就罢了,十二先前是想过贾政俩口子会不会在受刺激的情况下,狗急跳墙的。也因此,十二在将事情告诉贾赦之后,立刻劝那拉淑娴带着嫂子、妹妹一道儿往隔壁雍华公主府躲一躲,当然事实上不止这仨,包括琏哥儿家的一儿一女,以及那拉淑娴的小五,都被抱到了隔壁府上。不图安全,也图个清净。 结果倒是好,该被报复的人没被报复到,反而是贾母这个完全无辜的人,莫名其妙就拉倒了王夫人的仇恨。 十二特别不理解:“我以为,他们会恨上雍华。” 贤嫔死了,甭管动手之人是不是雍华公主和四皇子之母恭妃娘娘,可至少恭妃是既得利益者,哪怕是出于“我不好也见不得你好”的心理,王夫人该恨的也是恭妃母子仨人。又考虑恭妃久居深宫,根本就不可能见着面,至于四皇子更是出入皆有暗卫,绝不可能是贾政、王夫人俩口子能应对的。 退而求其次,怎么看都是雍华公主比较好对付一些。 ——当然,这只是一个错觉。 可甭管怎么说,十二还是完全无法理解王夫人恨死贾母原因。 同样的,琏哥儿也颇为不解:“也许是因着……当年是老太太提议将娘娘送入宫中的?” 这个猜测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靠谱,不过仔细想想却未必没有可能。其实,琏哥儿和十二都不知晓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凭空猜测的话,以王夫人那种家世,是不可能寻到宫里的教养嬷嬷,反倒是贾母极有可能寻人来仔细教导元姐儿。况且,当时元姐儿的确是养在贾母膝下的,这一点决计不会出错。也就是说,由贾母提议元姐儿入宫小选,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儿。 只有一个问题,王夫人当时不豁出去命反对,为何在多年以后的今个儿,忽的就疯魔了? 哥儿俩不负责任的胡乱推测了一番,结果还是被后一步赶回家的璟哥儿打断了:“你俩干啥呢?杵在这儿到底进不进去?对了,老太太如何了?” 琏哥儿回头就给了璟哥儿一个脑瓜崩儿,十二也不甘示弱的抓住璟哥儿的两条胳膊,让琏哥儿痛快的打。于是,等迎姐儿听了下人的回话出来看动静时,好悬没给直接气晕了。 “你们真有出息!”迎姐儿恨得要命,跺着脚道,“老太太是真出事儿了,不是以往闹着玩儿的!琏二哥哥你立刻去荣庆堂候着,万一爹他没能及时赶回来,到时候你必须要顶上去!小哥哥你赶紧去隔壁把哥儿姐儿都接回来,让公主也一并过来罢。还有璟哥儿……你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仨哥儿:“……” 还能怎么着?照办呗。 不过,便真的是照办了,他们哥仨也并不认为贾母会出事。想想以往都那么多回了,好几次甚至都打算准备后事了,结果贾母硬生生的给挺过来了。这回,虽说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可毕竟打击她的人是王夫人,便是最初气得狠了,等缓过神来了铁定没事儿。假若今个儿是贾政下的手,那估计贾母是真的要不行了。 受伤分为两种,一种是表面受伤,一种是内心受伤。 王夫人这番举动,其实就是把贾母给吓懵了,而若是换成贾政,那恐怕就是身心受创了。 还真别说,这哥仨还真就又一次猜对了。贾母是懵的,好在等大夫开了凝神静气的方子后,丫鬟急急的熬了汤药给硬生生灌下去后不久,贾母就已经好很多了。等身在宫中的贾赦终于得到了消息,顺道儿从太医院抢了个太医回府时,贾母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只是整个人还是有些呆呆的,颇有点儿被惊了魂的感觉。 既是惊了魂,那就好生收收惊。 贾赦亲自去瞧了贾母,确定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后,他便将泰安帝的话告诉了十二,让他赶紧将雍华公主送到宫里去。其实,单这番话就已经表明了泰安帝的态度,但凡泰安帝对恭妃母子仨有半分怀疑的话,就断然不可能让雍华公主入宫。这番表态,不单证明了泰安帝本人的立场,同时也算是给荣宁侯府一个明确的指引。 ——别站错队。 泰安帝都表示得那般明显了,但凡脑子没坑的都知晓该怎么做。 最重要的是,尽管在外人看来,贤嫔是贾家的姑娘,雍华公主只是嫁入贾家的媳妇儿,可在贾赦这帮人看来,却完全不是这般的。 贤嫔是贾家的姑娘,却仅仅是已分家的二房姑娘,如今甚至叫不得二房了,而该说是旁支的姑娘。可雍华公主呢?哪怕不忙着抱泰安帝的大腿,单是看在十二的面子上,他们就知晓该怎么做了。 一个是自家人,一个是外头的糟心亲戚,你说帮哪个?!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等着处理。 “老爷,王氏该如何处置?”最终,还是那拉淑娴问出了这个一直被大家所回避的问题。说真的,这事儿很难处理。再怎么样王夫人也是贾政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是入了族谱的人,且还给贾政生养了两子一女。当然,再多的功劳都无法掩饰她所做下的错事,然而怎么处置仍然让人犯愁。 以下犯上,意图杀害婆母。 假若以这两个罪名告发王夫人,那么王夫人绝对难逃一死。可贾家呢?即便已经分家了的荣宁侯府可以独善其身,那么珠哥儿和宝玉他们呢?说真的,荣宁侯府这边,有好几个人对珠哥儿下不了手,那孩子是真的挺让人心疼的。 心疼他咋就摊上了这么不省事的娘。 若是不告官,那就只能族中自行处置了。这倒是简单多了,贾氏一族如今的族长是贾蓉,小蓉哥儿。那小子这两年倒是长进了许多,然而甭管是贾赦还是旁人,想要收拾他还是手到擒来。同样的,若想逼迫蓉儿做出有利于荣宁侯府的决断,也是相当容易的事儿。 然而,还是老问题,珠哥儿怎么办? 甭管事情的起因经过如何,王夫人意图杀害贾母是事实,珠哥儿摊上这么个娘,到了手的功名前途绝对尽毁。又因着他本就是嫡长子,受到的影响绝对会大于宝玉,更别提那几个庶出的弟妹了。可以这么说,一旦处置了王夫人,珠哥儿等人这辈子也就都跟着毁了。 “害人害己!” 贾赦一脸的恼怒,甭管他对贾母再怎么不待见,可不待见跟要贾母的命本身就不是一码事儿。王夫人究竟心狠手辣到甚么地步,竟会不管不顾的下如此狠手?最最关键的是,贤嫔的死,跟贾母到底有啥关系呢? 琏哥儿和十二说出了早先的猜测,倒是得到了贾赦和那拉淑娴的证实。 “对,娘娘会入宫的确是老太太的主意。其实这事儿二丫头也应该知晓一些的,那会儿你不是还被宫里来的教养嬷嬷吓哭了好几回吗?那些教养嬷嬷都是老太太费尽千辛万苦寻来的,绝不会区区王氏能够做到的。” 究竟谁先提议的,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不过元姐儿之所以会入宫小选,那绝对是因为贾母的鼎力支持。所以,如今贤嫔娘娘殁了,就都是贾母的错? 饶是素来有着搅屎棍之名的贾赦都没脸说出这种话。 早干嘛去了?请教养嬷嬷的时候不反对,入宫小选的时候不反对,赐给廉亲王为侍妾时不反对,甚至还在元姐儿步步高升时,乐得都找不到北了。如今,人出事了,却反而全部怪罪到了贾母身上…… 人干事儿?! “也别在这儿胡乱猜测了,过去问问就清楚了。”贾赦摆了摆手,示意几个女眷好生在荣庆堂里看着,他本人则带着琏哥儿和十二往前院去了,至于璟哥儿则早一步被打发去看孩子了。 …… 前院空置的厢房里,贾政和王夫人皆被关在了里头,环境倒是不差,毕竟去年才整体翻新修葺过,再说即便是控制的房舍,那也是有丫鬟婆子日日打扫的。 只是,荣宁侯府这边,完全没有意识到要给王夫人请个大夫。 王夫人的伤势其实不重,毕竟当时大半个花瓶碎片是落在美人榻上的,散在地上的倒也有不少,却都是四下溅开的。容嬷嬷给了王夫人狠狠一巴掌,直接导致她滚落在地,可到底不是瞄准了方向砸下去的,哪怕身上好几次都被扎进了碎瓷片,那也仅仅是皮外伤。 至于比起现如今还生死不知的鸳鸯,王夫人这点儿小伤,完全不足挂齿。 可惜的是,王夫人显然不那么认为。 一开始她是大脑充血直接豁出去了,等被丢到这里后,倒是慢慢的冷静下来了。她身上的伤势不算重,却生疼生疼的,在一叠声咒骂容嬷嬷下手狠戾的同时,王夫人也没有忘记思考自己的处境。 若说她鬼上身了,会不会有人相信? 王夫人满脸的愁容,旁人她是不知晓,反而她自己是铁定不会相信。可她为何要弄死贾母呢?原因很简单,贾母曾当着她的面说过两句话。 “……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只盼着这辈子还能再瞧见娘娘一回。” 但凡这两句话是旁人说的,王夫人都不会往心里去。可偏生,说这话的人不是旁人,就是贾母这个出了名的乌鸦嘴。亏得她当时还心惊了一下,后来想着应该没那么诡异,加上泰安帝允许后宫妃嫔省亲一事欢喜过度了,以至于将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要是、要是她当时能够警醒一点儿,那事情会不会就变得完全不同了呢? “蠢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会把我们都害死的!”贾政懵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总算缓过劲儿来。然而,正如他先前所纠结的那般,他完全不担心贾母,至始至终他担心的只有自己。 听得这话,王夫人只阵阵冷笑。 她是怎么想重要吗?她的女儿都没了,她凭甚么不能豁出去替女儿报仇?真要说起来,她倒是不后悔做出那番举动,恨只恨鸳鸯那个小贱蹄子坏了她的好事儿!这万一,女儿的仇没法报,她还赔上了自己,那才叫一个得不偿失呢。 不对,便是如此,她也未必就没有机会。 正盘算间,外头传来了喧哗声,不多会儿,原本被人拿大铁链条锁上的门开了,贾赦一脸寒霜的走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贾政火速窜到了贾赦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道:“大哥,这事儿真的不关我的事儿,但凡我要是对老太太有半点儿不敬之心,只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贾赦嗤笑一声,他倒不怀疑这事儿同贾政有关,毕竟在他心目中贾政简直就是蠢笨如猪,想也知晓应该同样都是被蒙在鼓里的。然而,很多事情都不是这么算的,不知者无罪只适用于很小很小的方面,在大部分情况下,你没有察觉到阴谋,就已经酿成了大错。 至少,贾赦肯定不会那般宽容的。 “说说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贾赦冷着脸道。 “我真的不知道。大哥,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对老太太下毒手呢?这种丧尽天良的的事情,我是万万不会做的。”贾政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他不单单惧怕贾赦将弑母的罪名推到他身上,他还怕贾赦索性一狠心趁机把他给恁死了……那他找谁哭去? “是、是王氏这个贱人,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面对贾政的泣血控诉,王夫人选择了正面杠上:“我的错?笑话,若非你逼着我这般做,我如何要如此对付老太太?还不是你威胁我说,要不听你的,就将我休弃回娘家,我会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情吗?” 杀人是重罪,意图杀人其实也好不了多少。不过,主犯和从犯的量刑差距就大了去了。王夫人早在贾赦进门前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决断,与其赔上自己,倒不如让贾政替她顶上去。哪怕真的不行,俩口子也要一起死! 她的女儿都死了,凭甚么她要偿命,而贾政却好端端的活着?说不准,等过个一年半载的,还可以娶上一房美娇娘,到时候生儿育女……她的俩儿子又该如何是好? 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第259章 (1) 说真的,就这种无脑指控,连正常时候的王夫人自己都骗不了,可谁让她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呢? 其实,说歹毒点儿,就算今个儿是宝玉死了,王夫人都未必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原因很简单,她原就有个稳妥可靠的嫡长子珠哥儿,对于宝玉这个嫡次子本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况且,在她原本的预想之中,宝玉的后路是由贾母来铺就的,至于她所在意的两个儿女,珠哥儿和元姐儿才是她下半辈子最大的倚靠。 可是,元姐儿——贤嫔娘娘她死了啊!! 王夫人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偏巧,她原就坚信贾母是个乌鸦嘴。前车之鉴那么多,王夫人有时也恨自己,为何不早早的警觉,也许她能提前有所行动的话,事情的结果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呢?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又不可能真的恨死自己,被懊悔和怨毒逼得很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旁人身上。 那个所谓的旁人就是贾母。 自私的人总是这样的,甭管真相如何,她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才是真相,同时她也会尽可能的将责任推给旁人,仿佛这样子自己就能安心了,就不会再觉得愧疚痛苦了…… “王氏,你能不把本侯当傻子吗?”贾赦面容肃穆,头一次在贾政俩口子跟前自称起了侯爷。 贾政霍然抬头,随后又颓废的垂下了头。 尽管有些吃,可贾政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和贾赦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俩的确是嫡亲兄弟,可两者之间的差距已经不单单用一句占长所能解释的了。甭管是荣宁侯爷的爵位,还是正一品殿阁大学士,这些都是贾赦自己挣来的,跟已故的荣公贾代善并无太大关联。 而彼时,王夫人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对,你们是亲兄弟,我早就该知道,就算我说了实话,你也未必会相信。这是家丑,就算两家早已分家,可这事儿一旦宣扬出去,你也讨不了好。倒不如索性将一切责任都推给我这个外来的媳妇儿,倒显得你们的无辜了。” 王夫人笑得异常诡异,她知晓这一次自己决计是躲不过去的,可她却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是死也要拉个人当垫背。况且,贾政也该死了,女子上了四旬多半都不能生养了,可若是换成男子,谁敢肯定呢?连市井小民都知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与其让贾政续弦再生下嫡出子女,还不如他们俩口子一道儿都去死了,倒也落了个干净! “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你就不怕我报复在……你儿女身上?”贾赦原本是想说家人的,不过转念一想就知晓,王夫人在意的人很少很少,最起码她一点儿也不在意贾政的死活。 “儿女?我女儿她已经没了啊!”王夫人捂着心口,那里痛得让她不由的痉挛了一下,“你要怎么报复?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报复?” 珠哥儿的身份很特殊,托了当年荣国府子嗣稀少的福,在贾赦的眼中,珠哥儿的地位并不比他亲生儿女来得低。所以,王夫人敢肯定,贾赦就算要报复,也绝对不可能向珠哥儿下黑手的。 然而,贾赦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王夫人心神俱裂。 “是的,你女儿已经没了。可你知晓她是怎么死的吗?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她是自缢而亡。至于缘由,你可以自己去猜,我只能说这里头涉及到皇室秘辛。简而言之,圣上非但没为贤嫔娘娘的死感到丝毫悲伤,反而恼怒异常。不过,看在咱们家世代忠臣的份上,圣上也不至于做得太绝。可若是……”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做!娘娘她已经殁了啊!”王夫人几乎完全崩溃了,她根本就不敢想象,若是元姐儿因着她的缘故,而在离开人世之后还徒留骂名,这让她死后如何有脸去见孩子啊! 贾赦冷冷的看着她。 慢慢的,王夫人面上疯狂的神情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阵阵绝望和凄凉。 是的,贾赦正如她先前所料想的那般,并不会对珠哥儿下手,事实上人家压根就没打算去作践已经分出去的二房。莫说贾赦只是无比嫌弃蠢弟弟,就算俩人真的有生死大仇,那也该先解决的外界矛盾,再细细商讨,而不是让外人瞧见他们兄弟二人自相残杀。 “我说。” 许久许久之后,王夫人才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并无限的怨毒尽数倒了出来。 在她的诉说之中,造成如今一切后果的,无异于是贾母那种人神共愤的乌鸦嘴。贾政为何一事无成?因为贾母夸了他大半辈子。贾赦为何一飞冲天?因为贾母一直不停的对他嫌弃谩骂。她的娘娘为何会小产?因为贾母说她母子平安,一举夺男。她的娘娘为何如今又会身亡…… “我记得,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就在琮儿尚公主那一日,老太太她说娘娘必会长命百岁!后来,等圣上允许宫妃省亲的旨意传来后,她又不止一次的说,她早就盼着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娘娘一回……” 王夫人扑倒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对此,贾赦只冷冰冰的甩出两个字:“偏执。” 可不是偏执吗?甚么乌鸦嘴,这压根就是以讹传讹的事情。就像某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说白了这些事情都是王夫人自己琢磨出来的,完全没有任何证据。 旁的不说,王熙凤第二次怀孕的时候,贾母一时不察,又脱口而出这一次准是哥儿。若真的照王夫人所言,岂不是王熙凤该再度诞下一个姐儿? 胡说八道! “大哥,如何可能证明我的清白?这一切都是王氏那毒妇的错,我、我要休了她!” 贾赦目光冷冽的望向了忽的好像活过来的贾政:“你是说真的?” “当然!”贾政并不知晓贾赦这是故意嘲讽他,还道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便咬牙切齿的道,“王氏这毒妇,多年前我就想休弃了她。无奈当时老太太一直劝我看在孩子的面上,忍忍罢。对,我是忍了,我一直都在容忍着她。可如今大哥您也看到了,这个毒妇竟然妄想害死老太太!” “所以你打算休弃了她?” “对!我一定要休弃了她,这种毒妇还留着做甚么?大哥您也不用担心珠儿、宝玉的名声,回头等老太太无事了,定会给我再寻一门妥当的亲事,到时候索性将珠儿、宝玉记在续弦名下,虽出身是要低了一等,可好歹不用被王氏这毒妇所牵连!” 这番话,贾政说得那叫一个慷概激昂,听得贾赦嘴角直抽抽。 倒是原本一直不曾开口的琏哥儿,一个没忍住开口喷道:“那索性也没休弃了,不就不会影响到珠大哥哥了?让她去家庙待着,既不会影响名声,又能给予惩罚,犯得着非要休弃吗?” 十二伸手拽了他一把,暗示他稍安勿躁,可琏哥儿也是真忍不住了,一方面他是在为珠哥儿担忧,另一方面他也被贾政的薄凉所震惊。说真的,休妻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哪怕恨得再厉害,你倒是偷偷的弄死她呢,怎么着也好过于直接将人休弃。 要知道,若是今个儿王夫人死了,反而不会连累到人,可若是她被休弃了,回头绝对还是难逃一死,却会因此牵连无数。 “琏儿你是怕连累到凤丫头吗?”贾政忽的冷笑道,“二叔作为过来人,也劝你一句。王氏女疯起来连她们自己都怕,你还年轻,倒不如趁早休弃了凤丫头,让你爹娘再给你寻个好的。” 贾赦目瞪口呆,十二也傻眼了。 琏哥儿简直就要原地爆炸,莫说这年头本就是劝和不劝离的,光是他们之间的亲戚情分,就没的做出这般缺德冒泡的事儿。 其实,琏哥儿的脾气一点儿也不好,只是他打小被十二和迎姐儿欺负惯了,以至于养成了谦让弟妹的习惯,问题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谦让贾政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家凤丫头哪里不好了?就算她有天大的不是,她有我这个当夫君的管着,有我爹娘当公婆的教着,再不济也有我老泰山看着。怎么就轮到你个蠢货上赶着教训起人了?你凭甚么教训她?就凭你一介白丁的身份?还是祖父当年临死前也要上折子替你求官职?你不就是个考了一辈子连个举人都考不过的吗?不对,应该是连童生、秀才你都过不了!你以为你是谁?仗着年岁大辈分长就能叫嚣了?哼,门外叫花子也有比你年岁大的,你怎么不让他们教训你呢?” “哥!哥哥!”十二一脸的惨不忍睹,他就知道他哥听不得这话,迟早要炸,却是没想到自己只懵一会儿,他哥就原地爆炸了。 “别拦着我!这蠢货算是怎么个意思?自个儿蠢还以为别人跟他蠢得如出一辙?二太太做甚么要看不起你?因为你蠢啊,因为你没用啊,因为你窝囊啊!你问她,但凡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愿不愿意嫁给你这个除了出身以外,一无是处蠢货?你问她愿不愿意!!” 琏哥儿一面跳脚一面怒喷,不得不说,夫妻相是很有道理的,不是说真的长得像,而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吃一道儿睡一道儿,久而久之,一些言行举止就很想象了。 而彼时,贾政完全已经看呆了,他自诩挺了解这个侄儿的,却不知晓他侄儿炸起来那么可怕。 与此同时,王夫人只冷冷的看了贾政一眼:“若非担心连累到我儿女,我一早就跟他和离了。贾政,你真以为自己有多招人吗?莫说我了,就算是通房丫鬟看中的也不是你这个人!” 眼见贾政要开口,王夫人索性豁出去戳穿了他的想法。 “别折腾了,你不就是巴望着将我休弃了,然后再迎娶一个高门贵女吗?顶好就像大嫂那样的对不对?出身书香世家,父兄皆是朝中重臣,一门清贵桃李满天下,再给你生几个轻而易举就能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嫡子……哈哈哈哈,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个甚么德行!便是我,当年若非娘家老爷子提亲被拒,如何会轮到你!”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贾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既为王夫人戳穿了他的心事而恼羞成怒,又被她最后那句话所惊道,“甚么叫做老爷子提亲被拒?难不成当初王家另有打算?” “废话!你以为王家只这般野心?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我父亲当年是奔着荣公嫡长子去的,若非荣公眼界高,不愿嫡长子迎娶武将世家的嫡女,你以为我会退而求其次?便是这般,我父亲也是试探过其他人家的。可惜,当时你竟是看起来最像样子的,这能怪谁?谁叫我是武将家里女儿。” 王夫人一脸的悲切,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爱慕贾赦,至始至终她看重的就是贾赦当年的身份地位。同样的,贾政也并非爱慕那拉淑娴,而是看重张家的权势,以及所能带来的好处。 这事儿虽说出来令人惊异万分,不过仔细想想未必不能接受。 就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贾赦……有点儿囧。 再看贾政,这会儿已经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偏生,王夫人并不想就此放过他:“你以为呢?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荣公嫡次子,自幼饱读诗书,将来铁定前途无量……我呸!琏儿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你就是个考了大半辈子连个童生都考不过的蠢货!你读了一辈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你还不如我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妇人!” “你你你……泼妇!泼妇!!” 可怜的贾政,他其实并不擅长口舌之争,偏生王夫人却是个嘴毒的。甭管是拐弯抹角的指桑骂槐,还是正面怼上互喷,她一点儿也不怵。 尤其到了这会儿,王夫人太清楚自己的下场了,左右也是个一死,她还不如趁着能喘气的时候,将贾政这个伪君子真小人的面皮给扯下来。 “对啊,我就是泼妇,可你政二老爷你以为你是甚么东西?仗着自己的嫡亲大哥养在祖父母跟前,拼了命的在父母跟前说他的坏话,撒娇争宠,愣是哄得荣公将唯一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予了你,还对外道,说你极有念书的天赋。哈哈哈,真有天赋,考了一辈子啥都没得到,你真的是太有读书天赋了!” “你闭嘴!闭嘴!!” “我偏不。左右你都要休弃我了,我有甚么不能说的?你还指望我死了以后,老太太给你寻门贵亲?做梦罢你!就你这个怂样儿,老太太跟前的鸳鸯都瞧不上你!还贵亲呢,你当世家贵女瞎吗?搁早二十多年前,你是荣公的嫡次子,就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优点,至少占了个年轻。如今呢?儿女都那么大了,孙子都有了,你还整日里做着白日梦!我倒是要看看,你落得甚么结果!” “王氏!我这辈子最后悔就是娶了你这个泼妇!” “彼此彼此,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吗?蠢了一辈子还以为自己很能耐很聪慧的蠢货!!” …… 贾赦一脸的空白,十二保持着拽住琏哥儿的状态,琏哥儿原本准备了一大车的话想要喷死贾政,却硬生生的被卡在了嗓子眼里,好悬没给憋死过去。 父子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极为深刻的无奈。 这都是甚么事儿呢! “要不,让他们先吵会儿?”半晌,贾赦才憋出了一句话。抬眼见贾政俩口子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索性一手拉一个,先将俩儿子从房里拽了出来。 出了房间,顺手关了房门,贾赦站在廊下,抬眼望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映了半边天的晚霞,觉得他的人生真忒么操蛋! 十二拿手肘一下又一下的捅着琏哥儿,直到把琏哥儿弄得烦了,反手在他胳膊上来了一下,叫他消停些。偏十二变扭上了,俩人拧来拧去的,在贾赦背后各种小动作,直到贾赦蓦然回头,他们才赶紧跳开来站定。 “这俩要吵到甚么时候?”贾赦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家那俩蠢儿子又在犯蠢了,他只格外怨念的盯着房门,没好气的道,“吵啥呢?我觉得他俩蛮相配的。老话不是说了吗?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 “嗯嗯,破锅配烂盖。”琏哥儿随口接道。 “对啊!”十二冷不丁的大叫一声,见父兄皆看了过来,忙道出了自己刚发现的秘密,“爹,哥,你们说二老爷和二太太像不像宝玉和薛家那姐儿?” 贾赦横了他一眼:“你说反了罢?” “不不,没反。我的意思是,当初宝玉看上了林家姐儿,薛家姐儿则看上了咱们家的璟儿。结果,你们也知晓了。难道不觉得很像吗?”十二一脸的敬佩,他是在敬佩他自己的聪明才智。 “滚滚,你俩都赶紧滚蛋,老子一看到你们就眼睛疼!”贾赦也是烦了,直接将这俩混账小子轰走了,左右贾政俩口子也是蠢到了一定境界,就算有心干坏事儿,也没那个脑子。当然,这并不代表贾赦就没有防备,他早先就让赖大安排下去了,派了十来个护院围着这里,顺便还特地提醒了一句,别送水和食物。 对付这种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光会闯祸惹是生非的混账东西,就应当清清静静的饿上他们几顿! <<< 前院发生的事情,尚未传到后院这边。而作为知情的贾赦父子仨,也没打算让那俩蠢货的言语叨扰到后院女眷。说真的,甭管是赞美还是鄙夷,从贾政俩口子嘴里过一遍,那就只剩下了满满的嘲讽。 倒是他们仨来得巧,才刚到荣庆堂不久,贾母就慢慢的清醒过来了。 其实,贾母也不算是晕厥了,她只是被结结实实给吓懵圈了。没法子,甭管祖上有多么的荣耀,哪怕曾经历经无数血战,也难保子孙后代是个怂货。贾母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没直接被吓死过去,饶是如此,等服了静心凝神的药,也是满脑子浆糊,足足到了素日里用晚膳的时辰,才堪堪回过神来。 “鸳鸯……” 贾母下意识的唤了一声,旋即瞳孔一缩,整个人痉挛了一下,旋即才长长了叹了一口气,拿眼看向一直守在跟前的那拉淑娴并王熙凤。 雍华公主早先得了泰安帝的口谕,趁着宫匙尚未落下就赶着入宫去了。她是女子,又是公主之尊,留宿后宫那就不叫个事儿,反正有泰安帝的应允在,她想怎样都成。 至于迎姐儿,总不能所有人都杵在贾母跟前不做事儿了,她自然要出面安排些事情。而璟哥儿则更惨,他得负责照顾小五以及俩侄子侄女。 也因此,贾母回神之后,看到的只有那拉淑娴婆媳俩,以及随后赶来的贾赦父子仨。 “鸳鸯怎么样了?”贾母凝神看了好久,这才吐出了一句较为完整的话,只是仍旧气若游丝。 那拉淑娴回道:“先请了大夫瞧,后来索性让太医也帮着看了看。那孩子是个好的,我已经做主让人拿了最好的御赐伤药予她,也安排了人照顾她。等回头她好点儿了,就让她来给老太太请安。” “哦,没事儿就好。”贾母蔫蔫儿,说不出来是没精神头,还是真的被伤透了心,或许两者皆有也极有可能。 王熙凤这会儿已经唤了丫鬟端了小米粥过来,服侍贾母用了小半碗。待垫了垫肚子后,才又端了汤药,勉强喂了下去。旋即又投了帕子,给贾母简单的清洗一番后,这才同那拉淑娴一道儿退开,让贾赦父子仨走到跟前来。 贾母一脸的委屈,也没吭声,只怔怔的望着贾赦。 “老太太……”贾赦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扪心自问自己这辈子虽混账了一点儿,好赖也没干丧尽天良的事儿,怎么家里头大事儿小事儿跟赶场子似的,一堆堆的涌上来。尽管也不是完全没法处理,可见天儿的事赶事儿,也怪烦人的。 尤其今个儿这事情,全盘推到王夫人身上铁定也亏心,旁的不说,贾母也忒有些缺心眼了,就算坚信自己并非乌鸦嘴,就不能略微顾忌一点儿吗?听听贾母先前说的那话,祝福贤嫔娘娘长命百岁?好嘛,长命百岁肯定是好词儿,关键是你一老太太祝福自己的亲孙女长命百岁?这不是脑子有坑又是甚么? 无奈的是,这缺心眼儿的老太太不是旁人,是贾赦他亲娘! “赦儿,那王氏、王氏……”见贾赦只唤了一声就没动静了,贾母也是急了。别看她多年来打压大房捧着二房,可这些跟王夫人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事实上,在贾母最厌烦大房的时候,她也没嫌弃过那拉淑娴。反过来说,自打王夫人进门的那一日起,贾母就没有停止过恶心王夫人。 “贾政和王氏如今都被关在前院空房舍里,我打算等他俩略冷静一点儿,再好生算总账。” “这事儿同政儿有甚么关系?”贾母登时急了,“赦儿,当时你不在场,你不知晓……” 贾赦面无表情的听贾母讲述了一遍当时的具体情况。大体上同他了解的相差无几,细节处则是丑化了王夫人,美化了贾政。譬如说,容嬷嬷当时只是用最贫乏的言语讲述了王夫人的罪行和贾政的不作为,到了贾母嘴里,王夫人就成了十恶不赦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妖魔一般,至于贾政则是单纯的被吓傻了。 说真的,听完了贾母的讲述,贾赦心头只余呵呵二字。 诚然,王夫人确实可恶,贾赦从头到尾也没打算放过她。可贾政就全然无辜?好罢,就算他是无辜的,那么请问为何在王夫人行凶之后,贾政依然没啥反应呢?直到缓过来之后,也光顾着讨伐王夫人的罪行,以及洗白自己。 从贾赦的立场来看,贾政的行为让他真正的感到心寒。 “这事儿我会处理的,老太太您只安心调养身子骨。”贾赦垂下了眼眸,他并不打算跟贾母解释太多,左右这事儿原就不该由一个妇道人家插手。 “不要放过王氏!”贾母满脸的恨意,她要一个承诺。 “好。”贾赦一口答应下来。 许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当然更有可能是身子骨坚持不住了,贾母又叮嘱了两句话,就半昏睡过去了。那拉淑娴让几个小的先留在内室里,自己则跟贾赦到外间说话。 打从一开始,贾赦便没打算刻意隐瞒,不过也没打算仔细说就是了。将宫里府上的事情一句话带过以后,他便直截了当的道:“贾政和王氏我都不会放过,左右珠儿已经长成了,那李氏我冷眼瞧着,虽有些小家子气,好在她对于珠儿和两个孩子都是极为上心的。这样就成了!” 那拉淑娴安静的听完了贾赦的话,才点头道:“早该这般了,没的一次两次的给他们机会。我看珍哥儿如今就挺好的,靠儿子又如何?总有一日要靠的,早晚不都一样?” “对,就照着珍哥儿的旧例来,让贾政那蠢货直接当老太爷罢。家主之位让予珠儿,管家的事情也有李氏在。倒是那几个庶出子女麻烦得很。”贾赦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心下将贾政抽了一遍又一遍,“宝玉也罢了,到底是嫡子,你说贾政那蠢货咋就那么想不开弄出一堆的庶子庶女来?” “也不算麻烦,左右只是花些钱米罢了,他们家没那么穷。” 有一句话,那拉淑娴没有点明,便是那珠哥儿之妻李纨,也不是甚么善茬。怎么说呢?李纨那性子不是不好,而是太自私。在李纨心目中,整个贾氏一族,唯独只有珠哥儿和她亲生的两个孩子才是她最为在意的,旁的人就算死了她也断然不会皱一下眉头。 简单地说,但凡珠哥儿成为家主,整个分出去的二房一家子落到了李纨手里后,几乎可以断定其他人的日子有多惨。李纨不至于故意苛待他们,却也绝不会对他们上半点儿心,包括身为嫡子的宝玉。索性宝玉也不小了,这年头哥儿十五六岁成亲的极多,可十二三岁成亲的也不算少。想来,以李纨的性子,应该会早早的让宝玉成亲分出去单过,至于那几个庶出就更容易打发了。 李纨就是个面热心冷的,不算坏,却也断然称不上好。 “就这么办罢,有我在,珠儿自然能成为真正的家主。”贾赦冷着脸道。 没错,他当年既然可以越过贾敬、贾珍,独扶持蓉儿上位,那么如今照样可以扶珠哥儿成为家主。况且,珠哥儿本就是嫡长子,又是有官职在身的,就是到时候在外头挂牌匾,这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府,也比单纯的贾府来得好听罢? 当然,到时候贾政是个甚么想法,会不会因此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就跟贾赦没有半分干系了。 俩人正说着,容嬷嬷匆匆赶来:“主子,珠哥儿过来了。” 珠哥儿是在放衙前,才偶然间得知贤嫔殁了的消息,忙急匆匆的回了自家府上,结果就看到李纨一脸慌乱的守在二门口。问清楚了贾政和王夫人俩口子打从早间出门就再没回来后,珠哥儿赶忙又往荣宁侯府赶。亏得他素日里同大房这边关系不错,赖大也没为难他,一面让人赶紧去后头报讯,一面亲自领着他过来了。 等见到了贾赦和那拉淑娴,珠哥儿想也不想的就跪倒在地。 “做甚么行这般大礼?”贾赦挑了挑眉,语气倒不似方才那般生硬了,只道,“知晓了多少?” 他能知晓多少?珠哥儿苦着脸向贾赦印证了贤嫔的死讯,又替父母请罪:“无论如何,大老爷您做事自有您的道理,我只求您别太跟老爷太太计较。” 贾赦向那拉淑娴努了努嘴,后者回给他一个悠着点儿的眼神,旋即便先回了内室,唤琏哥儿和十二出来。 “王氏认为贤嫔娘娘之死,全拜老太太所赐。因而当众意图杀害老太太,有数人为证,其中一人便是贾政。如今,贾政明言想要休弃王氏,你倒是告诉我,我要如何不跟那俩蠢货计较?!” 珠哥儿面色煞白。 子不言父母之过,可有时候父母做得太过了,便是身为人子也无颜替他们求情。王夫人谋害贾母自是大罪,贾政愣是要借此休弃王夫人难道就没错吗? “老太太可好?”半晌,珠哥儿才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琏哥儿和十二相继走到了外间,正好听到这话,十二便嗤笑一声:“好,当然好,运气贼好的没被政二太太拿大青瓷花瓶给砸死呢。”被琏哥儿杵了一下,十二不屑的道,“只需他们做得,还不准我说?我还没说政二老爷忙着休妻妄想再去个世家贵女为妻呢!” “你少说两句!”贾赦没好气的瞪了十二一眼,转而又看到珠哥儿,“你们家的事情,其实我半点儿都不想理会,偏生一个两个的都不消停。索性我在这儿给你撂个准话,你若能管束他们,那就领他们回去,要不然便送他们去陪老太爷罢了!” “大伯!”珠哥儿差点儿要被吓炸了,只满脸惊恐的望着贾赦,“我、我要怎么做才行?好好,我管束他们,我一定能管束他们再不招惹是非!” “知晓怎么做?”贾赦犹有些不信。 “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珠哥儿脸色极为难看,他当然清楚为人子想要管束父母有多艰难。不过不要紧的,比起失去双亲,他宁愿遭人唾弃,“我会让人布置一座家庙,让太太好生修身养性。我也会让老爷安生下来,绝不会再让他去打扰大伯的清静。” 很难,甚至难于登天,可不试试又怎么知晓呢?尽管珠哥儿打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可事实上他反而是个性子坚毅之人,要不然也不会拖着病体苦读,愣是考取了功名,并在几年之内在翰林院彻底站稳了脚跟。他不傻,非但不傻他还总是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只是前途艰难,他恐怕会比以往过得更为艰辛。 贾赦认真的望着他。 “你唤个人去跟家里打个招呼,今个儿索性留下来住一宿,明个儿我带你去找蓉儿。贾政他太蠢了,年岁也不小了,该是让年轻人当家做主了。” 珠哥儿惨笑一声,怎样都成,他只是不想失去父母。 <<< 对于蓉儿来说,赦大老爷他不抽风还是赦大老爷吗?也因此,即便大清早的天还没亮透,就被贾赦亲自从被窝里拽出来,他都淡定依旧。 甚么?打算扶持珠哥儿成为家主?成呢,就算您今个儿终于下定决心怼死你那蠢弟弟了,他这个当人侄孙的,还能如何?听您的,谁让您最了不起呢。 贾赦一脸牙疼的挥退了蓉儿,他都不知晓从甚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兔崽子愈发的没脸没皮了,是打小就隐藏着这种不为人知的属性,还是后来索性放飞了自己?再不然就是自己开后门让他进了骁骑营以后,这货完全被带歪了?甭管是哪一种,如今说来都已经晚了,贾赦只能赶紧办完事儿赶紧走人,多一刻都不想看到蓉儿那副“虽然你蠢但我不说”的神情。 倒是珠哥儿,因着昨个儿夜里那拉淑娴和王熙凤都要守在荣庆堂里,琏哥儿索性拉着珠哥儿去东院歇了一晚,同时也劝了一整晚。到如今,虽说困得要命,不过珠哥儿倒是没昨个儿那般绝望无助了,用琏哥儿的话说,大不了仔细回忆一下贾赦是怎么折腾贾母的,你照着学一学不就结了? 因此,在看到蓉儿被贾赦一脸嫌弃的打发后,珠哥儿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儿。 “大伯,太太和薛家太太一直都在商议,如何让蓉儿迎娶薛家姐儿。”珠哥儿如是说。 不等贾赦回过神来,已经退到了门边上的蓉儿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飞窜回来怒道:“咋还有人提这事儿?我先前已经命人放出去话了,绝不要商户女!” “嗯,我知晓的,所以太太和薛家太太商定,回头找个机会坑你一把,让你不娶也得娶。”珠哥儿一脸的同情,他是真的可怜这个堂侄儿,毕竟身为男子被女子算计,真的很值得掬一把辛酸泪。 蓉儿简直要跪了。 倒是贾赦奇道:“你知晓这事儿?哪个跟你说起的?” 薛家太太看中蓉儿在大房那头并不是甚么秘密,主要是薛家太太当初托的中人就是王熙凤。只不过王熙凤收了礼物又不敢真的揽下这事儿,还装了一回病,把这事儿混过去了。按说这事儿虽没个明确的说法,可到底薛家那头是个闺女,只要做出一番没结果的态度来,想来薛家也不至于刨根究底,这事儿也就能不了了之了。 所以,蓉儿又是怎么知晓的? 看着贾赦一脸的狐疑,蓉儿老老实实的坦白:“二姑姑跟我说的。” 贾赦简直要被气乐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消停!”又一想,迎姐儿当然会这么干,她素来跟蓉儿交好不说,关键是一个是自家的侄儿,另一个是所谓故交家的姐儿,在她看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下,贾赦只得又道:“你是男子,谁还能逼你娶妻?但凡你说不要,她们能如何?” “那可不一定。”珠哥儿看了看蓉儿,到底还是没忍不住说了出来,“要是故意使计算计呢?但凡坐实了名头,到时候再来个以死证明清白,又该如何收场?” 这话一出,莫说蓉儿了,连贾赦都是一副涨见识的神情。见过强抢民女的,听过霸王硬上弓的,就闻所未闻这种女子上赶着算计男子的。关键是,蓉儿那就不是个善茬! “嘿,我还真来脾气了,她们薛家要算计我是罢?来啊!看谁算计得过谁!”蓉儿气得咬牙切齿,他的长相是偏秀气的,可惜他的脾气一点儿也不秀气。以往迎姐儿欺负他,那是因为他俩感情好,换一个人试试看,他不怼死姓薛的,他就把姓倒过来写! “行了行了,消停点儿罢。”贾赦皱了皱眉头,转而看向珠哥儿,“你特地说这些,是不打算沾手薛家的事儿?” 珠哥儿一脸的尴尬:“大伯,我一定会尽全力管束住老爷太太,可薛家那头我却是真的没法子了。本就不是一家子,姻亲又不是管闲事儿的理由。况且,薛家那姐儿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偏太太还拿了薛家不少钱,我瞧着薛家母女的态度,似乎是拿捏住了太太。”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倘若今个儿王夫人仍是荣国府的二太太,那她倒是用不着惧怕薛家太太了。偏生,随着贾家分家,王夫人如今啥都不是了。薛家是皇商,可皇商也是商人,商人本就逐利,一看无利可图,自是忙不迭的寻旁的好处。恰好,薛宝钗看得通透,确定贾赦不欲多管贾政俩口子的事情,索性连着出了好几个主意,逼着王夫人不得不就范。 若是没有贤嫔娘娘殁了一事,王夫人是打算等过段时日,先让蓉儿跟薛宝钗私底下见个面儿,再等省亲那天,借娘娘的嘴将这事儿定下来的。 真要到了那会儿,有事儿没事儿就已经不重要了,但凡蓉儿还要脸面,这门亲事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珠哥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再看向蓉儿时,自是一脸的愧疚:“蓉哥儿,这事儿是太太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可薛家那头,我是真没法子。所幸如今太太没法生事儿了,又没有娘娘帮衬,薛家大概是无力成事儿的。” “那可未必!万一她豁出去在门口堵我呢?我天天往外跑,她想堵我多容易呢。到时候万一她硬赖我毁了她的清白……哼,那我就毁给她看!!” “得了得了!”贾赦差点儿没喷出来,横了蓉儿一眼,叱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薛家到底跟咱们家沾亲带故的,这事儿我帮你料理了,你给我老实点儿。” 蓉儿瘪着嘴一脸怨念的瞪着贾赦,明明他是受害者,居然还叫他悠着点儿?偏生,贾赦不单身份地位比他高多了,还是他祖父辈儿的,连他老子见了贾赦都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他这个小的还能如何? “回头我跟二姑姑告状去!”蓉儿恨恨的道。 阴谋诡计这种事儿,没拆穿前确实麻烦,可一旦知晓了对方的全部计谋,破坏起来别提有多容易了。这也亏得去年间太上皇忽的薨了,要不然估计早在去年间,薛家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真要是如此的话,指不定蓉儿还真能吃亏。好在如今就没啥好怕的了,贾赦琢磨着,索性来一招釜底抽薪,将王夫人和薛家太太姐妹俩恩断义绝! 想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难。 贾赦先往工部跑了一趟,要了南方津州城的邸报,让人帮着抄录了关于修桥铺路那段的消息,旋即让人去薛家递了个口信,说贾母病了,想念善解人意的薛宝钗,问能否抽空过来瞧瞧。 且不说薛家接到帖子是如何的欢天喜地,又是如何归整衣裳首饰,争取再度攀上荣宁侯府。单说侯府这边,贾赦已经允了珠哥儿将贾政俩口子接回去,当然也没忘记亲自上阵揍了贾政一顿。 又一日,薛家母女俩登门拜访了。 探望贾母自是允许的,只不过在探望之后,还没来得及离开荣庆堂,就被贾赦命人将她们请到了后头的抱厦处。 这里离哪儿都有一段路程,因而最是清静不过了。贾赦和那拉淑娴都在,简直薛家母女俩时,也没有任何废话,直截了当的甩出了早已备下的邸报。 “薛蟠这几年一直忙着督建,很有种洗心革面的意思。圣上也觉得他做得不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当初是错手害了人家书生,却也非亲手所杀。如今,他已经到了津州城,那边离金陵亦是不远,也并非穷山恶水之处,依我看,你们不如赶过去与之团聚罢。” 薛家太太早已浑身轻颤的夺过邸报细细看了起来,其实里头关于薛蟠的内容很少,可到底薛蟠当时顶了个督建的头衔,虽无工钱却有虚名,倒也在邸报里出现了几次。 看着看着,薛家太太不由的泪流满面,薛宝钗心里也不好受,只不由的脱口而出:“哥哥也真是的,既无事儿,为何不来封信呢?白让母亲担心这些年。” “他来信了。”贾赦冷冷的道,“每三个月一封信,一次都没落下过。只不过除了头一封送到了琏儿媳妇儿手里,后转交予你们外,其余的信函全部都被王氏截留了。对了,薛家姐儿当初也上了小选的名单,同样是被王氏让人抹了去的。” “甚么……”薛家母女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满满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本侯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们,不过本侯也确实没打算帮你们。说到底,王氏才是贾家的人,她纵然有千错万错,也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另外,王氏已经全盘托出,说你们正在谋划逼迫蓉儿就范,是罢?她还说,之前薛家姐儿瞧上了我家璟儿,可有此事?” 薛宝钗整个脑子轰的一声,登时脸红得几欲滴血。 再看薛家太太,也没比她好多少,只不过相较于女儿的羞愤,她则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有些事情,本侯不想跟你们计较太多,没意思。今个儿以老太太的名义唤你们过来也是想问问清楚,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以前的事情皆既往不咎,可若是你们仍要算计我贾家的人,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说难听点儿,但凡有这个心,本侯想要怼死薛蟠易如反掌,你看到时候谁敢惨我!” “侯爷……”薛家太太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薛宝钗也身子一软,跪了下来。 “看在紫薇舍人薛公的面子上,本侯也不欲将你们赶尽杀绝。回头自会派一队得力的护院打手,陪你们一道儿去津州城寻找薛蟠。放心,薛蟠半点儿事情都没有,且你们得不到他的消息,他却可以通过朝廷的耳目,得知关于京城里不少消息。不过估计,薛大傻子应该在纳闷,为啥你们连一封回信都不给他去。” “蟠儿……我的蟠儿!” “哥哥!” 薛家母女俩抱头痛哭,其实她们之所以非要扒住王夫人不放,甚至打算豁出去一切也要赖上蓉儿,不过就是因为心里的不确定。 孤儿寡母会被人欺凌,若是孤女和寡母呢?那根本就没活路! “三天,甭管是收拾细软,还是寻某人算账,都务必要快点儿。当然,本侯也并非不让你们回京,可在璟儿和蓉儿娶妻之前,希望你们别回来。” 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薛家母女俩喏喏的点头应着,半句反驳之词都不敢有,甚至连责怪贾赦不曾早点儿告知的心思都不敢起。能怪谁呢?贾赦本就没有义务告诉她们甚么,真要算起来,王夫人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哪怕像王熙凤那般收了钱不办事儿,她们都认了,偏生…… “母亲,咱们要去贾家吗?” 此贾家非彼贾家,薛宝钗说的是王夫人那个家。 然而,薛家太太却摇了摇头:“去了也未必能要到银子,更别提当初银子都是送给她的,也没借条更没有证人,何苦讨这个嫌?索性归整一下细软,去南边寻你哥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薛家太太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断然没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习惯。她只是不愿意在临走前再生事端,离别好几年,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的蟠儿究竟如何了。不过,纵是如此,临走前她还是回了一趟娘家。 并非跟王夫人交好的王子腾家中,而是她的大哥王子胜。 薛家太太做的事情很简单,拿出了一万两银子,只要王子胜一个承诺。一个永远也不会站在王夫人身边的承诺。 王子胜一口答应下来,他没告诉薛家太太,其实他闺女恨王夫人恨得要死,他这个当爹的就算帮不了闺女,也不会特地跟闺女作对的。尤其,亲家公脑子里有无底深坑,他才犯不着为了一个打小就看不起自己的妹妹得罪一帮子人呢。 三天后,薛家母女俩携带细软,轻车简装的离开了京城。京城里的产业自然还留着,左右有掌柜在,原就无需她们操心太多。倒是因着这事儿颇有触动,薛家放了好些下人,其中就有薛蟠从冯姓书生处抢来的婢女。 只这般,薛家走了,走得悄无声息,等数月之后,王夫人好不容易缓过来,各种专营想辙儿,想让人给妹妹递个话儿,却在多日之后才得知薛家早已人去楼空。 而彼时,贾家早已彻底易主了,珠哥儿本就是个性子坚毅之人,既已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再婆婆妈妈的。接管了整个家后,珠哥儿便将宝玉丢给了贾政教养,笔墨纸砚绝不会少,至于王夫人则被强制送到了家庙,并将她身边所有的丫鬟婆子尽数发卖。还有那些个庶出子嗣,珠哥儿倒是没为难他们,哥儿照样出去念私塾,姐儿则让李纨帮着教养,一时间整个家的风气为之改变,好坏暂且不论,至少消停了不少。 这就成了,说真的,贾赦对于蠢弟弟一家子的要求是真不高,别折腾就万事大吉! 不过,贾赦倒是安心了,泰安帝却过得颇有些不顺心。 贤妃之死就像是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了泰安帝心里,倒不是有多么悲伤,而是他觉得神烦。你说要死就去死罢,既是被逼死的,你倒是临死前留血书写明了是谁逼死你的。就算生前不知晓,你不会死后来托梦吗?这么不明不白的,留下了一堆乱摊子,弄得泰安帝看谁都像坏人,心堵得再也不想去后宫。 太后愁坏了。 这会儿真顾不上偏不偏心了,这十四王爷是她儿子,泰安帝也是呢。关键是,十四王爷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喝酒吃肉玩女人,如今更是连宫都不入了,把她这个老婆子嫌弃到天边了。再看她的长子,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明明身子骨不算好,还夜夜批奏章到深夜,明明子嗣稀少,还几个月不往后宫里来。 当然,事实并没有那么夸张,就算泰安帝不愿看到后宫那些妃嫔,他还是要每日来给太后请安的,每月的初一十五也都会去皇后宫中用膳休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得已,太后只能将目光盯在了能劝服泰安帝的人身上。 雍华公主就是那个倒霉蛋。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无奈,你就是再怎么能耐,这世上也有人比你更能耐。雍华公主作为泰安帝最受宠也是唯一的女儿,她连泰安帝都敢当众叫板。可惜的是,这般彪悍的她,却独独惧怕她那祖母。 原因倒是简单,只因雍华公主小时候常跟着嫡母生母入宫给祖母请安。这宫里的规矩大,当时就给还年幼的她留下了永久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都这些年过去了,她再度看到她那老祖母——太后娘娘时,还是不免有些腿软。 结果她还不能不去!! 隔三差五的被太后召入宫中,说的却是成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倒不是太后故意折腾雍华公主,而是连太后自己都不知晓该怎么开口。让雍华公主去劝泰安帝少干活勤跑后宫?不,这种话怎么着也说不出口,哪怕雍华公主的母妃恭妃早已不伺候泰安帝了,也没得让闺女拉皮条的。 反观雍华公主,她其实是猜到太后想说甚么的,关键在于太后不把话挑明,她又能如何呢?她一个当人晚辈的,在外头倒是可以牛气了,谁都不敢招惹她,可一旦入了宫,还不是蔫吧了? 俩人都清楚发生了何事,偏皆装傻充愣,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互相伤害的循环。 最终,还是雍华公主举白旗投降了。 这也是没法子,太后她已经一把年纪了,几乎不管任何事情,换句话说,人家有的是闲工夫跟你玩水磨豆腐。再说了,太后想要见雍华公主,只需要让人去唤就成了,可反过来呢?雍华公主是为人妻者,本身又要管着偌大的一个公主府,且她三不五时的还要去隔壁荣宁侯府见公婆见妯娌,更别说她还要照顾十二的衣食住行,顺便还得调养身子等着不知何时能到来的孩子…… 她斗不过太后呢! 然而,再怎么样雍华公主也不愿意给自己亲爹拉皮条。 “噗!你说这些日子你天天入宫,就是为了这事儿?”十二听完了雍华公主的诉苦,都快笑抽风了,结果抬眼就看到雍华公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只能硬生生的咽下笑意,一本正经的道,“其实太后说得也没错,圣上他太辛苦了。这人又不是铁打的,每日里这般不分昼夜的辛劳,迟早会损害身子骨的。” 话是没错的,关键这事儿没法劝呢! “我倒是能劝父皇好生休息,可他会听我的吗?”雍华公主也愁啊,有些话说得浅了,肯定不被当一回事儿,可要是说了,指不定被怎么收拾呢。 十二思量再三,倒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倒是能想法子让圣上歇一歇,不过要是因此害得四皇子吃亏受罪了,你会介意吗?”十二挑眉道。 “介意甚么?那混账小子就是欠的!母妃一直都说,他素来仗着父皇膝下子嗣不丰,可劲儿的折腾,若不时常吃点儿小亏,假以时日,铁定能作上天去!”一想到自家蠢弟弟,雍华公主就一肚子气。她不是不疼爱弟弟,而是每回都被这个弟弟弄得格外无奈。 没错,泰安帝素来是很疼爱子嗣的,儿子闺女他都疼。然而,甭管怎么样,泰安帝也是先皇帝后才是父亲的。 雍华公主最担心的是,就她那蠢弟弟的脑子,装个几年是没问题的,再不然装个十来年估计也行。可再往后呢?甭管甚么人,装一辈子是绝不可能的,也就是说,蠢弟弟迟早会暴露本性。到时候,要是真的作到了泰安帝都无法忍受的地步,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十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还真别说,他上辈子的渣爹乾隆都有极佳的运气。一是占了子嗣不丰的便宜,二则是因着雍正爷寿数短。两下一相加,渣爹乾隆就成了那个唯一的选择。 要是他可劲儿的作一把呢? 十二一面想着这事儿的成功率,一面琢磨着要是成功的阻拦了泰安帝的“上进”,历史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首先,雍正爷就是活生生被他自己给累死的,所以若能有人阻止,应该多少能延长一些寿数。其次,甭管是前世的渣爹乾隆,还是这辈子的蠢货四皇子,其实还真就不是当皇帝的料。任性妄为,好大喜功,这两者搁在寻常人身上不算太大的缺点,身为天子却真的是要了命了。 不过,要是真阻止了,又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四皇子虽然蠢,可他跟十二的关系其实还是挺好的,换句话说,若是将来四皇子登基了,十二的日子过得不会差。不过,这个也未必能够保证,毕竟前世的渣爹乾隆就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鬼知道前一刻好好的,为啥下一刻就疯了。尤其是亲眼见识过乾隆犯抽后,十二就对他再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两相一比较,十二深深的认为,还是让泰安帝长长久久的待在皇位上罢!! “既然你并不担心四皇子吃亏受罪,那就没甚么问题了。我回头叫我爹配合一下,一定要让圣上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十二信心满满。 见他这般,雍华公主反而不淡定了,忙拽住他问道:“怎么就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打算怎么做?不对,是甚么问题呢?” 健康,还是子嗣?还是两者皆是? “让圣上意识到,他的儿子们不是夭折、过继了,就是蠢货和疯子。如此一来,即便是为了江山社稷,他也得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骨。至于子嗣,与其再添不如好好教导目前这俩。当然,也许圣上在彻底认清楚现实后,还是会选择再生一个。” 考虑到那两位皇子的质量,十二真心觉得没啥抢救的必要了,还不若直接从头开始呢。 雍华公主一脸的茫然。 再茫然也没用,十二已经想好了,回头就跟贾赦打了个招呼,又拿出了他珍藏了多年的爱物,心疼了好几个时辰后,这才捂着滴血的心肝,把东西送到了四皇子手里。 那是前朝名家董其昌的真迹,若非这副字最容易点燃泰安帝的怒火,他一定舍不得。 不过,一想到前世被渣爹乾隆霍霍的那些个真迹典籍,十二深深的认为,牺牲一副字,保全其他的,还是很值得的……道理他都懂,就是心好痛。 把心头好送出去后,十二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听说四皇子格外欣赏那副字,为了确保万一,十二还忍着心痛亲自去瞧了一眼,然后险些没直接背过气去。 亲眼所见跟猜测总归是不同的,哪怕十二上辈子就知道渣爹乾隆的特殊爱好,当他亲眼看到名家真迹被毁时,他还是接受不能。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十二让雍华公主绊住四皇子,回头就带着董其昌真迹去找泰安帝哭诉。 他还专门“挑”了个贾赦在场的时候。 “圣上,四皇子殿下太糟蹋东西了,我珍藏了多年的至宝啊!才两天工夫就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您看,您看!!” 董其昌的真迹讲究一个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分行布局,疏朗匀称。然而到这会儿已经完全没必要了,因为所有的留白处全部被盖上杂七杂八各种各样的章,当然还有四皇子提笔所书的心得体会,并得到此宝物的喜爱之情。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在真迹的正中央空白处,四皇子用最粗的毫笔写了一个斗大的字:神! 神你个头啊!! 简直神烦!! 先皇生前很是推崇董其昌,临摹的也是董其昌的字,泰安帝仿的则是先皇的字体。也因此,对于董其昌的真迹,泰安帝就算不是格外喜欢,也下意识的会起了珍惜之意。然而…… 十二边哭诉边偷眼瞧着泰安帝的反应,而一旁的贾赦则完全傻眼了。即便他曾经是京城里闻名的纨绔子弟,可因着家学的缘故,他对于珍贵的书画典籍还是很在意的。倒不是爱得死去活来,而是多少了解一些,毕竟他当年可是被荣国公贾源悉心培养出来的。可这会儿,贾赦已经完全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他倒是听了十二的叮嘱,也愿意配合儿子行事,关键是他没有想到结果会是如此的惨烈。 #一根直肠通大脑的现实版# 就连提前知晓了真相的贾赦都懵圈了,更别说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泰安帝了。 偏十二还不消停:“圣上,原本四皇子跟我索要爱物,我也是自愿给他的。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糟蹋东西作践人,亏得雍华先前还劝我说,他还小让我这个当姐夫的让让他……有这么糟践人的吗?” 说真的,十二还真伤心了,毕竟上辈子被渣爹乾隆糟蹋的文物虽无数,可那又不是他的东西。可搁在如今……他付出的代价也太惨烈了。 泰安帝气沉丹田:“来人!立刻将锦嗣那个小兔崽子给老子带来!!” …… 四皇子锦嗣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六月飞雪也不过如此。 他很喜欢董其昌的真迹,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欢。当然喽,喜欢自是要表现出来的,就像看到美味佳肴,他会选择全部吃下去;看到如水美人,他会想着收藏到后院里;看到这般珍品的真迹,他当然要在上面盖章题词,以显示自己对其的喜欢之情。 其实这么想想也挺有道理的,毕竟民间也有不少傻货喜欢在游览名胜古迹的时候,刻下“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迹。从这方面来看,四皇子锦嗣的品位大概属于市井流的,格外的接地气。 然而,关键不在于从哪方面看,而是在于泰安帝是怎么看的。 枉你贵为皇子,还是唯二的两只之一,可但凡泰安帝想怼你,那也只能忍着受着。 所以,四皇子锦嗣才觉得自己委屈死了:“父皇,儿臣是真的喜欢……” 泰安帝冷笑连连:“那朕也喜欢你,所以在你身上盖章刻字,你觉得怎么样?”不等锦嗣回过神来,便有宫人将他拿下。当然,泰安帝也不是真打算怼死他,到底是亲生的,就算这孩子再混账再熊,也还是可以试着抢救一下的。 于是,泰安帝说到做到,让人在锦嗣面上、手上全盖上了大大小小各种印章。这还不算,泰安帝还仿照着被锦嗣毁掉了那副董其昌真迹,在锦嗣的额头上,书写了一个字。 蠢。 盖完了印章,也题了字,泰安帝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抬眼看了看自家蠢儿子,点头道:“这么看来就顺眼多了。对了,朕用的是特殊的印泥和墨汁,多的不敢说,起码也能保持个十天半个月的。在这期间,你也不用躲在房里不出门,该怎样就怎样。去罢。” 锦嗣:“……” 跟失了魂一般的飘出了御书房,锦嗣整个人都是懵圈的。直到出了御书房的门,看到了等候多时的贾赦父子俩,他刚要开口说甚么,就看到俩人比赛似的笑疯了。 “姐夫。”锦嗣跟贾赦并不算熟,当然他是认识贾赦的,可毕竟年岁辈分摆在那儿,加上贾赦又是泰安帝的心腹重臣,他身为皇子,跟朝廷重臣太熟了也不好。因此,在看到这已经笑疯了的父子俩时,他本能的开口控诉十二,“是不是你跟父皇告的状?” “对啊哈哈哈哈哈!”十二一面狂笑一面揉着肚子,“我本来见你毁了我的爱物,气得打算以后再不理会你。不过如今……哈哈哈哈,先别说话,让我笑一会儿哈哈哈!” “圣上英明哈哈哈,圣上实乃天下最聪慧之人哈哈哈……”贾赦也跟着笑疯了,不过他也是绝了,就算已经快笑抽筋了,也仍然坚持赞美泰安帝。可惜,泰安帝没听到,倒是锦嗣听了这话,愈发的苦逼了。 彼时,锦嗣已经完全不知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了。 愤怒罢?其实也没啥,毕竟自己被泰安帝惩罚是真的,贾赦父子俩虽笑话了他,好过于没有因此疏远了他。 委屈罢?虽说他跟十二很熟悉,对方也确实是他的姐夫,却也不至于到诉苦的地步。 那就顺其自然? 锦嗣一脸的懵圈的望着贾赦父子俩,足足过了一刻钟,俩人才勉强停下了笑意。贾赦先道:“对了,我想起来先前那事儿还没跟圣上商讨完呢,我先去寻圣上。”十二也跟着道:“我也要回去了,雍华早先还说想吃东市口南悦楼的汤包子,我得赶紧去了。” 只片刻工夫,俩人就没了踪影,徒留锦嗣一人目瞪口呆的立在御书房门口。 说真的,能从锦嗣脸上看到“目瞪口呆”的表情,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泰安帝做得特别绝,亲自在他脸上手上盖满了大大小小的章,以至于他这会儿甭管做甚么表情都是一脸的红章黑墨。也因此,他的表情不是人看出来的,而是从他那僵硬的举止推算出来的。 天可见怜的。 就这般,锦嗣带着一脸的红章黑墨,生无可恋的回了府。 说起来锦嗣开府就比雍华出嫁晚那么一个月时间,府邸就是曾经的齐国公陈翼府改造而成。腾空齐国公府的人是贾赦,帮他修缮改造的人则是十二。同时,他也由泰安帝赐了两位侧妃,倒是嫡妃尚未进门,估计要等年底才会正式大婚。 于是,等锦嗣归了府后,成功的吓哭了两位侧妃。 见两位侧妃皆是一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锦嗣只觉得神烦,又嫌弃她们胆小怯懦。毕竟,之前贾赦父子俩瞧见了他,全是笑得不能自抑的模样,就连宫人、侍卫见了他,也是先惊后憋笑。唉,女人就是没用。 “啊!!!!!!!!!” 可惜,等锦嗣亲眼从西洋进贡的玻璃镜里看到自己如今的尊荣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说之前是懵圈的话,那么这会儿他就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先将手里的玻璃镜失手砸了,之后更是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间,一直跑到院中看着漫天繁星,他这心里才略微安定了一些。然而,当他看到伺候的宫人,并之后赶到的侍卫等人皆是一脸的惊魂未定时,他再度觉得满腹委屈。 “备马,本王要去五皇子府!” 五皇子只比四皇子锦嗣小了一岁,先前趁着收拢府邸时,也给他弄了一个。不过,五皇子至今也没有娶妻,连个侧妃都没有,倒是留了几个侍妾。毕竟,娶妻这种事情还是要讲究一个长幼有序的。 锦嗣想去弟弟那里寻找一下安慰,其实他本来是想去姐姐那里的。不过,看他姐夫那熊样,就知道他姐姐到时候也会狂笑不止,他如今需要的是安慰,真心不是嘲笑或者恐惧。 只是如此一来,却是苦了四皇子府的管家。备马当然没问题,四皇子的骑射虽称不上有多好,起码并不算差。关键是,您真的要顶着这么一张脸,奔跑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吗?最终,管家连哄带劝的让锦嗣坐上了马车,匆匆赶往与之并不远的五皇子府。 自然,为了避免吓到五皇子,四皇子府的人提前一步快马加鞭的赶到,将大致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其重点是,四皇子没犯病更没疯,他只是想让五皇子安慰一下。 五皇子名锦成,他们这一辈儿兄弟取名其实比较随意的,因为除了锦嗣是先皇长青帝帮着起名外,其余俩都是由泰安帝随口取的。还真别说,别看如今的泰安帝对儿女挺上心的,可在他年轻那会儿,压根就不在意这些。 而五皇子锦成又有一个格外贴切的形容:一言难尽。 这年头,有取错的名字,却铁定不会有叫错的外号。一如贾赦被人称之为搅屎棍,而锦成的绰号虽有些怪,却真的是异常的贴切。 所谓一言难尽,真心不是甚么好话。这么说罢,若说四皇子锦嗣是一根之畅通大脑,那么五皇子锦成则是天生脑回路异于常人,时而癫狂时而安静,简直就是疯子傻子外加神棍的结合体。 “四哥被父皇惩罚了?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没人通知我?”锦成这会儿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桃花眼眯呀眯的,“找我要安慰来了?成!” 身为亲兄弟,虽说并非一母同胞,不过拜泰安帝子嗣稀少所赐,再加上锦成打从一开始就丧失了继承权,他和四皇子之间的感情倒是挺不错的。 ——前提是他不犯病。 于是,当天夜里,看似正常实则早已偷偷犯病的五皇子拖着四皇子游走到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挨家挨户的敲开了朝廷重臣的门,拉着他们哭诉泰安帝是如何苛待他们兄弟二人的。等得了消息的十二亲自带人将这俩蠢货逮回来时,消息也已经传到了泰安帝耳中。 十二简直要给这俩蠢货跪了。 “他脑子有病你也有病?好端端的,你找他做甚?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五皇子是个一言难尽之人,连我家璟儿跟他相识多年,离了宫里也是避着他走的。就你能耐?主动往他跟前凑?你还记得去年先皇薨了时,他抱着圣上的大腿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的事情?你找谁不好,找他你应付得过来吗?” 锦嗣已经彻底怀疑人生了,他能说他那蠢弟弟没旁的优点,偏偏天生神力吗?诚然,一开始是他先跑去五皇子府的,可到后来,他等于是被五皇子强制性的限制了自由,硬拖着去骚扰朝廷大臣的。他挣扎了,也惨叫了,关键是顶着那么一张红章黑墨的脸,人家觉得五皇子比他正常多了。 “你等着罢!明个儿有你好受的!”十二气疯了,他今个儿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把家有蠢弟弟的感觉。虽说这不是他亲弟弟,却是他的妻弟。最重要的是,这货跟他上辈子的渣爹乾隆还是完全一样的属性。 想到这里,十二略微好受了点儿。 经了这事儿, ☆、第259章 (2) 想来应该能让锦嗣留下极度深刻的印象罢?以后若是再手贱的想在书画真迹上涂抹盖章,估计能立刻想起这事儿罢? “哼,跟他有甚么好说的?要我说,熊孩子就是欠揍!有事儿没事儿狠狠揍一顿就好了,甚么贵为皇子,这不是还有父皇在吗?明个儿我就入宫恳求父皇,亲自上阵揍得你三个月下不了床!” “姐……” 要不怎么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呢?雍华公主到底是女子,起身洗漱换衣裳用了不少时间,赶过来时,正好听到了十二最后一句话,登时忍不住开口就喷。等喷完了,再看锦嗣这副小媳妇儿样儿,愈发的来气了。 “以往只觉得你略蠢了点儿,却没想到你能蠢到这份上。瞧瞧,这才多少工夫,你做错了多少事儿?先是要了你姐夫的爱物,却不好生珍惜,偏那还是先皇最为推崇的董其昌真迹。父皇一没打你二没骂你,只予了你丁点儿惩罚,你却给委屈上了。回自个儿府里折腾也就罢了,还专程跑去寻锦成?兄弟姐妹那么多年,你不知道锦成是甚么人呢?” “我……” “甚么你你我我的?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锦嗣,你也不少了,今年都十七岁了。搁人家寻常百姓家里,都已经当爹了。我知晓,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你和锦成都晚成亲,可就算成亲晚,也不表示就允许你犯蠢呢!” “不是的……” “少狡辩!我是你姐还不能说你两句?便是你觉得委屈了,又见不着母妃,跑来寻我也是好的。你小时候光屁股包尿搭子的时候,我都是瞧见过的,有甚么不能说的?倒是能耐了,半夜里也不睡觉,跑去跟锦成一道儿满京城的乱窜!就像你姐夫说的那般,明个儿有你好看的!” “是锦成的错啊!” 锦嗣都快疯了,他怎么知道会闹成这般。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是,他贵为皇子,泰安帝继位时,他虽不算小,也远没有到府外交际的地步。也因此,他身边除了伺候的下人外,仅有两个兄弟并一个姐姐。可三哥过继出去不久就没了,他本人又在前不久出宫建府了,正如雍华公主所言,他就是想找个人诉苦,也没处寻呢。 “对,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都是锦成的错。可他脑子有问题!”雍华公主长叹了一口气,“你最好趁着这会儿离天亮还有点儿时间,仔细盘算盘算要怎么跟父皇说这事儿。要是你真的打算冲到父皇跟前说,这一切都是锦成的错……” 雍华公主一脸的悲伤:“弟弟哟,姐姐恐怕以后都瞧不见你了。” “姐!”锦嗣真的要疯,可到最后他索性也认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毁了姐夫的爱物,不该知错还不改,不该觉得父皇惩罚是受了委屈,更不该大半夜不睡觉去寻锦成哭诉,最最不该的是居然拉着锦成满京城的乱窜……” 他何等委屈!! “乖,你这么说,姐姐就很欣慰了,想来母妃知晓以后,也会心生安慰的。” 欣慰也好,安慰也罢,雍华公主真正想说的是,这熊孩子的确欠收拾。小时候倒还真不觉得,毕竟年幼,加上素日里他多少也能装一装。可越大越觉得这孩子不成器,偏生雍华公主很清楚泰自家的情况,指望锦成完全没有可能,锦嗣虽有再多的缺点,严苛管着应该也出不了大错。 至今为止,雍华公主都记得,在自己出嫁前一晚,泰安帝将她唤到跟前,一脸严肃的告诉她,不管序齿如何,她才是真正的大公主,尤其皇室子嗣单薄,将来万一出了甚么事儿,她这个嫁在京城里的公主…… 冷不丁,雍华公主感到手心一热,扭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的十二:“怎的?” “没的为了个熊孩子气成这般的,左右有圣上在,让圣上收拾他去。你犯不着操心太多。”十二皱了皱眉头,提醒道,“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可那熊孩子有的是人收拾。” “我知晓。”长叹一声,雍华公主抬头望着已经微微发亮的天边,诚心诚意的道,“我希望,父皇能够长命百岁,一生康健无忧。” 别以为她不知晓那些人在说闲话,总说她是四皇子的同胞姐姐,就算将来新帝上位,她也不会吃苦头。可弟弟有爹好吗?就算是亲弟弟又如何?成了亲生了孩子,那就是两家人了。雍华对锦嗣是疼爱,可她并不愿意徒家大好江山落在一个蠢货手里,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祖先的心血白流。与其将来出事时,再挺身而出,倒不是直接让泰安帝明白,他那俩儿子皆是蠢货,你只能选择自己顶着。 <<< 两位皇子的闹剧看似出现得莫名其妙,其实却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如今已是泰安六年了,泰安帝年四十有七,身子骨虽好,可到底年岁长了,他又是个出了名的拼命皇帝,凡事皆求完美。就连御医都说了,泰安帝的身子骨虽没问题,可长此以往,却很容易损了寿数。 有一种死法,叫做过劳死。 泰安帝如今要做的,压根就不是用汤药,而是好好休息。御医的建议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泰安帝至少要保持四个时辰的睡眠,可以是晚间休息三个时辰,午后再休息一个时辰。剩下的八个时辰,一日三餐花掉一个时辰,散步打拳骑射或者看书练字,也需要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能够用于办公事的,只有六个时辰。 一半用于休息养神,一半用于干正事儿。 对此,泰安帝一开始是不在乎的,他觉得这么纯粹扯淡。等贾赦听闻后,也觉得太瞎扯了。 “一天要干活六个时辰?那御医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要我说,晚间睡觉就需要四个时辰,午后歇觉一个时辰倒是够了。吃喝拉撒一个时辰,休闲玩乐的时间,最起码每天要两个时辰。圣上您想呢,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那都是休息的日子,干甚么活儿!我自个儿的生辰,我家老太太、太太、儿女们、孙辈儿们,那都得过。逢年过节要休息,逢休沐日当然也要休息。” 贾赦掰着手指头好生算了算,越算越觉得自己说的极有道理。 “这冬日里太冷了,不适合干活。夏日里又太热了,顶着一脑门子的汗,我干啥活儿呢?春日里是郊游的好日子,就该好好玩一玩。至于秋日里……嘶,那就干活罢。” 泰安帝伸手指向门的方向。 “哦哦,让我滚,成呢,我就这滚。”贾赦麻溜儿的窜到门口,忽的想起一事儿,又再度窜了进来,一脸鬼祟的道,“圣上,您听没听说过最近市井流传的谣言?” “说。” “您不知晓?那就没关系了!圣上,臣告退!”贾赦这回才是真的溜了,只一眨眼,他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徒留泰安帝在御书房里运气,再运气。 不过,贾赦虽跑了,可他最后留下那话还是被泰安帝记在了心里。刚打算让人去打听,四皇子和五皇子便结伴来到了御书房。 四皇子锦嗣整个人都是蔫吧的,他面上的红章黑墨倒是被洗干净了,可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已经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痕。 再看五皇子锦成,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桃花眼一眨一眨的,就连泰安帝都不得不承认,锦成安分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泰安帝瞥了他俩一眼,伸手虚点了点位于他龙案两侧堆满了奏章的桌案。 这是他新想出来折腾俩儿子的法子——让他们看请安奏章。 军机大事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考虑泄密问题,单就一句话,那俩蠢货看得懂吗?况且,一旦有所延误,后果谁也担不起。倒是请安奏章,每天都有几十份,说的都是成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当然更多的则是对泰安帝本人的赞誉。 想当年刚登基那会儿,泰安帝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的毛病犯了,那是连请安折子都一字一行的看完,还会斟酌词句,认真批阅。 这种做法当然没错,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让他原本就繁重的工作变得愈发繁重了。 人嘛,总归要有舍有得。 泰安帝琢磨着,既不能让老臣忠臣寒了心,他本人又实在是没有那份精心做到事事完美,那就只能放手让旁人替他完成。正好,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都大了,虽说为人处世很不靠谱,可正是因为他们的不靠谱,才愈发的需要历练。请安折子问题不大,翻阅一番看看有没有问题,之后写句“知道了”,或者旁的回复之话即可。 当然,泰安帝也没那么心大,他是想着等折子批好了,他在亲自过目一遍的,毕竟看一遍可比批阅快多了。 于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就都倒了大霉。 而此时,一个略有些匪夷所思的流言,悄悄的在京城里盛行起来。 流言的最初就是从两位皇子倒霉开始的,不知何人透露了两位皇子倒霉是因为驸马爷贾琮的缘故,引得有心人纷纷探究内里的情况。再往后,流言蜚语愈发多了,从驸马爷贾琮,到驸马爷他爹贾赦,总觉得贾家人有些邪门怎么办? 贾赦就不用说了,荣公贾代善之嫡长子,承袭一等将军,之后就晋升为荣宁侯爷,更是官拜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这已经不能算是人生赢家了,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啊! 然而,老天爷是没有亲儿子的,先皇却有。 联系到当年先皇长青帝还在位时,就是先皇在殿试之上,将贾赦特提拔为二甲第二名,哪怕事实上他的学识仅够得上三甲最末。而先皇也不单是提拔他为二甲第二名,还破天荒的点了翰林。要知道,每一届的翰林多半都出自于一甲头三,连二甲第一都极少被点入翰林,更别提贾赦本就不是一个满腹经纶之人。 再往后,先皇莫名的看好贾赦,还替他做了人生规划。 先从翰林院庶吉士起步,再往御史台历练三年,之后去内阁当侍读学士、内阁学士,直至成为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当然,现实跟规划还是略微有些差异的,然而甭管怎么说,最终贾赦是成为了正一品殿阁大学士,甚至这还是泰安帝亲自下旨的。 可这是为何呢? 但凡在京城待了点儿年头的人,都不会忘记贾赦那些年的晋升之路。当然,更不会忘记,因着贾政一事,贾赦改名被贬斥一事。可以说,那会儿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看他起得有多快,跌得则更快。更有甚者,都盘算着等长青帝退位后,新帝上位就看他和他效忠的廉亲王怎么死! 结果简直不能更心酸。 然而,事情真的就那么凑巧? 就因为贾赦时不时的抽风,告自己告家人告亲朋好友。所有人都涨见识了,人家都是背地里下黑手告别人的,单只有贾赦从没有参过毫无关系之人,只把自家抖了个干净利索。到后来,贾赦还越玩越大了,就没有他不敢抖漏的内幕,且他抖漏的内幕越多,泰安帝越是看重他。 外人都羡慕死了,看他成天作天作地作死的,结果非但没有挨骂受罚,反而官职越升越高。因而,很是有一批没长脑子的大臣排着队写罪己书。都是一道儿递的折子,结果次日早朝,泰安帝直接罢免了一帮人,就贾赦好端端的,啥事儿都没有。 你就说这气人不气人罢!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回两回了,而是自打端闰四十九年,贾赦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后开始,就三不五时的发生一次。 一次两次的可以算作巧合,次数多了呢? 与其相信贾赦那搅屎棍是老天爷的亲生儿子,大家更愿意相信他其实就是先皇长青帝的儿子。 再往深处一琢磨,全京城都知晓荣国府那位史老太君偏心幼子,这若仅仅是一般般的偏心当然没问题。有道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那就不叫个事儿。可贾母做得太过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偏心眼儿,而是给人一种别有内情的异样感觉。 明明甭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贾赦都比他弟弟贾政优秀千万倍,就算当娘的不嫌弃亲生儿子,也没得几十年如一日的作践自己的长子,只为了让幼子心里好过罢?要知道,贾母不止一次的痛斥贾赦不孝,反而屡次称赞贾政才高八斗,实乃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世奇才。 这不是偏心眼儿。 这是瞎!! 然而,很多人都能够证明,贾母此人虽有些势利眼,可总的来说还算是个正常人。于是,这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 没过几日,更大的消息传出来了。 “爹,您听说了吗?原来,当年老太爷的折子曾经被人换过,老太太属意政二老爷承袭爵位。”琏哥儿一脸的惊悚,虽说事到如今,已经没人在乎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了,可甭管在乎不在乎,那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走的。 “瞎说,这种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你信它作甚?袭爵那就必须是嫡长子,甭管是圣上还是先皇,都是极重规矩的,怎么可能允许在有嫡长子在的情况下,让嫡次子袭爵呢?”贾赦完全不信。 琏哥儿其实也不信,不过他觉得有必要将小时候曾发生的事情告诉贾赦。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瑚哥儿刚夭折,荣公贾代善也故去不久,琏哥儿被贾母强制性的带到了荣庆堂,虽说贾母对他不错,可对于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孩子来说,乍然换了地方,爹娘哥哥都不见了,没吓死他都是他胆儿大了。 幸而那会儿,珠哥儿也养在贾母膝下。 “琮儿不止一次的问我,干嘛对珠大哥哥的事情那么上心。我拧不过他,只好说了我的心里话。我告诉他,那会儿我们的大哥哥刚没,祖父也走了,娘病着,爹整日里忙碌着,我一个人被送到了老太太跟前,害怕的整宿整宿睡不着,且一睡着就做噩梦,不停的哭喊痉挛。要不是那会儿,有珠大哥哥陪着我,我觉得我迟早会被自己吓死。” 贾赦沉默不语。 那段时间,是整个大房最黑暗的日子。 其实,荣国公贾代善的离世反而是有迹可循的,毕竟年岁也不小了,加上他原就是武将,多次浴血奋战的结果就是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再一个,人都这样,能够接受长者的离世,却完全不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与自私无关,纯粹就是人的本能。毕竟,在大部分人的潜意识里,自己总有一天要送走祖父母、父母等长辈,而儿孙却是能陪着他,为他送终的。 对于当时的琏哥儿来说,那时候府里的气氛让他感到惶恐不安,可对于贾赦来说呢? 他先是失去了最疼爱最看重自己的祖父第一代荣国公贾源,紧接着祖母过世,前后不过短短两月时间。那会儿他才十来岁,被送到了父母跟前后,才愕然的发觉,父母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疼爱自己,当然他自己也无法将父母视为最亲密的存在。 又几年,他好不容易从失去祖父母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娶了妻生了子。还没等满足于现今的生活,前太子就出事了,他的老泰山一家被迫离开京城,归期不定。 之后不久,长子瑚哥儿夭折了,荣公贾代善原就身子骨不好,种种事端压在身上,没几日便也跟着去了。偏当时嫡妻郁结于心,病情更是一日重过于一日,贾母说要带走琏哥儿亲自抚养时,他是真的没了主张。 身为男子,是不可能亲自教养孩子的。哪怕素日里他也时常同俩孩子玩耍,可逗趣跟教养能混为一谈吗?再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原就身子骨羸弱,极容易出现状况。那会儿,瑚哥儿夭折了,张氏又病着,硬拦着贾母不让她带走琏哥儿,这本身就不现实。 “琏儿……”贾赦满嘴的苦涩,他到底还是亏欠了这孩子。 “爹!爹,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是非要同您抱怨甚么,只是想告诉您一些可能您不知晓的事情。”琏哥儿一叠声的道,“我跟珠大哥哥的情谊暂且不提,有个事儿我觉得特别奇怪,那会儿老太太不止一次的看着我感概,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又让赖嬷嬷取了帖子来相看。因着我那时太小了,这些话也不是刻意对我说的,便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没娘的孩子多可怜…… 贾赦面色一变,当初张氏病重,这是整个府里都知晓的事情。可病重又不代表过世,张氏当年不过才二十一岁,身子骨素来都很好,就连大夫也说,那是郁结于心,而非得了不治之症。既如此,贾母为何会如此肯定? “爹,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老太太当时知晓了某些咱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是说,她有害人之心?”一想到小时候的那些事儿,琏哥儿只觉得浑身发寒。 先前,之所以没想起来,其实并不是真的忘却了,而是琏哥儿本能的觉得是自己记错了。可最近,一连在外面听到了那么多的闲言碎语,弄得他愈发的疑神疑鬼起来。以至于昨个儿夜里便梦到了儿时的场景。 ——贾母一脸怜爱的望着他,心里喃喃自语般道,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没有道理。”贾赦面色大变却仍保持着镇定,“老太太对你娘素来不错,倒是对王氏有着百般不满。” 看了看琏哥儿,贾赦有心想说许是你听错了或者时间太久记错了,可到底没能说出口。只因细究起来,当时的贾母确实有些不妥当。 譬如,荣公贾代善已故,本该第一时间让出荣禧堂予他们大房入住,偏贾母却借口住惯了不愿意搬。问题是,那荣禧堂原是第一代荣国公贾源夫妇所居,也是贾赦打小长大的地方。至于贾代善和贾母,不过是在贾源夫妇过世后才搬入,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年时间。 住了五六年的地方,就是住习惯了不愿意搬?就算勉强说得通,那为何后来又痛快的搬到了荣庆堂呢?至于荣禧堂,则在他忙着照顾妻儿之时,悄无声息的让给了贾政一家子。 光这些也就罢了,贾赦完全可以认为是贾母的偏心眼儿作祟,可那帖子相看那事儿…… 他记得!! “这事儿不要再提了,琏儿你早点儿回东院,陪你媳妇儿孩子去。”草草的打发走了琏哥儿,贾赦不顾已是掌灯时分,再度悄然离开府里。 就在贾赦离开之后,十二从角落里闪身出来。 “咋样?我这么说有用?”琏哥儿看着十二,一脸的不确定,“我说的那些话倒是真的,可是不是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也许当时老太太听岔了大夫的话,误认为娘的病很严重?” 十二嗤笑一声:“越严重才越不会说这话。再说,到底真相如何,爹自然会查清楚。不然你还真以为他还是多年前那个纨绔子弟?就他而言,莫说只是咱们府上的陈年往事,哪怕想要探究皇家秘辛,他都有本事查到。” “可是,为甚么呢?”琏哥儿一脸的不明所以。 “外头有流言蜚语在先,我虽不清楚是何人放出去,又是何人引导的,不过总归是个起因。正好,利用一把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何事。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要是甚么都没有,顶多也就是将咱们蠢爹遛一圈罢了,没损失甚么。” 听十二这么一说,琏哥儿倒是点了点头:“那行,左右有爹在前头顶着,我也懒得管了,先回去了。” “去罢。”十二笑眯眯的看着琏哥儿汪东院去,忽的笑容一收,侧过脸望向不远处的荣庆堂。 二房已经解决了,甭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都已经翻不起甚么浪了,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在人生剩余的日子里,互相诋毁、伤害了。 可贾母呢? 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应该为之付出代价。当然,十二不会说,他之所以忽的下了这个决心,是因为贾母又开始折腾了。这回倒是没啥,也就是想要接宝玉到自己跟前养着,或者干脆让宝玉成为侯府的子嗣,享受本不该由他享受的福分。 想得美!! 十二对着荣庆堂的方向冷笑连连,他倒是要看看,他家那蠢爹若是查清楚,当年贾母意图逼死张氏后,会是个甚么反应。 也许,对于贾赦等人来说,贾母只是意图逼死人。可十二却在很早之前,就从那拉淑娴口中得知,张氏……是真的被逼死了。 没人要贾母偿命,可她不能不付出代价还这般穷折腾。 ☆、第260章 时间太久远了,很多事情查起来特别难。倒是有一件事情,因着贾赦本人还有点儿记忆,反倒是很快就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会子,张氏倒并非病得极为严重,只是打从瑚哥儿夭折后,就一病不起。时好时坏的,有时候看着倒是精神头不错,有时候却索性一两天的昏睡着,先请了大夫,后又请了太医,看甭管哪个来了都是同样的话。 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就是为何贾赦断定张氏是郁结于心的缘故。只因当时张氏的身子骨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偏生眼瞅着娘家祖母故去,娘家父亲被贬谪带着全家离开京城归期不定,而瑚哥儿的死更是彻底带走了她的半条命,至于后来荣国公贾代善因着嫡长孙夭折而离开人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同张氏有那么一丝关系。 说真的,就算没人责怪她,她也会自己逼死自己的。倒不是有多脆弱,而是一个打小就被娇养的闺阁女子,一下子面临来自于各方面的压力,加上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死亡是必然的。 当年,贾赦只顾着庆幸妻子终于缓过来了,却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万一妻子撇开他走了,又该如何是好。如今,得了琏哥儿的提醒,贾赦终于警觉。哪怕这事儿只是未曾成功,那也不能否认背后主使其心可诛。 一直过了两三日,贾赦才终于查到了确切的结果。他没告诉琏哥儿,更不会同其他人说,而是直接带上证据找上了贾母。 …… 荣庆堂里,贾母正歪在暖炕上,炕尾坐着戴上了毛帽的鸳鸯。鸳鸯的伤势倒是早就好了,只不过当初为了给她治伤,让人绞了她后脑勺的头发,故而这都过去了几个月时间,她还戴着帽子,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层次不齐的头发。 贾赦过来时,贾母正同鸳鸯说着想念宝玉之类的话。 二房已经这般了,看贾赦的态度,最多也就是在珠哥儿的前程上会略施援手,对于二房其他人,贾赦完全不加理会。这贾政也就罢了,到底年岁长了,读了大半辈子书都没出息,还能指望甚么?可是宝玉…… 说真的,贾母还是抱了一丝期望的。 “赦儿你来了,我正同鸳鸯聊着呢,想着再过些时候也入冬了,你弟弟那边不知晓备足了炭不成,又想着宝玉年岁小,倒不如早早的领到我跟前,陪我猫个冬。” “珠儿做事素来稳妥,那李氏便是娘家出身不够,也断然不至于连炭火都准备不齐。老太太,您太多虑。”贾赦面无表情的走到贾母跟前,冷冷的道。 贾母心下一紧,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再怎么偏心眼儿,也不至于完全不了解贾赦。先前,贾母的心思放在分出去的二房那头,这才没注意到。这会儿听着贾赦这话茬,抬眼又见他这副神情,登时心头一咯噔,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迟疑了一瞬,贾母缓了语气,试探的道:“可是外头出了甚么事儿?还是琏儿、琮儿闯祸了?再不然,就是二丫头又淘气了?” “外头没出事儿,孩子们也都很好。” 这会儿,鸳鸯搬了圆凳过来,请贾赦入座,自己则出去唤小丫鬟拿茶水点心。一时间,屋内只余贾母和贾赦二人。 “赦儿……”贾母抿了抿嘴,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完全确定贾赦遇到了甚么事儿,可盘算再三,又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怎的了。 好在,贾赦并不打算跟她打哑谜,见鸳鸯出去了,便直接从袖口掏出了几封书信,甩到了贾母身上。 这可将贾母唬了一大跳,她很清楚自己这个嫡长子,虽说素日里颇有些不着调,可但凡认真起来,那就是真的出事了。而今又偏偏是针对她的,这让贾母如何不多想?只是这般,等贾母拿过那几封书信草草的扫视一眼,却反而弄不懂贾赦的路数了。 “这是甚么?帖子?庚帖?”贾母一脸的莫名其妙,其实,庚帖并不奇怪,毕竟荣宁侯府不曾嫁娶的也有好几个。再说,就算小五他们不着急,蓉儿却是正当时候,贾赦拿出庚帖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些庚帖上所书的年月,“这都多大年岁了?你是打算给谁说亲?” 都说生辰八字,一般来说除非定下来了,通常情况下庚帖上只会书写年月。这是方便大概是排个年岁,若有意思,自可以拿八字去合一下。 贾赦拿来的几张庚帖上皆署了年月和姓氏、排行,当然也有各家的大概情况,可旁的暂且不论,单这个年份就很不正常。 这么说罢,贾赦跟泰安帝同年所生,皆是端闰十七年生人。而帖子上的人,最大的是端闰十九年生人,也就是只比贾赦小了两岁,跟那拉淑娴一般大小。最小的则是端闰二十五年生人,比贾赦小了八岁。 问题是,贾赦今年四十有七,就算是最小的那个,今年也有三十九岁了。 敢问谁家会拖到这么晚才想到嫁娶?甭管是男子亦或是女子都已经晚了。当然,鳏夫续弦或者寡妇再嫁除外。可贾母思来想去,自家也没这样的亲戚呢。 “难不成,是亲家公?凤丫头的爹?” 琢磨了半晌,贾母终于勉强寻到了一个还算靠谱的想法。王熙凤的爹王子胜比贾赦还大了五岁,这么一算倒是勉强合适。只是问题在于,王子胜家中也颇有家产,这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会娶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娶个家境落魄的妙龄少女不成吗?续弦又不是正经娶嫡妻,完全没有必要看家世。 “老太太您就不觉得这个眼熟?”贾赦嗤笑一声,特地将其中一张抽出来搁在贾母的眼皮子底下。 贾母定睛一看,旋即面色大变。 那张纸上写的倒是简单,邢氏,其父生前为七品官,自幼丧母,三年前丧父,家中还有一弟名为邢德全,两个妹妹皆为出阁…… “你这是甚么意思?!”贾母恶狠狠的将手里的庚帖掷于地上,原本歪在炕上的身子也直了起来,看向贾赦的目光仿若择人而噬。然而,此番举动非但不能让贾赦知难而退,反而愈发的让他肯定自己查到的事情果然是真的。 其实贾赦也没有想到,原来,早在荣公贾代善出殡之后,贾母就已经偷偷的唤人帮他相看续弦了。多可笑啊,那会儿张氏虽病着,可远没有后来那么严重。便是真的严重了,也不至于赶这么急罢? 荣国府尚在孝期,荣公尸骨未寒,贾母居然急吼吼的让人开始寻摸亲事,这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毕竟那会儿就算瑚哥儿没了,也还有琏哥儿。 贾赦真的很想大声质问,你当时到底在想甚么,又打算做些甚么呢? 然而,贾母却只道:“这都是成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如今还提这些作甚?我不知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可那会儿我也只是略瞧了瞧,点了几个还算瞧得上眼的,旁的甚么都没有做。” 话是这么说的,可惜贾赦完全不信。 “老太太,今个儿我既然将这些东西拿过来了,就表示我想彻查下去。其实,比起刨根究底,我更想从您的口中得知事情真相。我知道,老太爷没了,您一定很伤心,可我不明白为何您会在短短时日内,竟关注起这些了。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重要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外头,鸳鸯正打算端着茶水点心进来,冷不丁的听到贾母愤怒的吼声,心下一颤,脚步便停了下来,既不敢离开也没敢立刻进去。 屋里,贾赦冷笑连连:“您不肯说是罢?那我替您说。一定是您听了甚么闲言碎语,觉得瑚儿的死,还有老太爷的过世,全都是淑娴的错?所以,您索性想将她逼死了之,左右那会儿咱们府上一团乱,就算她真的没了,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您身上的。毕竟,您甚么都没做,是罢?” 见贾母只冷着脸并不开口,贾赦又道:“是的,您的确甚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是将象征着家主地位的荣禧堂让贾政俩口子入住,只不过将管家权交给了王氏,只不过将淑娴跟前伺候多年的丫鬟婆子一一打杀发卖,只不过三不五时的让人去她的窗沿底下编排张家的闲话,只不过趁着淑娴病重的时候硬生生的当着她的面将琏儿夺走……” “真的,您甚么都没做,却比做了任何事儿都歹毒!” 贾赦目光冷冽的盯着贾母,哪怕后者回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他依然淡定自若。 “怎么?老太太,我说的不对吗?您以为您做的天衣无缝,甚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对,证据是不多,毕竟很多事情都是您口头上吩咐下去的。可您却百密一疏,忘了曾经拿过庚帖,也没有想到被您看上的那几家至今为止都拿此当作谈资。” “老太太,您让我说您甚么好?这些年来,我以为您只是偏心,却没有想到您竟是一副蛇蝎心肠!” “闭嘴!”贾母怒吼一声。 她做错了吗?若非娶了张氏那个丧门星,如何会跟前太子牵连上?原本,贾家因着是开国功臣,是先皇长青帝的忠臣,本无需站队,偏因着张家老太爷是太子太傅的缘故,早早的被绑在了一条船上。结果,前太子被废,一大波的臣子遭了秧,若非当时张家老太爷那年老的母亲忽的病故,张家决计不可能只是扶柩回乡那么容易。 至于他们贾家,不过就是娶错了儿媳妇儿,在朝堂上被牵连贬谪也就罢了,还因着嫡长孙瑚哥儿的死,害的原本身子骨就极弱的贾代善一时无法接受这般痛苦,就这么去了。 “……太医当年明明说,老太爷只要好生将养着,过个一年半载就可以痊愈的。哪怕病情恶化,拖上三五个月也没有问题。可事实上呢?瑚儿没了,老太爷知道消息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撑着最后一口气给先皇写了折子,没多久就走了。” 贾母早已老泪纵横,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甚么,只是当年被仇恨冲昏了脑子。 “就因为这样?”贾赦一脸的苦涩。 “这样还不够吗?我就不同意张氏进门,这般多的功勋之家,怎么就挑不出一个好的了?非要眼巴巴的一次两次的求上门……你以为真的是老太爷和张家一拍即合吗?不,老太爷去拜访了好多次,几乎是求着人家将女儿下嫁的。凭甚么?!” 一提起那些年的往事,贾母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完全不觉得张家有甚么好的,清贵人家又如何?书香传家又怎样?说白了,还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嘛!尤其张氏的嫁妆并不丰厚,书画和古籍就占了一半。偏贾母出身于保龄侯府,对于书画一道并不了解。待张氏进门后,见她又是一副清贵做派,愈发的瞧得不顺眼了。 当然,倘若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儿,或许贾母就不会那么做了。 将这些年的苦楚都说了出来,其实贾母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瑚哥儿的早夭。说起来,当年张氏诞下瑚哥儿时,贾母是动了心思要养在膝下的。她自问生养了三个儿女,又带大了三个庶女,怎么着也比当时刚为人母的张氏要有经验得多。不曾想,张氏说甚么也不愿意,还哄得贾赦偏帮于她。 结果,瑚哥儿却是早夭了。 瑚哥儿的早夭直接导致了荣公贾代善的过世,毕竟在此之前,他恢复的情况良好,就算不能长命百岁,也不会立刻咽气。 所以,贾母恨张氏,恨不得让她立刻去死。 “……我的瑚儿早夭了,老太爷也走了,她还活着做甚么?她为甚么不去死?!若是她死了,我完全可以再给你寻一门亲事。到时候,你承袭爵位,家产由政儿继承,这多公平呢?偏生,她居然熬过来了,还带走了我的琏儿。我原本是思量着,让琏儿跟着我,跟珠儿好好相处,跟政儿他们俩口子好生过着。就算将来,家业由政儿继承时,琏儿也只会感到高兴,不会不满。” 贾母眼前一片迷离,她知晓这些话说不得,可她偏就生了一股子气,非要将事情掰扯清楚不可。 “为甚么呢?这到底是为甚么呢?但凡她死了,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个事情了。如今倒是好了,政儿那一房彻底没救了,再怎么赶也赶不上你了。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想你们俩都好好的,平衡……平衡一下多好呢?” 大房一家独大,贾赦既有侯爷爵位又有一品官的职位,膝下四子一女各个健康聪慧。他们已经不需要她了…… “难道不是吗?就因为平衡早早的被打破了,我这个所谓的老封君又有何人会在意呢?但凡政儿争点儿气,你这会儿还敢在我跟前叫嚣吗?张氏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外人,我是你娘!你的亲娘!!” 贾赦都已经这般做派了,贾母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这是铁了心打算秋后算账了?不过,贾母也不会惧怕,左右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是贾赦的嫡母生母,甭管她今个儿做错了甚么事儿,贾赦都只能忍着受着,连诉苦都只能私下悄着来。 真的吗? “总算是说了实话了。”贾赦霍然起身,一脚踹开了圆凳,愤然道,“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太太您竟会是这样一个人,不分是非黑白,心肠歹毒至极。这样的你,如何配成为超品的国公夫人?如何配享受儿孙的孝敬?” “大胆!放肆!!”贾母气得浑身直颤,伸出手指愤怒的指着贾赦,“好,好!真是太好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竟敢这般说我!莫说那些陈年往事本就无凭无证的,就算你有铁证又如何?张氏她活得好好的,我做错了甚么?你才是罪大恶极,你不孝,你个不孝子!!” “我为何要孝顺?我恨只恨自己竟是被你这般毒妇生出来的!我恨不得剔肉还母!” …… 门外,鸳鸯已经吓得完全不知晓该如何是好了,原本端在手上的茶点也都摔到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然而,便是如此也不曾惊动里面大吵大闹的母子俩,鸳鸯只能勉强扶着墙出来,抓住外头候着的丫鬟,一叠声的道:“快去唤人!去唤太太,去唤琏二爷琏二奶奶,去隔壁将琮三爷都唤来……快去,快去!” 外头的小丫鬟们被这般失态的鸳鸯给吓住了,不过到底还是听了她的话,四下跑出去传话。 可就算跑得再快,到底还是费了一会儿工夫。 先赶过来的是离得最近的那拉淑娴和迎姐儿,旋即则是琏哥儿俩口子,再然后是璟哥儿,最后才是变了脸色的十二。 这里头,唯一算得上知情的只有琏哥儿和十二,其他人皆被蒙在鼓里。可就算是这俩,也不清楚怎么就闹成了这一步。 那拉淑娴先赶到了荣庆堂,几乎她前脚刚到,迎姐儿也过来了。然而,她们看到的却是贾赦和贾母对喷叫骂,全然没有母子俩的样子,倒像是有着血海深仇的生死仇人。这会儿,谁算都没有用,哪怕大声的吼,那俩也决计听不进去。事实上,一直等其他人都到齐之后,贾赦也全然没回头看一眼。 “好!要告我不孝是罢?去啊,赶紧去啊,你自个儿走不了,我送你去宫门外,登闻鼓告御状如何?就状告我不孝,我大逆不道!你敢去吗?只要你说一个敢,我立刻送你过去!!” “我有何不敢?好,我这就去!” 等最后赶到的十二过来是,听到的就只有这两段话了。登时,十二的脸都白了。 却见贾赦大步流星的走出内室,朗声吩咐道:“来人,备马车!本侯爷要亲自送老太太去宫门外登闻鼓告御状!立刻备马!!” 那拉淑娴等人:“……”得了,这作死都作出新的高度来了。 然而,正如贾赦先前无数次作死都没人拦得住一般,这一次,照样也没人懒得下他。亏得这会儿还早,这要是再晚一点儿,等宫匙落下后再去登闻鼓告御状,那就更精彩了。当然,这会儿也一样很精彩。因着只是下半晌,离傍晚还有至少两个时辰,外头正人声鼎沸。 须臾间,荣宁侯府门户大开,贾赦亲自当车夫,带着贾母直奔宫中。而后头,则跟着一串马车或者马匹。马车里坐着那拉淑娴、王熙凤等女眷,骑马的则是琏哥儿、十二并璟哥儿三兄弟。 眼瞅着贾赦将马抽得飞快,后头的人简直无奈极了。 “琮儿你等着,这回绝对是你的锅,我跟你说,这事儿我不会帮我背锅的,我也没这个能耐!”琏哥儿比十二要早来许多,虽说不清楚全部的经过,好歹也明白了大概的过程。因此,他这会儿看十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若非这会儿没法开揍,琏哥儿一定会狠狠的揍他一顿。 十二也是真的傻眼了,他没想到贾赦会直接撕破脸跟贾母硬杠上,更完全不明白贾母怎么就有底气跟贾赦怼恁呢? 依着他的想法,贾赦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彻底厌弃了贾母。往后甭管是晨昏定省,还是逢年过节的,只要大面子上不出错,贾母就成了个摆件玩意儿。到时候,十二都想好了,只让雍华公主三不五时的去看望贾母一趟,雍华公主当日是以嫡公主的身份出嫁的,跟贾母品阶相当,身份却更高。 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对母子是在搞啥玩意儿呢!! “你别不说话,以为装聋作哑就没事儿了?登闻鼓告御状啊!还不是甚么血海深仇,而是当娘的告自己儿子不孝、大逆不道!我说琮儿,你这次玩大了你知道吗?”琏哥儿简直要疯,他都不知晓该说贾母能耐,还是贾赦能作死,或者这俩都不是好东西? 说真的,琏哥儿不敢,他怂,他只能回过头来怒喷蠢弟弟。 “我倒是觉得咱们爹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哪个人都少不了一两个蠢弟弟,我原以为就算我弟弟蠢,那也是小五那坏东西最蠢。结果呢?琮儿哟,你这是要么不玩,一玩就来个大的!你别不说话!!” 十二始终保持着一脸懵逼,许久才回头瞥了琏哥儿一眼:“我在想……” “想你个头!这回我绝不护着你,回头就将你的打算告诉娘,让娘来收拾你!”琏哥儿恨恨的磨牙。 “不,我是想说,今个儿雍华一早就入宫了,要是她在宫里听说咱们一家子策马飞奔冲到宫里,会不会被吓死?再一打听,咱们爹亲自送老太太入宫,为的就是让老太太告自己不孝和大逆不道?”十二满脸的不忍,他觉得雍华公主会被吓疯的。 琏哥儿啐了他一口:“呸!你该想的不是你媳妇儿怎样,是想想你那天可怜见的老丈人!!” …… 的确,真正觉得崩溃的并非雍华公主,事实上雍华公主虽说今个儿一早就入宫了,可她又不是在前头,而是跟她的母妃恭妃娘娘一道儿陪在太后身边。当然,前头的事情迟早会传到后头来,可最初铁定是先传给泰安帝的。 泰安帝要疯。 听听万公公都是怎么说的。 “回禀圣上,荣宁侯贾赦带其母荣公夫人前往宫外,登闻鼓告御状。状告……不对,是荣公夫人状告荣宁侯爷不孝、大逆不道……荣宁侯爷始终陪伴在其母跟前,那个,这个……”万公公觉得,他要原地爆炸了。 这甚么乱七八糟的,简直就是作死作出了崭新的高度。 而彼时,泰安帝以及帮着他批阅请安折子的两位皇子,皆一脸懵逼的看着万公公。半晌,五皇子先回过神来,欢喜的大叫一声:“荣宁侯爷?那不是姐夫他爹吗?天啊,太好玩了!太有意思了!太了不起了!我也想要这样的爹!!” 泰安帝原本还处于懵逼状态,冷不丁的听到五皇子这么一说,随手就将手里的朱笔掷了过来,怒道:“那你去啊!索性别认我当爹!” 但凡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晓这只是气话。然而,谁让五皇子没脑子呢?或者说,他其实是有脑子的,却纯粹只是一种摆设,脑子里空空如也,比傻子好不了多少。 因此,泰安帝话音一落,五皇子先是有点儿傻眼的看着朱笔“吧唧”一下落在自己眼前尚未批阅的请安折子上,旋即一个鲤鱼打挺飞跃而起,大叫一声便窜了出去。 他叫的是:“爹!!!!!” 四皇子都吓疯了,无论是荣宁侯府的事儿,还是他那蠢弟弟那一声不怕死的“爹”,都把他吓得不轻。这会儿,他甚至都不敢抬眼看泰安帝是甚么神情,只一头栽倒在请安折子堆里,权当自己已经被折子埋了。 “叫!贾!赦!给!朕!滚!进!来!” 万公公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完全不敢提醒泰安帝,登闻鼓告御状那是有规矩的。而且,叫贾赦滚进去,那其他人?那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暂且不提,贾母怎么办?是人家贾母告御状,贾赦只是送她过来的,当然同时也是被告之人。 这都是甚么事儿哟! 苦逼脸的万公公去唤人了,半刻钟后,贾赦一脸全天下都欠我脸色,并身后坠着个屁颠屁颠跟过来的五皇子,大摇大摆的进了御书房。 泰安帝怒指五皇子:“你给老子滚出去!” “不!您叫我别认您当爹的!我换爹了!”五皇子梗着脖子叫嚣道,“就方才的事儿,四哥听到了,万公公也听到了,不信问他们!” 四皇子和万公公皆做鹌鹑状,恨不得直接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得了得了,熊孩子一边儿待着去。”贾赦没好气的回头喷了一嘴,登时五皇子就老实了,乖乖的退到旁边,束手立着作乖巧状。 见状,泰安帝好悬没直接给气得上天了,又想着小兔崽子啥时候教训都成,左右自家小五也不是头一回犯病了,还是个孩子嘛,慢慢收拾,会好的……才怪!! “来人,给人将五皇子拖下去,杖责十下!”泰安帝怒火冲天,一眼瞥见将整个脑袋埋进折子里,只露出浅浅的后脑勺的四皇子,登时再度叱道,“还有四皇子,一并拖下去杖责!” 五皇子梗着脖子冷哼一声,不用人上前,自己就拧过身子傲娇的扬着头出去了,只是四皇子却是一副惨绝人寰的神情。不过,是何神情一点儿也不重要,俩人皆被带下去杖责十下,完了又被拖上来,暂时安置在御书房旁边的厢房里,毕竟这会儿泰安帝正在火头上,贸然送进去,只会再度挨骂或者挨打。 彼时,没了小混蛋捣乱,泰安帝也终于从贾赦嘴里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其实,泰安帝这般做法很有问题,毕竟是贾母告御状,而非贾赦。也就是说,于情于理都应该先询问贾母究竟发生了何事,而非像如今这般,将贾母丢弃在一旁不闻不问,只问贾赦缘由。 不过,更操蛋的还在后面。 “传朕旨意,夺了荣公夫人贾史氏一应诰命,命其即日起入家庙为荣公祈福,无论发生何事,皆不可外出一步!” 万公公已经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哪怕再怎么有心提醒泰安帝这么不对,考虑到自己的小命,他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这泰安帝是愿意当千古名君,还是想当昏君暴君,一个无根之人管那么多闲事儿做甚?还不若老老实实待着,有一日活一日。 泰安帝的旨意很快就传了出去,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传遍了全京城。 那是因为贾赦这般浩浩荡荡的带全家入宫,一路上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等贾母登闻鼓告御状时,更是轰动一片。因此,等贾赦向泰安帝解释完前因后果时,宫外已经围了一大帮的人。 当然,寻常百姓是没法进入这里的,可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却是没有问题的。 可别小看了这些人,关键时候,他们的碎嘴能耐半点儿也不比市井泼妇差。 …… “听说了吗?那史氏作孽,告嫡长子不孝,反而被自己折了进去,简直天下奇闻呢。” “对对,听说是将超品的荣公夫人直接撸成了民妇,还让她进入家庙为亡夫祈福。多新鲜呢?荣公都过世多少年了,怎么着也有二十年了罢?” “应该有。不过你们说这里头是不是另有缘故?怎么当娘的告儿子不孝,还能把自己折进去的?偏生,被告的儿子屁事儿都没有,这也太荒谬了!” “你懂个球!” “那你就懂?……真的另有隐情?” “哼,一群无知小民,连这么大的消息都不知晓。你们真以为荣宁侯爷贾赦是那史氏的亲生儿子?但凡是亲生的,能这么坑儿子?甭管孝不孝,都不会这般狠心的。我跟你说,其实那贾赦压根就不是史氏亲生的。” “天!难道是庶出?我懂了,一定是荣公最疼爱的小妾生的儿子。” “屁话!荣公是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也不怕遭了报应!实话告诉你们,其实那贾赦根本就不姓贾,人家那是上头的人。还不懂?先皇的私生子!谁人不知晓荣公在世时跟先皇关系极好,让荣公帮着抚养私生子有何不可?荣公铁定是怕庶出或者抱养贾赦不利,索性就说是史氏亲生的,占了个嫡长子的位置。” “天,那史氏怎么敢……” “估计史氏也不知晓罢,这么大的事情能随便瞎嚷嚷?你想啊,贾赦年幼时候还在养在第一代荣公夫妇跟前的,那地位比荣公贾代善都要高,但凡出门访友会亲,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他。估计,整个荣国府知晓真相的也就只有第一代荣公夫妇,以及荣公贾代善了。” “难怪呀难怪,怪道贾赦天天作死,几十年如一日的各种花式折腾,圣上都没要了他的命。” …… 很多事情,刚开始的时候真不觉得有甚么。可一旦,一传十十传百,就很容易变了味儿,同时引申出各种别样的用意来。更别说,很多事情原就可以靠脑补解决一切的。这不,随着泰安帝的这道圣旨,很快就在京城里掀起了一股子猜测贾赦身世的潮流。 贾赦他命好啊,被祖父母亲自抚养长大,去哪儿都捎带上,既不舍得他习武又不愿意他费心做学问,这就算再怎么疼宠儿孙,也不该是这种方式。 再看后来,先皇长青帝重用贾赦,明知道这货就是个草包,却还给他规划了近乎不可能的人生目标。还故意让贾赦跟廉亲王套近乎,这分明就是因着当时的长青帝已经属意廉亲王为下任天子了。 还有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贾母。 偏心眼儿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非常大,毕竟十根手指头都各种长短,更别说寻常人们了。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贾母虽出身侯府,却也是寻常人的心态。嫡次子贾政自幼养在膝下,甭管是单纯的疼惜幼子,还是母子俩感情更为深厚的缘故,反正不算太稀罕。 然而,再怎么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没的盼着自己亲生孩子不好的,更不可能心肠歹毒到非要怼死亲生儿的。除非,贾赦压根就不是贾母的亲骨肉,所以她才会这般痛恨贾赦,恨他抢走了本该属于亲生儿子的一切…… 天,越脑补越觉得这才是真相。 #贾赦身世之谜# 这简直就是年度大戏啊!目测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种,且轻易不会平息的特大闹剧。 流言蜚语这种事情,本身就是止于智者的。可如今的问题是,没脑子的人只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过也就完事了。反而那些个越有脑子的人,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再往深处想,就愈发肯定自己猜想的才是被埋藏多年的真相。 贾赦简直大开眼界,在火速帮贾母安排了一个家庙后,他就立马拖上十二入宫求见泰安帝。 泰安帝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 饶是如此,最终还是让贾赦父子俩进来了。这更是间接的证明了贾赦身份的特殊性,弄得他整个人飞一般的蹦跶进了御书房,一看到泰安帝张嘴就问:“圣上!您真的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吗?四哥!” “四伯……等等,这不对呢,我娶了雍华,岂不是娶了自己的堂妹?天呐!” 其实,十二倒是难得的脑子清楚之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这些流言蜚语。然而,甭管信还是不信,都不妨碍他跟着瞎起哄。他也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扯上皇室血统…… 泰安帝双眼都快喷火了,刚打算把贾赦喷个狗血淋头之时,伤势略有些好转的五皇子紧跟着蹦跶进来了,且开口就道:“父皇您把三哥过继给二伯了,您索性也把我过继给叔……几叔来着?那不重要,我只是想换个爹。” 想比比谁更气人吗?这一个二个的,简直要将他往死里气!! “来人,传朕旨意,贾赦乃荣公贾代善亲生子,同皇室宗亲没有任何关系。其子贾琮尚公主,更证明贾家无皇室血统。另外,再赏四皇子、五皇子一人十杖!给朕狠狠的打!!” ☆、第261章 “王爷,您看……” 十四王爷一脸麻木的看着眼前的情形——泰安帝跟前第一总管太监万公公满脸谄媚的望着他,身边是被抬着进来的五皇子锦成。 “这是甚么意思?圣上大概是怎么打算的?”十四王爷真的很茫然,他当然是认识五皇子锦成的。事实上,因着他跟泰安帝是同胞兄弟,哪怕年岁时差得略多了点儿,以往也时常闹点儿口角之类的,不过他俩相互之间对于对方府邸里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这女人暂且不论,子嗣那是绝对很熟悉的。尤其…… 五皇子锦成啊!! 出了名一言难尽的皇子殿下呢!! 可就算十四王爷认识五皇子,素日里也时常碰面,叔侄之前即便不算极为了解,至少还是挺熟稔的。然而,这并不代表十四王爷就愿意收留五皇子。 “呃……圣上有令,命十四王爷代为照顾五皇子殿下几日,等回头圣上得空了,一定就来将五皇子接走。”万公公搓着手心,面上除了谄媚之外,更多的则是心虚和不安。 当然要不安了,这要是寻常百姓家里,一时忙碌起来,让近亲帮着带下孩子是很平常的事儿。其实别说寻常百姓家了,就算是勋贵人家,代为抚养的也有不少。譬如,贾赦就收养了贾家长房的嫡长女惜春,这完全就不叫个事儿。 然而,皇室宗亲真心不是一般般的人家呢。若是如今反过来,泰安帝愿意帮着抚养十四王爷的儿女,那就甚么事儿都没有了,反而是一种美谈。可让十四王爷抚养泰安帝唯二两个儿子其中之一…… 十四王爷由衷的表示,他真的没胆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且不说五皇子如今的带着伤过来的,就算他今个儿全须全尾毫发无伤过来小住几日,你就敢肯定他不会去作死?这要是四皇子也就罢了,顶多毁几样书画孤本,搁在五皇子身上,他做出啥事儿都不算稀罕。万一他今个儿想不开,打算半夜里玩一个点屋子呢?东西毁了也就毁了,但凡他把自己给玩死了,十四王爷深深的觉得,自个儿整个府上就算无需陪葬,那也绝对讨不了好。 最最最关键的是,他干嘛非要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差事儿? “万公公,你看要不我入宫求见一下圣上?”十四王爷到底知晓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他年轻时候再闹腾,如今也还是会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份地位的。当然,在泰安帝跟前就无所谓了,说句大实话,人家可是连他光着屁股蛋子满屋子乱窜都看到过的,还有啥好避讳的? 可在万公公跟前,尤其这里还有个瞪圆了眼睛望着他的小兔崽子,他就更应该端起皇叔的架子来。 “王爷,奴才劝您还是先将五皇子给安顿下来罢。这就么三五天工夫,五皇子殿下都挨了两回打了。虽说太医明言只是皮外伤,好好养养就成,可到底……王爷,还是请您多担着点儿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十四王爷还能如何? 恭恭敬敬的先将万公公给送出门去,十四王爷又遣人去后头唤了王妃过来。也亏得一家子,就算五皇子也已经是个少年郎了,倒也无需避讳那么多。只是这要安置妥当,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不得已,十四王妃索性让自家哥儿将院子腾了出来,先将五皇子殿下安置进去,旁的再慢慢归整。 最让人无奈的是,五皇子殿下是被人用春屉抬过来的。莫说外裳不见了,跟前就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至于贴身换洗的衣物等等,更是完全没有。 简而言之,五皇子就只有光人过来了,当然还有穿在身上带着斑斑血迹的衣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久之后,太医便过来了,帮着五皇子清洗伤口上了药膏后,很认真的告诉十四王爷:“王爷且宽心,五皇子殿下身子骨素来极好,这点儿皮外伤完全不算甚么的。上回也是这般,结果四皇子还下不来床呢,五皇子已经活蹦乱跳的四下窜了。估摸着这次也差不离,就算连带旧伤算在内,想来不出时日一定能恢复如初的。” 十四王爷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五皇子身上的伤,一方面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侄子身子骨有多结实,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杖责这种事情,里头的弯弯绕绕极多。 通常情况下,能进入刑司的人都是练了七八年的,要打出甚么效果来,全都在下手之前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这么说罢,两三杖下去打成内伤不治身亡也容易,一百杖下去仍丝毫不曾伤筋动骨一样没问题。不然,五皇子的身子骨再好也经不住这种刑罚,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俩兄弟是泰安帝唯二的俩儿子,敢打出毛病来,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缘由…… “十四叔,你不用担心我,他们压根就没用力打我,其实比上回还轻呢,就是之前伤口结痂了没完全好,才流了点儿血。我没事儿!”五皇子都趴在床榻上了,还拧过头来跟十四王爷闲聊。 “呵呵。”十四王爷冷笑几声,“我担心你?老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你这德行,我看就跟那搅屎棍贾赦似的,不折腾个千八百年的,能消停?” 五皇子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十四叔您也觉得我跟那贾赦像?我其实一直想当他儿子,你看他家的璟儿就很好玩,还有我姐夫……唉,就是父皇不允许我换爹。” 这话一出,十四王爷只能一手捂着腮帮子,一手捂着心口,整一个儿就是牙疼心疼浑身都疼的可怜模样儿。 换爹甚么的,也就这蠢货敢说出来了。但凡换个人……就说他家里好了,要是他的儿子敢这么说,他一定恁死那小兔崽子不可!可惜,在面对侄儿时,十四王爷还真得端上一端。 “行了,你好好养伤,回头等伤势好了,就老实回自个儿府里待着。”说到这里,十四王爷又想吐槽,“你这熊孩子年岁也不小了,都已经出宫开府了,府里的下人也该是不少才对,干嘛非要叫我照顾你?圣上也是没事找事儿,见不得我清闲。” “对对对,他就是这样,见不得旁人好。”五皇子最喜欢编排自己亲爹了,以往总是他说,没一个人敢接口,包括他亲哥四皇子也不敢,所以总是没啥兴致。今个儿就不同了,五皇子也是头一回知晓,原来自家十四叔跟他有着一样的兴趣爱好。 于是乎,原本打算混日子的五皇子,和不打算管闲事的十四王爷,只这般因着共同爱好凑到了一道儿,兴致勃勃的编排起了泰安帝。他们还真不怕泰安帝派探子过来,左右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喷个狗血淋头,无妨! 泰安帝绝对不会知晓,他的亲弟弟和亲儿子早已将脸皮练到了最顶尖的厚度,基本上可以保持到刀枪不入水火不轻的地步,更是在凑到一起之后,点亮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技能。 要是能早些知晓的话,泰安帝绝不会让他俩凑到一块儿去儿。 可惜太迟了。 更要命的是,五皇子比太医所预料的都要更好康复,因着跟十四王爷越说越投机,且五皇子还是对贾家有执念,索性在康复的差不多时,俩人结伴一道儿先去了雍华公主府,想着到时候让公主帮着引荐一下,就能成功的打入贾家内部了。 五皇子还道:“其实不当他们家的儿子也成,我觉得当女婿也是不错的。可惜呀,年纪不对,要是璟儿是个小姑娘就好了。” 十四王爷开心的帮着出主意:“你咋知道贾赦没闺女?我记得他有个闺女的,比贾琮小了一两岁的样子,比你也大不了几岁。” “我知道,璟儿同我说过,可惜人家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嫁到张老他们家去。”五皇子嘀嘀咕咕的道,“十四叔,要不这样好了,您把我丢到贾府里头,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的留下来了。” “好主意!” …… 贾赦万万没想到,皇室宗亲里头还有这般不靠谱的存在。先前只说是访友,自没有不让人进门的道理,再说人家再蠢也是皇家的人,能来做客已经算是给贾家面子了。因而,贾赦还真就格外客气的接待了泰安帝的蠢弟弟和蠢儿子,然后就被狠狠的坑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让贾赦无法接受的是,当他被别人坑了时,全家上下排着队儿来嘲讽他。 那拉淑娴算是说的最委婉的:“这不挺好的?公主唤您老爷,如今皇子殿下也这般唤您了,老爷您多有福气呢。” 琏哥儿一脸辣眼睛的神情,他跟五皇子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熟,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那种,因而在见识过之后,很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五皇子……看起来似乎也许可能比咱们家的小五要聪慧一点儿。” 十二则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善恶有报!爹啊,我倒是觉得这是您的报应来了,瞧瞧,五皇子这德行多俏似您老人家呢?一看就是咱们家的人。” 璟哥儿是五皇子的侍读,俩人认识多年了,彼此之间算是最为熟悉的,他倒是没急着嘲讽贾赦,而是第一时间去感谢了那拉淑娴:“娘,谢天谢地您将我生成了男儿身,不然一想到也许有可能嫁给五皇子那二货,我就直接上吊去了。” 完了倒也不忘嘲讽贾赦:“该!” 而他们所有人的嘲讽都不如迎姐儿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爹您也有今天!大五,姐姐认下你这个弟弟了!”迎姐儿狠狠的拍着五皇子的肩膀,险些没把人拍到泥里去。 偏五皇子还挺乐呵的:“二姐姐好。虽说我姐姐比你还大一岁,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比我三姐姐看起来靠谱多了。” 五皇子的三姐姐——雍华公主笑得一脸的端庄大气,转而趁着五皇子一个没留神,一脚将其踹倒在地,朗声吆喝着将人五花大绑丢上马车,直接驶向宫门口。 雍华公主时常出入宫中,还是直接往后宫走的那种,因而她随身都佩戴有令牌,极是顺利的将五皇子弄到了宫里,并成功见到了泰安帝。雍华其实也懒得多说了,自家的弟弟,就算不是一母同胞好了,碍于宫中子嗣稀少的缘故,其实兄弟姐妹之间都是很熟悉的。尤其五皇子的生母至今还仅仅是个贵人,依附于恭妃娘娘,也因此,至少在雍华公主和四皇子、五皇子之间,一直都是很和睦的。 毕竟,谁也不会防备一个出身低微的熊孩子。 只是这头雍华公主刚将五皇子丢给了泰安帝,那头恭妃娘娘有请。雍华公主倒是没意识到毁出事,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只撇下五皇子不管,径直的往后宫赶去,完全不在乎五皇子会不会被泰安帝给怼死。 且不说五皇子会不会倒霉,又或者会不会再度牵连到倒霉催的四皇子,单说恭妃娘娘那里,确是有要紧事儿。 “……想着你到底已经嫁到了贾家,就算那边分家了,可也是一本同源的。将来真要是闹开了,你也可以将自己摘出来。尤其那贾氏这般不体面的死法,圣上都赐封了贤德贵妃的谥号,可见圣上未必没将她放在眼里。索性过了你的嘴儿告诉那贾家,她是被静妃害死的。” ☆、第262章 “静妃娘娘?” 雍华公主面露诧异之色,不过旋即,她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贾妃之死也就是在最初引起了一阵骚动,过后不久就没人再放在心上了,哪怕偶尔有人提起,说的也是她那不名誉的死法。 说真的,假若贾妃是因小产而亡,或者干脆就是病死的,这些都没甚么。偏生,她是上吊自缢的。 除了死于非命之外,上吊自缢和跳井自杀,皆为不名誉的死法。上吊代表生前受尽苦楚,又因着死状不雅,很容易传出怨鬼的流言来;跳井也好不了多少,只不过一般代表的是想借此洗脱背负在身上的屈辱,反过来说,若非受尽屈辱之人通常是不会选择跳井的。 又因着本朝崇尚佛法,认为自杀之人是无法转世轮回的,必须在阴间受到惩罚后才能投胎,故而很多人对此都忌讳不已。 不过,这也是对于外人而言的,若是自家人,甭管是因何而死,或者死状如何,带来的只有满腔的悲痛。 想起自己在荣宁侯府听到的那些关于二房王夫人的疯言疯语,雍华公主正了正神色,认真的道:“多谢母妃,我一定将这话转告给公婆、夫君。” “记住,只说原话,不要添加任何自己的想法。”恭妃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不要忘记,咱们身份特殊,你只需将你知晓的告诉他们,孰是孰非由他们去评判,切勿插手。另外,无论你对贤德贵妃有何想法,死者已矣,莫说你嫁到了贾家,就算不是,也不可多言。” “是,谨遵母妃的吩咐。” 甭管雍华公主素日里有多么得胡闹任性,不过她对于自己的母妃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一则,那是生了她养了她的母亲,二则,雍华公主也明白恐怕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母妃的处变不惊,但凡她能学个四五成像,当年泰安帝也不用担心她会嫁不出去了。 雍华公主并未在宫中耽搁太久,很快便告辞离开,临走前也没去打听五皇子如何了,左右那是她亲弟弟,泰安帝的亲生儿子。君不见就连锦时这般作死,泰安帝也不过是将他过继出去。想来,五皇子就更不会有事儿了,不过惩罚是肯定免不了的,那就跟她无关了。 等出了宫回到府里,雍华公主先是换了一身常服,这才往荣宁侯府而去。 对于能够留在京城里,而非远嫁外蒙番邦,雍华公主是很感激的,甭管她是否能习惯那边的生活,能不离开打小生活的家乡,还能时不时的见到父母弟弟,这就足以让她感谢一辈子了。更别说,贾家那头待她极好,她自也愿意真诚相待。因而,但凡素日里要往隔壁侯府而去,她都会穿上常服,而非外出访客的华服。 到了她这个地步,真心已经不需要用华服美饰来支撑了,她所要做的,是让荣宁侯府觉得自家是娶了个儿媳妇儿,而非尚了一个高攀不起的公主。 进了荣宁侯府,雍华公主便径直去了荣禧堂。 彼时,荣禧堂里只有那拉淑娴带着小五,再有便是常伴左右的容嬷嬷了。 小五已经四岁了,长得白白嫩嫩的,乍一看就跟个小姑娘似的,可又跟璟哥儿那种精致不同,小五是单纯的可爱,外加性子略有些腼腆,在熟人跟前倒还算凑合,若是碰到了生人,直接能钻到那拉淑娴身后去。这也是为何,他总是被小了半岁的侄女鑫儿欺负的原因,真不是打不过她,而是性子太软和了。 雍华公主不止一次的思索过,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呢?像贾赦是绝不可能的,甭管是长相还是性子,那就没有一处是相似的。那拉淑娴倒是个稳妥性子,可怎么着也不可能跟害羞腼腆扯上关系。至于家里的哥哥姐姐们,更是脸皮一个比一个厚…… “小五儿,来让嫂子抱抱。”雍华公主先是给那拉淑娴请了安,旋即便弯腰去逗弄小五。哪知小五只含笑着低头往那拉淑娴怀里钻,一副羞羞的小模样。 “你这孩子见了你嫂子害羞个甚么劲儿?快松手,别扯了,回头又给我扯坏了。”那拉淑娴格外无奈的低头瞅着自家小五。小五爱害羞倒也罢了,偏生他还是个力气大的,每回望她怀里或者背后钻时,又总爱扯着她的衣裳不放,几乎每隔两三日就能给她扯坏一件,说他了他又一副做错了好羞愧好委屈的模样,每每都弄得那拉淑娴哭笑不得。 因而,雍华公主思量的问题,那拉淑娴甚至已经想了好几年了,依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彼时,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小五,在听了那拉淑娴这话后,更是一张小脸羞得通红,愈发衬得他面红齿白,活像年华的小娃娃。 “得了,让奶娘带他去东院寻鑫儿玩罢。”那拉淑娴也是没了奈何,她倒是看出来雍华公主来寻她有事儿,可小五真不好对付,思来想去,还不如让他去东院被鑫儿欺负。也就只有在被鑫儿欺负的时候,小五才能跟着闹一阵子,不然就显得更弱了。 很快,容嬷嬷就带着小五去隔壁寻奶娘去了,等容嬷嬷再度回来时,雍华公主已然离开,独留那拉淑娴一人坐在窗边思索。 “主子?”容嬷嬷探究的问道。 “放心,无事。”那拉淑娴淡淡的说道,“是关于……元姐儿的。” 元姐儿尚未离去时,府里惯常都是称呼她为娘娘的。可一旦她走了,反而不知道如何称呼了。她的谥号是贤德贵妃,仍照旧称呼罢,显得侯府没将谥号放在心上,称呼贵妃娘娘罢,又显得故意提起这事儿。 也因此,那拉淑娴最终还是唤起了元姐儿曾经的名讳,虽有些不敬,却更显得亲近。 “那位……如何了?”容嬷嬷略有些迟疑,许是因着上辈子的经历,让容嬷嬷本能的对宫里不喜。又因着大房和二房的关系从来都没有好过,哪怕错不在小辈儿,可有时候难免会带了点儿出来。至少,容嬷嬷对元姐儿并没有甚么好印象。 那拉淑娴微微摇头,轻叹道:“雍华方才告诉我,元姐儿恐怕是被静妃逼死的。” 之所以说是被逼死的,而非害死,那还是因着元姐儿是自缢的缘故。估摸着,怕是连静妃都没有想到她会选择自缢罢?元姐儿身子骨不算差,哪怕先前流过一次孩子,可因着当初月份小,再加上有好生调理过,虽略损了点儿身子,却也不至于遗憾终生。至于这次,月份也不算大,按说小产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以往子嗣艰难,是绝对不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由此可见,静妃并非铁了心想要元姐儿的命。 倒是元姐儿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哪个当娘的不心疼孩子?甭管出生了没,那都是心头肉。那位……先前已经没了一回,这回要是再没了,指不定就再也不可能有了,那静妃也是心狠。”容嬷嬷想得更透彻,且不说小产之后能不能养回来,就算养回来好了,需要多长时日? 元姐儿只比琏哥儿小了几个月,没了时已是二十有三。搁在寻常人家倒是无妨,那拉淑娴生小五时都四十出头了。 可皇室呢? 泰安帝虽不是喜新厌旧之人,可到底妃嫔数量摆在那里,他又是个讲究雨露均沾的,先前能对元姐儿这般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再又一次没了孩子以后,还指望他每月去个一两趟?做梦还比较快。更别说女人小产后至少要调养几个月,这些时间足够让泰安帝彻底忘却元姐儿了。 绝望是肯定的,只是很显然元姐儿并没有想过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孩子……心思太重了,以往在闺阁时,有个珠儿在跟前衬着,尚且不明显。等她入了宫,那个环境真的是你不想上进也得上进,她可不是要生生的逼死自己吗?”那拉淑娴长叹一声,她跟贾赦一样,虽对二房没甚好感,可对于珠哥儿和元姐儿倒是颇为疼爱。 没法子,谁让最初荣国府里人丁稀少呢?两房加一块儿也就仨孩子,全是嫡出,元姐儿更是唯一的姑娘家,模样好性子更好,自是格外的可人疼。 可惜,自家孩子自家疼,一旦出了门子,就全靠自己打拼了。若是低嫁也就罢了,偏元姐儿嫁到了宫里,莫说她是二房的姑娘,便是那拉淑娴亲生的,也不好过问太多。 再一次的,那拉淑娴觉得给迎姐儿挑的亲事好。 且不说张家的情况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单说如今张家长房没落了,榆哥儿看着是好孩子,可到底只得了个举人身上,虽说以他的学识,将来考个进士应当没问题,可便是如此,没个三四十年时间,也不可能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而那时,整个张家长房就是靠他一个人的了,堂兄弟虽能助他,可到底是隔房的,哪里有亲兄弟来得靠谱?指不定那时候还要靠十二和璟哥儿帮衬,不怕他待迎姐儿不好。 那拉淑娴不由的想到,跟她单方面别了一辈子苗头的王夫人,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时后悔呢? ☆、第263章 王夫人自然是后悔的,甚至用不着等到午夜梦回时,她每日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个跟她只有二十来年母女缘分的女儿。 其实,这要是算起来,元姐儿只在王夫人跟前养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之后,多半时间都是跟着贾母的,哪怕贾母并不限制王夫人来荣庆堂看女儿,也不限制元姐儿去梨香院给母亲请安,可甭管怎么说,到底还是差了一层。 更别提后来元姐儿入宫了。 元姐儿的死因是自缢,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背后的原因,王夫人猜了又猜,却仍是摸不透。她不是没怀疑过宫中其他有子嗣的妃嫔,也曾一度极为怀疑生养了雍华公主和四皇子的恭妃娘娘。 这也是人之常情,正常人都会往子嗣争宠那方面去思量,至于王夫人为何没去寻雍华公主和荣宁侯府的麻烦,那是因为珠哥儿软禁了她。 多稀罕不是? 王夫人站在狭小的最后一进院子里,抬头望向天空,入目的不是甚么广阔无边的湛蓝天空,而是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王夫人才明白何为字面解释的井底之蛙,她如今虽不是囚犯,恐怕也比囚犯好不了多少罢?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当娘的是被亲生儿子囚禁的?居然还是她报以最大希望的嫡长子珠哥儿。 有时候想想,世事无常这个词还真是有够残忍的,至少搁在多年前,王夫人决计想不到,自己终有一日被困在这狭小的院子里,慢慢的等着灯尽油干,生生的被熬死……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想,今个儿居然还有人来探望她。 是那拉淑娴。 “有个事儿,我想来想去,终究还是觉得应当同你支会一声。” 许久不曾打开的院子门被打开,那拉淑娴也没打算进来喝杯茶吃口点心,只就这么站在院门口,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王夫人面上,淡淡的开口道:“宫里那事儿有说法了,是静妃干的。不过,她到底是自打潜邸起就跟着圣上的,又为圣上生养了三儿一女,虽说如今所有的孩子都没了,可功劳总是在的。我想,圣上不会惩罚她的,只是觉得到底还应该同你说一声。” 静妃就算真的是幕后真凶,可她毕竟不是拿着刀将元姐儿捅死的,说白了,言语相比就算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也不可能真的叫对方以命偿命的。这不单单是在皇室,就算是寻常人家好了,将旁人逼死,也不可能判斩立决的。也许,旁的惩罚会有,可再多的惩罚也换不来逝者的性命。 那拉淑娴很怀疑,若是元姐儿在天有灵知晓了此事,会不会后悔当初鲁莽的行为呢? 她才二十三岁,还有大半的人生路要走,却倒在了所有人前头。 “静妃吗……”王夫人皱着眉头喃喃的说着,似乎长年累月的囚禁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过了好半晌,她才迟疑的看向那拉淑娴,“你是说,是那个三皇子的母妃害死了我的元姐儿?” 静妃一共生养了三儿一女,留住的却只有三皇子锦时一人。可便是锦时,也在早先就被过继给了义忠亲王。也就是说,静妃如今是没有子嗣的。 “她曾经生养了义忠亲王府的世子。”略顿了顿,那拉淑娴如是说。 “为何?”王夫人并没有纠结这里头的关系,她只是要确定逼死元姐儿的那人是谁。在确定之后,她便开始狐疑这里头的缘由了,“大嫂,我知晓这些年来,我做过不少对不起你的事情。可到底请您看在我那早逝的女儿面子上,告诉我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那静妃……怎么就非要逼死我的元姐儿?” 原因? 那拉淑娴抿了抿嘴,其实她并不知晓这里头确切的原因,甚至究竟是不是静妃所为,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过,在内心里,那拉淑娴是相信的,根据前世的经验。 在她的前世,并没有静妃这个人,不过类似的事情却也没少发生。 也许,元姐儿曾在入宫之初得罪了静妃;也许,静妃先头几个死去的孩子跟元姐儿脱不了关系;也许,原因是最简单的那个,静妃看元姐儿不顺眼…… “弟妹,你若是非要追究原因的话,那么元姐儿她是自缢而亡的。”最终,那拉淑娴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说真相,和说出自己的看法,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哪怕那拉淑娴隐隐摸到了真相,她也不觉得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再一个,人死不能复生,而作为幕后主使的静妃,因着她自身的可怜,估计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换句话说,这个亏,贾家吃定了;这份痛苦,王夫人这个当娘的,也受定了。 “我知道了。”王夫人长叹一声,她便是有着再多的缺点,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还不知好歹。说白了,那拉淑娴愿意来跟她说一声,已经尽到了亲戚情分,至于旁的,还是不要苛求了。 想了想,王夫人又道:“二丫头快出嫁了罢?早先我就给她准备了添妆礼,一直没机会拿给她。既然今个儿大嫂过来了,倒不是替我给了她。” “好。”那拉淑娴应下了,却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就带上王夫人给的添妆礼离开了。 直到侯府的马车彻底消失在了眼前,身为家主的珠哥儿这才命人关了门,慢慢的渡步到了最后一进院子。 说起来,贾家的宅子还是当初贾母替他们置办的,不算大,却也堪堪够住了。加上正好一进院子远离前头的街面,端的是清净,珠哥儿索性让人休整了一番,将院子一分为二,一半让贾政住,另一半让王夫人住。倒不是不想让他们夫妻二人团聚,而是单纯的不希望他们再掐架了。 至于贾家其他人,皆由李纨代为教养着,又因着贾政这人肚子里还算有点儿墨汁,便让其帮着教导府里的哥儿。 当然,珠哥儿两个亲生的哥儿都是他自己教养的,说真的,他还真就信不过贾政。不过,宝玉和他那几个庶出弟弟就无所谓了。只要不涉及自己亲生的哥儿,珠哥儿还是很淡定的,一点儿也不怕贾政下狠手把儿子们弄死了。 等珠哥儿走到王夫人所居的最后一近靠右面的院子时,只隐隐约约听到左边传来阵阵背书声,脚步略顿了顿后,他还是进了王夫人那院子。 “太太。” 珠哥儿始终都是那般的彬彬有礼,甭管对面是甚么人,纵是一个粗使婆子,他也是礼遇有加,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然而,仔细看去,却能轻易的发现珠哥儿原本如玉的面庞早在不知不觉间添上了许多细纹,甚至两鬓都出现了斑斑白发。 ——心思重,承受能力差,极容易因忧虑过度造成心血枯竭而亡,最好的调养法子就是让他放轻松。 曾几何时,太医的话还历历在目,可珠哥儿却不得不背负上这沉重的责任,只因他是家中的嫡长子。 大徒律法有云,嫡长子可承袭家中爵位,可继承祖宅和祭田,并可获家产中至少七成以上……这是权利。与此同时,嫡长子的义务也有不少,赡养父母长辈,教养弟妹子侄,以及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家族。 大房的嫡长子琏哥儿只比珠哥儿小了一岁,俩人在同一年科举入仕,又先后成亲生子,官运也相差无几,然而命运却差距极大。至少,珠哥儿记得很清楚,自己上回看到琏哥儿时,后者还是那个笑起来一脸得瑟欠揍的痞子样儿,半点儿都没有被生活所压迫的模样。 也是,琏哥儿原就只需要享受生活…… “太太,我知晓我的很多做法都不被您所认同,事实上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到这里,珠哥儿忽的笑了一声,“说起来,这怕是多年来,你们二老难得的有了共同意见罢?对了,我来是想告诉您,大伯家的二丫头就快出嫁了,璟儿的亲事也已经定下来了,您可知晓?” 迎姐儿即将出嫁一事,王夫人自是知晓的,可她并不知晓璟哥儿之事。 不过,她也并不好奇。 “且不论侯府之事,想来大伯铁定会将一切料理的妥妥当当。” 珠哥儿苦笑一声,曾经整个家族里最不靠谱的大伯,如今看来,人家才是最为靠谱的。瞧瞧给儿女挑的那些个亲事,俱是极好的。哪怕小五尚未说定,可那也是因为小五年岁太小的缘故,等再过个七八年,小五绝对能说上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再反观自家…… “太太,宝玉的亲事该如何是好,您给我个准话儿罢。” “去找你祖母。”王夫人头也不抬的道。 “若是老太太愿意管这事儿,或者她有这个能耐管,我也不会来打扰太太您的清净了。侯府那头早就传出话来,说该给宝玉的一定不会少了半分,可老太太却是要为已故的老太爷祈福,再也不会离开家庙了。” 这是往好听了说的,事实上但凡耳目略灵通的,早已打听到了当初泰安帝的那份口谕。 口谕也是圣旨,一样需要不打折扣的完成。 也因此,自打那一日贾母登闻鼓告御状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门子。甚至别说出门子了,等连着赶工将家庙造好以后,贾母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出过,更因着家庙绝不允许有荤腥出现,更不准身着华服涂脂抹粉,也因此贾母如今的日子比之王夫人更为凄惨得多。 “那就找老爷去。” “可老爷他……”珠哥儿忽的有些踟蹰了。 王夫人终于将目光落在了珠哥儿面上,身子微微一颤:“珠儿,你别再管这些事情了,事情太多了,你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别管了,放手罢。若是连老爷都知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苦揽这么多事情上身呢?” 珠哥儿苦笑连连,他也不想管,可他还能如何? “罢了,索性由我再最后做一次恶人罢。”王夫人长叹一声,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何苦再苦撑着拖累孩子呢? 犹见珠哥儿一脸的茫然,王夫人便吩咐他去王家送个口信:“……不是你大舅舅家,他们家是绝不会理我的,你去你二舅舅家,他们家虽败落了,总归底子还在。也亏得当初赦大老爷下手早,但凡略晚一些,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二舅舅……” “让你去你就去!”王夫人抿了抿嘴,又道,“别怪我心狠,若是两个儿子只能保住一个,我的珠儿,娘绝对会保你。” 也许跟其他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比起来,他们分出来的这一房甚么都不算。可对于珠哥儿来说,人太多了,且不说是非,这压力也不是他所能够承受得住的。偏生,李纨虽能管得了后宅,可在外头的事情上,却是丝毫帮助都不能提供给珠哥儿。至于李纨的娘家,更是完全靠不上。等于就是将整个家里所有的责任一并压到了珠哥儿身上。 王夫人她很害怕,害怕某一日有人告诉她,她又要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与其这般,还不如趁早将所有的隐患尽数去除。 而很不幸的,头一个隐患就是宝玉。 ☆、第264章 王子腾夫人一脸震惊的望着自己这位曾经算是高嫁,如今却是一文不值的小姑子,面上俱是满满的不敢置信。然而,便是如此,她也没有立刻起身离去,而是略带着一丝迟疑的盘算起这个意见来。 这些年来,随着泰安帝的登基,以及太上皇的驾薨,一些老臣们的子嗣都过得不大好。事实上,比起太上皇的念旧,泰安帝更愿意重用那些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这让像王家这样的人家私底下颇为不满。 其实,若说泰安帝完全重用寒门子弟也不尽然,毕竟还是有一些老臣之子成为朝堂中的中流砥柱。 譬如贾赦,譬如林如海,再譬如保龄侯爷…… 然而,都不需要细想,就知晓这些全部都是通过科举入仕之人。泰安帝的态度很明白,萌祖荫并非不行,却绝不可能成为朝中重臣,左右他能使的人多得很,既如此,就没必要对老臣子嗣格外优待。换句话说,想要入仕,就去科举。 道理谁人不懂?可做起来却是太难太难了,且不说考进士有多难,事实上大部分人连举人都考不上。 偏生,泰安帝的态度摆在那里,像王家这等又曾经得罪过他,基本上可以说算是绝了希望。尤其……王家只得一女。 “二嫂,您仔细想想罢,我家宝玉纵是有再多的缺点,他的人品才貌还是俱佳的。撇开他,二嫂您还能找到更加合心意的赘婿吗?”王夫人一脸的笃定,假若她今个儿是替宝玉向王家提亲,但凡王子腾脑子没问题就绝不可能答应。不过,反过来若是让宝玉成为王家的赘婿,她却是有十足十的把握。 世间对女子本就苛刻,男子想娶媳妇儿极为容易,女子若想个赘婿却是千难万难。当然,若是只想随便寻一个自是容易得很,可那人必是出身地位,且品貌也很难以保证。 正如王夫人所言,甭管宝玉有再多的缺点,王家也绝不可能寻到比宝玉更好的赘婿了。 论身份,即便贾政如今是一介白丁,可宝玉仍是荣公贾代善的嫡孙。论相貌,也就只有璟哥儿和北静王爷水溶能同宝玉相比了,就算是琏哥儿也没有宝玉那般精致的容貌。论年岁,宝玉甚至还要比王子腾之女小了五岁…… “我答应了,不过最终还得由我家老爷来拍板决定。”王子腾夫人只略一迟疑,便松口答应了下来。 王子腾之女名王熙鸾,比她的堂姐王熙凤也没小几岁。然而,如今王熙凤都有一子一女了,她却仍尚未出嫁。这倒怪不了她,只因当初在她出嫁之前,王家先出了事儿,紧接着她的未婚夫家保宁侯府被泰安帝直接连根拔起,连原本的侯府都已经易主了。这直接导致王熙鸾亲事作废,她便因此拖到了如今。 凭良心说,王熙鸾本身并不差,论相貌身段,同王熙凤比起来也不分高下。问题在于,她曾经定过亲,虽不是退亲,可未婚夫全家死的死,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其实,若是她有情义的话,就应当跟着未婚夫走,可惜她害怕。 害怕的结果就是,一直到她曾经的未婚夫死去,她都没敢出面。加上王子腾虽最后保住了性命,官途却是坎坷无比,哪怕曾有人上门保媒,可看得上她的,她看不上,反之亦然。 最终,王子腾索性拍板,决定给女儿招赘。左右他年岁也不小了,与其期待着再得一子,还不如指望女儿招的赘婿。可问题依然存在,想要找到合心意的赘婿,一点儿也不比给女儿挑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来得容易。 “放心,只要二嫂如实的将事儿告诉我二哥,想来他一定会应允的。”王夫人格外的淡定,相较于打小就看不上眼的大哥王子胜,她跟二哥王子腾关系极好,相互之间也更为熟稔了解,她敢打包票,王子腾一定不会拒绝。 显然,王子腾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因而并未反驳王夫人这话,倒是额外问了一句:“可还有旁的要求?” “并无。左右我知哥哥嫂子的性子,必会将宝玉视如己出。”王夫人道。 听得这话,王子腾夫人终于放下了心来。她对于这桩亲事极为心动,怕就怕王夫人提出了甚么难以办到的要求。至于宝玉那略有些小姑娘的软绵性子,王子腾夫人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就真当娶了个媳妇儿进来,乖乖的待在后宅,管他是吟诗作对还是折腾胭脂水粉,只要到时候王熙鸾能生下儿女来,大不了让她家老爷转而培养孙子去。 打定了主意后,王子腾夫人便快步离去。次日一早,就派人过来给了准话,说王子腾应允了。 既是应允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亲事素来都是男方操办的,虽说这回王夫人才算是男方母亲,可她的宝玉是去当人家赘婿的,所以她索性袖手不管了。当然,嫁妆还是要备下的,王夫人娶了自己嫁妆里的一部分,又特地派了人给荣宁侯府的人送口信,让贾母等人到时候记得添妆。 说真的,收到口信时,王熙凤是一副日了狗的神情。 谁能想到宝玉居然会去当人家的赘婿?而且那人不是旁人,还是她王熙凤的堂妹。偏生,王熙凤又知晓没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在惊愕之后,还是将消息递给了府里其他人。 一时间,荣宁侯府所有人都懵了。 能不懵吗?那个曾经因着衔玉而生,被当成贾家未来救星的宝玉,居然要当人赘婿了?虽说荣宁侯府这边已经出了一个驸马爷,可说到底驸马爷跟真正意义上的赘婿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十二不需要入住岳父家中,更不需要奉养岳父等人,将来他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姓贾,上的是贾家的族谱,而非皇室徒家。 可宝玉就不同了。 他是真正的赘婿,成亲后要入住王家,管王子腾夫妇二人叫父母亲,将来不说孩子要跟着姓王,连带宝玉本人都要入王家的族谱,死后也是葬在王家祖坟里…… 这叫荣宁侯府的人如何不呆若木鸡?! 贾赦头一次对王夫人表示了敬佩之情,还真别说,这招看起来蠢,实则却是真正的釜底抽薪。试问,连宝玉都嫁出去了,接下来那些并不比宝玉小多少的庶出子女呢?这嫡子且不曾留在家中,庶出的还有脸留?可以说,王夫人这是变相的学了荣宁侯府的做派,只是她的损失会更大。 失了一个嫡子。 “不错了,至少她保住了珠儿。”那拉淑娴微微叹气,连她都感觉出来珠哥儿那孩子近段时日愈发有些不好了,若是连珠哥儿都出事了,那二房就不单单是败落的问题,而是真的没救了。 到了那个时候,荣宁侯府这边,于情于理都要伸手拉拔一把,毕竟是近亲。 “是挺不错的。”贾赦点了点头,吩咐道,“回头你寻一份厚礼给他们送去罢,就当宝玉是个姐儿,或者索性给双份也成,权当是将元姐儿那份也一并予了他……” 当年,元姐儿入宫时,只带了两个包袱,以及一个抱琴。而之后,虽说被指给了当时的廉亲王,然而身为一个侍妾,非但没有三媒六聘,连何时进门的,贾家这头也不知晓。哪怕再往后,廉亲王成了泰安帝,可元姐儿依然没有等到属于她的婚宴。等于贾家这头的长辈,连份添妆都送不出去。 “我知了,不会对宝玉小气的。”那拉淑娴心道,若真将宝玉当成姐儿,这事儿倒是容易接受多了。多给一份添妆也无妨,她本就不是小气的人,再说自家跟二房那头虽不再亲近,却也不至于真正的撕破脸。 很快,那拉淑娴就将贾赦的意思传达了下去。因着前头几个大的都已经嫁娶,自成一家的话,添妆自要送上。甚至若是有心的话,未成家的也该送。就连琏哥儿之女鑫儿,若是能送上一份添妆,也算是一片心意。 许是因着贾赦的意思很明确,又或者干脆就是底下的那帮熊孩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儿,这一回,人人都极为大方。非但所有人都送了礼物,还皆比寻常的添妆要厚上几分。不单如此,他们还呼朋唤友的组队给宝玉送添妆。 保龄侯府那头,小铃铛得了消息,不单自个儿夫妇二人送了,还替儿女给了。王家那头,王熙凤特地回了一趟娘家,饶是王子胜对于自家二弟极为不满,得了女儿的话,还是备了厚礼,预备两边都送上。还有那拉淑娴的娘家,在十二的唆使下也准备了厚礼。以及…… “圣上您这又是要作甚?”贾赦觉得有些头大,这一刻,他觉得五皇子那绝对是泰安帝亲生的,父子俩简直就是一样的熊。 泰安帝没有赐婚,可他赏赐了东西,祝福王子腾招赘成功。 且不说王子腾看到东西时是甚么脸色,就说贾赦好了,他都觉得这般做法略有些过分了。 甚么人家会招赘?生不出儿子的人家。想也知道,生不出儿子有多闹心,这跟那拉淑娴生不出女儿抱养人家的还不同。简而言之,生不出女儿只能说是遗憾,抱养的跟亲生的也没啥区别。可生不出儿子却是愧对祖宗,莫说抱养的了,就算是过继了,那仍跟亲生的隔了一层。试想想,自家的祖宅祖产有一日要给一个非亲生的儿子…… 你说闹心不闹心!! 结果,泰安帝觉得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大大方方的赐下了赏赐。 贾赦深以为,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泰安帝,他还道当年泰安帝已经留手了,却不想居然在这儿等着。这要是将来宝玉“嫁”过去了,王子腾之女很快诞下儿子,那问题还不大。等过上个七八年,王家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可但凡王子腾之女要是跟她娘似的,这简直就是经久不衰的笑话。 这个时候,贾赦并不知晓,其实他继承了贾母的“乌鸦嘴”。或者应该这么说,贾母那不叫乌鸦嘴,只能算是真相帝,仅仅是因着每次说中的真相都略不好,这才被人误解了。 然而,甭管是哪种说法,贾赦都真相了…… 而那头,王家接到了泰安帝的赏赐,王子腾简直羞愤欲死。可亲事已然说定,再说这个时候要是反悔了,且不论名声如何,他闺女才叫真的嫁不出去了。 等泰安六年腊月时,迎姐儿已出嫁,宝玉紧随其后。 外人暗道宝玉嫁得太快了,毕竟这年头十五六岁出嫁才是正理,十七八岁嫁出去的也是常事。像迎姐儿这种被耽误的当然不算,可甭管怎么说,宝玉才十二呢,这就嫁出去了?也真是够猴急的。 于是,也不知哪个混账起的头,王子腾很快就得了个“猴急岳父”的美称,气得他直接在年关里称病,拒绝外出。 <<< 二房闹成怎样,对于荣宁侯府来说都不算甚么。然而,贾母却有些不好了。 说起来,贾母这身子骨原就称不上有多好,这些年来被气到晕厥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莫说她年岁不小了,就算再年轻个十来年,长此以往也受不住。当然,最让贾母受不住的是泰安帝对她的惩罚,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状告贾赦不孝,为何到头来受到惩罚的人却是她呢?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人嘛,哪怕重病在身,若是心态好的话,多熬个几年也没问题。要不怎么会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说法呢?反过来说,若是心态极差,那么导致病情恶化也并非不可能。 贾母病倒了,这回却并不单单是病倒,而是整个人的精气神被抽空了。 偏生,宝玉出嫁这般大的事情,又不可能瞒着贾母。原本就病重的贾母,在听到消息后就有些不好了。就连给宝玉的添妆都是鸳鸯帮着收拾的,只是当鸳鸯询问是否要遵照约定将余下的私房都给宝玉时,贾母断然拒绝。 给宝玉作甚?让他带到王家去? 莫说宝玉只是贾母的孙子,就算是亲儿子,也没的这么干的。尤其对方还是极让贾母厌恶的王氏女。一想到自己在王氏女身上不止栽了一次跟头,贾母就不愿意便宜了王家。可若是不将私房留给宝玉,她又还能便宜谁呢? 这般拖拖拉拉的,直到宝玉真的嫁出去了,贾母也没能做出决定来。倒是太医频频来访,试图让贾母拖过今年的年关。 还真别说,贾母的身子骨是不好,可她到底心里存着事儿,哪怕几度晕迷,最后仍咬牙挺了过来。 贾赦先前担心了好几回,后来见贾母还真一次次的挺了过来,索性不管她了。还是那拉淑娴,让璟哥儿带着惜春时不时的去探望一下贾母。不管怎么说,贾母终究是他们的祖母。再一个,贾母就算做了很多错事,却并未对不起他们。 如此这般,泰安七年悄然来临。 ☆、第265章 新年总是伴随着新气象,哪怕在过去的一年里有喜有悲,可新的开始总会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正月初一,贾赦照常媳妇儿孩子热炕头,等着几个大的孩子过来给他请安。他如今可算是牛气了,便是上头有个老太太也不惧。正所谓天地君亲师,这君可是在亲之前的,他家这位老太太是奉了君令入庵堂为亡夫荣公贾代善祈福的,甭管是否装模作样,起码明面上省心了不少。 然而,贾母是不折腾了,事实上她如今也实在是折腾不起来了,可泰安帝却并未因此放过贾赦。 泰安帝的原话就是:朕替你摆平老麻烦,你替朕摆平小麻烦。 呵呵,所谓的小麻烦——五皇子殿下锦成。 整个京城上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五皇子是个一言难尽之人,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其实那丫的就脑子有病。偏生,人家出身高贵,虽说生母份位不显,可到底也是泰安帝唯二的两个儿子之一,且模样也不赖,在不犯病的时候就是个乖巧可爱的少年郎。 然而…… 基本上,五皇子就没有不犯病的时候。 贾赦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年近五旬都当了祖父的人了,还能摊上带孩子这种事儿。这要真是他亲生的,甭管是打还是骂,哪怕是宠着也无妨,左右贾家也算是家大业大,多养个纨绔子弟真心不算啥。可五皇子不是他生的,人家那是皇家正统的皇子殿下。 才刚正月里,五皇子就入住荣宁侯府了,他住的是先前十二住的那院子,也就是跟璟哥儿一道儿,往侯府西面后头连排庭院里住着。因着另有小门出入,加上离前头也有段距离,看着倒是不怎么影响侯府的正常生活,可事实上…… 有这么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祸害在自己府上,哪个能安心? 没几日,璟哥儿先被逼疯了,他也狠,没往府里其他闲置的院子去,只径直跑去了蓉儿那头,美其名曰自家帮着养惜春了,那蓉儿就得养他这个当叔叔的。也亏得蓉儿对荣宁侯府这边的人一向宽容,得了这话后也不恼,直接命人收拾了院子让璟哥儿暂住下。当然,他也没忘派人去荣宁侯府报信。 也是接到了蓉儿派人送来的口信,贾赦才知晓了璟哥儿逃家的事。不过他心大,只愣了片刻后,就将此事彻底抛到了脑后,左右以璟哥儿的德行,谁吃亏都不会轮到他。 可旋即没多久,琏哥儿也期期艾艾的来寻他。 “爹,您给个明确的说法呗,那五皇子到底要在咱们家待多久?”琏哥儿愁死了,他不是贾赦,一来没贾赦这般作天作地的能耐,二来脸皮子不够厚实胆量也小的要命,这十二尚公主也就罢了,左右一年到头也就见那么一两次,完全没压力,可眼瞅着家里住着个皇子殿下,还是一天到晚瞎晃悠的那种。 “他又干甚么了?”贾赦忽的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其实也还好,就是觉得自己是个花匠。”琏哥儿呲着牙豁子,一脸的无可奈何,“这两日他觉得自己是被咱们府上雇佣的长工,专门负责养花的花匠。前几日却是觉得自己是个卖了身的小厮,还有啊,上回他蹲在花园子里整整一天,也不吃也不喝,等四妹妹过去时,冷不丁的跳出来说自己是颗蘑菇……” 贾赦:“……” 他知道五皇子有病,可他不知道这病情会有那么严重!! “他会伤人不?”这个才是最重要的,贾赦正了正脸色,要是五皇子真的那么危险,他豁出去也要将人给送回去,总不能等到真的出事了,再来后悔罢? “不,他倒是不伤人,还总是被人给伤到。”琏哥儿长叹一口气,他算是明白为啥璟哥儿二话不说直接开溜,就连十二也不再往家里来,哪怕有事要寻他,也都是直接将他唤到隔壁府上说话。 “怎么说?” 琏哥儿纠结了半晌,才举出了几个一听就格外缺心眼儿的例子。 自打正月里搬到了荣宁侯府后,五皇子就如同整日里踩在云霄上一般,自个儿天天折腾,居然活得格外的精彩。先是将整个侯府用脚丈量了十来遍,连尚在家庙里有一日过一日的贾母都亲自过去瞧了瞧,好悬没直接将贾母给吓死。之后,包括荣禧堂在内的所有院子他都好奇的转悠了一遍,同时跟每一个看到的人打招呼,其中就有他的宝贝鑫儿。再往后,各种幻想各种假装,因着贾赦多半精力都花在朝堂上,那拉淑娴也不爱管事,侯府里大小事情其实都是压在琏哥儿俩口子身上的,也因此他们活得格外的艰辛的。 “他天天晃悠,好不容易安静两天罢,天知晓脑子里是不是蹦进了老鼠,各种瞎折腾。偏他也不去折腾旁人,只一个劲儿的玩自个儿。就说上回他将四妹妹吓了个半死,回头四妹妹直接把他揍了一顿……” 一提到这事儿,琏哥儿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是疼的。 他怎么会知晓为啥自家的妹妹一个比一个彪悍呢?四丫头惜春今年才九岁呢,搁在旁人家里,这就是个软绵绵俏生生的小姑娘。结果自家的画风格外的不同,哥儿们还好,也就是模样出挑点儿,姐儿们就跟养坏了一样,各比各的能折腾不说,关键是还特别能打。 五皇子把惜春吓了一大跳,结果惜春回过神来后,一个扫荡腿直接将人踹翻在地,还特地上前狠狠的踹了两脚。亏得这丫头没啥坏心眼,踹的也是腰腹,要不然…… “爹,求求您给想个法子罢。虽说二妹妹是嫁出去了,可咱们家还有四妹妹,还有我的鑫儿,俩姑娘家家的待在府上,再来这么个外男。如今是没人嚼舌根,可一旦回头有人起了引子,叫俩姑娘的颜面往哪儿搁呢?我看,要不这样好了,索性将五皇子送到隔壁去?”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琏哥儿不愧是贾赦的亲生儿子,将这话的真谛发挥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旁的不说,坑隔壁家的这种事情,贾赦可真是没少干! 问题是,以往的隔壁家是蓉儿一家子,如今的隔壁家却是十二和雍华了。 贾赦沉默了。 见状,琏哥儿再接再厉:“左右隔壁府上还没有孩子,也不怕啥。况且,五皇子是雍华公主的亲弟弟呢,原也不用忌讳甚么,而且隔壁家大啊!!” 其实,并非隔壁府上有多大,而是人丁少。荣宁侯府这头光是主子就有十来个,这还是二房和十二都搬出去后的结果。可隔壁的公主府,统共俩主子,除了主院之外,其他都空着。最最重要的是,琏哥儿无师自通了贾赦的天赋技能——坑隔壁家的。 “不准!琮儿他还小呢,万一被吓到怎么办……”说着说着,贾赦自个儿也觉得这话不对味儿,只抬眼望天,完全不去看琏哥儿,“反正,五皇子也待不了多久的。” “这话怎讲?”琏哥儿一脸的惊奇,可惜贾赦完全不理他了,追问了半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没隔几日,五皇子就搬离了荣宁侯府。 ——他去了四皇子府上。 孩子都是需要历练一番才能真正成长起来,就像雄鹰为了逼迫雏鹰学会飞翔,选择将它从山崖上往下丢一样。风险是有的,苦痛也是有的,可俗话说得好,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道理归道理,四皇子锦嗣却险些没一头撞死在自家府上。这不是明摆着他被所有人联手坑了吗?偏生,坑他的人里头还包括了他亲爹娘和姐姐,这让他便是连发火都没了去处。尤其他母妃还特地将他唤到跟前细细分说。 “你父皇统共就你和锦成两个儿子,锦成又是这般性子,若你连他也容不下,你父皇能放心将来把那个位置交给你吗?” 泰安帝兄弟姐妹无数,尤其在端闰五十年之后,夺嫡之战触目惊心,死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泰安帝能登上皇位,除了他本身的能耐外,也应了机缘巧合二字。可以说,先皇长青帝最大的能耐不是他在位期间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而是他所生养的儿女各个出类拔萃。 在这一点上,哪怕不求质量好了,单凭数量泰安帝也拍马难及。 然而,谁也不知晓泰安帝将来还会不会有孩子,假如有呢?或者他若是动了重新培养一个继承人的心思,四皇子锦嗣才是真正摊上大事儿了。 “我明白了,五弟只是一个考验。”四皇子苦笑连连,其实他并非不待见自家五弟,兄弟姐弟这般少,他跟自家五弟年岁相近,打小就一起玩闹一起长大,哪怕并非同母所出,因着并无任何利益矛盾,原也不会产生嫌隙。尤其在泰安帝登基之前,廉亲王府无冕世子是他的三哥锦时,跟他和五弟毫无关系。 只是一个考验…… <<< 解决了五皇子锦成这个大麻烦,贾赦长出了一口气,却并未因此彻底放松下来。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璟哥儿和林家姐儿的亲事,养女惜春的亲事也得相看起来了,小五倒是不着急安排亲事,可最近这些日子他愈发觉得小五力气大得惊人,心下琢磨着自家文官已经很多了,要不要索性安排小五走武将之途,万一真能培养出几分来,到时候他去下面见了他老子也有话说。当然,在此之前他还得将他老娘送走…… 泰安七年中秋前夕,拖了许久的贾母终没能熬过去,消息传来时,荣宁侯府上下皆一片沉默。 有些事情哪怕先前预设了一千一万遍,等真正到来时,还是会不由的呆住。明明所有人都知晓贾母迟早会走,且连太医都说随缘了,可想着这些年来她一次又一次的熬过去,他们嘴上不说,可心底里还是盼着的。 可惜,贾母终是去了。 在睡梦中,悄然离去。 很快,已经分家出去的二房诸人,还有蓉儿那家子人,并一些亲近的同族之人,皆闻讯匆匆赶来。死者已矣,便是泰安帝夺了贾母的诰命,身为贾家辈分最长者之一,晚辈们还是得依理前来祭奠叩拜。 除了贾氏一族的人,出嫁女也纷纷赶了回来,包括迎姐儿以及出嫁多年的贾敏。当然,还有宝玉。 贾母的丧事办得不是很隆重,只因她如今并无诰命在身,而一个区区庶人,很多物件都是无法享有的。对此,贾政异常恼怒,却在珠哥儿的安抚下强忍了下来,不忍也没法子了,是罢? 棺木出门前,贾赦深深的看了一眼,神色莫名。 他不知晓自己究竟是孝顺还是不孝,甚至不知晓贾母临终前究竟是个甚么想法,只依着贾母生前的念想,将她多年的私房和嫁妆一并都给了贾政。 钱财,他从来不缺。 权势,也紧握在手。 妻子儿女包括孙辈都守候在他的身边,也许,他这一生真的无所求了。 哦不,也许还是有所求的,若真能许一个愿望,他倒是希望泰安帝长命百岁,别让徒家大好江山落到那俩熊孩子手上。 ——本文完——